《危险生物的饲育方式》
1. 队长
北都。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偏偏有铃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时跃顶着一头乱发,从他的狗窝里伸出一只手,抓过响个不停的手机,闭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喂?”
听筒里传来副局长老齐的声音:“小时,有案子。”
时跃顿时钻出被窝坐直身体:“领导。”
老齐继续道:“两名死者,怀疑和诡物有关。”
“刑侦他们正在走协同流程,等着我们异控局去现场支援。”
*
二十分钟后,时跃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套了件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店的飞行员夹克,开着自己的SUV直奔现场。
他在异控局的门口停了一脚,将原本留在队里值班的新人小朱给捎上了。
小朱长得高大方正,今年刚毕业,算是时跃的嫡系师弟——都是警校异能特别班的学生。
还在学校的时候,小朱就听过时跃的名字:
从14岁开始,就因为“异能突出”接受异控局的训练,16岁直接升入异能特别班,两年修完课程,毕业三年就成为“异常生物调查与控制局”最年轻的副队长……
如此种种。
自然而然的,小朱对时跃是崇拜不已。从来到异控局的第一天开始,这家伙便是看到时跃就两眼放光、甚至忍不住要傻笑的状态。
今天也不例外。
小朱钻到副驾,将抱在怀里用保温袋包好的包子和豆浆放到饮料架上,神色又紧张又激动:“时队,吃包子。”
时跃瞥了眼还在冒热气的包子,先道了声谢,再道:“你吃过了?”
小朱拼命摇头:“没没没,等着您一块儿呢。”
他一面说,一面帮时跃将吸管插进了豆浆里。
时跃腾出右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又抓了个包子放进嘴里。
包子确实不错,皮薄馅香。
他又看了眼正抓着包子大快朵颐的小朱,提醒道:“别吃多了。”
小朱一抹嘴:“嗯嗯?时队您不够吗?没事我的都给您……”
时跃摇摇头:“不是,不用给我。你自己别吃多了。”
小朱不解地眨巴着眼。
时跃:“……会吐。”
小朱:???
*
车停到了案发小区。
刑侦已经封锁了现场。远远看到时跃他们来了,负责的刑警赶紧过来准备交接。
刑警走到时跃面前,看着这张不过二十来岁的面孔,眉头无意识地跳了跳,舌头在牙齿上咂了咂,还是带着几分尊敬地开口:“时队,我是赵立安,叫我老赵就成。我来介绍下情况——”
最开始是接到报警,一名男性声称“我哥死了”,“有东西从他肚子里钻出来”。
等警察赶到现场,确实发现了惨不忍睹的一具尸体。
“这之后……”老赵打开了执法记录仪的屏幕,“这之后,都录下来了。”
视频很清晰。
能看见地面血迹斑斑,横躺着一具被开胸剖腹的男尸。
一个身材瘦小、半身赤裸、胸口全是血的年轻男人,像是精神已经崩溃了,坐在尸体旁边,抱着身体不断低语“怪物,怪物钻出来了……”
他似乎听不见警察在问什么。在警察反复询问数次之后,他仓惶地看向镜头,张大了嘴。
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吐气声。而他的肚子上的皮肤开始剧烈起伏,像是里面装了什么活物一般。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过十来秒。
警察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就听见“嘭”的一声——
他的肚子,从中间裂开了一条血淋淋的缝。
在他绝望的尖叫声里,血缝不断扩大。从血缝当中,缓缓探出一柄“镰刀”——这镰刀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边缘带着粗糙的锯齿。
正是这些锯齿,活活割开了血肉。
尽管警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举枪便射。
“砰砰砰”!
子弹竟未能在这“镰刀”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足足半米长的“镰刀”破腹而出之后,微微颤动几下,滴着血水停留了几秒,便又缩了回去。
瘦小男子此时已完全没了声音。这人,或者说这尸体的腹腔,被镰刀彻底撕裂开。
透过记录仪的镜头,能看见里面连内脏都没有了,就是一个空空的血窟窿,哪里有什么带锯齿的半米长镰刀?!
播完这段视频,老赵心有余悸地点了根烟:
“这玩意儿……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我们不知道那是啥,也不知道要怎么捉……”
在认清这不是常规的杀人案件后,他立刻向上做了报告。很快,这个案子就被转给了“异常生物调查与控制局”——
一个成立于二十年前、据说专门调查“异常生物伤害事件”的组织,独立于任何政府机构,无论是调查方法还是审讯手段都和公职部门大相径庭。
但老赵没想到,这位前来协助调查的支队副队长,竟然这么年轻。
这面孔,说是大一大二的学生都完全不违和。
这样小的年纪,能接住这么诡异的案子吗?
时跃似乎并未注意到刑警探寻的眼神。他看着定格的视频,神色自然:“没事,我们见过。”
见过许多。
老赵:“……?”
这年轻人也太镇定了吧?
时跃:“确实是‘诡物’,只是具体形态还不确定。”
他戴上手套,对老赵点点头:“放心,交给我们就行。”
又嘱咐小朱一声“带好呕吐袋”,时跃便伸手捞起警戒线,迈进了现场。
老赵吐了口烟,拧着眉头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不敢完全放心,跟在后面再次进了现场。
*
小朱果不其然地吐得翻天覆地。
在小朱接连不断的呕吐声里,时跃一脸镇定地蹲在了两具尸体旁。
被锯齿状利器从内往外切开的腹腔,消失不见的人体内脏……
时跃微微眯了下眼睛,鼻端稍微动了动——
在浓烈的血腥气里,还夹着食物的腐臭气,以及虽然微弱、但绝不可忽视的诡物气息。
但,究竟是什么诡物,会将人如此的开膛剖腹?
时跃站起身,扫视着两室一厅的房屋。
小客厅中间的饭桌上,摆着一瓶开了盖、还剩下一半的啤酒,十来个空空如也、只有碗底沾着几粒花椒辣椒的碗碟。
他的视线在孤零零的酒瓶上多停留了几秒,又四下找了找,并未看到其它空瓶。
吃了十来碟夜宵,只喝了半瓶酒?
时跃若有所思地向卧室走去。
两间卧室各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用来做直播的简易装备——时跃看过资料,两名死者是亲兄弟,生前都是做直播的,还都是吃播。
卧室没开窗户。空气里,除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以外,还有残留的油腻味道。
走到桌边一看,桌下堆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胡乱放着吃光了的外卖盒。
除开外卖盒,桌上也散放着开了封的食品包装袋——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从散落的单据来看,这些外卖和速食品都是新近购买的。
看上去,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吃、吃、吃……
是这两位吃播真的有这么敬业?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时跃皱着眉头,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回想着各类诡物的信息,一边循着那微弱到几不可查的气息,在满屋的垃圾里仔细翻找着。
恰在这时,终于吐完第二轮的小朱,白着一张脸也跟了进来,羞惭地表示:“对不起啊时队,我……我没忍住。”
正在翻垃圾的时跃:“正常。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都这样。”
听到时跃的安慰后,小朱振奋了一些:“时队,您是在找诡物的线索吗?我和您一起!”
时跃:“不用。你现在的异能等级还感知不到这种程度的痕迹。”
“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找到这两个人的直播,看看回放,提炼里面的关键信息。”
小朱立即精神百倍:“好!”
*
死去的兄弟俩都在24小时内做过探店吃播。
个头瘦小的弟弟去的是一家平价披萨店。从回放里,能看到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十二寸的披萨,三桶鸡翅,四盆意面,两份牛排,以及零星小吃无数。
他并没有因为这分量惊人的进食流露出任何的痛苦或者抗拒,反而一直面带喜色,吃得十分投入。
小朱一边看视频,一边小声道:“这怎么做到的啊?是吃进去就偷偷吐吗?”
留言区里也能看到同样的质疑声。但下面有观众答复“你看这个拍摄角度,不可能做小动作”“我看过那些假吃的,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如果是假吃,早就被举报下线了”。
小朱把视频放到最大,盯着主播的嘴部、手部仔细看了许久,最后困惑道:
“按照我们学过的微表情课程,这人是真的在吃,而且吃得很爽。”
“可是……怎么做到的呢?就算胃部撑到极限,也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啊。”
“要不,请技术科看看这个视频的真假?”
时跃摇摇头:“不用。你再往前查,看他们的直播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个风格,特别是早期的直播。”
小朱捧着手机鼓捣半响,随后激动地抬起头:
“有发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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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几条两个月以前的——主页上已经删了,但恰好有其他人录过。”
“两兄弟最早是做手工艺直播的,做出来的小东西卖相并不好,直播间非常冷清。”
“半个月前,他们突然开始做吃播了。因为吃得特别香,特别多,怎么吃都不会发胖,还请了观众现场监督有没有作假,所以一下就有流量了!”
“更奇怪的是,最早的手工艺直播里面,兄弟俩都有些胖,双下巴很明显那种。但改做吃播后,他俩反而瘦了几圈,双下巴都没了!”
“这两周,两人差不多每天都在直播探店,直播间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了昨天,已经有厂商找到他们让带货了。”
时跃沉思片刻,道:“找他们带货的,是不是一款叫‘微醺时刻’的啤酒?”
小朱诧异道:“真的!真的是这个!时队您怎么知道的?”
时跃应道:“外面桌上那孤零零的半瓶酒,就是这个牌子——你再查一下视频,他们在直播里有没有喝过酒,或者酒精类饮料。”
几分钟后,借助AI完成搜索的小朱再次一脸惊奇:“所有的吃播里,他们都没有喝过酒!哪怕去撸串儿都没有喝酒,只喝了汽水。”
时队又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一点的?!
时跃没顾得上继续给小朱答疑解惑。
他刚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了自己寻找的物件——
一个仿古小木盒。
小木盒只有扑克牌盒那么大小,做工粗糙,夹在一堆杂物里毫不起眼。
但就是这个盒子,上面所附着的气息,和尸体里的诡物气息“一脉相承”。
时跃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便利贴。
这种最常见的浅黄色便利贴上,写着清隽工整的一行字:“满意的话,请给我们好评!”
这是……?
时跃脑海里转过几个念头,手指夹起便利贴,问小朱道:“在你看来,这个字条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朱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时队为什么会这么问,只能老实答道:
“这个,看上去是外卖或者网购一类的,那些卖家特意写的留言条吧。”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卖家也够寒酸的,连个好评返现给红包都没有,就这么一张小黄贴——”
“不过,虽然这留言条很简陋,这笔字写得倒是真好看。”
小朱早年被父母按着学过好几年硬笔书法。此刻他一看,就能看出这位“卖家”,一定是在练字上下过苦功夫的。
时跃并未注意到小朱后面在说什么。
在听到小朱和他想法一致、也认为“这是卖家的留言条”时,他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主播惊人的好胃口,不停进食却越吃越瘦,滴酒不沾的日常习惯,以及凶案现场的半瓶酒……
诸多零星碎片,一块块地拼在了一起。
片刻后,时跃晃晃手中的盒子,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没错,是网店。”
“有人在网上公然贩卖诡物,恰好被这两兄弟买到了。”
听到时跃的推论,小朱再次目瞪口呆,过了好几秒才道:“在网上,贩卖诡物?!这这这,这个卖家,也太,太……”
小朱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时跃替他把话说完整了:“太穷凶极恶,太不知死活。”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小纸条再次端详:“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卖家’。”
在对方卖出更多的诡物、引起更多的伤亡之前。
*
同一时刻。
华夏西南边境地区,某村落。
一位单薄瘦弱、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端正地坐在桌前,用最便宜的签字笔,在黄色便利贴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满意的话,请给我们好评”。
写完之后,他将字条一张张地贴进他方才捆扎好的货物上,再一件件的打包。
待一地的货物都收拾好了,少年连打了两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看了眼挂钟:凌晨五点。
他是三点起床的,已经在这间库房工作了两个小时,早已困顿疲乏。
但他并没有去休息,甚至没有埋头打个小盹。
他反而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单据,逐一核对起来。
“油炸牛肝菌,两件,已打包。”
“手工干豇豆,一件,已打包。”
他默念着,同时在单据上不停打勾确认。
很快,每件物品后面都多了个整齐得犹如印刷体的小对勾。
只有一样除外——
在“塑形丸,五件”这一栏后面,是个留白。
少年将单据收好,再次打了个哈欠,起身匆匆朝厨房跑去。
2. 晦气鬼
“时队,您要的酒!”
小朱一路飞奔,将他方才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一提啤酒递给了时跃。
在门口叼着烟的老赵,看得满脸震惊:酒?这位年轻的队长,在这个时候,吩咐下属去买酒?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时跃自然注意到了老赵的面色。
他没有特意去解释,而是神色如常地取出一罐啤酒,一面抠起拉环,一面对小朱和老赵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地中海沿海的小国,叫‘奥鲁姆古国’?”
两人皆是摇头。
时跃道:“这个国家曾经遍地黄金,比古罗马都要富饶。”
“他们的贵族,其奢靡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古罗马。”
“古罗马的贵族,为了尽情享受宴席里的美味,会在吃下食物后再吐出来,以腾空胃部吃得更多。”
“这个奥鲁姆古国的王公贵族,也想不受拘束地享用食物。”
“他们不愿意肮脏地呕吐,也不能忍受身材的走形。”
“他们找到了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他们会吞下一种特殊的‘药丸’,这种药丸能让他们随心所欲地进食,可以沉浸在食物的美味里一刻都不用停下来,而且完全不会长胖。”
“这种药丸唯一的劣势,就是服用之后,不管之前多么喜爱美酒佳酿,都会变得非常讨厌‘酒’,甚至闻到酒味都会作呕。”
“也就是这点不便之处,才让这种药丸没有大肆流行开,只在小部分本身就不嗜酒的贵族当中盛行一时。”
时跃说到这里时,老赵已经实在忍不住,眉头死死拧着,插话道:“时队长,这个小故事,和我们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时跃神色镇定:“有关系。”
“因为这些贵族们吞下的‘药丸’,其实是种‘虫卵’。”
虫卵!
老赵惊得差点没衔住嘴里的烟,小朱倒是恍然大悟。
时跃继续说着:“这种虫卵,在宿主体内发育为幼虫后,会代替宿主吞下一切食物。”
“与此同时,这些幼虫会分泌出必要的营养素让宿主维持体能,同时分泌激素,不断放大宿主通过进食所获取的快感。”
“但,幼虫在发育成熟以前,无法忍受‘酒’。”
“它们也会通过激素,让宿主避开‘酒精’。”
“如果宿主不慎饮用了酒类,幼虫就会陷入短暂癫狂,提前撕开宿主的肚皮,结束这次寄生。”
小朱的脸再次白了,老赵则是从难以置信转为了半信半疑。
时跃没有再多解释什么,转而直接将啤酒倒进尸体的腹部窟窿。
老赵不禁黑着脸喊出声:“时队!这不合——”
话未说完,先看见尸体腹腔部位凭空冒起一股股的黑雾。
时跃脱掉夹克扔在一旁,撸起衬衫袖子,半跪在地,对着黑雾伸出了双臂。
转瞬之间,他的手臂被一层淡青色的鳞甲状物质覆盖住,犹如套了一层铠甲。
他将双臂探入雾中,脸部原本柔和的线条都绷紧了,眼睛更是黑得发亮。
那专注的、完全无视外物的神情,清晰无比地表达出:我在做正事,不要打扰我。
老赵不得不把未出口的“不合调查程序”吞进肚。他只能侧头问小朱:“你们时队在做什么?”
其实小朱也没见过。但他还是自信答道:“时队在用异能。”
老赵:……?
好正确的废话。
半分钟后,时跃手臂往后用力一拽——赫然扯出一柄弯曲的乳白色“镰刀”!
老赵顿时瞪大了眼:这不正是记录仪录下来的那诡异物件吗?这到底是藏在哪里的?
时跃站起身,稳住步子上身前倾,再拽住那镰刀猛一发力——
伴随着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嘶嘶声,一只巨型蚰蜒,或者说看着像蚰蜒的怪物,从黑雾里蠕动而出。
它身躯庞大,甫一出现便占满了整个狭小的客厅。它身体分节,通体灰白,每一节身体都分出两只细长带刺的步足——而时跃手里抓住的“锯齿镰刀”,其实是它头顶部的触角。
它身体的最后两节,犹如白蚁蚁后的腹部那般骤然隆起,形成足有一人高的橄榄型球体,球体表面的薄膜撑得发亮,变成半透明状。
老赵倒吸一口凉气,已然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枪对准了怪物。
时跃却比了个“镇定,不要开枪”的手势。
这被时跃拖出来的怪物昂起上半身,口器冲着时跃开开合合,无数步足在墙壁上不停抓出道道深痕,大有要扑过来撕掉时跃的意思。
然而它的后腹部太过臃肿,在这狭窄的地方根本难以前进。它堪堪向前爬行半步,腹部便被墙角挤出一角凹陷。透过这透明的凹陷处,甚至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各式碎骨。
随着它的爬动,一股股令人掩鼻的腐烂味道不知道从什么缝隙散发出来,在空气里迅速弥散。
时跃瞥着怪物的腹部,补了一句:“这就是它代宿主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消化完呢。”
在恶臭的刺激下,小朱再一次忍不住要吐。
就连老赵都一阵阵的反胃。
时跃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啧”了一声,干脆迈步上前,左手再次揪住“锯齿镰刀”,同时右手以异能蓄力,对准怪物的复眼部位迅速挥出!
砰!
一记利落的右直拳!
这连子弹都打不穿的丑陋怪物,头部瞬间碎出无数细小裂缝,绿色的浆体从破裂处不断渗出。
怪物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时跃再次“啧”了一声,从绑在腿部的随身包里掏出个黑色小布袋,对着怪物将口袋一抖——
只见数点淡金色的颗粒,从布袋里闪闪飘落,纷纷扬扬落到怪物四周。
很快,光点已将怪物包裹了起来。
原本体积硕大的怪物,不断变小、变小……直至缩成一枚黑色果核大小。
金色光点此时也拧在了一起,如同一道绳索。
时跃左手做了个“抓”的动作,光点便捆着“果核”,送到了时跃手边。
时跃再迅速从腿包里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瓶子,旋开瓶盖,将“果核”塞入瓶中。
他如法炮制,从另一具尸体里同样拽出另一只虫,收进了瓶中。
时跃晃晃黑色瓶子,对小朱道:“E级诡物,‘暴食虫幼虫’,清理完成。”
小朱的眼睛都要冒出星星了,忙不迭地点头。
三观都被震碎了的老赵则是微微张着嘴,不太理解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时跃又对老赵道:“赵哥,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之一——清理‘诡物’。”
老赵盯着他手里的小瓶子,脑子木了好一会儿,心里跑过无数个问题:诡物是什么?从哪儿来?之前都躲在哪里?为什么一开始我们什么看不到,但时跃却能把它给揪出来?最后的收容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转念一想,对方就算一五一十地回答,那答案多半也是自己听不懂的。
于是,这位方才还在心中对时跃诸多怀疑、满心不信任的老刑警,干脆利落地收起枪,诚恳问道:“时队,我们这边还能配合做点儿什么?”
时跃道:“确实有。”
“很明显,这两个人完全不了解暴食虫,否则绝对不会去喝酒。”
被“暴食虫”的激素所控制着,这两人已经本能地避开各种酒精饮料。但这种本能,在“带货实现的收益”面前,被刻意地忽略了。
为了能带货,他们一定是强忍着不适,勉强喝下了半瓶酒。
那半瓶酒,足以让幼虫彻底发疯。
稍作解释后,时跃给出结论: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诡物,而只是在网络上购买了一种‘药物’。”
老赵一脸震惊:“网……购?”
这么危险的东西,竟然是网购得来的?
说实在的,若不是刚才他亲眼看到了时跃清理诡物,恐怕他现在根本不会把时跃说的话当真。
时跃点点头:“对,网购。”
他找出方才那带着字条的小盒子,将自己的推论一五一十告诉了老赵,请他们刑侦尽快锁定卖家,避免出现更多受害人。
老赵毫不含糊地答应了:“我这就去安排!”
*
诡物收容完成后,异控局这边的工作是对收容物进行分析研究,不需要再留在现场。
此时天光乍亮,时跃打了个哈欠,和小朱一起下楼离开。
他刚想拉开车门,小朱已经抻着脖子大声道:“时队,我有驾照——我来开车吧。”
虽说两只暴食虫幼虫是最低的E级,但它们躲在了“诡域”。小朱知道,在现实空间直接捕捉藏在诡域的物体,对异能的消耗非常大。
时跃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副驾,拿起早上还没喝完的豆浆又灌了几大口。
他看了眼驾驶座上有些不安的小朱,道:“挺镇定的,第一次出现场有这个表现,已经很好了啊。”
小朱没想到自己怂成这样还能被夸,激动得差点把油门一脚猛踩下去。
他说了声谢谢时队,又赶紧提了个问题以表示自己的勤奋好学爱思考:“时队,这些暴食虫受到刺激才会撕裂宿主——那如果不刺激它们,它们就会一直这么吃下去?”
时跃:“对。直到它们发育成熟,足以来到现实世界自行觅食。”
小朱:“那……到时候那些宿主……”
时跃:“自然是被成虫吃掉了。”
小朱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期盼老赵他们的追查速度能快一点。
*
清晨六点。西南某村落。
几个才从麻将桌下来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往家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在冷飕飕的风里点了根烟,惬意地吸了一口。那状态,一看就是昨晚的手气很好,没少赢钱。
旁边三角眼的男子看着他手里的烟,羡慕道:“哟,这烟!代哥的烟都越来越有档次了啊。”
旁边的女子插话道:“代哥不光牌桌上手气好,最近的生意也好啊——肯定赚了不少吧。”
这名叫代有成、被称为代哥的中年男人并不否认,而是美美吐个烟圈,给其他人依次散了根烟过去。
三角眼接过烟,又道:“代哥现在是不是还得回去着急发货?你生意那么好,肯定有好多货要装——”
三角眼知道,最近代有成和村子里的其他几家人一起搞了个网店卖土特产,定好了每天早上由快递来各家收件。
代有成嗤笑一声:
“不用。”
“装货发快递什么的,那个晦气鬼就能做了。”
“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都装完了。”
代有成的老婆田金桂,一位头发染成焦黄的女人,接过话道:“我们留着那倒霉家伙吃口饭,总得让他帮忙干点儿活不是?”
三角眼忙道:“那怎么能叫‘让他帮忙’呢。那是让他早早体验生活哈。人家城里不是讲素质教育么?代哥,嫂子,你们这也是素质教育啊!”
代有成和田金桂都哈哈笑起来:“对,对。素质教育。”
说话间,几人在岔路口分开了,各自往家走去。
走在后面的、才来村子没几天的一个小年轻,悄声问三角眼道:“晦气鬼是啥子意思?是他的儿子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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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他儿子都住到城里面去了吗?”
三角眼摇摇头:“不是,是老代他外甥,脸上有块好吓人的疤,经常遇到些怪事,都说那是个晦气鬼丧门星。”
小年轻有些不解:“他外甥?那为啥子跟着他?”
