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伤害男人的事我做不到(女尊)》
1. 穿越
冯玉穿越了,她一定是最快反应过来自己穿越了的穿越者。
没有任何关于“拍剧”“整蛊”之类的怀疑,因为在以上情境下,绝对不会有人把她打成这样。
身体的原主应该是被打死了,冯玉自然也顶不住,一时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目前的情况是,她被粗劣的麻绳绑在一个十字木桩上,两臂直直地绑成一字形,动弹不得。两脚也离地了,全靠绑住脚腕的麻绳支撑,到现在已经勒破皮肉。
身上的多处刑伤更不必多说,她也没精力细细体会,脸上只有一只眼睛还睁得开,另一只不知道是瞎了还是怎么回事。
当冯玉颤巍巍地抬头想观察环境,嘴里浓稠的血便像傻子的口水一样往外流。
眼前是土墙,看不到任何自然光,只有一盆炭火在一旁熊熊燃烧,里面的刑具已经烧得发红发亮。
焦红的火舌跳动着,在墙上映出绰绰人影,几个身着兽皮、身材精壮的女人正在不远处喝酒赌钱,玩得不亦乐乎,与冯玉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她也是费了点工夫才确定那些是女人——声线低沉但并不雄浑,没有喉结,还有位姐姐可能是玩得热了,扯下半边袖子露出肩膀和乳|房。
嗯……有点野蛮啊,连女人都袒胸露|乳,这是穿到原始时代了吗。
唯一的好消息是,冯玉听得懂她们说话,只不过音调比较低——冯玉上大学前一直说方言,就是这种比较低的声调,后来上大学后开始说普通话,音调高到她一天下来差点把自己说断气。
这些人的语言大概就和冯玉的家乡方言一样低沉,只不过咬字习惯完全不同,在冯玉听来荒腔走调,甚至是有些搞笑。
“我靠!你她爹的是不是出老千了!怎么把把都是你赢?!”
“哎哎哎你这人,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输不起就别玩,回家喂牲口搓麻绳去昂!”
在冯玉视角,她能清楚地看见赢家偷摸地把老千牌往裤|裆里一藏,配上这奇怪的音调,让她忍不住发出了微弱的笑音。
谁知这也能被听见,输家正愁有气没地儿撒,桌子一拍起了身,抄起炭炉里的烙铁就冲冯玉而来:“你丫醒了是吧?嫌姐几个怠慢了是吧?”
冯玉声音都是哑的:“不是不是……别……咳……”
“无聊了早说啊,要是没陪好冯大人,那可是我们这些北地粗人的不是了,您说是不是啊?”
冯玉用尽浑身力气在抗拒:“不不不,姐姐,你饶了我吧姐姐,我们可以谈谈的……”
面前的姐姐粗犷至极,头皮上、脖子里尽是灰渍,一看便知有日子没洗澡了。
那举着烙铁的模样更是凶恶骇人,听声音甚至是有些兴奋:“冯大人有所不知,这狼牙印呢我们平时都是烙在牲口身上的,今天用在大人身上,也不知烙哪儿合适?是这脸,这胸,还是这肚子上啊……”
话音未落,恰有个牢头模样的人从门口路过,顺手用钥匙串敲敲房门,听声音竟也是女人:“哎,别那么下三滥,动她胸和肚子干嘛?别的地儿烫不下吗?”
那举着烙铁的姐姐眼神瞬间清明,还冲着外头点头哈腰:“是是是,头儿您放心,我就是吓吓她,哪能真往肚子上招呼啊……”
于是那牢头瞅她一眼,又瞄了眼冯玉,两手往身后一背,走了。
冯玉挣扎着想叫住这救命稻草:“姐……姐姐……你别走啊……”
可惜这破嗓子发起声来比气音大不了多少,下一瞬冯玉肩膀那块布就被扯了下来,随着一声“你她爹的”的叫骂,烧红的烙铁“滋”一声印了上来。
冯玉:“啊啊啊啊啊啊——!”
*
冯玉原以为自己肯定是那种一旦穿越就绝不想往回穿的人,可是也没人说是穿成这样啊。
感觉再被这么折磨一两天,差不多就可以换下一个穿越者上了。
回想一个小时前,她和室友一起从招聘会场出来,俩应届研究生的简历跟发传单似的发出去,人家根本都懒得细看。
但是简历和传单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啊,简历是她们人生的前25年,当这张纸被丢在地上来回踩的时候,好像就把她们人生的前25年一起否定掉了。
当时冯玉就有点绷不住,眼泪直往上泛,甚至想要去抢救那张已经满是鞋印的简历。
结果室友把她一拽:“瞧你那点出息吧!走,跟姐吃火锅去!”
*
室友无辣不欢,想吃红锅,冯玉肠胃脆弱,非要点鸳鸯。
于是一个太极形的鸳鸯锅放在了她俩中间。
见冯玉还是闷闷不乐,室友咂摸着筷子尖尖开导她:“有必要吗?一场招聘会不成功,你就难受成这样?”
冯玉叹了口气,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我就是在想啊,是不是从最开始选择历史专业时我们就错了。我们也不是不努力,我们看书背书、考高分写论文,而且还考了研。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把日子过成这样,只能说是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不对,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老天鹅啊,你是真能叽歪。”室友狂翻白眼,嘴巴也不屑地向下撇,“你自怨自艾就说你自己,别带上我,我的日子可好着呢。而且咱们专业又不是都没找着工作,那不是也有找着的吗?”
“都得考。咱们都考完一圈了,没一个中的。”
“那就说明老天都让咱们gap year!备考一年明年再考呗,今年都进面了,我不信再学一年还能更差了?”
冯玉还是那个死样:“那万一真更差了呢?”
室友气得大喘气:“老板,给我开两瓶白的!”
*
话说喝酒这个事儿冯玉也是研三才染上的,以往一口都喝不了的白酒,现在也是玉露琼浆。
酒一上来冯玉就先小酌一杯,进入晕晕乎乎的状态,自然也就笑得出来了。
她玩着空杯子,脸颊已泛红:“小佳,我没法再考一年。我不像你有爸妈帮衬。”
室友小佳顿了顿,很快又嗤笑一声:“怎么说呢,你的苦我共情不了,我的难你也共情不了。我弟现在还吃奶呢,这年龄差就相当于我半个儿子了。我再蹲家里备考一年,可以,但得足够扛骂。”
这还真共情不了。
冯玉又下去一杯,品一品,反向开导回去:“知足吧,你好歹是当了25年独生女,养出你这么……我行我素的性格。”
“25年独生女有个屁用,最后不还是要儿子吗?”小佳也抱起酒瓶吨吨吨,“什么男女平等,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人!计划生育的时候嘴硬说生男生女都一样,政策一放开立马不装了!”
