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故》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磨 夏围毕,四十八翕侯回往赤谷城,诸州即归。 按照旧年惯例,即便夏围结束,那些州王与翕侯们皆要在赤谷城大宴数日,今日不同往日,汉军占据两州,漠北损失二将,大汉与乌州还有漠北之间已然局势越发紧迫,这般微妙时刻人人皆惧,只恐惹火烧身。 赵顺意被宋言以寒盟背约之罪诛于刀下,乌州南北两派少见的齐心不语,唯有漠北余部在乌日恒的带领下欲与宋言和谈。 这三日,赤谷城内外绷弦,而萧明月在此重要阶段昏睡了三日。 蒲歌每每为她针砭后,都能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泪水。 陆九莹亦坐在旁侧,为萧明月擦拭泪水。 “自小她便总受梦魇所扰,着实辛苦。” 蒲歌道:“魇者乃心狱,唯以自我觉醒才能解脱。” 陆九莹轻轻地抚摸着萧明月的额头,低沉道:“或许,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好。” 因为真相往往残酷。 *** 萧明月睁开眼时,下意识地起身往外跑去。 彼时陆九莹与蒲歌应召前往琉璃殿,花玲珑日日流连城外,芳阳宫内仅有些做洒扫的女婢。 萧明月于长廊下止步,她看到院中正央站着一人。 来人是云寒。 他在等她。 “云……”萧明月缓缓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她的指尖蜷缩在袖中,反复摸索着,“你……” “右夫人惯是个会躲清闲的。”云寒未转身,抬头看向栖落在屋檐上的两只黑鹰,他冷淡道,“光武侯还在与漠北胶着,你却在此昏睡,不是听闻你二人连枝同气,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吗?” “云寒,我有问题要问你。”萧明月迫切地想要证明内心困惑,“你是汉人,为何会成为不厌部的死士?你可知自己家在何处?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家……” 云寒转过身来,光线掠过他紧绷的下颚,在羯案上投射出骇人的阴影。 萧明月却未退缩,她走上前去站在云寒的面前。 二人皆用复杂的目光探寻对方。 一暖一寒,仿若永不相交的花开叶落。 “我的家在漠北,在不厌,我是匈奴人。” “你怎么能说自己是匈奴人?”萧明月索性拿出自己脖颈上悬挂的绿石狼牙,“你瞧这个,可有想起什么?” 云寒垂眸淡淡看着,顿默片刻,就在萧明月以为他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反问:“你知道红蓝宝石的从何而来?” 萧明月大喜,她猜想的没错,云寒就是萧祁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兄长! “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云寒打断她的话,唇角泛着笑,“你都不记得了还晓得拿旧物寻人,听起来真像是件有情有义,天不绝人的感人事迹。” 萧明月凝视着他,将兄长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瞧清楚,这般琢磨着,他二人在骨相上确有三分相似,只是,云寒为何话中带刺,始终冷漠相对?难道是她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听闻不厌部拥有西境、漠北最强大的消息网,你既跟随乌日恒身侧,想必知晓我一直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萧明月鼻尖酸涩,眼眶渐渐升起雾气,“我名唤萧明月,小字渺渺,我的兄长叫萧祁云,如你所见,这块绿色宝石狼牙是我打小随身所带,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枚红色宝石。” 云寒静静地聆听着。 萧明月将指甲掐进掌心才把话道完:“乌日恒在峡谷中曾说于我有恩,他知我远适西境所谓何求,我心所愿不过越踏沙海,寻到远山之云。所以,你是萧祁云吗?” “听着,叫人有些感动。”云寒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是萧祁云,约莫要对你这般不离不弃的苦寻感激涕零,只可惜,我不是萧祁云。” “你若不是萧祁云为何出现在此?”萧明月的急迫开始转化为质疑,“我问你为何会成为不厌部的死士你不答,那便是你知晓自己是萧祁云,你既知晓自己的身世,前来乌州参与夏围便不是偶然,而是你们蓄谋已久要与我相逢。” 萧明月很快便冷静下来,云寒知晓身世却不寻她,与自己相逢亦不认亲,若他不是萧祁云,恐有“无中生有”的反间之计,但若他是萧祁云,这般生疏冷漠定是有苦难言。 萧明月当然是偏向第二种,人往往系于亲缘难以抵抗自己的心绪。阿尔赫烈曾身陷茂枝与不厌,受尽鸷兵与死士训练的折磨,萧祁云变成云寒与亲妹重逢,男子心绪又是如何沉重。 萧明月甚感内疚,因为她丧失了幼年的记忆,对于萧祁云没有过多印象,好似这个兄长于她生命之中只是一个仅存在的身份罢了。 云寒面对萧明月的质疑,他没有驳意,只道一句:“你还是不懂月满则亏的道理,过露锋芒者,最终都将迎来反噬。” 萧明月依然不解,云寒待她怎会如此平静冷漠,她想,是否因为二人离别多年,感情淡薄,或许唤一唤兄长能缓解几分冰冷。 可那声阿兄刚出口半声,云寒突然拽过萧明月的胳膊,将人往前一推,萧明月下意识还手却又念着是亲兄长,退缩不前间跌撞至积满雨水的陶缸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萧明月从未想过,她与兄长相认的今日会受此折磨。 冷水呛进喉咙,缸内泛起的青苔腥气刺激着口鼻,云寒钳住萧明月的后颈猛地下压,水面炸开的气泡裹着浮萍激烈晃荡。 就在此时,前来探望萧明月的瓦瓦从墙后冲过来,抱住云寒的腰开始拉扯。 “奴隶!快放开右夫人!” 云寒早就知道瓦瓦一直避在远处,他单手便轻易地将人推开。 少女柔若无骨,跌倒在地痛得满目泪花,她呜咽着起身又去相护萧明月。 云寒一个刀手打在瓦瓦的脖颈上,少女当即昏厥。 萧明月此时挣扎起身,还未呼吸上两口空气又被云寒按进水中。 “阿渺。” 云寒唤她小字,萧明月挣扎间突然就卸了力。 “你打小便是这般不知所谓,父亲教你,母亲护你,要的是你敛收锐气,不露锋芒。”云寒死死地按住萧明月,眼角早已猩红一片:“你非要搅弄皇家风云,显圣人前,如今远适西境再无退路。” “不求青史留名,只愿一世长安……” “好一个萧氏五氏,父母为你而死,亲族因你皆散,如今一句想不起来便当一切都不存在了吗?” 云寒猛然加重力道,萧明月的额头撞在缸中镌刻的一朵莲石上。血丝从莲花石头上渗出,混着污水灌进她耳蜗。 须臾间,萧明月的脑海中涌进无数画面,每一个场景她都看的见却又记不清楚,画面汇集成细小尖锐的银针飞向自己,却又在最终如吉光片羽般消失殆尽。 她彻底放弃挣扎,任由身体沉向缸底,唇形无声唤出一声“阿兄”。 水面倒映的云寒瞳孔骤缩,左手近乎本能地捞起她,右手却发狠拧转她肩胛骨,疼得她呛出两口血水。 萧明月瘫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云寒。 “阿兄……你竟如此恨我……” 阳光穿透桑叶,温柔地抚过萧明月眼角的泪水。 水中涟漪将云寒的脸割裂成千百片。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修罗 萧明月险被云寒淹死的事情很快便传遍赤谷城。 墨州王原本还能很好地掌握自身在汉家和漠北中间的平衡,眼下瓦瓦目击云寒恶行,哭诉的人尽皆知,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乌日恒与宋言本就和谈未果,事情发生后,宋言沉默不语地卸下甲刃,直赴乌日恒的院落。 可即便宋言卸了刀也不可小觑,翕侯们生怕他在赤谷城内将漠北三部的最后一名将领诛杀,急命城中兵士们步步拦截。 陆九莹随在身后紧观事态,蒲歌则奔赴大禄府请人。 宋言赤手空拳与兵士们纠缠,随见燕塔尔横刀中道为其清出道来。宋言在此已经得知燕塔尔的身份,对于燕塔尔的示好并未有什么表态。 宋言抵达乌日恒住处时,乌日恒并没有相护云寒,只见宋言一脚便将云寒踹出院中,云寒回过神之后开始反抗。 宋言的拳头擦着云寒耳侧砸在桑树干上,树皮炸开几道裂口。 云寒趁机扣住他手腕反拧,靴底在青砖地上磨出刺耳声响。 两人手肘相撞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鸦雀,羽毛还没落地,云寒的膝撞已顶向宋言腰眼。 宋言撤步让开半尺,后腰撞上石桌。他顺势抄起茶盏泼向云寒面门,左手擒住对方衣领旋身一抡。云寒后背砸进晾晒的草药筐,宋言压身下去,拳头擦过对方太阳穴,终于见了血。 二人就这般滚打着,将那院中踩的泥泞不堪。 院里院外挤来不少瞧热闹的,小河趴在墙头上往里探着,嘴里啧叹不停,底下的若风不停地劝说着莫要观热闹,小河跳下去一把将若风拽上墙头。二人齐声啧叹。 陆九莹站在旁侧观望,乌日恒亦在她身边,他轻声道:“我这死士曾于千人中厮杀而出,心性坚韧,能力不凡,公主觉得与光武侯相比,谁更胜一筹。” 陆九莹回他:“本宫不懂武艺,难分输赢。” “那公主觉得,此二人若为人弟兄,又是谁能做的好呢?” 陆九莹默然。她再看向乌日恒时,对方一副了如指掌,作壁上观之态。 *** 宋言招招凶狠,但屡次留取一线生机,云寒已然感知到宋言的顾忌之处。 云寒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轻蔑,他抹去嘴角血沫道:“光武侯是为将才,却当不得一个好兄长。” 宋言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去杀一个漠北死士,无论是以大汉光武侯的身份还是萧明月的兄长。他是要为妹妹出气的,但绝不是在汉家与漠北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 宋言冷静地做了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在云寒的眼中不过权衡利弊的怯弱罢了。 云寒继续说道:“不过萧渺……命运给予她的,她总是辜负。” 云寒仰天笑着,喘息之间眼角泛过一丝水光。 宋言凝视着云寒的眼眸,陡然察觉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宋言眼前闪身而过,桑树影子突然裂成两半,阿尔赫烈的弯刀从树冠劈下时带着鸦羽的腥风,云寒后撤半步避开刀锋,右手刚要去拿佩刀,左手腕骨就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阿尔赫烈靴尖踢起井台边的捣药杵,铜杵砸中云寒肘关节的脆响混着筋腱断裂声,他一刀划开了云寒的左腕。 阿尔赫烈拽着云寒断筋的左手反拧,血线顺着云寒护腕的狼头纹路往下淌。 云寒就这般被挑断了手筋,但他竟然半点痛声都未出口,咽喉被阿尔赫烈膝压抵在青石板上,碎石渣混着泥土糊进伤口。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宋言难掩震惊之色,乌日恒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事已至此,可阿尔赫烈依然没有想要放过云寒的迹象。 云寒仰头呕了一口血,额前青筋爆起。 他艰难地吐出话来:“杀了我啊。” 阿尔赫烈靴底碾着云寒腕骨凸起处:“你以为我不敢?” “杀了我……”云寒看到阿尔赫烈脖颈处坠落的红色狼牙,他压下唇角的冷笑,“杀了我,让她彻底成为孤儿。” 听着这声威胁,阿尔赫烈的眉眼比冬日寒雪还要冰冷,他淡淡回道:“想死,容易。” 他一把揪住云寒的衣领将人提起,云寒像是木偶般被拖拽着前行,院中偏处置放着盛水的陶缸,只是数步的距离,地面已然划出一道血河。 阿尔赫烈擒住云寒的后颈,将人直接按进缸中。 宋言欲要制止:“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一个厉眸扫过:“滚开!” 宋言哑然。 阿尔赫烈的手掌像铁箍般压住云寒颅顶。水面炸开的瞬间,云寒的右手本能地抓向缸壁,指甲在铜绿斑驳处刮出五道白痕。 乌日恒自知无法控制这个修罗,与陆九莹说道:“能救萧祁云的只有萧明月。” 陆九莹当即转身就走,刚走至院外便看见萧明月奔赴而来。她应当是刚刚苏醒,身上只披了件薄衫,衫下满是尘泥。 “夫君!”萧明月过于情急,不小心扑倒在水缸前,她紧紧地抓住阿尔赫烈的臂腕,“别杀他!” 宋言上前想要搀扶萧明月,却被她猛地拂开。宋言看着手心空荡,那抹温热此刻正一心护着云寒。 萧明月知晓,此刻她若松懈,萧祁云真的会没命。 她落下泪来,仰头哀求:“夫君,求你。” 阿尔赫烈如何不心软,他只能松了手去搀扶萧明月,揉去她双膝上的泥土后便将人打横抱起。 萧明月将脸颊埋进他的胸膛,发出轻微的哽咽之声。 蒲歌见危机已除,走上前去查看云寒的伤势,内伤虽重可疗,但左手筋脉已断,无治愈可能。 陆九莹说道:“蒲医士,你且先留下照顾好他,晚些回芳阳宫。” 蒲歌点了点头,随即遣人将云寒送往屋内治疗。 离开时,阿尔赫烈于乌日恒身边停下了脚步。 “不厌部有今日功成少不得你的谋划,但你应明白,我早已不是鸷兵,亦不属任何人的死士,于我莫要有驯从之心,不论漠北、西境亦或汉家,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休想折我。” 萧明月闭着眼睛,清晰地听着阿尔赫烈的话:“乱我心者,犹如此人。”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章 连枝 萧明月知晓困惑自己许久的恶梦已至天明。 是结束亦是启封。 幼年时,宋寅虎收养萧明月后多次问她是否还记得家乡的模样,起初她说家乡有很多树,后来又道那些树遮天蔽日,无比高大。便是此言误导了宋家两兄弟,而后十余年内,他们的商队多行于丰草长林之州,寻求无果则又出发西北,越过关外,继续寻找绿洲。 其实她的家乡经年黄土风沙,青树甚少。 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家中以及萧氏族人所居的住处是何种模样。 萧氏族人住在银月关百里外,毗邻西境沙漠的湖泊小镇。小镇方位偏南,不是东进西出的重要驿口,亦没有兵家相争的物资,这里水源耕地少许,尚能饱腹,且是一片无主之地。 她的家是由胡杨木搭建而成的木屋,三间小室,错落有致,每一根立柱都裹着苔藓,冬暖夏凉,精致漂亮。 南边小室是她的屋子,门廊下悬挂着一串串砗磲贝片,西风掠过时会碰撞出好听的碎玉之声。 门前打了个木秋千,她惯喜欢坐在上面玩耍,抬眼便能见昆仑松雕花的窗棂漏下菱形光斑,将门口晾晒的胡桃仁染成琥珀色。 每日的正午阳光还会把松木门框晒出树脂香,铜壶里沸腾的雪水顶着壶盖噗噗作响,到这个时候,她就会顺着墙角置放的木梯爬到屋顶高处,眺望屋后胡桃林中农作的父母。 父母晚作未归,她便钻进庖厨开始剁羊骨,小小的少女力气无限,提起钝刀就能将骨头劈开。