三角眼压低声音,语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老代的姐姐、姐夫,两年前都被那个晦气鬼克死了。晦气鬼没有别的亲戚,老代就成了晦气鬼的那个什么,什么——对,‘合法监护人’,晦气鬼的遗产就归他管了。”
“他姐姐一死,他马上在村里头新修了二层楼,买了车,还给自己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找了个漂亮对象。”
“他还说这是他做生意转了运——骗谁呢。分明是把他外甥的钱都拿来用了。”
“不光如此,”三角眼挤挤眼睛,声音更低了,“你听说了吗,过两年村里要征地,国家要补偿我们——这个补偿款,按每家每户的人头算。”
“这个老代,找人把他外甥的户口都落到他们家了,能多拿好大一笔钱呢!”
听到这里,小年轻眼热不已,喃喃称赞着:“哎哟,老代可真是命好啊!命里有财!”
此时,代有成已经回到家了。
他和田金桂往饭桌前一坐,大喊道:“早饭呢?”
那在库房打包了两个小时、又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的少年,抱着电饭锅匆匆出来,又摆好碗筷,再将刚做好的炒土豆丝和剁椒鸡蛋也端上了桌。
田金桂夹了筷鸡蛋,皱皱眉:“炒得这么老。”
少年脸上木木的,并未说话,低着头先给舅舅舅妈盛好粥,又给自己也盛了半碗。
他没有坐到饭桌前——因为舅妈说过,看着他脸上的疤就倒胃口。
他端着粥碗去了厨房,小口而快速地喝着。
饭桌上,代有成喝了两碗粥,吃光大半小菜后,抻了个懒腰,开始翻看少年核对好的单据。
他一眼就看到了“塑形丸”后面的空白,不满道:“妈的还有几个快递,还得我自己来发货。”
自从他们开始参与这个网店生意,就是由他外甥在按照其他合伙人发来的要求,置备货物,包装,清点……
至于他和田金桂两人,白天睡觉吹牛,晚上喝酒打麻将,网店的事情是从来不管的。
只有极少数的稀罕货物,是由代有成亲自动手发货。
比如“塑形丸”。
这个“塑形丸”,是从一个黑色皮革钱包一样的物件里自动“生”出来的。每过七天打开钱包,就能看见里面有五、六颗话梅大小的药丸。如果不动它,这些药丸不会有变化;如果把这些药丸取走,再过七天,里面就又自动变出新的药丸了。
将钱包交给代有成的那个人说过,这个钱包很珍贵,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碰。
但是,代有成现在确实很困、很累。毕竟辛苦一晚上,现在又吃饱了,只想躺下睡觉。
田金桂便道:“那就让晦气鬼给你装货好了。总不至于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代有成打个哈欠,心道也是,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卫不染!”
少年从厨房出来了:“舅舅?”
代有成指了指一旁充作库房的房间,又敲了下桌上的单据:“那个塑形丸,今天要发五单快递,你怎么还没装箱?”
少年愣了一下:“舅舅,你以前说过,‘塑形丸’不让我动,你自己来装的……”
代有成顿时打断他:“那我昨天有没有这么说过啊?你有没有问过我啊?”
少年:“……”
知道辩解无用的少年,抿着嘴唇没再吭声,只是仰起头,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嘴上还带油的两人。
那眼神,配着少年从左眼角延伸到脸颊的一长条黑色疤痕,的确是让人瘆得慌。
田金桂被看得心里一阵发紧,干脆站起身,用手指关节在少年额头上狠敲一记:
“看什么看?你还想顶嘴是吗?”
“自己该干的活没干完,跟这里犟什么犟?”
少年垂下了眼睛。
他低低说了一句:“我怕赶不上公交车,来不及上学了。”
他在镇里的高中读高一。要赶上早自习,就得准点坐上7点出发的那趟中巴车。
代有成眼睛一瞪:“那也是你自己没安排好!你什么时候装好了,什么时候去学校!”
说完之后,代有成像是生气极了,拍着桌子道:“老子管你吃管你穿,还管你上高中给你交学费——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真他妈是个废物丧门星!”
少年沉默地走进库房,走向了那个装着黑色皮革钱包的柜子。
他看过舅舅打开柜子、从钱包里取出药丸。
他记得,那个药丸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但很奇怪,舅舅舅妈似乎都闻不到那个臭气。舅妈还说,这个药丸闻着可香了。要不是这个东西卖得起价,她自己都想来一颗尝尝。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吧。就跟自己会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会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一样。
不要多想,不要多管,尽早干完出门,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二节课。
卫不染取出了“钱包”。
钱包里面,果然有五颗黑乎乎的药丸。
卫不染忍着臭味,刚想伸手去把药丸取出来——
他的手还没碰到黑色药丸,那几颗丸子竟直接化作了灰。
一阵阴风吹过。
连灰都没了踪影。
少年愣了几秒,然后惊惧地睁大眼睛:
药……没了?在我来装货的时候,没了?
舅舅舅妈会怎么想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对我?
3. 骗子
“砰!”
卫不染缩在狭窄的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重重关门声。
他知道,这是舅舅他们吃完晚饭出门打麻将去了。
他阴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亮光。
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一个白天。
清晨,他拿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去找了代有成。
他试图解释了。但换来的,是代有成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是田金桂抄起木工尺往他身上砸。
最后,代有成拽着他沾血的校服衣领,把他拖到楼上的房间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他听见代有成在外面跳着脚骂:
“杂批崽,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小心思?你故意把我的药弄丢了,你以为这样你就不用干活,就可以去上学了?”
“老子跟你说,你做梦!”
“老子有本事让你再也读不成书!”
代有成说到做到。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来开门,更没有送饭送水进来。
顶着额头上的血口子,卫不染缩在床上,饿得一阵阵头晕。
他没有哭着去求饶。
他盯着房间里的窗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
但,逃到哪里去?
他知道,村里的那几个治安联络员,都收过代有成的烟,都和代有成是“好兄弟”。他们绝对不会帮自己。
得去镇子。
去学校找老师?不不,不行。老师们看着自己都绕着道走,都嫌自己晦气。他们也不会帮自己。
还能找谁……?
难道,报警?
对,可以找镇里的民警。
以前的老师教过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去派出所找民警。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卫不染就一直在等,等着代有成他们出门。
他终于等到了。
他爬上旧木桌,推开窗户,沿着水管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他的心砰砰地跳,唯恐有人会发现自己,会有人去向代有成报信。
由于紧张,由于害怕,往下爬的这两分钟变得格外漫长。最后脚踏到地上时,他的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他不敢多停留一分钟,甚至顾不上去洗一把带着血污的脸,迅速翻出院墙,往村口车站跑去。
*
卫不染虽然在镇子里读高中,对这个镇子的布局并不熟悉。
下了公交车后,他又问了两个人,才知道派出所在哪里。
终于摸到派出所门口时,里面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在值班。
看见那身制服,听见对方问“你怎么了”的时候,卫不染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他揉了下鼻子,开口道:
“叔叔,我要报警。”
“我舅舅打我,还把我关起来了。”
*
卫不染抱着杯热水,坐在接待室的凳子上。
刚才那个姓蒋的警察叔叔听完他所说的,让他在这儿等会,他去隔壁打电话核实下情况。
蒋叔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到自己脸上的疤就露出那种嫌恶的目光,也没有打断自己的话。
他还给自己倒了热水。
卫不染将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贴在了暖和的陶瓷杯上。
自己是找对人了吧?
他会和老师所说的一样,去找什么民政的工作人员,甚至去找法院,对吧?
卫不染心里生起了小小的期待,和一簇簇的小火苗一样。
过了大约半小时,叔叔回来了。
他递给卫不染一个面包:“先吃东西。”
卫不染眼睛亮亮的,撕开塑料包装,大口吃了起来。
等卫不染狼吞虎咽地吃完,对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慢慢道:“年轻娃娃,和家里人有些小矛盾是很正常的,不能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卫不染:“……?”
这人又道:“我小时候也不小心弄坏过家里的东西,还挺贵重的,被爸妈一顿揍——我当时也委屈得很啊。”
“但亲人就是亲人,他们管教你,也是怕你犯错误,要知道他们的心是为你好的啊。”
卫不染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没有弄坏东西,他们不听我的,他们打我,关我——”
对方摆摆手,脸上显出些不耐烦:
“现在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娇气。”
“动不动就把亲人当仇人,一点不知道感恩。”
“卫不染,你的情况我弄清楚了——你舅舅舅妈好心收养你,管你吃住,送你读书,你就这么报答他们吗?偷东西,砸东西,然后还离家出走?”
卫不染猛地站起来,心再次砰砰狂跳,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大喊:不对劲,不对劲!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发动机熄火声。
他恐惧地转头看过去——
代有成铁青着脸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以口型告诉他:“小杂批,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
*
卫不染被捆着手塞进了后座。
他看见代有成在人前满脸堆笑点头称是,听见姓蒋的劝代有成“虽说孩子有错,你们也要有耐心,不能动辄就暴力。”
他还听见代有成得意洋洋地和田金桂夸耀:
“我和我们村老郑可是拜把兄弟,老郑又是蒋哥的大表哥——你说他相信谁?”
“再说了,我和老郑早就说好了,他帮我搞定户口材料,算征地补偿款的时候把小杂批的人头也算进去,到时候补偿款下来,我分好处费给他——他怎么可能舍得这笔钱,怎么会让小杂批跑了。”
卫不染的脸贴着粗糙的、带着人造皮革臭气的座椅套,听着代有成和田金桂的笑声,脸颊煞白,眼眶通红,但一滴泪都没有。
*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打着哈欠,坐在工位写报告。
他面前的办公桌,散乱堆着诸如《西南地区丧葬习俗》《黑魔法手册》之类的二手旧书,还有装着砂砾的小瓶子、色泽奇异的小贝壳一类的摆件。
原本宽敞的桌子,被这些东西占据了半壁江山。
剩下的一半,则是电脑、各色文件夹、零散的票据,以及轮番出现的可乐和柠檬茶。
这样凌乱无序、让齐局长看一次生气一次的桌面,居然也不影响时跃办公。
他正一边喝可乐,一边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打“暴食虫”的资料。
【暴食虫幼虫,E级诡物,行动缓慢,不具备群体意识。】
【发育后的幼虫将口器附着于宿主体内,接管宿主的消化系统,并对宿主的消化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根据其他类似诡物的情况推测,其虫卵应为颗粒状,并被包裹于鞘状的‘卵鞘’中。】
【通过让宿主吞食‘卵鞘’,可暂时让幼虫口器与宿主脱离,在此期间予以击杀/收容。】
时跃从键盘上挪开手指,拿过一旁的可乐嘬了两口,咬住了吸管。
这是昨天将标本带回局里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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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后,他和研究员一起琢磨出来的暴食虫特征。
按照他们的推测,要救其他受害人的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包裹虫卵的卵鞘。
至于这个卵鞘到底在哪里,就得去问那个卖家了。
也不知道老赵他们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屏幕右下方的内部通讯系统跳出老赵发来的信息:
【已锁定卖家位置。今晚出发。】
时跃看了眼地址,抓起椅背上还是没来得及送去干洗的夹克,拎起放在办公室的出差专用行李箱,匆匆出了门。
*
卖家所在的地方名叫八角村。要从北都前往这个村落,得先坐飞机到青岩市,再转大巴去油浆镇,最后再开车去村子里。
时跃他们一路折腾过来,终于在次日清晨7点左右,到达了这个被罩在薄雾里的偏远村落。
路上,老赵告诉时跃和小朱:
他们锁定的那家小网店,在卖一种叫做“塑形丸”的瘦身产品。这种产品最大的卖点,就是“狂吃不胖”,而且丝毫不影响食欲,让人“不流一滴汗,不少一口饭,轻松享有让人惊羡的好身材”。
服下塑形丸的买家一共十五人,已就近送往各地的异控局分局。不幸中的万幸,这十五人都没有喝过酒。他们都是单纯的为了瘦身,为了不费力气地减肥而购买的“塑形丸”。
一开始,他们还不相信这个神药会有什么副作用,一个个地闹着要离开,要发小作文控诉被限制人身自由——毕竟他们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连体检报告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直到异控局给他们出示了一段“暴食虫破腹而出”的影像,这些人才老实了。
至于这个卖家,暂时由当地刑警从旁监视。由于担心还有其他诡物,并没有让刑警贸然实施抓捕。
时跃点点头:“我先进去。我能判断还有没有更多的诡物。”
当他带着小朱破门而入时,屋里的人正在桌前吃早饭。
但时跃没想到的是,那个名叫代有成的嫌疑人,瞥到后面那些端着枪的刑警后,居然立刻就吓得跪在地上,打着抖道:“我没打死他!我只是把他关起来而已!我,我,我打我外甥,这也要被抓起来吗?”
小朱惊奇地看着对方,随后不解地望着时跃,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
时跃也有些吃惊。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顺着对方的话道:“人在哪里?”
*
时跃快步冲上二楼。
二楼的最角落里,有一个从外面上锁的房间。
门框处有着带血的手指印,就像是有人在被强行关进去之前,还抓住了门框奋力挣扎。
时跃皱起眉头,开了锁。
一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弓起身体,像颗炮弹一样,用头直直朝时跃撞了过来!
时跃身体往后一错,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了这次袭击。
他左手往前一按,压住对方肩头,右手顺势一抓,擒住对方被麻绳绑住的手腕,完全制服了袭击者。
此刻的时越已经从手上的触感察觉出:这“偷袭者”,不过是个瘦弱不堪、连挣扎都只是强弩之末的少年。
他换了个姿势,改成用手臂圈住这人,同时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
“别害怕。”
“我们是调查员,是来帮你的。”
对方昂起头,被碎发挡住的脸上尽是血污与青紫。
他死死瞪着时跃,黑沉沉的眼里带着恨意,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狗屁!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放开我!”
4. 温柔的光影
上午十点,油浆镇派出所。
在代有成的家里,时跃找到了“卵鞘”。他将这黑色钱包状的卵鞘切割成数份,嘱人紧急送去异控局制作药物。
至于代有成,则是被带到这间派出所的审讯室,由老赵和当地刑警们进行问询。
可惜,问询并不顺利。
在代有成摸明白警察们到底是找他查什么事之后,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他只说这个神药是从镇里的地摊买来的。至于是谁卖给他的,则是语焉不详,躲躲闪闪。
按老赵的判断,代有成在刻意隐藏什么。他可能意识到了这个事情有非科学的因素在里面,只要他坚持装糊涂,恐怕警察很难把“致人死亡”和他直接联系起来。
时跃透过单向玻璃,望着里面装傻充愣的代有成,托着下巴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被关在屋里的少年。
半强制地将少年抱住之后,对方就在自己怀里晕了过去。
送去医院时,发现少年衣服下全是皮带抽打留下的青紫,麻绳卡进了手腕上的肉,胳膊上甚至还留着被烟头烫出来的疤痕。
如今,少年还在镇里的医院输液,一直都没有醒来。
时跃按着心里的无名火,沉着脸对老赵道:“我来问问他。”
“还有,先把暖风关掉。”
*
半小时后,时跃抱着文件夹走进审讯室,坐在了代有成对面。
代有成冲他咧了咧嘴:“警官好,我要说的都——”
时跃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摊开手里的文件夹:
“我不是警察。”
“我是研究异常生物的调查员,警察的顾问。”
“我问你——‘易激动,畏寒,食欲振奋,进食时快乐异常,时不时会出现幻觉’,这些症状你现在有多少了?”
代有成的嘴部肌肉稍稍抽动一下:“什么,什么症状,我没有啊。”
“那个,我跟警察交代过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虫,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从地摊上收了货,挂在网上卖……”
时跃再次打断了他:“那个‘货’,是暴食虫的卵鞘。暴食虫平常看不见摸不着,但会定时将卵排在卵鞘里。”
时跃面无表情地盯着代有成,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宛如一台背诵条文的人机。
但越是如此,他的话越是显得可信。
时跃继续保持着人机状态:“通常,只有服下虫卵的人才会孵化暴食虫。”
“但是,长期接触暴食虫卵鞘的人,也有可能在无意识间被附着于卵鞘上的伴生虫入侵。”
“被伴生虫感染的人,发病模式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他们会感到寒冷,会看到幻象。”
说到这里,在没有暖风的房间里独自呆了半小时的代有成,开始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他打了个寒颤,道:“我不冷。我也没有看到什么幻觉。我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
时跃合上文件夹:“那你没有被感染。”
代有成看着时跃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儿痒。
这痒意一旦被察觉,就变得无法忍耐。
很痒,非常痒,就像有虫子在眼球后面蠕动。
代有成此时并没有被戴上手铐。他抬起手开始揉眼睛。
揉着揉着,“啪嗒”!
一条长长的、长了无数只细长步足的爬虫,从他的眼眶掉了出来!
过度惊恐之下,他连尖叫都忘了。
他往外呼呼喘着气,盯着那只虫。
这只落在审讯椅台面上的虫,一节节地断开,分裂成数只、数十只更小的爬虫,窸窸窣窣地爬上他的手臂、钻进他的指缝!
随着爬虫的动作,他的手顿时被啃得千疮百孔,指腹上出现一个一个的窟窿,手臂的血管开始扭曲、膨胀,甚至眼看着就要爆裂!
代有成痛得浑身抽搐,在本能支配下尖声嚎叫:“虫!!!虫要吃掉我了!!”
他在审讯椅上拼命扭动、挣扎,不停哀嚎,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些食欲甚佳的虫。
时跃扭头看向他,皱着眉大喝一声:
“搞什么?!”
“这都有录像的,别装什么我们刑讯逼供你这一套啊。”
被时跃这么一吼,代有成身体一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好好地搁在台面上,哪里有什么虫?哪里有什么血洞?
他筛糠般抖着,满脸鼻涕眼泪地看向时跃:“有、有虫……”
“刚才,有好多虫,就快把我啃光了!”
时跃脸上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
“什么虫?我没有看到任何虫。”
“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代有成:“幻……幻觉?”
时跃:“严格来说,那也不是幻觉,是虫子发育成熟后必然会出现的状况,你只不过提前看到了而已。”
代有成的瞳孔再次骤然缩小:“……必、必然……”
那都是真的?
自己会被无数细小的虫,一口口生吞活剥?浑身上下都是被虫钻出来的洞?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感,自己还要再从头到尾地体验一遍?
时跃望着代有成的脸,一字一句道:“当然,如果你如实供述虫子的来源,或许可以找到对应方法来控制虫子发育。”
话音落下,代有成崩溃般哭嚎出来:“救命,救命啊。”
“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个药,是我赌博赢来的,在地下赌场!那个赌场我才投了股,我知道开赌场是犯法的,我就没敢说——”
*
时跃走出了审讯室。
本地的刑警都惊叹不已地看着他,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代有成突然就尖叫起来,突然就什么都交代了。
只有老赵大概猜到了些,小声道:“时队,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时跃也没瞒他,摊开手,露出手心一枚色彩奇异的小贝壳:“这是我们从诡域里带出来的‘瞬息蜃’,能够记录诡物影像,再用异能催发——总之,就是那家伙亲身体会到了‘虫’。”
他顿了一下,又对老赵道:“放心,是合规使用,符合我们协助调查的流程。”
老赵半懂不懂,但还是钦佩地感慨道:“原来如此……”
*
代有成的防线崩塌后,就跟翻家底一样,把他这些年干的龌龊事一件件地往外倒。什么占了外甥的遗产啊,什么提供了假的落户材料啊,什么偷摸入股地下赌场啊……
赌场就设在离八角村不远的山坳里。把“黑色钱包”输给代有成的,是一个长得不像华夏人,头发染成小黄毛,打着唇钉的瘦小男人。这唇钉黄毛口音有些怪,应该不是本地人。那天他第一次来赌场,上桌后就一直在输。输到最后,他说自己有个传家的宝贝,是种神药,问代有成愿不愿意和自己赌。
代有成当然是赌赢了,得意洋洋地收下了那个“黑色钱包”。
拿到线索后,时跃他们直奔山坳。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赌场提前知道了风声,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赌场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大帐篷,里面东歪西倒的几张桌子,地上落着些骰子。
看到这景象,老赵按住失望,对时跃道:“别着急,我们同事已经做了侧写和画像,交给技术科去做比对搜索了。”
时跃一边点头,一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他对小朱道:“照顾好赵哥,和我保持十米远。”
小朱:“好嘞!时队放心!”
老赵疑惑不解地看着盘腿坐下闭上双眼的时跃:这是要干啥?入定?冥想?
正这么想着,他发现,时跃的身体变成了一道虚影,连轮廓都模糊起来!
小朱连忙从旁边拉住他的手臂:“别紧张别紧张!时队是去‘诡域’了。估计要问问诡域里的灵物,看有没有线索吧。”
老赵惊骇得眼珠子都凸起来了:“啊?去诡域?‘诡域’,真的是个……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能让人进去的那种?”
之前他一直以为,“诡域”就是个虚指,不是什么真实的地方。
小朱道:“不不,‘诡域’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普通人平常看不见摸不着这个地方——要是真进去了,要么是运气太差掉进去的,要么就是被诡物当成猎物给抓进去了。”
“只有异能者,而且是时队他们这种高等级的异能者,才能平安出入。换成我这个等级的,也不敢随便进。”
老赵感觉自己的“非科学知识”又增加了。
他摸摸脑门,继续问道:“既然时队能去诡域……那为什么选在这里进诡域?之前在案发现场,是不是也能直接问到线索?”