那冯玉能怎么办?她又不能跟着说小佳父母的不是,只能在里头打哈哈:“你也不要什么事都往这儿扯,咱刚刚聊的不是找工作吗?”
“找工作跟这就没关系吗?咱这专业就是再难找工作,那面个历史编辑是不是绰绰有余的?凭什么上来就问今年多大婚否孕否,不就是生怕咱三二一生孩子去了吗?”
小佳“啪”得又把酒瓶敦在桌上:“还有我昨天面的那个教师岗,那面试官就差把想要男老师写脸上了,你说这种男士优先的岗位怎么就不直接白纸黑字写上呢?还非得耽误所有人时间走这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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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那边又是一杯下肚,眼前已经开始晃了:“也不是这个说法。面编辑的时候,排我们后面那男的,不也被问婚姻状况了吗?”
“那怎么没问他生没生孩子?”
“喝多了吧你,男的怎么生孩子?”
小佳晕了一会儿,觉得好像也对,于是没反驳,举起酒瓶把剩的一点底子清了。
冯玉则继续在厌世中寻找生机:“而且真遇上那种卡性别的面试,说实话咱也没办法,但是如果咱们能比男的做得更好,那肯定还是会选择我们吧……”
谁知小佳又不乐意了:“不是?凭什么啊?就是说如果我和男的做得一样好就选男的,我必须比男的优秀才会选到我?”
“……你别跟我发酒疯,我是那意思吗?”
“你不就是那意思吗?我早就想说了玉玉,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挺媚男的?”
冯玉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我吗?佳啊,你说的是我吗???”
“对,就是你!”小佳一点儿没含糊,她直勾勾地看着冯玉,“就你脸上这妆,化了得有一小时吧?”
冯玉大惊:“我这不是跑招聘吗?这化妆也有错?我是化给面试官看的,又不是化给男的看的!”
“那男的面试怎么就不用化妆呢?”小佳说着上下打量她一遍,“还有你这身材,175,60公斤,这就是标准体型啊,你至于天天身高焦虑还嚷嚷要减肥吗?我180我都没嫌自己高,70公斤我也没嫌自己壮,我觉得这叫有力量!”
“那我、我从小到大喜欢的男生都比我矮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喜欢女的,你一个T你肯定觉得自己有力量啊!”
*
看得出求职受挫对小佳的打击,其实比对冯玉的打击大得多。
再加上喝了酒,简直是火力全开:“好好好,我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在你心里女的就该比男的矮是吧?是不是职级还得比男的低,工资还得比男的少?”
冯玉回她个白眼:“少给我发散这么多,我可没说这话。”
“否认也没用,爱上男人就是自我矮化的开始。”小佳说着向前一探头,舌头都发硬了,“我讲真的玉玉,你这个身材颜值学历,做T做P都是天菜,可惜就是你不觉醒,你爱男。”
冯玉给她气得头疼:“你可醒醒酒吧我的姐啊,这也叫爱男吗?这是我的性!取!向!”
“什么性取向,说白了你就是渴望男人的爱,你就是想裁剪自己的羽毛来适应这个男权社会!”
“那这个社会它就是男权社会,你让我怎么办?我不适应它我吃什么喝什么,要不你开家公司雇我打工好不好啊!”
一旁已经开始有人试图劝架了,冯玉隐隐听到有人说着什么“有话好说”“喝多了不要置气”“有什么事酒醒再说”。
但这些声音一时都入不了冯玉的耳,她只看见小佳已经红温,明明只高她5厘米,气势却好像压她一头:“所以你根本就是个死娇妻,你这人就是爱男!好你个冯玉,上天把你打造得这么完美,你却一心想当白幼瘦!”
冯玉也发酒疯:“对啦,我这人就爱男怎么了?想当白幼瘦怎么了?谁不想又瘦又好看?还有,我化我的妆碍你什么事了?”
“靠!你也是个伥鬼!要不说自古怂包出伥鬼呢!你们这些没志气的能不能都去死一死啊!”小佳说着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冯玉就穿越了。
在那些女狱卒们都大醉睡去的夜里,冯玉顶着一身伤痛回忆着自己穿越前的种种细节。
然后她产生了一个悲哀的想法:我不会是被小佳给掐死了吧?
2. 拷问
冯玉挺难过的,因为她知道小佳肯定不是故意的。
说实话活到现在,冯玉对原世界其实没有太多羁绊,也就是小佳这个发小还值得她留恋。她们自幼相识,小佳妈妈也总是留她吃饭,后来听说小佳保研了,冯玉还牟足了劲儿跟她考到一块儿去。
但是现在冯玉穿越了,就意味着原世界的她已经死了,跟她产生肢体冲突的小佳肯定也面临牢狱之灾。
想想这辈子到底活了点啥呢?对社会好像也没什么贡献,到头来还害了最重要的人……
当冯玉满心悲戚,浑身的伤痛便反而成了一种救赎——在原世界因她而变得一团糟的时候,她自己也在受着世间奇苦,这样好像就少了一点自责、一点内疚。
深夜寂静,冯玉无力地垂着脑袋,眼泪混着血水簌簌而落。
但就连这也是要克制的,因为她的喉咙已经干得冒烟,身体里严重缺水,实在不能再流失任何水分……
就在冯玉试图憋住眼泪时,铁门边忽然又传来轻小的金属碰撞声。
很快,门悄悄开了条缝,一个雪白的身形溜了进来。
冯玉强撑着抬头,只见那些狱卒或坐或躺,鼾声如雷,好像完全没察觉有什么异常。
而那来人,身上穿的是羊皮衣物,一身羊毛洗得白白净净,通身还带着股异香。
冯玉一时看不清这人的脸,但知道这人脚步放得很轻,似乎在提防狱卒们突然醒来。
好在那些狱卒依旧睡得很熟的样子,那身影也三两步来到冯玉身边,高举双手,将手上的什么东西捧到了冯玉脸前……
这是……水。
是的,是一个瓢状容器,里面蓄满澄澈的水。
冯玉连有毒没毒都顾不上了,低下头就着那人举高的手,忙不迭地喝了起来。奈何她嗓子痛得要命,每次吞咽就仿佛吞刀片一样,喝到第三口就呛住了,猛地一咳,清水混着血水全喷在了那身羊毛上……
“哎!”那人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一旁睡得正香的狱卒因此皱皱眉头,翻了个身。
于是那羊皮人像是被吓到一样,立刻将水瓢收回腋下,速速从门缝又溜出去了。
留冯玉一人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刚刚那声惊叫……那是个男人?