羊肉与各种香料齐齐放到铜釜中,再添些薪柴将其大火滚开。 她提着小篮子欢快地前往秘密之地。 秘密之地是一处开满紫苏花的草地,萧祁云偷偷在此地练武,而她则偷偷地来看兄长。 萧祁云早就发现她了,手中长鞭故意甩向花丛,凌厉之风扫面而来,她不躲,捧着脸蹲在丛中笑眯眯的。 萧祁云总会沉着脸斥责她:“谁叫你来的?” “兄长的鞭子打得真好看呀。”她一歪小脑袋,指尖在脸颊弹动,“终究是我阿兄生的好看呀。” 她惯会使用这招哄人,偏萧祁云不吃这一套,他不满说道:“总将我练武之地告诉阿父阿母,你没有道德。” “道德是什么东西?”她将眼睛眯成月牙,“没听说过哎。” 如此再过个白日,她又换了个地方蹲看,萧祁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练功的地方都能被她找到。 她张开手臂煞有介事地说:“世间如我掌心这般小,兄长躲到哪里渺渺都能找到。” 萧祁云说:“世间之大,你千万个掌心都盛不下,真是愚笨。” 她却翻看着掌心说:“可书中道,掌握之中,足以通九野呢。” 萧祁云哑然。 *** 萧祁云知晓自己读书学礼不及亲妹,每当父母及族人赞誉渺渺乖巧伶俐时,他的心中都格外难过。比不得读书,他便想习得武艺也是好的,只是阿父明令禁止习武,只叫男子与女子一般下地农耕,故而他只能悄悄地去跟族中长辈习练。 可习武的梦想终难实现,阿父每一次捉到他都狠狠地敲打,萧祁云认定是渺渺前去告状出卖的自己。 一次渺渺拿着萧祁云的断鞭在玩耍,她竟能完完全全的将招式复刻,游龙惊鸿,行云流水,完全不似孩童能做到的。 萧祁云问她:“你跟谁练的?” 渺渺玩得不亦乐乎:“我跟阿兄学的。” 她确实是跟自己学的,只是阿父瞧她总爱玩鞭子,便有所指点。 萧祁云心中有怨,他想去问问阿父为何如此,却见渺渺依偎在父亲膝前,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出“藏白”。 渺渺问:“阿父的名字是何意呀?” 阿父望着遥远的东际说:“藏白,知其白,守其黑,你大父希望我做一个心有山海,静而不争之人。” “静观万象而不执,如月映万川却无占有之心。”渺渺说。 阿父似也惊叹她的灵敏,但想到什么,摸摸女儿的脑袋无比爱怜。 渺渺又问:“那我与阿兄的名字,又是何意呢?” 阿父的眼中突然涌出泪花,他将渺渺紧紧搂在怀中:“月隐云后,智计无双……” 月隐云后,智计无双。萧祁云终是承认,他不得父母心头好是天命注定,天命无法让他成为大汉巫师占卜中的“萧氏大横”,而他也仅仅是第五世罢了。 萧祁云渴望的人生与寻求的目标,与亲族逐渐割裂。 *** 萧明月在梦境中看清了阿母温婉美丽的脸庞,妇人眉似新月笼烟,眸中噙着未化尽的春雪,素手抚过她的眉间时有种淡淡的青草香。 彼时兄长欺负她,她没有像往常那般哭泣,而是捧着手中的槐花甜饼静静地看着。 阿母问她:“今日为何不吃甜饼了?” 她抬眸,眼底落满月华之光:“兄长为何不吃甜饼呢?” 阿母想了想:“他不吃甜的。” “为何他不吃甜的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似乎男孩子都不吃甜的。” “为什么男孩子不吃甜的呢?” 她总有十万个为什么,阿母也道不完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我想要兄长吃甜的。” 阿母又问了:“为什么呢?” 她却低头不答。 此时阿母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渺渺,阿母知道,你的心里永远都会惦记着阿兄。只愿你兄妹二人一生连枝,岁岁相伴。” 她的心狠狠揪了下,抬头再看阿母时,阿母的脸庞已然模糊不清,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只能去记住阿母的衣着和味道,绣着紫藤花的紫色襦裙,鬓边的灰布头巾,身上的青草香味。 族人叫她顾氏,阿父叫她卿卿。 萧明月含泪出声:“阿母……” 之后的悲剧仿佛来的自然而然,如命运所示,欲见证萧氏五世的悲欢聚散。 *** 萧氏族人的避世居所叫胡桃源,从离开长安迁徙至此后,他们所接触的外族人不过五人,且每一人都是寻牛羊误入村道。 起初那人是萧明月和萧祁云一道发现的,他的腿脚受了伤,瞧着伤口的齿痕似乎是被伏兽夹所害。 萧祁云为那名说着汉话的年轻男子处理好伤口,指明出口的方向,那男子赠予一把匕首作为答谢。 萧祁云本就钟情武学,村中除了生活农作的铁器,没有任何兵器,那把精致非凡的短刃吸引了他的目光。 受伤男子并不作停留,留下匕首便离去。 萧明月看向那名远去的男子若有所思。 途中,萧明月闹着要玩那把匕首,萧祁云为了让她回家莫要多言便将其给她把玩,岂料萧明月将匕首扔到了山下。 萧祁云恼怒:“你是故意的!” “渺渺不是故意的,渺渺是没有拿稳!” 萧祁云甫一抬起手对上妹妹水汪汪的眼睛,他着实有气没处撒,只能狠狠道一句:“你就是这般惹人厌!” 兄妹二人吵了架,妹妹罕见的没有去哄兄长,那得意神情显然是故意为之,正中下怀。 萧明月以为将匕首丢下了山便能无事,等她再见到那把匕首时,蛮夷的铁骑踏入胡桃源,男女老少皆为刀下之魂。 她不知道萧祁云将匕首偷偷地捡了回来。 村落的条条沟壑已被鲜血填满,残阳将云絮撕成缕缕血帛,坠在村口歪斜的木牌上。 蛮骑的弯刀掠过草垛时,惊起的不是麻雀,而是女人孩童的残肢,凄惨悲绝之声响彻天地,百名萧氏族人已是网中困兽,俎上鱼肉。 骑兵的前面有会说汉话的人在开道,他牵着猎犬,逐个逼问女人孩童们:“萧藏白的一双儿女在何处!” 她们已是碎心裂胆,却无一人开口。 也永远无法再开口。 *** 萧藏白将兄妹二人藏身在隐蔽的窖洞之中,父亲匆忙走后,萧祁云撇下萧明月回到家中。 萧祁云看到自己捡回来的那把匕首插在父亲的胸膛间,母亲则衣衫不整地死于井口处,脖子上贯穿着一根银簪。 萧藏白抓着萧祁云的手留下遗言:“你定要护住妹妹……” 萧祁云痛哭流涕地应声着,回首间看见愣怔在不远处的萧明月。她亦偷偷重回家中,看见了父母身死的惨状。 萧祁云抱起萧明月就跑,萧明月在他的怀里嘶声呐喊:“阿父,阿母……我要阿母……” 萧祁云只能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蛮夷很快便找到了他们,萧祁云已经有所察觉夷人寻进胡桃源的方法,内心深处的恐惧告诉他,这场灾难或许因自己而起。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萧祁云带着萧明月逃至湖泊旁停了脚,他看向天边的落日,像烧红的铁球沉进云堆,胡桃源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云层烫出千百个窟窿。 他们没有家了。 萧祁云扭头又看向妹妹,神色十分复杂。 他攥起拳头,小指关节轻微抽搐,指甲嵌出了道道血痕。时间不等人,他终是松开拳头,沉声说道:“萧渺,你顺着这条河往上游,上了岸朝北再走十里,你知道的,那里有一棵杏花树,在树下等我。” “我要阿父阿母……” 年幼的萧明月在痛失双亲时已无理智可言,她就如同那些没有开慧的顽童一般哀声痛泣。 风将远处的铿锵之声传递而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萧祁云却是冷静下来。 他将手放在妹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我从来不惧箫氏五氏的谶言,我只怨箫家儿郎孤寂困守不见日月。你懂得察言观色,得双亲宠爱,自是觉得此处是幸福快乐的,但这并非我想要的生活。萧渺,你我终究不同,若不能同行一路,那在这里……便分离吧。” 萧明月未能开口便被兄长拖进了水中,她极力挣扎,刚要呼喊即被河水淹了口鼻。 兄长紧紧地按着她的脑袋,六岁的渺渺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亲兄的杀意与抛弃,她太难过了,难过到忘记了屏息。 她在水中大口呼吸着,喉管火烧似的疼,有尾青鱼游过她散开的头发,鳞片蹭到耳垂时凉得刺骨。 萧明月就这般坠入河里,她看着头顶摇晃的天光,眼泪与河水无限融合。河中的水草随波逐流,根茎纠缠如荆棘,擦过她手臂时划出细长的血痕。 她牢牢地记住了此刻。 原来记忆中困扰她的家乡长林并非真的“大树”,而是生死一刻纠缠不清的杂草。 待水中人沉迷不悟,萧明月彻底清醒。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一章 质问 萧明月跽坐在里室,听着窗外清风掠过桑叶,再回神,香案上已落满了灰屑。 蒲歌将仅剩的苏合香燃尽,终于唤醒了她。 陆九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守着。 岁月无情地冗长却又不过一个天明,仿佛昨日宋家家主才领着六岁的渺渺在憉城玄霄观祈福,此刻少女长成寻得亲人,可依然跪在那里不知方向。 萧明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这般还是挤出笑来:“阿姊,坐。” 陆九莹与她对坐,取来案上的沉香细细地研磨着。 萧明月垂眸看着,鼻下嗅到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她的指尖微微蜷起,心中如火烙般滚烫。她还记得梦中院中的木架上,那些新剥的胡桃也有这般香气,阿母辛勤劳作自然也沾染了些。 陆九莹轻声问她:“还想再睡一会吗?” 萧明月摇摇头,道:“蒲歌说我陆陆续续昏睡了有五日,再这般睡下去,怕是西境的天都要塌了。” “门外有人在等你,右将军,宋君还有夜奴。”陆九莹想了想,“乌日恒来过,随后又走了,他或许有话要同你说。” “云寒呢?”萧明月问起他来时,内心再起涟漪,她换了名又问,“萧祁云……可有来过?” “不曾。他左手筋脉已断,又受了很重的内伤,但蒲医士说还死不了。” 陆九莹心里是有怒的,萧明月想,她若知晓胡桃源的过往只怕更不是滋味。可二人之间没有秘密,她还是将自己记起的所有事情都倾诉而出。 陆九莹聆听着,末了,将还在燃烧的沉香覆上新灰。 “未曾想你兄妹二人心性竟如此不同。” “我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当面与他问问。” “那便让蒲医士带他来吧。” 陆九莹见萧明月面色有些犹豫,便知是因为什么,她道:“只是手筋断了又不是脚筋断了,还需我们前去不成?” 萧明月点点头。 *** 云寒被唤至芳阳宫,殿外三人见他时神色竟出奇的一致。 此时花玲珑赶了回来,听闻姊姊受了欺负,踩断院中一根粗壮的木棍就要抡上去。小河于旁侧起哄,胆小的瓦瓦本想劝阻,一见煞气冲天的云寒就吓得躲了起来。 女娘们闹声很大,儿郎们已经开始拔刀。 云寒唇下压着一抹讥笑。 陆九莹端详着云寒的面庞,这才后知后觉兄妹二人的眉眼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宋君,渺渺让我代为转达请你先回营地,莫要担心她。” 宋言知晓她现已安稳,叙谈不急一时,故而道了声好。 陆九莹转而对阿尔赫烈说:“右将军,请入室。” 阿尔赫烈遂与云寒同进,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燕塔尔不乐意了,他问道:“本王呢?” 陆九莹抬了抬手:“自便。” “你……”燕塔尔顿时愤愤,扭头便走了。 室内四人对坐。 云寒看着阿尔赫烈和陆九莹一左一右,不禁轻笑出声:“怎么,这是要联合审讯于我?”说罢看向中间面色憔悴的萧明月,“妹妹,今日你想要我的哪根筋脉?” 阿尔赫烈道:“萧祁云,莫要逞口舌,今日若再肆行,我不会放过你。” 云寒将左手放在案上,刻意在萧明月面前显目:“那我还真要多谢右将军了。” “云寒。”萧明月唤他。 她并没有喊他的真名。 云寒看着她。 起初萧明月对上他的目光还有些躲闪,随后坚定本心直视亲兄:“当年闯入胡桃源屠戮萧氏族人的是漠北哪个部族?” 云寒不由愣住,萧明月已然想起过往。但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事情。 云寒说道:“十三年前,漠北集合西境北道欲攻银月关,途经居州时棠棣部与茂枝部改道南下,休整间误入胡桃源,从而将萧氏族人屠杀殆尽。” “误入?”萧明月的骨血中沁透了寒凉,“我已不是六岁孩童,漠北从居州改道南下,谋的是挟萧氏五世抗中原之计,夷人进村屠戮不就是要逼出你我?” “你既然都猜到了,还问我作甚?” “因为我要问你,棠棣与茂枝二部是如何进村的?” 云寒顿默,他的目光缓缓落至低处。 “因为那把匕首。” 萧明月隐约感觉到是那把匕首带来的祸患,她等着下文,云寒却没有开口。 “不厌部豢养哨犬,嗅迹寻踪,可追击任何物种的气息。诱引是不厌部惯用的伎俩。”阿尔赫烈替云寒开口,“你将外来之物带入家园,身上定也沾染了特殊的味道,无论躲到何处都没有用。” “没错……后来我到不厌部方知是自己给家园带来了祸患,萧氏百余条人命皆是因为我命丧异乡。”云寒话虽如此可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情,他甚至还有一番悖论,“可就算我没有将匕首带回家去,漠北既已经锁定我们,总会有其他的办法进入胡桃源。天命所归,谁也改变不了,也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怎知那是天命所归?”萧明月心痛难忍,眼眶微微发红着。 “若非天命,为何你我会离开中原,若非天命,你我又怎会在此相遇。” “你将这一切都归为天命,是否心中悲痛就能因此化解?漠北三部恶行昭彰,你怎会心甘情愿为之驱使?不厌死士,出卖灵魂,难道这也是天命给你的道?” “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想你夫君的经历于此更有说服力。你当问他,人一生悲痛为何无法相解,明知道路永远在光明下铺就,为何还甘愿与修罗为伍,肉体被残虐,灵魂被出卖,一无所有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天命所归,亦无关乎取舍之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何必为短暂的一念贪嗔就要陷入困境呢。” 萧明月陡然怒极,泪水夺眶而出:“萧祁云,你只当胡桃源,阿父阿母是一念贪嗔?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血脉至亲,你怎会如此薄情?” “你说我薄情便薄情,可我觉得你也并非有情义之人。”云寒直击她内心深处,“你若有情有义怎会将自己困于深潭十余年,你同我一般,幸为萧氏五氏又为负此天命而觉得不公,汉家弃我们,我们不是无力回击,而是不能回击。你的等待何尝不是另一种蛰伏。” 云寒当着陆九莹的面竟也敢吐出大逆不道之言。 陆九莹不言,只是沉默听着。 萧明月不知云寒的心性究竟是在漠北养成,还是天生如此。 梦境中那个陪自己长大,玩耍打闹的兄长此刻仿若一个从未相见过的陌生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萧明月咽下酸涩,动了动沾满泪水的眼睫,“当时你我逃至湖泊,你让我渡河去杏花树下等你,此言是真,还是假?” 