小朱摇头道:“不不,‘诡域’的入口不是在哪儿都有的。”
“除了那种零散的碎片诡域以外,入口一般得是‘长期汇聚了人类强烈欲望’的地方。”
“像是赌场,医院,墓地,哦还有风月场……就比较容易找到入口。”
“要是其他地方,比如收容暴食虫的案发现场,必须耗费大量异能才能勉强打开个裂缝,抓住藏在诡域的虫——如果是我,根本就没能力隔空捉虫。”
“再说了,北都那边的诡域,和这边的诡域也隔得太远了啊,那多难打听消息啊。”
老赵再次摸摸脑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最后,他只能望着前方模糊的虚影,感叹一声:“厉害了。”
*
时跃缓缓睁开眼睛。
他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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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腿坐着,但周围的景象已是大大不同:
现实世界是阳光和煦的深秋午后。但此地根本没有太阳,甚至分辨不出哪里是天空。
四周皆是一片昏沉诡异的暗蓝色,处处都弥漫着如有实质的浓雾,雾气里还飘荡着一团团来历不明的絮状物。
脚底下,则是黑色的碎石与砂土。
远处有几只形似小型豪猪、身形椭圆布满尖刺的动物,正趴在土堆里,埋头用鼻子不停地往下拱。
时跃知道,这是诡域里最常见的诡物之一:贪欲怪。
这种小怪物,以埋在泥土里的“欲望结晶”为食,对人类本身没什么杀伤力。
时跃没有费心思去打扰这些小怪。
他站起身,取出腿包里的黑色小布袋,袋口朝下抖了抖——
淡金色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砂砾,从中纷纷洒落。
此地并没有风,金色的砂砾却无风起舞,在浓雾里飘飘荡荡地散播开,宛如从天而落的星光碎片。
片刻后,数只不过一掌来高、颜色枯黄、像是由稻草扎成的“小人儿”,枯枝一般的手臂抬着金色砂砾,努力地朝着时跃跑了过来。
这些“芒草怪”,便是此次时跃要找的“灵物”。
时跃蹲下身,慢慢说出来意:自己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多大年纪什么模样,他把什么样的诡物带去了现实世界……
芒草怪听懂了时跃的吩咐。
它们将金色的砂砾塞进了草做的身体,一个个仿佛变成了橙黄的微型灯笼。随后,最前方的一只小芒草怪,又从自己身体里扒拉出一根枯草,示意要递给时跃。
时跃知道,这是它们收下“工钱”,答应帮自己干活了。
时跃收下那根枯草,又将枯草顺手绑在自己左手腕上,再向它们行了个礼:“有劳各位了。”
变成小灯笼的芒草怪唰唰地跑走了。
时跃也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原路退出诡域、回到了现实世界。
*
不管是老赵他们的对比追踪,还是等着诡域的芒草怪给消息,都需要时间。
时跃趁着这个空当再次去了医院。
除了想看看少年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还有一桩“公务”需要找少年确认——
按照代有成的供述,他之所以教训卫不染,是因为卫不染故意弄坏了他的神药。而且卫不染还撒谎,坚持说“那个药丸是自己变成灰的”“一打开钱包,刚把手伸过去,药丸就变成灰了”。
代有成还说,卫不染这个外甥,以前就阴沉沉的,经常装神弄鬼,一会儿说看到有影子站在窗户外面,一会儿说能听见婴儿在哭。这个外甥,就是天生坏种,就是在故意吓人。克死了他亲姐不算,现在又来克他们了。
在其他人听来,无非就是舅舅在苛待自己的外甥,这个外甥或许本身也撒谎了。
但在时跃听来,还有另一种可能:卫不染是潜在的异能者。
如果他是异能者而不自知,那么看见鬼影、听见哭声,甚至让虫卵自毁,就都有了解释。
时跃必须得确认卫不染究竟是不是。
走进病房时,卫不染还在昏睡。
时跃将超市里买来的牛奶、面包还有“枣夹核桃”放在了床头。
他看过卫不染的报告,知道少年刚满15岁。之所以看着像12、3岁,是因为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时跃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他知道,牛奶和面包能填饱肚子,红枣、核桃都是好东西,应该挺适合长身体的小朋友。
放下东西,时跃四下看了看,找了张椅子靠着墙坐下了。
时跃原本只想坐个三五分钟。
可是,从前天凌晨接到电话开始,他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阖眼睡觉了。再加上医院里挺安静的,还有着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道,时跃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很快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了。
*
时钟指向了六点。
卫不染的眼皮动了动,打开了一条缝。
这是哪里?
是医院?
哦,是医院。自己小时候也是经常来医院的。
他转了下脑袋,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此时正是傍晚,对方背靠着墙,垂着头打盹。
冬日最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打进来,给这人罩上了一圈模模糊糊的温柔光影。
卫不染呆了几秒,慢慢睁大眼:是谁?
……看出来了。
是他,是那个声称来“帮助自己”的人。
“帮助”?
呵。再也不会上当了。
卫不染再度闭上眼睛,决定当做没看见这人。
然而,他听见那个人开口了。
是个清亮而干净的声音:“醒了啊?醒了就来聊聊天吧。”
5. 测试
装睡被发现的卫不染,不情不愿地重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前方的人。
时跃眼睛一弯:“还真是在装睡啊。”
卫不染:“……”
时跃将自己的椅子拖得离病床近了点,又起身到处找杯子:“先喝点水。”
卫不染没出声。
好歹在柜子里翻出杯子和一个旧式水壶,时跃如获至宝,当即端起水壶揭开壶盖,姿态豪放地往小小的水杯里灌水。
那姿势,与其说是倒水,还不如说是扛着喷枪在干仗。
于是,水壶里的水不负众望地喷到了外面。
卫不染实在看不下去了,哑着嗓子道:“够了——都洒了!”
时跃:“咦?哦,好的。”
他随手擦了下台面,将水递给卫不染:“来来,喝水。”
卫不染看了眼依然满是水渍的台面,收回视线,接过杯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杯水喝完,时跃又问:“饿了吧?有面包。或者我去外面买个粥给你?”
卫不染的确是腹中空空。
虽说输了葡萄糖,依然抵挡不了没有进食带来的饥饿感。
他转头看到了旁边的面包。
这种面包,和那天晚上,那个姓蒋的递给自己的面包是一样的。
卫不染从不挑剔食物。但看到这包装,他的嘴唇还是无意识地绷成一条线,脑子里跳出了那不耐烦的嗤笑声,和看笑话般任凭自己被塞进后座时的神色。
当时嘴里似乎还留着面包的甜香味。可没过多久,这甜香就变成了带着铁锈气的血腥苦涩。
卫不染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时跃自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察觉到,原本脸色就很差的少年,在看到面包后更加阴郁了。
不喜欢吃面包?
那也正常。我还不喜欢喝牛奶呢。
时跃便起身道:“我去给你买碗粥——青菜粥可以喝吧?”
听到时跃的声音后,卫不染醒过神来,哑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然而时跃已经快步迈出了门。
不过十分钟,这人便拎着粥和包子回来了。
他笑着道:“你们这镇子,小吃店还真多,一条街都是吃的。”
“不像北都那边,要找个便利店都得跑出三里地。”
粥很热,包子很香。
卫不染终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卫不染拿起打包盒附带的纸巾擦擦嘴,有些讷讷地道:“多少钱?”
正在椅子上刷游戏的时跃没听清:“嗯?”
卫不染:“多少钱?我……我以后还你。”
“还有这些面包牛奶,我也会还你钱的。”
时跃睁大眼睛,刚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呢”,又骤然想起代有成说过的话。
代有成说,“我没跟我外甥说他妈他爸留了多少钱给他,怕他知道自己有钱,心就野了。”“我想培养他懂得感恩,让他明白我们养他不容易,所以他在我家吃了多少,用了多少,我都一笔笔给他记下来了。”
这老畜生,不仅挖空心思吞光了外甥的钱,还要巧立名目站在道德制高点。
时跃犹豫一下,心想按照现在这孩子的心理状态,不如先顺着他说,便道:
“面包你不吃,我拿走。”
“其他的一共九十块二毛。”
“你要是想还,要不记个我的微信号?等你有钱、有手机了就转我。”
卫不染点了下头:“好。”
大约是吃饱之后脑子总算能转了,卫不染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时跃道:“我叫时跃。时间的时,飞跃的跃。”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写在纸上递给了卫不染。
“我们是……是一个检查危险品的特殊部门。”
接下来,时跃三言两语的,将这次的事件简单归纳为“代有成卖了违禁品,北都的相关部门前来调查”,最后告诉卫不染:“代有成他们肯定会被公诉的,没有资格再做你的监护人了。”
听到这里,神色黯淡的卫不染一下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有了亮色:“真的?”
时跃笃定点头:“真的。”
卫不染眼里带着期待:“那……以后我可以自己生活了?”
时跃摇摇头:“这不一定,得看民政部门那边怎么安排了。”
毕竟这孩子刚15岁,法律上来说是必须有人承担监护责任的。
卫不染的眼皮又垂了下去,没说话。
时跃看着对方神色郁郁的落寞模样,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的头发丝,卫不染就往回一缩,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一看就是被打怕了,条件反射地抗拒任何肢体接触。
时跃心里先是一紧,再是一阵隐隐的愤怒。
他把手收了回来,慢慢道:
“我会一直盯着这件事。”
“我保证,你不会再遇到这么糟糕的监护人。”
卫不染没接话,但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时跃在心底叹口气,也不打算和一个孩子较劲,只是重新坐回凳子,换了个话题:“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配合。”
他让卫不染把那天打开钱包、药丸自毁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卫不染说完之后,盯着时跃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还是时跃道:“怎么啦?”
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点掩藏不住的惊讶:“……你……你相信我?”
时跃:“相信。”
卫不染:“……你不认为,我是为了逃避干活儿,偷偷把药丸丢了、藏了或者踩碎了?”
时跃笑了:“你又不傻,怎么会撒这种离谱的谎。”
一个少年是不是撒谎成性,还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的。
卫不染舔了下嘴唇,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悄悄缩回被子,攥紧了那张写着时跃姓名电话的小纸条。
他小声道:“其他人都不相信的。”
时跃这次忍住了抬手揉他脑袋的冲动,只道:“那是他们傻,或者坏。”
卫不染的眼睫毛轻轻抖了几下。
时跃看到这孩子的戒备心稍稍降低了些,便又胡扯了几句什么相关人员都要接受检查一类的,掏出一根“钢笔”:“按照流程,我们需要看看你的身体有没有异常。”
这是异控局的研究院制作的“简易异能测试笔”,可以快速判断受试者有没有异能。
没曾想,刚刚脸色明明缓和下来的卫不染,看到这只测试笔以后,神色骤然一变:“这是——”
他又看向时跃:“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时跃忙道:“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测试,不需要采血,也不会做任何的侵入性检查,只需要你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将手指塞进这一端就可以了。”
卫不染盯着时跃的眼睛,足足半分钟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那双眼睛里,时跃读出了一种异样的、难以形容的冷。
卫不染这么抵触这件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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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以前曾经被强行抽血,或者被强制做过什么检查?
时跃只得放缓声音:“这确实是个小测试。但如果你很抗拒,没关系,我们可以以后再查。”
卫不染:“不用,我现在做。”
他伸出手,赌气一般地迅速将手指塞了进去。
时跃注意到,卫不染瘦削纤细的手指上,有好几处鲜红色的脓肿。
是冻疮。
是长期接触冷水、手部又没做好保暖才会被冻成这样。
时跃在心底再次叹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盯着测试笔顶端的指示灯。
黄色,代表存疑,需要再详细检测;绿色,代表确认有异能;蓝色,代表只是普通人。
按照时跃的猜测,卫不染不可能没有异能。
指示灯要么是绿色,要么是黄色。
说实话,时跃其实挺希望这孩子是个潜在异能者的。
虽说华夏泱泱大国,但异能者的数量是真少啊。少到有些地方的分局,全局上下都凑不出一个真正的异能者。
而对于卫不染本人来说,作为异能者接受照顾和培养、不必再留在这个地方,想来也是一个很有利的改变。
至少,他不会再长冻疮,不会再被烟头烫。
在盯着指示灯出神的这几分钟里,时跃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把这稀罕的异能者带回北都、让他接受培训的情形了。
一旁的卫不染瞥了眼神情专注的时跃,嘴唇不知何时又绷成了一条直线。
五分钟过去。
指示灯亮起——
蓝色。
代表没有异能的蓝色。
时跃惊讶得张大了嘴:不会吧?
不管是卫不染的描述,还是自己和他相处时的那种直觉,都表明这孩子有异能啊!
卫不染将手抽出来,在空气里甩了甩,木着脸道:“测完了,怎么样,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
时跃忙道:“不会,结果挺好。”
“结果是你身体没有异常——这挺好的。”
卫不染垂下头,在时跃看不见的角度,冷笑了一声。
时跃还想再问些什么,卫不染直接道:“我困了。”
非常明显地在赶人走了。
时跃不明白,明明方才这少年都愿意交流了,怎么突然之间再次拒人千里。
恰在这时,他左手那根用枯草编成的手环,窸窸窣窣抖动起来。
这代表着诡域里的芒草小怪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要向他报告。
时跃握住手环,说了声“你先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便匆匆推门离开了。
剩下卫不染呆坐在病床上,心里是一阵阵的气恼,还有些不知从何而起、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难过。
他见过那只“钢笔”。
好几年前,在父亲的案头,他见过。
他还记得父亲很严肃、很急切地告诫自己:
“将来要是有人拿着这样的笔找你‘做测试’,测完让你跟他们走,或者有人让你去一个叫‘调查局’的地方,你要记住,别去,别答应,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明白吗,不染,那很危险。”
“不染,你记住,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个叫时跃的,就是来自于那个什么调查局的吧。
做出什么相信我、对我好的模样,果然也只是……只是在找他们需要的人而已。
现在发现我没有通过“测试”,他自然不会再搭理我了。
还说什么“有时间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
卫不染往下一躺,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6. 药膏
次日。
开往边境小城的吉普车上,时跃窝在后座,正在不停翻阅刚刚收到的资料。
车在山路上跑了小半天后,司机忍不住侧头问坐在副驾的老赵:“领导,咱们定下去哪个村了吗?还是先去城里住下?”
老赵回头看了眼时跃,对司机道:“再等等。先往城里去。”
昨天时跃从芒草怪那里得到了消息:在西南部地区,人类称作“潞江城”的地方,曾经有暴食虫出现。
但具体是在潞江城的什么位置,芒草怪们用枯叶胳膊挠着枯草脑袋,表示这就不知道了。
于是乎,尽管吉普车一路直奔潞江城,但具体要去哪里,谁都不知道。
又过了半小时,时跃搁下平板,揉着眼睛:“定了,去黎瓦村。”
司机应了声“好”,当即就重新定了导航。
老赵则是带着点儿兴奋地看着时跃:“那是个什么村子?怎么确定去那儿的?”
时跃道:“你们还记得,我说过那个‘暴食虫’,最早是出现在一个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吗?”
小朱连忙点头:“对对,奥鲁姆古国。”
时跃:“小朱应该知道,‘诡域’里的诡物,和现实世界里的动物、人类一样,也是有地域区分的。比如欧洲传说中的牛头人身怪,通常就不会出现在华夏。”
老赵听到这里,不禁咂了咂嘴:敢情“牛头人身怪”,也是诡物啊……
时跃继续道:“所以,我一开始就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古欧洲的诡物,会在现代华夏复苏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平板:“直到我看到了这个——”
小朱接过平板,发现时跃刚刚在看的是潞江区域各县各村的县志和乡土志。
时跃道:“这部乡土志里记载了,‘黎瓦村’的村民,大多高鼻深目,祖上是清朝时期才来到华夏的。”
“他们之所以能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得以在华夏定居,是因为向当时的某位王爷进贡了一样宝贝。”
时跃顿了下,慢慢道:“这里面还说,这位王爷有了这样宝贝后,再也没用过‘喉掸’。”
小朱听得一脸雾水:“什么胆?猴胆?是和熊胆一样的药材么?”
时跃摇摇头,像是突然换了个话题:“赵哥,小朱,你们知道满汉全席有多少道菜么?”
老赵:“这个从来没见过真的,只听说有百来道吧?”
时跃:“据说,热菜有134道,冷盘点心有48道,得分六顿才能吃完。”
“就算是分了六顿,这么天天吃日日吃,谁都会吃不下……”
“于是他们这些皇亲贵胄想了个办法,用鸡毛做成小掸子,伸进喉咙里催吐。吐完再吃,吃完再吐……”
“这个小掸子,就是‘喉掸’。”
小朱:“……啊这,这不就和古罗马那些穷奢极欲的贵族是一样的?等等!‘他们有了进贡的宝贝,就不用催吐了’——莫非,这个宝贝,就是暴食虫卵?!”
时跃点点头:“极有可能。一部分虫卵作为礼物送掉了,另一部分,则作为‘传家宝物’带到了黎瓦村。”
老赵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他拧了下眉头,疑惑道:“不过,如果这些王爷真的吃了‘暴食虫卵’,他们难道没有被成虫吃掉?”
时跃摊摊手:“没有。”
“因为他们还没活到幼虫长大,就都在派系斗争里被砍了头。”
“就像奥鲁姆古国的那些贵族一样,个个都短命,根本活不到成虫破腹而出的时候。”
老赵摸摸下巴,心有余悸般道:“说实在的,和被虫一口口吃掉相比,还是‘被砍头’比较轻松了。”
至少给了个痛快。
*
傍晚时分,吉普车终于一路颠簸着到了黎瓦村。
前来接待“领导调研”的是黎瓦村的老村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和风土志上所说的一样,这位村长,还有村里的大多数村民,确实都高鼻深目、肤色偏白,能隐隐看出几分异族血统。
但他们的说话做事风格,早已和华夏人完全一样。
比如这位老村长,对着老赵一口一个“领导”的热乎劲儿,丝毫不逊于北都胡同里善于攀谈的大爷大妈。
直到老赵给他看了“唇钉黄毛”的画像。
老村长嘴角抽搐几下,先是摇头摆手,又把画像给了其他村民:
“领导,这个人我可真没见过。”
“这样,我让人帮您去村里问一圈吧。”
这情形,老赵和时跃不禁交换了个眼神:老村长没说真话啊。
去打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不用想,自然是“谁也没见过这么个人”。
看着村民们在那里蹩脚地演戏,时跃心底叹了口气,暗道莫非这个人就是这村子出来的?他们不但进了诡域,还从诡域里找到了暴食虫的卵,再拿出来散播?
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得找到诡域,进去看一看……
时跃原本打算趁着老村长还在和老赵瞎扯,自己去附近走一圈,不料有几个村民迅速跟了过来,热忱地围住了他:
“小领导,那边没啥可看的。”
“不如来这里看看我们养的牛和鸡啊?”
这么一拖延,不知不觉就到晚饭时间了。
热情好客的老村长,在家里摆了一大桌特色菜,还准备了自家酿的米酒,说是要和北都来的领导们好好喝一顿。
临上桌前,老赵将时跃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时跃点点头,不再琢磨着往外跑,而是定定地坐在了桌前,像是真的要大吃一顿。
席间,还没吃几筷子菜,老赵便已经和老村长喝上了。
一中年一老年,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带着点儿酒意,什么话都往外说,就连称呼都改成了“老哥哥”和“好兄弟”。
时跃这边则是推说酒精过敏,一滴酒都没沾。
小朱在旁边看得蹊跷,又不好直接开口发问,便给时跃发了条微信:【时队,赵哥是要灌醉老村长,让他说真话吗?】
时跃:【也对也不对。】
【赵哥说,按他接触下来的感觉,老村长不是什么奸诈油滑之人,对警察也心存敬畏。他想试着借酒套话。】
小朱恍然大悟。
时跃又发了一条:【还有,别盯着他们看了。聊点儿别的。】
小朱赶紧将手机反扣在桌上,东拉西扯地开始找话题——
比如当地有什么特产啊,美食啊……
来陪酒的一个村民,带着很重的口音,殷勤地应道:“我们这个村子没什么特产。但潞江那里,特产就很多了。”
“比如活血草、冻疮膏,玫瑰油……”
时跃眼睛一亮:“冻疮膏?”
村民见这眉清目秀的小领导对冻疮膏似乎有兴趣,便大着舌头,很努力地介绍这冻疮膏如何神奇,又强调说网上假货太多,要买到真货只能去哪些小店买……
说到后来,他还用当地文字写了个小纸条给时跃:“小领导,你拿着这个去,保准你买到真货。”
时跃笑眯眯地收下了小纸条,说自己调研结束路过潞江的时候,一定得去买一罐。
一旁小朱有些好奇:“时队你真要买冻疮膏?”
“我都没见过冻疮长什么样——据说挺疼的,严重的会流血,手上的肉都会烂掉。”
时跃叹口气:“我见过。看着是挺疼的。”
就在昨天,在卫不染的手上。
那双手,看着实在是让人不忍。
*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
小朱喝得快要从椅子溜到地板上了,来陪酒的村民也是瘫在椅子上,红着脸哈哈笑着。
而老赵和老村长那边,已然端着酒杯说了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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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多久。
也不知道老赵说了什么掏心窝的话,老村长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睛,一边叹气一边不住点头。
最终,老村长语带哽咽地开了口:
“我刚才没跟你们说实话。”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见过。”
“那个人,我以为他死在我们后山了!”
*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都瞬间清醒了。
时跃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村长。看上去醉得要往地上倒的小朱,也哗一下直起身体睁开眼睛。
那些喝得满脸通红的村民,更是直接跳起来,用方言急急地说着什么,大约是在劝老村长不要再说了。
老村长却是真的把老赵当自己人了。他厉声呵斥了其他村民,按着老赵的肩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一说,竟然是先从黎瓦村的由来说起。
和风土志里所记载的一样,村民确实来自于海外古国。当年古国分崩离析,他们靠着“圣兽”庇佑,逃到了华夏。又通过进贡宝物,被允许在此地安居繁衍。
那以后,他们在后山建了个带着异域风格的小型殿堂,用来存放宝物和供奉圣兽。
圣兽长命百岁,黎瓦村也香火绵延世代平安。
但这半年以来,黎瓦村的外面却是不怎么太平。
老村长抬头看向老赵和时跃:“领导们,你们也知道,边境外头乱做一团了吧?”
老赵:“知道。”
潞江和蒲甘国接壤。最近这些年,蒲甘国内部动荡不休,又是地震又是军丨变的,不少地区已接近秩序崩溃。渐渐的,不少蒲甘人偷偷越过边境线,在华夏这边混口饭吃。
对于这种事,当地居民看着他们可怜,一般也不会去告发他们。
大约一个月以前,就有四位偷渡而来的蒲甘人,沿着山路逃到了黎瓦村。
黎瓦村的村民都知道,自己祖上也是逃难而来。所以村民们没想着赶人走,反而还想着要帮他们找个能糊口的工作。
可惜,这四个人在村里打探一番后,认定后山的“殿堂”藏着黎瓦村人漂洋过海带来的宝贝。
把这些宝贝拿出去卖掉,不比工作来钱快多了?
说到此处,老村长停顿片刻,从桌上端起一杯茶灌下去,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圣兽在哀鸣,在咆哮……”
“我知道出事了。”
“等我跑过去一看,发现……发现圣兽的身体膨大了数十倍,牙齿和鬃毛上全是血。”
“它的爪子下面,按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我当时就吓得走不动了。”
“圣兽看了我一眼,吼了两声,把尸体拖进了后山……”
“那以后,我们为圣兽修的殿堂,还有整个后山,不管白天黑日晴天雨天,都多了一层雾,那种黏腻的、跟墨水一样黑的雾。”
“我们若是靠近那片区域,就会听见圣兽的低吼声,像是让我们赶紧滚开。”
老村长说着说着,撑住了额头:“按理说,死了人,还是四个人,我应该报警。”
“可我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圣兽的事,更不想让圣兽被当做怪物给抓走。”
这时,旁边的村民急吼吼地开口道:“这不是村长一个人决定的!是大家都说好了不报警!”
“假如不是那四个人先起了贪念,他们根本就不会被圣兽咬死!”
