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故》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磨 夏围毕,四十八翕侯回往赤谷城,诸州即归。 按照旧年惯例,即便夏围结束,那些州王与翕侯们皆要在赤谷城大宴数日,今日不同往日,汉军占据两州,漠北损失二将,大汉与乌州还有漠北之间已然局势越发紧迫,这般微妙时刻人人皆惧,只恐惹火烧身。 赵顺意被宋言以寒盟背约之罪诛于刀下,乌州南北两派少见的齐心不语,唯有漠北余部在乌日恒的带领下欲与宋言和谈。 这三日,赤谷城内外绷弦,而萧明月在此重要阶段昏睡了三日。 蒲歌每每为她针砭后,都能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泪水。 陆九莹亦坐在旁侧,为萧明月擦拭泪水。 “自小她便总受梦魇所扰,着实辛苦。” 蒲歌道:“魇者乃心狱,唯以自我觉醒才能解脱。” 陆九莹轻轻地抚摸着萧明月的额头,低沉道:“或许,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好。” 因为真相往往残酷。 *** 萧明月睁开眼时,下意识地起身往外跑去。 彼时陆九莹与蒲歌应召前往琉璃殿,花玲珑日日流连城外,芳阳宫内仅有些做洒扫的女婢。 萧明月于长廊下止步,她看到院中正央站着一人。 来人是云寒。 他在等她。 “云……”萧明月缓缓走下最后一阶台阶,她的指尖蜷缩在袖中,反复摸索着,“你……” “右夫人惯是个会躲清闲的。”云寒未转身,抬头看向栖落在屋檐上的两只黑鹰,他冷淡道,“光武侯还在与漠北胶着,你却在此昏睡,不是听闻你二人连枝同气,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吗?” “云寒,我有问题要问你。”萧明月迫切地想要证明内心困惑,“你是汉人,为何会成为不厌部的死士?你可知自己家在何处?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家……” 云寒转过身来,光线掠过他紧绷的下颚,在羯案上投射出骇人的阴影。 萧明月却未退缩,她走上前去站在云寒的面前。 二人皆用复杂的目光探寻对方。 一暖一寒,仿若永不相交的花开叶落。 “我的家在漠北,在不厌,我是匈奴人。” “你怎么能说自己是匈奴人?”萧明月索性拿出自己脖颈上悬挂的绿石狼牙,“你瞧这个,可有想起什么?” 云寒垂眸淡淡看着,顿默片刻,就在萧明月以为他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反问:“你知道红蓝宝石的从何而来?” 萧明月大喜,她猜想的没错,云寒就是萧祁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兄长! “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云寒打断她的话,唇角泛着笑,“你都不记得了还晓得拿旧物寻人,听起来真像是件有情有义,天不绝人的感人事迹。” 萧明月凝视着他,将兄长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瞧清楚,这般琢磨着,他二人在骨相上确有三分相似,只是,云寒为何话中带刺,始终冷漠相对?难道是她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听闻不厌部拥有西境、漠北最强大的消息网,你既跟随乌日恒身侧,想必知晓我一直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萧明月鼻尖酸涩,眼眶渐渐升起雾气,“我名唤萧明月,小字渺渺,我的兄长叫萧祁云,如你所见,这块绿色宝石狼牙是我打小随身所带,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枚红色宝石。” 云寒静静地聆听着。 萧明月将指甲掐进掌心才把话道完:“乌日恒在峡谷中曾说于我有恩,他知我远适西境所谓何求,我心所愿不过越踏沙海,寻到远山之云。所以,你是萧祁云吗?” “听着,叫人有些感动。”云寒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是萧祁云,约莫要对你这般不离不弃的苦寻感激涕零,只可惜,我不是萧祁云。” “你若不是萧祁云为何出现在此?”萧明月的急迫开始转化为质疑,“我问你为何会成为不厌部的死士你不答,那便是你知晓自己是萧祁云,你既知晓自己的身世,前来乌州参与夏围便不是偶然,而是你们蓄谋已久要与我相逢。” 萧明月很快便冷静下来,云寒知晓身世却不寻她,与自己相逢亦不认亲,若他不是萧祁云,恐有“无中生有”的反间之计,但若他是萧祁云,这般生疏冷漠定是有苦难言。 萧明月当然是偏向第二种,人往往系于亲缘难以抵抗自己的心绪。阿尔赫烈曾身陷茂枝与不厌,受尽鸷兵与死士训练的折磨,萧祁云变成云寒与亲妹重逢,男子心绪又是如何沉重。 萧明月甚感内疚,因为她丧失了幼年的记忆,对于萧祁云没有过多印象,好似这个兄长于她生命之中只是一个仅存在的身份罢了。 云寒面对萧明月的质疑,他没有驳意,只道一句:“你还是不懂月满则亏的道理,过露锋芒者,最终都将迎来反噬。” 萧明月依然不解,云寒待她怎会如此平静冷漠,她想,是否因为二人离别多年,感情淡薄,或许唤一唤兄长能缓解几分冰冷。 可那声阿兄刚出口半声,云寒突然拽过萧明月的胳膊,将人往前一推,萧明月下意识还手却又念着是亲兄长,退缩不前间跌撞至积满雨水的陶缸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萧明月从未想过,她与兄长相认的今日会受此折磨。 冷水呛进喉咙,缸内泛起的青苔腥气刺激着口鼻,云寒钳住萧明月的后颈猛地下压,水面炸开的气泡裹着浮萍激烈晃荡。 就在此时,前来探望萧明月的瓦瓦从墙后冲过来,抱住云寒的腰开始拉扯。 “奴隶!快放开右夫人!” 云寒早就知道瓦瓦一直避在远处,他单手便轻易地将人推开。 少女柔若无骨,跌倒在地痛得满目泪花,她呜咽着起身又去相护萧明月。 云寒一个刀手打在瓦瓦的脖颈上,少女当即昏厥。 萧明月此时挣扎起身,还未呼吸上两口空气又被云寒按进水中。 “阿渺。” 云寒唤她小字,萧明月挣扎间突然就卸了力。 “你打小便是这般不知所谓,父亲教你,母亲护你,要的是你敛收锐气,不露锋芒。”云寒死死地按住萧明月,眼角早已猩红一片:“你非要搅弄皇家风云,显圣人前,如今远适西境再无退路。” “不求青史留名,只愿一世长安……” “好一个萧氏五氏,父母为你而死,亲族因你皆散,如今一句想不起来便当一切都不存在了吗?” 云寒猛然加重力道,萧明月的额头撞在缸中镌刻的一朵莲石上。血丝从莲花石头上渗出,混着污水灌进她耳蜗。 须臾间,萧明月的脑海中涌进无数画面,每一个场景她都看的见却又记不清楚,画面汇集成细小尖锐的银针飞向自己,却又在最终如吉光片羽般消失殆尽。 她彻底放弃挣扎,任由身体沉向缸底,唇形无声唤出一声“阿兄”。 水面倒映的云寒瞳孔骤缩,左手近乎本能地捞起她,右手却发狠拧转她肩胛骨,疼得她呛出两口血水。 萧明月瘫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云寒。 “阿兄……你竟如此恨我……” 阳光穿透桑叶,温柔地抚过萧明月眼角的泪水。 水中涟漪将云寒的脸割裂成千百片。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修罗 萧明月险被云寒淹死的事情很快便传遍赤谷城。 墨州王原本还能很好地掌握自身在汉家和漠北中间的平衡,眼下瓦瓦目击云寒恶行,哭诉的人尽皆知,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乌日恒与宋言本就和谈未果,事情发生后,宋言沉默不语地卸下甲刃,直赴乌日恒的院落。 可即便宋言卸了刀也不可小觑,翕侯们生怕他在赤谷城内将漠北三部的最后一名将领诛杀,急命城中兵士们步步拦截。 陆九莹随在身后紧观事态,蒲歌则奔赴大禄府请人。 宋言赤手空拳与兵士们纠缠,随见燕塔尔横刀中道为其清出道来。宋言在此已经得知燕塔尔的身份,对于燕塔尔的示好并未有什么表态。 宋言抵达乌日恒住处时,乌日恒并没有相护云寒,只见宋言一脚便将云寒踹出院中,云寒回过神之后开始反抗。 宋言的拳头擦着云寒耳侧砸在桑树干上,树皮炸开几道裂口。 云寒趁机扣住他手腕反拧,靴底在青砖地上磨出刺耳声响。 两人手肘相撞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鸦雀,羽毛还没落地,云寒的膝撞已顶向宋言腰眼。 宋言撤步让开半尺,后腰撞上石桌。他顺势抄起茶盏泼向云寒面门,左手擒住对方衣领旋身一抡。云寒后背砸进晾晒的草药筐,宋言压身下去,拳头擦过对方太阳穴,终于见了血。 二人就这般滚打着,将那院中踩的泥泞不堪。 院里院外挤来不少瞧热闹的,小河趴在墙头上往里探着,嘴里啧叹不停,底下的若风不停地劝说着莫要观热闹,小河跳下去一把将若风拽上墙头。二人齐声啧叹。 陆九莹站在旁侧观望,乌日恒亦在她身边,他轻声道:“我这死士曾于千人中厮杀而出,心性坚韧,能力不凡,公主觉得与光武侯相比,谁更胜一筹。” 陆九莹回他:“本宫不懂武艺,难分输赢。” “那公主觉得,此二人若为人弟兄,又是谁能做的好呢?” 陆九莹默然。她再看向乌日恒时,对方一副了如指掌,作壁上观之态。 *** 宋言招招凶狠,但屡次留取一线生机,云寒已然感知到宋言的顾忌之处。 云寒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轻蔑,他抹去嘴角血沫道:“光武侯是为将才,却当不得一个好兄长。” 宋言绝不会在此时此刻去杀一个漠北死士,无论是以大汉光武侯的身份还是萧明月的兄长。他是要为妹妹出气的,但绝不是在汉家与漠北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 宋言冷静地做了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在云寒的眼中不过权衡利弊的怯弱罢了。 云寒继续说道:“不过萧渺……命运给予她的,她总是辜负。” 云寒仰天笑着,喘息之间眼角泛过一丝水光。 宋言凝视着云寒的眼眸,陡然察觉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宋言眼前闪身而过,桑树影子突然裂成两半,阿尔赫烈的弯刀从树冠劈下时带着鸦羽的腥风,云寒后撤半步避开刀锋,右手刚要去拿佩刀,左手腕骨就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阿尔赫烈靴尖踢起井台边的捣药杵,铜杵砸中云寒肘关节的脆响混着筋腱断裂声,他一刀划开了云寒的左腕。 阿尔赫烈拽着云寒断筋的左手反拧,血线顺着云寒护腕的狼头纹路往下淌。 云寒就这般被挑断了手筋,但他竟然半点痛声都未出口,咽喉被阿尔赫烈膝压抵在青石板上,碎石渣混着泥土糊进伤口。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宋言难掩震惊之色,乌日恒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事已至此,可阿尔赫烈依然没有想要放过云寒的迹象。 云寒仰头呕了一口血,额前青筋爆起。 他艰难地吐出话来:“杀了我啊。” 阿尔赫烈靴底碾着云寒腕骨凸起处:“你以为我不敢?” “杀了我……”云寒看到阿尔赫烈脖颈处坠落的红色狼牙,他压下唇角的冷笑,“杀了我,让她彻底成为孤儿。” 听着这声威胁,阿尔赫烈的眉眼比冬日寒雪还要冰冷,他淡淡回道:“想死,容易。” 他一把揪住云寒的衣领将人提起,云寒像是木偶般被拖拽着前行,院中偏处置放着盛水的陶缸,只是数步的距离,地面已然划出一道血河。 阿尔赫烈擒住云寒的后颈,将人直接按进缸中。 宋言欲要制止:“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一个厉眸扫过:“滚开!” 宋言哑然。 阿尔赫烈的手掌像铁箍般压住云寒颅顶。水面炸开的瞬间,云寒的右手本能地抓向缸壁,指甲在铜绿斑驳处刮出五道白痕。 乌日恒自知无法控制这个修罗,与陆九莹说道:“能救萧祁云的只有萧明月。” 陆九莹当即转身就走,刚走至院外便看见萧明月奔赴而来。她应当是刚刚苏醒,身上只披了件薄衫,衫下满是尘泥。 “夫君!”萧明月过于情急,不小心扑倒在水缸前,她紧紧地抓住阿尔赫烈的臂腕,“别杀他!” 宋言上前想要搀扶萧明月,却被她猛地拂开。宋言看着手心空荡,那抹温热此刻正一心护着云寒。 萧明月知晓,此刻她若松懈,萧祁云真的会没命。 她落下泪来,仰头哀求:“夫君,求你。” 阿尔赫烈如何不心软,他只能松了手去搀扶萧明月,揉去她双膝上的泥土后便将人打横抱起。 萧明月将脸颊埋进他的胸膛,发出轻微的哽咽之声。 蒲歌见危机已除,走上前去查看云寒的伤势,内伤虽重可疗,但左手筋脉已断,无治愈可能。 陆九莹说道:“蒲医士,你且先留下照顾好他,晚些回芳阳宫。” 蒲歌点了点头,随即遣人将云寒送往屋内治疗。 离开时,阿尔赫烈于乌日恒身边停下了脚步。 “不厌部有今日功成少不得你的谋划,但你应明白,我早已不是鸷兵,亦不属任何人的死士,于我莫要有驯从之心,不论漠北、西境亦或汉家,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休想折我。” 萧明月闭着眼睛,清晰地听着阿尔赫烈的话:“乱我心者,犹如此人。”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章 连枝 萧明月知晓困惑自己许久的恶梦已至天明。 是结束亦是启封。 幼年时,宋寅虎收养萧明月后多次问她是否还记得家乡的模样,起初她说家乡有很多树,后来又道那些树遮天蔽日,无比高大。便是此言误导了宋家两兄弟,而后十余年内,他们的商队多行于丰草长林之州,寻求无果则又出发西北,越过关外,继续寻找绿洲。 其实她的家乡经年黄土风沙,青树甚少。 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家中以及萧氏族人所居的住处是何种模样。 萧氏族人住在银月关百里外,毗邻西境沙漠的湖泊小镇。小镇方位偏南,不是东进西出的重要驿口,亦没有兵家相争的物资,这里水源耕地少许,尚能饱腹,且是一片无主之地。 她的家是由胡杨木搭建而成的木屋,三间小室,错落有致,每一根立柱都裹着苔藓,冬暖夏凉,精致漂亮。 南边小室是她的屋子,门廊下悬挂着一串串砗磲贝片,西风掠过时会碰撞出好听的碎玉之声。 门前打了个木秋千,她惯喜欢坐在上面玩耍,抬眼便能见昆仑松雕花的窗棂漏下菱形光斑,将门口晾晒的胡桃仁染成琥珀色。 每日的正午阳光还会把松木门框晒出树脂香,铜壶里沸腾的雪水顶着壶盖噗噗作响,到这个时候,她就会顺着墙角置放的木梯爬到屋顶高处,眺望屋后胡桃林中农作的父母。 父母晚作未归,她便钻进庖厨开始剁羊骨,小小的少女力气无限,提起钝刀就能将骨头劈开。羊肉与各种香料齐齐放到铜釜中,再添些薪柴将其大火滚开。 她提着小篮子欢快地前往秘密之地。 秘密之地是一处开满紫苏花的草地,萧祁云偷偷在此地练武,而她则偷偷地来看兄长。 萧祁云早就发现她了,手中长鞭故意甩向花丛,凌厉之风扫面而来,她不躲,捧着脸蹲在丛中笑眯眯的。 萧祁云总会沉着脸斥责她:“谁叫你来的?” “兄长的鞭子打得真好看呀。”她一歪小脑袋,指尖在脸颊弹动,“终究是我阿兄生的好看呀。” 她惯会使用这招哄人,偏萧祁云不吃这一套,他不满说道:“总将我练武之地告诉阿父阿母,你没有道德。” “道德是什么东西?”她将眼睛眯成月牙,“没听说过哎。” 如此再过个白日,她又换了个地方蹲看,萧祁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练功的地方都能被她找到。 她张开手臂煞有介事地说:“世间如我掌心这般小,兄长躲到哪里渺渺都能找到。” 萧祁云说:“世间之大,你千万个掌心都盛不下,真是愚笨。” 她却翻看着掌心说:“可书中道,掌握之中,足以通九野呢。” 萧祁云哑然。 *** 萧祁云知晓自己读书学礼不及亲妹,每当父母及族人赞誉渺渺乖巧伶俐时,他的心中都格外难过。比不得读书,他便想习得武艺也是好的,只是阿父明令禁止习武,只叫男子与女子一般下地农耕,故而他只能悄悄地去跟族中长辈习练。 可习武的梦想终难实现,阿父每一次捉到他都狠狠地敲打,萧祁云认定是渺渺前去告状出卖的自己。 一次渺渺拿着萧祁云的断鞭在玩耍,她竟能完完全全的将招式复刻,游龙惊鸿,行云流水,完全不似孩童能做到的。 萧祁云问她:“你跟谁练的?” 渺渺玩得不亦乐乎:“我跟阿兄学的。” 她确实是跟自己学的,只是阿父瞧她总爱玩鞭子,便有所指点。 萧祁云心中有怨,他想去问问阿父为何如此,却见渺渺依偎在父亲膝前,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出“藏白”。 渺渺问:“阿父的名字是何意呀?” 阿父望着遥远的东际说:“藏白,知其白,守其黑,你大父希望我做一个心有山海,静而不争之人。” “静观万象而不执,如月映万川却无占有之心。”渺渺说。 阿父似也惊叹她的灵敏,但想到什么,摸摸女儿的脑袋无比爱怜。 渺渺又问:“那我与阿兄的名字,又是何意呢?” 阿父的眼中突然涌出泪花,他将渺渺紧紧搂在怀中:“月隐云后,智计无双……” 月隐云后,智计无双。萧祁云终是承认,他不得父母心头好是天命注定,天命无法让他成为大汉巫师占卜中的“萧氏大横”,而他也仅仅是第五世罢了。 萧祁云渴望的人生与寻求的目标,与亲族逐渐割裂。 *** 萧明月在梦境中看清了阿母温婉美丽的脸庞,妇人眉似新月笼烟,眸中噙着未化尽的春雪,素手抚过她的眉间时有种淡淡的青草香。 彼时兄长欺负她,她没有像往常那般哭泣,而是捧着手中的槐花甜饼静静地看着。 阿母问她:“今日为何不吃甜饼了?” 她抬眸,眼底落满月华之光:“兄长为何不吃甜饼呢?” 阿母想了想:“他不吃甜的。” “为何他不吃甜的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似乎男孩子都不吃甜的。” “为什么男孩子不吃甜的呢?” 她总有十万个为什么,阿母也道不完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我想要兄长吃甜的。” 阿母又问了:“为什么呢?” 她却低头不答。 此时阿母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渺渺,阿母知道,你的心里永远都会惦记着阿兄。只愿你兄妹二人一生连枝,岁岁相伴。” 她的心狠狠揪了下,抬头再看阿母时,阿母的脸庞已然模糊不清,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只能去记住阿母的衣着和味道,绣着紫藤花的紫色襦裙,鬓边的灰布头巾,身上的青草香味。 族人叫她顾氏,阿父叫她卿卿。 萧明月含泪出声:“阿母……” 之后的悲剧仿佛来的自然而然,如命运所示,欲见证萧氏五世的悲欢聚散。 *** 萧氏族人的避世居所叫胡桃源,从离开长安迁徙至此后,他们所接触的外族人不过五人,且每一人都是寻牛羊误入村道。 起初那人是萧明月和萧祁云一道发现的,他的腿脚受了伤,瞧着伤口的齿痕似乎是被伏兽夹所害。 萧祁云为那名说着汉话的年轻男子处理好伤口,指明出口的方向,那男子赠予一把匕首作为答谢。 萧祁云本就钟情武学,村中除了生活农作的铁器,没有任何兵器,那把精致非凡的短刃吸引了他的目光。 受伤男子并不作停留,留下匕首便离去。 萧明月看向那名远去的男子若有所思。 途中,萧明月闹着要玩那把匕首,萧祁云为了让她回家莫要多言便将其给她把玩,岂料萧明月将匕首扔到了山下。 萧祁云恼怒:“你是故意的!” “渺渺不是故意的,渺渺是没有拿稳!” 萧祁云甫一抬起手对上妹妹水汪汪的眼睛,他着实有气没处撒,只能狠狠道一句:“你就是这般惹人厌!” 兄妹二人吵了架,妹妹罕见的没有去哄兄长,那得意神情显然是故意为之,正中下怀。 萧明月以为将匕首丢下了山便能无事,等她再见到那把匕首时,蛮夷的铁骑踏入胡桃源,男女老少皆为刀下之魂。 她不知道萧祁云将匕首偷偷地捡了回来。 村落的条条沟壑已被鲜血填满,残阳将云絮撕成缕缕血帛,坠在村口歪斜的木牌上。 蛮骑的弯刀掠过草垛时,惊起的不是麻雀,而是女人孩童的残肢,凄惨悲绝之声响彻天地,百名萧氏族人已是网中困兽,俎上鱼肉。 骑兵的前面有会说汉话的人在开道,他牵着猎犬,逐个逼问女人孩童们:“萧藏白的一双儿女在何处!” 她们已是碎心裂胆,却无一人开口。 也永远无法再开口。 *** 萧藏白将兄妹二人藏身在隐蔽的窖洞之中,父亲匆忙走后,萧祁云撇下萧明月回到家中。 萧祁云看到自己捡回来的那把匕首插在父亲的胸膛间,母亲则衣衫不整地死于井口处,脖子上贯穿着一根银簪。 萧藏白抓着萧祁云的手留下遗言:“你定要护住妹妹……” 萧祁云痛哭流涕地应声着,回首间看见愣怔在不远处的萧明月。她亦偷偷重回家中,看见了父母身死的惨状。 萧祁云抱起萧明月就跑,萧明月在他的怀里嘶声呐喊:“阿父,阿母……我要阿母……” 萧祁云只能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蛮夷很快便找到了他们,萧祁云已经有所察觉夷人寻进胡桃源的方法,内心深处的恐惧告诉他,这场灾难或许因自己而起。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萧祁云带着萧明月逃至湖泊旁停了脚,他看向天边的落日,像烧红的铁球沉进云堆,胡桃源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云层烫出千百个窟窿。 他们没有家了。 萧祁云扭头又看向妹妹,神色十分复杂。 他攥起拳头,小指关节轻微抽搐,指甲嵌出了道道血痕。时间不等人,他终是松开拳头,沉声说道:“萧渺,你顺着这条河往上游,上了岸朝北再走十里,你知道的,那里有一棵杏花树,在树下等我。” “我要阿父阿母……” 年幼的萧明月在痛失双亲时已无理智可言,她就如同那些没有开慧的顽童一般哀声痛泣。 风将远处的铿锵之声传递而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萧祁云却是冷静下来。 他将手放在妹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我从来不惧箫氏五氏的谶言,我只怨箫家儿郎孤寂困守不见日月。你懂得察言观色,得双亲宠爱,自是觉得此处是幸福快乐的,但这并非我想要的生活。萧渺,你我终究不同,若不能同行一路,那在这里……便分离吧。” 萧明月未能开口便被兄长拖进了水中,她极力挣扎,刚要呼喊即被河水淹了口鼻。 兄长紧紧地按着她的脑袋,六岁的渺渺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亲兄的杀意与抛弃,她太难过了,难过到忘记了屏息。 她在水中大口呼吸着,喉管火烧似的疼,有尾青鱼游过她散开的头发,鳞片蹭到耳垂时凉得刺骨。 萧明月就这般坠入河里,她看着头顶摇晃的天光,眼泪与河水无限融合。河中的水草随波逐流,根茎纠缠如荆棘,擦过她手臂时划出细长的血痕。 她牢牢地记住了此刻。 原来记忆中困扰她的家乡长林并非真的“大树”,而是生死一刻纠缠不清的杂草。 待水中人沉迷不悟,萧明月彻底清醒。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一章 质问 萧明月跽坐在里室,听着窗外清风掠过桑叶,再回神,香案上已落满了灰屑。 蒲歌将仅剩的苏合香燃尽,终于唤醒了她。 陆九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守着。 岁月无情地冗长却又不过一个天明,仿佛昨日宋家家主才领着六岁的渺渺在憉城玄霄观祈福,此刻少女长成寻得亲人,可依然跪在那里不知方向。 萧明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这般还是挤出笑来:“阿姊,坐。” 陆九莹与她对坐,取来案上的沉香细细地研磨着。 萧明月垂眸看着,鼻下嗅到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她的指尖微微蜷起,心中如火烙般滚烫。她还记得梦中院中的木架上,那些新剥的胡桃也有这般香气,阿母辛勤劳作自然也沾染了些。 陆九莹轻声问她:“还想再睡一会吗?” 萧明月摇摇头,道:“蒲歌说我陆陆续续昏睡了有五日,再这般睡下去,怕是西境的天都要塌了。” “门外有人在等你,右将军,宋君还有夜奴。”陆九莹想了想,“乌日恒来过,随后又走了,他或许有话要同你说。” “云寒呢?”