*
好歹是喝上水了,感觉又能多撑一天。
冯玉用脚底板撑住木桩,让已经破皮的脚腕休息休息,同时转动脑袋观察这间刑房,只见墙上刑具琳琅满目……
嗯,至少铸铁业已经很发达了,这不是原始时期。
那么衣物以兽皮为主,这就应该是个游牧民族。
听语言肯定是听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因为在冯玉听得懂的语句里,时不时会夹杂一些听不懂的词汇,比如“查库汗部”“我们喀扎”之类的。所以这本身应该是一种冯玉听不懂的语言,只是身体的原主听得懂,所以连带着冯玉也听懂了。
她试图得到更多信息,于是去回忆狱卒们之前说的话——对了,她们叫她冯大人。
古代能被称作“大人”的女子不多见,原主地位应该很高,再加上特意用女狱卒来施刑,可见对她还是有最基本的尊重……
那也不对啊,那犯不着把她打成这样啊。
琢磨半天无果,冯玉索性换个思路,从一个“冯”字下手。
这一穿过来就在受刑,还有身份有地位,那很明显就是魂穿了,只不过原主刚好也姓冯。
而要说冯姓、北方、地位高的女子,不用说就是北魏冯太后。
冯玉回忆了一下,觉得差不多——此女出身北燕王室,北燕灭亡后,没入北魏掖庭为奴。后来成为文成帝的贵人,不久又成了皇后,再后来成为皇太后。
通常来说到这儿故事就该结束了,但是冯太后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她的故事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她多疑好杀,两度临朝称制,是公认的北魏“太和改制”的实际主导者。她颁布的那些制度调令,曾让冯玉背到崩溃,只不过到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行吧,虽然听起来不太像冯玉做得出来的事,不过这个剧本好像也不错。
至少是不会被活活打死在这儿了,而且大概率不会落下残废。
冯玉振一振精神——好的,那么现在她是被没入掖庭的冯氏,未来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那北魏孝文帝见了她都得叫声奶!
正在这儿亢奋着,那边最壮硕的、用烙铁烫过她的那个狱卒,似乎爬起来起夜。
冯玉赶紧挣扎着叫唤:“姐姐!姐姐!”
*
被照着小腿踹了一脚:“瞎嚷嚷什么呢?要招快招,不招别耽误你奶奶撒尿!”
招?招什么?
冯玉来不及多想,只是拿出准备好的台词:“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我姑母是冯昭仪,是陛下的妃子,她这么得宠,以后肯定也不会亏待我的……姐姐你放我一马,帮我给我姑母报个信,等我日后发达一定……嗷!”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脚。
冯玉疼得龇牙咧嘴,那狱卒还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声音怒不可遏:“都这样了还想着耍花招?你也真是个硬骨头,若是平日相逢我倒真想敬你三分!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我查库汗部三千勇士,是如何惨死在你的诡计之下的!”
我的妈呀。
*
多少?三千?我害死了你们三千人吗?
我可真该死啊。
冯玉被踹得像是要散架,但她现在顾不上痛——按目前摄入的新信息来看,她好像不是冯太后。
好吧,不管她是谁,这形势都够完蛋的——这原主结这么大仇,要不是还有事等着她“招供”,估计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可这份罪不该冯玉受啊!她又没害死人家三千人!光逮着她揍干嘛!
“姐姐,姐姐你听我说!”冯玉叫得嘴甜着呢,“其实我不是什么冯大人,我是穿越过来的,我来自2025年,今年25岁,还是个学生……就是读书人。这种害人精我也恨,但我穿到她身上了,我也没办法……啊啊啊!疼啊——!!!”
*
事实证明,这些人确实不能让她死。
她们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却偏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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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及要害。
冯玉一时想着“给我一刀让我死吧”,一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这个冯大人本人,不堪受刑精神错乱,幻想自己是2025年一个找不着工作的研究生。
不过好消息是,她一直没知觉的左眼好像恢复了一点视力——原来她不是瞎了,而是肿了,肿到抬不起来眼皮。然后这么长时间过去,眼睛没有再被施刑,开始消肿,所以就睁开了。
她看见行刑狱卒累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把鞭子摔在地上:“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冯玉奄奄一息,不止因为疼,还因为渴:“说……什么……”
“你说呢?你们中原的天圣皇帝到底是不是死了?!”
所以冯玉才一直没问她们到底想让她招什么,因为不管她们问什么她都不可能知道啊……
冯玉又把眼睛闭上了:“对,死了。”
牢内狱卒皆是一愣,一个坐在桌边悠哉的最快反应过来,立刻提笔在羊皮卷上记录着什么。
那壮硕狱卒还以为她是受不住了打算招了,赶紧继续追问:“怎么死的?”
“病死的。”
“那现在中原由谁摄政?”
冯玉想一想——提到摄政这词儿了,那就是老皇帝死了小皇帝还小。
她继续编:“太后。”
“太后?”壮硕狱卒皱一皱眉头,跟身边一个细高个交换了眼神。
那细高个小声回了句:“有可能。在中原,很多男人也能读书识字,简直倒反天罡。”
冯玉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她忽地抬起头来:“你刚刚说什么?”
但是没人理她,那份羊皮卷立刻被卷起封好,递到门外去:“这是供词,速去交与大汗……”
大汗?还有刚刚说什么,南人也能读书识字?
冯玉一下子懂了:“现在是元朝吗?四等人制是吧?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你们刚刚是说最底层的南人吗?”
那刚递出去的羊皮卷,又颤巍巍收了回来:“……先等会儿,这份供词真假存疑。”
壮硕狱卒也重新将鞭子捡了起来,一面抻鞭一面感叹:“冯大人,能有您这样忠心耿耿的官员,真是中原之幸。”
冯玉惊呆了,她就没见过谁家穿越朝代有这么难猜的:“什么?元朝也不对吗?那你告诉我现在到底什么朝代!你告诉我中原那块儿现在到底叫什么……啊!别打了!我都说了我是真不知道啊!”