老村长疲惫地摇摇手:“可是,就因为我们什么都瞒住了……”
“我现在才知道,那四个人里面,有个人可能没死。他跑出去了,还引起了大祸,死了更多的人……”
村民“啊”的一声,僵在了原地。
时跃走上前去:“老村长,隐瞒不报这件事,赵哥他们会处理。要想避免更多的灾祸,就得让我们进山调查。”
“劳烦您指个路,我们必须得去一趟‘后山’。”
7. 收容
老村长和村民们打着手电筒,将时跃他们带到了“后山禁地”。
眼前的这片禁地,的确是格外阴暗森冷。
山里的其他地方,虽然是黑,虽然是冷,但都铺着一层月光,能看见有飞虫在草丛间跳来跳去。
唯有此处,一眼望去便让人止不住的要打寒颤。
再借着手电筒的光定睛一看,会发现这里是字面意义上的死气沉沉——
别说虫鸣鸟叫了,就连草木都已枯萎衰败,连最有生命力的杂草也是匍匐在地,没有半点生机。
盘旋于其间的,只有不知从而起的、粘稠得如有实体的黑雾。
小朱跟在时跃身旁,有些不确定:
“时队,这个黑雾,像是诡域才会有的‘瘴魇’吧。”
“这么说来,前面就是诡域?”
“可为什么除了我们,其他村民好像也都能看见诡域?”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不是应该看不见诡域吗?
恰在这时,黑雾里传来了野兽的低沉咆哮声。
村民们听得身躯一震,随后不停发抖;老村长则是连连后退,嘴里嘟哝着:“圣兽生气了……”
时跃顾不上搭理他们,而是凝神倾听片刻,对小朱道:“没错,是诡域。”
“而且是由诡物召唤而来的‘碎片诡域’。”
等级够高的诡物,便能以自身为中心,召唤出可供它栖居的“碎片诡域”——好比足够强大的野兽,在荒原中为自己圈出一块专属的领地。
时跃又往前走了两步,辨析着眼前的景象,缓缓道:“这片诡域……已经快劣化了。”
小朱先是一惊,随后了然:“劣化了?难怪村民们都能看见!”
边界完整的诡域,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极个别的“幸运儿”才会掉进去;但劣化诡域不一样。劣化诡域的边界非常模糊,甚至会和现实世界叠加重合,谁都有可能直接走进去。
乡野怪谈中里那些什么“食人山谷”“荒野鬼屋”,大多便是这类已经劣化的诡域。
如果任由诡域自行劣化直至其彻底崩坏,黑雾般的瘴魇就会四散蔓延,引起死伤无数。
小朱对着前方摩拳擦掌:“时队,我学过怎么封闭这类诡域,我这次一定能派上用场!”
时跃举起右臂拦住小朱:“不急。你先往后退,看好老村长他们。”
他站到黏稠的黑雾前,掏出腿包里的小布袋,将流金砂慢慢倾倒出来。
碎片星星点点,在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缀出一线金色。
随着流金砂没入黑雾,雾里的野兽咆哮声越发的近了。
别说老村长,就连训练有素的老赵,听着这样的声音,都本能地觉得恐惧。
然而时跃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专注地看着前方。
渐渐的,浓雾里现出了兽类的轮廓——两人来高,四足着地,背上似有凸起。
老村长颤声道:“圣兽,是圣兽。”
时跃将布袋中的流金砂尽数倒了出去。
那“圣兽”,沿着流金砂的指引蹒跚前行,终于完全现了形。
这圣兽,通体白色形如大猫,头部裹着淡棕色的鬃毛,背部则是一副收起来的翅翼。
它的四肢仿佛受了严重的伤,撑不住这么庞大的身躯,就连站在那里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尽管它的身形不稳,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带着一份独有的威严。
后方的老赵迷惑地揉了揉眼:这是……巨狮?长翅膀的巨狮?
还是小朱悄声道:“狮鹫!B级诡物!”
时跃的手往回一抓——
那流金砂不知何时已变成道道金色的锁链,稳稳捆住了狮鹫。
望见时跃手中不断收紧的金色锁链,老村长心头一惊,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时跃身边,却被小朱给拦住了。
老村长涕泪俱下,近乎哀求道:“它以前真的没有害过人——你们,你们就算要处理它,能不能不要折磨它……”
时跃没有答话,却是对着狮鹫开口了:“数百年前,是你召唤诡域,将黎瓦村的祖辈护在其中,再设法带到了此处吧。”
狮鹫俯视着眼前小小人类,喉咙里低低嗷了一声。
时跃点点头:“果然如此。”
老村长惊得身体一震:这年轻人,竟然是在和圣兽对话?他……听懂了圣兽的语言?
就连和圣兽朝夕相处的我们,也只能连蒙带猜,不知道圣兽究竟在说什么啊。
时跃又道:“一个月前,为什么要杀人?”
狮鹫的鬃毛起立,怒吼几声,同时身后努力翘起尾巴——那尾巴原本应该长长一条,如今只剩下短短一簇。
时跃:“原来如此。”
“你发现他们想在村中行窃,便将他们赶出村子。”
“不料他们将体积幼小、收起力量的你认作是怪猫,折断你的四肢,砍断你的尾巴,还要继续进山偷取黎瓦村的宝物。”
“于是你强行召唤诡域,又将身形放大,‘处决’了他们。”
狮鹫以接连不停的鸣吼作为回应。
时跃叹口气:“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狮鹫抬起眼皮看了时跃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时跃继续道:“你本就年老力衰,全靠缩小身形积蓄力量才勉强活到现在。”
“你强行召唤诡域的结果,就是会提前死亡。你勉力维持的诡域也只是一片即将崩溃的劣化诡域。”
“你应当知道,‘诡域’一旦彻底崩溃,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时跃举起了之前用来收容暴食虫的黑色小瓶子:“按理,你身为杀过人的诡物,我们应当就地处置,将你收入这无定瓶。”
老村长和村民在后面都惊呼出声,流着泪纷纷为圣兽求情。
时跃瞥了眼后面的村民,对狮鹫道:“如此一来,被你庇护过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变为没有生机的标本。”
狮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大吼一声,连双翼都展开了。
虽说那双翅膀羽毛稀疏,张开后上面的细羽如同旧棉絮一般纷纷落下,也还是在原地扇起了好大的风。
时跃抬起手臂挡住这风,又举起另一个透明的圆形小瓶子:
“但考虑到你有过救人行为,又大限将至,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你随我们回到异控局。”
“那里有一片特殊的诡域,可供你颐养天年。做为代价,你死后的身体,将化为泥土滋养那片诡域。”
“如果你接受这个选择,便可自行进入这‘无界瓶’。”
时跃再次看了眼身后,对狮鹫慢慢道:“你如何选?”
老村长已带着村民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他们的圣兽跟着时跃离开,能好好多活一日算一日。
狮鹫望着时跃后方的老村长,又看着时跃手上似乎平平无奇的“无界瓶”。
最终,它长叹一声,两只前爪伏在地上,身体下探。
片刻后,那只身形庞大的狮鹫,不断缩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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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最后变成了一只半尺来长、带着翅膀的雪白小狮子。
这小小一只,便是黎瓦村日常供奉的“圣兽”,一团会在村里四处奔跑的毛球。
它一瘸一拐地挪到老村长面前,让老村长最后摸了摸它的后背,再朝着时跃手里的“无界瓶”纵身一跃——
顷刻间,透明的玻璃瓶里,多出一只蜷缩身体睡成一团的微型小狮子。
与此同时,之前那黑沉沉压在地上的黑雾,迅速变淡、变灰,最终变成轻纱般的薄雾。
这是诡域在快速“消解”。
如果是没有劣化的碎片诡域,在诡物被收容之后,可以完全消解、不会再构成任何威胁。
但这是一片已经劣化的诡域,其中的瘴魇难以完全自行消融,必须由异能者予以额外的清理。
时跃回头看向小朱:“今天先收工,明早来干活儿。”
总算能派上用场的小朱兴奋无比,恨不能现在一头扎进去,被时跃拉住了:“先养好精神。清理瘴魇可是纯体力活。”
*
清理瘴魇的确是纯纯体力活儿。
时跃和小朱两人,拿着异控局配备的“除瘴灯”,足足干了两天才将这片区域的瘴魇清扫干净,再带着老赵他们从山坳里挖出了三具支离破碎、残躯维持着冷冻状态的尸体。
来支援的警察一万个不理解:这是被什么野兽咬成这样的?还有这里的温度也没到零下,为什么这些尸体冻得梆硬?
老赵只能沉着脸道:“不该问的,别问。”
*
待诡域清理完毕,老赵还需要继续追查“唇钉黄毛”,时跃这边倒是能暂时喘口气,先行返回油浆镇了。
让他们都稍感欣慰的是,黎瓦村当做宝贝供养的“黑色钱包”,或者说暴食虫的卵鞘,统共就只有一个,不必担心唇钉黄毛继续散播新的虫卵。
时跃准备离开的那个早上,老村长找到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最后才有点窘迫地表示:能不能再看看他们的圣兽。
时跃便将“无界瓶”拿了出来。
老村长望着这沉睡中的小毛球,想要伸手去摸摸无界瓶,又有些不敢。
他围着无界瓶绕了好几圈,唠唠叨叨地嘱咐着“圣兽只吃新鲜的肉”“它最喜欢鸡肉”“它冲你呲牙咧嘴的时候只是想让你陪它玩耍”……
直到时跃再三告诉老村长,“狮鹫在新的地方会生活得很好”,老村长这才不絮叨了,转而掏出一个两寸来长的小盒子递给了时跃。
老村长说,这是之前和“黑色钱包”一起供奉的宝物。里面的东西大概是一看就不值钱,所以黄毛没把它偷走。
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件物品,思来想去还是上交给时跃比较合适。
时跃打开盒子一看,立刻知道为什么村长说“一看就不值钱”了——
木盒子里,躺着一只干瘪的小守宫,或者说小壁虎。
壁虎在此地的树林里到处都是,闭着眼都能踩到好几只,黄毛自然是看不上。
时跃脑子里转了几圈,隐隐猜到了这小壁虎的作用,将它好好收在了腿包里。
*
往回走的那天,时跃特意在潞江市多停了一小时,拿着村民写给自己的小纸条,高价买到了据说有奇效的“正宗冻疮膏”。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赶回油浆镇的时跃,揣着冻疮膏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空空荡荡的。
时跃一愣:卫不染已经出院了?
8. 跟我走
时跃问了护士,又打了一圈电话,这才知道卫不染确实出院回八角村了,就今天下午走的。
至于有没有人接他,派出所的人说这事已经通知村委会了,村委会说哎呀人手不够就没去接,何况只是坐车回趟村子,不会迷路的。
这时,旁边的小护士偷偷告诉时跃,说她听说,八角村的人都嫌那小孩儿晦气——克死了父母,还把他舅舅舅妈都克进监狱了,可见有多邪性。反正,整个村子的人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管就不管。
时跃听得一肚子火,又不便发作。
小护士还说,这么几天来,除了时跃,没有一个人来看过那小孩儿。每次她来查房,小孩儿都探个脑袋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来看他……
听到这里,时跃摸着兜里的冻疮膏,当即决定再去一趟八角村。
*
时跃开着车赶到八角村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将车停在了村口外面的空地上。
村子里面的路不够宽敞,所以不管是外来人,还是自家有车的村民,都习惯将这片地当做停车场。
时跃刚下车,就听见不远处飘来带着醉意的声音,像是有个醉汉喝高了,正坐在车上跟人打电话。
是本地的方言。
在这里呆了几天,再加上当地方言从根上来讲也属于北方语系,所以时越多少能听懂一些。
听着听着,时跃的脸色变了。
他大步走到那辆敞着门的汽车前,从驾驶位一把揪起一个人:“你的‘兄弟’,把你表弟带什么地方去了?”
方才,这个醉汉在电话里讲,他爸他妈过得好好的,现在都被那个晦气表弟给害了,都要进监狱了。他爸妈现在出不来,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给爸妈讨个公道——他这趟从城里回村子,就是叫了两个兄弟,要让他那个晦气表弟涨涨教训,让那个杂批脸上再多一道疤。
被人突如其来的揪住领子,醉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电话也掉到了地上:“你、你他妈的谁啊?”
时跃利落地将人扭住按倒,再腾出手打了个电话。电话内容很简单,有人持刀伤人,需要出警。
挂掉电话,时跃冷声道:“知道故意伤害判多久么?你要是配合些,还能看情况少判几年。”
醉汉和他爸一样,趴在地上哭嚎起来:“在、在村子后山的水塘边!”
“我没让他们下重手,就是吓唬吓唬他……”
时跃懒得和这人废话,直接用绳子绑了丢在前座,转身朝后山水塘跑去。
*
时跃奔到水塘边时,正看见两个年轻人,一个从背后抱住不停挣扎、踢脚的卫不染,另一个手上一把小刀,捏住了卫不染的脸就要割下去。
卫不染虽然瘦得只有把骨头,但挣扎起来的力气倒是不容小觑,连踹代踢的,虽然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倒是一直没让刀子真的落到脸上。
时跃看着扭成一团的三人,先是大喝一声,惊得那两个混混心头一怔,再不由分说冲上去,直接飞起一脚踢掉对方的刀。
这两混混还没反应过来时跃是哪路神仙,就已经被一连串利落干净的招数给直接放倒了。
不过十秒,方才还对着卫不染骂骂咧咧要他好看的两个混混,这下脸上身上都十分好看,只能躺在地上哎哟连天。
时跃冷哼一声,一边用拘束绳把人绑上,一边回头对卫不染道:“哪里受伤了?能站起来吗?”
卫不染坐在地上,嘴角带着血,在昏暗的光线里愣愣看着这赶来的人。
……是他?真的是他?
他来了?
卫不染的鼻子一酸,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没事。”
“……我,我也打了他们的。”
已经把那两个混混都捆绑好的时跃,走到卫不染面前,弯下腰,伸出手:
“打得好。”
“能站起来吗?”
萤火般的微光里,时跃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卫不染犹豫几秒,迟疑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时跃带着暖意的手心里:“能。”
时跃手上一用劲,把人拽起来,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还行。”
“跟我走,别留在这里了。”
卫不染呆呆地望着时跃,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为什么……怎么在这里?”
时跃:“我去医院没看到你,就来这找你了。”
来找我?特地来找我?
卫不染的心跳得比方才和混混对打时还要快。
他抿了抿嘴唇:“可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们都已经做过测试了,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啊。
时跃失笑:“什么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
被时跃这么理所当然地一反问,卫不染一时竟回答不出来了。
倒是时跃弯下腰拍拍他身上的土,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行了,走吧。”
卫不染回过神来,低声应道:“我得……得回去……”
时跃皱起眉头:“回哪去?代有成那个屋子?”
“这村里的人都跟没开化一样,保不齐哪天又来找你麻烦。”
卫不染低下头,过了几秒才道:“……那,我至少……取下东西……”
“书包还在那里……”
时跃:“行,我陪你。”
他正牵着卫不染要往村里走,卫不染却又停在原地,喃喃着:“对不起……”
时跃:“嗯?”
卫不染指了下地上:“你带给我的牛奶……都被打坏了……”
时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好几个被踩扁的奶盒。
想来是卫不染抱着这点儿东西,才回村子没多久就被混混找上了。
时跃看着卫不染那副“浪费了食物好可惜”的脸,拍拍他的肩膀道:“别难过,是这些混混糟蹋的粮食。”
不料卫不染摇摇头:“不,是我拿奶盒砸他们来着。”
几盒牛奶绑在一起,再冲人脸上狠狠抡过去,还是很有分量的。
时跃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
“就地取材,干得漂亮。”
“你还挺有格斗天赋的,回头我教你啊?”
卫不染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忍不住点了下头:“唔。”
*
时跃带着卫不染回到自己住的宾馆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让卫不染去洗澡换衣服,自己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想找点儿吃的,最后找到了两盒泡面。
不错不错,要是还有火腿肠就更好了。
他烧了壶水,将开水倒进泡面碗里,压好盖子,趁着这个空档打开电脑写报告。
没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卫不染穿着背心短裤,顶着没有擦干的头发出来了。
时跃回头看了眼:“吹头发。”
卫不染“哦”了一声,又退回了浴室。
时跃继续埋头编报告。
待卫不染再次出来时,时跃将冻疮膏丢给了他:“治冻疮用的药膏,自己抹一下?”
卫不染将这小小一罐药膏捧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个……从哪儿来的?”
时跃:“顺路买的。”
“你那双手,再不抹药膏,冻疮就会烂开流血了。”
卫不染垂下头,小声道:“那……这个……多少钱?”
这一根筋的孩子,这时候还不忘记账呢?
时跃简直气得想笑。
但他还是顺着卫不染的话,随口编了一句“路边买的,九块九”。
卫不染“唔”了一声,再次退回浴室,给自己上药去了。
等卫不染这次再出来,时跃打了个哈欠,本想说“上床睡觉吧”,突然想起点儿什么——
恰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一拍腿:“哎呀,泡面!”
*
泡面当然变成了一坨。
时跃用叉子搅拌两下,有些愧疚:“泡过头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卫不染坐在时跃对面,已经拿起叉子低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香,仿佛碗里不是什么软塌塌烂糟糟的廉价泡面,而是真的放了大块红烧牛肉的爽滑劲道手擀面——就像包装封面上画的那样。
只是,他左边的刘海过长了些,随着动作都快碰到面汤了。
时跃自己吃了两口膨胀成两倍的面条,一面在心里感叹真难吃,一面提醒卫不染道:“头发扫进碗里了,得拨一下。”
卫不染搁下叉子,将头抬得高了些,却没有立刻动手。
时跃刚想要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开,对方的身体立刻往后退了一下。
时跃马上缩回手,心道这小朋友还是怕人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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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料,卫不染却以蚊蚋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我是怕你被我脸上的疤吓着。”
时跃皱了下眉:“哈?”
卫不染原本就因为吃面而泛红的脸,又涌起来些血色。
他咬着嘴唇,嘀咕道:“大家……都嫌这个疤晦气。”
不管是在代有成家,还是在学校,都没有人愿意正眼看自己。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有人坐到自己对面,再抬头看见那道疤,都会“哎哟”一声,端着餐盘就走了。
时跃“啧”了一声,找出一个小号的黑色长尾文件夹,走到卫不染身旁,用食指撩起了他的刘海。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他“警告”道:“别乱动啊,小心打翻了泡面。”
果然,被这么一“警告”,卫不染一动不动了。
时跃将卫不染的刘海往后草草一梳,用文件夹给他夹住了。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手艺”。
此时卫不染的脸已经由红转白,手也攥紧了。
他紧张地望着时跃,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这人脸色骤变,面带轻蔑地说出“太丑了,跟古代被刺了字的犯人一样”。
结果时跃眼睛一弯:“多好啊,这下就不耽误吃饭了。”
说罢,时跃坐回桌旁,继续吃那碗快要变成碎面渣渣的泡面。
卫不染也拿起叉子,往嘴里送了两口面。
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你真的不怕?”
时跃吞了一口面:“怕啥?”
他想了一下了,拿起旁边的手机,边吃边打开了一个游戏。
他找到这个游戏的捏脸界面,递到卫不染眼前:
“喏,你看这个——‘面部刺青选择’。”
“脸上搞个刺青,很酷的!”
“这游戏里挺多人都这么选了,还有人选成满脸花纹的。”
他盯着卫不染,突然笑了:“还别说,你这疤痕,真的和刺青差不多。”
“你要是特意把它露出来,再装出个很拽的表情,那周围的人一定认为你是酷哥——而且是很帅的那种!”
说真的,卫不染的脸虽然苍白瘦削,面颊有疤,嘴角有伤,但五官都出奇的端正,将来长开之后想必颜值不低。
卫不染知道时跃是在说玩笑话,并不敢将这样的话当真。
即使如此,他的胸膛里,还是有种陌生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暖意。
一定是泡面太烫了的缘故。
他想。
但他还是嗫嚅着,说出了从未对其他人说过的缘由:“这个疤痕……其实不是一直就有的。”
时跃:“哦?”
卫不染:“我小时候没有……后来病了一场,脸上就有疤了……”
时跃:“原来是这样。”
好奇怪的病。
他把剩下的几坨面三两口吞下肚,又喝了点儿高油高盐的面汤,一抹嘴道:“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美容也很发达。”
“等你再大些,要是那时候觉得这个疤痕很有个性很喜欢,就留着;要是自己不喜欢,就去做个除疤手术。”
“总之,随你自己心意就行。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卫不染再次觉得,胸膛里的那股暖意在翻腾、窜动。
这股热意,甚至一路上窜到了鼻腔,惹得鼻子都在发酸。
他慌忙低下头,双手捧起面碗做出喝汤的模样,将所有的表情都遮挡了起来。
*
该睡觉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
卫不染表示自己可以打地铺,当然是被时跃给否决了。
关灯前,时跃直白地告诉卫不染:“我睡觉不太老实,要是胳膊打到你,把我推醒就行。”
关了灯,时跃穿着他的卡皮巴拉睡衣往枕头上一倒,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快天亮的时候,他听见“砰咚”一声,慌忙坐起来——
呃,卫不染被自己给踹到床下去了。
这瘦骨嶙峋的小孩儿,正坐在地上揉眼睛呢。
时跃把人抱起来放好,咕哝道:“明天就换个双人间。”
说完,他眼皮一阖,又睡着了。
剩下卫不染抱着被子,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明天?
也就是说,明天,时跃还会和我待在一起?
9. 哥哥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时跃打着哈欠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占了一整张床,卫不染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换了身干净的校服,头发还用那个长尾夹给夹着,端坐在桌边默默背单词。
时跃心道这小孩儿也太乖了。
他没有打扰看书的卫不染,自己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准备刷牙。
一推门,他愣住了:卫不染把昨天换下来的校服和内衣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正挂在老式浴缸上面晾干呢。
他从浴室里探个脑袋看着卫不染,惊奇道:“你几点起来的?还把衣服都洗了?”
卫不染搁下书,有些拘谨地应声道:“也不是很早,我干活儿很快。”
时跃原本将脑袋收了回去,忽又想起些什么,除了浴室大步走到他身边,面容严肃:“把手伸出来。”
卫不染像是被时跃的举动惊了一下,抬起脸望着他,眸子黑沉沉的,同时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时跃皱着眉道:“衣服送出去洗就好了,你的手不能……咦?”
不过一晚上工夫,卫不染手上的冻疮,竟然全都消肿了?
卫不染急急地解释着:“你给我的药膏,效果特别好,冻疮全都好了……”
时跃“嚯”了一声,心说这民间秘方竟然这么好使。
……等等,不止是冻疮,卫不染胳膊上的其他伤口,那些淤痕伤疤,好像都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15岁少年的恢复能力吗?