萧明月问起他来时,内心再起涟漪,她换了名又问,“萧祁云……可有来过?” “不曾。他左手筋脉已断,又受了很重的内伤,但蒲医士说还死不了。” 陆九莹心里是有怒的,萧明月想,她若知晓胡桃源的过往只怕更不是滋味。可二人之间没有秘密,她还是将自己记起的所有事情都倾诉而出。 陆九莹聆听着,末了,将还在燃烧的沉香覆上新灰。 “未曾想你兄妹二人心性竟如此不同。” “我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当面与他问问。” “那便让蒲医士带他来吧。” 陆九莹见萧明月面色有些犹豫,便知是因为什么,她道:“只是手筋断了又不是脚筋断了,还需我们前去不成?” 萧明月点点头。 *** 云寒被唤至芳阳宫,殿外三人见他时神色竟出奇的一致。 此时花玲珑赶了回来,听闻姊姊受了欺负,踩断院中一根粗壮的木棍就要抡上去。小河于旁侧起哄,胆小的瓦瓦本想劝阻,一见煞气冲天的云寒就吓得躲了起来。 女娘们闹声很大,儿郎们已经开始拔刀。 云寒唇下压着一抹讥笑。 陆九莹端详着云寒的面庞,这才后知后觉兄妹二人的眉眼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宋君,渺渺让我代为转达请你先回营地,莫要担心她。” 宋言知晓她现已安稳,叙谈不急一时,故而道了声好。 陆九莹转而对阿尔赫烈说:“右将军,请入室。” 阿尔赫烈遂与云寒同进,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燕塔尔不乐意了,他问道:“本王呢?” 陆九莹抬了抬手:“自便。” “你……”燕塔尔顿时愤愤,扭头便走了。 室内四人对坐。 云寒看着阿尔赫烈和陆九莹一左一右,不禁轻笑出声:“怎么,这是要联合审讯于我?”说罢看向中间面色憔悴的萧明月,“妹妹,今日你想要我的哪根筋脉?” 阿尔赫烈道:“萧祁云,莫要逞口舌,今日若再肆行,我不会放过你。” 云寒将左手放在案上,刻意在萧明月面前显目:“那我还真要多谢右将军了。” “云寒。”萧明月唤他。 她并没有喊他的真名。 云寒看着她。 起初萧明月对上他的目光还有些躲闪,随后坚定本心直视亲兄:“当年闯入胡桃源屠戮萧氏族人的是漠北哪个部族?” 云寒不由愣住,萧明月已然想起过往。但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事情。 云寒说道:“十三年前,漠北集合西境北道欲攻银月关,途经居州时棠棣部与茂枝部改道南下,休整间误入胡桃源,从而将萧氏族人屠杀殆尽。” “误入?”萧明月的骨血中沁透了寒凉,“我已不是六岁孩童,漠北从居州改道南下,谋的是挟萧氏五世抗中原之计,夷人进村屠戮不就是要逼出你我?” “你既然都猜到了,还问我作甚?” “因为我要问你,棠棣与茂枝二部是如何进村的?” 云寒顿默,他的目光缓缓落至低处。 “因为那把匕首。” 萧明月隐约感觉到是那把匕首带来的祸患,她等着下文,云寒却没有开口。 “不厌部豢养哨犬,嗅迹寻踪,可追击任何物种的气息。诱引是不厌部惯用的伎俩。”阿尔赫烈替云寒开口,“你将外来之物带入家园,身上定也沾染了特殊的味道,无论躲到何处都没有用。” “没错……后来我到不厌部方知是自己给家园带来了祸患,萧氏百余条人命皆是因为我命丧异乡。”云寒话虽如此可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情,他甚至还有一番悖论,“可就算我没有将匕首带回家去,漠北既已经锁定我们,总会有其他的办法进入胡桃源。天命所归,谁也改变不了,也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怎知那是天命所归?”萧明月心痛难忍,眼眶微微发红着。 “若非天命,为何你我会离开中原,若非天命,你我又怎会在此相遇。” “你将这一切都归为天命,是否心中悲痛就能因此化解?漠北三部恶行昭彰,你怎会心甘情愿为之驱使?不厌死士,出卖灵魂,难道这也是天命给你的道?” “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想你夫君的经历于此更有说服力。你当问他,人一生悲痛为何无法相解,明知道路永远在光明下铺就,为何还甘愿与修罗为伍,肉体被残虐,灵魂被出卖,一无所有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天命所归,亦无关乎取舍之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何必为短暂的一念贪嗔就要陷入困境呢。” 萧明月陡然怒极,泪水夺眶而出:“萧祁云,你只当胡桃源,阿父阿母是一念贪嗔?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血脉至亲,你怎会如此薄情?” “你说我薄情便薄情,可我觉得你也并非有情义之人。”云寒直击她内心深处,“你若有情有义怎会将自己困于深潭十余年,你同我一般,幸为萧氏五氏又为负此天命而觉得不公,汉家弃我们,我们不是无力回击,而是不能回击。你的等待何尝不是另一种蛰伏。” 云寒当着陆九莹的面竟也敢吐出大逆不道之言。 陆九莹不言,只是沉默听着。 萧明月不知云寒的心性究竟是在漠北养成,还是天生如此。 梦境中那个陪自己长大,玩耍打闹的兄长此刻仿若一个从未相见过的陌生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萧明月咽下酸涩,动了动沾满泪水的眼睫,“当时你我逃至湖泊,你让我渡河去杏花树下等你,此言是真,还是假?” 阿尔赫烈察觉到萧明月的身体在发颤,他抬起手去轻轻覆盖在她的双膝上。他知晓云寒会说什么。 云寒道:“我以为将你淹在水中已然很明确了。萧渺,没有人奔赴新程会带上累赘。”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双行 夜凉如水,花道寂静。 萧明月牵着红鬃马离开芳阳宫,走至半道回首望去,灯火阑珊之处只有潇潇花影。 她以为…… 萧明月上了马前往宋言所在的营地。 裴不了许是知晓萧明月要来,早早地守在帐外,二人虽许久未见但也无心叙旧,萧明月唤了声“裴阿兄”,裴不了应了声,随后朝后望望,没见花玲珑也便没了心思,他说:“与澜安进帐说罢,我在这里守着。” 萧明月入了大帐,见宋言跽坐在案,面前的茶盏冒着缕缕热气。 宋言抬眸看去,问了声:“如何过来的?” “骑小红马。” “它随你来到西境可有适应?” 此话一言两意,萧明月在他面前坐下:“惯食夜草,日益健壮。” 宋言将面前的茶盏递过去:“不似从前随你奔赴广阔天地,怕是厩中关久了已不识家途。” 萧明月闻到药气才知这不是茶水。 兄长对她的关爱从不缺席。 她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怎么会呢,它永远都知道家的方向。” 宋言凝视着妹妹的脸庞,与长安分别时她约莫又消瘦了很多。起先她与家中通报书信,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阿父与叔父很担心她,回寄的书信总是有些伤怀,宋言不想让她多想便作主将信件拦下。或许,一无所累才是给予她最大的关怀。 “兄长与乌日恒是否和谈?”萧明月问。 “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如何看待云寒。”宋言反问。 提到云寒,萧明月垂下眼眸,双肩不禁下沉。 她动了动唇,半晌,似恳求一般开口:“阿兄,不管今后你与不厌部如何,都请留他一命。” “我还未拿他如何,你便这般相护,义兄到底比不过亲兄。”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明月说着话感受到喉间泛出药的苦涩,她轻轻咳了咳。 宋言打开案上的食盒,取出一块甜饼递给她。 阿兄从来不吃甜的,这是特地给她准备的。萧明月心中温暖,忍住鼻尖酸意接过饼子,小口地咬下去。 末利花酱的清香在齿间弥漫。 “我不会动他,永远都不会。”这是宋言给她的承诺,“但是阿尔赫烈就不好说了。” “夫君他……” “你寻的这夫君倒是个会护内的。”宋言打断她的话,话间有几赞许,但不多。他并不想谈论这个妹夫,“云寒虽是不厌部的死士,但能贴身跟随乌日恒可见分量。再者,乌日恒想要留在赤谷城,也需要云寒这样的心腹。” 萧明月问:“你是否知道乌日恒……” “老乌州王的外养之子,伊洛徵的亲弟。”宋言倒是觉得平淡无奇,“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乌日恒是老乌州王与其庶母所生,那庶母心念先王终是抑郁,带着襁褓之中的乌日恒投了河。四十八翕侯皆以为母子二人已死,殊不知这是老乌州王使的障眼之法,他遣人送母子二人回了故乡漠北,乌日恒自此于不厌部中长成。这些都是乌日恒自己告诉我的。” 萧明月甚感疑惑:“他为何与你说这些?” “你不是想知道我与他是如何和谈的吗?”宋言道出结果,“我们虽取下夷州与仑州,但北上、中段、南边的某些州域依旧是狼顾虎视,圣上宏图未展,当防患于未然,如果乌日恒能留在赤谷城,于我们有所益处。” 萧明月起初没有听明白,为何乌日恒留在赤谷城于汉家有益处,她问:“乌日恒是老乌州王之子,他若留在赤谷城势必会成为伊洛徵的制肘。”话出口,她便明了,这不就是孝帝惯用的平衡之术吗? 萧明月因此有些急切:“九莹阿姊已按照草原习俗收继于伊洛徵,二人心意相合堪为良配,如何能让乌日恒再搅乱其中?” “伊洛徵若有能力斡旋西境,南北两派自然无法动摇其根本,同样的,乌日恒若力所不及,四十八翕侯又怎会善待。而九公主要做的则是在二者之间良禽择木,襄助圣上断漠北右臂之大计。” 萧明月闻言看着宋言,只觉兄长哪里有了变化,她问:“这是圣上的旨意,还是阿兄之言。” “我的决策一直都在圣上的谋划之中,这就是我今日能坐在你面前的原因。” 萧明月默而不语。 “在来西境之前,我不知你与长安有多少联系,也不知你与九公主是否还对东宫心如磐石之固,这一切在见到姩翁主时才大抵有数。”宋言知道单凭她们的能力是不可能助陆姩假死脱身,但陆灏接收到顾山的消息定是与萧明月有关。“这一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你们远适西境不知宫中事出多变,圣上求仙,术士当道,蔺相师直言不讳已经多次触及帝王逆鳞,太子殿上谏书不留情面,文武百官之中除却霍家一脉便只有年相还在为太子说辞。其间,皇室宗族也越发耀眼,五皇子保卫皇城有力,六皇子躬课农桑亦得人心,林夫人所生的八皇子颇有灵性,就连泰安侯与其弟在战场也屡次建功,渺渺,东宫难敌八方之力,你若继续与他往来,只恐为太子带来灭顶之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与殿下之间从未商谈过政要,亦从未向他透露过任何有关西境的信息。殿下敦厚仁德,兼爱无私,即便没有我,亦会有人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向他发难。”萧明月沉沉一叹,继续说道,“我晓得阿兄的意思,庙堂上的事情从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只是我与九公主已深陷其中难以袖手,我心系殿下更多的也是为了保多方平和,长安不稳,西境何安?” 她困住赵顺意,又做主杀了漠北二将,宋言也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但相比困境,宋言更了解她的心性。 宋言凝视着萧明月低沉的眉间,女子争强,一生难安,他坦言:“你之谋划与霍家如出一辙,你们为太子一一解决隐患,可知最大的隐患来自何处?” 宋言的提醒很明确,萧明月也清楚“最大的隐患”是来自未央宫的天下之主。 “一切都是枉费心力。”宋言如是说道,“你们解决了一个问题的同时会有新的问题再出现,或许直到最终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萧明月却说:“阿兄错了,善恶对立,正邪合一,我既做,就是结果。” “云寒呢?”宋言终于说到正题,“你对待云寒是否也与他人一般,阻者裂帛,助者添筹?” “我与他……”萧明月难掩伤痛,想到父母的怜爱与保全,她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萧祁云,只是,“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萧氏一门皆是忠诚之辈,我相信他的内心深处定还有良知。” 宋言知她倔强却不想在亲兄的问题上如此盲目,或许也是那句“世上唯一的亲人”让他不悦:“青铜出炉时,饕餮纹自生,昆玉琢器日,仁心非天授。萧祁云此人,你怕是看走了眼。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他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他日乌日恒若与我汉一心,可暂保云寒性命,若乌日恒另有他意,云寒就只是叛离大汉的萧氏五氏亡徒。” 萧明月心中一紧,可恳求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二人间有短暂的沉默,宋言摸索着袖中的玉簪,藏在心里的话涌了又涌。 萧明月此时问了句:“阿兄与乌日恒谈和,可有部署新的计划?” 宋言不答。 萧明月略微思索,欲要起身:“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 就在萧明月即将撩开帐帘时,身后传来一问。 “你还愿意听我的话吗?” 萧明月回首,对上宋言明亮又忧郁的眸子。 “渺渺,在长安我没有办法,但在这里,若你想走,我定护你。” 这偌大牢笼真是愈织愈大,也牢固更甚。 萧明月感受到一阵汹涌无比的寒潮涌向了自己,她淡淡道:“我还以为,至少阿兄是懂我的。” 宋言的心猛地一痛。 萧明月不再多言,撩开帘帐走了。 裴不了见人出帐刚要起身,萧明月冷冷一句“不必送”,他脚下一滞,不明所以。 *** 夜风卷着碎草擦过脸颊,像秋日的霜寒人心扉。萧明月攥着缰绳的指节已冻得发青,她出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裙。 一盏灯笼突兀地浮现在墨色里。 羊皮灯罩被换成透光的鲛绡,晕出的暖橘色竟比长安的宫灯还亮三分。 萧明月停下脚步,只觉耳畔的风突然温和起来。 阿尔赫烈的狐裘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狼牙项链却稳稳贴在心口。他提着灯照亮了爱人脚下的泥泞之路,火光舔上他的眉间,眼眸中蓄藏的冰霜投向远方时便融化成春风。 “阿渺,我来接你回家。”他开口时,灯影晃了晃,他走了过来。 红鬃马发出嘶鸣之声,竟挣脱了缰绳先朝阿尔赫烈踏去。 萧明月待人走近,沉默地看着阿尔赫烈脱下带有体温的大氅,俯身为自己系紧系带。直到温热彻底将她包裹,阿尔赫烈都没有去拥抱她,而是牵起了她的手。 他有惧意,亦有试探。 萧明月感受到这份情感的沉重,没有思虑地选择回手紧握。 她对他有众多疑问,可此刻只想好好牵着他的手,踏过这一片泞泥之路。 暗夜双行,她听见了自己喉间溢出的哽咽。 她说:“夫君,谢谢你接我回家。” 即便今后他们背道而驰,但她想作伴一生的人唯他而已。 这份心意,在此漫漫长夜敬告天神。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三章 告别 西境诸州在夏围之后迅速离城,墨州王回南城前把瓦瓦留在了芳阳宫。 墨州王亲自到芳阳宫拜会陆九莹,奉以数多珍稀药材,另有黄金珠宝两箱,只为瓦瓦求得三月的医术教习。蒲歌接受了瓦瓦的拜师礼,将其寸步不离地带至身旁。 陆九莹起初不明墨州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在萧明月见过宋言之后方才揣度出深意。 陆九莹细细斟酌着宋言的话,她说:“乌日恒以先王之子的身份回到赤谷城,必然要在南北两派中择一而栖,伊洛徵心属南派,乌日恒只能入大相的门。宋君与乌日恒合作,我瞧着并非是对伊洛徵有何异想,而是要借乌日恒的手去震慑北道,毕竟夷州与仑州处于虎狼之间。” “我也是这般作想的,故而我问阿兄可有计划,他未答。” 陆九莹想到墨州王托女,便心中明了:“巴苏露露与努尔湛死于乌州,乌日恒又即将入主赤谷城,漠北接连损失三将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他们极有可能会以问罪乌州之名向我汉开战。或许宋君等的就是此刻,两方若真的交战,北道至少有两州会成为争夺之地。” “墨州可会在其中?” “极有可能,至于另一州……” 萧明月也想到了:“只怕是在居州与危州之中。那居州王身侧养的都是匈奴侍从,年前我去送拜节礼时便感觉此人话中有话,城府深沉。至于危州王,说话做事让人瞧不出破绽,越是这般谨慎的人越要小心。” “居州距离银月关最近,但愿不要让战火燎烧到家乡。”陆九莹说到此处另有担忧,“赵顺意被宋君当着众人的面诛杀,绝非是他临时起意。我们想将赵顺意送回关内,为的是避免皇子势力对东宫造成威胁,可若是未央宫那位在策动,那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渺渺,对此,你要有心理准备。” 萧明月心里清楚,他人为之造势远不及自强,可陆涺不是不谙内争,而是不愿,她知他向往虚无之乡,渴望自由平和,可不争不抢何以安身立命,这世间哪能这般逍遥呢。 “阿兄亦与我分析过东宫大势,在长安时我曾对他心有埋怨,为何他与旁人联合却与我不同道。他扈从孝帝得到重用,一门心思,旗帜鲜明,从长安到西境从未改变过,他问我对待太子是否如磐石,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坚定。我们兄妹二人终究要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并非。”陆九莹看着她无比坚定,“你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经历磨难,烈火真金,在他的心里你永远是对的,同样的,他做什么你也会支持。渺渺,人与人相伴,除了你我这般携手并肩,异路同归亦是。” “可人心异变,不知行至路的尽头,身旁相伴之人是否还是故人。”说到此处,萧明月垂下眸来,“阿姊可还记得眩雷之战时,我以相思花的香气去试探一个匈奴子,此人不出所料又来到我的身边,或者说,他一直在我身边。” 陆九莹屏息凝神,只觉不妙。 “我的夫君,乌州的右大将,一心维护汉乌的和平使者,真名为苍玄,是匈奴人。” 萧明月说罢苦涩一笑,眼眶却蓄满了泪花。 陆九莹起身想要安抚她,可听闻此骇闻又僵硬在原处。 “渺渺……” “若我与他各怀千秋志,心隔云泥渊,可还能同心共赴白头约……” *** 花玲珑欲要进屋探望萧明月被蒲歌拦下,蒲歌劝她莫要添乱,花玲珑以为萧明月真的与宋言发生了争吵,她惦记着裴不了告诉自己的消息,十分急切地说道:“好姊姊,你让我进去嘛,我有大事告诉明月阿姊!” “何事?” 蒲歌本是闲来一问,岂料花玲珑附耳说道:“我听裴业成说宋阿兄出兵西境前他那位夫人生产有难,母子俱亡!公孙御史不准宋阿兄领皇命,还要与他断绝关系,可宋阿兄还是为了明月阿姊来到了西境……” 说到此处,蒲歌突然捂住了花玲珑的嘴:“这最后一句也是裴将军告诉你的?” 花玲珑支吾两声:“我猜想的嘛……” “你怎能这般添枝加叶……”蒲歌朝屋内瞧了瞧,低声制止她,“这些话谁都不要说,更不能告诉明月。” “为何不能告诉阿姊?我要告诉阿姊宋阿兄对她有心!” “你又胡言,明月已为人妇,宋将军又是高门赘婿,他二人同为朝廷做事,莫要给有心之人递去话柄。” 花玲珑心中不满,沉了沉目光。 蒲歌现在太了解她了,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你更不要跑去右将军那里胡言乱语,若让我知晓有你好瞧的。” “怎么着,叫你那未婚夫婿来打我么?”花玲珑还是将话听进心里了,就是嘴里不服,转而调侃蒲歌。 果不其然蒲歌脸颊一红,扬臂就要揍她。 花玲珑灵巧一钻,转头做了个鬼脸。 *** 公孙翎难产身死的消息,萧明月还是知晓了。 这个消息是燕塔尔告诉她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塔尔奉以秋刀谱入参夏围未得任何成果,少年心气强盛总觉得他该赢。这般损失了重要刀谱,又逢北道危机时刻,萧明月似又回到了以前在憉城时怒其当断不断,当察不察的冒失性子。 “你若用这种手段去执掌西夜州,哪日苍岭高地如北道这般,何以立身?” 燕塔尔见她不去担心宋言,反倒忧虑自己,心中又涩又甜。 他端坐着挺直了背,少年君主睥睨万物,只道:“小小苍岭,易如反掌。若你有需,只管拿下。” 萧明月瞧他:“之前你不是还装作不认识我吗?” 燕塔尔破天荒的没有怨怼,他敛去神色平和说道:“少家主,我幼时被迫失所,能得你庇护是我此生之幸。起初知你来到西境,我便一心跟随,当时以为这是命运的纠缠,可随后在赤谷城见到故人们,才惊觉每一个人都是无家可归,难以立身。我方知这天命所归之下是人终究无法与权贵抗衡的枷锁,只要我们挺直脊梁骨就是反抗。少家主,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妥协,你的意志当永远自由,自由地选择站立或者行走,迈步本身即是对天命的破解。” 这一刻,萧明月才觉燕塔尔不再是夜奴,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的时刻悄然长成。 燕塔尔向她颔首告别:“还记得在憉城时你为宋家洗清叛国诬名吗?人如砾石,被权力洪流裹挟向前,虽身不由己却脚步不能停。非认天命,乃执刃改命。未来如是。”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四章 良夜 萧明月起初觉得夜奴孤身立处西夜州定受倒悬之苦,可人终究要长大,会改变,他不再是憉城那个需要护佑的小夜奴,而是执掌苍岭高地的君王燕塔尔。 萧明月是有些惆怅的,阿尔赫烈说的没错,还没长大的小孩,是她。 燕塔尔再回西夜州的首要事情便是要做主苍岭高地,他与哈迪斯一众心腹南下,除了先前交锋的沙州难以对抗,已然试图吞并高地另外三州,部署围剿沙州之计。 彼时萧明月心思难以分离,漠北反击接踵而来。 萧明月通过峡谷之战赢得左将军的位置,陆九莹便如陆惜芷一般只为右夫人。 阿若兰继任了红丹的左夫人之位,正式执掌北烟殿,主理君王后宫事宜及参与国之政谈。陆姩亦入了偏殿,成为伊洛徵的姬妾。按照君王后宫管理制度,陆九莹应当也入北烟殿,但伊洛徵允其自理宫室,不受北烟殿管辖。 北派翕侯闻此消息于琉璃殿闹了几场,但阿若兰不开口,这些男人们又如何说道。 *** 那晚,伊洛徵在芳阳宫渡过夏夜。 白日时,芳阳宫内十分忙碌,因着陆九莹不愿张扬,仆从们只在苑内张灯结彩。蒲歌为了增添喜气,不仅提前发了大家的月钱,还额外每人发放五百钱外加一套绢衣。庖厨里外架有十几个陶鼎,里头煮着现宰的牛羊肉,原本是想冷却后再给大家分发,岂料众人都等不及了,在陶碗里捏几粒花椒拌些豆豉醯酢,就地开吃。 花玲珑和瓦瓦还有小河三人没去抢肉,等来第一鼎的韭花饼饵便大快朵颐,瓦瓦第一次吃到饼饵,觉得甚是美味。 花玲珑随后还给瓦瓦盛了一大碗麦饭,浇上了浓厚的牛肉汤汁,道了句:“吃吧,吃饱了不想家。” 瓦瓦捧着陶碗郑重地点头:“嗯!” 院外热闹着,屋内的陆九莹正展开一件茜草与紫矿染就的汉式纁粉绫锦长袍,这是她的新嫁衣。先前魏皇后赏赐的嫁衣已不合时宜,这件锦衣是萧明月向阿尔赫烈的女奴塔希缇求来的。 此衣领襟缀昆仑玉组佩,袖口联珠对鹿纹罽帛取自乌州织法,襦裙以蓝靛与朱砂晕染,蔽膝绣汉文“宜子孙”与神驼纹。长袍还配有一方金丝面纱,两侧的莲花纹金扣熠熠生辉,耀眼非凡。 这件锦衣与萧明月成婚时所穿的汉胡交融款式较为相似,但是陆九莹的更为精致,寓意也更为深刻。 新妇的妆容当然由萧明月亲自粉饰,仔细一番后,她将金丝编成的玛瑙额箍戴在陆九莹的头上。 铜镜中倒映着美人的脸庞,眸似初绽白莲凝晨露,唇若菡萏噙着将化未化的烟雨,汉家公主明艳无双,风华绝代。 萧明月望着她百感交集,大抵能体会到陆九莹当时送自己出嫁的心情。只是想到陆九莹要与旁人侍君还是沉重了两分。 这条路,终究走了下去。 陆九莹浅浅笑望着:“同心之言。” 萧明月出言便哽咽:“其臭如兰。” *** 萧明月出院巡查,蒲歌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陆九莹接过二话不说便饮了下去。 蒲歌轻声说道:“公主其实不用着急,你身体康健,气血外显,是很容易受孕的。” 陆九莹拭去唇边汤汁,垂眸道:“我们与北烟殿已无争权之机,于此,嫡子十分重要。” 