*
后来还是从狱卒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中原现在叫“昭”。
得,3年学文7年学史,结果穿了个架空朝代,还为此多挨两顿打。
新的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当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冯玉也看不出时间,只不过狱卒们吃了三顿饭,这会儿又开始睡觉了。
她伤势更重于昨日,半夜察觉有人接近过来时,已经无力抬头,有清水送到她嘴边,她却也无法下咽。
那雪白的身形似乎也急,无奈之下喝了口水在嘴里,踮起脚尖对上冯玉脏污干裂的唇,小心地将水喂了进去。
3. 脱困
靠,趁人之危是吧?都这样了还要被占便宜?狗男人还我初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冯玉穿过来的第三天。
她倒也希望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做梦,她还在自己熟悉的寝室。
但是并没有,刑房还是那间刑房,四壁干燥,环境温热,刑具骇人。血腥与腐败的气息在这里蔓延。
狱卒们还在熟睡,冯玉活动了一下手指,牵扯着伤口的痛感让自己快速清醒。
她知道今天要是再不想点招出来,这辈子差不多也得过去——虽然这些人本意是不想打死她的,但她们下手真是一点轻重也没有,这身体的原主就是冯玉的前车之鉴。
这么想着,冯玉用力吸进一口气,又猛地呼出来。
就这样让略微缺氧的大脑重新活络起来,再次梳理已知信息。
昨天这几个狱卒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是从中原来的女官,害死过北地三千勇士——但愿这个三千不是虚指。
所以北地和中原现在应该是对立关系,而冯玉作为一个中原女官能被扣下并打得这么惨,只能说明中原的国力相当完蛋。
果不其然北地方面在怀疑中原的皇帝其实已经死了,说实话能让敌人产生这种猜测,那这中原皇帝就算没死也是离死不远——至少是已经无法参与决策了。
然后狱卒问中原现在由谁摄政,冯玉回答“太后”没引起任何怀疑,那就没跑了——老皇帝命悬一线,小皇帝乐观点十岁上下,不乐观的话嗷嗷待哺。
嘶——这个大昭王朝靠不住啊,真想活命得叛变。
*
这是什么行为?秦桧的行为。
冯玉心中天人交战,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迈不出这一步,但她也是真熬不住打了。
可冯玉转念又想,难道耐不住酷刑就可以产生秦桧行为吗?她会受这场拷问、被问及这些皇室问题,足见原主身份地位颇高,如果她倒戈北地,对中原士气或将是沉重一击。
这会导致无数中原百姓因她而死。
但是也未必有这么严重吧?她要真这么重要中原不早派人来救她了吗?而且她就是一穿越者,睁眼就在挨打,她都不知道这中原昭国对她到底咋样,在那边有没有亲人,那她哪来的意志替原主受这罪啊?
可话又说回来,这原主才真是被活活打死也不松口的狠人,修史书的话列女传上都得给她单开一篇。像这样的人死后身体被她这种怂包占了,还拿来干一些违背原主意志的事……那真是死得冤呐……
正纠结着,高矮胖瘦几个姐已经吃完早饭回来了,活动着筋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体力活。
冯玉的大脑转得飞快——叛变,叛变,我要怎么叛变。
*
是的,冯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给不出任何有用情报。
但是如果她推理得没错,她在中原是有点身份地位的,说不定是个郡主、公主、长公主啥的。
那么一个叛变思路是,说自己脑子被打坏了,有些问题确实回答不了,但是愿意按北地安排做任何事。
包括且不限于“写手写信劝降”“为北地一统中原摇旗呐喊”“在北地杀手的监视下返回中原成为卧底”。
啊啊啊怎么会这么无耻啊!
壮硕狱卒沿墙边走了一圈,挑选了一个别致的木制刑具,嘴上问道:“冯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冯玉瞄了一眼:“拶指。”
这倒让狱卒有些惊讶:“哟,原以为冯大人是尊贵人,不通这行刑之事,没成想还真如传闻中一般……学识渊博。”
冯玉抬头看看她。
竟忽地扯出个笑来:“我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刑罚,你问我可不就问对人了。”
“冯大人要真想装疯卖傻,不如学两声狗叫来得实在。难道事到如今,还放不下您这大官身段?”
这话一出,其她狱卒也跟着哄笑出声。
而冯玉就在这哄笑声中看着她们。
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些女狱卒,她们有自己的差事,领着自己的俸禄,高矮胖瘦不一却全不在乎。
她们放肆大笑,毫不羞愧地褪下半边袖子;她们为族人的阵亡悲愤,心狠手辣地对待自己的仇人。
抛开冯玉现在的处境不谈,这北地应该是有个很好的领导者,才能让姑娘们活得这么有人样。
冯玉一直觉得自己挺圣母的,但确实没想到能圣母成这样,这是她被这群粗鄙狱卒暴打的第三天,她居然因感受到北地社会的包容性而心头一热。
没留神那拶指便已套在了她的手指上,只待两边一用力,就能夹得她痛不欲生。
于是冯玉说了句她觉得最不可能产生作用的话,却也是她的真情流露。
她说:“姐姐,大家都是女人,我们互相能理解彼此的苦,有没有可能看在这个份上,放我一马。你们都把我打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足以交差吗?”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预期的手部痛感并未传来,左右两位狱卒竟真的松了手,去了这拶指之刑。
冯玉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狱卒们皱眉商讨着:“怎么办?这好像是真疯了。”
*
嗯……这话听起来有那么怪吗?
也对吧,这是古代,此处又民风剽悍,肯定没有那种女人之间惺惺相惜、互帮互助的意识。
冯玉在内心深处为她们的狭隘暗自摇头。
狱卒们讨论也不避着她,凑在一起悉悉索索——
“这怎么办?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不是装的啊?她不一直就颠三倒四的吗?”
“装能装这么像吗?我感觉是从前天你把她掐晕开始就不对劲儿了。”
“别瞎说,跟我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你们下手也不轻啊!”
很好,让她们觉得受刑者已疯,这是件大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拷打价值了。
冯玉短暂地松了口气,剧痛便反噬般侵袭全身。
她痛呼一声,但很快又忍住,冲着几位狱卒更进一步:“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我不是这个冯大人本人,你们不是把她掐晕了,而是掐死了。她死后我上了她的身,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应该是也死了……”
狱卒们怔怔地看着她。
其中一个哆嗦着开口:“她什么意思?鬼上身?”
剩下的也纷纷抚着鸡皮疙瘩打寒颤:“别瞎说,这大白天的哪有鬼!”
*
似乎还是打算按疯了处理她。
冯玉就吊在这儿看她们焦头烂额——
“这可怎么办,现在怎么跟喀扎交代啊?”
“要不割了她的舌头,就说她咬舌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那咱没看好她不也得受罚吗?而且就算说不了话,她也能写字儿啊!”
“干她爹的,横竖躲不了了,不如图个痛快把她杀了,为苏布尔她们报仇!”
冯玉:“别别别!”
这怎么还越聊越偏了:“杀我干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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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最没用的,除了泄愤没有任何好处……你们看啊,我虽然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谈吐逻辑都还在对不对?所以你们跟喀扎上报的时候就别说我疯了傻了,就说我嘴太硬问不出来,再打下去要出事,这不就行了吗?”
但狱卒们完全没搭理她,似乎直接向上级声称“问不出来”,也会被视作她们的失职。
她们继续讨论——
“我觉得还是留她一命,她现在是昏了头了,说不定日后还有清醒的时候呢?又或者她真是装的,那也总有她装不下去的一天吧?”