卫不染:“你……嗯……你不用……担心……”
卫不染说到“担心”两个字时,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时跃看了眼惴惴不安的卫不染,抬手拨了下他的头发:“好。”
说罢,时跃转身回浴室拿起了牙刷。
他一边刷牙一边想,这孩子又较真又害羞,实在太容易被欺负了。这边的村委会又完全不靠谱,与其指望他们履行监护职责,还不如让齐局那边帮忙找找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机构……
唉,要是卫不染有异能多好啊,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带去北都了。
*
时跃洗漱好了,便直接领着卫不染,再叫上刚刚醒过来的小朱去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时跃注意到,卫不染又把前刘海放了下来,挡住了左脸的黑色痕迹。
时跃咬着筷子尖,略一思索,对小朱道:“忙了一周,今天正好休息一下——咱们去趟青岩市吧。”
青岩是离油浆镇最近的旅游城市,繁忙热闹又不失民族风情,一年四季都游客众多。
小朱一听可以不用加班,喜不胜收地不住点头。
时跃又转头对卫不染道:“青岩那边是不是也讲方言?你得帮我们翻译啊,要不路边买个东西还要被坑。”
卫不染完全没想到去青岩市还会叫上自己,不由一愣,握着筷子望着时跃,像是在想要怎么拒绝。
结果时跃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快吃,吃完我们开车过去。”
丝毫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
时跃直接将车开进青岩的闹市区,停在了此地最繁华的商场楼下。
他对小朱道:“我先上楼处理点私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剩下小朱和卫不染两个人,坐在车里大眼望小眼。
好在小朱天生话痨不惧冷场。他看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卫不染,扯了个话题道:
“你这个姓好别致啊,我周围都没有姓‘卫’的人。”
“哦,不过我们局里以前有位领导也是这个姓,很厉害的人,写了好多论文,都是我们的必读教材呢。”
卫不染像是没听见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言不发。
小朱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继续东拉西扯。
就这么扯了半个小时,时跃总算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小朱不禁“哎呀”一声:“时队!你这——!”
只见时跃的右脸颊上,多了副颇具当地特色的彩绘:绿色、橙色和金色的线条扭在一起,组成了一种被当地人称作“埋罗毕”的花卉。
卫不染更是直接看呆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时跃竟然会主动往脸上画了幅画?
昨晚时跃说到“面部刺青”的时候,自己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真的……
时跃看到卫不染怔愣的脸,故意没找他,而是对小朱道:“如何,好看吧?”
小朱不住点头:“好看!很好看!”
倒不是他存心狗腿,而是这朵热烈的花,配上时跃本就白皙的皮肤和干净清爽的五官,的的确确是分外好看。
时跃又道:“做彩绘的人还真不少,还得排队——你们也来一个吗?”
小朱自然是连声说好。卫不染还在愣神,便已被这两人拎下了车。
半小时后,小朱的脸上多出一个深蓝色的小漩涡,卫不染的脸颊上则是一道黑色的藤蔓状图腾。
给卫不染做彩绘的小姐姐很活泼。她先把卫不染的刘海往后梳起来固定住,一边画一边软声称赞:“这也太酷啦!这图案基本都不用改,稍微勾个边就好看得不行!”
卫不染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小姐姐看出少年的尴尬,转而向一旁的时跃和小朱搭话,问他们是不是来这里玩的,是不是兄弟。
时跃笑道:“对啊,我们今天才到这里。这两是我弟弟,我是他们大哥。”
小姐姐笑眯眯的:“这样哦,我以为你是二哥,这是小弟,那边那个是大哥——毕竟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哦。”
被当做“大哥”的小朱受宠若惊,对着镜子憨憨笑起来。卫不染则是一声不吭,唯有脸更红了。
*
商场里的人不少。
从彩绘店出来后,三人脸上别致的图案,着实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对于往常都是用头发挡着脸的卫不染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亮着脸上的疤痕,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走动。
他能感受到周遭那些或好奇或探寻的视线。
此时,时跃碰了下小朱的肩膀,使了个眼神。
小朱立即会意,绕到卫不染身后,像是把卫不染当做挡箭牌一样,对着时跃嬉皮笑脸:
“那什么,时队,我觉得刚才那小姐姐没说错。”
“光看脸的话,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像大哥——唉哟!”
时跃给了小朱脑袋一记爆栗。他虎着脸道:
“行啊,趁机占便宜啊!老老实实给我当小弟去!”
“还有,非工作时间,别时队时队的,叫‘哥’,听见了没?”
说罢,他又搭上卫不染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摇了摇:“你也是,得管我叫‘哥’,明白吗?”
卫不染涨红了脸,好半天憋出一声:“时跃哥。”
时跃大方地应了,又指着小朱道:“这是你二哥,注意,是‘二哥’。”
卫不染乖乖叫了声:“朱二哥。”
小朱一呆,夸张地不停摆手:“猪二哥?那不是猪八戒么?这使不得使不得——我叫朱亦航,叫我‘航哥’就行。”
说罢,他又苦着脸看向时跃:“哥,你这故意报复呢,故意让小卫这么叫我——没看出来你这么小气呢!”
他也趁机搭住了卫不染的肩膀:“小卫,你可别被咱大哥给带坏了啊。”
时跃哈哈大笑起来。
卫不染被这两个脸上涂着彩色图案、和小孩儿一样打嘴仗的人夹在中间,平素总是往下沉的嘴角,终于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恰在这时,他听见旁边路过的一位游客打扮的大妈,惊奇道:“哟,现在这年轻人,咋啥都往脸上招呼。”
大妈身边的年轻姑娘赶紧拉住她:“妈,人家那是面部彩绘,是时尚。”
说罢,年轻姑娘又转过头,对着时跃三人道:
“你们这画的真好看,比我们那儿的有特色多了。”
“这是在哪儿画的?特别是那个黑色的橄榄枝,太帅了,我也想搞一个。”
到时候带着这个彩绘,找个特色民宿当背景拍个照,不得收割一大波赞和评论啊?
时跃的手臂依然圈着卫不染,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又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低头问卫不染:“诶,那间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卫不染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另一边,说出了彩绘店的名字。
年轻姑娘连连道谢,带着她妈妈离开了。
卫不染的心怦怦快跳着。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街头的路人以欣赏的神色看着自己的疤痕。没有尖叫,没有嘲笑,反倒向自己道谢。
他的手轻轻摸到时跃的胳膊,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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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谢谢……”
时跃像是真的没听见。
他搂着卫不染的肩膀,“哎”了一声道:“彩绘这么酷,和这乖孩子校服套装也太不搭了。”
“不行,咱们猪二哥不能有这么乖巧的小弟,必须得去换身新的。”
说罢,在小朱一连串的“不是猪二哥啊”以及卫不染的懵逼里,时跃不由非说地把人带到了青少年服装区。
眼看着卫不染还在拼命摇头不愿进去,时跃直接把人丢进试衣间:“别磨叽了。我都给你记着账呢,你之后转账给我就行。”
卫不染反抗不过,最终还是被从头到脚地换了套衣服。
装束一新的卫不染,又被拉去了美食街,挤在人群里把什么炸洋芋、香茅烤鱼、包浆豆腐一家家吃了下来。
几人的肚子都撑圆了,时跃依然不消停,捧着奶茶跑去了电玩城。
他换了满满一篮子游戏币端给小朱和卫不染:“随便玩儿,我去那边夹——呃,我去那边自己玩儿了。”
见小朱带着卫不染去玩儿射击游戏了,时跃偷偷溜到了最角落的一台夹娃娃机前。
持枪射击什么的,哪里有夹娃娃好玩儿啊!
时跃看中了一只懒懒趴着的卡皮巴拉,投币,推摇杆,开夹!
……没夹起来。
再投币!再来!
啊夹起来了——怎么又给晃掉了!
再来!
又没起来?!
哼,我还不信了!
能徒手打爆诡物脑袋的时队长,一脸忿忿地和娃娃机较上了劲。
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投币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
居然是小朱。
电话那头,小朱又激动又惊讶:“时队,哦不时哥,快快,快来看,我从没看过这样的……”
时跃挂了电话,一边想着小朱怎么大惊小怪的,一边往射击游戏区走。
没走几步,便发现射击区围了好些人,议论着“那纹面小孩儿挺酷的啊”“这反应速度,牛逼”,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在录视频。
时跃赶紧挤进人群:
只见卫不染举着光枪,对着满屏乱跳的生化怪物,又快又稳地瞄准、射击;而屏幕上的累积分数,早已破了之前的最高记录,跳到了一个时跃从未见过的数值。
一旁的小朱虽然也端着枪,但根本没在玩儿,而是和围观的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卫不染,啧啧称赞出声。
时跃扯了下小朱的胳膊,低语道:“小卫竟然是高手?他以前经常玩儿?”
小朱摇头:“不不,他连怎么投币、怎么领奖券兑奖品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从来没来过。”
“我本来想找个简单一点的,结果他问我哪个机器能吐出来的奖券最多,我们就挑了这个。”
时跃望着神情专注动作利落的卫不染,不禁暗暗有些惊讶:
这种射击游戏虽然和实战射击相去甚远,但至少能看出卫不染的手眼协调能力和反应速度。
能有这样的反应,就算这孩子没有异能,或许也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炫目的过场动画,和一个高得可怕的过关分数——
卫不染就靠着三个币,硬是通关了这个有二十个关卡的射击游戏,清扫了出场的所有怪物。
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机器“噗噗噗”地吐出了一大串奖券。
就连工作人员都跑了过来,一面惊叹,一面主动问卫不染要不要把奖券存着。
结果卫不染很认真地数了下手里的券,问工作人员:“我是不是可以换奖品了?”
工作人员点头:“当然!你这个奖券数量,除了特等奖,其他都能换了!”
卫不染便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小朱在旁边恍然大悟:“原来小卫真是想用奖券换奖品啊,也不知道他想换个啥。”
时跃随口道:“大概是耳机水杯一类的吧。”
卫不染应该是那种很讲究实用性的孩子,不会换个没啥实际用处的东西。
正说着呢,卫不染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个什么,神色有些忐忑。
他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落到时跃身上,直直走了过来。
他双手往前一递,紧张得连胳膊都僵硬了,声音也在微微发颤:“时跃哥,这个,给你。”
卫不染手里的,竟然是那只懒懒的卡皮巴拉玩偶。
10. 埋伏
时跃有些吃惊,赶紧接过玩偶:“给我的?谢谢——你怎么会想到给我这个?”
卫不染的脸又红了。
他低着头,脚在地上磨了两下,才道:
“我看你睡衣上都是这个小动物……”
“还有,我们来这里之后,你也一直盯着有这个小动物的机器。”
“我想,你大概很喜欢这个?”
时跃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朱已经在憋笑了:“时队,你的睡衣上竟然是卡皮巴拉?”
不但睡衣上是卡皮巴拉,还盯着娃娃机里的卡皮巴拉?
感觉发现了时队的另一面啊!
时跃瞪了小朱一眼:“有问题?”
小朱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不敢有。
时跃“啧”了一声,心道还好昨晚是穿着睡衣睡的,没让卫不染看见自己内裤上的卡皮巴拉。
要不然,小朱这小子,听到之后只怕要笑出眼泪了。
时跃抱住这只卡皮巴拉,抬手摸了摸卫不染的脑袋,微笑道:“我确实很喜欢,谢谢。”
*
虽说下午已经在美食街胡吃海塞了一通,到了晚饭时间,时跃还是选了家菌子火锅。
这家菌子火锅是以鲜菌乌鸡汤和手工包子出名的,鸡汤配肉包,再来点儿特色小凉菜,吃得三人满头大汗,小朱更是直呼满足。
卫不染倒是吃得很文静——文静地一口气干掉了六个饭碗那么大的包子,不出声地喝了三碗汤。
中间吃完第三个的时候,卫不染有些不好意思,斯斯文文地放下了碗筷,想表达自己“吃饱了”。
结果时跃看着他默默吞口水的模样,爽快地又加了一轮包子,直接推到卫不染面前: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怕是能吃十个这么大包子。”
卫不染拿起一个包子,用眼神表达了惊奇:十个?你?
时跃笑道:“啊,北都有个包子铺,不出名的小铺子,离我家很远,包子特别好吃。”
“周末的时候,我爸想给我改善伙食又不会做菜,就带我去吃包子。这么几次下来,吃得店员都认识我们了,一见我们进门就吆喝:‘猪肉大包八个,牛肉大包六个’!”
他右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着卫不染:“我那时候吃得可没你这么斯文,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气吞山河——”
一旁小朱哼哼道:“时哥,我看您现在吃包子也是狼吞虎咽气吞山河,什么时候都不如小卫斯文——唉哟!”
小朱这番“非礼之言”,毫不意外地又让他挨了一记爆栗。
眼看着这两人又在幼稚地打闹,卫不染再次没忍住,一边低头啃着包子,一边不出声地笑了。
真好啊。
他想。
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和时跃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高兴呢。
*
吃饱喝足,时跃抻个懒腰站起身,手插在夹克兜里,晃晃悠悠地带着两人往门口走去。
卫不染安静地听着小朱在那儿盘算明天可以吃什么,紧跟着时跃迈出了门。
他的脚才堪堪跨出去,便听见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嗖嗖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呼啸而来!
卫不染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查看,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进怀里再往地上一压——
砰砰!
头顶传来震耳闷响,如同爆竹接连不断地渐次炸开!
卫不染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停滞了,身体绷得又僵又直,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他耳旁响起时跃的声音:
“出了点儿状况。”
“别慌,我们一定能带你出去的。”
听到这个声音,卫不染镇静了些。
他这才感觉出,时跃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用一只胳膊圈住自己,将自己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他稍稍侧过头,发现小朱也伏倒在一旁。
而就在几人的头顶,有一方淡青色宛如盾牌的东西,为他们挡住了方才的爆炸。
这究竟是……?
自己以前也经历过一些怪事,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啊!
几秒之后,时跃说了声“暂时安全”,自己先站起来,又抓着卫不染的胳膊扶着他站稳。
卫不染不安地望向四周:
只见远处的建筑,路牌,汽车……都变成了模糊的虚影,仿佛被加了个什么雨天特效的滤镜。
这些虚影摇晃几下后,原地消失了。
回头一看,方才大家还在嘻嘻哈哈吃火锅的地方,只剩下断壁残墙,墙根处伏着黑色的藤蔓,阴冷的风在其间缓缓流动。
周围迅速起了雾。灰白色,浓得如米浆一般的雾。
雾里鬼影幢幢。
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朱脸色也非常糟糕:“时队,这是……诡域?”
时跃神色严肃:“是的。有诡物召唤了碎片诡域。”
“召唤诡域的诡物,推测在C级以上,甚至是B级。”
“刚才那波攻击,就是这只诡物的伴生体在‘自爆’。”
听到时队说“甚至是B级”,小朱不禁一头冷汗。
B级,那和之前的E级诡物可谓是天差地别。
时队在黎瓦村收容的狮鹫虽然是B级,但一来对方已是力尽神衰,二来时队根本没和它开打,算是和平降服。
而这突然出现、突然召唤诡域把一行人困在这里、还一言不发直接开炸的诡物,绝对没有狮鹫那么好对付。
这边时跃脱下夹克,挽起袖口,从腿包里摸出小小一把玩具刀,同时对身后的小朱道:“我负责近战,你保护卫不染,按我的示意支援,明白?”
小朱从随身腰包里取出了几根管状物,迅速拼接着:“明白!”
时跃微微侧头,余光落在卫不染身上,再次重复:“不染,别慌,我们一定可以带你出去的,明白吗?”
卫不染喉咙滑动几下,正想开口说话,冷不丁右前方的迷雾里,又是“嘭”的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划破雾气再度向这边扑来!
当啷!
闷闷一声响。
只见时跃手上那把玩具小刀,已瞬间变作一把寒光凛凛黑气缠绕的斩.马.刀!
他侧身举着斩.马.刀,以一个回护身后两人的姿势,将那来势凶猛、被他称为“伴生体”的异物以斩.马.刀的刀身生生弹开。
“补枪!”他低喝道。
话音刚落,小朱便将手上拼接而成的长铳对准了那被弹出去的黑影。
“轰隆”一声,红色的光球直直射出,将黑影轰成了碎片。
时跃又大喝一声“守好卫不染!”,自己一个纵身,提着斩.马.刀跃入雾中。
卫不染被小朱拽着,躲到了一处摇摇欲坠的墙壁后。
只听迷雾里不断传来利刃入肉声、撕裂声、以及尖利刺耳的哭嚎声。
小朱半跪在地,肩上扛着长铳,神色紧张地望着前方,还不忘开口唠叨:“别怕,就算都是C级伴生体,时队也一定没问题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卫不染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卫不染面色苍白,脸颊上那黑色橄榄枝形状的图腾被衬得越发的黑。他盯着迷雾里时隐时现的身形,听着□□的呼呼风声,只觉得心被莫名的揪紧。
时跃真的没问题吗?
他不知道小朱所说的“C级伴生体”究竟是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迷雾里那些鬼影,那忽而有几层楼那么高,忽而又缩得看不见的鬼影,绝对不是好打发的。
时跃确实很厉害,三两下就能收拾那些混混。
可这些怪物的凶悍程度,得数百倍于那些混混吧?
同这些危险的怪物战斗,就是时跃日常所做的事?
这……这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些“太危险”,“不染你绝对不能掺和进去的事”?
卫不染的手不知何时已抠进了地面,死死地攥着黑色的沙土。
恰在这时,只见一道身影从雾里直直跌出——
竟是时跃!
他在空中几个翻滚,最后用斩.马.刀往砂砾间狠狠一刺,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单膝半跪着,面部已是污血点点。
与此同时,雾中又窜出数条黑色长蛇般的怪物——这怪物,无眼无鼻,只有一张圆形大口,其间是一圈圈带倒钩的牙齿,对着时跃呼啸而来。
时跃一面起身迎击,一面呼喊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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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航:“射击!”
刀光与火光齐齐落下,长蛇怪物从空中落下几只。
时跃像是在对小朱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多了!伴生体数量太多了!”
小朱的脸色煞白,心道就算时队再强,也架不住一堆怪物围攻啊!
卫不染则是看得双眼圆睁,死死咬住了嘴唇——
自己就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都做不到?!时跃刚才又一次救了自己,自己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几秒之后,被时跃击退的数只长蛇拧成一串,合为火车头那么粗的一股,对着时跃再次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猛啸而来!
时跃这次没有硬接,而是一个旋身后跃,生生掠过这堆长蛇,堪堪避开一击。
但时跃落在地上后,以刀杵地,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弯曲,喘息声越来越重,像是已在这消耗战中精疲力竭。
小朱看得心头发痛,当即再次将枪口对准长蛇——
偏偏时跃以手打了个暗号:稳住,勿动。
小朱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时队别有打算?
下一刻,一直安静待在一旁、丝毫不曾出声捣乱的卫不染突然开口道:“前面,有‘人’过来了。”
确实,浓雾里有个人影缓缓逼近,再从雾里钻了出来——
这“人”,一头黄毛,打着唇钉,正是之前代有成所说的“将钱包输给自己的外乡人”,也是老村长所指认的“黎瓦村的偷渡客”。
他上身赤丨裸,背部佝偻,手臂干如枯柴,瘦得仿佛只剩一张皮还绷在了骨头上。
但他的腹部却高高隆起,肚皮上被撑到极限的皮肤时而凸起时而下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方游动。
时跃抬手擦着脸上血污,缓缓道:“原来是你……”
“你已经发育到‘成虫’了。”
这便是暴食虫发育成熟吞掉宿主之后的终极形态:形似人类的怪物。
时跃拔出插在砂砾里的斩.马.刀,人似乎非常疲惫了,强撑着询问道:
“暴食虫,即使是成虫,最高也就只能到C级。”
“你进化到了准B级……我猜,你是在狮鹫杀戮人类时,躲在一旁吞噬了它释放的暴戾之欲。”
时跃瞄了眼周围还在嘶嘶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的黑色长蛇:
“不过,这新的力量超出了你的身体负荷。”
“于是你把力量转移到这些伴生体之上,再操纵强化后的伴生体攻击我们……自己却隐藏气息躲起来,等着伴生体将我们耗得油尽灯枯了你再出来。”
“这便是你的‘战术’。”
黄毛咧开了嘴,嘿嘿笑了起来。
“不愧是你。”
“之前把我费心散出去的幼虫都找了出来,这次又和我特意供养的伴生体杀得不相上下,现在还看穿了我的布置,不愧是你。”
黄毛的身高原本不如时跃。说话的时候,它不得不仰着头。
但它似乎不喜欢这种仰视的角度,头部便一点一点地往上,颈部随之一寸一寸地变长。
终于,在长颈的支持下,它达到了“俯视人类”的效果。
它继续咧嘴大笑:
“不过,你马上也会变成我的食物了。”
“你知道吗,上一个被我吞掉的人类,他是自愿——”
……咔嚓!
黄毛话未说完,时跃已飞身而起,再利落的一个劈砍!
黄毛那蛇一样的长颈,连同上面那颗黄毛脑袋,都已经被齐齐斩断落在地上!
断颈处,霎时喷出一股股黑色脓液,伴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
时跃一不做二不休,拎着斩.马.刀回身直奔那些绞在一起的伴生体。
瞬息之间,方才还能压过时跃一头的伴生体,灰飞烟灭。
时跃长出一口气,落回地面,重新看向地上那颗黄毛脑袋。
黄毛脑袋上,两颗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嘴巴一张一合,竟是还有话要说。
啪嚓!
斩.马.刀再次落下,或绿或黑或白的黏液喷溅而出,黄毛脑袋变成了开瓢西瓜。
“啧。”时跃看着碎了一地的脑袋,面露嫌恶,“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我为了把你引出来,耐着性子和这些垃圾磨了多久吧。”
11. 身世
小朱先是傻了眼,随即在心中大喝:到底是时队!时队就是厉害!
原来时队真的是早有准备,看穿了那个诡物躲在暗处,这才装作被怪物压着打的!
太好了!这下一招就就解决了这个B级诡物!这样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不同于需要额外处理魇瘴的“劣化诡域”,这种完整的碎片诡域,只要剿杀了主宰诡物,就能让其彻底消失。
然而,虽说黄毛的脑袋都碎得拼不起来了,那些灰白色的魇瘴却并没有消退。
小朱在后方等了几秒,暗道不妙,这玩意儿没死。
果然。
那已经没了头颈的尸体,原本向后倒在地上,此时四肢反扭过来,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在地上蠕动爬行。它腹部的那团隆起,如今动得更加剧烈,里面的东西似乎随时都要破腹而出。
时跃的斩.马.刀并未就此停下。
寒光起落之间,无头尸变为肉块,再冒出丝丝黑气,迅速转为腐肉,最终化成脓水,一滴滴渗透到黑色的砂砾间。
后方的小朱再次看呆了,心道这是绝对的武力压制啊。管你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直接砍翻了再说。
这次,诡域总该碎了吧?
白色魇瘴的确淡了些。
就在这时,地上都已碎成渣渣的头部,竟然顽强地、拉扯着声带再次发出声音:
“咳……咳咳……”
“你们华夏人……果然都狡诈……”
“又狡诈……又着急……居然都不肯听人把话说完……”
时跃脸色骤变,转身望着地上那一团污物,像是不相信这玩意儿还没死、还能说话。
残缺不全的黄毛脑壳躺在地上嘿嘿怪笑起来:
“你知道那个蒲甘人,为什么要自愿吞下宝虫,自愿变成这样吗?”
时跃应道:“为什么?”