蒲歌毕竟是过来人,她又附耳同陆九莹说了些房事,陆九莹红了脸颊,但还是点头::“我记住了。” 说罢,蒲歌又道了句:“明月当初成婚倒是忘了嘱托这些,这么久了,还不见有动静。” 陆九莹却道一句:“她无需着急。” 蒲歌应了声,便没再说话。 *** 红烛落如胭脂,窗外风露涓涓。 陆九莹撩开纱帐起身,夜风吹过她微乱的青丝,她看见案上用以饮醴酒的葫芦半坠空中,五彩丝轻轻摇曳着。 她刚要过去,腰间一沉,伊洛徵从后面揽住她,将人重新拉回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 竟然像个孩童一般。 陆九莹拍拍他的手臂:“夫君稍等。” 一声夫君唤得伊洛徵没了魂。 陆九莹将坠下的葫芦放好,随后往木屏后走去,约莫片刻,她再出来时换了一身干净的绢衣,怀中抱着琵琶。 她寻了个面对伊洛徵的位置坐好,撩拨出弦音:“夫君,你想听曲吗?” 伊洛徵还倚靠在榻上,望着她:“想。” “《徵曲》如何?” “好。” 陆九莹的指尖刮过徵位时,投向伊洛徵的眼眸犹如今夜月华。 爱人的眼睛是明亮的。 伊洛徵知道,她是爱他的。 一曲终毕,伊洛徵也起了身,他说:“若《徵曲》是阿莹贺此良夜之礼,那我也有一份礼物。” 陆九莹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伊洛徵走至窗边将半敞的窗户推开,陆九莹看到一棵半人高的小树苗正伸展着枝丫,这些时日忙于他事,没有注意到窗边何时种了这样一棵小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放下琵琶,走近细瞧。 “这是什么树?” “花树。” “花树……”陆九莹弯腰探窗,摸了摸枝叶,讶然回头,“这是樱花树?” “正是樱花树。” 伊洛见陆九莹如此诧异,便知自己辛劳没有白费。 “昨夜东风落绯樱,檐雨随风照月明。” 陆九莹闻言难掩震惊:“你……” “这是你十三岁时,送给长乐公主自画像上所附的诗句。”伊洛徵不再回避,选择向她表明心迹,“自打瞧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心于此,金石不渝。我读汉家典籍,仿写你的字帖,初时狼毫笔攥得手心发汗,竹简刊了又刊,指节都叫墨渍染黑了。许是日日看着书案上的美人图,我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勇气,你我虽隔了千山万水,可每回摹完你的字,心里像压着块吸饱墨的砚台……阿莹,我反复地写‘沅有芷兮’,写‘琬琰之章’,到最后已然有八分你笔下的摸样,但我却开始分不清哪些是你的楷书,哪些是我的执念。今夜,容我将爱意向你表明,感谢你越过千山万水走到我的身边。” 陆九莹握住伊洛徵的手,承载起了这份厚重的情意。 “我说过,君有此心,妾随之。一生一世,永不背离。” 她轻轻地投入他的怀中,吻住他。 *** 窗户合上的时候,有三个小脑袋悄悄冒出来。 花玲珑还在侧耳偷听屋内有何动静,瓦瓦摸着小树苗悄悄问小河:“樱花是什么花?” 小河一边侧耳偷听,一边敷衍答道:“就是一种普通的花。” 花玲珑闻言回头,压低声音极其认真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樱花,这是司马相如大赋里的樱花!” 小河甚是机灵,翻了个白眼。她心道难怪如此厚爱,十年如一日抄写汉家诗赋,她这个叔叔心思可不比阿尔赫烈好猜呀! “那它结果子吗?”瓦瓦很好奇。 花玲珑想了想:“难说。” “开花不结果算不得好花。”小河说道。 花玲珑突然瞪大眼睛,转头就去拧小河的胳膊,小河疼的龇牙咧嘴。 “快说呸呸呸!” “作甚啊!” “蒲歌阿姊说了,今夜要开花结果,你莫要说晦气话!” 瓦瓦不懂了,歪着脑袋问:“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花玲珑和小河对视一眼,沉默不语间只是一味地将耳朵贴在窗户上。 瓦瓦没了偷听的心思,还在探寻眼前的这棵樱花树究竟会不会结果,这时,她发现了树上挂了一个小木牌,她摩挲着上面的纹理,虽然看不懂汉文,但觉得此物做的格外精致。 她将木牌妥帖放好,月光拂过上面的诗句。 “合衾双燕衔春至,终见连理共此生。”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五章 樱花 芳阳宫大喜,北烟殿并未因此生妒,凡上门贺喜者皆以好酒美食宴之,城中女眷对阿若兰宽仁的品性赞誉有加。以往红丹主事时,姬妾难以立身,城中翕侯女眷更是讨不得半点好。虽说这北烟殿的主人不是最得宠的,但终究是漠北来的左夫人,得以温婉和顺的秉性加持,很难不受妇人们喜爱。 瓦瓦也知阿若兰平易近人,特地带着礼去恭贺其登位左夫人之喜。彼时小河也在,瓦瓦以为有乌州公主在场,贺喜一事自然顺畅,岂料阿若兰的侍女古娜拦了小河去路,专让自己进门,倒叫瓦瓦不知所措。 古娜扔了小河特地带来的粟米饼,恼的小河欲要动手。 古娜说:“荒瘠之地种出来的东西也敢拿与我家公主吃,岂知里面有没有下毒。” 小河将散落的饼子捡起揣回兜里,她知奴仆所言不过是主子授意,提到的贫瘠之地并非是眩雷,而是夏围之后伊洛徵将一座名为沧溟的小城赐予了她。 这座沧溟城不过百户,且户户贫苦,原本不是甚好地方,但是伊洛徵在汉将宋言和漠北谈和期间与宋言立下互市条约,凡乌州子民皆可用战马、牛羊、草药等物资去换取中原相应的资源。沧溟城位处丽水河源头,恰是其他州邦往来的必要路段。 伊洛徵在这里开市,无疑是要给汉家提供便利,同样的,乌州也能置换到其他州邦难以产生的资源,但其间获益的好处却落在了小河头上。 小河没想到自己在这般紧要关头还能讨得赏赐,阿若兰作为漠北嫁来的公主为此心有不满倒也能理解。只是小河觉得,阿若兰变脸也太快了些。 古娜先前为难,阿若兰随后也当着众人的面讥讽小河。 阿若兰说:“听闻你出生时臂间便带有天马印记,巫师预言‘天驷临渊,风雨顺时’,百姓都期盼着乌州公主能为他们带来粮食与财宝,如今瞧来,巫师所言不虚。” 小河脸色甚是难看,她出生的第二年乌州大旱,巫师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众人发出轻笑。 小河涨红了脸扭头就走,阿若兰突然又在身后道了一句:“那汉家焚烧占卜亦可通神明,不如你去求求她们为你解谶。” 回去的路上,瓦瓦见小河沉默许久。 瓦瓦安慰她:“或许,阿若兰公主不爱吃粟米饼,下一次我们送木樨花甜饼,阿若兰公主定会喜欢。” 小河却是止步,莫名地将袖子挽起来瞧,完全没有理会瓦瓦。 瓦瓦当她还在生闷气,便没再多言。 *** 若风知道小河在北烟殿受了委屈,道了两句阿若兰公主缺德无行,小河泪眼汪汪地揪着他的衣袖:“就是,就是!” 若风总能知她心意,在任何她所需要情感慰问的时候。 小河佯装难过地挤出泪花,若风连忙伸手接过小珍珠,一脸心疼。 小河暗自偷笑。 若风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杏酪冰盏,他用木杓略微搅拌,将里面的牛乳石蜜调匀递了上去:“这是九公主赏赐于我的,小河你吃。” “杏酪我吃的可多次了,你吃吧。” “你吃。” 二人坐在台阶上来回推却,伏在宫墙头上的花玲珑扔了个果壳:“喂,芳阳宫门前禁止调情。” 小河捡起草丛中的小石子就投上去。 花玲珑见小河有人安慰做了个鬼脸便跳下墙头去。 若风用木杓舀了少许,递到小河嘴边:“尝尝,今日石蜜放的多,比往常要甜一些。” 小河抿了口又推给若风,若风不再犹豫吃下那半点。 小河问:“九公主有没有说何时送你去长安?” “九公主已经上书长安,只是长安还没有回复。我想近来大汉与漠北针锋相对,此事怕是要延缓,但是蒲医士提到秋后会向长安报岁出,就算没有回复也会送我一道东去。” “她说秋后,谁知会不会等到年关了。” “我倒是没那么着急,”若风笑笑,“我想多陪一陪你。” “莫要有这般闲散心思,你当好高骛远,胸无大志,东去长安闯出点名堂!” 若风听着‘好高骛远’‘胸无大志’,压了压唇角。 小河扬臂一挥:“听闻那长安有三公九卿,你去了只管挑想要的位置,若有难处就往家中寄信,我叫萧明月去为你解难。” 这倒是难到若风了,他说:“小河,我是去拜师学艺的,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怕是坐不得。” “当初茂枝部的那个叛徒玄英都能在长安讨得官职,你如此优秀岂能居于人下,等去了长安若见着他,叫他好瞧!” “玄英毕竟是茂枝部王子,我一个卑贱的奴隶如何能与他相比。” 小河却是看着若风的眼睛,无比郑重:“若风,有人生来颈无青铜轭,却在驯马时自愿俯首,让铁嚼子磨穿舌根,有人胎里带着锁链啼哭,却把镣铐熔成淬火的刀。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若风垂下眼眸,而后又看向她,一双眸染尽爱意。 小河握住若风的手:“斩断枷锁的从来不是天命,是握锤者的腕骨。” 命是块粗铁胚,怕锤的终成马蹄铁,敢淬火的方能裂变成剑。 “你怎知奴隶不可翻身呢?” 若风点头:“好,我听你的,去坐那三公九卿的高位,然后回家带你一道去长安。” “如此甚好。” 小河心满意足,借着此时脉脉温情,她将脑袋靠在若风的肩上。若风不敢去触碰小河的肩膀,只是悄悄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衣角。 *** 小河在殿中见陆九莹。 小河问话:“九公主答应送若风去长安学艺可会算数?” “既已上书,当然算数。” “那么请公主想法子早些送他去长安吧。” 陆九莹略有不解:“今日立秋,若风东去近在眼前。” 小河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三日之内,我要他离开乌州。”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六章 和亲 小河送若风东去,亦在发出某种信号。 萧明月起初不明小河此举,很快便明白了,这个信号如同当初自身无法立足于长安的悲怆,一支无可奈何的回旋矢正中她的眉心。 宋言与乌日恒的和谈亦是乌州的斡旋之法。 漠北提出要与乌州联姻,而代表匈奴王联姻口信的鹰符自夏围之前就已在乌日恒的手中。乌日恒向伊洛徵出示鹰符,送达王庭之意,也就是说,漠北三部前来赤谷城本就有联姻之意,眼下死了两位将领,这场利益交换已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乌州唯有小河一位公主,她成了这场政治风暴之后唯一的应灾者。 *** 萧明月寻到芳菲殿中,小河正坐在院中用红蓝花的汁水染指甲,她的面容没有一丝慌张与胆怯,见着人来含笑说道:“你来的恰是时候,今日我采了很多花儿,我给你染指甲吧。” “小河……” “在这赤谷城中,若论染甲之技无人能与我匹敌。”小河抖动着指尖展示自己美丽的成果,“喏,可是比你们的胭脂还要好看?” 萧明月只得在她面前坐下。 小河院中满是红蓝花草,还种有几株硕大饱满的安石榴树。 萧明月抬头间,戌时的日轮将鎏金泼进西墙,那些青果还裹着层薄霜似的茸毛,枝叶扶疏间,果子泛着鸭卵青色活似青玉雕盏。有一束光斜穿过树冠的裂隙,正正钉在最高处那颗裂口的石榴上。 小河也抬头看,说道:“这是我阿克耶幼时栽种的石榴树,算起来已有六十余年,结出的果子甚是香甜,今年你可摘去给九公主尝尝鲜。” 小河开始为萧明月染甲。 萧明月顿默,随即缓缓说道:“我义兄已带兵退至仑州,裴将军前往夷州驻守西海,顾山将军则抽身回关复命,若风随着顾将军东去,想来五日便能抵达凉州。” “我晓得。”小河低着头,将花汁仔仔细细地抹匀,“九公主行事妥帖,我之所求必然达成。” “你不用嫁去漠北。”萧明月还是开口,“我亦有法子送你离开乌州,你与若风一道去长安,我寻人护你。” 小河淡然抬眸:“你若有人相护,为何还会远嫁至此?” 萧明月一噎。 “我以为你早就想明白了,知这世间许多事都强求不得。”小河轻轻吹了吹萧明月的指甲,看着红蓝花汁再次开出艳丽的花朵。“你我皆不是逃不了,而是不能逃。我的部族,若风的家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本就活的艰难,如何还能就着风霜雨雪取走他们最后的希望。至少我不能。” 萧明月却道:“你当是他们的希望,可有为你自己想过未来。你生于草原长在草原,知西境之大权利复杂,漠北敲骨吸髓,虎视眈眈,月灵州、阿楼州的结局已然所见,你当真以为嫁过去就能维护赤谷城的安危?”她虽是心有愤懑,但十分冷静,“陆惜芷病亡是思乡之故,亦是力不能支,只要盟约败落,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是何意呢?”小河松开她的手,挑明道,“陆惜芷力不能支,是因为没有人帮她,而九公主不同,她聪慧,你亦敏锐,你二人今日不同于陆惜芷往日,只要大汉与乌州交好,那我在漠北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可是这个意思?” 萧明月未答。 “草原上没有一根木桩敢挡住风的路……”小河半垂眼眸,乌色羽睫温柔一落,隐去泪珠,“西境之大,但偌大的西境也有数不尽的栏栅,那栏栅看似圈住牛马,却也是天神随手甩出去的套马索,圈住多少自由都嫌不够。” 院中骤然起了风,树上那颗裂口的石榴莫名落了地。 咚的一声,敲在了两个女子的心上。 萧明月起了身,低头看向自己红艳的指尖,轻声道:“许是持刃久了,险些忘记女子的手也可以这般美。” 小河仰面看她,眸中泛着晶莹地泪花:“萧明月,别忘了眩雷之约,我的若风,就交给你们了。” *** 萧明月离开芳菲殿,于中道遇见了阿若兰。 阿若兰手中挽着花篮,篮中盈满鲜花瓜果,身侧的古娜采来一朵红花簪在她的鬓角,二人嬉笑着好不快活。 萧明月与阿若兰远远地对上目光,谁都没有上前。 小河得知即将远适漠北是阿若兰最先传递的信号。 但萧明月探不出阿若兰的意图,因为在这赤谷城,她连最亲密的人都难以辨明,又如何探清旁人。 她走后,古娜问阿若兰:“公主以为萧明月会如何作想?” “她如何作想已经不重要了。”阿若兰将鬓角的红花摘下,在指尖捻动,随即将花扔进泥土中,“花既已谢,只待新时。” *** 是夜。 萧明月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回到院中。 阿尔赫烈站在木秋千旁已是等待许久,草丛中窸窣声动,大靡蛇瞧见人冒了尖又钻进了深处。 清冷的月华之下,阿尔赫烈看着落寂的她说道:“听闻蒲女史为你炖了汤水,午后见你迟迟未归,已是热了数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明月轻轻摇了摇头:“好。” 她答非所问,阿尔赫烈走近捏起她的手腕,搭上脉搏。 “我无碍。”萧明月反手推开,“蒲歌医术高超,将我照料的很好。” “适才她去温鼎续汤,我们去屋中稍候片刻。” 二人进了屋,但蒲歌并未端来药膳。 阿尔赫烈与她对坐,面前置着棋案。 阿尔赫烈看向棋面:“早闻你棋艺精妙,却始终未得机会讨教。若此刻尚有精神,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萧明月闻言一抬眸,心中微动:“博弈论输赢,今夜胜者可向负者三问,你愿意吗?” 阿尔赫烈率先执白:“依你。” *** 二人初初交锋,棋面颇为诡谲。 萧明月开局便用黑子在四个星位各点一子,活像布下四方城门。阿尔赫烈白棋第五手直接“碰”向她最坚固的右下角,惊得她双劫并打,却不知正堕入对方“连环劫”的圈套。 她的布局激烈又汹涌,却也有致命之处。 此处双活劫——阿尔赫烈很想知道她如何战。 “夫君的棋艺师从何人?” 萧明月将黑子钉入腹地,另辟战场十分莽撞,她却不知所谓。 “玄英教我的。” 尚林苑中时,玄英与陆涺时常对弈,萧明月不知他二人谁技高一筹。 “但玄英不擅棋局。”阿尔赫烈又说,“我入三部受训时,他还是茂枝部尊贵的王子,与中原混战得来一箱典籍,其中有本棋图他爱不释手,自学其旨还教予了我。自那时起,我便会下棋了。” 萧明月不动声色要落棋。 阿尔赫烈忽然压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看向棋枰的西南:“我起初最先学会的是如何保弃子。” 萧明月望着他。 “世人总视死地为弃子,我却见困龙抬头。” 白棋第七十八手“点方”,原本散落如沙的七枚残子突然化作北斗七星。萧明月看到自己显露的七处漏洞,已被对方早早埋下的锁龙桩。 白棋借力打力,反围黑子大龙。 这应是阿尔赫烈惯用的技法。 萧明月没有说话,阿尔赫烈捻着白子,又道:“在漠北,除了我与玄英会下棋之外,还有一人棋艺甚佳。”说到此处他眉眼微动,“她叫苍兰,曾是青州刺史之女,亦是朝廷敕封的漠北和亲公主。” 萧明月闻言惊诧,暂停棋局攻路。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在陆惜芷之前还有和亲公主,更何况是到漠北的。 “苍兰,封号为宁月。”阿尔赫烈拢了拢衣袖,微微端正身躯,“宁月公主奉旨远嫁漠北,以求边境宁息。汉家以为宁边和亲,烽燧不举,只可惜,宁月嫁给过去不久,漠北便屠下汉朝边境三城。她的刺史父亲在其离家半年后病故,母亲随之而去,两个兄长亦相继战死沙场。宁月无倚仗,孑然一身在边烽与战尘中浮沉,虽诞下一子,却受尽王庭屈辱,她不得鹣鲽,最终魂灭异乡。” 案上烛火明亮,却落不进阿尔赫烈的眸中。 萧明月看着他身倚月华,像是无需芯火也能探明路途的远行者。 她只觉话出口时心间太过疼痛:“宁月公主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苍玄。”阿尔赫烈不假思索。 棋局继续,二人沉默亦久。 当阿尔赫烈第一百二十手落下“脱骨”时,萧明月眼底微红。 他知她并不是恼怒自身棋差一招。 “苍玄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阿尔赫烈这般评价,他说着话指尖落向一侧,在那里,是第一百二十一手的杀招,萧明月很清楚,只要断他白棋归路,焚自身黑子残躯,便可玉石俱焚。 “宁月痛恨草原之主,连同自己生下的亲子一并厌恶。在她得知青州亲人皆亡便生了逃离漠北的念头,只是莽莽青原,不绝大山,任她插翅也难飞离。故而每一次的逃离换来的都是她的亲子被君主惩罚。” 苍玄……被惩罚。 而阿尔赫烈好似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悲痛,他甚至浅笑言之:“愚笨幼子不知深浅,试图与宁月一道逃离,却次次被人发现,他还以为是自身没有藏好,殊不知是宁月将其行踪透露。二人被抓,他就少不得一顿毒打。” 萧明月隐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 “青州,成了很遥远且无法到达的地方。” 萧明月继续走棋,却已无思绪。 “但是宁月与苍玄并未停下逃亡的脚步,十余年间,反反复复,最后一次,苍玄故意被宁月所骗,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反杀亲母,二人双双坠下悬崖。那一年,他十五岁。” 十五岁……萧明月忆起初见时他年少的模样。 那时胡桃源被毁,双亲皆亡,萧明月被阿兄所弃逃到北边的杏花树下,便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同样伤痕累累的阿尔赫烈。 她竟不知那时的他,亦是绝望悲怆。 她问:“苍兰是否如愿以偿?” 她问的是苍兰是否归家,而不是宁月身死异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尔赫烈凝视于她,她也并未相信苍玄杀了亲母。 “田园优游,如愿以偿。” 萧明月抬手将黑子落在天元。 “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渺渺棋高一筹,为夫输的心甘情愿。”阿尔赫烈笑着推枰认负,拢起衣袖,“胜负已分,你想问什么,问吧。” 萧明月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她说:“夫君袖中可是藏有五枚白子?若真下到最后,这局本该是白棋屠龙胜七目半。此局我横冲直撞,咄咄逼人,而你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相扣,用诱饵引敌人入局,不过,既是夫君掌控全局,也算是我险胜,终究还是我赢了。” “果然什么都骗不得你的眼睛。可有三问?” “三问已问。” 阿尔赫烈顿默,随即轻声一笑。 她是该赢的。 这场看似波涛汹涌之战,却也是无声之局。 “今日听了一段甚是难过的故事,苍兰最终寻得静谧之处本该算得圆满,可我不知苍玄背负杀母恶名,孤身只影的结局算不算得圆满。” “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我以为他与生母长辞永绝,便是圆满的结局。” “为何你觉得他不得所爱?”萧明月伸手拂开棋盘,漏出阿尔赫烈走下的棋路,“世人总视死地为弃子,我却见困龙抬头。” 烛火熠熠犹如她的目光。 这句话落回阿尔赫烈的心中。 “即便他心有隐晦,不与人道,我亦会选择与他同行。若苍玄有知,我想告诉他,但行汝愿,莫顾人言,吾心匪石,山盟未改。”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困龙 霍宴在萧明月大好之后传来长安的消息。 但这一次没有信简。 按照霍宴所说,皇城内掀起了一场血雨。高辰殿的黑曜星君江术师与星曜台的蔺仪斗法,蔺仪推出宫内新生破军照命,破军星坐命者克六亲,矛头直指合欢殿林夫人的八皇子。江术师算出星耀台荧惑缠斗,蔺仪命宫被火星侵入北斗,会引发战乱。二人交锋不下,太子屡次谏言星气之术多杂禨祥,不可果断,但孝帝早已迷了心,林夫人的八皇子被困于室,周岁方出,而蔺仪虽保全自身,族中所有男子却因她失了性命。 斗法未息,并州关口传来战报,漠北左王伊无支率领骑兵突袭云中郡,荀光未敌幸得霍起相救方有惊无险。事后孝帝大怒,作了战局指示随即便以修书名头将蔺仪禁足在星耀台。 彼时萧明月与陆九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陆九莹开口:“物忌全胜,蔺相师有些激进了。” “内有牵绊外有强敌,长安局势越发庞杂,蔺仪怕是独木难支。” 萧明月想到李遂,不知这般危机时刻他是否相助,但眼下的关键之处不在长安宫内,而是西境与漠北。她问:“圣上做了什么指示?” “四皇子与长明王前赴边关,分走五原与定襄,与小霍将军所在的云中齐力进攻。” “长明王又回了并州?”陆九莹诧异,这长安风云当真是变幻莫测,刀刃悬颈还能重得圣宠。 “四皇子离开京畿,如今长安城是谁在安护?”萧明月问。 “六皇子。”霍宴答。 陆九莹凝思片刻,她看向萧明月道:“四皇子出京于己于霍起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他与长明王联手,那此番出兵除了抗敌亦有可能铲除异己。并州路途遥远,现如今各郡都布满了霍家军的人,若霍起有心,这二人也并非一帆风顺。” 萧明月这般再想到被困于室的蔺仪与投身暗处的李遂,便觉自己小看了蔺仪。蔺仪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如若她想杀了四皇子陆蛮与长明王陆戈亦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处于西境的陆灏与陆行之必然有一个人要回到京畿。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漠北会如何反击,现下并州遇袭,很有可能反过头来出兵西境。”陆九莹这般说道,“小河联姻只是暂缓困局,漠北既派出左王绝非一时之气,他们的目的只怕要两地宰割。” 霍宴也道:“这位漠北左王伊无支曾与老将军于沙场多次交锋,多为胜仗,小霍将军初时还被他伤过。伊无支这个人心性残暴,诡变多端,凡他所到之处必有所得。” “这般厉害?”萧明月说。 霍宴点头:“伊无支是匈奴王第八子,将来亦是要继承王位。” “第八子……”萧明月问了句旁话,“匈奴王总计有多少个儿子?” “十六个。据我所知,匈奴王前三子病故,第四子、第五子不擅武学便分了草场自治,第六子随在伊无支身侧,第七子是公主和亲途中在西海所遇的那位红泥城城主,红泥城暴乱后他被发现死于半道,死因至今未解。第九子与十、十一子三人驻守在居州百里之外的雀城,第十二子在西海被宋将军所杀,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子年岁三十有余,四人均领兵在漠北南部活跃。” “匈奴王只有这十六个儿子?”萧明月眉间微蹙。 陆九莹抬眸看她。 霍宴道:“只有这十六个。” 