阿尔赫烈察觉到萧明月的身体在发颤,他抬起手去轻轻覆盖在她的双膝上。他知晓云寒会说什么。 云寒道:“我以为将你淹在水中已然很明确了。萧渺,没有人奔赴新程会带上累赘。”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双行 夜凉如水,花道寂静。 萧明月牵着红鬃马离开芳阳宫,走至半道回首望去,灯火阑珊之处只有潇潇花影。 她以为…… 萧明月上了马前往宋言所在的营地。 裴不了许是知晓萧明月要来,早早地守在帐外,二人虽许久未见但也无心叙旧,萧明月唤了声“裴阿兄”,裴不了应了声,随后朝后望望,没见花玲珑也便没了心思,他说:“与澜安进帐说罢,我在这里守着。” 萧明月入了大帐,见宋言跽坐在案,面前的茶盏冒着缕缕热气。 宋言抬眸看去,问了声:“如何过来的?” “骑小红马。” “它随你来到西境可有适应?” 此话一言两意,萧明月在他面前坐下:“惯食夜草,日益健壮。” 宋言将面前的茶盏递过去:“不似从前随你奔赴广阔天地,怕是厩中关久了已不识家途。” 萧明月闻到药气才知这不是茶水。 兄长对她的关爱从不缺席。 她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怎么会呢,它永远都知道家的方向。” 宋言凝视着妹妹的脸庞,与长安分别时她约莫又消瘦了很多。起先她与家中通报书信,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阿父与叔父很担心她,回寄的书信总是有些伤怀,宋言不想让她多想便作主将信件拦下。或许,一无所累才是给予她最大的关怀。 “兄长与乌日恒是否和谈?”萧明月问。 “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如何看待云寒。”宋言反问。 提到云寒,萧明月垂下眼眸,双肩不禁下沉。 她动了动唇,半晌,似恳求一般开口:“阿兄,不管今后你与不厌部如何,都请留他一命。” “我还未拿他如何,你便这般相护,义兄到底比不过亲兄。”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明月说着话感受到喉间泛出药的苦涩,她轻轻咳了咳。 宋言打开案上的食盒,取出一块甜饼递给她。 阿兄从来不吃甜的,这是特地给她准备的。萧明月心中温暖,忍住鼻尖酸意接过饼子,小口地咬下去。 末利花酱的清香在齿间弥漫。 “我不会动他,永远都不会。”这是宋言给她的承诺,“但是阿尔赫烈就不好说了。” “夫君他……” “你寻的这夫君倒是个会护内的。”宋言打断她的话,话间有几赞许,但不多。他并不想谈论这个妹夫,“云寒虽是不厌部的死士,但能贴身跟随乌日恒可见分量。再者,乌日恒想要留在赤谷城,也需要云寒这样的心腹。” 萧明月问:“你是否知道乌日恒……” “老乌州王的外养之子,伊洛徵的亲弟。”宋言倒是觉得平淡无奇,“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乌日恒是老乌州王与其庶母所生,那庶母心念先王终是抑郁,带着襁褓之中的乌日恒投了河。四十八翕侯皆以为母子二人已死,殊不知这是老乌州王使的障眼之法,他遣人送母子二人回了故乡漠北,乌日恒自此于不厌部中长成。这些都是乌日恒自己告诉我的。” 萧明月甚感疑惑:“他为何与你说这些?” “你不是想知道我与他是如何和谈的吗?”宋言道出结果,“我们虽取下夷州与仑州,但北上、中段、南边的某些州域依旧是狼顾虎视,圣上宏图未展,当防患于未然,如果乌日恒能留在赤谷城,于我们有所益处。” 萧明月起初没有听明白,为何乌日恒留在赤谷城于汉家有益处,她问:“乌日恒是老乌州王之子,他若留在赤谷城势必会成为伊洛徵的制肘。”话出口,她便明了,这不就是孝帝惯用的平衡之术吗? 萧明月因此有些急切:“九莹阿姊已按照草原习俗收继于伊洛徵,二人心意相合堪为良配,如何能让乌日恒再搅乱其中?” “伊洛徵若有能力斡旋西境,南北两派自然无法动摇其根本,同样的,乌日恒若力所不及,四十八翕侯又怎会善待。而九公主要做的则是在二者之间良禽择木,襄助圣上断漠北右臂之大计。” 萧明月闻言看着宋言,只觉兄长哪里有了变化,她问:“这是圣上的旨意,还是阿兄之言。” “我的决策一直都在圣上的谋划之中,这就是我今日能坐在你面前的原因。” 萧明月默而不语。 “在来西境之前,我不知你与长安有多少联系,也不知你与九公主是否还对东宫心如磐石之固,这一切在见到姩翁主时才大抵有数。”宋言知道单凭她们的能力是不可能助陆姩假死脱身,但陆灏接收到顾山的消息定是与萧明月有关。“这一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们远适西境不知宫中事出多变,圣上求仙,术士当道,蔺相师直言不讳已经多次触及帝王逆鳞,太子殿上谏书不留情面,文武百官之中除却霍家一脉便只有年相还在为太子说辞。其间,皇室宗族也越发耀眼,五皇子保卫皇城有力,六皇子躬课农桑亦得人心,林夫人所生的八皇子颇有灵性,就连泰安侯与其弟在战场也屡次建功,渺渺,东宫难敌八方之力,你若继续与他往来,只恐为太子带来灭顶之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与殿下之间从未商谈过政要,亦从未向他透露过任何有关西境的信息。殿下敦厚仁德,兼爱无私,即便没有我,亦会有人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向他发难。”萧明月沉沉一叹,继续说道,“我晓得阿兄的意思,庙堂上的事情从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只是我与九公主已深陷其中难以袖手,我心系殿下更多的也是为了保多方平和,长安不稳,西境何安?” 她困住赵顺意,又做主杀了漠北二将,宋言也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但相比困境,宋言更了解她的心性。 宋言凝视着萧明月低沉的眉间,女子争强,一生难安,他坦言:“你之谋划与霍家如出一辙,你们为太子一一解决隐患,可知最大的隐患来自何处?” 宋言的提醒很明确,萧明月也清楚“最大的隐患”是来自未央宫的天下之主。 “一切都是枉费心力。”宋言如是说道,“你们解决了一个问题的同时会有新的问题再出现,或许直到最终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萧明月却说:“阿兄错了,善恶对立,正邪合一,我既做,就是结果。” “云寒呢?”宋言终于说到正题,“你对待云寒是否也与他人一般,阻者裂帛,助者添筹?” “我与他……”萧明月难掩伤痛,想到父母的怜爱与保全,她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萧祁云,只是,“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萧氏一门皆是忠诚之辈,我相信他的内心深处定还有良知。” 宋言知她倔强却不想在亲兄的问题上如此盲目,或许也是那句“世上唯一的亲人”让他不悦:“青铜出炉时,饕餮纹自生,昆玉琢器日,仁心非天授。萧祁云此人,你怕是看走了眼。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他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他日乌日恒若与我汉一心,可暂保云寒性命,若乌日恒另有他意,云寒就只是叛离大汉的萧氏五氏亡徒。” 萧明月心中一紧,可恳求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二人间有短暂的沉默,宋言摸索着袖中的玉簪,藏在心里的话涌了又涌。 萧明月此时问了句:“阿兄与乌日恒谈和,可有部署新的计划?” 宋言不答。 萧明月略微思索,欲要起身:“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 就在萧明月即将撩开帐帘时,身后传来一问。 “你还愿意听我的话吗?” 萧明月回首,对上宋言明亮又忧郁的眸子。 “渺渺,在长安我没有办法,但在这里,若你想走,我定护你。” 这偌大牢笼真是愈织愈大,也牢固更甚。 萧明月感受到一阵汹涌无比的寒潮涌向了自己,她淡淡道:“我还以为,至少阿兄是懂我的。” 宋言的心猛地一痛。 萧明月不再多言,撩开帘帐走了。 裴不了见人出帐刚要起身,萧明月冷冷一句“不必送”,他脚下一滞,不明所以。 *** 夜风卷着碎草擦过脸颊,像秋日的霜寒人心扉。萧明月攥着缰绳的指节已冻得发青,她出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裙。 一盏灯笼突兀地浮现在墨色里。 羊皮灯罩被换成透光的鲛绡,晕出的暖橘色竟比长安的宫灯还亮三分。 萧明月停下脚步,只觉耳畔的风突然温和起来。 阿尔赫烈的狐裘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狼牙项链却稳稳贴在心口。他提着灯照亮了爱人脚下的泥泞之路,火光舔上他的眉间,眼眸中蓄藏的冰霜投向远方时便融化成春风。 “阿渺,我来接你回家。”他开口时,灯影晃了晃,他走了过来。 红鬃马发出嘶鸣之声,竟挣脱了缰绳先朝阿尔赫烈踏去。 萧明月待人走近,沉默地看着阿尔赫烈脱下带有体温的大氅,俯身为自己系紧系带。直到温热彻底将她包裹,阿尔赫烈都没有去拥抱她,而是牵起了她的手。 他有惧意,亦有试探。 萧明月感受到这份情感的沉重,没有思虑地选择回手紧握。 她对他有众多疑问,可此刻只想好好牵着他的手,踏过这一片泞泥之路。 暗夜双行,她听见了自己喉间溢出的哽咽。 她说:“夫君,谢谢你接我回家。” 即便今后他们背道而驰,但她想作伴一生的人唯他而已。 这份心意,在此漫漫长夜敬告天神。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三章 告别 西境诸州在夏围之后迅速离城,墨州王回南城前把瓦瓦留在了芳阳宫。 墨州王亲自到芳阳宫拜会陆九莹,奉以数多珍稀药材,另有黄金珠宝两箱,只为瓦瓦求得三月的医术教习。蒲歌接受了瓦瓦的拜师礼,将其寸步不离地带至身旁。 陆九莹起初不明墨州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在萧明月见过宋言之后方才揣度出深意。 陆九莹细细斟酌着宋言的话,她说:“乌日恒以先王之子的身份回到赤谷城,必然要在南北两派中择一而栖,伊洛徵心属南派,乌日恒只能入大相的门。宋君与乌日恒合作,我瞧着并非是对伊洛徵有何异想,而是要借乌日恒的手去震慑北道,毕竟夷州与仑州处于虎狼之间。” “我也是这般作想的,故而我问阿兄可有计划,他未答。” 陆九莹想到墨州王托女,便心中明了:“巴苏露露与努尔湛死于乌州,乌日恒又即将入主赤谷城,漠北接连损失三将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他们极有可能会以问罪乌州之名向我汉开战。或许宋君等的就是此刻,两方若真的交战,北道至少有两州会成为争夺之地。” “墨州可会在其中?” “极有可能,至于另一州……” 萧明月也想到了:“只怕是在居州与危州之中。那居州王身侧养的都是匈奴侍从,年前我去送拜节礼时便感觉此人话中有话,城府深沉。至于危州王,说话做事让人瞧不出破绽,越是这般谨慎的人越要小心。” “居州距离银月关最近,但愿不要让战火燎烧到家乡。”陆九莹说到此处另有担忧,“赵顺意被宋君当着众人的面诛杀,绝非是他临时起意。我们想将赵顺意送回关内,为的是避免皇子势力对东宫造成威胁,可若是未央宫那位在策动,那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渺渺,对此,你要有心理准备。” 萧明月心里清楚,他人为之造势远不及自强,可陆涺不是不谙内争,而是不愿,她知他向往虚无之乡,渴望自由平和,可不争不抢何以安身立命,这世间哪能这般逍遥呢。 “阿兄亦与我分析过东宫大势,在长安时我曾对他心有埋怨,为何他与旁人联合却与我不同道。他扈从孝帝得到重用,一门心思,旗帜鲜明,从长安到西境从未改变过,他问我对待太子是否如磐石,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坚定。我们兄妹二人终究要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并非。”陆九莹看着她无比坚定,“你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经历磨难,烈火真金,在他的心里你永远是对的,同样的,他做什么你也会支持。渺渺,人与人相伴,除了你我这般携手并肩,异路同归亦是。” “可人心异变,不知行至路的尽头,身旁相伴之人是否还是故人。”说到此处,萧明月垂下眸来,“阿姊可还记得眩雷之战时,我以相思花的香气去试探一个匈奴子,此人不出所料又来到我的身边,或者说,他一直在我身边。” 陆九莹屏息凝神,只觉不妙。 “我的夫君,乌州的右大将,一心维护汉乌的和平使者,真名为苍玄,是匈奴人。” 萧明月说罢苦涩一笑,眼眶却蓄满了泪花。 陆九莹起身想要安抚她,可听闻此骇闻又僵硬在原处。 “渺渺……” “若我与他各怀千秋志,心隔云泥渊,可还能同心共赴白头约……” *** 花玲珑欲要进屋探望萧明月被蒲歌拦下,蒲歌劝她莫要添乱,花玲珑以为萧明月真的与宋言发生了争吵,她惦记着裴不了告诉自己的消息,十分急切地说道:“好姊姊,你让我进去嘛,我有大事告诉明月阿姊!” “何事?” 蒲歌本是闲来一问,岂料花玲珑附耳说道:“我听裴业成说宋阿兄出兵西境前他那位夫人生产有难,母子俱亡!公孙御史不准宋阿兄领皇命,还要与他断绝关系,可宋阿兄还是为了明月阿姊来到了西境……” 说到此处,蒲歌突然捂住了花玲珑的嘴:“这最后一句也是裴将军告诉你的?” 花玲珑支吾两声:“我猜想的嘛……” “你怎能这般添枝加叶……”蒲歌朝屋内瞧了瞧,低声制止她,“这些话谁都不要说,更不能告诉明月。” “为何不能告诉阿姊?我要告诉阿姊宋阿兄对她有心!” “你又胡言,明月已为人妇,宋将军又是高门赘婿,他二人同为朝廷做事,莫要给有心之人递去话柄。” 花玲珑心中不满,沉了沉目光。 蒲歌现在太了解她了,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你更不要跑去右将军那里胡言乱语,若让我知晓有你好瞧的。” “怎么着,叫你那未婚夫婿来打我么?”花玲珑还是将话听进心里了,就是嘴里不服,转而调侃蒲歌。 果不其然蒲歌脸颊一红,扬臂就要揍她。 花玲珑灵巧一钻,转头做了个鬼脸。 *** 公孙翎难产身死的消息,萧明月还是知晓了。 这个消息是燕塔尔告诉她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塔尔奉以秋刀谱入参夏围未得任何成果,少年心气强盛总觉得他该赢。这般损失了重要刀谱,又逢北道危机时刻,萧明月似又回到了以前在憉城时怒其当断不断,当察不察的冒失性子。 “你若用这种手段去执掌西夜州,哪日苍岭高地如北道这般,何以立身?” 燕塔尔见她不去担心宋言,反倒忧虑自己,心中又涩又甜。 他端坐着挺直了背,少年君主睥睨万物,只道:“小小苍岭,易如反掌。