黄毛的笑声尖利得像是手指甲在不停抓挠黑板:“因为……他恨啊……”
“他在挨饿的时候,发现你们华夏的狗,你们华夏的猫,都吃得比他们好……”
“他怎么受得了……”
“我便告诉他,我可以让他永远摆脱饥饿,还可以让这些华夏人怎么吃都吃不饱……”
“他就答应我,主动把我放出来了!”
“这之后,我让他把我吞进肚,由我接管了他的身体。”
听到黄毛的话,时跃依然神色镇定,不像是在和怪物对峙,倒像是在做什么调查研究。
他甚至还提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蒲甘人会憎恨黎瓦村的人?”
黄毛的眼珠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里时跃的面前:
“我当然知道了。”
“就像当年……”
“那些贵族们,坐在桌前,大口吞下他们根本不需要的食物,再拼命将这些美味吐出来——”
“而我们……你知道吗,我们,就等在他们的屋外,等着侍从把他们吐出来的东西倒进我们的饭碗……”
“就这样,我们还得抢着、挤着,才能轮得上……”
“既然他们吃进去也是吐出来,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们?为什么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肥猪,自己只能在角落里饿死?”
时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原来这才是暴食虫的真正由来。”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对于食物的不同欲念扭曲在一起,最终诞生了暴食虫。”
“行了,我的报告完整了。”
黄毛的笑都如同一条毒蛇:“啊,狡猾的华夏人,我也算让你死个明白了。”
“你以为我们都像你杀掉的幼态那么好欺负?”
“你以为被你杀掉的伴生体,就是我的全部依仗?”
“你马上就会知道,被我精心孵化的飞虫,会怎么样围住你们,把你们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了!”
这个自负的人类,以为我就没有别的后手了?以为把我这具外壳砍成稀烂,就能杀了我么?
我早已催化了无数的虫卵!
这些虫卵,方才已渗透到地下,马上就会破土而出振翅而飞,把你们撕成碎肉!
黄毛扯着字面意义上的破喉咙,发出高亢的尖啸:“出!!!”
出来吧!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吃个干净吧!
噗呲,噗呲……
地上的砂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啪!
沙块间裂开一条缝。
有什么东西,蜿蜒扭动着,冒了出来!
黄毛的眼珠转个不停,仅余的肉块激动得原地颤抖。
直到这东西彻底钻出了地面。
那是、是一只……白色守宫?
它通体纯白,眼珠鲜红,长长的舌头灵活地在空中翻卷,将人类肉眼看不见的虫孓通通卷入腹中!
那些被黄毛“寄以厚望”的飞虫,早已成为它的美食!
黄毛看清眼前这天敌后,尖啸起来:“不!不!不可能!它早就死了!它的尸体都干瘪了!”
这是自它诞生以来,便以它为食的另一类诡物。
黎瓦村的先民,根本不知道暴食虫的真相,也不认识这缩小后的守宫,还当此物是“宝物”的守护者,便恭恭敬敬地将两者供奉在一起。
事实上,守宫只是在等着自己的食物成熟而已。
出于对天敌的恐惧,黄毛的眼珠、碎肉开始拼命朝远处滚。
然而守宫显然不打算放过它。
它迈开四肢,甩着白色长尾,蹭蹭蹭地直逼那堆碎肉而去。
黄毛那闭不上、藏不住的眼珠,在此刻才发现:守宫的白色外皮上,附着淡金色的、锁链般的纹路。
而这“锁链”的另一端,竟是握在那个黑发华夏人的手中!
这,这,这华夏人,竟然强行唤醒了变成干尸的守宫!还驱使它来猎杀我们!
……他方才在那里踌躇不前,原来只是等着守宫在地下大开杀戒?!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一个人类能驱使诡物?!
黄毛残余的几颗牙齿碰撞在一起,咯咯作响。
它知道自己必是逃不出去了。
相生相克,它绝对无法避开守宫的猎杀。
但在此之前,总得拖一个人类为自己陪葬!
它的眼珠在泥土里转动,朝向了躲在远处的瘦弱少年。
挡在少年身前那人,有异能,有武器,自己现在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后面这个少年,一看就弱不禁风毫无防御能力。
黄毛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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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力量,让几粒碎肉长出密密麻麻的步足变成爬虫模样,驱赶着它们在沙土里迅速钻行,直奔那少年而去!
这些细小的蚰蜒,会咬破少年的皮肤,会在他体内穿行蠕动……直到对方变成千疮百孔的一张人皮。
然而,原本嗖嗖窜动的爬虫,突然停住了。
不是因为守宫。
是一种,身为B级诡物的暴食虫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到它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要静止下来的威压。
威压之下,爬虫就地化为粉尘,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黄毛的眼珠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它只能跟看着远处那瘦弱的少年面带忧色地注视着手持无形锁链的人类,看着被锁链捆绑的守宫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这,究竟,究竟是……
他们……到底……
黄毛的思绪变为了空白。它的残躯被守宫一口吞进了肚。
这一次,魇瘴终于开始快速消散。
时跃疾步向前,走到那一尺来长的白色守宫,蹲下身道:“辛苦了。”
“按照约定,我会送你去新的诡域。”
*
诡域消失了。
恍惚间,三人重新站在了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
火锅店的服务员还在热情地喊着:“谢谢光临!好吃再来!”
就像方才那一场恶战从未发生过。
时跃捡起丢在一旁的夹克套在身上,用手背抹了把脸,先夸了句小朱,正想问卫不染是不是被吓到了,却被少年一下揪住了衣角。
时跃愣了一下,抬手摸摸卫不染的脑袋,放软声音道:“怎么了?吓到了?”
“没事了没事了。诡域完全消失了,怪物也被砍成灰了,不会再出来行凶了。”
卫不染抬头看着时跃,脸色白得吓人:“我以为……以为……你打不过……”
我以为你会被怪物吃掉。
时跃“嗐”一声:“那都是装出来的啦。”
其实,也不完全是装的。
最开始猛然遭遇一群伴生体,时跃难免会觉得吃力。
但打着打着,当他注意到操纵伴生体的本体狡猾地藏起气息之后,他便决定将计就计诱敌出洞了。
卫不染使劲地点头,又抬起胳膊,试图为时跃擦掉脸上的脏污。
时跃自己用手背抹了把脸,笑着道:“好啦好啦。没事啦。走走走,我这次可算是能把报告写完了。”
结案结案!撒花撒花!
不料,卫不染咬住嘴唇,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突破了极大的障碍,小声憋出一句话:“这……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吗?”
时跃正想开口解释,冷不丁的手机震了。
是齐局。
他赶紧接起电话:“齐局,暴食虫的案子——诶?”
“您说卫不染?这孩子就在我身边。”
“诶?”
时跃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卫不染,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他觉得脑子有点晕,比刚才和暴食虫狭路相逢的时候还要晕。
他定定神,对着话筒道:“齐局,您是说,卫不染,是卫啸卫副局长的儿子?”
12. 带回家
时跃觉得大脑有些过载。
他确实在今天早上将卫不染的信息发给了齐局,本意是希望齐局帮忙给找个靠谱的未成年人救助机构。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齐局这边用内网查了卫不染的身份后,发现卫不染的父亲,竟然是卫啸!
卫啸,是他们异控局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时跃母亲的老领导。
时跃记得自己小时候还见过他,管他叫“卫伯伯”。
后来时跃加入异控局的时候,卫啸已经辞职了。按齐局的说法,是卫局长觉得对妻子、儿子亏欠过多,要专心陪伴家人,干脆带着妻儿移居乡下,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这几年,齐局他们想着对方不愿意被打扰,也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卫啸。
没想到,两年前一场事故,卫啸和妻子双双离世,只留下了个儿子,这儿子还被交给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舅舅。
说到此处,齐局长都有些激动了:“小时,一定要把小卫好好带回来!”
“我和你沈姨来养他,手续我们来办!”
“你知道我们的传统——要是谁家大人出事了,那他的孩子肯定是剩下的人一起照顾,不能让人在九泉之下寒心。”
“我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根本不会让老卫的孩子在外面受这些蹉跎!”
*
回油浆镇的路上,时跃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他在想着要怎么跟卫不染解释这一切。
卫不染也没有说话。
他端正地坐着,时不时地偷眼看向时跃。
唯有充当司机的小朱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就这么一路到了宾馆。
今天时跃的房间已经换成了双人间。
他换下弄脏的衣服,洗了把脸,让卫不染坐到了床上。
思考了一路,只擅长打诡物,并不擅长哄孩子、更不擅长给人类做思想工作的时跃,终于想好要怎么说了。
他坐到卫不染对面,摆出长辈要促膝谈心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可他还没张嘴,卫不染一反常态地先开口了:“对不起!”
时跃一愣:“哈?”
你对不起个什么啊?
卫不染垂着头:“我,我听力很好,我刚刚听见你的电话了……
时跃:“啊——”
时跃正想解释,卫不染又道:
“我父亲……确实叫卫啸。”
“我……我小时候就听我父亲提到过,他以前的同事们……都在做很特殊的事……”
“你最开始拿着那只笔让我做测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找‘特殊的人’。”
“但是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迫切而诚恳,带着点焦急。
虽说卫不染这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时跃脑子迅速一转,再联系到齐局所说的“老卫不想被打扰”“想过安生日子”,心里也就猜出了七八分。
他一挪屁股坐到了卫不染身边,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不着急不着急。”
“我想……是你父亲,卫老师那边,不希望你和异控局有什么牵扯吧?”
“他一定是觉得这份工作太危险,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孩子也做这份工作。”
卫不染的手搁在膝盖上,有些迷茫地应着:“或许……是吧……”
父亲的确反复说过,“那太危险”。
这里的太危险,应该就是指“打怪物”这件事吧。
卫不染没有再去细想这件事,而是转过头,担忧、羞窘,甚至惭愧地看着时跃:“你不生气?”
时跃睁大眼睛:“哈?我生什么气?”
怎么这孩子的脑回路我总是跟不上呢?
卫不染:“……我……没有说实话……”
时跃几乎哭笑不得:“你这瞎担心什么呢!你这孩子,未免太实诚了。”
“我刚说了,你那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不算什么撒谎。”
“而且说到底,我当时也没跟你说实话啊——我不是说,是预防感染什么的才要做检测吗?”
“你看,我才是习惯撒谎的成年人呢,我才应该道歉呢。”
卫不染定定地看着时跃,好一会儿才稍稍垂下眼帘,轻声道:“这样哦……”
时跃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的太乖了。
听齐局说,卫局长带着他们住在乡下,读书也是在乡里的小学初中,跟外人接触都不多——大概就是这样,才养成了一个这么实诚乖巧,这么容易被欺负的性子吧。
等回了北都,必须得教他格斗,教他打架,这样将来才能让别人愿意听他说话。
想到这里,时跃直接道:
“小卫,你既然刚刚听见我和老齐的电话了,那你应该也听见他让我带你回去这件事了。”
“我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卫不染再次抬头,直直地望着时跃:“你……你也希望让我和你一起去北都吗?”
时跃微笑着:“当然!”
“就算你不是卫老师的儿子,我也不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否则我也不会托齐局帮忙、不会把你从八角村带到这里来。
卫不染的眼里闪出了时跃未曾见过的亮色:“就算我没有你们那种特殊的能力?”
时跃:“你说异能?嗐,没有也是好事啊——放心,小卫,我们绝不会逼着你加入异控局,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
卫不染急急摇头:“不不,我是说,哪怕我没有异能,我也可以跟着你吗?就像朱二哥,不不,就像航哥那样?”
时跃一愣:“……你想去砍怪物?”
卫不染重重点头:“想。”
从方才的诡域出来之后,他脑海里便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自己要是能站在时跃身边、能帮上时跃一点点忙,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让一向内敛含蓄、压制自己所有愿望的卫不染都无法忽视。
时跃没有着急回答。他皱了皱眉头:“这个我们以后再商量。”
一直都乖乖巧巧的卫不染,此刻追问道:“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时跃道:“不考虑砍怪的事,当然可以。”
“带你回北都,让你去新的学校,教你东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卫不染眼里的光越发明亮。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点头道:“嗯!”
*
带着完美的结案报告,揣着被收容的小狮鹫和小守宫,拎着瘦巴巴的卫不染,时跃回了北都。
还没出机场呢,他就看到了来接人的齐局长。
齐局长挺着肚皮,老远就冲卫不染直招手。
走到少年面前后,他弯下腰,语调里带着藏不住的怜惜,摸着少年的脑袋嘘寒问暖,再接过卫不染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直接道:
“孩子,跟你齐叔叔回家。”
“你沈姨做了一桌菜,就等你呢。”
做好了菜,收拾好了房间,买好了衣服,甚至连书包文具都备好了,就等着这孩子住进来。
不料卫不染一下拽住时跃的衣角:
“去您家?”
“我、我想跟着时跃哥……”
齐局长好歹和老婆一起养大过两个孩子,还是懂一些青少年心理的。看到卫不染恨不得贴在时跃身边、唯恐时跃丢下自己不管的模样,当即就笑眯眯地告诉卫不染:就是先带他们一起去家里吃个饭,没别的。
卫不染这才松开攥着时跃衣角的手,点头说好。
*
在饭桌上,卫不染非常的有礼貌,应答也十分得体,能看出来幼年的家教应该不错。
只是在吃菜的时候格外的拘谨,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桌上的荤菜大菜,只捡几片素菜叶子放在碗里。
这样的表现,未免让老齐夫妇加倍的心疼。
另外还有一点:只要老齐稍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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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小卫和谁住”这个话题,卫不染就一脸紧张,甚至连身体都绷紧了。
待吃完饭之后,老齐夫妇带着卫不染在他们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非常有技巧地和卫不染聊了聊。
这么一轮聊下来,老齐夫妇彻底明白了:卫不染这孩子,就认定时跃了。
若是非要让卫不染住到自己家,哪怕这孩子勉强同意了,心里必定也是会难受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随他。对于这个年纪的卫不染而言,能有个他信任的人陪在身边,能让他重新建立安全感,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如此,几人又在沙发上闲聊一会儿,齐局长便笑呵呵地看着时跃:“你沈姨给小卫简单准备了些东西,衣服书本什么的,等下你记得带回去啊。”
时跃此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啊?带回去?”
为什么是我带回去?不染不是住您家里么?
沈姨在一旁道:“都是日常要用的,当然得你带着了。”
“没事儿,拖鞋牙刷睡衣什么的,都给小卫在这边留了一套,他啥时候想回来都能直接用。”
她又看着卫不染:“小卫,你时跃哥哥不怎么会过日子,你跟他一起住,有啥不舒心的地方,你就直接跟他讲;他要是不改,你就告诉老齐——我们跟他爸告状去。”
卫不染听到这里,眉宇间那萦绕不去的紧绷感终于消失了。
他感激地看着老齐夫妇:“放心,我、我很会照顾人,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时跃哥哥的。”
剩下时跃万脸懵逼:啊?什么就跟我住了?什么就照顾我了?啊?
齐局干脆起身把时跃拉到了阳台上。
时跃小声道:“齐局,别的事儿我能上,这事儿我真不行。”
“我从没带过孩子,我连泡面都泡不利索——”
齐局长重重拍着时跃的肩膀:“小时,你看小卫的样子,分明就是只愿意亲近你。”
“他要是跟我们住,不得让他再提心吊胆地重头磨合一遍嘛。”
“再说了,我看过你的报告——报告写得很好啊,特别清晰——你报告里不是写了,是你找到了被关禁闭的小卫?也是你送他去的医院?”
“这样建立起来的信任感,我和沈姨怕是怎么都追不上的。”
齐局长这一顿劝说,公私不分,说得时跃直犯迷糊,一时竟找不出还能怎么拒绝。
他最后只能困惑地挠了挠头:“可是,我家那么乱糟糟的……这个点儿了,我也找不到钟点工去收拾……”
齐局长一脸正色:“好了,别磨叽了!这也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就是让你带他回去住着,又不是让你娶个媳妇,怎么这么大心理压力啊!”
“你要是真担心家里乱,我和沈姨这就去给你收拾了。”
深知老齐说得出做得到的时跃吓了一跳:“不不不,我带他回去,我自己好好收拾。”
*
时跃带着个小尾巴回家了。
他的家在24层,是80平米的两室一厅。
他让卫不染等在玄关,自己冲进客厅抱起沙发上的衣服丢进卧室,又速速关上卧室门,这才道:
“进来进来,随便坐。”
“那边是书房,里面的书都可以翻,也有漫画可以看。”
“卧室在这边,我先收拾一下,晚上咱俩就睡那儿。”
卫不染乖乖走向沙发,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从沙发上摸起一只绣着卡皮巴拉的毛茸茸袜子,疑惑地拿在手里看了看。
时跃脸上一红,赶紧抢过袜子抓在手上:“漏了这个——”
“这是干净的,洗过了烘干了我就是还没收起来而已。”
他捏着袜子,小心地给卧室门打开条缝自己挤了进去。
坐在堆满衣服的床上,时跃望着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深深叹口气:
这得怎么收拾啊?
这么多的玩偶,我得往哪儿藏啊?
13. 同住
一直折腾到十一点,时跃总算把卧室收拾了出来。
他家的沙发太软了,睡起来反而会腰酸背痛浑身难受,于是两人还是挤在一张床上。
半夜,不出意料的,他又把卫不染踹下了床。
这次卫不染没让他捞,自己重新爬回来,缩在一边裹好了被子。
时跃迷迷瞪瞪坐起身,念叨了一句:“我买了床,明天就分开睡了啊。”
念叨完,时跃“砰”一下倒回枕头,继续睡得人事不知。
卫不染也闭上了眼睛。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其实……就这么一起挤着,也挺好。
很暖和。很安心。
*
清晨,手机闹钟开始卖力歌唱。
时跃打着哈欠爬了起来。
往身边一看:诶,空的。
卫不染又早早起来了。
……不会又去洗衣服了吧。
时跃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出了卧室——
没看到卫不染,倒是先嗅到一股有点陌生的鲜香气。
是那种热气腾腾的,蛋白质裹着油脂,经过高温烹饪后散发的香气,足以勾起人的食欲。
时跃还没反应过来,卫不染已经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小心地问道:
“时跃哥,你醒啦?”
“我煎了鸡蛋,正在煮面条。-”
“早上吃热汤面,可以吗?”
时跃愣了片刻,原本想说“干嘛不多睡会儿”以及“不用麻烦准备早饭,想吃啥咱们点外卖或者出去吃”,但旋即又意识到:
对于卫不染来说,他能在新的环境里“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其实是件好事。
时跃没照顾过孩子,并不了解青少年的心理。但他好歹经手过小朱这样的新人。他很清楚,“找到自己能做的事”以及“因为做得好而受到赞美”,对于初来乍到的人而言有多重要。
于是时跃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成点头称赞:“真香啊!”
“热汤面好啊,好久没在家里吃到新鲜面条了!”
这话一出,卫不染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做错什么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他重重点头,眼里都带着光:“嗯嗯!马上就煮好了!”
*
不得不说,卫不染端出来的这碗煎蛋热汤面是真的很好吃。
面条爽滑劲道,煎蛋外焦里香,就连面汤都带着天然的香气,热乎乎暖融融,一口下去便让人胃里和心里都舒坦。
时跃吃得连赞美都忘了。
待捧着碗把面汤都喝光了,他美美地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太厉害了!”
“我都不记得上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是什么时候了!”
卫不染脸都红了。
他搁下筷子,道:“要是有小葱,味道应该会更好。”
听到这里,时跃才反应过来:“诶?冰箱里还有鸡蛋啊?我都不记得了。”
卫不染道:“嗯,还剩下三个蛋。另外还有一杯柠檬茶和半袋面包,不过都已经过期很久了……”
时跃想了一会儿,一拍脑门,笑道:“那好像是两个星期前买的,我早给忘了。”
卫不染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如果再买些菜……我很会做饭的!”
“光是早餐,我就能做粥、面、包子、煎饼……”
“还有,那些特色的小吃,炒菌子腌泡菜什么的,我都会!”
“时跃哥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换着给你做!”
时跃沉默片刻,才道:“我其实没什么偏好。面包片涂点儿果酱什么的就行了。”
“倒是你,你这个年纪,早上多睡一会儿最重要。”
卫不染眼里依然亮亮的:“我已经睡够了。我以前都是三点起床,睡太多了反而不习惯。”
时跃一皱眉头,以不容反驳的语气终止了谈话:
“总之,现在和我住,你就得睡到7点起。”
“另外,早饭不许做复杂的——超过10分钟就算复杂。明白了?”
*
今天是工作日。
但卫不染要转过去的那个高中不接受中途插班,得等到下学期才能统一入学。
所以,时跃和老齐商量之后,决定带着卫不染去“上班”。
时跃到了异控局的第一件事,是安排卫不染再去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从究竟有没有异能,到身体机能,到心理状态……
都彻头彻尾地再查一遍。
至于时跃自己,他知道今天齐局不在局里、不用汇报工作,便拎着刚买的新鲜鸡肉,去了调查局的“特别训练区”。
*
“特别训练区”位于地下三层。
时跃等电梯的时候,正好碰见小朱,还有另一位名叫顾致森的年轻同事。
两人向时跃打过招呼后,小顾盯着时跃手上拎着的鸡肉,满眼都是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提问。
时跃也没打算瞒着,直接道:“这是给狮鹫的口粮。”
“这次新收容的诡物是狮鹫和守宫,你们都看到资料了吧?”
小顾:“看到了看到了——没想到狮鹫变小之后这么可爱。”
看着队员满眼向往,时跃干脆从腿包里取出无界瓶,让他们又近距离看了一番呼呼大睡的“小白猫”。
没一会儿,电梯到了。
两位队员望着重新被装进腿包的“小白猫”,一脸的依依不舍。
电梯门合拢后,小顾叹口气:“真想赶紧升级啊。升到B级以上,我就能进时队他们那个‘特别训练区’了。”
像小狮鹫什么的,都被养在那个区域。
小朱比了个握拳的姿势:“加油吧。多做训练多出任务,我们总能升级的!”
小顾:“对!总有一天,我们能去那里撸猫的!”
小朱:“……?”
*
时跃用指纹刷开了一扇淡灰色的屏蔽门。
屏蔽门后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时跃大步走进了雾中。
就这么走了几十米,原本轻纱细雨一般的雾气,骤然消失了。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丛林。
一蓬蓬的灌木,一株株的乔木,满眼尽是绿色。
再放眼望去,这深浅夹杂的绿色之间,还点缀着或浓或淡的不知名花朵。
再远处,甚至还有澄澈如镜的湖泊,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起伏山脉!
最神奇的是,这宛如森林公园的上方,是一望无垠的晴好蓝天。虽然不见太阳,但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倾洒而下,和煦而温暖。
站在这样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景色里,谁能想到,这是在异控局的地下三层,这其实是一片诡域呢?
时跃在一处灌木丛边蹲了下来。
他取出透明的无界瓶,小心地将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狮鹫抖了出来。
迷你狮鹫落在草叶上,身体抖搂几下,缓缓变回了半尺长短。
它转转脑袋看看四周,又扑扑翅膀,大概是在打量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恰在这时,“呼啦”一声,一只有着巨大嘴巴、长得像鹈鹕一般的大鸟,哗一下从树上跳了过来,想用大嘴夹起狮鹫尝一尝。
狮鹫顿时浑身毛发炸起,变成了刺猬狮鹫。
时跃沉着脸:“大嘴!不许什么都往嘴里放!”