题外话问完,萧明月说:“并州与我们相隔万里,有些消息难以及时互通,霍起久经关外自有分断,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西境内维持各方平和,以防漠北袭来备受孤立。” “娘子的意思是?” “我心有所思在乎两点。”萧明月问陆九莹,“阿姊觉得仑州与夷州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夷州为裴将军所守自是没有问题,至于仑州,经过尚林苑一事,镇北侯二子皆不会与我们交心。” “这仑州便是我思其一。倘若陆灏反叛未熄,必然要在这里有所动作,他想与四皇子首尾攻之挟制长安也未尝没有可能。至于其二,年初我以你的名义向诸州示好,可他们态度模糊不清,经过此番夏围之战,他们或许已经看清未来局势,我理当再去探探。尤其是那居州与危州,漠北真要发难,必然与我们一争高下。” “当时以拜节为由外出探寻,可这一次该以什么名头呢。”陆九莹沉思。 萧明月也暂且想不到。 说到此处,霍宴将该带的话已带到,便欲离去。 萧明月欲言又止,似还有话要说,陆九莹便让她前去相送。 萧明月与霍宴走到隐蔽处说话,她行了一礼:“那日峡谷之中对抗争战,三名骑士身殒我心难安,霍宴,我很抱歉。” “战场本就祸生不测,娘子不必忧愁,霍家军的归处早已落定。” 萧明月犹豫开口:“霍宴,要不你带着骑士们去并州吧。” 霍宴却是不言,从袖中滑出一个小木盒,递了上去。 那是蔺仪赠予的灵药。 萧明月先前让霍宴将药送往东宫,怎的又回来了。 “这不是太子退回的,太子收到药后送往云中郡交给小霍将军,但是小霍将军将此药传递于我的手中。我知将军之意,他是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离开长安时获蔺仪赠药,萧明月忧心霍起身染毒素遂将药送出,霍起将这份保障转给了陆涺,陆涺随后又将此物送给萧明月。本就是一番折腾,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归于原处。 “萧娘子,其实我很想随小霍将军前往并州,只是他命令十八骑必须守在西境,护于你的身旁,吾等自然恪守如磐,岿然如山。”霍宴也知晓自家小将军与萧明月的二三事,他忍不住多言一句,“我家将军之心,还望你莫要辜负。” 萧明月收回药丸,她明白话中之意。 片刻,她说:“你在此稍候,我很快就来。” 霍宴等了会,随后萧明月捧着一个厚重的檀木匣盒回来,她放于霍宴手中时,霍宴只觉臂弯一沉。 “将此护心镜送到并州……”萧明月抿唇,格外叮嘱,“别说是我送的。” 霍宴握紧匣盒,点了点头。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护心 小河唤花玲珑进山去摘野蒲陶,花玲珑本想叫上瓦瓦一起,可听闻瓦瓦去帮蒲歌给云寒送药,她便恼的不再等人。 二人骑马没走多远,瓦瓦背着小篮子追了上来。 花玲珑问她怎么了。 瓦瓦抓住缰绳跳到马背上,与花玲珑同乘一匹,她急道:“快跑,我给那个死士下了药。” 瓦瓦随在蒲歌身侧学医,其间受命数次去给云寒送药,她不明白为何蒲歌会暗中照顾一个漠北死士,尤其此人还伤了萧明月。更可恨的是,云寒对她也没有好颜色。 瓦瓦送药都是隔着数丈将布包扔过去。 云寒起初没有理会,直到一次瓦瓦将东西扔到了他筋脉寸断的左臂上,他略有怒意的拔剑出鞘,瓦瓦大惊失色,仓皇逃跑间掉入了小池塘。 在瓦瓦眼中,云寒如同恶兽一般,她不明芳阳宫不杀此人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自己就要好生相待的理由。于是瓦瓦背着蒲歌开始往药中添加影响愈合的药材,就在适才,她狠心又多加了两味。 花玲珑听后心情大好,夸赞瓦瓦聪慧,小河却是说道:“这般胆大,我若见到你阿克耶必要告知。” 瓦瓦抓着花玲珑的衣裳,难为情地哼了哼。 花玲珑相护:“她告不了的,她要嫁人啦!” 小河一个鞭子抽在花玲珑的马背上。 *** 女娘们摘完蒲陶躺在草地上看云朵。 花玲珑翻身跟小河说:“你别嫁去漠北,漠北那般遥远,我们以后如何玩耍呢?” 小河只顾盯着天上看,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小河公主……”瓦瓦有些害羞,但还是问道,“不是喜欢若风吗?” 花玲珑亦看向小河,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也不似移情之人啊。” “你们不懂。”小河嚼着酸甜的小野果,想到若风只觉心间也酸甜起来,“若风是奴隶,怎好相配我这个乌州公主,若是瓦瓦你喜欢上那个死士,墨州王可会同意你嫁给他?” 瓦瓦突然就涨红了脸,直挺挺地坐起身来:“我,我怎会瞧上那个死士!” 小河歪头看她一眼,瞧出其两分异样:“我就是这么一说,墨州王爱女,定会安排好你的一生。” “你别嫁去漠北好不好?”花玲珑一想到无人玩耍甚是煎熬,“乌州王是你亲叔父,瞧着对你也很好,你就撒娇闹个脾气,他若不应,我们就去求九公主,九公主定会帮你的!” “我不用九公主帮,我想嫁到漠北去。” “为何呀?” “能嫁给匈奴王,做草原之主的夫人是西境所有女子梦寐以求之事。” 瓦瓦想否认却又不敢言。 花玲珑有些郁闷:“我是无法行走那般远的,这样一看,我岂不是到死都见不到你啦?” 小河招架不住她的追问,索性眼睛一闭感受着拂来的微风:“没关系,是人都会死,死后亦会再相见。” 花玲珑一声叹息往小河身侧倒去,两个脑袋相互偎依着。 瓦瓦也卧在旁边。 三个女娘沉默片刻。 小河缓缓睁开眼睛,侧眸看向东面。 花玲珑顺着她的目光亦往东边看。 “怎么了?” “你说日光为何会从东边升起呢?” 花玲珑不解其意。 小河却是自问自答,浮光掠影扫过她的眼眸,那一瞬仿若一世冗长:“或许……那里可以让人拥有无限希望吧。” *** 小河出嫁在即,始终顺从无疑的她向伊洛徵提了唯一的要求,那便是请乌州左、右将军将和亲队护送至居州雀城。 萧明月没有料到小河会藏有此意,或许她与陆九莹的忧虑早已被小河预知。 居州雀城之上便是漠北的领地,萧明月与阿尔赫烈只需将小河护送于此便有漠北迎亲队相接,前往雀城的所行之路便要途径七州,这恰是萧明月所期望之事。只是此行危机堪比陆九莹嫁至乌州,萧明月与陆九莹再三权衡,与其坐以待毙等候漠北发难,不如主动出击。 萧明月对于陆灏、陆行之驻守的仑州还有一虑。 同时,小河于此间设下请宴。 此宴设在伊洛徵赐予她的沧溟城,萧明月与陆九莹赴约时所见宴上宾客,心中明晓一二。 宴上右侧坐着陆姩,陆姩的身侧是司玉。 陆九莹与萧明月于左侧入座,二人见她们皆恭敬地行了礼。 一室五人相坐,说不上来多热络。陆姩成了伊洛徵的姬妾,虽未与其有夫妻之实,但月灵族人与汉家很不相善,雪弥以蛊伤人的事情还梗在萧明月心头。司玉夏围时暗中相助符牌,若说有结善之心,更多的是利己交换。努尔湛死后不见她忧伤,相反游移在诸多男子间似乎在物色下一处庇护之所。 *** 今日置宴的屋舍是一家翻新过的阁楼小屋,四面开窗,屋旁种着一棵壮阔的槐树,萧明月的位置临近窗柩,风过时槐枝簌簌翻涌,尽显凉爽。 小河所置办的饭食很是有心,知晓陆九莹闻不惯冷盘羊肉的膻气,特地撒了细粉状的香芹与花椒,还在旁边配了清口的胡瓜。司玉喜食汤水,每个人的案上都有一鼎羊汤,汤内煮的是葵菜饼饵,饼饵所需的佐料分别用精致小巧的琉璃盘子分开,盘沿竟刻有仑州千年古树胡杨纹。萧明月与陆姩都偏爱炙烤麦饼,饼子在宾客就位之后恰好炙烤完成,趁着最酥脆的时候切开,在中间均匀的抹上末利花酱,配着一壶桑葚酒,一壶蒲陶酒,十分香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河爽利举杯:“本公主大喜在即故设宴与娘子们欢聚,还望娘子们大口吃饭大口喝酒,莫要拘谨。” 话不挑明,众人静观以待。 阁楼下偶有交谈声传来,小河作为沧溟城之主,这里的百姓都与她相交甚好,几位婶婶听闻公主在此宴请贵客,携伴送来不少新鲜的杏子。 楼下侍卫与之阻拦,小河走到窗户旁俯身:“呀,这杏子正好配冰酥酪,洗些送上来给娘子们尝一尝,婶婶去领些麦饼回家吧。” “愿天神庇佑公主。”底下众人齐声。 小河挥挥手,又坐回位置。 片刻,一众男仆端着冰镇的酥酪走上阁楼,萧明月停止下箸,目光被他们所引。并非是他们的模样有何出众,而是每个人的脖子上皆挂着不同数量的铜铃。 萧明月所知在辫发上垂挂银铃的乃是没有娶妻的翕侯贵族,这般用笨拙的铜铃悬挂于脖颈的当真没有见过。 陆九莹倒是有所耳闻,她轻声说:“应当是铃隶。” “这是铃隶。”小河看着萧明月说,“沧溟城以前是买卖家奴以及战俘的交易之所,你所见的铜铃则是代表被转卖的次数,一铜铃可值两只羊,铜铃越多者代表此奴越能劳动。” 铃隶分别走至娘子们食案前,将冰镇的酥酪呈上后,再细细地将杏果点缀在乳汁上。 萧明月眼前的铃隶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他的脖子上只有一根细窄的红绳,并未悬有铃铛。正当她好奇之时,眼前盛满酥酪的琉璃盏已碎,铃隶握着碎片抵在了萧明月的喉咙上。 当真是傲骨不凡,在场所有娘子们皆面不改色。 萧明月抬眸问小河:“这是何意?” 小河却无奈说道:“适才我的话还未说完,若脖子上没有铜铃只剩红绳的奴隶,则是因为屡次犯上,被摘了铜铃,这种危险隶人禁止交易。” 萧明月不知小河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她欲推开悬在脖子上的盏片,那铃隶字正腔圆地用汉话说道:“我真的会杀人。” “你要发难也是寻你的主人,寻我做什么?” 小河此时隔案笑出声来:“巧了,就在昨日,我将这些人划到眩雷种地,他们的奴籍已经入了芳阳宫。” 陆九莹这才想起蒲歌今早同她说过此事,但她以为新来的奴隶同以往一般,都是小河送来学农桑之道的。她说:“小河公主,今日我等为座上宾,请勿玩闹。” 小河却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陆姩此时说道:“我听闻铃隶只要杀了主人便能换以自由,这隶人随着小河公主应当日子过得不错,怎还会想着往外逃。” 小河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司玉说:“因为此人并非是我乌州奴,而是外州的战虏。” 萧明月再细细看向铃隶,男子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眉眼宽阔,目光清透,却与司玉有几分相像。就在此时,她突然反手一拧,压着铃隶将那琉璃盏抵在他的喉咙上。 司玉果然开口:“左将军手下留情!他是阿篁……我弟弟。” 阿篁却是看也不看她,眼中尽显恨意:“我无需你求!我也不是你的弟弟!左将军,你杀了我吧。” 小河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还有心思饮下一杯酒:“我们乌州有句老话,撞人的羊留不得,直接杀了吧。” “人非牲畜,尚有良知。”萧明月开口,但她并非是要手下留情,“不如我将你送去大禄府,你去那寻寻你的自由。” 司玉如何听不明白,这是要将人送给阿尔赫烈,阿篁若去怎会活命。她正正神色,开口道:“铃隶杀主求赦是乌州的规矩,但这规矩中可没有刺杀不成就该死的道理。” 司玉竟开始诡辩。 人一晃神便失策。 “杀主求赦终归也只是想回家罢了。” 萧明月说到回家,阿篁愤恨的神情有些许消减,她将人推开,重新于席上坐好。彼时阿篁跪伏在旁侧,这一次他没有动手,握着盏片往后退了退。 “当年漠北铁骑卷过仑州,把你们的脊梁碾进黄沙里,天地虽大却无寸土可立身,这便是失了自由的真滋味。”萧明月取了锦帕擦去指尖上的酥酪,“可要挣开这缚颈的锁链,岂能以焚琴煮鹤之姿求个痛快?” 鹤——乃猛禽。 司玉垂下眸来。 萧明月目光掠过阿篁,他紧握的盏片割破了手心,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萧明月用锦帕拂了拂案上的碎片,盏沿的纹路清晰可辨,她说:“我曾途径仑州时见过莽莽戈壁间的胡杨树,听闻那里的胡杨即便被野火燎过,根须也会死死扣着砂砾,吮夜露攒气力,待来年新芽从焦黑的躯干里钻出,便可重获新生。” “枯树尚且逢春,衰躯犹能拔节。”萧明月将杯中酒倒在阿篁的面前,“故我以为,一个战俘若能用仇敌的粮养壮自己的马,借过路的财铸就返乡的剑,待你亲手在家乡旁垒起第一块灶石,那炊烟升处才是真真正正、不掺砂子的自由。” 阿篁被狠狠戳中内心,他突然大泣出声,低下头去。 小河自顾饮酒,举杯时唇角弯了弯。 司玉双肩沉沉一落,继而又抬起头来,压弯的脊梁犹如雨后破竹:“适才我不懂小河公主请宴何意,现在也不明左将军意有所指却指在何处。我与阿篁痛失家园却背道而驰,如今他一心痴梦想要复国,但我不同,我想要的不是垒石砌墙的围城,而是野火燎原时永不弯折的草木筋骨。”她凝视萧明月,“一生如清鹤单足立雪,不借芦苇也自成画。” 世间女子千万而各有不同,今日司玉所言甚为果敢。萧明月知晓时机已到,她便说:“你姐弟二人有心如此,着实宝贵,故我有场事关一生的交易,且看二位敢不敢应。” 司玉与阿篁皆看向萧明月。 萧明月看向陆九莹,陆九莹轻轻颔首。 “仑州兴亡断绝,阳城沉寂已久,司玉,你可敢回城为王,重掌西境北道的破立之机?”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成王 萧明月所言震耳,可偏偏这般惊世骇俗之言并没有惊吓到在场的诸位娘子,仿佛这句话从萧明月口中说中,相宜于司玉是件很寻常之事。 但这注定是一场交易。 陆姩了解萧明月与陆九莹,她们必然有所图谋,而今日让她也身处其间必然接续下文。 司玉当着众人的面问萧明月:“仑州已由泰安侯驻守,我如何能回?” “泰安侯确实是奉朝廷之命驻守仑州,可朝廷从未下令不允仑州子民回城,你是大祭司的后人,家族世代享国师荣耀,回阳城寻家,有何不可?” 司玉说:“你就不怕我回去杀了泰安侯。” 陆姩闻言羽睫动了动。 萧明月捕捉到陆姩的细微神情,回以司玉:“你若真能杀了泰安侯,也算你的本事。但于九公主而言,确实不是件好事。” 萧明月开始说些隐晦之言,司玉笑了笑。 司玉心中已有决策,但她不语。 萧明月随后看向阿篁,她问:“你的汉话说的这般好,是谁教你的?” “仑州被漠北所磨灭后,我曾被贩卖到一家中原商队里做活,是那些商人教我的汉话。” 宋家商队行商途中也经常会雇佣一些本地的奴隶干体力活,但他们没有买卖过奴隶。 “既已买卖,为何他们没有带你离开这里?” “是我自己不想走。”阿篁说话间眼睛开始偷偷看向司玉,只是少年心气甚高,也很是倔强,“仑州虽没,但终究是我的家,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到阳城,我不像一些人红袖招摇,贪生畏死。” 众人皆以为司玉会认了这指责,偏偏司玉直面回他:“那又如何?总比你愚笨不堪,被人如牲畜般转卖十九次,刺杀六任主人未果,以这般蝼蚁之力,下辈子都难以回到阳城。” “你……”阿篁备感屈辱,眼中满是恨意。 “没用的东西。”司玉却好整以暇地饮下杯中酒。 萧明月听着姐弟二人互相指责,也明白了其间问题所在。阿篁想是深陷泥潭不知真相,先不说被转卖十九次,单是刺杀主人便会送命,倘若没有人暗中相护,今日就不会好生坐在这里。亲姊姊骂他愚笨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玉未言落定之语,陆九莹便开口:“司玉娘子,你若有心回家,我定会护你周全。” 司玉或许也在等汉家公主的承诺,此时回到阳城还有一搏之力,失去这个机会便很难再寻。她将杯中酒再盛满,不再犹疑: “安宁公主慧若璇玑,泽被苍生,今日得以汉家恩赐司玉感激在怀。” 司玉是个敏锐之人。 十二岁深陷泥泞非她能力所及,十六岁脱胎换骨,依然可以重新开始。 一锤落音,萧明月与陆九莹的目的达成。 而此时,陆姩也知晓是时候轮到自己了。 她平静相问:“所以司玉娘子重归故里,随行保护之人可是我月灵族?” 这场宴上,没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可以忽视的。 陆九莹一时不知该唤她姩姩还是雪玉尘,她道:“月灵族百年来匿影藏形,活成了惊弓之鸟,甚至不惜奉出秘药集也要屈于赤谷城,我想你们的目的应当也是为了寻一家园。” “可仑州不是我们的家。” “这里也不是你的家。”陆九莹看着她,眼眸如寒星,“你既为月灵州神女,理应为族人筹划,若你觉得赤谷城的北派会相助于你,抑或大胆与漠北谋和,结局只会是一场空。” 小河一直都觉得陆九莹与雪玉尘之间有些许隐晦,对于这个神女突然被寻回月灵继承族权,众人只论他们势穷力尽,难以为继,却不想上一任神女为何倾尽所有要嫁到中原,难道真的只是爱上一个男人那般简单吗? 司玉听着二人争辩,似乎也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当是明白了自己或许也是陆九莹与雪玉尘博弈的一手。她无瑕关心月灵州如何,也没有探寻别人隐秘的喜好,既然当着她的面争辩,自己也就一耳听一耳出。因为她晓得,最终的结果定是有利于仑州。 “我若不去呢。”陆姩说。 “神女自是可以不去,没有人会威胁你。” “我竟不敢相信这话会从姊姊口中讲出,没有人会威胁我……”陆姩淡淡一笑,顿默片刻端起面前的酒盏,“今日这敬酒摆在面前,我若不吃,岂非成了罚酒。” 她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后看向萧明月与陆九莹,她依旧是温柔的,只是眼底显露出遗憾:“我避难时手中曾紧握一把刀,归家后它成了悬在梁上的绳,原来无论走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 陆九莹相视无言。 小河此时举杯缓解这番沉闷,她道:“今日这场算得上是交心之宴,本公主觉得甚好。我曾从汉家典籍中学来一句话,想赠予娘子们。愿诸位今后,舟行无逆浪,心至有通途。” 萧明月应声举杯,她发现杯中酒沉淀出琥珀色,这不是蒲陶酒,亦不是桑葚酒。她再饮一口,尝出了黍麦的味道。 小河隔案投以炙热的目光。 萧明月一愣,在赤谷城,若两人饮下黍麦酒意为结盟。 小河在此刻与萧明月真真正正地结为挚友。 散宴的路上,司玉最后问萧明月:“你助我回乡可是对我姐弟二人心存怜悯?” 萧明月道:“自然不是。” “那我便放心了。”司玉笑了笑,“若说这世间何为长久之义,唯有利益。” 萧明月不反驳,只道:“愿你我都能得到想要的。” “我弟弟便拜托你了。” 萧明月扬眉:“什么意思?” 司玉看了眼远远走在后头不愿上前的阿篁,神色略有几分戏谑:“既为利益,自是少不了威胁,你将阿篁拿捏手中以此督促我,今后我也只能听你的。” 萧明月也看去,阿篁见她回头直了直脊背。 “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的,你这么一说,”萧明月皮笑肉不笑地,“做戏总要做全。” 司玉压根就不提带走阿篁,因为她知道,阿篁是不会同她走的。 萧明月让阿篁去仑州,阿篁摇头。 阿篁说:“铃隶从挂上铜铃的那刻起,便命不由己……”他见萧明月看向脖子,立马抓住红绳道,“尤其像我这般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更是不可饶恕,左将军,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别把我送到仑州去。” 要么说是亲姊弟呢,一切尽在司玉的掌握之中。 “你与你阿姊分别数年,难道不想念吗?” “我一点都不想她,我恨她。”阿篁说着慌,眼眶微红。 “她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苦海无舟楫,各泅各的渡,你怨她红袖招摇,可你亦在泥潭里挣扎,亲人之间何苦如此记恨相残。你若不想回仑州,便去眩雷吧。” “那我偶尔可以回芳阳宫吗?” 他竟还提要求,萧明月果断拒绝:“不可以。” 阿篁万分羞愧,索性屈膝跪下:“我并非想要杀你,亦不敢生出伤害安宁公主之心。小河公主在宴会前寻到我,言语中多有暗示,我以为按照她的意向去做便会得到自由,未曾想是送阿姊回家。但这亦是我不敢想象的,最好的事情。我自幼便不及阿姊善谋,与其回家给她添乱,不如留在芳阳宫,左将军,我会识汉字能习乐理,还略懂拳脚,只要你说,什么我都能做。” 少年一番话说的还算真挚,萧明月有些无奈。 阿篁磕了三个头,萧明月便更无奈了。 她看着阿篁想到什么,问:“若我让你保护安宁公主,你可愿意?” “我愿意!” “起来吧。” 第二百九十章 希望 第二百九十章 希望 陆姩一定会去的。 她的软肋无外乎陆灏一人。 席间有片刻默然。 小河诚挚举杯:“今日这场算得上是交心之宴,本公主觉得甚好。我从芳阳宫中学来一句别离祝词,想送与在座的娘子们。别离是为了更好的再见,愿诸位今后舟行无逆浪,心至有通途。” 萧明月应声举杯,她发现杯中酒沉淀出琥珀色,这不是蒲陶酒,亦不是桑葚酒。她再饮一口,尝出了黍麦的味道。 萧明月一愣,在赤谷城,饮黍麦酒意为结盟。 小河隔案投以炙热的目光。 散宴的路上,司玉最后问萧明月:“你助我回乡可是对我姐弟二人心存怜悯?” 萧明月道:“自然不是。” “那我便放心了。”司玉笑了笑,“若说这世间何为长久之义,唯有利益。” 萧明月不反驳,只道:“愿你我都能得到想要的。” “我弟弟便拜托你了。” “什么意思?” 司玉看了眼远远走在后头不愿上前的阿篁,神色略有几分戏谑:“既为利益,自是少不了要挟,你将阿篁拿捏手中以此提醒我,今后我也只能听你的。” 萧明月转身看去,阿篁见她回头直了直脊背。 “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的,你这么一说,”萧明月附和她,“做戏总要做全。” 司玉压根就不提带走阿篁,因为她知道,阿篁是不会同她走的。 萧明月让阿篁去仑州,阿篁摇头。 阿篁说:“铃隶从挂上铜铃的那刻起,便命不由己……”他见萧明月看向脖子,立马抓住红绳道,“尤其像我这种以下犯上的更是不可饶恕,左将军,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别把我送到仑州去。” 要么说是亲姊弟呢,一切尽在司玉的掌握之中。 “你席间不是喊打喊杀,讨求自由要回到仑州吗?” 阿篁急道:“那都是小河公主事先要我做的。”他将腰间的玉珏给萧明月看,“为奴时身不由己卖了这块家传玉,小河公主承诺只要我按她说的做,就将此玉归还于我。” “那现在呢,为何不同你姊姊回家?” “我不要跟她回去,我恨她。”阿篁说着谎,眼眶微红。 “她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之间何苦如此记恨相残。”萧明月也不想多劝,说,“你若不想回仑州,便去眩雷吧。” “我想留在芳阳宫。” 他竟还提要求,萧明月果断拒绝:“不行。” 阿篁万分羞愧,索性屈膝跪下:“我并非想要杀你,亦不敢生出伤害安宁公主之心。小河公主在宴会前寻到我,言语中多有暗示,我以为按照她的意向去做许会得到自由,未曾想是送阿姊回家。我自幼便不及阿姊聪慧,与其回家给她添乱,不如留在芳阳宫,左将军,我会识汉字能习乐理,还略懂拳脚,只要你说,什么我都能做。再者,你留我在身边,阿姊今后定也会顺从你。” 少年也不算太笨。 萧明月说:“若我让你保护安宁公主,你可愿意?” 阿篁俯首行下大礼。 “我愿意!” 小河完成请宴,前去大禄府。 阿尔赫烈坐在院中的松下等她。 小河盘腿往席上一坐,捡起盘子中的蒲陶往嘴里扔去,她咬到了酸汁,拧了拧眉:“你当真是厉害,想来这世间就没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阿尔赫烈神色自若地饮着茶。 小河向来瞧不惯他这副深沉模样,将嘴里的果皮捏出扔在案上:“你跟我那叔叔这般毫不费力地取下仑州,叔叔图的是西境均势,你该不会真的在为萧明月谋事吧?” “你有何高见呢?” 小河凑上脑袋盯着阿尔赫烈的眼睛看:“你惨了,男人坠入爱河,下场只有一个。” “什么下场?” “情关如攻城,先亮云梯者必挨滚木。” “你自个挨了滚木就想别人同你一样。”阿尔赫烈冷哼一声,“但你挨的不是滚木,是火蒺藜。” 小河心口堵着气,她道:“那你这般厉害不如也救救我吧。” 阿尔赫烈说:“好。” 他几乎不假思索,神情也颇为认真。小河闻言一笑,端坐好:“也是沾了萧明月的光,这辈子能从你口中听来一句好。劝说之言萧明月已然说得够多,真论逃跑的法子,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你去漠北只有死路一条。”阿尔赫烈冷漠说道。 小河又往嘴里塞了个酸蒲陶:“你嘴真毒。汉家典籍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还没有那般觉悟,只为了个奴隶便甘愿至此,结局或许不会如你所愿。” “奴隶的背后亦是所有西境百姓。”小河微微一叹,看着他说,“在所有翕侯眼中,他们都只当我吃喝玩乐,不识西境风云,是个愚笨的 人。