“我也这么想的,可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呢?人都已经这样了,再问下去也只会加重伤势,真要是打死了咱们也得玩完。”
“哎,我记得当初抓到人时,隔壁巴加布鲁部是主张礼待的吧?说什么忠义之士不可辱……你们说……要不……”
“还是你脑瓜灵光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先这样……再这样……”
冯玉晕晕乎乎地听着她们商议,没听过的名词越来越多,理解起来也愈发困难。
她只知道最后有人低声说:“行,那就这样说定了。从现在起姐几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口径一致,依计而行,赌一把巴加布鲁部会插手此事!只要这把能脱手出去,之后这冯玉甭管是疯了还是死了,就都跟我们无关了……”
*
那之后她们分头行动,只留了一个狱卒在这儿看守。
那狱卒不跟冯玉这个“疯子”说话,只是来回乱转,叹气不断。冯玉自然也不会出声讨打,就这么又在木桩上挂了一会儿,不知觉间再次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瓢冰水把她泼醒了,那一身瘀伤烫伤鞭痕被冷水一激,格外酸爽。
冯玉疼得浑身痉挛,张着嘴硬是没能叫出声音来。
她才发现自己衣衫尽除,现在四位狱卒正用棉布一点点擦掉她身上的脏污血痂。
按理说冯玉是应该感到屈辱的,但好在她也不是没在澡堂搓过澡。
折腾了好一会儿,明处的血迹算是弄干净了,那几人又把她从木桩上解下,扶着她给她穿衣服。
其中最胆小的一个还信她是鬼上身,嘴里念念有词:“阿罗加耶,阿罗加耶。我们也算是放了你一马,以后就两清了,可不要再来找我们啊。”
旁边人则笑她:“瞧你那怂样,真要到了战场上遍地横尸,还不把你给吓死!”
冯玉一句多余的也不想说,看着那雪白的里衣穿到身上来,鞭伤的血立刻透过布料,印出鞭子的痕迹。
说来也怪,明明血没有完全止住,而且也没有上药,怎么好像身上没那么疼了。
冯玉往地上的水瓢看了一眼——估计是那擦身的水里加了药。
里衣之外是半片兽皮,冯玉这件乌黑油亮,像是黑豹皮做的,然后再外面又披了件狼毛大氅。下身还给套了条裤子,以及一件同样乌黑油亮的保暖围帘。
本来就走不动道,被这身行头一压,更是重得随时要倒。
但哪有人管冯玉死活,左右两人把她一架,半拖着两条腿就往外走。
出门时恰见那牢头模样的女人立在门边,而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给冯玉送过两次水的羊皮男?
他手上拿着个像是饭盒的物件,正唤那牢头“阿姊”,见牢门开了,立刻低下头去,像是害怕一般退到墙边给人让路。
冯玉被架走时就一直拧着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因为她实在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4. 大会
但冯玉现在没工夫细寻思这个男人,以及之前那几个喂水吻。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离开刑房,穿得这么隆重大概率是要被带出监牢,她得专注记路线,这样下次再被关进来,说不定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出了刑房是一条长廊,两侧依然是土墙,连扇窗也没有,只有墙上的铁架上燃着炭堆。
长廊尽头有一小小厅室,放着桌椅板凳,桌上堆满羊皮卷,像是狱卒们的“办公场所”。厅室的墙上挂着几件兽皮外衣,自然不及冯玉的大氅气派,却也能躲避一番风寒。
架着冯玉的狱卒们把她往地上一丢,各取了一件外衣下来穿好,又粗手粗脚地搀起她,转而走上一道上行阶梯。
冯玉数着自己拐了六道弯,往上走了三层,耳边已能听见呜呜的风声。
面前是用厚重兽皮缝制的门帘,特意用木架支起一点,是为了内部有充足氧气。
随着狱卒伸手撩开门帘,刺骨的寒风便直向冯玉面部袭来——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要给她裹这么严实了,这鬼地方零下20度肯定是有的。
再抬头一看,四下里白雪茫茫,只偶有几处雪化了,露出干枯的草皮。
所以她一直待的竟是个地牢,向上爬了三层才到平地。
如此开阔的景象让冯玉不由得心慌,就好像被放逐到荒郊野岭一般……不过本来好像也就是这样。
狱卒们很快牵来几匹壮马,仔细一看其中一匹后面还拖着个板车。没等冯玉反应过来,人就被扔在了板车上。
那几个狱卒一边各自上马,一边还互相嬉笑着:“听说很多中原人连骑马都不会,原本我还不信呢,打从见了冯大人这小身板,才知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啊!”
冯玉没回这话,只是躺在那里看着苍白的天空。
却听另一狱卒接话道:“她倒是会骑马。来的那日我见着了,骑了匹干瘦的中原马走在最前头。不过真要是把咱们的烈马给她,我估计她骑不来。”
又有人奚落:“冯大人在中原那叫文官,什么骑马啊、舞刀弄枪啊,那是粗鄙之事,冯大人可不稀得干。人家中原大官出门那可是要坐轿子的,听说脚都不能沾地——哎,是不是这么说啊冯大人?”
冯玉哪知道这个世界的中原是什么样子,依旧躺那儿不吭声,任由这群狱卒高声取笑。对于她来说,只要不再打她,笑她两声算得了什么。
几个狱卒很快也觉得无趣了,整理行装准备启程,口上唤一句“冯大人坐稳了啊”,便皮鞭一甩驾马而去。
*
路程并不远,但冯玉被扶下板车时已经奄奄一息。
这道路怪石嶙峋,马儿又烈,有好几下她整个人都跟着板车一起飞了起来,像是玩了场毫无安保措施的极速飞车。
有时候冯玉觉得这些人根本不担心把她弄死,或者就是她们对人命的扛造程度有什么误解。
终点站像是一处营地,扎满了大大小小的浅蓝色帐篷,帐篷上还绣着古怪图腾。
不过没等冯玉细看,就被半拖半架着走进了离她最近、也是全场最大的帐篷。
随着左右两位狱卒身子一矮,冯玉也跟着跪下了。只听身旁狱卒中气十足道:“喀扎,人已带到!”
紧接着,就有一双手叉着冯玉的胳肢窝将她从地上拎起,更是声如洪钟:“冯大人,久仰久仰!今日得见果真气度不凡呐!”
毫不夸张,冯玉被这声儿震得一脸痛苦面具,头都撇开了,要是她还有力气抬手肯定要捂住耳朵。
此时她唯一的疑惑是——嗯?怎么还是女人?