“这是你们的新伙伴,不是食物!”
被时跃一吼,大鸟乖乖垂下脑袋夹起翅膀:不敢了不敢了!
险些被鹈鹕“浅浅品尝”的狮鹫,装作若无其事的抖了抖毛,这才扬起脑袋,对着时跃“嗷”了一声。
时跃知道,狮鹫在说:“人类,你遵守了约定。”
时跃微微一笑,将新鲜鸡肉推到狮鹫面前:“这是老村长托我带给你的。”
“不过,这片诡域里,你可以试着自己捕食。”
“前面的湖里有各种各样的小鱼。”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休养吧。”
狮鹫点点头,小步小步地往前走,准备去探索它的新家园了。
待狮鹫走远了,时跃再将守宫放到了湿润的苔藓地上。
白色守宫冲时跃吐了吐舌头,无声无息地爬到岩石缝里,开始了没有期限的“冬眠”。
时跃又走到一株长满了淡金色鳞片、通体都金光闪闪的“永昼之树”旁,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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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摘下数颗果实,用自己的异能从果实里抽取出一大捧流金砂,装进随身携带的无界瓶和须弥袋里。
补给完毕,他没忘记给几株诡物松松土、浇浇水,再陪它们说会儿话。
最后,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看看其他诡物有没有互相厮打,或者激情对骂。
还行,大家都相安无事。
其实能被收容到此的诡物,大多都是“混沌中立”类型的。它们不会主动害人,攻击性也不强,甚少聚众斗殴。
它们栖息于此,不再需要躲避追捕,也终生都无法再自行离开。
好在这片诡域大得出奇,足以容纳无数诡物。
这片神秘而特别的诡域,是调查局成立的早期,由几位创始人拼死命才带回来的“碎片诡域”。
此地不但能“放养”危险性不高的诡物,还能培育出“流金砂”“瞬息蜃”这样的灵物。
据说,尽管不少国家都有类似于异控局的组织或者机构,但能有这么一片“为人类所用的碎片诡域”,唯有华夏。
其他国家眼馋得要死,总以各种由头让华夏分享“如何利用诡域”,都被或直白或委婉地糊弄过去了。
*
一直到时跃正点下班的时间,卫不染才做完全套的检查。
有几项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包括卫不染的异能复查。
时跃扫了眼报告,便领着卫不染匆匆回家了——他要赶着回去组装刚送到的单人床。
时跃从网上订的是一个坐卧两用的单人床,搁在书房里刚刚合适。
带着卫不染蹲拧了半天的螺丝,又敲敲打打许久,他总算把这个号称“安装简便”的床给装好了。
他自己坐到单人床上试了试,扭头对卫不染道:
“好啦,这间书房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不用再担心被我踹下床了。”
卫不染似乎并没有对“独立的房间”以及“自己的床”感到太兴奋。他只是乖巧礼貌地表示感谢,再去取了清洁工具,开始打扫房间。
时跃招呼了他两次,想让他停下来歇会儿,结果卫不染压根不肯停下来,一直在屋里很有劲头地转来转去。
时跃索性随他去了,自己倒在客厅沙发上开始刷手机。
没一会儿,卫不染抱着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衣服道:“时跃哥,这些干净衣服我都叠好了,给你放哪儿?”
时跃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放招数,随口道:“塞衣柜。”
卫不染乖乖地去了。
两分钟后,时跃听见“哗啦”一阵响,和卫不染低低的一声“啊!”
时跃茫然地抬起脑袋,突然明白过来:啊!衣柜!
他光着脚跑进卧室一看——
果然,衣柜门被推开之后,他昨天费劲巴拉塞进去藏好的各色玩偶,全都“爆”出来啦!
卡皮巴拉、企鹅、鲨鱼、鲸鱼、仓鼠……
如今滚了一地,整个卧室活脱脱一个动物园。
而这些毛茸茸当中,被一只卡皮巴拉迎面打中脑门的卫不染,正呆坐在地上,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启了混乱之门。
时跃看着一脸懵的卫不染,先是一阵尴尬,再坐到卫不染面前,顺手捡起一只小企鹅递给他:
“对不起啊,我忘了告诉你,我昨天把一屋子的玩偶都努力塞进衣柜了。”
“当时好不容易才把门关上,一开门就直接爆仓了。”
卫不染愣愣地看着时跃:“那你为什么要把它们都塞进衣柜啊……”
此时的时跃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他抱起一只小鲨鱼,直接道:
“唔,不想被你看见这么多玩偶呗。”
“想努力维持成熟稳重的大人形象呗。”
卫不染怀里抱着时跃塞过来的小企鹅,直勾勾盯着脸红耳赤视线飘移还抱着小鲨鱼的时跃,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跃第一次看见笑得如此灿烂的卫不染。
他抬起手,在卫不染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一本正经”道:“不许嘲笑大人。”
说罢,他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将头埋进小鲨鱼肚皮里,笑得肩膀都在抖。
14. 过招
上午十点。异控局总部,副局长办公室。
老齐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水,一边听着时跃关于暴食虫的汇报。
待时跃说完,老齐放下保温杯:“我这边已经收到消息,那四个死掉的蒲甘偷渡客,上面安排了专人处理后续。”
老齐往后靠了靠椅背:“不过,西南边境这边……我们异控局一直抽不出人手去那边设立分局,实在是个大问题。”
老齐从电脑里调出地图,将屏幕转过来对着时跃:“你看,暹罗、蒲甘还有兰仓这三个国家,历史原因,本就特别容易滋生诡物。”
“以前它们秩序还算稳定,不用太担心会刺激到诡物。现在内部动荡人心惶惶……一方面是会像这次这样,有偷渡客来到华夏,间接‘激活’诡物;一方面,他们内部的诡物也会爆发式地复苏,迟早干扰到我们。”
老齐长叹一声:“还是得尽快培养出人才,在那边组建一个能快速响应的队伍才行啊……”
说到这里,老齐一摆手,从桌上拿起卫不染的检测报告:“对了,这份报告我看了——小卫竟然真的没有异能。”
报告上的结论很清晰:未检测出异能迹象。
时跃也有有些困惑:“我之前也以为是检测笔出故障了、测试不准。”
“毕竟,从不染的叙述来看,他对‘诡物’和‘诡域’是有感知的。”
“还有他第一次掉入‘诡域’时,那个反应太镇定了,完全不像普通人。”
老齐“唔”了一声,从保密文件柜里取出另一份报告,和卫不染的报告一行行的比对。
片刻后,老齐半抬着头,眼睛从眼镜上方盯着时跃:
“我倒是有个猜测。”
“小时,你记得贾鸣飞吗?”
时跃点头:“记得。‘贾大师’。去年还合作过一次呢。”
贾鸣飞,是一位在玄学圈子里颇有名望的“风水大师”。那些兜里有几个钱的人物,要是遇到点儿什么玄学事件,通常不会去报警,而是去找各种“大师”来看看。贾鸣飞便是这些“大师”中的佼佼者。
事实上,异控局这边很清楚:贾鸣飞,是一个异能等级很低的异能者。他能看见诡物的轮廓,甚至还能借助他祖传的灵物,驱逐少量的诡物。
早些年,老齐这边曾经想让贾鸣飞加入异控局。毕竟异控局太缺人手,哪怕异能等级再低,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结果贾鸣飞以“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受束缚”为由拒绝了。
不过贾鸣飞是个头脑相当灵活的人。他一旦真遇到搞不定的诡物,就会第一时间报告异控局,由异控局这个“神秘组织”出面解决。
如此一来,“贾大师”的招牌稳稳不倒,异控局也能快速获得诡物的线索,避免灾祸扩大。总之,双方算是各取所需,就这么明里暗里地合作了下来。
老齐继续道:“其实,我们这边一直在跟踪贾鸣飞的异能状况。”
时跃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老齐的手指在那份标成“机密”的检测报告上点了点:
“贾鸣飞的异能,时有时无。有时候会低到连仪器都无法确认。”
“这多半是先天体质决定的。”
时跃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领导,您是说,不染可能也是类似体质?”
老齐:“是的。”
“我跟你提这个的意思,就是考虑到对小卫的规划。”
“我看了他和评估师的谈话记录,还有你的报告。他本人对‘加入异控局’这件事,很有兴趣?”
“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志向,即使异能等级很低或者飘忽不定,也完全可以朝这个方向培养的。”
“虽说他现在年纪小了一点——但是,像小时你自己,也是从14岁开始就接受训练了。”
时跃知道老齐爱才心切,便把自己之前对卫不染的想法和盘托出。
归结起来就是:卫不染的确是可造之材。但卫老师生前的心愿,应该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继续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
老齐沉吟半响,又和另两位副局长一顿商量,最后拍板了:
暂时按照“辅助型人才”的方向做培养。待卫不染成年时,再由他自己抉择。
也就是说,让卫不染正常上高中接受通识教育,同时让他接触诡物的知识,做一些必要的训练,直到他成年。
到时候,他可以继续走辅助路线,不必直面诡物;也可以和时跃那样,直接和诡物对战;又或者,他可以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彻底脱离异控局,做一个普通人。
*
没过多久,人力那边就给出了一整套针对卫不染的培养方案。
时跃拿过方案一看,吓了一跳:
时间表密密麻麻,从早排到晚。要上高中的网课,要练体能,要了解诡物的基础知识,要学擒拿格斗……
时跃算了一下,按照这个方案,卫不染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都得不停地学习、训练、学习、训练……
他有些犹豫地问人力大姐:“汪姐,这是不是安排得太满了啊?”
结果人力道:“满吗?时队,当年你的时间表比这个还满呢。”
“别担心,这都是精心测算过的,绝对不耽误小卫长身体。”
时跃心道可是我14岁的时候已经是C级异能了,不染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啊……
这样一份堪称艰苦的训练方案,不染那边会有很大压力吧?
没想到,拿到方案的卫不染两眼放光:“我真的可以去接受训练了?即使我没有异能?”
时跃:“没错。不过这个训练的时间很密集。你要是觉得吃不消……”
卫不染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的!”
但当他看到晚上也要训练后,还是愣了一下:“5点到6点晚餐,6点半就继续训练了啊……”
时跃道:“时间太紧了是吧?”
卫不染:“嗯……主要是……嗯……想回家做晚饭……”
“要不然,你吃什么呀……”
这几天,时跃都是准点带着卫不染下班,然后由卫不染做出两菜一汤,时跃负责端盘子和吃。
最开始,时跃只是想由着卫不染做些他擅长的事。
吃了两顿之后,时跃不得不承认:卫不染做的菜,实在是色香味俱全。
他以前还觉得“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比我自己鼓捣的泡面好吃太多了”,吃了几天卫不染做的饭菜后,时跃根本不想再迈进食堂。
但时跃怎么都没想到,卫不染会因为这件事而犹豫。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揉了把卫不染的脑袋:
“还能吃什么,当然是和你一起吃食堂了。”
“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就别瞎想啦。好好地去训练吧!”
卫不染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
时跃将卫不染带回北都时,还是落叶飘零的深秋。一个多月过去,路边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浅棕色的树枝上多了一层白色积雪。
这一个多月,所有负责给卫不染训练的“老师”,都对这勤奋好学、肯吃苦、不抱怨的少年好评不断。
这天,负责教卫不染擒拿格斗的老贺,就溜达到时跃的工位前,又把“你家弟弟”一通夸。
其实齐局他们并没有刻意隐瞒卫不染的身世,调查局的老员工都知道卫不染是以前卫局长的儿子,也知道卫不染现在的法定监护人其实是齐局长。
但卫不染一有时间就去着时跃,而且但凡提到时跃,必定是眼里放光的“我时跃哥”,于是大家在时跃面前提到卫不染时,都是半开玩笑的“你弟弟如何如何”。
聊了两句卫不染的进展后,老贺话锋一转:
“但这两天吧,小卫好像有点走神。”
“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又说没有。”
“你要不再问问他?”
时跃当然说好,说自己晚上就去问问。
*
这天晚上,时跃在洗澡。卫不染穿着时跃买给自己的星空图案睡衣,坐在沙发上细致地削苹果。
时跃其实根本没有吃水果的习惯,但自从老齐塞给他两本《如何教养青春期少年》以及《青少年成长辅导手册》后,他开始按时订购新鲜水果,以保证“青少年的营养均衡”。
不过,给水果削皮这件事……
眼睁睁看着时跃把一个苹果削得只剩下一个苹果核之后,卫不染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项工作。
很快,苹果削好了。
卫不染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四瓣,整齐地摆放在了果盘里。此时,若有人拿着尺子来测量,会发现这四瓣苹果的形状大小,惊人地达到了“几乎完全一致”。
时跃从浴室出来了。
他穿着小企鹅睡衣,坐到沙发上,单刀直入地问:“最近的格斗课上得怎么样?听说你有点走神?”
卫不染先是一愣,随后垂下头,面有愧色的“唔”了一声。
时跃把果盘推到卫不染面前,自己也抓起一片,边吃边道:“是动作太难跟不上吗?”
卫不染摇摇头,小声道:“我只是在想……”
时跃:“嗯?”
卫不染的声音更低了:“你之前说,你会教我格斗术的……”
时跃一怔,随后笑起来:“啊对对,我是说过。”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可我的擒拿格斗,也是贺老师教的啊。”
“你跟他学,效果会比跟我学更好。”
卫不染的脸都红了。但他还是坚持地嘟哝着:“那……不一样。”
说好了是你教的。
时跃知道卫不染是认死理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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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再推说,干脆地擦擦手,站起身:
“贺老师那边给你制定了完整的计划,我不能中间横插一杠子。”
“不过,陪你在家练两手,倒是没问题。”
卫不染脸上一亮:“真的?”
时跃:“当然——来,我们把沙发茶几搬开。”
片刻后,客厅空出了一块。
时跃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摆好姿势:“来。你攻,我守。”
卫不染的心又开始怦怦快跳。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别紧张,要把握好机会,要让时跃看到自己的进步。
他深吸一口气,左脚前滑,右脚弓步,重心稳稳下沉。
接着,一个蹬地发力,右手迅速出拳!
时跃身体轻巧一闪,双手抓住卫不染手腕往上一折,再向自己怀里猛的一拉——
卫不染当即一个踉跄,直直向前摔倒。
时跃左腿一抬一跨,趁势坐到卫不染背部,再将他的手反别过来,带笑道:“怎样?”
卫不染的脸都红了。
他从时跃的压制下挣扎着翻身坐起,嘟哝着:“怎么一招就结束了?我……我还以为自己现在变得强多了……”
好歹能接个两招把?
时跃憋着笑,揉着卫不染的脑袋:“想和我多过两招?”
“那就跟着贺老师好好学。等再练个小半年,肯定就能接住我两招。”
“等再过一年,应该就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
卫不染急道:“那我要练多久,才能像刚才这样,一下就压住你?”
时跃想了一下:“三年吧。”
卫不染瞬间振奋:“真的?”
时跃:“假的。”
卫不染:“……啊?”
时跃弹了下他脑门儿:“想什么呢?我也会不停地练习啊。没听过‘刻舟求剑’吗?语文课没好好学啊。”
卫不染呆住了。
看着又发懵又难过的卫不染,时跃实在不忍心捉弄他了,笑出了声:“好啦好啦!逗你的。”
“你进步的真的很快,刚才那一下的速度和角度都特别好。”
“我能反击,只是因为我太熟悉这个基本动作了。”
他顿了下,又拉过卫不染的手腕,把他的睡衣袖子一下撸了上去:“还有,你这胳膊,长了不少肉啊!”
之前握住他手腕的时候,感觉瘦得只剩根骨头棒子。这才一个多月过去,胳膊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了。
卫不染的脸忽地更红了。
他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下拽袖子,小声道:“我最近……都吃得很饱。”
吃得很饱,睡得很足,老师们对我也很好。
当然了,时跃哥对我更是特别好。
时跃隔着袖子捏了下他的上臂:“真好!”
“要有足够肌肉的支撑,格斗技才能发挥出效果。”
“你啊,安心吃饭安心训练,半年内肯定能接住我两招以上的!”
卫不染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嗯!我会更努力的!”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一个月,贺老师再没跟时跃提过“卫不染心不在焉”一类的话。相反,都是“你弟弟这进步速度,比当年的你还厉害”“他太认真了,身体协调性也特别好,动作打出来简直毫厘不差”。
听到这种话,时跃心里总觉得美滋滋的。
大概这就是养成游戏独有的快乐?
*
这天傍晚,卫不染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坐在时跃面前。
他知道,按照时间表,从明天开始,他的培养方案里会多出一项内容:现场观摩调查局一线人员抓捕诡物。
卫不染一边快速扒拉着自己的“订制营养套餐”,一边偷眼看着时跃,心道不知道时跃哥会带自己去什么样的现场?
时跃知道卫不染在看自己,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只是道:“先好好吃饭,吃完告诉你。”
卫不染扒拉得更快了。
时跃:“慢点吃——不许吃得比我快。”
卫不染:“……唔。”
时跃看着卫不染那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放慢速度的模样,偷笑一下,低头继续嗦面条。
面是食堂大师傅煮的牛肉面。
面条太软,牛肉太硬,底料太咸。哪里比得上卫不染周末在家做的清汤牛肉面。
好歹两人都吃完了晚饭,时跃擦擦嘴,对卫不染道:“我这边有一条新的诡物线索,正好带你去看看。”
卫不染:“嗯嗯!”
时跃:“这条线索,是一位‘风水大师’提供的。”
“明天,我们给人‘驱邪’去。”
卫不染:“……啊?”
时跃哥又在开玩笑了?
15.考试?
北都,某高档小区。
时跃还在车上,就看到了候在门口的“贾大师”。
他回头对后座的卫不染道:“这就是提供线索的‘风水大师’了。”
车还未挺稳,贾鸣飞已经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时队!您亲自来啊!”
“哎这次的事儿不大,我原以为您会派小顾他们来看看就行,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一趟……”
贾鸣飞看着后面的卫不染和朱亦航,满脸堆笑道:“这两位都是您同事?”
时跃点下头,简单道:“小朱,我同事;小卫,我弟。带他们来现场看看。”
贾鸣飞一听卫不染是时跃的弟弟,表现得那叫一个热情,用舌灿莲花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时跃阻止了贾大师的吹捧:“你的‘八角摇铃’呢?”
贾鸣飞忙不迭地掏出一只残旧的铜铃,双手递给时跃:“劳烦您还记得。这摇铃,前几天大约是用得太狠了,最近又不怎么响了。”
这看上去不过是快破铜烂铁的古旧摇铃,其实是贾鸣飞的家传秘宝。遭遇诡物时,铜铃的八个角会齐齐作响,发出洪钟一般的声音,足以将一些弱小的诡物吓得落荒而逃。
也就是靠着这个秘宝,贾鸣飞才得以成为“颇有口碑的风水大师”。别看他会当着客户挥剑画符念咒语,他心里很清楚:真正起作用的就是这柄小小的铜铃。
时跃接过铜铃晃了晃,只听见闷闷几声。
他摸出须弥袋抖出几点流金砂,轻巧地洒在了残破的铜铃表面。
流金砂仿佛瞬间融化了,即刻便消失不见。
铜铃似乎毫无变化,但时跃再度晃动它时,方才那沉闷的金属碰撞声瞬间变得空旷轻灵,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精神一振。
时跃将铜铃还给贾鸣飞:“好了。”
贾大师千恩万谢地接过去了。
他知道,时跃刚才随手洒出来的流金砂,是自己碰都不碰不得的灵物——字面意义的碰不得。
最开始他不知天高地厚,找这年纪轻轻的时队长“讨要”了几粒流金砂。谁承想,这在时跃手里无比服贴的流金砂,刚落进他手里,便把他的手掌灼烧出几个大洞!
那以后,贾大师再不敢动什么小心思了。他很清楚,时跃看着年纪不大为人亲厚,但若是论实力,那绝对是能把自己轻松踩在脚底的。
收好铜铃,贾大师将时跃三人带去了有求于他的那户人家。
*
这次招惹到诡物的,是一位名叫姚远的少年。
时跃进门时,姚远正奄奄一息地歪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时跃一眼就看见,姚远的眼睛下方一片乌黑——这黑眼圈,比动漫角色的都还要夸张。
看到时跃他们来了,姚远的父母赶紧迎上来,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贾大师,把自家儿子的病症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一遍。
他们家儿子今年十六岁,正在读高一。
大约从两个月前开始,夫妻俩发现,姚远的状态不对。
原本白天活蹦乱跳的儿子,先是恹恹的,随便往哪儿一坐都会打瞌睡。接着,是儿子半夜会突然尖叫着醒过来,还拳打脚踢的,一看就是做了噩梦。
他们带着儿子看遍了中医西医精神科,只查出来是“睡眠不足”“神经衰弱”。所有医生都建议:你们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别逼着他读书考试了。
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真是从来没逼过孩子读书。
姚远父亲说到这里,还特别强调了一句:
“我和他妈老早就知道,这孩子智商随我俩,没什么基因突变。”
“我俩读书都不行,他能上这个高中还是因为我捐钱了——我们从不指望他能读出个名堂来,怎么可能逼他啊。”
时跃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道:这父母俩还算是个明白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不会逼着孩子去做。
姚远母亲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医院去了,偏方也吃了,国外国内都跑过了,结果什么理由都找不到,开的药也不管用。”
“孩子病得越来越严重,人跟丢了魂儿一样,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一下倒地上,送医院去才发现居然是睡着了!”
“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啊!”
时跃走到姚远身旁端详一阵,问姚父姚母道:“医生让你们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学校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姚远母亲道:“倒是有一点。”
“他之前在年级里一直吊车尾,自己对成绩也不怎么在乎。”
“可前两个月开始,他突然变得特别勤奋,主动申请从学校宿舍搬回家,就为了晚上能不熄灯多做题,还让我们给他请了家教。”
“最近一次月考回来,跟我说他的成绩往前冲了两百多名。”
“我当时都吓了一跳,问他要不要什么奖励。”
“他说不要奖励,就回房间关起门睡觉了。”
“至于其他的……”
“他在学校人缘还不错,不至于被人欺负什么的。”
时跃心里差不多明白了。他走到贾鸣飞身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贾鸣飞当即一脸高深地告知姚父姚母:让姚远回房间躺下睡觉。姚远睡觉的同时,他们就在一旁为姚远驱逐邪祟。
说罢,贾鸣飞还煞有介事地点火盆、摆铜器、贴符箓……
总之,他把“风水大师做法”该有的气派演了个十成十,也完全勾走了姚家父母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在姚远的房间里,时跃三人已倏然变为了虚影。
*
时跃自己先睁开眼睛环顾一番,这才对小朱和卫不染道:“好了,我们进来了。”
就在刚才,他带着两人进了“诡域”。
卫不染打量着四周,在心里不停回忆着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却发现学到的知识和现实情况都不太匹配,不禁一脸的疑惑。
别说他了,就连小朱都有些迷糊了。
卫不染唯恐给时跃添乱,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小朱倒是先问了出来:“时队,这个诡域好奇怪啊。”
他们面前是一幢气派的教学楼,窗明几净。
周围的行人或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或是一脸严肃的教师。
不远处,还能看见种着长青树木的小花园,造型犹如飞碟的体育馆,有着四百米跑道的椭圆形大操场,操场上还有人在喊着口号跑步。
这里没有遮挡视线的雾气,也没有晦暗不明的灯光。
要不是天空中的云彩像是贴图一样的纹丝不动,这里还真不像是“诡域”。
小朱看着这太过正常的环境,已经下意识要去摸长铳枪了——这几个月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越“正常”的诡域,绝对越不正常。
而且,通常来说,要在欲念深重的地方才能打开诡域入口。可刚才几人所在的位置,只是一间普通的卧室。
所以,这里一定是什么高级诡物召唤出的“碎片诡域”!说不定诡物等级是A级往上!