若你有需,只管拿下。” 萧明月瞧他:“之前你不是还装作不认识我吗?” 燕塔尔破天荒的没有怨怼,他敛去神色平和说道:“少家主,我幼时被迫失所,能得你庇护是我此生之幸。起初知你来到西境,我便一心跟随,当时以为这是命运的纠缠,可随后在赤谷城见到故人们,才惊觉每一个人都是无家可归,难以立身。我方知这天命所归之下是人终究无法与权贵抗衡的枷锁,只要我们挺直脊梁骨就是反抗。少家主,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妥协,你的意志当永远自由,自由地选择站立或者行走,迈步本身即是对天命的破解。” 这一刻,萧明月才觉燕塔尔不再是夜奴,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的时刻悄然长成。 燕塔尔向她颔首告别:“还记得在憉城时你为宋家洗清叛国诬名吗?人如砾石,被权力洪流裹挟向前,虽身不由己却脚步不能停。非认天命,乃执刃改命。未来如是。”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四章 良夜 萧明月起初觉得夜奴孤身立处西夜州定受倒悬之苦,可人终究要长大,会改变,他不再是憉城那个需要护佑的小夜奴,而是执掌苍岭高地的君王燕塔尔。 萧明月是有些惆怅的,阿尔赫烈说的没错,还没长大的小孩,是她。 燕塔尔再回西夜州的首要事情便是要做主苍岭高地,他与哈迪斯一众心腹南下,除了先前交锋的沙州难以对抗,已然试图吞并高地另外三州,部署围剿沙州之计。 彼时萧明月心思难以分离,漠北反击接踵而来。 萧明月通过峡谷之战赢得左将军的位置,陆九莹便如陆惜芷一般只为右夫人。 阿若兰继任了红丹的左夫人之位,正式执掌北烟殿,主理君王后宫事宜及参与国之政谈。陆姩亦入了偏殿,成为伊洛徵的姬妾。按照君王后宫管理制度,陆九莹应当也入北烟殿,但伊洛徵允其自理宫室,不受北烟殿管辖。 北派翕侯闻此消息于琉璃殿闹了几场,但阿若兰不开口,这些男人们又如何说道。 *** 那晚,伊洛徵在芳阳宫渡过夏夜。 白日时,芳阳宫内十分忙碌,因着陆九莹不愿张扬,仆从们只在苑内张灯结彩。蒲歌为了增添喜气,不仅提前发了大家的月钱,还额外每人发放五百钱外加一套绢衣。庖厨里外架有十几个陶鼎,里头煮着现宰的牛羊肉,原本是想冷却后再给大家分发,岂料众人都等不及了,在陶碗里捏几粒花椒拌些豆豉醯酢,就地开吃。 花玲珑和瓦瓦还有小河三人没去抢肉,等来第一鼎的韭花饼饵便大快朵颐,瓦瓦第一次吃到饼饵,觉得甚是美味。 花玲珑随后还给瓦瓦盛了一大碗麦饭,浇上了浓厚的牛肉汤汁,道了句:“吃吧,吃饱了不想家。” 瓦瓦捧着陶碗郑重地点头:“嗯!” 院外热闹着,屋内的陆九莹正展开一件茜草与紫矿染就的汉式纁粉绫锦长袍,这是她的新嫁衣。先前魏皇后赏赐的嫁衣已不合时宜,这件锦衣是萧明月向阿尔赫烈的女奴塔希缇求来的。 此衣领襟缀昆仑玉组佩,袖口联珠对鹿纹罽帛取自乌州织法,襦裙以蓝靛与朱砂晕染,蔽膝绣汉文“宜子孙”与神驼纹。长袍还配有一方金丝面纱,两侧的莲花纹金扣熠熠生辉,耀眼非凡。 这件锦衣与萧明月成婚时所穿的汉胡交融款式较为相似,但是陆九莹的更为精致,寓意也更为深刻。 新妇的妆容当然由萧明月亲自粉饰,仔细一番后,她将金丝编成的玛瑙额箍戴在陆九莹的头上。 铜镜中倒映着美人的脸庞,眸似初绽白莲凝晨露,唇若菡萏噙着将化未化的烟雨,汉家公主明艳无双,风华绝代。 萧明月望着她百感交集,大抵能体会到陆九莹当时送自己出嫁的心情。只是想到陆九莹要与旁人侍君还是沉重了两分。 这条路,终究走了下去。 陆九莹浅浅笑望着:“同心之言。” 萧明月出言便哽咽:“其臭如兰。” *** 萧明月出院巡查,蒲歌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陆九莹接过二话不说便饮了下去。 蒲歌轻声说道:“公主其实不用着急,你身体康健,气血外显,是很容易受孕的。” 陆九莹拭去唇边汤汁,垂眸道:“我们与北烟殿已无争权之机,于此,嫡子十分重要。” 蒲歌毕竟是过来人,她又附耳同陆九莹说了些房事,陆九莹红了脸颊,但还是点头::“我记住了。” 说罢,蒲歌又道了句:“明月当初成婚倒是忘了嘱托这些,这么久了,还不见有动静。” 陆九莹却道一句:“她无需着急。” 蒲歌应了声,便没再说话。 *** 红烛落如胭脂,窗外风露涓涓。 陆九莹撩开纱帐起身,夜风吹过她微乱的青丝,她看见案上用以饮醴酒的葫芦半坠空中,五彩丝轻轻摇曳着。 她刚要过去,腰间一沉,伊洛徵从后面揽住她,将人重新拉回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 竟然像个孩童一般。 陆九莹拍拍他的手臂:“夫君稍等。” 一声夫君唤得伊洛徵没了魂。 陆九莹将坠下的葫芦放好,随后往木屏后走去,约莫片刻,她再出来时换了一身干净的绢衣,怀中抱着琵琶。 她寻了个面对伊洛徵的位置坐好,撩拨出弦音:“夫君,你想听曲吗?” 伊洛徵还倚靠在榻上,望着她:“想。” “《徵曲》如何?” “好。” 陆九莹的指尖刮过徵位时,投向伊洛徵的眼眸犹如今夜月华。 爱人的眼睛是明亮的。 伊洛徵知道,她是爱他的。 一曲终毕,伊洛徵也起了身,他说:“若《徵曲》是阿莹贺此良夜之礼,那我也有一份礼物。” 陆九莹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伊洛徵走至窗边将半敞的窗户推开,陆九莹看到一棵半人高的小树苗正伸展着枝丫,这些时日忙于他事,没有注意到窗边何时种了这样一棵小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放下琵琶,走近细瞧。 “这是什么树?” “花树。” “花树……”陆九莹弯腰探窗,摸了摸枝叶,讶然回头,“这是樱花树?” “正是樱花树。” 伊洛见陆九莹如此诧异,便知自己辛劳没有白费。 “昨夜东风落绯樱,檐雨随风照月明。” 陆九莹闻言难掩震惊:“你……” “这是你十三岁时,送给长乐公主自画像上所附的诗句。”伊洛徵不再回避,选择向她表明心迹,“自打瞧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心于此,金石不渝。我读汉家典籍,仿写你的字帖,初时狼毫笔攥得手心发汗,竹简刊了又刊,指节都叫墨渍染黑了。许是日日看着书案上的美人图,我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勇气,你我虽隔了千山万水,可每回摹完你的字,心里像压着块吸饱墨的砚台……阿莹,我反复地写‘沅有芷兮’,写‘琬琰之章’,到最后已然有八分你笔下的摸样,但我却开始分不清哪些是你的楷书,哪些是我的执念。今夜,容我将爱意向你表明,感谢你越过千山万水走到我的身边。” 陆九莹握住伊洛徵的手,承载起了这份厚重的情意。 “我说过,君有此心,妾随之。一生一世,永不背离。” 她轻轻地投入他的怀中,吻住他。 *** 窗户合上的时候,有三个小脑袋悄悄冒出来。 花玲珑还在侧耳偷听屋内有何动静,瓦瓦摸着小树苗悄悄问小河:“樱花是什么花?” 小河一边侧耳偷听,一边敷衍答道:“就是一种普通的花。” 花玲珑闻言回头,压低声音极其认真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樱花,这是司马相如大赋里的樱花!” 小河甚是机灵,翻了个白眼。她心道难怪如此厚爱,十年如一日抄写汉家诗赋,她这个叔叔心思可不比阿尔赫烈好猜呀! “那它结果子吗?”瓦瓦很好奇。 花玲珑想了想:“难说。” “开花不结果算不得好花。”小河说道。 花玲珑突然瞪大眼睛,转头就去拧小河的胳膊,小河疼的龇牙咧嘴。 “快说呸呸呸!” “作甚啊!” “蒲歌阿姊说了,今夜要开花结果,你莫要说晦气话!” 瓦瓦不懂了,歪着脑袋问:“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花玲珑和小河对视一眼,沉默不语间只是一味地将耳朵贴在窗户上。 瓦瓦没了偷听的心思,还在探寻眼前的这棵樱花树究竟会不会结果,这时,她发现了树上挂了一个小木牌,她摩挲着上面的纹理,虽然看不懂汉文,但觉得此物做的格外精致。 她将木牌妥帖放好,月光拂过上面的诗句。 “合衾双燕衔春至,终见连理共此生。”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五章 樱花 芳阳宫大喜,北烟殿并未因此生妒,凡上门贺喜者皆以好酒美食宴之,城中女眷对阿若兰宽仁的品性赞誉有加。以往红丹主事时,姬妾难以立身,城中翕侯女眷更是讨不得半点好。虽说这北烟殿的主人不是最得宠的,但终究是漠北来的左夫人,得以温婉和顺的秉性加持,很难不受妇人们喜爱。 瓦瓦也知阿若兰平易近人,特地带着礼去恭贺其登位左夫人之喜。彼时小河也在,瓦瓦以为有乌州公主在场,贺喜一事自然顺畅,岂料阿若兰的侍女古娜拦了小河去路,专让自己进门,倒叫瓦瓦不知所措。 古娜扔了小河特地带来的粟米饼,恼的小河欲要动手。 古娜说:“荒瘠之地种出来的东西也敢拿与我家公主吃,岂知里面有没有下毒。” 小河将散落的饼子捡起揣回兜里,她知奴仆所言不过是主子授意,提到的贫瘠之地并非是眩雷,而是夏围之后伊洛徵将一座名为沧溟的小城赐予了她。 这座沧溟城不过百户,且户户贫苦,原本不是甚好地方,但是伊洛徵在汉将宋言和漠北谈和期间与宋言立下互市条约,凡乌州子民皆可用战马、牛羊、草药等物资去换取中原相应的资源。沧溟城位处丽水河源头,恰是其他州邦往来的必要路段。 伊洛徵在这里开市,无疑是要给汉家提供便利,同样的,乌州也能置换到其他州邦难以产生的资源,但其间获益的好处却落在了小河头上。 小河没想到自己在这般紧要关头还能讨得赏赐,阿若兰作为漠北嫁来的公主为此心有不满倒也能理解。只是小河觉得,阿若兰变脸也太快了些。 古娜先前为难,阿若兰随后也当着众人的面讥讽小河。 阿若兰说:“听闻你出生时臂间便带有天马印记,巫师预言‘天驷临渊,风雨顺时’,百姓都期盼着乌州公主能为他们带来粮食与财宝,如今瞧来,巫师所言不虚。” 小河脸色甚是难看,她出生的第二年乌州大旱,巫师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众人发出轻笑。 小河涨红了脸扭头就走,阿若兰突然又在身后道了一句:“那汉家焚烧占卜亦可通神明,不如你去求求她们为你解谶。” 回去的路上,瓦瓦见小河沉默许久。 瓦瓦安慰她:“或许,阿若兰公主不爱吃粟米饼,下一次我们送木樨花甜饼,阿若兰公主定会喜欢。” 小河却是止步,莫名地将袖子挽起来瞧,完全没有理会瓦瓦。 瓦瓦当她还在生闷气,便没再多言。 *** 若风知道小河在北烟殿受了委屈,道了两句阿若兰公主缺德无行,小河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衣袖:“就是,就是!” 若风总能知她心意,在任何她所需要情感慰问的时候。 小河佯装难过地挤出泪花,若风连忙伸手接过小珍珠,一脸心疼。 小河暗自偷笑。 若风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杏酪冰盏,他用木杓略微搅拌,将里面的牛乳石蜜调匀递了上去:“这是九公主赏赐于我的,小河你吃。” “杏酪我吃的可多次了,你吃吧。” “你吃。” 二人坐在台阶上来回推却,伏在宫墙头上的花玲珑扔了个果壳:“喂,芳阳宫门前禁止调情。” 小河捡起草丛中的小石子就投上去。 花玲珑见小河有人安慰做了个鬼脸便跳下墙头去。 若风用木杓舀了少许,递到小河嘴边:“尝尝,今日石蜜放的多,比往常要甜一些。” 小河抿了口又推给若风,若风不再犹豫吃下那半点。 小河问:“九公主有没有说何时送你去长安?” “九公主已经上书长安,只是长安还没有回复。我想近来大汉与漠北针锋相对,此事怕是要延缓,但是蒲医士提到秋后会向长安报岁出,就算没有回复也会送我一道东去。” “她说秋后,谁知会不会等到年关了。” “我倒是没那么着急,”若风笑笑,“我想多陪一陪你。” “莫要有这般闲散心思,你当好高骛远,胸无大志,东去长安闯出点名堂!” 若风听着‘好高骛远’‘胸无大志’,压了压唇角。 小河扬臂一挥:“听闻那长安有三公九卿,你去了只管挑想要的位置,若有难处就往家中寄信,我叫萧明月去为你解难。” 这倒是难到若风了,他说:“小河,我是去拜师学艺的,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怕是坐不得。” “当初茂枝部的那个叛徒玄英都能在长安讨得官职,你如此优秀岂能居于人下,等去了长安若见着他,叫他好瞧!” “玄英毕竟是茂枝部王子,我一个卑贱的奴隶如何能与他相比。” 小河却是看着若风的眼睛,无比郑重:“若风,有人生来颈无青铜轭,却在驯马时自愿俯首,让铁嚼子磨穿舌根,有人胎里带着锁链啼哭,却把镣铐熔成淬火的刀。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若风垂下眼眸,而后又看向她,一双眸染尽爱意。 小河握住若风的手:“斩断枷锁的从来不是天命,是握锤者的腕骨。” 命是块粗铁胚,怕锤的终成马蹄铁,敢淬火的方能裂变成剑。 “你怎知奴隶不可翻身呢?” 若风点头:“好,我听你的,去坐那三公九卿的高位,然后回家带你一道去长安。” “如此甚好。” 小河心满意足,借着此时脉脉温情,她将脑袋靠在若风的肩上。若风不敢去触碰小河的肩膀,只是悄悄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衣角。 *** 小河在殿中见陆九莹。 小河问话:“九公主答应送若风去长安学艺可会算数?” “既已上书,当然算数。” “那么请公主想法子早些送他去长安吧。” 陆九莹略有不解:“今日立秋,若风东去近在眼前。” 小河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三日之内,我要他离开乌州。”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六章 和亲 小河送若风东去,亦在发出某种信号。 萧明月起初不明小河此举,很快便明白了,这个信号如同当初自身无法立足于长安的悲怆,一支无可奈何的回旋矢正中她的眉心。 宋言与乌日恒的和谈亦是乌州的斡旋之法。 漠北提出要与乌州联姻,而代表匈奴王联姻口信的鹰符自夏围之前就已在乌日恒的手中。乌日恒向伊洛徵出示鹰符,送达王庭之意,也就是说,漠北三部前来赤谷城本就有联姻之意,眼下死了两位将领,这场利益交换已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乌州唯有小河一位公主,她成了这场政治风暴之后唯一的应灾者。 *** 萧明月寻到芳菲殿中,小河正坐在院中用红蓝花的汁水染指甲,她的面容没有一丝慌张与胆怯,见着人来含笑说道:“你来的恰是时候,今日我采了很多花儿,我给你染指甲吧。” “小河……” “在这赤谷城中,若论染甲之技无人能与我匹敌。”小河抖动着指尖展示自己美丽的成果,“喏,可是比你们的胭脂还要好看?” 萧明月只得在她面前坐下。 小河院中满是红蓝花草,还种有几株硕大饱满的安石榴树。 萧明月抬头间,戌时的日轮将鎏金泼进西墙,那些青果还裹着层薄霜似的茸毛,枝叶扶疏间,果子泛着鸭卵青色活似青玉雕盏。有一束光斜穿过树冠的裂隙,正正钉在最高处那颗裂口的石榴上。 