*
按照冯玉的推测,情况是那几个狱卒觉得把她脑子打出毛病了,怕担责,于是找了愿意“礼待”她的部族首领来将她弄出去,这样就算后续发现她已经傻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在谁那傻的。
那么现在她被带离地牢,见的应该是她们口中的“巴加布鲁部首领”。这在冯玉的想象中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或者是个步履蹒跚的苍老女人——即前任首领的遗孀。
而眼前这人虽然也是膀大腰圆,可分明是个年轻女性,至多不过四十岁。
在她后方、帐篷的主位处,则传来一声响亮的“哼”声,似乎对这场景很是不屑。
冯玉越过面前这人向主位处一看,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那是刀疤上长了张脸啊!就算北地女人粗犷,怎么也不能把人家的脸划成这样吧?真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
不过冯玉暂且没心思可怜她,她大致瞄了一眼室内布局——这是个大型帐篷,中间挂了张巨大虎皮作隔帘,虎皮后隐约能看见是间起居室,有床铺衣架等私人用品,虎皮前则是刀疤女所坐的主位。
主位左侧摆有矮几、酒碗、下酒小菜,明显是已经开动了;右侧则也是同样的布局,但只是斟了碗酒,肉菜未动。
冯玉又懂了——审讯她的几个狱卒是查库汗部的人,现在肯定也是把她带回了查库汗部聚居地,那么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查库汗部的首领,夫人。
此地显然也是以左为尊,居左侧的应该就是巴加布鲁部的首领,夫人。
至于右侧的几案,不消说就是为冯玉准备的了。
这让她有点丧气——虽说冯玉作为女官,可能是该先见夫人们,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已经无法支撑这个流程。她现在急需见到二位首领,商谈决定她的死活去留,然后及时得到医治,否则性命堪忧。
于是她就开口了,嘴唇苍白,气若游丝:“冯某……惭愧,虽敬重二位姐姐,然残躯败体不能多与姐姐们寒暄……只愿尽早面见主事之人,得一番定夺……”
话音未落,便听那上首处“砰”得一声,是那刀疤女骤然掀桌:“冯玉!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中原使节呢?不过是我查库汗部的阶下囚,竟敢小瞧我们二位喀扎,还妄想面见大汗?呸,你也配!”
冯玉腿脚一软,又跪下了。
*
不是,“喀扎”这词儿到底是啥意思啊?不是首领夫人?
冯玉不过一声“主事之人”,居然立刻被上升到了“妄想面见大汗”的层面,这听起来就好像面前这二人地位仅次于大汗一样。
那这两位还真是部族首领?看她们还这么年轻……那她们老公死挺早?
冯玉脑子有点乱,不过想想乱世男人早死也正常,这两位姐姐看身量又确实不是凡人,夫死子幼、妻代夫职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能——像明末女将秦良玉就是这样。
这么一想,冯玉对二人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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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又拔高了一个度,同时觉得自己就此脱险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了。
嗯,就是一种强烈的,上头有自己人的感觉。
见冯玉腿脚不便,面前这巴加布鲁部的喀扎立刻伸手扶了她起来,言语间显然是向着冯玉的:“奇力古,冯大人此番确是代表中原昭国而来,自然认为需要大汗出面主事,你发这么大脾气作甚?我早说了,像冯大人这般忠君忠国之人必当礼遇,否则我们拿什么让我们的勇士效忠?”
“哼!”刀疤奇力古仍是怒目圆睁,“阿那席拉,你对中原人太好了。如果我们对她们仁慈,那谁对我查库汗三千勇士仁慈?!”
阿那席拉回头冲她摊了个手:“成熟点朋友,别像个野人一样。冯大人是中原人,为中原效力何错之有?三千勇士的死着实令人痛心,可若有朝一日桀族面临同种险境,我们又何尝不希望族内有个如冯大人般的智者力挽狂澜?”
“死的不是你巴加布鲁的人,你当然……!”
“不必多言了奇力古,昨晚的阿罗加耶大会上我们十三喀扎已经进行了表决,礼待冯大人是多数喀扎的意思,也是大汗的意思。” 阿那席拉说着牵起冯玉,利落地向着那未动的几案一抬手,“冯大人请,好酒好菜,莫要客气。”
*
冯玉脑内飞快地形成了一个概念图——
就是说,北地是桀族人的聚居地,其最高领袖被称作“大汗”。大汗之下有十三喀扎,分别掌管十三部落。
从阿那席拉对那三千勇士的死不太在意来看,不同部落之间有着很强的独立性,政见也因立场不同而各有春秋。
但是这些部族又有很强的联系,就是在定夺大事时召开“阿罗加耶大会”,在大汗的主持下,十三喀扎各自表决,最终以多数的意见为准。
于是就出现了,与冯玉有大仇的查库汗部不得不将她释放的局面。
听起来似乎是可以松口气了,但以冯玉的处境,这口气她又着实不敢松。她立刻谢过阿那席拉喀扎,老实巴交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因姿态过于窝囊,而引来刀疤奇力古的一声冷笑。
这冯玉也没办法,实在是她内心没有任何信念支撑,她的唯一目标就是活着不挨打。
多么朴素的愿望,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不该因为想活而被任何人耻笑,唯一有权骂她两句的大概是死去的原主冯玉,毕竟她是顶着原主的皮囊、身份在行怂包之事。
但同样因为她是个穿越者,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怎么打都无法招供,所以这怂而又怂的表象下,又透着股出了奇的硬气。
见她坐下了,阿那席拉同样笑笑落座,嘴上不经意般:“所以冯大人还是什么都不愿说吗?我知大人心气高洁,自是不会再问伤及昭国命脉之事。今日我们姐妹三人得闲同饮,冯大人只当是酒间闲话,与我们说些无关痛痒的中原往事,也算是让我们北地粗人长长见识不是?”
阿那席拉言语轻快,话到后头还朗声大笑,真像是旧友相见一般。
而冯玉,她明知到现在还拖着不给她治疗,分明就是在威胁她并未全然脱险。
但她却仍是坐在原处,无力地抬一抬眼皮,用干涸的嘴颤抖着说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5. 晚宴
这话似乎也在二位喀扎的意料之中——怎么打都不松口的人,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么无关痛痒的一问就丢弃气节。
但冯玉本人其实真不是什么有气节的人,她完全是个消极妥协派,顶多可以算是这个流派中道德感略高的类型,总会在妥协前先找一大堆理由说服自己。
所以,中原不仅幸在出了原主冯玉这样的人才,更是幸在,穿越冯玉在说服自己叛变前,就碰巧有了离开地牢的机会。
否则,她真的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撑多久。
刀疤奇力古闻言又是一声冷哼,轻蔑地看一眼冯玉,又看看圣人阿那席拉,然后泄愤地一脚踢在自己掀翻的几案上。
下人很有眼力见,看出喀扎的这通脾气已经告一段落,于是赶忙从虎皮帘后头出来,跪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
帐篷内燃着炉火,温度不低,二位喀扎都未着大氅。冯玉身有重伤,穿着这大氅倒不觉得热,只是实在太重了,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于是另有下人匆匆上前,一声不吭地从她身后探手,解下颈间的系绳……
印象中还真没人这么温柔地帮冯玉解过外套,她有点不适应,扭过头条件反射地来了句:“谢谢……”
然而刚跟这下人对上视线,冯玉便是一怔。
怎么是个男的……不对,这是个太监?