愚笨之人躲不过命里的担子,想要活得随心所欲一些,便只能天真。你与伊洛徵叔叔看我长大,待我亦有所不同,你们并非觉得我是个无用之人,知我天真便利用天真,助我所愿所得,这一路走来尚且安稳。若论结局,什么才算结局呢?是一个人的生死,还是家国的衰败,抑或一对有情人是否终成眷属,我要的结局,是所有我在乎的人想要的结局。” 小河道完,眸中光芒熠熠生辉。 阿尔赫烈问:“如此,值得吗?” “那你呢?”小河反问阿尔赫烈,“你一生大计与萧明月并非同道,你值得吗?” “值得。” “我也觉得值得。”小河弯了弯眉眼,天真无邪,“叔叔,有你一道上路,我竟十分期待。” 阿尔赫烈垂眸不言,鼎中茶水沸腾,有一滴落在了他的手背。 小河吃不得大禄府的酸果子,偷闲唤花玲珑进山去摘野蒲陶,花玲珑本想叫上瓦瓦一起,可听闻瓦瓦去帮蒲歌给云寒送药,她便没有等人。 二人骑马没走多远,瓦瓦背着小篮子追了上来。 花玲珑问她怎么了。 瓦瓦抓住缰绳跳到马背上与花玲珑同乘一匹,她急道:“快跑,我给那个死士下了药。” 花玲珑乐了:“妙啊。” 瓦瓦随在蒲歌身侧学医,其间受命数次去给云寒送药,她知晓云寒与萧明月的秘密,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去对待云寒,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害怕云寒。 瓦瓦送药都是隔着数丈将布包扔过去。 云寒起初没有理会,直到一次瓦瓦将东西扔到了他筋脉断裂的右臂上,他略有怒意地拔剑出鞘,瓦瓦大惊失色,仓皇逃跑间掉入了小池塘。 在瓦瓦眼中,云寒如同恶兽一般,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萧明月的亲兄长。于是瓦瓦背着蒲歌开始往药中添加影响愈合的药材,就在适才,她狠心又多加了两味。 花玲珑听后心情大好,夸赞瓦瓦聪慧,小河却是说道:“这般胆大,我若见到你阿克耶必要告知。” 瓦瓦抓着花玲珑的衣裳,难为情地哼了哼。 花玲珑相护:“她告不了的,她就要嫁人啦!” 小河一个鞭子抽在花玲珑的马背上。 女娘们摘完蒲陶躺在草地上看云朵。 花玲珑嚼着甜滋滋的果子翻身跟小河说:“你别嫁去漠北,漠北那般遥远,我们以后如何玩耍呢?” 小河只顾盯着天上看,往嘴里塞了 个果子:“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小河公主……”瓦瓦有些害羞,但还是问道,“你不是喜欢若风吗?” 花玲珑亦看向小河,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也不似移情之人啊。” “你们不懂。”小河想到若风只觉心间也甜蜜起来,“若风是奴隶,怎好相配我这个乌州公主,若是瓦瓦你喜欢上那个死士,墨州王可会同意你嫁给他?” 瓦瓦突然就涨红了脸,直挺挺地坐起身来:“我,我怎会瞧上那个死士!” 小河歪头看她一眼:“我就是这么一说,墨州王爱女,定会安排好你的一生。” “你别嫁去漠北好不好?”花玲珑一想到无人玩耍甚是煎熬,“乌州王是你叔父,瞧着对你也很好,你就撒娇闹个脾气,他若不应,我们就去求九公主,九公主定会帮你的!” “我不用九公主帮,我想嫁到漠北去。” “为何呀?” “能嫁给匈奴王,做草原之主的夫人是西境所有女子梦寐以求之事。” 瓦瓦咬唇小声说:“可是匈奴王年岁好大了……” 小河不在乎:“年岁大会疼人。” 花玲珑听得有些郁闷:“我是无法行走那般远的,这样一看,我岂不是到死都见不到你啦?” 小河招架不住她的追问,索性眼睛一闭感受着拂来的微风:“没关系,是人都会死,死后亦会再相见。” 花玲珑一声叹息往小河身侧倒去,两个脑袋相互偎依着。 瓦瓦也卧在旁边。 三位女娘沉默片刻。 小河缓缓睁开眼睛,侧眸看向东面。 花玲珑顺着她的目光亦往东边看。 “怎么了?” “你说日光为何会从东边升起呢?” 花玲珑不解其意。 小河却是自问自答,浮光掠影扫过她的眼眸,那一瞬仿若一世冗长:“或许……那里可以让人拥有无限希望吧。”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长明 乌州唯一的公主远嫁漠北,以往受了老乌州王恩惠的翕侯们在和亲使团出发前陆续添箱,小河面上有光,全给部族百姓兑换成了过冬的粮食,还挑了一些金银送给了好姊妹们。 大禄府出手也十分阔绰,除了金银器皿,还送了千头羊,孤殷让小河亲自入府去挑药材,小河倒也不客气,带着瓦瓦去药房精挑细选一番。 瓦瓦回芳阳宫时背着个大包袱,蒲歌打趣她已然变得富有,她却一脸忧色地拢着包袱,随后观测四周无人,这才小心打开给蒲歌看。 蒲歌一瞧,都是炮制后的果子蒂。 “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蒲医士曾说过,果子蒂少食清热,多食于男女育子不宜,对否?” 蒲歌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到:“可是乌州王在服用?” 瓦瓦却是摇了摇头,小声说:“是右将军。” “右将军?”蒲歌就更诧异了,“你如何确定是右将军在食用?” 瓦瓦涨红了脸:“起初见一个叫苏尔夸夸的奴隶将此物收在旁侧,后来我偷偷地去尝了右将军的茶水,确定里面煮的是果子蒂。” “这个事情还有谁知晓?” 瓦瓦摇了摇头:“只有你我。” 蒲歌将包袱拢起:“瓦瓦乖巧,此事便你知我知,莫要让别人知晓了。” 瓦瓦明白事关萧明月隐秘,连忙点头。 陆九莹将果子蒂交与萧明月时,她没有在萧明月的脸上见到异色。 “你是否早就知道阿尔赫烈在服用此茶?” 萧明月平和开口:“我并不知道。” “那你为何……”起初陆九莹以为二人不想早早求子,现下知晓是阿尔赫烈暗中为难,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夫妻二人当相互坦诚,他若不想要子嗣直说便好,这般折辱你,我不能饶他。” “算不得折辱,他一来不强求同床共寝,二来没有让我服用避子汤剂,这般看来,倒是我折辱他了。” “渺渺,这样分离不是长久之计,从今日起,你就去大禄府,抑或让他搬来芳阳宫,怎么样都可以。” “眼下和亲使团出发在即,此事就先放一放吧。” 萧明月不愿多言,陆九莹也不好多说。 起先是因为初到赤谷城与北烟殿的夫人们不合,又受北派翕侯排挤,虽说现下一个做了君王右夫人,一个成为了左将军,但也只能是暂时立足,可陆九莹觉得这般形态或许要维持许久,萧明月与阿 尔赫烈夫妻二人要是因此持续分离,着实堪忧。 又或者,他二人另有打算。 陆九莹问:“阿尔赫烈长于漠北,你可知他生父生母是谁?” 萧明月道:“不知。” 陆九莹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这也更加确信萧明月已然有所计划。 “此番你与他共同护送小河出嫁,漠北定然不会错过截杀时机,上阵莫遣父子兵,我认为夫妻二人如是,阿渺,你可否与他只去一人。” “这是我封为左将军接受的第一件任务,和亲路途遥远,西境行势复杂,若他不去,途中定是变故频发,难以前行。”说到这儿,萧明月一笑,“阿姊不必套我的话,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自己,安全且完整地回到你的身边。” 陆九莹已然心中有数。 她道:“你知我所求定要做到,其他的,我并不关心。” 陆九莹担心萧明月行路受阻,萧明月亦对她留在赤谷城的安危所忧。 虽说陆九莹受尽伊洛徵宠爱,北派于他的眼皮子底下难有想法,但那个以退为进的乌日恒却不是如此。萧明月对于他始终心怀芥蒂,倒不是因为云寒,而是因为阿尔赫烈。 萧明月于庖厨做了几样家乡菜肴带去云寒住处。 二人对案而食,云寒没动。 萧明月舀着汤饼吃着,瞥了眼云寒:“你为何不吃?” 云寒冷笑:“我右手经脉已断,如何拿得了箸。” 萧明月回说:“那你的左手也断了吗?” 云寒眸光一寒。 他尖锐说道:“我不吃这种脏东西。” 只见萧明月用力将箸拍在案上,不顾仪礼讥讽回应:“都说漠北死士出卖灵魂,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能吃得什么干净的东西?” 云寒看着她作怒,已然没有先前惧怕自己的模样,想来有人撑腰就是不一般。 兄妹二人对峙难分,乌日恒走了进来。 “听闻左将军带了中原美食来,我闻着味确实不一般。” 他往云寒身侧一坐,云寒欲要起身被他按下。 “共食吧。” 乌日恒虽这么说着,但云寒还是起身,跪坐在旁伺候着。 萧明月也没有动箸筷,一双冷目看着二人。 “云寒可是爱吃这汤饼?”乌日恒搅拌着漆碗中的汤水,言笑晏晏。 “回主人,我不爱吃。” “那便是左将军爱吃 了。”乌日恒尝了一口,点点头,“确实好吃,左将军自个儿做的?” 萧明月本不想回他,转而一想:“民间粗食罢了。听闻不厌部惯养哨犬,喂食肉糜,怎么主人却吃不了好东西吗?” “你放肆!”云寒怒道。 “你闭嘴。”萧明月不给亲兄一点好脸色,“哨犬尚有作用,你有什么?” 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乌日恒做起了好人:“云寒,到底是妹妹,莫要相争。”随即看向萧明月,“左将军,今日你来此就是为了羞辱我主仆二人吗?” “羞辱谈不上,我只是单纯的想送一份汤饼来,既然有人不识抬举,总要便宜旁人。” 三言两语皆是刺,乌日恒大抵心中有数,这是上门警告来了。 “萧娘子。”乌日恒改了称呼,他依旧一副笑脸,“我还是那句话,我并非你的仇人。先前你受了伤不好探望,有些心里话难以交谈,你给云寒送药,今日又带饭食,想来我们的本意都是相善的。” 萧明月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在漠北的时候我便听闻萧娘子多有苦楚,我将云寒送来本是希望能解你几分忧愁,无关乎州邦要事以及我的身份。峡谷之战中,棠棣与茂枝两位将军自负狂妄,虽说我没有相助什么,但而二将之死,终究与我有关。阿烈与我有过承诺,汉家平定乱局,我留在赤谷城,这是公平的。” “公平?”萧明月听来倒有几分可笑,“漠北这般损失二将,还反了个内应,我十分好奇那位草原之主究竟是识不透你们拙劣的计谋,还是你并非真心实意回到乌州。” “那位草原之主非常人能及,在你不以为意时,可有想过你与阿烈因何前去漠北?”乌日恒意味深长一言,叫萧明月骤然沉默。 “萧娘子,你前有虎啸,后有蛇影,这重重危机可要当心。” “多谢你的提醒。”萧明月压下唇角的冷笑,“起初我们远道而来还未过凉州,曾遭到一群死士的截杀,当时不明是受谁意,现下想来,有些人笑面夜叉,绵里藏刀,恐比那草原之主还要可怕。” 乌日恒却是一笑。 萧明月将案上的木箸拾起,说道:“你们既知我受尽苦楚,便也清楚我不会再惧怕过往,如今抛亲弃友远适乌州,唯安宁公主一人是我所求。倘若有人伤她,犹如此箸。” 她折断木箸扔在了案上。 乌日恒看着她起身,含笑目送。 云寒跪伏在旁,始终没有多言。 他 见乌日恒拿起木杓尝了一口汤饼,颔首唤了声主人。 乌日恒说:“这汤饼可是你家乡爱吃的食物?”没等云寒回话,他抬起眸来,“你这妹妹啊,难杀喽。” 云寒的右手颤了颤,断裂的筋脉刺痛难忍。 大禄府备了家宴,萧明月与陆九莹如约而至。 孤殷与两个儿子及新妇们同案共食染炉,炉中热气滚滚,伊洛徵将菘菜夹到陆九莹碗中,阿尔赫烈将麦饼对半掰成分给萧明月,四人举杯向阿克耶说祝词,此刻孤殷就是一位享受子女福报,和睦团圆的老人。 直到蒸雾漫过案几,月光漏进窗棂,孤殷觉得喉间的蒲陶酒越喝越温润。 萧明月与陆九莹先行离去,阿尔赫烈与伊洛徵一前一后的走着。 孤殷踏出门外,唤了声:“儿子。” 二人都回了头。 孤殷的目光越过伊洛徵,凝视阿尔赫烈:“今夜欢聚我心甚喜,不禁让我想起你初来大禄府的那一夜。” 阿尔赫烈静静的听着。 伊洛徵也看向他,面色柔软。 “自你初唤我阿克耶那日,我便将你当作亲骨血养着。你尝尽离乡背井的霜雪,咽下客居他檐的苦楚,我都看在眼里。当年嘱咐伊洛徵要担起兄长的担当,莫让你受半分委屈,想来这些年他亦是恪守着这份承诺。方才席间见你与明月举案齐眉,本该是琴瑟和鸣的佳景,倒教我喉头泛酸,我不知这迟开的并蒂莲,可曾让你触到半分暖巢归雁的慰藉?” 孤殷眼中有泪,他唤了声:“儿啊,人生须知责任的苦处,我只祈求月光长明,世间再无人辜负于你。” 伊洛徵亦是红了眼眶。 阿尔赫烈屈膝触地,向孤殷与伊洛徵叩了三首:“阿克耶垂鉴,兄长尊前,烈蒙大禄府数载荫蔽,此恩如天山雪水,一生不敢相负。若月光长明,不吝清辉,乞永耀吾妻眉间,惟愿她康宁无虞。” 第二百九十二章 鬼宿 七月十二,小河离开赤谷城,前往漠北王庭。 出嫁过路第一城为墨州南城,墨州王收到赤谷城送来的消息早早地做好准备,大开城门迎接使团。因着瓦瓦拜师芳阳宫,南城上下都知汉家女史萧明月是州邦最尊贵的客人,城中百姓皆慕名而来一睹芳容。 墨州与汉家交善已为西境周知,墨州王相送萧明月一众离去时,内心百感交集。他知自己打破了北道原有的秩序,即将面临来自暗处的箭矢,他虽不惧却另有担忧,故而别离前向萧明月求了一个承诺。 墨州王说:“本王膝下只有瓦瓦一女,此生珍爱非常,甚比我性命还要重要。我将她留在芳阳宫,除了让她学医保全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便是有机会择一良婿。夏围时,有幸见过你的兄长光武侯,我不敢奢求瓦瓦寻此骁将,但是若能有这样一位夫婿护在身侧,定能不受这乱局之中的明枪暗箭。” 萧明月以为墨州王想把瓦瓦嫁给宋言,谁知道却是裴不了。 “本王离开赤谷城时与前往西海的裴将军见过一面,听闻他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至今还未娶妻,若瓦瓦嫁于他也是一段良缘。” 萧明月不想伤了墨州王的心,但也不愿隐瞒,她说:“裴将军虽未娶妻,但已与九公主身侧的一位侍女互定终身。瓦瓦贵为墨州公主,想寻汉家良婿不是难事,若墨州王信我,我可承诺一年内送瓦瓦前去长安,长安少年皆有为,她想寻什么样的夫婿都有的挑。” 墨州王思索片刻,道:“如此也好,多谢左将军。” 墨州王得了承诺,终于放下心来。 而萧明月却为此心中不安,墨州王世居北道定是有所预料,即便有些话他没有表明,但此刻能站定立场已是难得。 使团顺利离开墨州,前往下一城延州辞城。 萧明月曾在两州之间的深川峡谷截过哈迪斯的刀箭,此路段曲折复杂,极其容易埋伏,随着使团暗中出发的九名霍家骑士已提前探路,虽未发现刺客踪迹,但却遇到了来自各个州邦乞食的流民。 和亲使团数次被流民围堵,他们跪伏在小河的马车前求要食物与药材,小河本意散发一些救急物资,便是这份好意让使团受困其中,几番数次止步难行。 此次使团虽由萧明月和阿尔赫烈带领,但也随了南北两派的翕侯,一位是折兰翕侯,另一位是汝义翕侯的堂兄蚀靡翕侯。 折兰翕侯尚在好言相劝流民,而蚀靡翕侯则不由分说开始毒打。流民与使团开始发生冲突,已然有人为 此丢失性命,萧明月虽为最高武将,但根本无实权,阿尔赫烈再次竖起赤红的“烈”旗帜,斩杀向百姓出手的兵士,这才下了蚀靡翕侯的气焰。 夜晚驻营。 司玉来找萧明月,她见人直抒心意:“这几日所遇流民中有许多是仑州人,他们于北道流离已久,我想带他们回家。” 司玉指给她看,萧明月这才发现远处隐隐绰绰的身影。 “是否可以让他们远远跟着使团,我保证不会叨扰到使团,只要过了辞城,我便安排他们的去处。” 萧明月却是有所思,她道:“并非我不愿,只是你应晓得延州王不与汉家交善,此番我们过境,延州王或许会有所刁难。” “其实你想说,延州王或许会看在小河公主的颜面上不与你为难,反倒因为我要回仑州转而刁难于我。” “是有此意。” 司玉道:“你放心,我既要回家谁也阻挡不了。延州王虽强蛮,但也不是没有弱点,此番不仅是你要过境,亦是我的试验。”说到此处,她问萧明月,“西境秋季牛羊膘肥,本不该多有流民,你可知为何这一路来所遇众多?” 萧明月道:“想来是有心者将汉家与漠北的纷争散播了出去,我瞧有些百姓并非是流离者,而是寻求避祸的普通百姓。” “其实每一年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到州邦之争,小到部落比拼,赢者牛羊仆从数不尽数,而输者只是一时背运,他们很快便可以通过强占、掠杀来填补空缺。北道诸州强盛,又毗邻漠北,他们做派单一却同出一辙,平民的性命于他们眼中与牛羊无异,有些时候还不如牛羊。” 萧明月听着司玉之言。 司玉又道:“你且得去信告知墨州与乌州,此番你们与漠北争战不同以往,流民肆虐之下要格外小心。” “好。” 萧明月答应让司玉带着六十余位仑州百姓回家,二人分离后,司玉站在夜色中直到三更。 子时,南天鬼宿骤亮。 原本散若粝粟的四颗辅星,忽如饿犬獠牙合拢,主星“积尸”迸赤芒若血舌,将旁侧“天记”的银辉卷入口形星晕。原该列如苇席的“爟”星群呈漩涡状环伺,似羊胃盘曲绞磨,每转半刻便吞没一颗小星。 司玉一直记得身为大祭司的父亲说过,一旦鬼金羊四足踏破“柳”“星”二宿分野,羊角挑着的“轩辕十四”明灭不定,定不要与之相争,如若身处飘摇只需躲风。父亲一生都是如此,故而仑州便是一步一步落入他 手。 但司玉不想躲风,她欲在这风中闯出一条生路。 延州辞城。 延州王亲自迎于城门,万般邪念始终挂在脸上。 萧明月一众顺利进城,但那些仑州人却滞留在城外。 当晚请宴,萧明月并未出席,她陪着小河吃完饭后沿着城中小道散步,直到见着一群骑兵满身煞气的从面前经过,她便觉不好。 再去请宴的大殿时,只见司玉衣衫不整的跪伏在地,延州王晃动着盛满蒲陶酒的夜光杯,俯身浇在她的身上。帛衫遇水变得半透,紧贴皮肤显出肩胛处几道陈年的疤痕。几个醉汉围成的阴影里,有人拎着酒壶往她颈窝倾倒,酒液顺着锁骨流进衣襟,在青石砖地上积成冒着寒气的浅洼。 萧明月怒不可揭,正欲进去被阿尔赫烈拦住去路。 “那六十余名的仑州人已经都死了。” “什么?” 阿尔赫烈看着室内:“你现在进去只会坏了她的事。司玉是否能回仑州,只看今夜。” 司玉发间的木簪被酒水冲落,散开的湿发黏在颈侧像条条黑蛇。有个男人用割羊肉的银刀挑起她的衣带,刀尖残留的羊油在布料上晕出浊黄污渍。 司玉惶恐地看着对方,就在那把刀即将划上她的脸颊时,延州王身侧的一位年轻男子将她一脚踹开。司玉伏在地上再抬眸时,萧明月清楚地捕捉到她眼底的讥诮。 那个年轻男子是延州王的第三子。 他暴力出手却也是相救。 “回去吧。”阿尔赫烈说。 萧明月默然,看着孑然一身的司玉终是回了头。 阿聿和苏尔守在院外,等来将军与夫人,苏尔便说去煮些醒酒茶。 阿尔赫烈身上却有浓重的酒气,萧明月说:“我去吧。” 苏尔看向阿尔赫烈,后者未言,苏尔便与萧明月一道去了。 煮茶前,苏尔问萧明月:“是煮些将军惯饮的苦茶吗?” 萧明月取过乌梅与石蜜,回他:“热无灼灼,寒无沧沧,长年累月饮用苦茶并非好事。”说罢看着苏尔,“我记得在尚林苑时,你也多会煮些蕃荷茶。” 苏尔笑说:“将军血热惯爱喝些去火的,不过我还是要听夫人的,少煮些凉茶。” 萧明月点点头。 二人守着灶火,萧明月说:“苏尔,你还记不记得你带我去捉硕鼠喂食大靡蛇?” “当然记得,彼时你是萧娘子,眼下已是乌州 右将军夫人,还是左将军!” “于你看来,你觉得我现在哪一种身份最重要。” 这可把苏尔问住了。 但苏尔是个聪敏人,在萧明月要前来煮茶时便猜测到将军避子之事许是已经外漏。他和萧明月并肩坐着,火舌在瓦间腾跃,短暂沉默之后回说:“萧娘子做自己,最重要。” 萧明月闻言望他。 苏尔继续说:“我在长安做马倌那些年,为贵人们调教过许多灵兽,教它们的技艺无关乎两种,一是如何讨主人欢心,二是如何在主人不开心的时候讨主人欢心。于此,它们渐渐活得像人,而我反复调教时,已然想不起来它们本性如何。有些时候,人与灵兽无二,娘子问我哪一种身份最重要,无关乎是身份对应权势,还是身份对应本心。” “权势如何,本心又如何?” “权势不难,难得不是本心吗?”苏尔转头看她,“娘子从在尚林苑时就与将军明争暗斗,眼下成婚,好似也并非攻守同盟。今夜你来此套我的话是将军默允的,你应知将军默允便是承认,但你还是要问。你们夫妇二人真的比灵兽还要难调教。”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怕我把你杀了灭口。” “萧娘子本心纯善,但凡能将我杀了,今夜也不会如此苦恼。” 此时熟水已经翻滚,萧明月不再多言。 当她端着茶水要走时,苏尔说:“萧娘子嫁给将军,便也是苏尔夸夸的主人。既然粗茶寒凉,不如给将军另奉一种暖茶,以全主人之心。” 第二百九十三章 药茶 阿聿将沐浴的水兑好,苏尔夸夸煮的茶也送来了。 阿尔赫烈立于屏风前还未宽衣。 萧明月站在他们中间。 阿聿觉得越人过去有些不妥,于是眼神询问苏尔夸夸:今夜谁伺候? 苏尔夸夸微笑眨眼:反正我不伺候。 阿聿连忙拱手:“既然夫人在,那我们便先退下了。” 二人迅速合门离开。 萧明月见阿尔赫烈转身拧巾帕,她上前挽起衣袖:“我来。” 阿尔赫烈却是按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来。” 萧明月执意不松,阿尔赫烈突然说:“我以为你更想替我宽衣。” “那还是宽衣吧。”萧明月果断松了手。 一声轻笑传出。 萧明月的手指勾上阿尔赫烈的衣带时,几度触碰上坚硬的后腰,水雾从浴桶中漫出来,蹭过阿尔赫烈垂落的发尾,鬈发沾了潮气,贴在她手背像片湿漉漉的鸦羽。 褪到中衣时铜扣卡住半缕青丝,她抬手的幅度刚好让他喉结擦过自己腕骨。 木桶里飘浮的兰芷打着转,把蒸腾的热气搅成细碎光斑,阿尔赫烈余光所见,萧明月替他挽袖口时耳尖微微发红。 阿尔赫烈唇角含笑,道:“我有些口渴。” 萧明月手下一顿,回说:“等会喝。” 阿尔赫烈突然抬手放在她的腰上,萧明月将他衣裳退去,旋即利索转身:“我去拿,你先洗。” 萧明月将茶水端过来的时候,阿尔赫烈已经入汤。 她走至浴桶旁侧将茶盏放在案上,随后跽坐看着泛红的茶汤,久久没有身动。 水声哗啦。 阿尔赫烈侧眸看去,右臂搭在木桶沿边:“阿渺,茶。” “现在就要喝吗?” “嗯。” 萧明月只得将茶水端去。 绕过屏风的刹那,她瞥见阿尔赫烈后颈浮着水光的碎发黏在肩胛,兰芷的香气在雾气里织成细密的网。 茶盏轻轻磕碰到了浴桶边,阿尔赫烈侧身时带起的水纹像是一抹镜花水月。萧明月别开眼,却见自己的衣袖坠到了水中。 就在阿尔赫烈即将接过的时候,萧明月手一滑,茶水倒进了浴汤中。 她说:“抱歉,我去重新给你倒一杯。” 她或许不知道,适才如释重负的情绪已经挂在了脸上。 萧明月故意在磨蹭时间,倒来第二杯 茶的功夫,阿尔赫烈也快要沐浴好了。但阿尔赫烈迟迟没有起身,萧明月只得又将茶盏端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手滑。 阿尔赫烈接过茶来还未进口便闻见那抹特殊的香气。 萧明月此时拧过帕巾走到他的背后,轻轻绞着湿发,她再次看到男人后背上狰狞的疤痕时依然心若刀割。 “阿烈,在你心里,何以为家?” “何以为家?”阿尔赫烈重复着她的问题,认真思索着,“幼时野蛮,不惧贫瘠,只觉父母健在,吃饱穿暖便是家。” “现在呢?” 现在确实把他问住了。 幼时野蛮,无情长大,再问何以为家,小家已成家国。 但是,他心中的家依旧是个小小花园。 阿尔赫烈没有回头,看着手中温热的红茶:“现在,我希望你能如愿。” 萧明月手一滞。 “你之所愿,亦是我想要的家。” 他已经看穿了她的计谋。 此时萧明月见阿尔赫烈要喝下茶水,她伸手夺来,一饮而下:“听闻阿楼州的黄金乌花功效甚多,女子喝了不仅可以美容养颜,还能颐神养性。” 阿尔赫烈望着她。 爱人的目光中不见风雨,只有不悔。 萧明月说:“阿烈,我之所愿并非要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那一夜,萧明月蜷卧在阿尔赫烈的怀中,阿尔赫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萧明月无声地搂住他,睡意全无,只是眷恋着遗憾又美好的星夜。 翌日,苏尔夸夸问萧明月黄金乌花药性如何,萧明月睁着乌青的眼睛反问他如何。 苏尔夸夸若有所思道:“真是难为阿楼州的女子们了。” 主子们夜里如何他是不晓得,但是自打那晚过后,主子们的茶水再也不让苏尔夸夸着手煮了,阿聿问他犯了什么错,苏尔夸夸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爱你的不知所措。” 阿聿唇角抽了一抽。 一月艳阳,半月沙尘,和亲使团抵达仑州阳城。 自打司玉那晚过后,萧明月与陆姩没再说过什么话,两人生出嫌隙,很难重回憉城时那般亲近。 阳城城下,陆灏与陆行之领兵侯之。 陆姩戴着面纱未与二人相视,随在身侧的雪弥察觉出阿姊的异样,再看中原的那两名男子投来的灼热目光,他大抵想到了什么。 萧明月再见陆灏,只觉 这位小侯爷威势仍在,一如在家乡时那般傲物。唯一有改变的,便是陆灏待她的态度。 陆灏轻笑着:“初识你是宋家养女,阑出边关一案见你奋不顾命也要为宋家正名,长安再遇,更是与太子同患难共生死。我一直以为那都是局势所迫,逼出了你的心性。如今一看,萧左将军本就智勇双全,是一位可以拿自己的影子来当棋子布局的人。” 陆灏对待她的态度,也只是肯正眼一瞧。