小河也抬头看,说道:“这是我阿克耶幼时栽种的石榴树,算起来已有六十余年,结出的果子甚是香甜,今年你可摘去给九公主尝尝鲜。” 小河开始为萧明月染甲。 萧明月顿默,随即缓缓说道:“我义兄已带兵退至仑州,裴将军前往夷州驻守西海,顾山将军则抽身回关复命,若风随着顾将军东去,想来五日便能抵达凉州。” “我晓得。”小河低着头,将花汁仔仔细细地抹匀,“九公主行事妥帖,我之所求必然达成。” “你不用嫁去漠北。”萧明月还是开口,“我亦有法子送你离开乌州,你与若风一道去长安,我寻人护你。” 小河淡然抬眸:“你若有人相护,为何还会远嫁至此?” 萧明月一噎。 “我以为你早就想明白了,知这世间许多事都强求不得。”小河轻轻吹了吹萧明月的指甲,看着红蓝花汁再次开出艳丽的花朵。“你我皆不是逃不了,而是不能逃。我的部族,若风的家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本就活的艰难,如何还能就着风霜雨雪取走他们最后的希望。至少我不能。” 萧明月却道:“你当是他们的希望,可有为你自己想过未来。你生于草原长在草原,知西境之大权利复杂,漠北敲骨吸髓,虎视眈眈,月灵州、阿楼州的结局已然所见,你当真以为嫁过去就能维护赤谷城的安危?”她虽是心有愤懑,但十分冷静,“陆惜芷病亡是思乡之故,亦是力不能支,只要盟约败落,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是何意呢?”小河松开她的手,挑明道,“陆惜芷力不能支,是因为没有人帮她,而九公主不同,她聪慧,你亦敏锐,你二人今日不同于陆惜芷往日,只要大汉与乌州交好,那我在漠北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可是这个意思?” 萧明月未答。 “草原上没有一根木桩敢挡住风的路……”小河半垂眼眸,乌色羽睫温柔一落,隐去泪珠,“西境之大,但偌大的西境也有数不尽的栏栅,那栏栅看似圈住牛马,却也是天神随手甩出去的套马索,圈住多少自由都嫌不够。” 院中骤然起了风,树上那颗裂口的石榴莫名落了地。 咚的一声,敲在了两个女子的心上。 萧明月起了身,低头看向自己红艳的指尖,轻声道:“许是持刃久了,险些忘记女子的手也可以这般美。” 小河仰面看她,眸中泛着晶莹地泪花:“萧明月,别忘了眩雷之约,我的若风,就交给你们了。” *** 萧明月离开芳菲殿,于中道遇见了阿若兰。 阿若兰手中挽着花篮,篮中盈满鲜花瓜果,身侧的古娜采来一朵红花簪在她的鬓角,二人嬉笑着好不快活。 萧明月与阿若兰远远地对上目光,谁都没有上前。 小河得知即将远适漠北是阿若兰最先传递的信号。 但萧明月探不出阿若兰的意图,因为在这赤谷城,她连最亲密的人都难以辨明,又如何探清旁人。 她走后,古娜问阿若兰:“公主以为萧明月会如何作想?” “她如何作想已经不重要了。”阿若兰将鬓角的红花摘下,在指尖捻动,随即将花扔进泥土中,“花既已谢,只待新时。” *** 是夜。 萧明月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回到院中。 阿尔赫烈站在木秋千旁已是等待许久,草丛中窸窣声动,大靡蛇瞧见人冒了尖又钻进了深处。 清冷的月华之下,阿尔赫烈看着落寂的她说道:“听闻蒲女史为你炖了汤水,午后见你迟迟未归,已是热了数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明月轻轻摇了摇头:“好。” 她答非所问,阿尔赫烈走近捏起她的手腕,搭上脉搏。 “我无碍。”萧明月反手推开,“蒲歌医术高超,将我照料的很好。” “适才她去温鼎续汤,我们去屋中稍候片刻。” 二人进了屋,但蒲歌并未端来药膳。 阿尔赫烈与她对坐,面前置着棋案。 阿尔赫烈看向棋面:“早闻你棋艺精妙,却始终未得机会讨教。若此刻尚有精神,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萧明月闻言一抬眸,心中微动:“博弈论输赢,今夜胜者可向负者三问,你愿意吗?” 阿尔赫烈率先执白:“依你。” *** 二人初初交锋,棋面颇为诡谲。 萧明月开局便用黑子在四个星位各点一子,活像布下四方城门。阿尔赫烈白棋第五手直接“碰”向她最坚固的右下角,惊得她双劫并打,却不知正堕入对方“连环劫”的圈套。 她的布局激烈又汹涌,却也有致命之处。 此处双活劫——阿尔赫烈很想知道她如何战。 “夫君的棋艺师从何人?” 萧明月将黑子钉入腹地,另辟战场十分莽撞,她却不知所谓。 “玄英教我的。” 尚林苑中时,玄英与陆涺时常对弈,萧明月不知他二人谁技高一筹。 “但玄英不擅棋局。”阿尔赫烈又说,“我入三部受训时,他还是茂枝部尊贵的王子,与中原混战得来一箱典籍,其中有本棋图他爱不释手,自学其旨还教予了我。自那时起,我便会下棋了。” 萧明月不动声色要落棋。 阿尔赫烈忽然压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看向棋枰的西南:“我起初最先学会的是如何保弃子。” 萧明月望着他。 “世人总视死地为弃子,我却见困龙抬头。” 白棋第七十八手“点方”,原本散落如沙的七枚残子突然化作北斗七星。萧明月看到自己显露的七处漏洞,已被对方早早埋下的锁龙桩。 白棋借力打力,反围黑子大龙。 这应是阿尔赫烈惯用的技法。 萧明月没有说话,阿尔赫烈捻着白子,又道:“在漠北,除了我与玄英会下棋之外,还有一人棋艺甚佳。”说到此处他眉眼微动,“她叫苍兰,曾是青州刺史之女,亦是朝廷敕封的漠北和亲公主。” 萧明月闻言惊诧,暂停棋局攻路。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在陆惜芷之前还有和亲公主,更何况是到漠北的。 “苍兰,封号为宁月。”阿尔赫烈拢了拢衣袖,微微端正身躯,“宁月公主奉旨远嫁漠北,以求边境宁息。汉家以为宁边和亲,烽燧不举,只可惜,宁月嫁给过去不久,漠北便屠下汉朝边境三城。她的刺史父亲在其离家半年后病故,母亲随之而去,两个兄长亦相继战死沙场。宁月无倚仗,孑然一身在边烽与战尘中浮沉,虽诞下一子,却受尽王庭屈辱,她不得鹣鲽,最终魂灭异乡。” 案上烛火明亮,却落不进阿尔赫烈的眸中。 萧明月看着他身倚月华,像是无需芯火也能探明路途的远行者。 她只觉话出口时心间太过疼痛:“宁月公主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苍玄。”阿尔赫烈不假思索。 棋局继续,二人沉默亦久。 当阿尔赫烈第一百二十手落下“脱骨”时,萧明月眼底微红。 他知她并不是恼怒自身棋差一招。 “苍玄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阿尔赫烈这般评价,他说着话指尖落向一侧,在那里,是第一百二十一手的杀招,萧明月很清楚,只要断他白棋归路,焚自身黑子残躯,便可玉石俱焚。 “宁月痛恨草原之主,连同自己生下的亲子一并厌恶。在她得知青州亲人皆亡便生了逃离漠北的念头,只是莽莽青原,不绝大山,任她插翅也难飞离。故而每一次的逃离换来的都是她的亲子被君主惩罚。” 苍玄……被惩罚。 而阿尔赫烈好似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悲痛,他甚至浅笑言之:“愚笨幼子不知深浅,试图与宁月一道逃离,却次次被人发现,他还以为是自身没有藏好,殊不知是宁月将其行踪透露。二人被抓,他就少不得一顿毒打。” 萧明月隐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 “青州,成了很遥远且无法到达的地方。” 萧明月继续走棋,却已无思绪。 “但是宁月与苍玄并未停下逃亡的脚步,十余年间,反反复复,最后一次,苍玄故意被宁月所骗,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反杀亲母,二人双双坠下悬崖。那一年,他十五岁。” 十五岁……萧明月忆起初见时他年少的模样。 那时胡桃源被毁,双亲皆亡,萧明月被阿兄所弃逃到北边的杏花树下,便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同样伤痕累累的阿尔赫烈。 她竟不知那时的他,亦是绝望悲怆。 她问:“苍兰是否如愿以偿?” 她问的是苍兰是否归家,而不是宁月身死异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尔赫烈凝视于她,她也并未相信苍玄杀了亲母。 “田园优游,如愿以偿。” 萧明月抬手将黑子落在天元。 “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渺渺棋高一筹,为夫输的心甘情愿。”阿尔赫烈笑着推枰认负,拢起衣袖,“胜负已分,你想问什么,问吧。” 萧明月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她说:“夫君袖中可是藏有五枚白子?若真下到最后,这局本该是白棋屠龙胜七目半。此局我横冲直撞,咄咄逼人,而你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相扣,用诱饵引敌人入局,不过,既是夫君掌控全局,也算是我险胜,终究还是我赢了。” “果然什么都骗不得你的眼睛。可有三问?” “三问已问。” 阿尔赫烈顿默,随即轻声一笑。 她是该赢的。 这场看似波涛汹涌之战,却也是无声之局。 “今日听了一段甚是难过的故事,苍兰最终寻得静谧之处本该算得圆满,可我不知苍玄背负杀母恶名,孤身只影的结局算不算得圆满。” “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我以为他与生母长辞永绝,便是圆满的结局。” “为何你觉得他不得所爱?”萧明月伸手拂开棋盘,漏出阿尔赫烈走下的棋路,“世人总视死地为弃子,我却见困龙抬头。” 烛火熠熠犹如她的目光。 这句话落回阿尔赫烈的心中。 “即便他心有隐晦,不与人道,我亦会选择与他同行。若苍玄有知,我想告诉他,但行汝愿,莫顾人言,吾心匪石,山盟未改。”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困龙 霍宴在萧明月大好之后传来长安的消息。 但这一次没有信简。 按照霍宴所说,皇城内掀起了一场血雨。高辰殿的黑曜星君江术师与星曜台的蔺仪斗法,蔺仪推出宫内新生破军照命,破军星坐命者克六亲,矛头直指合欢殿林夫人的八皇子。江术师算出星耀台荧惑缠斗,蔺仪命宫被火星侵入北斗,会引发战乱。二人交锋不下,太子屡次谏言星气之术多杂禨祥,不可果断,但孝帝早已迷了心,林夫人的八皇子被困于室,周岁方出,而蔺仪虽保全自身,族中所有男子却因她失了性命。 斗法未息,并州关口传来战报,漠北左王伊无支率领骑兵突袭云中郡,荀光未敌幸得霍起相救方有惊无险。事后孝帝大怒,作了战局指示随即便以修书名头将蔺仪禁足在星耀台。 彼时萧明月与陆九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陆九莹开口:“物忌全胜,蔺相师有些激进了。” “内有牵绊外有强敌,长安局势越发庞杂,蔺仪怕是独木难支。” 萧明月想到李遂,不知这般危机时刻他是否相助,但眼下的关键之处不在长安宫内,而是西境与漠北。她问:“圣上做了什么指示?” “四皇子与长明王前赴边关,分走五原与定襄,与小霍将军所在的云中齐力进攻。” “长明王又回了并州?”陆九莹诧异,这长安风云当真是变幻莫测,刀刃悬颈还能重得圣宠。 “四皇子离开京畿,如今长安城是谁在安护?”萧明月问。 “六皇子。”霍宴答。 陆九莹凝思片刻,她看向萧明月道:“四皇子出京于己于霍起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他与长明王联手,那此番出兵除了抗敌亦有可能铲除异己。并州路途遥远,现如今各郡都布满了霍家军的人,若霍起有心,这二人也并非一帆风顺。” 萧明月这般再想到被困于室的蔺仪与投身暗处的李遂,便觉自己小看了蔺仪。蔺仪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如若她想杀了四皇子陆蛮与长明王陆戈亦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处于西境的陆灏与陆行之必然有一个人要回到京畿。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漠北会如何反击,现下并州遇袭,很有可能反过头来出兵西境。”陆九莹这般说道,“小河联姻只是暂缓困局,漠北既派出左王绝非一时之气,他们的目的只怕要两地宰割。” 霍宴也道:“这位漠北左王伊无支曾与老将军于沙场多次交锋,多为胜仗,小霍将军初时还被他伤过。伊无支这个人心性残暴,诡变多端,凡他所到之处必有所得。” “这般厉害?”萧明月说。 霍宴点头:“伊无支是匈奴王第八子,将来亦是要继承王位。” “第八子……”萧明月问了句旁话,“匈奴王总计有多少个儿子?” “十六个。据我所知,匈奴王前三子病故,第四子、第五子不擅武学便分了草场自治,第六子随在伊无支身侧,第七子是公主和亲途中在西海所遇的那位红泥城城主,红泥城暴乱后他被发现死于半道,死因至今未解。第九子与十、十一子三人驻守在居州百里之外的雀城,第十二子在西海被宋将军所杀,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子年岁三十有余,四人均领兵在漠北南部活跃。” “匈奴王只有这十六个儿子?”萧明月眉间微蹙。 陆九莹抬眸看她。 霍宴道:“只有这十六个。” 题外话问完,萧明月说:“并州与我们相隔万里,有些消息难以及时互通,霍起久经关外自有分断,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西境内维持各方平和,以防漠北袭来备受孤立。” “娘子的意思是?” “我心有所思在乎两点。”萧明月问陆九莹,“阿姊觉得仑州与夷州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夷州为裴将军所守自是没有问题,至于仑州,经过尚林苑一事,镇北侯二子皆不会与我们交心。” “这仑州便是我思其一。倘若陆灏反叛未熄,必然要在这里有所动作,他想与四皇子首尾攻之挟制长安也未尝没有可能。至于其二,年初我以你的名义向诸州示好,可他们态度模糊不清,经过此番夏围之战,他们或许已经看清未来局势,我理当再去探探。尤其是那居州与危州,漠北真要发难,必然与我们一争高下。” “当时以拜节为由外出探寻,可这一次该以什么名头呢。”陆九莹沉思。 萧明月也暂且想不到。 说到此处,霍宴将该带的话已带到,便欲离去。 萧明月欲言又止,似还有话要说,陆九莹便让她前去相送。 萧明月与霍宴走到隐蔽处说话,她行了一礼:“那日峡谷之中对抗争战,三名骑士身殒我心难安,霍宴,我很抱歉。” “战场本就祸生不测,娘子不必忧愁,霍家军的归处早已落定。” 萧明月犹豫开口:“霍宴,要不你带着骑士们去并州吧。” 霍宴却是不言,从袖中滑出一个小木盒,递了上去。 那是蔺仪赠予的灵药。 萧明月先前让霍宴将药送往东宫,怎的又回来了。 “这不是太子退回的,太子收到药后送往云中郡交给小霍将军,但是小霍将军将此药传递于我的手中。