*
应该是了,因为没胡子。
冯玉有些错愕,片刻之前她还感慨初吻是和那么好看的男人,也不算太亏,怎么这就遇上个……
也不能说是更好看吧,就是觉得各有千秋。
这人所穿的皮革上有斑点,像是梅花鹿皮,于是冯玉看向他的眼睛时,也觉得是双小鹿眼。水波流转,似忧似怯。
好像是因为冯玉这么盯着他看,他一时也不敢起身离去,就这么半矮着身子低垂着眼,由她看。
而冯玉到底在看什么呢?她在看这人有没有喉结。她疑心这可能是个长相比较英气的女子。
奈何这人的衣领就是高得出奇,仿佛着意要藏住脖子一般,任冯玉怎么伸长脑袋,都看不真切。
反倒看得这下人的脸愈发红润起来,最终实在顶不住这灼灼目光,慌忙起了身,将冯玉的大氅挂在一旁,然后速速退回帘后。
留冯玉在原地愣神。
这心情很复杂,刚刚一瞬间她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很可能是对一个太监。
是的,没胡子、负责伺候女首领,这确实有可能是个太监。
可是再往深了想,这能用得着太监吗?如果是为了让女首领为亡夫守贞,那大可以让侍女、丫鬟来照顾起居;如果是女首领本人想要男人侍奉……那干嘛还用太监啊?不该找个器大活好的吗?
冯玉的脑子又乱了,她觉得这世界很不合逻辑。
而且,这么一说之前给她喂水的羊皮男好像也没胡子啊,那她的初吻岂不是被一个太监给……
冯玉不敢多想,端起酒碗想喝一口缓缓。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二位喀扎已经盯了她多时了。
她被这哼哈二将般的四只眼睛盯得发毛,弱弱地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吗”,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倒是收拾几案的下人们已清理完毕,起身时又吸引了冯玉的视线——了不得,好一个貌若潘安,好一个嵇康在世,好一个城北徐公,看得冯玉眼前是一亮一亮又一亮。
虽然还是死活看不到喉结,但是根据面相、身形和骨骼结构,冯玉还是觉得这些大概率是男人。
她甚至还怀有一线希望,觉得这些并非宦官,因为宦官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多少有点扭巴扭巴的,但这些人完全不是那种步态,看上去就像是群稍微有点内向的寻常男子。
太好看了,实在是太好看了,冯玉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虎皮帘后面。
还未及回神,就被一阵爽朗大笑吓得浑身一颤,是圣人阿那席拉:“哈哈哈,妙哉妙哉,冯大人果然性情中人!奇力古,都说十三部中数你查库汗的男人独领风骚,难怪就连刚正不阿的冯大人也免不了俗啊!”
奇力古盘腿坐在上首,嘴上并不应这话,但眉眼间竟也升起股笑意——一半是部族男人被盛赞的虚荣,一半是对冯玉这没见识模样的嘲笑。
见这女首领确实会因为这种事心情好,冯玉也赶忙颤巍巍端起酒碗,投其所好道:“冯某……见识浅薄,确实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让喀扎见笑。”
奇力古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端起这碗酒,当即眉头一挑,抄起几案上新倒的酒,一声不吭便仰头饮尽,然后将碗倒扣过来,一滴不剩。
而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冯玉,像审视也像挑衅。
那冯玉还等什么呢?她两手将碗一捧,速速饮尽了,末了也将碗倒置,同样滴酒未洒。
“哈哈哈!”这是奇力古头一回笑出声来,豪迈不输阿那席拉,“冯玉!我恨你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你这人颇有几分胆识!”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冯玉反倒开始慌——怎么,这酒里还能有毒?不至于吧,想杀她直接在地牢里就杀了,犯得着千里迢迢把她运过来赐毒酒吗?
好在奇力古很快抬手安排:“乌布尔,去给她安排营帐。从今往后,冯大人就是我们查库汗部的客人。她会一生随查库汗生活、迁徙,到老,到死。”
答话的是那壮硕狱卒:“是,属下这就去办!”
然后转头撩开帐门出去办事了。
倒是阿那席拉皱了皱眉头,手掌拍拍自己胸脯:“奇力古,这回是我带头提出释放冯大人,那么安置方面理应由我……”
“朋友,我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奇力古霎时嗓门又起,“释放冯玉是因为阿罗加耶大会,我别无选择,可若是让我查库汗部子民看着此人在你处被奉作上宾,那我这个喀扎也该换人来做了!”
这话在理,阿那席拉略一思索,也不再坚持,只端碗敬奇力古道:“我又何尝不知你的难处。自然,我巴加布鲁也不想与查库汗为敌,你既有如此考量,那么冯大人在你处确实是最合适的。但你要记得,冯大人只要不为中原做事,那就已经是助北地一臂之力,切忌再行苛待之事。尤其是,万一冯大人死在了北地……”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必将激起中原怒火,到时中原全力一战,只怕也是胜败难料。”
“用不着你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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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力古气得一拳捶在几案上,所有碗碟都往上跳了一下,“你这副圣人模样留着演给旁人看吧,实话告诉你,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慷她人之慨的虚伪小人!”