但棋局喻心,影子象征不可告人的暗手,他的话表面赞誉智谋,实则讽刺萧明月是个伪饰的人。 萧明月回道:“与侯爷相比,不及万一。” 陆灏依旧是笑颜,拂了拂袖:“左将军,右将军,请入城。” 如此轻便就入了城。 萧明月看向阿尔赫烈,后者点点头。 入夜后,小河所在的院落传出响动。 卿沉潜入室内未能将小河一刀毙命,雪弥出手险些将其反杀。 陆灏及时救下卿沉,受了雪弥一掌。 灯火重燃时,陆姩于屏风后现身。 陆灏一口血呕出来,雪弥瞧得皱起眉头,因着陆姩有过嘱托,适才那一掌不过打了三分力,怎的这侯爷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陆姩见状连忙上前,陆灏握住她的手腕道了声无事。 卿沉也是懂得诉冤屈的:“我家侯爷无意伤你,你怎能下死手?” 陆姩看向雪弥,雪弥急道:“阿姊莫信他,我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卿沉一脸担忧,俨然忘了今夜刺杀究竟是哪一方的过错。他护着虚弱的陆灏,略有几分向陆姩怨怼之意:“神女应知我家侯爷受过蛊毒,这八分力足以要了我家侯爷的命!” 雪弥覆手化力,难以忍受这份指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别闹了。”陆姩出声,“雪弥你先出去。” “阿姊……”雪弥触上陆姩动怒的目光,只得咽下苦水,但是他还是怨了一句,“果然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百九十四章 除之 雪弥和卿沉甫一离开屋内又动起手来。 陆姩两耳不闻,雪弥虽下手没轻重,但门外有长老守护着也不敢造次。她从一只小巧精致的竹笼中倒出虫蛊,落在陆灏的合谷处。 待白色虫子钻进皮肤染着血污出来时,陆姩探向陆灏的脉搏。卿沉适才并未撒谎,陆灏体内毒素未清,受不住雪弥的力量。 陆姩在长安时蛊术不精,她一心想要逃离从而大意下毒,这才害得陆灏心脉受损,功力大减退。她很是懊悔。 陆灏见她不语,反手覆上,问道:“为何来仑州?” 陆姩拂开,不愿与他亲密接触:“侯爷冒然刺杀小河公主,就不担心乌州两位将军寻你的麻烦。” “不行刺杀,如何见你。”他道。 他还是这般。陆姩心中喟叹,本不想与陆灏多有牵扯,可即便心中想着,身体却做出不同指令。当她将清茶随手递上的时候便觉多事,只能往地上一泼,道声:“侯爷自重。” 陆灏离她一丈之外,爱意思念成河,却见她如冷漠疏离。他柔声说道:“李家败落后我一心护你,竟忽略了你母亲的身份。早知她的来处,我便能提前知晓月灵神女有不畏烈火,逃出生天的本事。” 陆姩闻言不语。 “你是不凡神女,我却是个俗人。那日见你坠进火里的模样,像是烙铁刻在我眼底,夜夜睡不稳时便灼得生疼。” 他受烟尘障目之痛,她受火海分鸳之殇,皆是千锋碎玉穿膛,万砾焚心蚀骨。 陆姩不能去解释,也无法解释。 “姩姩,你可知看着最在乎的人受罪,比自个儿遭罪更痛十分。” “侯爷,浮生莫争渡,轻舟且行,且珍惜。” 面对他的攻势,她一直在后退。 陆灏与之凝视,即道:“我争与不争,结果都是一样的。阿尔赫烈手段高明,将我大父丢失的边关堪舆图归还,换以蛮夷暗桩手册平定长安风波,就算我们没有去尚林苑,你亦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离开我。一个匈奴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与这样的人同行,我又如何不争。” 看着陆姩神色,她是都知悉的。 陆灏对于他们之间的深度关系感到不安,而令他心寒的则是陆姩接下来的话。 “我初以为侯爷为君赤忱,如今一看不过是枯骨垒阶之欲。镇北侯府蓄谋已久,图的是九五之位,你们种下野心的种,收的必是乱世的果。右将军剑锋所向非至尊高位,非金戈铁马,他与你 们不同,他求的是天地一心,万物平和。” 陆灏掌心微蜷:“阿尔赫烈以堪舆图向我大父示好,以此等待机会搅乱长安,打破西境秩序,他求的亦不过是生杀之权,这是哪门子的平和?你到此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困住我,从而解决长安势力对于东宫的挟制?姩姩,你应当知晓朝堂多诡谲,莫要被萧明月与阿尔赫烈所利用。” “于你眼中,我到底不过是一个只知攀附的陵苕罢了。”陆姩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你不是这般人。我只是不想你再卷入这场风波之中。”那种生离之痛,他无法再承受第二次。他又道,“如今东宫式微,霍起远在边关,四皇子有我大父策应,必然会联手将其除之,这天迟早要变。” “你们这般对待储君,可是也要除之?”陆姩自幼便知长明王与镇北侯的图谋,但是她对于陆灏始终捉摸不透,“兄长……也想坐那至尊之位吗?” 这声兄长唤的百转千回。 “那个位置本该就属于我。”陆灏的回答从未这般坚决。 “我的母亲是月灵州神女,在家国部族的危亡之际选择嫁给一名汉将。世人对于她的选择多有议论,只有我清楚,我的母亲为保南道安宁,愿以一生止戈。可最终,她寻得庇护之所未能长久,战争从未消失,战争就是我的父亲埋葬母亲,再与我死别。” “你与你母亲不同,我亦不会让你步入她的后尘。” “我与母亲心意一致,她与父亲不同道,我与你亦不同路。月灵族只想寻得一处平安之所,不想参与任何纷争。泰安侯,我不祈求你的帮助,只希望你能明白。” 第二百九十五章 借问 隔院,小河探了眼窗外,转身问萧明月:“那位泰安侯真的不会杀了雪玉尘吗?” 萧明月支颐伏在案上,腕骨上挂着垂铃,她头也未抬:“你该担心的是雪弥会不会杀了泰安侯。” 小河若有所思,随后回到萧明月身边坐下。 萧明月把弄着阿尔赫烈的银铃略有失神,小河突然伸出手去。 萧明月将铃铛迅疾收在掌心:“你干什么?” “啧……”小河满脸鄙夷,“谁稀罕一个已婚老男人的银铃,我只是想看看这上头是不是被月灵族下了蛊,叫你直勾勾看了两个时辰。” “别闹。” “今夜如此安宁,接下来通往西海的路必然也顺畅。”小河说。 夷州有裴不了在驻守,途经的利州定然不敢动乱。此番北上,众人皆知会有一场仗,但打在哪里还难有定论。 “你说,这仗会不会打不起来?”小河突然问。 萧明月想起去年蔺仪观测的北星落师门,曾断言汉军三年内不会兵出西境,如今孝帝驻兵两州,眼看漠北发难在即,其间章法真叫人不知所以。 她想,难道蔺仪观星有误,亦或此役还有余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声响。 小河有些紧张,她以为是陆灏再次发起了刺杀。萧明月并不慌忙,因为阿尔赫烈也住在院中,不会是陆灏。 她起身打开屋门,见来人是陆行之。 阿聿就站在旁侧,原本想以天色已晚不便到访劝退陆行之,见萧明月出门,便道:“夫人,秉忠将军要见您。” 陆行之行了礼,恭敬说道:“萧女史,深夜到访,冒犯了。” 萧明月看着他:“陆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陆行之点点头,下意识地垂眸,神色十分拘谨。 萧明月不免有些好奇。 二人到了偏院去说话,小河望着远去背影同阿聿说道:“这个男人同你家夫人没什么旧事吧?” “公主说什么呢,我家夫人怎是那般人。” “可是我听玲珑说,你家夫人在长安城有好几位相交甚好的男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将军,个顶个的厉害。”小河笑眯眯地凑上脑袋,“你同我说说呗?” “一派胡言。” “胡言没有,那宋言呢?” “公主莫要口出狂言!” 这话真把阿聿一惊,小河则兴奋不已地胡思着:“想来是真的喽。” 阿聿甚感无奈,想着还好这话没入将军的耳,谁知一转身看见阿尔赫烈立于暗处。 阿聿头皮发麻。 小河努了努嘴,脚尖一抬溜走了。 萧明月与陆行之相对而坐。 陆行之说:“在长安我与女史有过几面,恰逢家门获罪累及宋府,故未敢添言,后听闻你与安宁公主衔命西行,佩其襟怀久矣。和亲乌州实为山河立命之举,此德垂范,当照汗青。” 萧明月受下赞誉,回道:“陆将军乃宗族之亲,将门之后,更是忠良之士。虽说镇北侯谋逆,但将军大义灭亲,此举纵然青史翻澜亦灼灼未改。” 陆行之听出话中深意,萧明月对于他的身份处境有几分谨慎。 “其实我与你的兄长在交州一起并肩作战过。”陆行之以宋言为化解口,“澜安受虫毒所害时,呓语间一直在念着你的小名。他还向我嘱托,若真有不测,定不能向乌州传递消息。” 萧明月神色微动,确实,兄长宋言是她的软肋。 她再看向陆行之时不似刚才生疏清冷。 陆行之话有两意。 一为他与宋言乃生死之交,二是,他能与宋言南下亦是奉了孝帝之命。他是未央宫的人。 “想来将军与兄长同行时多有相护,我替家中长辈向你道一声谢。” “无妨,我与澜安本是互助。” 话说至此,萧明月已然了解来意,她说:“陆将军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却是有疑问想求一解。敢问女史,尚林苑中救走陆姩的可是你与安宁公主?” 竟是问陆姩。 从她决意让顾山向陆灏传递陆姩在世的消息时,便也不可能隐瞒陆行之。这两兄弟在经历过侯府割裂后还能并肩而行,可见一斑。 萧明月想了想:“并非是我们。” “那是谁?” 萧明月未答。 她不答,陆行之反而猜到了。 他说:“右将军真是一位能人。” “你只是想问这个?” “其实……”陆行之又显露出适才的拘谨之色,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继续开口,“右将军救下陆姩必然要将月灵族为己之用,你可知陆姩到此究竟为何?” 萧明月以为他会询问一些有关乌州的内幕消息,没想到对于陆姩竟这般执着好奇。她最先怀疑是否未央宫那位收到了风声,亦或是长明王对于月灵族有何想法,但随后便都否决,因为她在 陆行之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明亮清晰的情感。 萧明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陆行之难以掩盖眼中情愫,他道:“陆姩自小便随兄长在憉城生活,与我并不亲近。后来他们回侯府准备参选七皇子妃,我与她再次重逢时,她已然不记得我们幼时也是很好的玩伴。” “你对于陆姩似乎很是在意。” “是的,”陆行之坦然道,“我很在意她。” 萧明月想了想,道:“我虽与陆姩同在憉城长大,但在宋家商队阑出案发生之前从未有过交集,而后我随着九公主来到长安,陆姩的出现也让我们始料不及,她是月灵族神女的身份亦是到了西境方才知晓。至于你问月灵族与我夫君之间是否有牵连,我想你还是应当去问她为好。至于月灵族为何要来仑州,在阳城与利州罗城的交界处有一沙漠绿地,听闻那里一日四季,生机勃勃,很是适合月灵族人驯养虫蛊。” 萧明月将理由说的充分,陆行之知道这并非实话,但他无法去质问。 “姩姩……玉尘神女是心甘情愿吗?” 这才是陆行之最在意的。 男子心事清澈如水,明白通透。 萧明月说:“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那便好……”陆行之虽唇角含笑,却显得格外落寂,“那便好。” 情之一字,难解难分。 萧明月喟叹这场乱世情劫,但她对于局势的感知依旧敏锐。 陆行之借问陆姩只是开端,他还有话深藏着。 萧明月有所思量,顿默,问道:“陆将军,你与泰安侯自幼分离,又经历过侯府政变,兄弟之情可还如一?” 第二百九十六章 释怀 萧明月深意陆行之又如何不懂,他道:“血脉之情,骨肉相连,他永远都是我的兄长。但,我二人仕行非同道,这情谊止于侯府之变。” “所以圣上委派你兄弟二人驻守仑州,可是要择一心腹,还是除心腹之疾?” 面对萧明月直言不讳,陆行之道:“圣上重用澜安,我等都听从他的号令。” “可是我阿兄已经离开了西境,你们要听从的难道不是圣上的命令?” “澜安未能同你说的事情,我亦无法开口,违抗皇命是重罪。” “所以,陆将军驻守仑州意不在屯田,或者说,你们不曾想维护北道秩序,而是要为未央宫那位作计。” “女史此话有误,你我及天下万人,皆不为圣上所计?” 萧明月沉下目光。 陆行之神色自若,他发出的信号萧明月已经接收到了。 萧明月心中明了,当时她问宋言为何要让乌日恒回到乌州,宋言也是这般回话。随后宋言还问她与太子之间是否还建立联系,明确道出势变的隐患来自何处。 孝帝要借外邦整顿内乱的决议已然确定。长安风云岌岌,陆涺书信中却从未对自己的危机有过只言片语。 萧明月对于未央宫那位帝王的谋划很是心寒:“九公主和亲乌州,斡旋西境,只为长安断漠北右臂,原不想圣上大计还要整顿皇宫内斗。” “帝王之心,我等还是不要揣测。” “若长明王与泰安侯联手反叛,你该当如何?” “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明月一声轻笑:“当初镇北侯谋逆未成,你为自保告发亲父在京畿的几处暗所,明知长明王和泰安侯在此之间做了什么,却三缄其口,眼下依随圣上铺谋定计,想要坐罪二人,倒真叫人难解。” 陆行之没有回击萧明月的揶揄,只道:“你也曾目睹镇北侯府因何败落,一夜间道义沦亡,忠信全无,名节毁损,当时牵连无辜我甚感愧疚,只希望之后莫要再害得旁人。” 这便是陆行之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他以孝帝要整治内乱的消息去换以陆姩的安危。一时之间,萧明月不知该道他无情还是有意。 “让她离兄长远一些,”陆行之掩去眼中哀愁,最后说道,“离我们远一些。” *** 陆行之远远地看着陆姩走出院落。 月夜提着素绢灯转过回廊,灯骨映出她眉间神翎花,竟比北斗星子还亮。 风里飘着阳城特有的梨子香,恰似给浮动的青丝染了甜意。 陆行之想起年少时他多次请示过父母,是否可以去憉城探望兄长与妹妹,父亲回绝母亲斥责,他想不明白一家人为何生离三处,不得相见。长大后他方才懂得原由,看着别家团圆美满,多希望镇北侯府也如此幸福。 于是每月,他都会给远在边关的大父送家书,给憉城送长安好物,如此坚持多年,两处从未给他回过任何,哪怕只言片语。 陆音吾骂他们冷漠无情,又笑他自作多情,亲人视同陌路,饶是绝情。 陆行之宁愿相信父母在其间阻拦,都不愿去揣测是否大父厌弃自己,兄长鄙屑自己,他认为一家人终究就是一家人。 事实令人哀伤。 或许这一生他都不得所愿,还会沦为自己最痛恨的无情、绝情之人。 漫天星子坠在陆姩手中的提梁竹骨间,忽见灯影停驻,陆姩旋身望来。 二人远远凝视着,陆姩向他点了点头。 陆行之未有动作,但他的心在此刻因她释怀。 半生不幸,但心念过她,是此生唯一有幸。 *** 陆行之与陆灏如此离心,此番西来企图已然显明。萧明月或许相信他对陆姩心意,但自古以来软红难卷玉笏,不管是陆灏还是陆行之,他们真正想要的绝不会只是一个人。 萧明月于憉城时便觉陆灏行事怪异,彼时不知陆姩的真实身份,现在回想以前,处处是细节。 陆行之与萧明月会面,陆灏是知晓的。 或许,陆行之也知晓陆灏会知晓。 故而萧明月与陆灏再见时,场面十分刻薄。 卿沉先面请萧明月一叙,陆灏的剑转而直逼人的命脉。主仆二人联手偷袭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阿尔赫烈闪身而出,护着萧明月避开那一剑。 卿沉拔刀欲要反攻,被陆灏按下。 陆灏面对萧明月与阿尔赫烈的目光审视,说道:“你夫妻二人不必如此看我,若论暗枪冷箭怎能敌得过你们?” “侯爷如此,想来心中十分不痛快。”萧明月没有为自己辩解,以她与陆九莹的关系,任何人都会觉得是她二人设法将陆姩带走。陆灏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她道,“只是侯爷未免太过自负,你在此杀我势必会影响长安谋局,难道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萧明月,我受的教训是在憉城不该救下你。”陆灏神情如霜,唇角压着寒 气,“今日就算我不杀你,来日必有杀你的人。”随即他又看向阿尔赫烈,冷笑着,“世间是一张公平的棋枰,任你掠地攻城,却也总有失腹之时,你的所有算计都会在那一瞬化为利箭回旋始地……” 最后一句是说给萧明月与阿尔赫烈共听。 “我曾经的痛苦,你们会双倍、百倍地感受着。” 喜欢明月如故 第二百九十七章 遥夜 陆灏的话隐约像是一句诅咒。 萧明月没有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或许很难解陆灏所言,如今她满心相系,何尝不能感同身受。 她很在意陆灏的话,却也只能默然处之。 随着月灵族入住仑州,越来越多的州邦部族迁往阳城,那些流浪在外的仑州百姓闻声聚集,试图回归大祭司之女司玉的部下。 汉家驻军与司玉一部相处十分微妙,他们分南北两城而居,司玉以仑州王室后裔的身份称主,但毕竟家国已覆,荣耀不在,君主一位不过虚设。 汉军以同胞生活的范围为防守领域,他族之人凡居心叵测者一律清剿,阳城百姓都知陆家两位将军很不好惹,故而没有人敢动心思。 萧明月离开阳城时,司玉从北面绕道送她。 司玉递上一篮小黄杏,说道:“今早我去南面摘的,趁着新鲜路上解渴。” “你刚回阳城,宗室旧部还未全部复归,要小心泰安侯。” 司玉笑笑:“我不过摘个果子,他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难说。” “你且放心,许是等你回头,这阳城就该定主了。” 萧明月点点头。 司玉登上城墙远送和亲使团,陆姩所带领的月灵族随之而后,但他们只停留在阳城中段的绿洲之地。 在那里,陆姩的“视野”贯穿天山北道,“暗河”如淬毒铁链盘在每一座城池之下,满山“松针”凝冰屏息,欲等坠落之时。 司玉则静待风起,腕间掩盖住的陈年旧痂忽而针扎般刺痒,她低头看去,横贯尺骨的疤竟被自己抓出了新血珠,指尖似要凝成玄铁,寸寸锋芒都淬着仇恨的毒。 *** 和亲使团于十二日后抵达夷州西海,过路利州罗城时,利州王除了单独与阿尔赫烈会见一面,并未与其他人相见。 裴不了出了红泥城十里外相迎,一起同道的还有夷州族人。当初攻打西海,宋言和裴不了能斩杀匈奴王十二子且入主城中,这些本族人功不可没。而后他们听闻去年陆九莹途经此地时曾暗中相助俘虏反抗暴君,细细了解之后猜测当时的公主应当是萧明月乔装改扮。 宋言走后,裴不了暂守西海,夷州人感念汉家公主恩德想要拥护汉家为君主,裴不了传递圣上希冀,愿与夷州缔盟,共创和平盛世。夷州虽不像仑州那般国灭族散,但他们也深受匈奴人所侵害,一些较为强悍的王室部落都已经被杀,暂且还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庇护红泥城。 汉家于夷州,是客亦是主。 裴不了虽然没有告诉夷州人当时公主伪装一事,但有人认出萧明月的模样来,便明白其中深意。 萧明月远远地看见一女子,那女子正是去年在此被解救的汉女,当时她的夷族丈夫死于抗暴之中。而她丈夫护身的匕首便是萧明月给的。 妇人与驻守城邦的士兵一般,穿着灰黑的铠甲,腰佩鹿皮弯刀。现在,她或许不止是一位母亲。 妇人看清萧明月容貌时便明一切因果。她俯身将孩子抱起来,在耳畔说了什么,孩子紧握一束紫色红柳花,张开双臂冲萧明月晃了晃。 西海如今戮力同心,向往平和的日子,这是最好的一面,也是萧明月起初递出匕首时的希冀。 和亲使团只在西海停留三日便继续出发,临行前裴不了得来关于漠北的消息。霍家军亦随即传来的口信,两方几乎一致。 霍起与荀光向漠北左王伊无支发起进攻,长明王陆戈与四皇子陆蛮绕于朔方郡进行包抄,伊无支的军队溃败,随行的副将也就是他的兄长,匈奴王第六子落马身死。此第六子不同于先前红泥城的第七子、十二子,他与伊无支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匈奴王对他兄弟二人颇为重视。 第六子为护伊无支命丧边境,伊无支并未再度反击,很快便消失在汉军监控的视野之中。 至此以上捷报裴不了和霍家军信息一致,但霍家军多有一言,陆戈与陆蛮本欲前往云中郡,临时改道朔方郡,而后顺利收割左王有力臂膀。 裴不了后又道,宋言回到长安便被众多言官弹劾,起因于太子上奏请求增兵西境,防守左王突击,可朝中意见是增兵漠北,断绝左王反戈,此间争辩有人发出质疑,西境分明有泰安侯增援,为何还要布兵,言中直指太子别有用心。 陆涺道:“本宫心如月明,天地可鉴,我汉与乌州联盟共抗漠北之计,非一朝一夕可成,匈奴漠北开战,实则争夺在西,安宁公主刚坐上右夫人之位,正是需要助力之时。本宫对泰安侯没有意见,本宫所求不过是安宁公主立足稳固,莫要受害。” 太子高堂之上如此相护,东宫一势已清晰明了。彼时蔺仪不在身侧,他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陆涺根本不惧有心之人做出文章,因为这些人寻不到任何证据,他送往西境的书信都是霍家军以命护送,而西境从未回过只言片语。 可陆涺自以为的“清白”并非能解危,相反,人越想证明什么,越陷于泥泞之中难以自拔。 宋言朝上看着陆涺,有心难言,终是默然垂下眼眸。 *** 萧明月知道,这都是长明王与四皇子的手段。长明王一生驻守并州,对于边关人情地貌了如指掌,他之功绩确实不由分说,如今借此反制太子,想来他们对于自己与东宫之间的联系亦有所知。 但长明王与四皇子改道朔方郡对于霍起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良机。同样都是战场中厮杀出的悍将,霍起亦不是善人。便是霍家军不说,萧明月也能猜到,想来霍起的刀已经向朔方挥去。 外敌狼烟不息,内争复燃不休。 萧明月如今想的,便是将小河送到雀城,快些回到赤谷城。 整顿出发的前一夜,她看见阿尔赫烈正在给天涯洗刷鬃毛。 他的身后是一片遥远的夜。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不知为何分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好似隔着天堑,这种哀愁让每一步都走的很是沉重。 黑夜如期而至,犹如重逢后还会有别离。 阿尔赫烈闻声回过身来,唇角微扬,好似不觉那些风尘,天地依然如清。 萧明月也笑了笑。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九十八章 肃清 和亲使团抵达危州槊城,危州王依旧如以往那般礼节接待萧明月。 席间,萧明月看着危州王执匕首割炙肉,刃尖逆纹挑断筋膜,取右胛骨凸角肉先是放于阿尔赫烈的盘中,随后与阿尔赫烈目光交视,又取了一块放在她的盘中。 好肉奉于贵人,萧明月知晓自己是为乌州右将军夫人才有的殊荣,而非汉家公主女史抑或初上高位的左将军。 萧明月撕开一份刚烤好的胡饼,咬了半口只觉齿间粗涩,好在外皮酥脆,故而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此时,危州王隔案笑着问她:“我这饼子比起你们中原那些软乎乎的小饼子如何?” 他说的是饼饵。萧明月回他:“禀君上,汉家五谷可化诸般珍馐,饼饵不过其常也。光饼便有环饼、髓饼、金饼诸形制。您若有意,不妨在槊城试种些谷粟,秋后炊烟里都是新麦香呢。” 萧明月明在宣扬美食,实为暗中试探。 席上的折兰翕侯与蚀靡翕侯听懂三分,前者没说什么,后者冷着讥讽:“危州顶破天不过千户,养些牛羊尚能饱腹,种什么谷粟,便是种出来也只能喂牲畜!” 危州王脸上挂着笑,并未对蚀靡翕侯无差别攻击有什么不满,因为他说的本就是实话。 但萧明月却反其道而行之,直言问去:“所以蚀靡翕侯觉得危州国君连牲畜都不如?” 蚀靡翕侯:“……” 席间诸位看向萧明月的脸色不甚好看。 折兰翕侯不知向来能言巧辩的右夫人怎会如此不识大体,为维护大禄府颜面,不待阿尔赫烈说话他便解围道:“危州虽人丁不多,却是沃土连天,仓廪充实得很。本侯沿路看见柰果、蒲桃压弯枝,棉麻开遍岗,牛羊更成群结队蹚过溪。这般吃穿不愁的活法,岂非富足美满?” 此时折兰翕侯还未明了透彻,萧明月闻言含笑轻声道:“折兰翕侯说的是,危州南麓北坡皆物阜民丰,然东境苦旱少水,若欲耕种,引水建渠确是要务。”说到这她看向危州王,“凿山导河是个经年累月的大活计,今岁汗珠落地处,来年自会涌出万顷青苗,故而中原有句老话‘功在今岁,泽被万代’。” 折兰翕侯猛地回过神来,当即禁语。 危州王喔呦一声:“中原诸多大道理,本王是听也听不明白。” “理不通,事难成。”阿尔赫烈此时开口,他面向危州王,及其一侧的王室诸位,“引水最宜清流尚盛时,次则泉眼未枯际。既生于草原,顺天应人,是唯一法则。” 右将军这般说道,包括危州王在内的诸人阒然无声。适才那些懂三分的,完全不明的此刻皆心如明镜。 话听懂了,危州王却不表态,王室的人也越发畏怯。 萧明月将面前的蒲桃酒端起,礼敬:“顺天应人,是唯一法则,君上血脉融着草海,掌心攥着子民命数,怎会辨不清丰草水源在何方?,” 危州王闻言一笑,面上有几分糊涂,他亦端起酒杯,重复了适才说过的话:“喔呦,这中原真是个有诸多大道理的大邦!” 说罢他一饮而下,身侧人附和笑着。 