我知将军之意,他是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离开长安时获蔺仪赠药,萧明月忧心霍起身染毒素遂将药送出,霍起将这份保障转给了陆涺,陆涺随后又将此物送给萧明月。本就是一番折腾,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归于原处。 “萧娘子,其实我很想随小霍将军前往并州,只是他命令十八骑必须守在西境,护于你的身旁,吾等自然恪守如磐,岿然如山。”霍宴也知晓自家小将军与萧明月的二三事,他忍不住多言一句,“我家将军之心,还望你莫要辜负。” 萧明月收回药丸,她明白话中之意。 片刻,她说:“你在此稍候,我很快就来。” 霍宴等了会,随后萧明月捧着一个厚重的檀木匣盒回来,她放于霍宴手中时,霍宴只觉臂弯一沉。 “将此护心镜送到并州……”萧明月抿唇,格外叮嘱,“别说是我送的。” 霍宴握紧匣盒,点了点头。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护心 小河唤花玲珑进山去摘野蒲陶,花玲珑本想叫上瓦瓦一起,可听闻瓦瓦去帮蒲歌给云寒送药,她便恼的不再等人。 二人骑马没走多远,瓦瓦背着小篮子追了上来。 花玲珑问她怎么了。 瓦瓦抓住缰绳跳到马背上,与花玲珑同乘一匹,她急道:“快跑,我给那个死士下了药。” 瓦瓦随在蒲歌身侧学医,其间受命数次去给云寒送药,她不明白为何蒲歌会暗中照顾一个漠北死士,尤其此人还伤了萧明月。更可恨的是,云寒对她也没有好颜色。 瓦瓦送药都是隔着数丈将布包扔过去。 云寒起初没有理会,直到一次瓦瓦将东西扔到了他筋脉寸断的左臂上,他略有怒意的拔剑出鞘,瓦瓦大惊失色,仓皇逃跑间掉入了小池塘。 在瓦瓦眼中,云寒如同恶兽一般,她不明芳阳宫不杀此人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自己就要好生相待的理由。于是瓦瓦背着蒲歌开始往药中添加影响愈合的药材,就在适才,她狠心又多加了两味。 花玲珑听后心情大好,夸赞瓦瓦聪慧,小河却是说道:“这般胆大,我若见到你阿克耶必要告知。” 瓦瓦抓着花玲珑的衣裳,难为情地哼了哼。 花玲珑相护:“她告不了的,她要嫁人啦!” 小河一个鞭子抽在花玲珑的马背上。 *** 女娘们摘完蒲陶躺在草地上看云朵。 花玲珑翻身跟小河说:“你别嫁去漠北,漠北那般遥远,我们以后如何玩耍呢?” 小河只顾盯着天上看,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小河公主……”瓦瓦有些害羞,但还是问道,“不是喜欢若风吗?” 花玲珑亦看向小河,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也不似移情之人啊。” “你们不懂。”小河嚼着酸甜的小野果,想到若风只觉心间也酸甜起来,“若风是奴隶,怎好相配我这个乌州公主,若是瓦瓦你喜欢上那个死士,墨州王可会同意你嫁给他?” 瓦瓦突然就涨红了脸,直挺挺地坐起身来:“我,我怎会瞧上那个死士!” 小河歪头看她一眼,瞧出其两分异样:“我就是这么一说,墨州王爱女,定会安排好你的一生。” “你别嫁去漠北好不好?”花玲珑一想到无人玩耍甚是煎熬,“乌州王是你亲叔父,瞧着对你也很好,你就撒娇闹个脾气,他若不应,我们就去求九公主,九公主定会帮你的!” “我不用九公主帮,我想嫁到漠北去。” “为何呀?” “能嫁给匈奴王,做草原之主的夫人是西境所有女子梦寐以求之事。” 瓦瓦想否认却又不敢言。 花玲珑有些郁闷:“我是无法行走那般远的,这样一看,我岂不是到死都见不到你啦?” 小河招架不住她的追问,索性眼睛一闭感受着拂来的微风:“没关系,是人都会死,死后亦会再相见。” 花玲珑一声叹息往小河身侧倒去,两个脑袋相互偎依着。 瓦瓦也卧在旁边。 三个女娘沉默片刻。 小河缓缓睁开眼睛,侧眸看向东面。 花玲珑顺着她的目光亦往东边看。 “怎么了?” “你说日光为何会从东边升起呢?” 花玲珑不解其意。 小河却是自问自答,浮光掠影扫过她的眼眸,那一瞬仿若一世冗长:“或许……那里可以让人拥有无限希望吧。” *** 小河出嫁在即,始终顺从无疑的她向伊洛徵提了唯一的要求,那便是请乌州左、右将军将和亲队护送至居州雀城。 萧明月没有料到小河会藏有此意,或许她与陆九莹的忧虑早已被小河预知。 居州雀城之上便是漠北的领地,萧明月与阿尔赫烈只需将小河护送于此便有漠北迎亲队相接,前往雀城的所行之路便要途径七州,这恰是萧明月所期望之事。只是此行危机堪比陆九莹嫁至乌州,萧明月与陆九莹再三权衡,与其坐以待毙等候漠北发难,不如主动出击。 萧明月对于陆灏、陆行之驻守的仑州还有一虑。 同时,小河于此间设下请宴。 此宴设在伊洛徵赐予她的沧溟城,萧明月与陆九莹赴约时所见宴上宾客,心中明晓一二。 宴上右侧坐着陆姩,陆姩的身侧是司玉。 陆九莹与萧明月于左侧入座,二人见她们皆恭敬地行了礼。 一室五人相坐,说不上来多热络。陆姩成了伊洛徵的姬妾,虽未与其有夫妻之实,但月灵族人与汉家很不相善,雪弥以蛊伤人的事情还梗在萧明月心头。司玉夏围时暗中相助符牌,若说有结善之心,更多的是利己交换。努尔湛死后不见她忧伤,相反游移在诸多男子间似乎在物色下一处庇护之所。 *** 今日置宴的屋舍是一家翻新过的阁楼小屋,四面开窗,屋旁种着一棵壮阔的槐树,萧明月的位置临近窗柩,风过时槐枝簌簌翻涌,尽显凉爽。 小河所置办的饭食很是有心,知晓陆九莹闻不惯冷盘羊肉的膻气,特地撒了细粉状的香芹与花椒,还在旁边配了清口的胡瓜。司玉喜食汤水,每个人的案上都有一鼎羊汤,汤内煮的是葵菜饼饵,饼饵所需的佐料分别用精致小巧的琉璃盘子分开,盘沿竟刻有仑州千年古树胡杨纹。萧明月与陆姩都偏爱炙烤麦饼,饼子在宾客就位之后恰好炙烤完成,趁着最酥脆的时候切开,在中间均匀的抹上末利花酱,配着一壶桑葚酒,一壶蒲陶酒,十分香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河爽利举杯:“本公主大喜在即故设宴与娘子们欢聚,还望娘子们大口吃饭大口喝酒,莫要拘谨。” 话不挑明,众人静观以待。 阁楼下偶有交谈声传来,小河作为沧溟城之主,这里的百姓都与她相交甚好,几位婶婶听闻公主在此宴请贵客,携伴送来不少新鲜的杏子。 楼下侍卫与之阻拦,小河走到窗户旁俯身:“呀,这杏子正好配冰酥酪,洗些送上来给娘子们尝一尝,婶婶去领些麦饼回家吧。” “愿天神庇佑公主。”底下众人齐声。 小河挥挥手,又坐回位置。 片刻,一众男仆端着冰镇的酥酪走上阁楼,萧明月停止下箸,目光被他们所引。并非是他们的模样有何出众,而是每个人的脖子上皆挂着不同数量的铜铃。 萧明月所知在辫发上垂挂银铃的乃是没有娶妻的翕侯贵族,这般用笨拙的铜铃悬挂于脖颈的当真没有见过。 陆九莹倒是有所耳闻,她轻声说:“应当是铃隶。” “这是铃隶。”小河看着萧明月说,“沧溟城以前是买卖家奴以及战俘的交易之所,你所见的铜铃则是代表被转卖的次数,一铜铃可值两只羊,铜铃越多者代表此奴越能劳动。” 铃隶分别走至娘子们食案前,将冰镇的酥酪呈上后,再细细地将杏果点缀在乳汁上。 萧明月眼前的铃隶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他的脖子上只有一根细窄的红绳,并未悬有铃铛。正当她好奇之时,眼前盛满酥酪的琉璃盏已碎,铃隶握着碎片抵在了萧明月的喉咙上。 当真是傲骨不凡,在场所有娘子们皆面不改色。 萧明月抬眸问小河:“这是何意?” 小河却无奈说道:“适才我的话还未说完,若脖子上没有铜铃只剩红绳的奴隶,则是因为屡次犯上,被摘了铜铃,这种危险隶人禁止交易。” 萧明月不知小河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她欲推开悬在脖子上的盏片,那铃隶字正腔圆地用汉话说道:“我真的会杀人。” “你要发难也是寻你的主人,寻我做什么?” 小河此时隔案笑出声来:“巧了,就在昨日,我将这些人划到眩雷种地,他们的奴籍已经入了芳阳宫。” 陆九莹这才想起蒲歌今早同她说过此事,但她以为新来的奴隶同以往一般,都是小河送来学农桑之道的。她说:“小河公主,今日我等为座上宾,请勿玩闹。” 小河却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陆姩此时说道:“我听闻铃隶只要杀了主人便能换以自由,这隶人随着小河公主应当日子过得不错,怎还会想着往外逃。” 小河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玉说:“因为此人并非是我乌州奴,而是外州的战虏。” 萧明月再细细看向铃隶,男子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眉眼宽阔,目光清透,却与司玉有几分相像。就在此时,她突然反手一拧,压着铃隶将那琉璃盏抵在他的喉咙上。 司玉果然开口:“左将军手下留情!他是阿篁……我弟弟。” 阿篁却是看也不看她,眼中尽显恨意:“我无需你求!我也不是你的弟弟!左将军,你杀了我吧。” 小河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还有心思饮下一杯酒:“我们乌州有句老话,撞人的羊留不得,直接杀了吧。” “人非牲畜,尚有良知。”萧明月开口,但她并非是要手下留情,“不如我将你送去大禄府,你去那寻寻你的自由。” 司玉如何听不明白,这是要将人送给阿尔赫烈,阿篁若去怎会活命。她正正神色,开口道:“铃隶杀主求赦是乌州的规矩,但这规矩中可没有刺杀不成就该死的道理。” 司玉竟开始诡辩。 人一晃神便失策。 “杀主求赦终归也只是想回家罢了。” 萧明月说到回家,阿篁愤恨的神情有些许消减,她将人推开,重新于席上坐好。彼时阿篁跪伏在旁侧,这一次他没有动手,握着盏片往后退了退。 “当年漠北铁骑卷过仑州,把你们的脊梁碾进黄沙里,天地虽大却无寸土可立身,这便是失了自由的真滋味。”萧明月取了锦帕擦去指尖上的酥酪,“可要挣开这缚颈的锁链,岂能以焚琴煮鹤之姿求个痛快?” 鹤——乃猛禽。 司玉垂下眸来。 萧明月目光掠过阿篁,他紧握的盏片割破了手心,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萧明月用锦帕拂了拂案上的碎片,盏沿的纹路清晰可辨,她说:“我曾途径仑州时见过莽莽戈壁间的胡杨树,听闻那里的胡杨即便被野火燎过,根须也会死死扣着砂砾,吮夜露攒气力,待来年新芽从焦黑的躯干里钻出,便可重获新生。” “枯树尚且逢春,衰躯犹能拔节。”萧明月将杯中酒倒在阿篁的面前,“故我以为,一个战俘若能用仇敌的粮养壮自己的马,借过路的财铸就返乡的剑,待你亲手在家乡旁垒起第一块灶石,那炊烟升处才是真真正正、不掺砂子的自由。” 阿篁被狠狠戳中内心,他突然大泣出声,低下头去。 小河自顾饮酒,举杯时唇角弯了弯。 司玉双肩沉沉一落,继而又抬起头来,压弯的脊梁犹如雨后破竹:“适才我不懂小河公主请宴何意,现在也不明左将军意有所指却指在何处。我与阿篁痛失家园却背道而驰,如今他一心痴梦想要复国,但我不同,我想要的不是垒石砌墙的围城,而是野火燎原时永不弯折的草木筋骨。”她凝视萧明月,“一生如清鹤单足立雪,不借芦苇也自成画。” 世间女子千万而各有不同,今日司玉所言甚为果敢。萧明月知晓时机已到,她便说:“你姐弟二人有心如此,着实宝贵,故我有场事关一生的交易,且看二位敢不敢应。” 司玉与阿篁皆看向萧明月。 萧明月看向陆九莹,陆九莹轻轻颔首。 “仑州兴亡断绝,阳城沉寂已久,司玉,你可敢回城为王,重掌西境北道的破立之机?”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成王 萧明月所言震耳,可偏偏这般惊世骇俗之言并没有惊吓到在场的诸位娘子,仿佛这句话从萧明月口中说中,相宜于司玉是件很寻常之事。 但这注定是一场交易。 陆姩了解萧明月与陆九莹,她们必然有所图谋,而今日让她也身处其间必然接续下文。 司玉当着众人的面问萧明月:“仑州已由泰安侯驻守,我如何能回?” “泰安侯确实是奉朝廷之命驻守仑州,可朝廷从未下令不允仑州子民回城,你是大祭司的后人,家族世代享国师荣耀,回阳城寻家,有何不可?” 司玉说:“你就不怕我回去杀了泰安侯。” 陆姩闻言羽睫动了动。 萧明月捕捉到陆姩的细微神情,回以司玉:“你若真能杀了泰安侯,也算你的本事。但于九公主而言,确实不是件好事。” 萧明月开始说些隐晦之言,司玉笑了笑。 司玉心中已有决策,但她不语。 萧明月随后看向阿篁,她问:“你的汉话说的这般好,是谁教你的?” “仑州被漠北所磨灭后,我曾被贩卖到一家中原商队里做活,是那些商人教我的汉话。” 宋家商队行商途中也经常会雇佣一些本地的奴隶干体力活,但他们没有买卖过奴隶。 “既已买卖,为何他们没有带你离开这里?” “是我自己不想走。”阿篁说话间眼睛开始偷偷看向司玉,只是少年心气甚高,也很是倔强,“仑州虽没,但终究是我的家,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到阳城,我不像一些人红袖招摇,贪生畏死。” 众人皆以为司玉会认了这指责,偏偏司玉直面回他:“那又如何?总比你愚笨不堪,被人如牲畜般转卖十九次,刺杀六任主人未果,以这般蝼蚁之力,下辈子都难以回到阳城。” “你……”阿篁备感屈辱,眼中满是恨意。 “没用的东西。”司玉却好整以暇地饮下杯中酒。 萧明月听着姐弟二人互相指责,也明白了其间问题所在。阿篁想是深陷泥潭不知真相,先不说被转卖十九次,单是刺杀主人便会送命,倘若没有人暗中相护,今日就不会好生坐在这里。亲姊姊骂他愚笨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玉未言落定之语,陆九莹便开口:“司玉娘子,你若有心回家,我定会护你周全。” 司玉或许也在等汉家公主的承诺,此时回到阳城还有一搏之力,失去这个机会便很难再寻。她将杯中酒再盛满,不再犹疑:“安宁公主慧若璇玑,泽被苍生,今日得以汉家恩赐司玉感激在怀。” 司玉是个敏锐之人。 十二岁深陷泥泞非她能力所及,十六岁脱胎换骨,依然可以重新开始。 一锤落音,萧明月与陆九莹的目的达成。 而此时,陆姩也知晓是时候轮到自己了。 她平静相问:“所以司玉娘子重归故里,随行保护之人可是我月灵族?” 这场宴上,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可以忽视的。 陆九莹一时不知该唤她姩姩还是雪玉尘,她道:“月灵族百年来匿影藏形,活成了惊弓之鸟,甚至不惜奉出秘药集也要屈于赤谷城,我想你们的目的应当也是为了寻一家园。” “可仑州不是我们的家。” “这里也不是你的家。”陆九莹看着她,眼眸如寒星,“你既为月灵州神女,理应为族人筹划,若你觉得赤谷城的北派会相助于你,抑或大胆与漠北谋和,结局只会是一场空。” 小河一直都觉得陆九莹与雪玉尘之间有些许隐晦,对于这个神女突然被寻回月灵继承族权,众人只论他们势穷力尽,难以为继,却不想上一任神女为何倾尽所有要嫁到中原,难道真的只是爱上一个男人那般简单吗? 司玉听着二人争辩,似乎也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当是明白了自己或许也是陆九莹与雪玉尘博弈的一手。她无瑕关心月灵州如何,也没有探寻别人隐秘的喜好,既然当着她的面争辩,自己也就一耳听一耳出。因为她晓得,最终的结果定是有利于仑州。 “我若不去呢。”陆姩说。 “神女自是可以不去,没有人会威胁你。” “我竟不敢相信这话会从姊姊口中讲出,没有人会威胁我……”陆姩淡淡一笑,顿默片刻端起面前的酒盏,“今日这敬酒摆在面前,我若不吃,岂非成了罚酒。” 她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后看向萧明月与陆九莹,她依旧是温柔的,只是眼底显露出遗憾:“我避难时手中曾紧握一把刀,归家后它成了悬在梁上的绳,原来无论走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 陆九莹相视无言。 小河此时举杯缓解这番沉闷,她道:“今日这场算得上是交心之宴,本公主觉得甚好。我曾从汉家典籍中学来一句话,想赠予娘子们。愿诸位今后,舟行无逆浪,心至有通途。” 萧明月应声举杯,她发现杯中酒沉淀出琥珀色,这不是蒲陶酒,亦不是桑葚酒。她再饮一口,尝出了黍麦的味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河隔案投以炙热的目光。 萧明月一愣,在赤谷城,若两人饮下黍麦酒意为结盟。 小河在此刻与萧明月真真正正地结为挚友。 *** 散宴的路上,司玉最后问萧明月:“你助我回乡可是对我姐弟二人心存怜悯?” 萧明月道:“自然不是。” “那我便放心了。”司玉笑了笑,“若说这世间何为长久之义,唯有利益。” 萧明月不反驳,只道:“愿你我都能得到想要的。” “我弟弟便拜托你了。” 萧明月扬眉:“什么意思?” 司玉看了眼远远走在后头不愿上前的阿篁,神色略有几分戏谑:“既为利益,自是少不了威胁,你将阿篁拿捏手中以此督促我,今后我也只能听你的。” 萧明月也看去,阿篁见她回头直了直脊背。 “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的,你这么一说,”萧明月皮笑肉不笑地,“做戏总要做全。” 司玉压根就不提带走阿篁,因为她知道,阿篁是不会同她走的。 萧明月让阿篁去仑州,阿篁摇头。 阿篁说:“铃隶从挂上铜铃的那刻起,便命不由己……”他见萧明月看向脖子,立马抓住红绳道,“尤其像我这般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更是不可饶恕,左将军,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别把我送到仑州去。” 要么说是亲姊弟呢,一切尽在司玉的掌握之中。 “你与你阿姊分别数年,难道不想念吗?” “我一点都不想她,我恨她。”阿篁说着慌,眼眶微红。 “她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苦海无舟楫,各泅各的渡,你怨她红袖招摇,可你亦在泥潭里挣扎,亲人之间何苦如此记恨相残。你若不想回仑州,便去眩雷吧。” “那我偶尔可以回芳阳宫吗?” 他竟还提要求,萧明月果断拒绝:“不可以。” 阿篁万分羞愧,索性屈膝跪下:“我并非想要杀你,亦不敢生出伤害安宁公主之心。小河公主在宴会前寻到我,言语中多有暗示,我以为按照她的意向去做便会得到自由,未曾想是送阿姊回家。但这亦是我不敢想象的,最好的事情。我自幼便不及阿姊善谋,与其回家给她添乱,不如留在芳阳宫,左将军,我会识汉字能习乐理,还略懂拳脚,只要你说,什么我都能做。” 少年一番话说的还算真挚,萧明月有些无奈。 阿篁磕了三个头,萧明月便更无奈了。 她看着阿篁想到什么,问:“若我让你保护安宁公主,你可愿意?” “我愿意!” “起来吧。”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云雨 萧明月与阿尔赫烈刚离开北烟殿,迎面就碰见哭闹的波澜。 波澜用力将身旁的女奴踹开,握着匕首朝萧明月刺去。 “你这个中原女人,黑心肠!你坏!” 萧明月可以避开不与波澜动手,但阿尔赫烈似乎也不喜欢波澜,抬脚就将人踹到一旁,波澜流着眼泪跪伏在地。 阿尔赫烈居高临下看他:“滚。” “你,你……” “右将军,萧夫人,饶命。”女奴赶来跪地求饶,亦是流着眼泪说,“波澜是个可怜孩子,这么小就要与阿母分开,右将军能否为红丹夫人求个情面,莫要让王上送红丹夫人回漠北呢。” 阿尔赫烈说:“你家夫人作恶多端,王上遣其回漠北已是恩赐,你只管将波澜带好,不要让他惹出事来,若不然你们都难以安生。” “可是红丹夫人回了家,定是很难过活……” “她留在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阿尔赫烈说这话时,波澜奔溃大哭,他爬过来抓住阿尔赫烈的衣角:“阿烈叔伯,你救救我阿母好不好,或者你把我送回漠北,让我去陪阿母也可以。” 阿尔赫烈的态度十分冷漠,他抽开衣角。 波澜祈求无路,眼神逐渐变得幽暗起来:“大相说的没错,你娶了汉家女就是赤谷城的叛徒,等我坐上王位,我一定要杀了你和这个女人……” 女奴一把捂住波澜的嘴,继续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奴一定好好带着小王子。” 波澜一双泪眼又望向萧明月,一个还不到七岁的孩子,竟满心杀戮。 女奴将波澜带走后,萧明月径直往芳阳宫走去,阿尔赫烈见她不快,突然快步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萧明月一惊:“你做什么?” “大婚之夜我抱新妇,你说做什么?” “你也知晓是大婚之夜,可我见你适才在北烟殿多有流连。” “确实有所停留,因为我要亲眼看着她们处置音珈。” “为何?” “我并不担心红丹的去留,但是音珈不同,因为她是阿兰州人,所以留不得。”阿尔赫烈继续向萧明月解释,“今日之事想必你也明白,音珈利用红丹的愚笨去陷害九公主,其目的不在九公主,而在红丹本身。” “可你说阿若兰与音珈同为一族,为何不救?” “音珈今日能算计红丹,今后也会与阿若兰为敌。我很了解阿若兰,不是自己养熟的人是不会留在身边的,哪怕是至亲。” 萧明月闻言沉默。 阿尔赫烈动手将人在怀中颠了两下,萧明月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你又干什么?” “我瞧你心思如此深沉,身子也不是很重。” “你……”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阿尔赫烈突然这般说。 “我受到的委屈远不及九公主。”萧明月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违常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提出,“虽然解决了红丹与音珈的问题,但往后此类事件定然还会发生,所以我想了想……我还是住在芳阳宫为好。” 这下轮到阿尔赫烈沉默了。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每天去寻你吃早食,在大禄府最迟待到酉时三刻!若你有事,可以让人给芳阳宫送消息,半个时辰内我一定能赶到。” 阿尔赫烈的手掌紧了紧,萧明月感觉到腰身一痛,他问:“我有何事要找你?嗯?我找你能有何事?” 萧明月尴尬地笑着:“是啊……” “新婚夫妇分居两地,我也是闻所未闻。渺渺,你莫不是想利用右将军夫人的身份去参加夏围,与我来个假成婚?” 萧明月坦诚相待:“参加夏围是真,成婚亦是真。” “既是真成婚,夜夜还要分居两处?可是你有什么其他隐言?” 萧明月这下有些不满:“我能有什么隐言,我还没问你是否有什么隐言!” 阿尔赫烈眼眸暗了暗,沉声说道:“听你话中意思,你是觉得我有隐言。” 萧明月察觉到某种微妙:“倒也不是……” “我可以同意你住在芳阳宫,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萧明月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阿尔赫烈勾起唇角:“夏围到来之前,你同我暂居牧场的庐帐,日日夜夜,不能分离。你若应,我便应。” 萧明月听明白了,脸颊不觉微热。 她靠在他的胸膛,却听见了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 新婚之夜虽有曲折,但好事终圆。 伊洛徵守在陆九莹的殿外,一盏清茶空对月,直到夜半的时候,陆九莹抱着琵琶出来,她问月下的人:“你想听曲子吗?” 伊洛徵心有动容。 一曲终必,伊洛徵随意说道:“曲中徵音如此强烈,真是独特。” “所以它名为《徵曲》。” 伊洛徵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的时候,陆九莹伸手朝半空抓了什么,她回过头:“伸手。” 伊洛徵微愣,缓慢地伸出手去。 “给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什么?” “星星。” 陆九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二人皆空空如也。 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伊洛徵下意识张开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在这一刻,他不想再纠结那些繁琐。 为何要在意她的内心呢? 去爱她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织就一场美梦本就很难,如今美梦在前又有何妨? 因为爱她而体会到刻骨的眷念,生命的沉重,还有对未来的希冀,这才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处。 伊洛徵所言如誓:“今夜你无眠,我们就在门前看星星,看日出,我陪你,不离不弃。” 陆九莹的一颗心微微沉落:“与君同赏,尽是风华。” *** 宫内都知晓萧明月新婚当夜与夫婿前往百里之外的夏牧场暂居,未经世事者好奇夫妇为何离开赤谷城,而饱经世故的前辈们笑而不语,偶尔私语几句都红了脸。 花玲珑到处打听夏牧场的位置,除了好奇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那便是烦忧苏尔夸夸从长安带回的礼物,这份礼物险些把宫内所有人都吓到丢魂。 一条巨大无比,狰狞面目的大靡蛇占据在萧明月的院中,每到到昼夜总能在宫中角落见到恐怖的踪影。 苏尔夸夸将捉鼠的任务交给花玲珑,花玲珑实在害怕便去哀求蒲歌想办法把大靡蛇给赶出去,蒲歌到处撒雄黄非但没有赶走,反而她的药房被蛇拱的乱七八糟。 众人热议这是一条有灵性的蛇,不能随意哄赶,且又是萧明月的宠蛇更加要重视。 后来花玲珑哀求陆九莹探寻夏牧场的具体方位未果,最终只能认命,叫上小河和若风一道去给大靡蛇捉硕鼠。 于此芳阳宫无安宁,天长之外更是云雨翻。 *** 阿尔赫烈的夏牧场近天山,靠丽水,庐帐散布在绿色的草地上,白色的圆顶与周围的白雪相映成趣,透出一种粗犷的美感。 午憩醒来后的萧明月撩开门帘看到的又是一副新的美景。 夕阳洒落在帐篷顶上,闪耀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仿佛是雪山之神的庇护。 她的夫君赤着臂膀手提木桶踏光归来。 羊群像一片片白色的云朵,在绿色的草原上缓缓移动,野花随风摇曳,彩蝶飞舞,所有美丽的一切都成为阿尔赫烈的背景。 阿尔赫烈看着新妇披着单袍,散着头发,慵懒的依靠在门前冲自己傻笑着,他也不禁笑了笑。 走近后,萧明月抱住阿尔赫烈:“冷吗?” 阿尔赫烈搓搓浸过雪水的双手,方才揽住她:“你冷吗?” “有点冷。” 萧明月又抱紧了些。 “我去打了些雪水,待会给你炖羊肉,再给你烤一些麦饼,或者你想吃甜果子?”阿尔赫烈说着话便将萧明月打横抱起,踢开门帘进入帐内。 账内昏暗,温暖如春。 火炉中发出轻微地碎响,那是阿尔赫烈烤的落生与鸡卵。 萧明月被放回塌上,重回柔软细腻的毛毯中她很是舒坦,屈着膝盖随意问着:“现在不煮吗?” “现在不煮。” “那我们做什么。” “我取会暖。” 话间,阿尔赫烈跪在塌上,推开萧明月的双膝。 萧明月的脉搏又剧烈地跳动几下。 阿尔赫烈俯下身,双手握住她的腰身缓慢下移,声音浅浅的:“怎么了?” 萧明月仰起头来,身体有些发热。 她的指尖拂过阿尔赫烈带有伤痕印记的脊背,略有停顿。每一次,她似乎都很介意。 但这种介意,是无声的心疼。 阿尔赫烈抓住她的手,问道:“你若不喜欢,今日换换。” 萧明月喘息之间没有回话。 下一瞬,她被腾空翻身换了位置。 “这样,你就摸不着,也看不到了。” 萧明月知晓那些可怖的痕迹都来自他不堪回首的过去,有些安慰太过苍白,她什么都不说,也不想说了。 阿尔赫烈喉间滚动。 只听一声叮铃,他看见萧明月手中落下一串自己的给予她的青丝垂铃。 铃铛每响一声都是激烈的碰撞。 “阿烈……” “嗯?” “我知道这个铃铛对于你的意义。” “什么意义?” “我过生辰的那一天……小河告诉我,你发上银铃的真正含义……” 阿尔赫烈等着她说。 萧明月情至深处,与阿尔赫烈十指相扣:“君不离,铃不灭。” 阿尔赫烈用力握住她:“所以我一直在寻你。” “是我……”萧明月一声呜咽,“将你等来。” 云雨之间,饮尽深情。 这世间深情种种都不及天注定,我愿意。 他们,便是如此。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章 窃书 孙华灯说得没错,周交革职查办,暂代者便是蒋承。 要说蒋承这人,也只是二十有三,怎的就这般无德无形,恣意妄为。憉城发生命案,萧明月却瞧见他将长安两位大人和李太守、赵刺史迎入桃夭馆寻欢。 本一开始,萧明月认为朽木都是从根子坏的,好比偌大官场,于高位者都耐不住小人物的刁猾。可她很快就明白,高位者的欲壑难填才是根子的坏处。 无人在意昨日宋府的死伤,他们只管靡靡之声下的快活。 萧明月恨不得撕下这群虚伪之人的皮面。 *** 此刻,桃夭馆最大的一间酒室中,御史中丞、廷尉左监与郡守、刺史相对而坐,蒋承于末席。 馆内美妾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旁侧,筵席的中央置着青松与红梅,青松苍劲,红梅含苞,两者温柔相应,衬得拨弄弦音的女子们格外娇媚。 芸娘与另一名唤作瑶光的官妓敛着含情眸,低吟浅唱。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女娘们一琴一瑟,和鸣相辅,将一曲《山鬼》唱得骨软筋酥。本还惺惺作态的大人们,此刻眸子中尽染情欲,要说还能端得住的,也只有李太守。 酒室的角落边缘跪着数名下仆,她们于桃夭馆中地位卑贱,以鸡豚狗彘为名。因姿容平庸故而蒙着面纱,专门伺候美妾。 如此低入尘埃的下仆中,有人听着乐曲竟然发出嗤笑之声,几人慌乱不安地滚动眼珠子,用余光看向中间。 出声者正是萧明月。 她入桃夭馆的目的十分明确,便是想取廷尉左监身上的爰书。 在此之前,萧明月想过请芸娘相助,但念着阑出案是杀头的罪名,危险颇大,再者芸娘的心性很难琢磨,也怕节外生枝。于是她化作下仆入室等待时机。 室内吟唱遮没了萧明月的冷笑,她动了动眸子,看向廷尉左监。 *** 昨日陆九莹说道“扶风马氏英勇”,今日有所见识。众人所饮酒酿无非是掌中小樽,他倒是一边美人在怀,一边举着酒鼎入口,浑然没有世家大族的礼仪之态。 