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必定也是伪装过的诡物!
不料,他还没把长铳枪组装好,便被时跃按住了:“别慌,这里的主宰诡物,等级估计只是D级。”
小朱一愣:“D级!可这个环境……”
时跃:“这个环境之所以如此贴近现实,是因为主宰诡物在利用人的梦境。”
“它的诡域,是在梦境之上的延展。”
小朱讶然道:“那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姚远的梦里?!”
时跃:“既是梦,也是诡域。”
他指了指周围的行人:“这些人不是伪装后的诡物,而是姚远梦里的‘影像’。不要攻击他们。”
时跃顿了一下,又道:“应该说,除了不要攻击他们,还有‘不能做行为异常’的事。”
“这种诡域,危险度不高。毕竟里面的影像都来自于做梦者现实中所见的人事物,遵守着现实世界的规则,不会突然长出獠牙利齿攻击我们。”
“但要破解这个诡域,并不简单。”
“只要我们做了‘行为异常、不符合现实世界规则’的事,立刻会被主宰诡物所察觉,将我们弹出这个诡域。”
“一旦被弹出去了,主宰诡物就藏得更深,深到我们恐怕无法触及。”
小朱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
时跃:“做好角色扮演,找到主宰诡物,揪出来,灭掉。”
说罢,时跃抬脚上台阶,快步走进了教学楼。
*
三人踏进教学楼的一瞬间,刺耳的铃声响起。
一时间,走廊上的所有人都小跑着进了教室。
待铃声停下后,教学楼里已是雅雀无声。
时跃拐进一楼的走廊,透过一扇扇门上的玻璃,打量着各间教室里的状况。
每间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的。里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在埋头刷刷写字。
再仔细一看,他们面前是一张张的卷子。
看样子,学生们是在考试。
这状况,让朱亦航不由一缩脖子:“嘶……”
“看见这么多人跟这儿考试,我就紧张,总觉自己也应该坐进去……”
时跃:“……你这么爱学习呢?”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穿着夹克衫的中年人从拐角处走出来,冲三人低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时跃转过身,看着对方,面色诚恳声音镇定:“老师,我们来晚了,不敢进教室。”
能在考场出现的人,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
考虑到三个人的平均年龄以及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还是装成学生比较合理。
中年人以怀疑的视线扫着三人:“怎么不穿校服?”
时跃:“洗了,没晾干。”
中年人又道:“哪个班的?怎么会不敢进教室?”
时跃:“高一(三)班。想着来晚了,肯定做不完,要不干脆弃考好了。”
高一(三),正是现实世界里姚远的班级。
听到时跃说要弃考,中年人一拍大腿:“那怎么行!哪怕你们只是进去摸摸卷子看看题目,也好过弃考!”
时跃从善如流:“是的,老师您说得对,我们太冲动了。”
中年人道:“你们别乱晃了,赶紧跟我来!”
说罢,中年人真的将三人引到了二楼的高一(三)班,还为他们推开了教室门。
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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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怪,之前明明每间教室都座无虚席,但中年人推开门以后,最后一排突然就多出三个空座位,还摆好了卷子和文具。
时跃不动声色地坐进了中间那个座位。朱亦航和卫不染也一左一右地坐下了。
中年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沉着脸叮嘱他们:“ 遇到不会的先跳过,不许交头接耳,注意考试纪律。”
说完之后,他才背着手,迈着外八字的步子走了。
时跃低头一看卷子,竟然是数学。
啧。
他朝左边看了下小朱:
这家伙,以一种看天书的眼神看着上面的符号。
没办法,这可是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排的人都在奋笔疾书,又或者是因为负责监考的老师“哒哒”地走了过来,小朱竟然没有选择趴下睡一觉,而是咬着笔杆,试图往卷子上写字了!
虽然不会,但是可以全选C?
他又朝右边看了下卫不染:
卫不染坐得端端正正的,左手按着试卷,右手在草稿纸上速速演算几下,便勾出了答案。
……行吧。学霸掉进梦里也是学霸。
时跃不再打量身边两人,而是用探寻的目光搜索着前面的学生。
终于,他在第四排的中间找到了姚远的背影。
姚远弓着背,身体很紧张地绷着,胳膊下面已压了好几张稿纸。
时跃没有贸然站起来,而是坐在位置上继续观察四周。
不一会儿,监考老师走到时跃身边,推着眼镜对他怒目而视。
时跃淡定地和他对视着,还叹了口气,以眼神表示:我真的不会。
监考老师冷哼一声,也没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没一会儿,监考老师走上讲台,大声宣布:“还有10分钟!不会做的跳过,把能做的先做了!”
话音落下,下面便传来了学生们“嘶嘶”的吸气声,“哗哗”的翻动卷子声。
时跃再次看向左边的小朱:只见他满脑门的汗,呲牙咧嘴的,像是拼尽全力想要往卷子上划拉几下。
至于右边的卫不染,好像已经在写最后的大题了。
时跃拿着笔在手上转了转,等着收卷。
笔才转了没几圈,教室前方右上角的老式响铃便“叮铃铃”地震了起来。
尖锐的、仿佛能刺破鼓膜的声音,填满了教室内外,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回响。
教室里的人,一边哀叹着“又没做完”,一边垂头丧气地往上传卷子。
还有个别不死心的,抓住这最后时间努力往上多写一点儿。
交了白卷的时跃,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一切。
直到小朱哭丧着脸抓住时跃的肩膀:“时队,怎么办啊,我连选择题都没做完。”
时跃侧头看着他:“我只让你角色扮演,你为什么要真的做题目?”
小朱迷迷瞪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眼神才清明过来:
“卧槽!是啊,我在干嘛啊?我好不容易考完高考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数学题啊?”
“这个梦也太可怕了啊。”
他揪着自己的衣领,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走进走廊开始,就觉得自己应该是来考试的。”
“后来坐到位置上,看到题目,就觉得这个卷子不做不行……”
时跃:“那后来呢?要交卷的时候?”
小朱擦着额头上的汗:“不瞒你说,我看着卷子上的空白,差点儿被吓哭。”
“还有,我记得这种数学卷子不是要考两小时吗?我怎么觉得才考了二十分钟呢?”
时跃掏出一块古旧的怀表看了眼:“确实。从我们坐下来开始,流动的时间一共是30分钟。”
在诡域里,现实世界的手机、手表都会丧失功能无法使用。
时跃的这块怀表其实也是一只灵物,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在诡域保持计时。
小朱的表情轻松了些:
“我说呢,原来是时间不够啊,哈哈哈哈,不是我不会做啊,哈哈哈。”
“好歹我的高考分数是能上985的呢,哈哈哈。”
时跃又转向卫不染:“不染,你拿到卷子和交卷的时候,都是什么想法?”
一直在静静听两人交谈的卫不染,这才开口:“拿到卷子的时候,我扫了一眼,觉得来都来了,不如顺手做了。”
时跃:……
小朱:……
好一个来都来了。
卫不染继续说:“交卷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有点紧张,刚刚够写完。”
时跃睁大眼睛:“你做完了??一整套?”
小朱的脸都扭曲了:“你,你做完了?“
卫不染:“……做完了。”
小朱痛苦地揪紧了衣领:救命啊!快结束吧!这个诡域太可怕了!
恰在这时,那老式响铃再次“叮铃铃”震动。
又有一位抱着卷子的老师走进来:“都回座位坐好,准备考试。”
小朱一呆:“还来?!”
时跃则是看向讲台方向,轻声说着:“我知道了。”
“我知道‘主宰诡物’藏在哪里了。”
16.梦境
卫不染专注地盯着时跃,等着时跃往下说。
小朱则是看着讲台,努力地思考着时队所说的“主宰诡物”的藏身之处。
究竟在哪里?诡物究竟伪装成了什么?
时跃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问道:“你们知道,扶桑的传说里有种异兽,以人的梦境为食,叫‘食梦貘’吧。”
卫不染和小朱都频频点头。
时跃继续道:“这里的主宰诡物,和食梦貘一样,都需要吞吃人类的梦境。”
“只不过,这个诡物,它只喜欢‘噩梦’。”
“而现在这个梦,这个需要不停考试而且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完题目的梦,就是名副其实的噩梦。”
小朱愕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噩梦都是丧尸围城寂静岭那一挂的……”
时跃看向他:“教室外突然出现丧尸追着你咬,和让你三十分钟写完数学卷子,哪一个会让你更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小朱老实道:“丧尸。”
时跃:“对。梦见丧尸,大脑很快会察觉出异常,然后提醒你这是梦,让你醒过来。”
“但‘考试’不会。尤其是已经被规训了十来年的华夏高中生,只会下意识地想要写完卷子完成考试。”
小朱低低“啊”了一声:“莫非,藏起来的诡物,就是‘卷子’?”
比如此刻,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手里正在理的那一堆卷子。
时跃摇摇头:“你感到‘慌张’,感到一定要参加考试把卷子做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朱:“走进教学楼。”
时跃点头:“从我们踏进教学楼开始,这个诡物就已经通过看似很自然的方式,在影响你的认知了。”
时跃并没有明说。但卫不染已然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位抱着卷子的老师身上转移到了讲台的斜上方。
小朱多想了几秒,也忽地神色一变,和卫不染看向了同一个地方:那黄铜色的老式响铃。
时跃轻声道:“我一开始也疏忽了。”
“姚远的梦境,就是他现实生活的投影。”
“可这个‘梦境’里,有一个很违和的东西——”
“就连我读书的时候,中学下课铃都已经统一改成音乐了。”
“为什么十六岁的高中生姚远,就读的学校里会使用一个几十年前的响铃呢?”
小朱恍然大悟,一脸的跃跃欲试:“那时队,我们要突破这个诡域,是不是把那个响铃给收容了就行?”
时跃:“对。但不能贸然行动。”
“记住,这种‘梦境诡域’,第一原则永远是‘行动要符合梦境里的日常准则,不能随意打破梦境’。”
说完,时跃又低声嘱咐若干事项,三人便决定依此行动了。
*
很快,老师拍了下黑板:“坐好了,书都收起来,开始考试。”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卷子一张张地往后传,传到了三人组手里。
这次是物理卷子。
小朱继续呲牙咧嘴地开始做受力分析。卫不染依然一脸淡定地唰唰答题。
唯有表现得一切如常,才能继续让诡物处于“进食状态”,放松警惕。
时跃却是在座椅上大大咧咧地往后仰,连带着连椅子腿都翘了起来。
毫无疑问的,这个动作招来了老师的怒目而视。
时跃调整了下坐姿,望着老师,干脆举起了手。
老师:“什么事?”
时跃:“肚子痛,上厕所。”
老师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说:“快去快回。”
时跃吊儿郎当地站起身,双手插在衣兜里,没有从后门离开,而是晃晃悠悠地朝前门走。
老师:“怎么不走后门?”
时跃:“厕所离前门更近。”
他一面说,一面一脸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他刚才已经通过“交白卷”这个事情测试过了:不管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寻常,只要是“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都不会打破梦境。
迟到,交白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故意做出藐视老师的模样——在高中都不罕见。
果然,监考老师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这个明显不想考试又不守规矩的学生了。
就在这时,最后一排突然传来呵斥声:“你怎么老问我?能不能自己做?”
虽说是呵斥,但并不怎么有气势,倒更像是被逼急了的老实人在出声抱怨。
可这个抱怨的内容,在考场上绝对是王炸。
监考老师大步朝最后一排走去:“什么事?!考试不许商量!”
只见卫不染坐得直直的,一手按着试卷,一手指着小朱:
“老师,他一直在问我第三题选什么。”
“我都告诉他前两面两道了,他还要问第三道!”
小朱一副臣妾百口莫辩的模样,不停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想作弊……”
一时间,前排的学生,包括姚远,都被这里的动静所吸引,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两人。
监考老师拿起两人的试卷和草稿纸做检查,学生们也在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在现实中,考试作弊被抓现行,而且还被人当场以这种方式闹出来,那绝对是个大八卦。
学生们此刻的反应,就是最符合现实的。
混乱中,唯有时跃还在快步往前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他没形没款地抬起手臂,像是打算伸个懒腰。
就在他的手举过头顶之时,一道金色的星光从他的指缝中飞出,直奔那旧式铜铃!
此时,“铜铃”终于发现了时跃的“意图不轨”。
它以震破人耳膜的尖利声音,原地鸣啸起来!
霎时间,教室,走廊,连带着整个教学楼,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始崩塌——
门窗、桌椅乃至书本,全都变成了微型乐高那么大小的积木块,飞快地分解、散落。
紧接着,教室里的所有人,先是手脚与头脸渐渐变成透明的,随后身体似乎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那些“化”得快的,已然变成一地粘稠的透明液体;“化”得慢的,还能抬起手,像拔丝地瓜一样扯出一道道丝。
这情景,让姚远捧着脑袋惊恐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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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地尖叫出声。
小朱拖着卫不染,顶着劈头盖脸砸落的“积木碎片”,跑到姚远身边,大声道:“别怕!这是梦!醒过来就好!”
姚远停止了尖叫,瞪着眼看着他们,同时下意识举起自己的右手——
这一刻,他看见:手指成了肉色的蜡烛,正在一滴滴往下淌着蜡烛油!
自己也会化掉!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浆液!
姚远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过度惊恐之下,他开始抓挠自己的手臂,涕泪横流地喊着“我只是没有做出来物理题而已,为什么我要被液化啊!”“不要!我不要变成液体!”
时跃手里攥着被摘下来的“响铃”,大步走过来,沉着脸道:
“这诡物用尽力气,让姚远处于持续的极度惊恐里。”
“他已经被诡物控制住了,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
“我们若是直接收容诡物,只怕就算诡物死了,姚远也会变成植物人。”
小朱急得神色大变,忙道:“那,时队,你能‘说服’这只诡物吗?就像你说服其他诡物一样?”
时跃摊开手,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状如蜗牛壳的圆形螺壳。
他皱着眉:“这就是诡物的本体——‘食梦螺’。”
“它是凭本能行事的低级诡物,根本不具备和人沟通的能力,也不可能被说服。”
时跃确实没想到,这只诡物居然和姚远的梦境纠缠得如此紧密,最后搞出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他不自觉地抬起左手,牙齿深深咬住大拇指,咬出了清晰的指痕。
和小朱一起按住姚远避免他乱跑乱撞的卫不染,注意到时跃的这个动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时跃的视线无意识地对上了卫不染的眼睛。
此刻,卫不染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与惊惧。
在此之前,哪怕小朱被考试吓得满头冷汗时,卫不染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焦虑。
毕竟无论何时,学霸对考试都无所畏惧。
但普通人就不一样了。做梦都会担心做不完题目,要是真考好了,梦里还会笑醒……
!
对啊!
时跃眼睛一亮,当即从须弥袋里抓出大把的流金砂盖住食梦螺,再催动异能——
一瞬间,整只食梦螺流光溢彩,再不是之前那灰暗破旧的摸样。
时跃捧着食梦螺轻轻摇晃几下,铃铛便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这铃声悠远而轻灵,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尖利刺耳。
时跃知道,这是自己强行将它由“诡物”变为“灵物”,才能让它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过,这种属性改变,持续时间极其短暂,可谓弹指即逝。
果不其然。响了两声后,食梦螺再次黯淡无光,同时彻底哑火了。
原本似乎清醒了一瞬间的姚远,又要开始抽搐大吼。
时跃深吸一口气,趁着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对着姚远的耳朵大声道:
“出成绩了!”
“你数学140!语文130!”
17.净化
姚远空茫茫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他嘴唇哆嗦两下,不敢置信道:“谁?我?!”
时跃:“对!就是你!刚才老师让我通知你的!”
姚远的嘴唇又抖了抖,脸部的肌肉抽搐两下,终于嘿嘿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问:“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时跃:“你当然是在做梦了!”
姚远先是眼睛睁得溜圆,随后竟是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做梦呢……我就说嘛,我数学大题都不会做,怎么可能140……”
时跃:“这次的月考其实还没考,你赶紧醒醒,要不考试该迟到了!”
姚远:“啊?今天吗?我得赶紧起来了……唔……”
随着姚远这句“我得赶紧起来”,四周的一切物件,桌椅板凳教室门窗,全都变为了虚影。
时跃一手按住姚远的肩,一手抓住卫不染的手,小朱孤独地抱紧了自己——
几人闭上了眼睛。
一阵晕眩之后,再次睁眼,他们已回到了姚远的卧室。
姚远醒了。
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先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再抬头呆愣愣地望着时跃:“你们……我……”
我似乎……刚刚还在一个很恐怖的地方?后来,是这几个人,救了我?
时跃:“你刚刚是在做梦。现在从梦境脱离了。”
“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等你恢复了,我们再细聊。”
姚远点点头,肢体僵硬地挪下床,小朱赶紧扶了他一把。
姚远强撑着走到门口,看着闭着眼念念有词的风水大师,和一旁双手合十也不知道在对哪路神仙祈祷的父母,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爸,妈——”
“我醒了,好饿!”
*
眼见着姚远恢复正常了,时跃在姚远和他父母面前取出食梦螺,问他们对这东西有没有印象。
姚远坐在餐桌边一碗接一碗地干饭,在干饭的间隙抬起头看了眼,摇头表示没见过。
姚远母亲想了一会儿,告诉时跃:这是许多年前,他们去沿海旅游带回来的一个纪念品,后来就丢在家里的储物间,再也没拿出来过。
姚远父母见时跃问得蹊跷,不禁变了脸色,追问是不是这东西有问题,要不要再多驱几次邪?
时跃此前便已注意到,这里没有其他诡物的气息。再听到姚远父母的说法,他有了判断:这食梦螺应当是伪装之后隐藏于世的诡物。它这次会坑害姚远,只是一桩偶然事件。
于是,他向贾大师使了个眼色。
贾大师心领神会,忙道:家里已经干净了,不需要再做什么驱邪。
时跃收好食梦螺,一分钟都没再耽搁,也没和感激万分的姚远父母多客套,只约好了三天后他们再来看看情况,便急匆匆返回异控局,一头扎进了地下三层的特殊诡域。
他来到那片静谧的湖边,光着脚踏进凉悠悠的湖水,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大嘴鹈鹕又飞了过来,好奇地嘎嘎两声。
白色的小狮鹫从树上的枝叶间探出个脑袋,瞪着眼睛望着他。
时跃轻声告诉它们:“我要借助这个湖水,来净化另一只诡物了。”
说罢,他便又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一块突出湖面的石头,将那只食梦螺压在了石头下。
现在的食梦螺,虽然被他以融化后的流金砂强行包裹住,但本质上依然是个不能为人所用的诡物。
而时跃之前偶然发现,此地的湖水,对于低等级的诡物,有着神奇的净化能力,能将诡物内藏的魇瘴都彻底冲洗掉,让诡物变为一只真正的灵物。
他手上的几样灵物,比如那只让代有成吓破了胆的瞬息蜃,便是这样净化出来的。
只不过,“净化”这件事,在收容诡物之后,要越快处理越好。时间拖得越久,净化成功的概率越低。
所以时跃才要匆匆赶回来,连留下来观察姚远的时间都没有。
埋好食梦螺,时跃同往常一样,在诡域里转了一圈,提取流金砂,查看永昼之树上有没有长出害虫,将六头树鸟因为互相啄食而扭成一团的六颗脑袋手动分开,给喜欢吞小狗饼干的无头哞哞兽喂点儿饼干……
喂完了这群猫猫狗狗,时跃蹲在地上,捧着脑袋暗暗想着:自己明明连碗泡面都泡不好,但到了诡域里,自己居然还挺像个“金牌饲育员”的。
可见诡物比人类更好养活。
刚从特殊诡域出来,时跃就收到了贾鸣飞发来的信息,说姚远现在睡得很沉很香,没有再被噩梦侵扰;又说姚远父母付过来的报酬,他已经一分不留地捐赠给慈善机构了。
这是异控局给贾鸣飞这种“风水大师”立下的规矩——
贾鸣飞可以借着和异控局合作来维系名声,但决不能从中谋利。这种情况下客户支付的报酬,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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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数捐赠给政府指定的机构,也算是为财政减轻负担了。
时跃简单地回了个【好】,便回楼上去写报告了。
*
三天后,时跃带着小朱和卫不染,如约去看了姚远。
少年恢复得很快。黑眼圈已经消了大半,原来白得发青的脸也有了些血色。
虽说父母告诉他,是贾大师驱邪有方才把他从昏睡症里拯救出来,但姚远模模糊糊记得,在梦里救了自己的是眼前的三个人。
因此,他对时跃三人格外的热情,也格外的信任。但凡时跃问他的话,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都倒出来,唯恐漏了一丁点。
他很实诚地告诉时跃,自己前段时间想要把成绩搞好一点,又是拼命刷题又是找家教的,结果都没什么起色。
那天下午,他实在刷不动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有个声音问他:如果有方法他不必这么辛苦,轻轻松松就能把成绩提前来,愿不愿意?
姚远自然愿意。
那之后,他的记忆就有些混沌不清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无休止的做梦,梦境和现实都连成了一片。
不过,他的成绩确实变好了。全年级500来人,之前他一直稳定在490到495之间。但自从开始做梦,他冲到了前300名。
对于姚远来说,这个前300名,已经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好成绩了。
时跃听到这里,点点头,又追问道:“你家里人对你的成绩并没有要求,你之前对这个也没什么渴望,为什么会突然有个转变?”
姚远脸色忽地有些发红。
他放低声音,嘀咕道:“那个,嗯,哎,我参加了个动漫社。”
时跃:……?
卫不染:……?
唯有小朱,眼睛眨巴两下,又看着姚远的神态,猜出了点什么。
姚远老老实实地继续说:“隔壁九中有个高二的姑娘,她也报了。”
“我们一起玩儿COS,我们都选了《工作细胞》。她是红细胞,我是白细胞……”
“就……我们相处得还挺好的……我,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小朱:嘿嘿嘿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时跃:“喔。”
卫不染:……?
姚远现在说的事情,和他会被食梦螺拉入诡域,有任何关系吗?
卫不染困惑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