萧明月发出结盟的信号,却未得到意向的回应。她看向阿尔赫烈,阿尔赫烈回以安定的目光。 *** 那天晚上,霍家军暗中近身。十八骑果真个个好谋善断,即便霍宴没有随行,但他们依旧心思锐敏。得知危州王席间没有表态,霍家军请示萧明月如何决断。 萧明月在沉思。 霍家军已然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我们去杀了他。” “此时动手并非良机,亦非上策。”萧明月不想杀人,但她深知送走小河之后的回程才是危局,若她不提前肃清,必会埋下隐患。 “我们若不动手,只恐回程危险。”霍家军也这般想到。 “再等等……”萧明月还有心思,或者说她另有所图,“很快就要抵达居州,越往北越要小心。” “一切听从萧娘子安排。” *** 危州王的死讯是在和亲使团抵达居州鸪城的时候传来。 萧明月一直留意身边的人,阿尔赫烈与阿聿从未远离过她的视线,唯独,苏尔夸夸。 苏尔夸夸再出现的时候风尘仆仆,欣喜地给她展示臂弯间的篮筐:“夫人,我这些时日为了这口鲜甜可谓是吃了大苦,但一想到能煮给你与将军尝鲜,便觉得好极了。” 苏尔夸夸挽着篮子的那只手似有些无力。原来,一个伺候起居,善煮饭食的奴仆也会杀人。 萧明月看着篮子中鲜嫩的沙菇,微笑说道:“我知沙菇珍贵,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尔夸夸笑笑。 老危州王暴毙,王室一时大乱,但未出三日,危州王次子以射艺战胜长子,顺利即位执掌权柄,其子的母亲乃乌州南派的翕侯之女。 临近鸪城城门时,萧明月骑马走在阿尔赫烈后方,片刻犹豫之后,她策马上前。 “夫君。” 阿尔赫烈回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明月目光灼灼:“多谢。” 这一声道谢有两意,一为感谢苏尔夸夸,二是自疚利用了枕边人。 萧明月没有让霍家军动手,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阿尔赫烈一定会处理此事。有人替他们负重,没有理由不应从。更何况,这个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红鬃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拘谨,扬蹄浅浅嘶鸣着。马儿载着萧明月往前踏了踏。 “渺渺。” 萧明月回了头。 阿尔赫烈知悉她心中所想,满眼都是坚定的温柔:“莫要忧虑,任前方道路多险阻,为夫亦会为你一一肃清。” 萧明月心间酸楚,轻轻点了点头。 *** 和亲使团只在鸪城短暂歇脚便继续向北。 鸪城是居州都城,但因蜷在群山缝里,地窄水贵,风魔四季踹门掀瓦,不足千户的小城半数迁徙到了百里之外的雀城。 雀城只有一条小雀河隶属西境,其余土地资源都归漠北管辖。 前番两次都是在鸪城与居州王会面,这一次,居州王在雀城等待他们。 萧明月还不知这位居州王究竟是什么心思。 危州虽说不亲汉,但眼下换主,行事多少会顺从赤谷城,已为汉家对抗漠北大大减少阻力。 但年过半百的居州王言谈举止都倾向匈奴人习性,若心有所属,很难结为同盟。 最终一城,雀城抵达,草原上下了一场冰雹雨。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九十九章 黑暗(第五卷完) 萧明月与小河在小雀河边告别。 十五岁的少女一身红衣迎风而立,纤细的腰肢被重重绡纱勒出妩媚的弧度,举手投足间嫁衣漾出的纹路如同天山雪水般清冽。 她的眼睛里泛着水雾,她说是草原上的寒气。 “你该穿那件厚一点的锦衣。”此刻的萧明月心中默默哀怜,她有诸多不舍。 小河抚摸着柔软的红绡,最后握住腰间悬着的司南佩,轻轻摩挲着:“我想匈奴王更应该喜欢这件薄衫。男人嘛,我还是懂得。”她笑着。 这块司南佩是陆九莹亲手穿在小河的腰封上,她知小河惯爱占卜铜币,说道和亲之路多是崎岖,遇事不决可问司南。 “你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小河扑闪着长长的羽睫,琉璃眸中落满了温柔。她早就注意到萧明月手中捧着的鎏金缠枝纹木奁。 “自是有的。” 萧明月将木奁递上。 小河揭开木奁的刹那,眸中又起了雾气。 一枚铜镜静卧如栖霜的月。 蟠螭钮上缠着细银丝海棠,七朵含苞的朱砂色浸在青绿铜锈里。镜缘篆刻“冰蟾蚀佩,关河倒悬”八字,水银剥蚀的笔画间洇着苔痕,似未干的墨泪。 小河不懂铜镜精妙,她摸着八字其中的“河”轻声说着:“我识得,这是我的汉名……” “你喜欢吗?”萧明月亦细语问着。 小河生怕被萧明月看到眼眶中的泪水,依旧低着头,可是声音已然开始哽咽:“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这上面有我的汉家名字。还有这花,是长安的海棠花,是若风求学的长安所盛开的海棠花……” 她的眼泪终是无法止住,狠狠落在镜面上。 “小河……”萧明月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戚感,她很清楚地知道此番别离再难如意,她还是不想放弃,再次问小河,“雀城在前,银月关在后,若你想走我定帮你。” 小河摇了摇头,心如磐石。她抹抹眼泪,挤出笑来:“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萧明月微微红了眼,凝视着小河的美丽:“你最好看,你是西境最美的公主。” 小河牵起萧明月的手。 “明月,你知我心意,请你无论何时何地,千千万万,要为我保护好若风。” 萧明月感受着小河掌心的微凉,她突然想起初到赤谷城,汉家使团被困城外,她挟制小河去叩城门以解尉州围困,那时,她与小河说过一句话。 “小河公主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萧明月的泪水就这般落在小河的手背上。 为何人事无常,总是悲伤无尽。 彼时小河未察萧明月的西境寒霜,无人懂得远行者背负的断亲之痛。 今朝感同身受,反添新创,原来人生变故中藏着更大的变故,没有昨日之我,亦无明日之彼。 相见竟成别离伊始,而重逢二字,或已隔千山霜刃。 萧明月紧紧握住小河的手,道了声珍重。 *** 送亲队伍于小雀河止步,小河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迈入风雨中。 迎接小河的队伍早已列阵等候,他们特地不与汉家碰面,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小河蒙着红纱,隐约见迎接之人从高马跃下,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她正等着对方问安,却见白光一闪,有人用刀尖直接挑开她的纱帘。 “放肆……”小河恼怒,正欲斥责,待见眼前所人当即噤声。 她不认识此人,却识得毡帽上的五色翎羽,那是棠棣部的标志。 巴苏露露虽为棠棣部首领,但其背后还有一位顶天之人,便是匈奴王第八子,左王伊无支。 伊无支冷笑地着看着小河。 小河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他竟然来到了雀城! “小河公主。” 伊无支开口。 此时风停雨息,天际晚霞万丈。 小河见着传闻中未来漠北王廷的继承人,心中忍不住一颤。在赤谷城时,人人畏惧阿尔赫烈“斩阎罗”的名声,都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她知道,阿尔赫烈杀的从来都是先出手的敌人。伊洛徵曾说过,这世间无人生来是恶魔,但有人会做恶魔,就比如……漠北左王伊无支。 小河惊惧地看向左王,那张被朔风凿出沟壑的脸上,倒吊眉骨似弯刀出鞘,鹰钩鼻梁悬刃般割开暮色,宽颌左颊卧着三道旧疤。 伊无支捕捉到她的畏惧,又一声冷笑。 披裹猞猁裘的魁伟身躯如山嵴横移,悬挂腰间的月形弯刀与六尺柘木长弓相撞,牦牛筋弦震颤的余音惊得小河心儿颤抖不停。 “小河公主。”伊无支又唤一声。 小河这才回过神来,颔首轻声应了应。 “我听居州王说,此番护送你来雀城的是汉家一位女史,她在夏围中杀了巴苏露露与努尔湛……” 小河连忙解释:“两位将军乃公平陨阵,并非……” 啪! 伊无支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小河未能承受住突如其来的压力,被狂劲打倒在地。她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半晌才听得真切伊无支在说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说:“还从来没有贱婢敢打断本王的话。” 小河的内心除了恐惧,更多的是迷茫。她不是乌州公主吗?她不是作为漠、乌两邦联盟的和亲使者吗?左王初面便这般放肆不羁,踩踏她的尊严。 小河紧紧攥起拳头。 她站起身欲寻个说法。 伊无支突然说:“你把那个女史传唤过来。” “什,什么?”小河未解。 伊无支环胸眯了眯眼:“本王叫你将那个汉家女萧明月,传唤至此处。” “萧明月乃乌州左将军,她护送本公主至雀城使命已达,此时已然回程而去,我如何传唤她再回来?”小河话是这般说,但心中犹如明镜,伊无支要见萧明月绝非好意。 “她走没走,你比我清楚。”伊无支踱步向小河走近,俯身凝视着,“难道只有本王一人在等着杀她吗?” 是的,汉家同样不会放过伊无支。萧明月此番送行定也有其他心思。 小河承受着男人狎亵的目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可她想了很多斡旋之策,都觉得无解。面对匈奴左王,不管什么回答,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可唤萧明月回头,亦是小河无法做到的事情。 她不敢抬头,却逼迫着自己勇敢些:“左王,萧将军真的回赤谷城了,我,我与她其实并不相善。” 伊无支闻言抬手,小河惊得一缩,却见男人手臂压在小河的肩上,腥膻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小河公主,本王再问你一遍,是唤还是不唤。” 小河发着颤,低头无声哽咽。 她说:“我确实,与她不相善。” 伊无支一声长长叹息。 “这样啊。” 伊无支突然手臂发力将小河狠狠推去,但她没有摔倒,而是落入两名棠棣兵的手中。 小河大惊,想要挣脱却是不得,其中一名棠棣兵突然掐住她的腰身,小河怒不可竭回手便是一拳,可拳头落在他们的身上仿若微雨,毫无波澜。 “左王!你们放肆!我可是乌州公主!” 伊无支冷目相对,任由手下无理无矩。 “我是匈奴王的女人,你们再敢动我一下,我便让王上杀了你们!” “想见王上,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伊无支走近小河,见她妩媚腰身在男人怀中扭曲着,他一把握上,随即扯掉她的腰带。 小河顿感羞耻,用力挣扎着。 伊无支的手掌上下游移,他突然扯掉司南佩来,小河呼道:“还给我!不准动!” “汉家的东西。想要?跪下求我。” 小河已然看清伊无支的面目,她确实不知恶魔何种模样,或许今日所见,便是黑暗。 她十分顺从地跪了下来,俯首贴地:“求左王,将玉佩归还于我。” “没想到一个乌州公主,竟会为了汉家的东西向本王下跪,看来此番乌州联盟并非真心实意,如此,本王还怎能让一个心思不明的女人侍奉在父王卧榻。” “左王,此物是乌州王于琉璃殿赠我,乃是和亲陪嫁之物。”小河忍不住落泪,但她还是伸出手来恳求,“乌州与漠北之谊百年之久,若我州不是真心实意,怎会将唯一的公主嫁与王廷,左王,这枚玉佩不过是我萦系故乡的思念之物,再没有其他的意义。” “说的这般恳切,似乎本王不还你,倒是坏了乌州与漠北的百年之谊。”伊无支挑着司南佩,轻轻落在小河的手中,他看着小河微敞的薄纱,一抹酥白在他淫猥的眼中化开。 小河握住司南佩的那瞬,身体被打横抱起。 “左王!我是匈奴王的女人!是你父亲的女人!你放肆!你敢!” 伊无支不语,他抱着人往最近的一处庐帐走去。 小河怒喊着,撕咬着,只觉浑身落了火球一般炙烤着。 残阳如血沁透毡帐间隙时,小河手中的司南佩猝然断裂。 一道厚重的身影笼罩下来。 她握住断裂的玉佩刺向伊无支的胸颈,却只划开三寸暮光。 红色绡纱撕裂声里,司南佩忽如折翅鸟坠落。 当右腕被反绞按进毡毯中,小河模糊的泪眼瞥见帐外晚霞正吞咽最后的天光——那抹胭脂色竟与她襟前红纱同源,都在粗粝的撕扯里褪成灰烬。 小河听见冰冷的声音在耳畔说。 “从今天起,你就是漠北的女人。”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百章 诱引 萧明月于雀城见到了居州王,居州王借休养身体之故推辞了一道回鹄城的邀请,另再次反问萧明月,汉关即在眼前,可有回乡一探的意愿。 去年冬日拜礼,居州王如此劝说,萧明月不作他想,但这一次她心头万千思绪。 二人谈话间,萧明月闻到艾蒿焚烧的味道。 她顿默片刻,问居州王:“王上如此顾念离乡人,真是至善之心,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客子羁旅,困守异乡,思归桑梓而不可得,当何以排解忧怀?” 居州王几声咳嗽,斑白的两鬓落下几缕枯黄的发丝,好似这般孱弱的模样真的是生病了。身侧的匈奴仆及时奉上药茶,他喝了半杯之后方才缓过劲来,说了一个字:“安。” 安。 “可是安身之安?” “既是安身又是安心。萧将军既领乌州虎符,若着眼西境天时之变,择良栖而待,他日阴山草场,必有将军策马之疆。” 居州王居然反劝她归顺漠北。 萧明月一声轻笑:“原来王上的‘安’字,是既安之便顺之安。可王上所言不尽然,‘安’可作顺舟之水,却非屈膝之席。若以退为进暂栖檐下,此乃弓弦回缩之智,若以安为名缴脊弃刃,这等安稳,不过断翅囚鹰啄食的黄金笼。” 居州王面不改色,或许他知道自己难以劝其归顺。此时阵营划分明确,多言必失,亦无法身退。 萧明月看了眼居州王身侧的匈奴仆,那仆人见萧明月投来目光丝毫不惧。 居州王回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既安之便顺之安,不如既安之便护之安。既如此,那我就祝萧将军回途顺利。” *** 萧明月等待的回途之路,从阿尔赫烈莫名失踪开始。 当阿聿急切前来禀告的时候,她当下一阵绞心,难道分离就是这般突如其来吗?可随即看着阿聿又反应过来,他若离去绝不会撇下心腹。而从阿聿的神色看来,对于主子的失踪亦是感到十分惊慌,这显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你发现他离开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阿聿想到什么,跑开后又回来,手中握着几个青皮胡桃,“居州境内不产胡桃,我问过苏尔夸夸,他说这些胡桃不是他奉给将军食案上的。” 胡桃。 萧明月接过这几个圆润饱满的青皮胡桃,凝思时惴惴不安,居州确实不种胡桃,但州域南部却有一处生长胡桃的地方。 胡桃源。 “他可有同你说过胡桃源这个地方?” 阿聿点头:“将军说过,那是夫人你的故乡。” “你可知胡桃源在什么位置?” 萧明月虽说记起了过往,可关于故乡具体位置的记忆已然模糊。 “不瞒夫人,将军曾派人寻过胡桃源的入口,但并无所获。” 胡桃源虽说算不得世外之处,但在贫瘠的西境算得上是很好的庇护所,当年漠北于居州南下,是因为萧祁云疏忽大意才让他们寻到入口。故而能再寻胡桃源的除了当时的侵略者,便只有萧氏。 有人用胡桃引走了阿尔赫烈。 此时苏尔夸夸呼声至来,手中握着一张打开的牛皮小卷:“夫人,有人在我的菜篮中放了一片竹简,还有地图。” 萧明月接过来,那片竹简上只刻有一个“归”字。牛皮卷里所绘制的地图分外复杂,一半火焰一半川流,在河流的中段罅隙处有一个缺口,那里是戈壁绿洲的混合地带。她当即认出胡桃源的准确位置。 “阿聿,你且安排下去,王上所派遣的送亲队伍戒守鹄城城外,右大将的骑兵悉数随我寻找胡桃源。”萧明月紧握牛皮卷,“定是有人故意用此引他前去,我们要尽快与他汇合。” “好!” 萧明月唤出暗处的九名霍家骑兵,整顿出发前,她提出一言:“若我与人交手间伤及阿尔赫烈,切记要绝对性地护他。” 她一副凝然模样,霍家军未敢反驳。 *** 白昼的太阳像烧透的铜镜,悬挂在硫磺弥漫的峡谷上空。 萧明月策马踏过嶙峋乱石,手中羊皮地图早被汗水浸透成绵软的一团。 阿聿紧随其后,手腕始终搭在刀柄上。他看了眼身后蒙面的九名霍家的骑士,马蹄裹了布,如夜枭般寂静。自家的二十余轻骑压阵,皮甲在高温中蒸出淡淡腥气。 “果真是水火分疆之地……” 萧明月的声音被热浪吞噬大半。 左侧山壁裂口不断喷涌滚烫气流,岩石赤红如烙铁,右侧暗河咆哮奔腾,水汽撞上热岩又凝成浓稠白雾。 她出生于胡桃源,未有机会见过村落的入口是这般水火同窟的景象,即便与兄长逃出游玩也不知门户真正所在。难怪萧氏族人能在此间安稳渡过几十年。 地图上画着交叉骨的位置越来越近。 阿聿与萧明月并肩同行,此时突然勒马,抬手示意。前方狭窄隘口处,两根天然石柱拱成歪斜的兽牙形状,仅容单骑通过。就在此时,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裂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退后!”霍家骑士发出吼声,悉数策马上前将萧明月包围住。 水火交界的死亡线骤然暴动。 右侧冰川发出冰层断裂的呻吟,磨盘大的冰块裹挟着泥石轰然坠落! 一匹大禄府战马被飞溅的冰渣击中眼球,惊惶乱窜的骑兵连人带马摔入怒涛,瞬间被裹着冰凌的浊流吞噬。 左侧山壁应声塌陷,烧红的岩石暴雨般倾泻。一块熔岩状巨石擦过霍家骑士的肩甲,火星溅在坐骑鬃毛上烧出焦烟。另一骑士的骏马前蹄踏空,清脆的骨裂声混入山崩。 碎石如活蛇般迅速封堵退路。 “冲!”萧明月声如裂帛。 数匹战马化作离弦之箭射向獠牙隘口。 热风卷着硫磺颗粒抽打面颊,阿聿的刀鞘撞在岩柱上迸出火花,就在他们挤进石隙的刹那,万钧巨石碾碎隘口。 只有萧明月和阿聿还有九名霍家军冲过了隘口。滚烫的气浪将他们狠狠掼进黑暗,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片死寂。 待烟尘渐散,一片翡翠原野在灼热峡谷尽头铺开。 冰川融水在此处化作温驯溪流,阔叶古树枝桠如绿云蔽日,红紫色的野果子沉甸甸压弯枝条。 微风裹挟青草香拂过汗湿的鬓角,萧明月喘息未定,眺望远处的绿洲:“那里便是胡桃源……” “看来就是这里了。”阿聿说道。他回头望去,碎石横在隘口,阻挡住了他们的骑兵。再看霍家骑士,九人甚至一步踉跄都没有的站定在身侧。 霍家军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违背常理的土地。前方确实是一片绿洲,但连接绿洲的还有大片戈壁。 *** 龟裂的戈壁边缘,最后几丛骆驼刺在滚烫的赭色砂砾间挣扎。 当马蹄踏上潮湿的草地时,萧明月勒住缰绳,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开得放肆的深蓝色花海上。花朵形如铃铛,成簇成团,几乎覆盖了数十丈方圆的林地,每一朵蓝铃花,都由一根细长笔直的墨绿花茎擎起,风吹过,大片深深浅浅的蓝无声摇曳。 记忆中,萧明月隐约记得这样的花海中是她捉弄兄长萧祁云的玩乐之地。 只是她觉得,记忆里花海灵动,眼下静谧得近乎妖异。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骤然爬上背脊,与儿时模糊的安全感撞在一起,激得她全身寒毛倒竖。 此地,绝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霍家骑士已进入花海开道,萧明月历喝之声在寂静林间骤然炸响:“小心!不要碰那片花!” 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从最浓稠的阴影中渗入光线的边界,无声立在花海中央一株孤高苍老的古木之下。 他带着面纱背对着所有人,身姿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僵硬。 萧明月霎时惊觉,是云寒! 彼时霍家骑士已悉数倒在花海中,一名骑士反应过来试图挥剑斩花,重剑刚斩断几株,藤蔓断口处却散发出浓重刺鼻的气息。他的手脚瞬间麻痹,身躯轰然砸在地上。 阿聿已发现古树下的人,遂拔刀而去。只是他还未能近身,数只隐藏在树上的苍鹰横扫而下,发起致命攻击。 “棠棣的战鹰……” 阿聿不明,为何这里会出现棠棣部豢养的苍鹰? 阿聿挡过攻击,再回头,发现萧明月与树下的人都不见了。 *** 萧明月追着云寒来至一片废墟。 “云寒!” 云寒驻步,揭下面纱。 “果真是你。”适才萧明月便见他右臂略有异感,原不敢想是他,眼下见着真面目心中寒凉。 “既然已经想起过往,回赤谷城之前也应当回家来看看。”云寒漠然的看着她,“这里,还记得吗?” 这片废墟,萧明月竟有些不敢去看。 她知道,这是阿父阿母养育她的故乡。 梦中的胡桃源已然不在。 火焰舔噬过的梁柱坍缩成黧黑的骨节,深陷在蓬勃的狗尾草与荨麻丛中。半融的铜铃紧贴着炭黑的木头,铃舌碎了一角,蜷缩入尘土。 墙角的灰堆上扣着一口铁锅,锅底早被锈蚀成薄脆的红鳞,雨水和时光反复啮咬,啃出几个蚀穿的破洞。几茎牛筋草穿透锅沿裂缝,瘦硬的叶片在风里微微颤抖。 看着这萧瑟哀愁的一幕,萧明月忍不住红了眼,她垂下眼眸。 “怎么,不敢去看那口井?” 云寒故意刺痛她。 最触目的便是那口井。 萧明月的眼泪已蓄满眼眶,那是最后见到阿母的地方。 井台石缝爬满干裂的碱霜,朽烂的辘轳绳头在风沙里飘荡如幡。井口边缘豁开锯齿状的裂痕,缝隙里钻出几株阴湿的蛇莓,血珠似的浆果落进幽深井底,在死水里洇开暗紫的毒晕。 半截石砖塌陷处,赫然插着一支浑浊斑驳的簪子。 萧明月的心狠狠一揪,阿母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你兄妹二人一生连枝,岁岁相伴……” “萧祁云,你如何能理直气壮地叫我去看……”萧明月将眼泪强忍回去,缓缓握住剑柄,“难道毁了这里的不是你吗?”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六章 王子 乌州与西夜州的人在延州的地盘上如此剑拔弩张,那延州王似乎并不生气,相反他喜眉笑脸地上前添堵,说西夜王死的真惨,又说西夜州挑衅乌州只怕死的更惨。 伊洛徵抬抬眸,阿聿与乌格二人大步上前,挡下哈迪斯的下属们。 伊洛徵笑着对延州王说道:“延州王有所不知,我乌州四十八翕侯中就属我弟弟最讲道理,他这个人呢,说打你这边脸绝不打你另一边,说杀一人绝不屠一城,老西夜王狂妄自大,欺我友邦之心不灭,我家阿烈东去迎公主的路上硬要回头,追到东边将人斩杀,我教训他今后不顺道的事情不要做,他反问我什么是顺道,我说延州就是顺道啊。” 延州王浓粗的眉毛抽搐两下。 伊洛徵右臂贴胸,行了尊礼:“今日借道贵地,叨扰了,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伊洛徵的态度已经表明的十分清楚,便是延州王再高傲自大也知天高地厚,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翁总不能真的浑然不顾一头脑热地去激发战争。 延州王确实有些不服气,面上含笑眼神讥讽,但还是侧身做了请的手势。 随后,阿聿、乌格与西夜州的人动起手来。 阿尔赫烈扯着鞭子脚下越发用力。 *** 顾山催促萧明月上车,随后与裴不了两边相护,领着和亲团进入城中。和亲团中的三位议郎经过混战之处,异口同声道“有辱斯文”。 萧明月撩开车帘看向阿尔赫烈,她不担心这个男人会吃亏,她只是怒火难消想要手刃仇人。阿尔赫烈与哈迪斯发生争执,那西夜州的车马上却无人下来制止,里面坐的是何人呢? 稍晚,裴不了带来一个消息。 老西夜王被阿尔赫烈斩杀之后,其州内自主派与亲匈派展开生死决斗,自主派虽不与漠北为伍但是他们没有当家人,故而决定动身寻找多年前被王室胞兄残害的小王子,而亲匈派已经扶持长子即位,统辖部族。裴不了说,哈迪斯是自主派的人,他们已经寻回了流浪在外的小王子,此番回城便是要与新王长子一争高下。 萧明月彼时已经冷静下来,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市井平民,而是和亲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与西夜州待解的仇怨变得曲折复杂。 陆九莹说:“若你想寻仇,尽管去。” 蒲歌较为冷静:“不能去。今日右将军与西夜州人发生争执,那延州王瞧着阴晴不定,公主还未嫁到乌州身份很是敏感,你万不能在此生出事端为别人所挟。” 花玲珑已经将弓拉开:“走,明月姊姊,我为你报仇。” 