萧明月心道:你怎么不去缸里喝呢。 廷尉左监面露醉态,望着拨弹琴弦的芸娘说道:“素闻楚地美人如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芸娘,芸娘,当真貌比夷光,倾城倾国啊。” 此时芸娘已经落下尾音,指尖按在弦上回望过去。她娇羞颔首,软语回道:“贱妾难堪大人赞许,若论楚郡美人,还属镇北侯府的翁主惊为天人,实乃第一美人。” 蒋承正欲斥责芸娘不知礼数,竟敢拿官妓的身份同高贵的翁主相提并论。转耳就听廷尉座左监笑说:“那便是第一美人?美则美矣,少了些灵动。” 萧明月知晓他说的是谁,陆九莹被众人误认为了陆姩。听到旁人这般肆无忌惮地论道阿姊的模样,她更是心里发怒。 廷尉左监此时冲芸娘勾了勾手,萧明月抢先于身边的下仆,先一步前去青松旁扶住柳娇花媚的芸娘。芸娘提着罗裙,淡淡的余光扫过萧明月,似乎并未发现什么。 芸娘入座后,旁侧的御史中丞自然而然也唤瑶光来陪侍。 蒋承此时走至二位大人食案旁,亲自斟酒奉上。御史中丞不小心从口中落了几滴酒水,只见蒋承眼疾手快地用掌心接住,不让大人脏了衣袍。 御史中丞看了他一眼,此举甚是抬高了人心的尊荣,他很是满意地问道:“身居何职啊。” 蒋承先头已经禀明,此时再次拱手说道:“在下蒋承,为憉城县丞。” 他这般卑躬屈膝很是让大人受用。 “不错。”御史中丞举杯对向跽坐的李太守,随意说了一嘴,“我瞧蒋县丞这样有才之士能堪大用,定能为憉城县谋福祉。” 虽是酒中一言,但蒋承还是记挂于心。 李太守本就为事烦乱,此时也只是举杯含笑,隐下情绪。赵刺史约莫也大抵如此,眼下皮笑肉不笑,你敬我饮,我敬浮三樽的作态。 无人开口提起宋氏之事。 *** 萧明月此时就跪坐在芸娘的身后,替其将酒添满,遂而看着她与廷尉左监交杯。 芸娘只感觉裙角被压了压,便倒在廷尉左监怀中,手中的酒卮倾洒在自己的胸口,罗纨被浸湿,肌肤的光泽若隐若现。 萧明月看了芸娘一眼,她分明是要借后者的手湿了廷尉左监的衣裳,却不想被拦了路。看来芸娘知晓了。 萧明月依旧上前替芸娘擦拭,因为与目标近在咫尺,她在拢袖须臾间,指尖滑过廷尉左监的衣领处,探到一物。几乎是同时,芸娘抬手拂过再次阻拦,将身子紧挨着男人。 芸娘敛着一双含情眸,轻声说道:“我见大人英明神武之姿,比这酒还醉人,大人可否容贱妾换件衣裳再来相陪?” “你去便好。” 芸娘搭着萧明月的手,几乎是将人拽着走的。待人离案后,廷尉左监的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再摸到衣中帛书时顿而松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萧明月随着芸娘出了酒室,于暗处停下脚步。 她摘了面纱也不赘言,径直问道:“阿姊,你这是何意?” “我看你是要害死我。”芸娘沉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用指尖戳着萧明月的肩膀,“我心道你混进来是不是要杀人报仇,谁知是想偷东西。伱偷就偷么,竟然利用我去偷?” 萧明月也是一叹,她说:“我并非有心利用阿姊,只是你离那位马大人实在近了些,我只是顺势而为。” “你自以为有点能耐便可为所欲为了?适才要不是我阻拦,你我的小命今天就得撂在那张酒案上。萧明月,你不想活我还贪恋红尘呢。” “嚣嚣红尘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有何贪恋。” “你没有爱慕之人自然这般说,我可等着你今后要死要活的作态。” 萧明月懒得多言,她说:“我也不相瞒,今日前来便是要取廷尉左监身上的爰书,此书攸关宋家性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拿上。” 芸娘轻蔑一笑:“只怕你有九条命,都看不到爰书一个字。” “那我也认了,还望阿姊袖手。” “与其无妄拼命倒不如换种方式。”芸娘想到什么,笑得意味深长,“就看你愿意与否?” “什么方式?” “我去拿爰书,你只需用五百金来换,可否?” 萧明月唇角微抿,而后冷冷说道:“芸娘,你可知五百金是宋氏全部身家,我阿兄还未讨新妇便要被你掏空了家财,你这是乘人之危。” 芸娘诶了声,毫不在乎地说道:“既是要救命,就得花救命钱。如若不愿便自己去,但我先头可说了,你拿不到的。” 见萧明月沉默,芸娘又笑说:“再者,担心你阿兄讨不到新妇,索性嫁与他,不将好省了这笔钱了?” “你胡说什么?” “好,那便当我胡说,看来这笔交易是不妥了,恕不奉陪。” “等等。”萧明月唤住她,只是沉思几分,便坚定说道,“娘子一言,日月可鉴,我宋家若是平安无事必将五百金奉上,若不幸身死,我也会以房契相抵。” “成交。” *** 芸娘离开的片刻,蒋承也将众姬妾遣退。 筵席散前,总归有些话要说。 李太守好不容易熬过时辰,终是等来御史中丞的话,只不过言语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身侧的赵刺史说道:“按大人所想,若是镇北侯府三日内不再过问此事,宋氏商队的两名罪奴,是要押解长安?” 廷尉左监坐姿不稳,醉态朦胧:“赵刺史啊,长安意欲斩草除根,我却将人带了回去,你说到时候审的是阑出者还是你我?” “于我……”赵刺史何干二字没吐出来。 御史中丞说到此处神色不悦:“若不是大人们失察,事态怎会如此复杂?翁主与宋氏女的这层关系你们也不知?” 蒋承此刻捉到一丝疑处,但他没有轻易开口。 李太守与赵刺史已深陷泥潭之中,想要抽身而退甚是艰难。因着镇北侯府的介入,此事变得十分被动,阑出者是杀是留,圣上与藩王之间的权衡轻重,实在攸关性命。 但若人人同在一条船,也就没有那么怕丢命。 筵席的最后,四人无一个敢先说出决策,他们眼下只能静候镇北侯府的举措。几位大人分离时,各自索然。尤其是长安来的两位,端着公事为先的作态婉拒风月,心头可不舒坦。 蒋承迎着两位大人往马车前走,他俯身说道:“大人们劳累,车中安有解乏舒心之物,望笑纳。” 廷尉左监上前拉开扇门一角,竟是身拢薄纱的芸娘。而另一辆,则是瑶光。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人(第二卷完) 进宫的前一日,萧明月与宋言相见河畔。 远处花影摇曳,茂林葱郁,粼粼河水如衣带飘绕过红瓦,碧玉斑斓,琼楼金阙,好一幅明澈和静的缱绻之色。 阿尔赫烈看着二人相见亲密,脸色比美景还要平和。但只有阿聿清楚,那张与世无争的面皮下隐藏着怎样的风暴。 阿聿说道:“看时辰,她该到了。” 话间,有一红衣女子缓缓入画。 *** 宋言刚说完镇北侯与广灵王一事,萧明月也正欲将自己身份一事告知,便见公孙翎出现在此处。 萧明月来时格外隐秘,确认自己没有被任何人跟上,再看宋言见着公孙翎竟没半分诧异,她不由心中有几分沉郁。 公孙翎今日着了件朱红色曲裾深衣,扶桑暗纹规整的织于缎面,衣衽处红白交叠,内嵌丝线,衬着女子的脸颊格外娇嫩。 她的耳畔用红绳系着两缕青丝,鬓角垂下的流苏掩着眉眼流光溢彩,发髻上斜插的两支玉簪更显优雅高贵的气质。 公孙翎以往素爱穿暗色,今日的衣裳与妆容却与往常有很大不同。或者说,萧明月觉得自己莲纹赤色素锦曲裾与她略有几分相似。 萧明月英姿绝尘,一双眉眼张扬又内敛。公孙翎若望着她,浅浅笑着,她知道自己若如一块颜玉,萧明月便是红珏。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争一争。 公孙翎含情脉脉地挽起宋言的臂弯,她温柔道:“宋君先前协助卢将军带军平叛,眼下功成归来,陛下称赞他智勇双全,是有识之士,再过几日,便要敕封为五官中郎。”说罢又对萧明月说道,“渺渺,你放心,我们会护着你的。” 萧明月敛声,盯着二人亲昵的臂弯。公孙翎竟连自己的小名都知晓,她究竟从何处听来,肯定不是宋言说的…… “宋君,渺渺是我们的亲妹妹,有些话还是告诉她吧。” 宋君欲言又止似乎不想提及,他察觉到妹妹的目光后不着痕迹地抽离出手腕。 “渺渺,此番进宫你大可不必忧心,阿兄有办法助你解困。” 萧明月心有不好的预感,她当即追问:“什么办法?” 宋言却又迟疑了。 公孙翎接过话来:“宋君会向圣上请求赐婚,入赘御史府,宋君与我……”说罢她有些羞赧,“我们便会成为一家人。” 萧明月只觉心口一团火焰倏地下窜起,她厉声道:“入赘?” “妹妹别急,我阿父是觉得两家门第悬殊,即便宋君有功名在身也难免招人口舌,入赘只是权宜之计,婚后我二人还会自立府门,过自己的日子。” 萧明月还在恼怒二人关系,他们竟连怎么过日子都计算好了。 “阿兄,你怎么能……” 宋言本就心中沉郁,他看着萧明月急切的模样,更是情绪难平,纠结非常。 *** 若说之前公孙玄章提出入赘,宋言还有些犹豫,可随后镇北侯被俘,广灵王被擒,就连丞相府也牵连至此,朝堂政局变幻莫测。 他立下首功之后,错综复杂的官场开始重新梳理。 相比宋言与公孙翎的儿女情长,在丞相府大厦将倾之前,公孙玄章想要彻底清除傅明德党羽,扶持忠诚年青的心腹是他当务之急。 公孙玄章意在提携宋言,他劝导年轻人把握住当下机会。 宋言说:“渺渺,眼下情况复杂,阿兄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楚,但你要信我,和亲一事有办法解决。” “我当然相信阿兄,可阿兄你怎会这般轻率行事?既然门不当户不对,御史大人因何要成全你?” 公孙翎不难听出萧明月言语中对御史府的异议,她没有不悦之色,反倒安慰萧明月:“有我在,我阿父必然会帮他,虽然先前错失良机,但婚姻是大事,若以此为契机,我们还可一搏。” 公孙翎有意无意将萧明月自作主张留在尚林苑的事情抬出来,倒是让宋言对萧明月失了耐心。 萧明月刚说道:“你们在做决定之前为何不告知于我……” 宋言截断她的话:“你之前做任何事情,可与我知会?” 萧明月一噎,看着宋言严词厉色,很是难受。 宋言说道:“我如何安排皆是为了你好,但你所作所为可有一件如我心意?叔父在憉城望眼欲穿,你初来时也说很快便回去,可如今呢?渺渺,你以前很是听话,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我……” 萧明月哑然,她怎么就变了性子,不一直都是这样吗?若说突然,阿兄要成亲才很突然! “九翁主去不去西境与我们无关,但是你,哪里都不准去。”宋言眉心紧蹙,心中积郁无处宣泄,“阿父走了,叔父孤身一人,你应当要更成熟懂事,以往家中疼爱你、纵容你,不是让你长大了胡作非为,孝悌力田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寸草春晖,报答恩情。 宋家没有一人对萧明月有此要求。 以前那个夸赞妹妹远瞩高瞻,目标远大的兄长更不会说出囿她天地的话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家两位家主从收养萧明月起始,从来没有要求她知恩感恩,养老送终。他们竭力帮孩子寻找真正的亲人,弥补她缺憾的人生。 可即便宋家不要萧明月还恩,她也是记着的。宋言此时责备她未尽子女义务,倒叫她心中万分愧疚。 宋言知晓她内心的软肋,为了不让她困守陆九莹身侧,只能说些重话。可看着萧明月眸光暗淡,他实在不忍。 宋言不顾公孙翎还在身侧,上前扶住萧明月的双肩,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要好好听我的话,这样才能让阿父放心。今后我会将叔父接来长安,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公孙翎只觉自己仿佛被宋言规划在人生之外一般,她这个最重要的新妇,未来女主人竟没有被提及。她绞着手指,面上有多亲和,下手便有多重。 萧明月还未来得及恼怒,便被宋言的话浇灭情绪。她作为宋家养女,孝悌力田是本分,有何资格指使真正的少家主呢? 她当真是好日子过多了,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萧明月喉间发烫,眼睛酸涩。 她喃喃说道:“一切都听阿兄的……我不能出来太久,我先回去了。” 萧明月说罢转身离去,宋言唤了一声未得妹妹回头。 公孙翎眸光微动,说了一句:“怪我。” 宋言目光还在追寻远去的踪影,他道:“与你无关。” “我听阿父说宋家商队的案子是御史中丞张时年从中作梗,虽然他已被正法,可终究是阿父手下的人。渺渺会不会因此记恨御史府呢?” “不会。”宋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了解她,大是大非面前,她有分寸。” “那便好。”公孙翎唇角泛笑,“我也觉得妹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 阿尔赫烈踱步于涟漪河畔,他看着水面星光点点一时有些沉沦。 阿聿随其身后默默无言,看着将军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心痒难耐,终究还是大胆问出困惑:“将军为何要帮九翁主呢?她若嫁来乌州萧娘子必然跟随,这不正好遂了将军心愿。” “我什么心愿?” 阿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将军觉得萧娘子很有意思,若收为帐中女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尔赫烈回身反问他:“我帐中缺女奴吗?” 阿聿扬扬眉,试探说道:“不缺…或者缺一个?” “她不是奴隶,学不会伺候人。”阿尔赫烈想到那人张扬的模样,幽幽说道,“就怕到头来主子要伺候她。” 阿聿突然没头脑的说了一句:“这么一听,萧娘子与将军寻找了十二年的小娘子倒有些相似呢。” 话落,阿聿陡然心中一咯噔,他连忙颔首垂眸,只敢用余光扫向将军。 阿尔赫烈此时已经背过身去,无人可探他孤寂落寞的神色。他曾费劲心思寻过多人,隐藏乡野的月灵州的神女,抛夫弃子的生母,哪一个都寻得异常凶险,难乎其难。可他最终还是找到了。 可他真正想找的人,十二年来杳无音信,潜伏在四海十三州的所有暗线都无迹可寻。 陆姩曾问他对于世间之事无所不通,还有找不到的人吗?他当时回说,寻神女三年,寻生母七年,但心中所念之人至今未能寻得。这世间没有人能无所不通,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阿聿刻意相问,便是感知出他对萧明月的心意。可阿聿突起提起少年时遇见的那个孩子,他的心中竟也生了丝丝迷惘。 阿聿生怕触碰到逆鳞,他退在身后三缄其口。 阿尔赫烈抬起手来放置颈下,片刻后,他从贴身衣领处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狼牙。 “若她还活着,该有十八岁了吧。” 狼牙的温度,是他心间的思念。 遥远的故人不知身在何方,离别的那场花雨,那场风暴,还有那张流泪的面孔,是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某一瞬间,阿尔赫烈脑海中的记忆将萧明月与故人重叠,只是须臾,便被他狠狠抽离。 故人与她,终是不同的。 他将狼牙妥帖地掩于衣中,看着涟漪的水面,缓缓平和心境。 尚林苑的仲春却是无与伦比之色,但他的故乡西境,也即将莺飞草长、百卉含英。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