裴不了觉得大人说话小孩不便插嘴,轻车熟路地拎着花玲珑的后领将人拉出屋舍。来到空地处,花玲珑狠狠锤了裴不了一拳,仰头骂道:“裴业成!你个贪生怕死的奸贼!我一箭扎死你信不信!” 裴不了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首先,这里是西境不是长安,长安一个皇帝一个心眼,这里三十六个王,三百六十个心眼子,你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小娘子怎敢在异乡胡乱撒野?其次,那是萧明月的私仇,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瞎凑什么热闹?” 花玲珑伸手拧裴不了的胳膊,裴不了无动于衷,她倒是龇牙咧嘴的:“明月姊姊的仇就是我的仇,再说了,我们都是和亲使团的人,更应该同仇敌忾!” “哼。”裴不了拉下她的手,强制性地握在掌心,女子的手像面团一般软,他又舍不得动粗,“萧明月和蒲歌是使团的人,你可不是。” “我怎么不是了?” “你若不信就去问蒲歌,和亲使团的名籍册中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花玲珑一愣:“你胡说,我每个月能领五百月钱,比那些婢子们还多五十钱。” “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不在使团名籍册中就不是和亲的奴婢。”裴不了缓和神色,低声说,“你别闹,等公主到了乌州,你就跟我走,我带你回长安。” “我才不跟你回去!”花玲珑生气了,她觉得裴不了在骗她,于是将人奋力甩开往屋舍跑去。 蒲歌恰好出来与花玲珑对面,花玲珑问道:“姊姊,我的名字在不在和亲使团的籍册当中?” 蒲歌眨眨眼,她向来不会说谎话,只能坦言告知:“不在。” “你从来没说过!” “你也没问过。” “那为什么你每个月都给我发五百钱?” “那是萧明月的钱。” 花玲珑:“……”她听明白了,也突然涨红了脸,扭头便跑。 *** 当夜,花玲珑磨刀霍霍冲向哈迪斯。 西夜州人的住处在最西边,中间隔了乌州人,东边是汉家公主。花玲珑先翻出第一个墙头,再越过乌州那边的墙头,最后落在西夜州驻扎的院中。 阿聿守着阿尔赫烈站在院中,他看着不算灵活的黑影说道:“我去通知萧娘子。” “晚一点。”阿尔赫烈淡淡说道,“不给她一点教训,今后只会生事不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时,伊洛徵往阿尔赫烈走来,他望了望:“何物飞了过去?” 阿尔赫烈回答他:“安宁公主的侍女。” “九公主的侍女?”伊洛徵诧异,以初次了解的情况来看,萧明月应当不会如此,医士蒲歌更不会,那就只剩那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了。他问:“花玲珑是裴将军的什么人?” “这你都看出来了。”阿尔赫烈反问。 伊洛徵一脸深意地回望:“弟,我发现你从长安回来之后,变得有些调皮。” 阿尔赫烈同是那种目光回敬:“我也竟没发现,你心里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伊洛徵下意识地摸摸鼻翼,他是不会隐瞒阿尔赫烈的,于是轻叹一声说道:“以前我读诗经,初闻那首《汉广》有所困惑,诗中所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不能乘凉的树,渡不过去的河,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现在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我以为,树下栖虫,河水湍急,心上人也不是两厢情愿之人,这样一想或许能解释得通。”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阿尔赫烈环胸含笑,有种邪恶与傲视之感,“你以为树下栖虫,河水湍急,心上人不是两厢情愿,我倒以为不可乘凉的树必伐,江河湍急那就造桥铺路,至于心上人么,我既倾慕于她必然笃定她心中有我,我要她就只能是她,谁都不能抢走。” 伊洛徵突然就不说话了。 末了,他低声说:“阿烈,我想我这一生都没有这般能力。” “勇气从来都不是无为,而是无惧,心有畏惧者永远都踏不出第一步。从我在一百个死士中杀出血路站到你阿克耶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想要什么就不要怕失去什么。” 伊洛徵再次沉默,阿尔赫烈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走,去西边看看。” *** 花玲珑想要杀了哈迪斯为萧明月报仇,但她一开始并没有寻到人,而是与一个陌生男子撞了个满怀。看样子,这个男子应该是从哪间屋子逃出来的,只可惜深夜瞧人不清,花玲珑只记得他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嘴里嚷痛。 后来西夜州的人追了上来,伸手捂住男子的嘴不让其发出声音,借着微弱灯光,花玲珑瞧见男子模样甚是年轻,大致与自己同龄,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羊皮袄,挥舞的手臂上有一处明显的印记,像是胎记又像是黑痣。 “喂,你们……” 话音未落,花玲珑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踹出去。 她伏在地上痛苦地抬起头来,年轻男子已经被他们带走,哈迪斯活动脖颈出现在眼前,恶狠狠地对着花玲珑一阵呵斥。 哈迪斯脸上有伤,应当是今日被阿尔赫烈给打的,此时他十分愤怒,花玲珑以为他还惦记着白天之事,隔空做了个手势。 二人虽然有语言沟通的障碍,但是哈迪斯还是看明白了,花玲珑模仿阿尔赫烈拉他下马的姿势进行侮辱,哈迪斯原本怒的是小王子频繁逃跑,眼下火冒三丈欲冲上前把花玲珑给撕碎。 花玲珑等的便是这个机会,她从袖中落出短匕,对准哈迪斯的眼睛便戳了下去。小姑娘是发狠了心,今天一定要杀了哈迪斯给宋家商队报仇雪恨。 哈迪斯受到重创打了个趔趄,花玲珑扑身上前欲要再补一刀,岂料被哈迪斯躲开,对方甩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顿时耳膜嗡嗡作响。哈迪斯就像抓一只羊仔两手抓起花玲珑,他预计将人摔出去砸死,瘦弱的小女娘怎会是壮汉的对手,花玲珑挣脱不得被直直地扔了出去。 这一砸,她恐性命不保。 裴不了赶来接住花玲珑,却被强力连带撞飞,他护着花玲珑撞上石墩,当即就昏了过去。 花玲珑一口气没上来也昏倒在侧。 萧明月与陆九莹及蒲歌一众赶至此处,院落燃起数支火把,将院中情形照得一清二楚。蒲歌忧心二人伤势,叫着顾山上前守护不让西夜州的人靠近,随后两边兵戎相见,叫骂声响彻四方。 乌州人来时,延州人不见踪影。 阿尔赫烈走到萧明月身畔,同她说道:“那年刺杀孝帝,殃及宋家商队的人不是哈迪斯,是另一伙人,但是在尚林苑刺杀太子的,应当是哈迪斯的人。” 总的来说,哈迪斯是自主派,他不亲匈奴,但也绝不俯首其他。 萧明月原已放弃寻仇,但眼下状况已将自己及花玲珑乃至汉家和亲使团悉数推至险境,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以为阿尔赫烈会站出来帮她,但是没有,阿尔赫烈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萧明月很快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奢求阿尔赫烈来帮自己? 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情。 *** 陆九莹出声让顾山等人停止纷争,但西夜州的人并不退让,双方因没有译者导致交谈受阻,陆九莹刚想让人去寻使团译者,就见伊洛徵上前来,他温柔说道:“公主,我来。” 哈迪斯满脸鲜血恐怖至斯,他朝伊洛徵喊道:“将那个女人给我交出来!我要挖了她的眼珠子,砍断她的手脚!掏她的内脏喂鹰,我要她不得好死!” 伊洛徵倒是会做主的,他没有问过陆九莹直接回绝哈迪斯:“不过是误会一场,将军莫要气恼。” 哈迪斯凑上脑袋,指着汩汩流血的眼睛说:“天杀的误会!交人!再啰嗦我连你一起杀!” “不交。”伊洛徵冷漠说道。 哈迪斯欲要去抓伊洛徵的衣领,毕竟伊洛徵是乌州王的堂弟,他怎敢轻易取命,眼下也只是恐吓威胁。 陆九莹不明所以,一见哈迪斯动手有些紧张,下意识抬臂为伊洛徵挡住。 伊洛徵没有料到陆九莹会站在自己前面,他当即将人护在怀中转过身去,哈迪斯抓住了他的后背。 萧明月一上前,顾山的刀剑便直指前方。 萧明月压着恼怒开口:“不过是败退出局的丧家之犬,也敢冒犯汉家公主,你若再敢无礼,我就叫你与那小王子走不出延州城。左将军,请你转与他听。”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共君 原来这才是陆姩邀宴的目的。 萧明月还在惊于陆姩的身份,陆九莹以为心中疑惑能得陆姩相解,可眼下看来,这场选妃越发让人迷离恍惚,以至于陆姩想要为镇北侯府求稳的说辞,也变得不太可信。 陆九莹有所思虑,她终是问陆姩:“我若退出,圣上就一定会选你做霍家妇吗?” “圣上会的。”陆姩与陆九莹目光交织,“圣上计深虑远,让长明王驻守北上,镇北侯囿于长安,遣置阿兄与我去东南,一家三分,以防未然。如今霍家上下声势赫奕,武将无有不从,霍慎大将军与长明王从无相交,此二人一北一西,他们扼制的不仅是匈奴的咽喉,还有长安的命脉。” 陆九莹竟不知陆姩心思如此细腻,在她的印象当中,陆姩幼时活泼开朗,心粗胆大,与眼前这个敢于猜度圣上心思的女娘,有很大的不同。 “圣上比权量力,深谙制衡之术,没有什么比我嫁给霍起更能保这天下安宁的方法了。等我嫁入霍家,也会为阿姊说情,圣上定不会去追究你的罪责。” 陆九莹淡淡开口:“倘若你的身份被圣上所知,你该如何?” 陆姩回道:“知我身份的除了镇北侯府,便只有阿姊和渺渺。” 陆姩言下之意,只要她们不告密,世间再无人能知。 萧明月相信且认为陆姩今日坦诚相告是当自己为亲友,让白全成进出选妃也是为了保全镇长明王,知恩报德。可陆九莹没一点疑惑,陆姩既能洞察一切,当初在憉城就该想到圣下是会重易放过镇长明王,权衡利弊之上为何有没坚持来长安,反倒要圣下再次上旨你方动身。 在那场小局中,阿尔赫烈将孝帝也玩弄于股掌。 “是,此计能成。”陆姩斩钉截铁,“只要烈王愿意,那乱局可平。” “烈王也是必生疑,你若是没七心,今日便会告诉四乌州,那场选妃的真正目的是要择出一位远适西境,嫁予翁主和亲的宗室公主。” 阿尔赫烈也未回话,等着上文。 待北侯府与陆九莹离开殿中,陆姩僵硬的前背霎时一松。你急急朝门里望去,乌睫之下似没晶莹之光,窗牖落入的残照也悄有声息地潜入了你的眼底。 长风殿是同于其我小殿,除了没苑中军队守卫还没镇长明王的人保护,如此壁垒森严之地,阿尔赫烈依然来去自如。 白暗中是明对方情态,只听阿尔赫烈热热开口:“他与北侯府私上聚谈,是何意?” 陆姩拿起酒杓为白全成添了一碗酒:“镇白全成救了你的性命,你绝是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你侧眸相看时,眉眼没几分清热,“圣下也是行。” 阿尔赫烈发出一声重笑,我道:“于你面后小可坦诚,与其说他担心北侯府是如更为担心这位大侯爷,他今日贸然与白全成相见,可是想阻挠陆灏的计划?” 那中间,是否生了什么变故? 陆惜芷作为长安与白全友坏联盟的纽带,你的死切断了悬于天上脖颈的利刃之锁,翁主危便是长安危。孝帝曾在兖州险受西夜州暗桩的刺杀,阿尔赫烈斩了西夜州的君王,挑了对方欲要联合匈奴对抗翁主和小汉的所没活路。一些想要效仿西夜州的州部还在暗中生力,翁主王以为平定乱局之法,唯没再次联盟。 阿尔赫烈远行下万外,从西境翁主来到中原长安,除了向孝帝供奉奇珍异宝,还带来了西境八十八州局势异动的消息。天上汹汹,只是因为一个男子的死亡。年后阿尔赫烈将孝帝与傅相引于官驿,在我的建议之上,谋定了那场明为霍家选妇,暗平西北动乱之计。 陆姩合衣走出室里,廊道下的侍奉男婢抵着墙壁昏睡,浑然有没知觉。你继续向后,于一方暗处驻足,没人自白夜中走出。 直到北侯府再问:“姩姩,他说的都是真的?” 片刻前,阿尔赫烈说道:“他把孝帝想的过于复杂,我一生励精图治,坏谋善断,他所预判之事我未必是明,若计划落败,别说北侯府与陆灏,恐他你都有命。” 陆姩轻蔑地道了声:“烈王。” *** 阿尔赫烈是喜陆姩优柔寡断,少情善感,我提醒你:“你既能让孝帝操办那场浩小的选妃,你也能让他顺利争得第一,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回到西境。” 陆姩垂眸颔首,急急于阿尔赫烈跟后跪上。 阿尔赫烈长身肃立,清热视之。 陆姩有没回话,反问了一句:“烈王以为,圣下在你与四乌州之间,最终会选择谁?” “可圣下心意难测,又逢少事之秋,万一你与四乌州之间生变该如何是坏?” 孝帝应允。 八人间没片刻有言,案下汤炉咕噜噜的冒着冷气,缕缕酒香弥漫于殿中,珍馐在后,却食是知味。 陆姩抬臂叩拜,一秉虔诚:“你欲共君谋天上,只愿烈王护我一命!萧明月与镇北侯起兵若成,你有颜面对四乌州,我们若败,你也绝是会苟活。”你抬起脸来,言语犹豫,“你今日与四乌州相争只为乱人耳目,下巳再见,你便是你手中最没利的武器。你现没一计可脱身,还能助四白全安宁,更能为萧明月与镇北侯搏出一条前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姩言尽,却未得阿尔赫烈答复。 陆九莹虽说与陆姩交坏,但眼上相争一皇子妃位事关一生安危,你有没立场相驳,只能等着白全成如何回话。 只是阿尔赫烈计中没计,我要带月灵州遗失在里的神男回乡。 阿尔赫烈现身到此,陆姩显然料之,未显异色。 “一百位贵男齐聚长安,满心嫁作将门妇,权贵得霍氏锦下添花,寒士亦能扶摇直下,你们肩负家族荣辱重任,是带着希望来的。故而每个人都想争第一,却是知这第一……是是梦寐以求的霍家妇,而是用于止戈的一枚棋子。” 果真什么事都逃是出阿尔赫烈的眼睛,陆姩确实心没算计。陆灏拒绝让你退入尚林苑,是因为白全成发难势在必行,可天上之争从来都是胜负难卜,你有力扭转宗室内斗,只想在离开之后护我周全。可想于那危机七伏,铜墙铁壁中谋事,有没阿尔赫烈的帮助难以圆满。 是夜,长风殿中。 *** 北侯府有没饮上这碗酒,而是起了身。陆九莹见状也跟着起身,陆姩独坐食案,始终盯着眼后的漆盘,只听北侯府重声道了句:“你知晓了。” 陆姩没些高沉,你觉得心中万分堵塞:“四莹阿姊要是知晓陆惜芷逝于异乡,你该没少难过,宗室小族的乌州中,唯你七人交坏。” 陆姩此言一出,七人皆没顿默。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二章 采桑 云沧苑建得精巧,雕花檐柱,瓦脊鎏金,长廊回旋之处皆以衡兰芷若毗连,南风顺势而下,光辉灿烂,花草依傍着河流,屋舍错落有致,众人只觉满目青绿,心中舒畅。苑中上游的高台便是看风景最好的独院,再往下是甲乙丙三室。 太傅之女年婕瑜的屋舍与陆九莹正对着,御史大夫之女公孙翎则稍微远些,只能瞧见半扇门。 城阳王府的陆玥翁主排序较后,领到了寅室,但她并不恼,因为柳文嫣领了子室就在自己的前头,她二人中间的丑室则住了一位陈郡来的才女。这位陈郡才女原本与琅琊郡的一位才女走得很近,两姊妹原本想换屋舍,可前后瞧着一个泼辣翁主,一个蛮横候女,谁都不敢开口,也便忍痛分开。 发完木牌便知入住云沧苑的有三十七位贵女,其余都住进了永泽苑。 萧明月帮陆九莹换了伤药,而后二人坐在蒲团上,瞧着这一室的锦天绣地,起居器皿一应俱全。萧明月环顾四周不免喟叹:“到底是皇家,准备得比我们还要妥当。” 陆九莹说:“这只是离宫,长安城内的宫室更为奢华。” 萧明月点点头,而后她想到适才的惊心动魄,方问道:“她们寻只貘兽吓人,真的是皇后出的法子?” “应当不是。”陆九莹敛着中衣,神色有些疲惫,“我幼时曾见过魏皇后,她温和仁爱,与人相善,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又怎会想出恐吓之法。” “难不成是那位若世夫人所为?” 陆九莹知晓萧明月会询问到此处,她眼眸含笑:“若世夫人深得圣上宠爱,又是皇后亲近之人,应该也不是。” “你与若世夫人……” “我们相识。” 陆九莹此时移开目光,望向萧明月的身后。 *** 屋舍的窗户半开,有阵阵暖风拂过,连带着花枝的影子若隐若现。萧明月也回头望去,恰好看到显露的红英,她起了身,走过去将窗户完全推开。 窗外长着一株茂盛繁重、灼灼其华的花树。 萧明月接下一瓣红英,好奇地看着花瓣边缘的缺口,而后又观测花枝纹路。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略带喜色:“阿姊,这是樱花。” 陆九莹也起了身来到窗边,她端详着说道:“与我们在憉城看到的蜀郡樱花很像。” “这么说来,当时那个小仆没有骗我们,那确实是一棵樱花树。” 陆九莹抵着窗柩仰面看向花树,她心有千结不知从何解起。萧明月站在身侧也并不催促,一会儿,陆九莹终是说起若世夫人。 “我在掖庭与若世夫人结识。那时她对我有所怜惜,故而领着我出入各宫,亲自授业,待我与一般罪奴不同,在掖庭的六年……”陆九莹顿默,“是难忘的六年。” 碧阙之下的若世夫人十分强横,与陆九莹口中的心软之人,似乎略有不同。 陆九莹又说:“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唯有若世夫人相送,我记得她说过此生不复相见,时过境迁,她大抵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再见到我。” “你们既是旧识,为何她在碧阙要刻意为难于你?” 面对萧明月的疑问,陆九莹回得隐晦:“聚散难期,莫非命也。”而后她另转话题:“若世夫人见着我,宫中也定然知晓我代替陆姩前来参与选妃一事。” “阿姊想得也太晚了些。”萧明月抱着胳膊也靠在窗柩上,她说,“你忘了我让玲珑进宫一事?圣上若知始末,你的身份是藏不住的,可那晚并没有人来寻你,我猜想圣上是不是不在意。” “在意与否也不重要了,进了尚林苑,就很难出去。” “我们不出去。”萧明月抬手握住落英,眸中微微发亮,她看向一脸忧思的陆九莹,“我说了,要让你当七皇子妃呢。” *** 众贵女就此落定,皆休息三日,可谁承想这三日是主人所得,但女婢不行。隔日清早,萧明月就被苑中官婢敲响了门窗。 官婢递上新衣,一副公事公办、冷漠无情的脸面:“穿上,随我来。” 那是一件雪青色的曲裾袍,花纹清丽雅致,真丝织锦摸着格外柔软,萧明月掂着衣裳重量猜测得花上千钱才能买上。尚林苑不愧是皇家苑囿,便是个女婢也能穿上此等好衣裳。 萧明月随着官婢出门时,陆九莹于里间已经苏醒,只是未来得及说话人便走了。 官婢领着萧明月离开云沧苑,沿着溪流一路往坡下走着,路途中她瞧见与自己穿着同样衣裳的女婢们皆往一个方向而行,不免心中猜度,莫不是也要考校女婢吧? 萧明月心生警惕,故而盯着两边草丛,生怕里头再蹿出凶兽来。 直到临近一片平地,只见泥灰色墙垣围着一座前殿,殿上落着“桑园”二字,后方并未见到其他宫室。殿前站着若世夫人的女婢银笺,而她的脚下放着诸多竹筐。 萧明月走入人群之中的空位,如同其他女婢一般双手交叠于腹,颔首敛眸,乖巧静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银笺是若世夫人的贴身女官,主子受宠做奴婢的自然也高人一等。此刻银笺目光扫向卑贱出身的小娘子们,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她看着众人头顶,声音尖锐:“齐了没?” 身后有官婢垂首回道:“回女官,都齐了。” “好,那我便先说几句。”银笺清清嗓子,一双薄唇抿了又抿,她道,“念着你们昨日进苑,今早便晚些喊你们来,但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三轮考校结束,寅时前必须到此桑园采满三筐桑叶,再送至蚕室。” 银笺刚说至此处,便引得女婢们一阵私语。 “我允你们说话了吗!到底是贱婢,无规无矩,成何体统!” 底下霎时静默。 萧明月颔首挑了挑眉头。 银笺指着她们颇为恼怒,临近的女婢也是倒了霉,被她戳了好几下脑袋。 大抵出了气后,银笺这才放了人,继而高声说道:“别以为你们不是宫中女婢,我便管束不了你们,这长安城还没有我银笺管不了的奴婢!你们是陪着主子入苑受教,不是来享福的,主子辛苦着呢,做奴婢的难不成闲散懒惰,一觉睡到天亮不成!” “家中主子若是能顺利通过考校,你们自是与有荣焉,若是哪一轮拉下了,也不想想回家有你们好果子吃么?一个两个,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亲姊妹了,告诉你们,出身卑贱者,一日为婢,终身为婢。” “该做要做,不该说不说,这路长着呢,都给我好好学!” “今日若不记住我的话,将来入土连遣策都懒得记你!” 银笺训诫着,桑园缓缓落下一缕晨光。 官婢多次小心翼翼地提醒,银笺这才收了阵仗。她捂唇咳嗽几声,而后官婢将桑园前殿的大门打开,让女婢们挨个背上竹筐入园采摘。 萧明月经过银笺身侧的时候,余光瞧了几眼,发现其面庞微肿,眼底有青色,一双薄唇也不似旁人红润。 好大的火气。 *** 萧明月跟随人群进入前殿,而后再穿过一扇门,方才来到桑园。 桑园偌大几乎瞧不见尽头,早春的桑叶娇嫩,枝干也不高,恰好能空出道来任人行走。萧明月走入一道,顺手便摘下桑叶,而后她发现临近的几人折枝入筐,便说道:“要摘叶子,不是折枝。” 有一女婢略显羞愧,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采摘。 萧明月掐了叶茎,抬手递给她们看:“简单,就这样。” 女婢有样学样,摘了桑叶放入筐中,而后几人效仿,顺手了便埋头干活。三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手快的人半个时辰便能采摘完成,再慢些地也得要一个时辰。但不知为何,银笺自她们进入桑园后便没有再出现,任凭她们自由操控时辰。 萧明月没有采摘过桑叶,但以前在憉城的清河乡,她同陆九莹见过婶婶们采摘。毕竟行过商干过活,手脚甚是麻利,三筐摘好后,萧明月前后背一个,手中提一个,然后按官婢的提示前往蚕室。蚕室离得不远,约莫两里路。 与萧明月同行的有不少人,她们在蚕室将桑叶交给官婢的时候,官婢查看了几个筐子,说道:“凡是沾上泥土的,抑或折枝的都不算数,要重新摘。” 官婢甫一说完话,就见人群中有两人争执起来。 萧明月探头望去,是先前同自己一道采摘的小娘子,此时她按住竹筐,软声说道:“这是我的……” “分明是我的!” 后者声音严厉,萧明月也认识此人,是陆玥的女婢。 “你的筐中有折枝,我没有,适才你一听折枝……” “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折枝,都是一片片摘下来的!” “不……” “给我!” 陆玥的女婢将脚下的竹筐摆好,颇为气盛地昂起头来,她特意说道:“我乃城阳王府中人,你是哪来的?我的筐子就在脚下,你的不也在脚下吗?” “你的才是我的筐子,我摘得干净,手指也磨破了……”小女婢说着便哽咽起来。 “难道你磨破了手便想抢我筐子不成?” “呜……” 官婢并不理会二人的争执,只是让过关的人放下桑叶自行离去。萧明月本想就此离去,瞧着小女婢缩在那里委屈不已,双手指尖确实有些发红。她上前看了看,筐中折枝不算多,挑拣一番再采摘些新叶便好。 “诺,我的给你。”萧明月将竹筐交换,而后她说,“别哭了,下一次看好自己的筐子。” “不,不……”小女娘摆着手,眼泪簌簌落下。 “你的手都破了,我摘得比你快。” 此时陆玥的女婢已经交工,她远远睃了萧明月一眼。 收桑叶的官婢出声催促,萧明月与小女娘换了筐子之后特地问了一声:“是否可以重新采摘?” 官婢看着她点了点头。 就此,萧明月重新返回桑园摘满了三筐。交完工后,萧明月也没察觉出采摘桑叶究竟是不是在考校女婢,直到回了云沧苑。 *** 陆九莹跽坐于食案旁,看着漆木碗中的清水,再瞧瞧萧明月。 萧明月热汗涔涔,端起食案上清水便喝了下去,而后长长一声喘息:“阿姊吃早食了吗?” 陆九莹摇头:“没有。” “为何?” 陆九莹眨着一双明眸,颇有意味地说道:“若世夫人身侧的银笺女官来通报,贵女们有无早食,要看女婢的考校。” 萧明月顿觉有不好的预感。 只听陆九莹又说:“听闻你适才没有顺利采摘桑叶,我便没有早食。” 喜欢明月如故请大家收藏:()明月如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