阿那席拉毫不在意这谩骂,气定神闲将酒一饮而尽,口中只道:“为北地,为桀族,为大汗。”
而冯玉已经观察多时,一双眼睛左右来回地扫,一时看看狡黠的阿那席拉,一时又看愤怒的奇力古。
扫着扫着,目光落在了虎皮帘的间隙处,依稀见得那身穿鹿皮的男子正低着头默默揩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
嗯……这个桀族可能是留有一些母系氏族时期的思想,只能这么解释。
就类似冯玉原世界的摩梭族,不娶不嫁,没有所谓的“小家庭”,实行走婚制。不论男孩女孩,一视同仁地归属于自己的母亲家族,于是形成“祖母-母亲-女儿”这样的传承体系。
就冯玉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唯一真正可以保障男女平等的生活方式。父母不会因女儿终将“外嫁”而薄待女儿,妇人生下的每一个孩子也都是属于自己,从各个角度来说都不存在性别压迫——甚至也不存在对男性的压迫。
桀族会是这种模式吗?那可真是世外桃源。
今日这场小型晚宴的参与者,是两个政见不同的喀扎,以及一个身为战俘的异族人,场面自然不会太和谐。但是在一切诉求碰撞完毕后,真正的就餐过程,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噎人。
冯玉已经被动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一问三不知,表示绝不背叛中原昭国;而饮下不知是否有毒的酒,则意味着一种屈从。也就是,在不出卖中原的前提下,她愿意听从北地的任何安排,只求苟全性命。
奇力古受阿罗加耶大会制约,被迫释放仇人冯玉,但由于冯玉是和整个查库汗部结的仇,所以她也不好让冯玉活得太舒服。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软禁在部落里,留待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慢慢“招待”。
至于阿那席拉,反正冯玉才不信她出手相助真是因为“敬其忠义”——旁的时候也就算了,这可正打着仗呢,再敬佩的人该杀也得杀。阿那席拉之所以救冯玉,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冯玉有用。
确实,现在看来冯玉在中原的威信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她力挽狂澜拯救大昭社稷,如今深陷泥潭必然牵扯举国心弦;北地将她捕获后曾一度希望能从她口中撬出机密,但希望破灭后也得留她性命以防中原冲冠一怒。
所以她当然有用,关键时刻北地把她交出去,说不定也能换个几座城池。
可问题是,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用处,那冯玉身处北地的哪个部族都是一样的,阿那席拉不必提出要将她接回巴加布鲁部的要求。
是怕她在查库汗部受虐待?
不,还是那句话,战争时代不能把敌人想得太好心,想抢她也还是只有那一个原因——她有用。
所以阿那席拉到底想拿她做什么用呢?有什么事是她阿那席拉个人想做,而不是北地想做、桀族想做的呢?
冯玉一边用残破的喉咙管艰难进食,一边抽空打量着对面的阿那席拉。
她想当大汗?
6. 帐篷
冯玉觉得自己的推测还挺合理的,但是经历过太多次错误的“合理推测”,导致她现在很难再信任自己的逻辑思维。
但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做学问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做个假设又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现在假设阿那席拉的目的是要做大汗。
所以历史上有女大汗吗……原世界的历史中肯定是没有,难办的是这也不是原世界。
桀族是个母系民族的证据加一。
冯玉的这具新身体显然是有日子没吃上正经饭了,挨打时光顾着疼,这会儿一沾上吃食,立刻就狼吞虎咽。
其实她知道几案上大半都是牛羊肉,属于发物,对她的伤口愈合很不利,但饿极了也管不了这许多。
而那奇力古,分明吃相不比她好看什么,偏还高声取笑:“北地男儿皆知冯大人风姿绰约,若要叫他们见了你如今模样,怕是要大失所望啊!”
冯玉哪在乎这不痛不痒的嘲笑,囫囵个儿咽下食物,酒碗一举张口就来:“喀扎真折煞小人。能得查库汗一口饭吃,已是受了大恩惠,落魄至此何来风姿?若论北地男儿心之所向,定是喀扎您这般的豪杰……”
完了,马屁拍马腿上了。
虽说以貌取人不太好,但奇力古看上去比阿那席拉还年长些,这体格子也是一拳能把冯玉抡飞的水平,再加上那一脸的标志性刀疤……
她应该不会很受异性欢迎。
冯玉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谢罪,却听奇力古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冯大人快人快语,这点倒讨喜得很啊——来吧,冯大人,干!”
*
……这北地男儿,不会是真喜欢这种类型的吧?
这么一说打从穿过来到现在,冯玉还没照过镜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长啥样。只不过看身高体型,和之前的身体似乎很相似,所以她一直当自己还长以前那样。
当然,现在照镜子其实也没意义,因为她完全是鼻青脸肿的状态,照也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更深刻地提醒她她现在有多凄惨罢了。
这么一想,冯玉险些吃得哽住,心里一个委屈,眼泪就直往上冒。
她到底也不是完全不要尊严的,硬生生转移注意力把泪水憋了回去,是不想再给奇力古发挥的空间。
止疼的药水差不多也快过药效了,冯玉身上又开始那种撕裂般的痛,唯一能做的是多喝两口酒来自我麻醉。
好在狱卒乌布尔很快去而复返,一进帐便两手抱拳:“喀扎,冯大人的营帐已添置妥当!”
刚巧这顿简单的晚宴也行至尾声,有仆从为三位大人奉上水盆洗手,侍奉冯玉的恰好还是那个小鹿眼。待冯玉将一手油污洗净,他还拿了干净帕子给冯玉擦手,四只手就这么在一块儿帕子里来回摩挲,搞得冯玉脸都红了。
放在以前,哪有这么帅的男人会这样照顾她,还跟她手拉手啊。
现在冯玉后悔喝那么多酒了,因为她一喝醉,就会跟人掏心掏肺:“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小鹿眼明显一惊,手也往后缩了半寸。
而冯玉醉酒后还有个特征,是胆子会变特别大。
她“刷”地一探手,又把小鹿眼的手抓回手心,抓得还挺紧:“你是第一个给我擦手的人。真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从来没有……”
然后她就绷不住了,一边发出打鸣般的哭声,一边把头往四手交握的帕子上埋:“我不想哭的,我本来不想哭的……啊……”
再后来的事冯玉就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在震天响的大笑声中,被一路扶着进了一个帐篷,然后烂泥般栽倒在床上。
迷糊间有人过来脱她衣服,一点点剪开那件已经被血黏在皮肉的里衣,然后小心地给她上药包扎……
*
冯玉有想过会不会再喝晕一次就能穿回去了,但显然没有。
睁眼她看到的是帐篷的尖顶,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缠得木乃伊一般。
也不知道是男的缠的还是女的缠的……算了,医者仁心。
费了一番工夫,还是坐了起来。
帐篷内仅她一人,反倒带给她些许安全感。就这么坐着缓了一会儿,宿醉的脑子才开始转圈。
她试图整理自己现在的处境——
是的,桀族大概率是个母系民族,女子掌决策。这也解释了中原方面为什么培养女官来和这个民族搞外交,因为在这里,女子比男子更受尊敬,真要是派个男人过来,反倒显得不够重视。
现在冯玉算是已经逃离那个炼狱般的刑房了,按奇力古的意思,是要她在查库汗部住到老死——嗯,就是一辈子啥也不用干就有屋有床有吃有穿,多么令人痛不欲生的惩罚。
如果是原主的话,大概会很痛苦吧,从此无法回到故土,无法再为大昭效力。
但是冯玉就觉得还好,反正中原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地方,就在这儿过也没什么,只要别再打她,哪怕往她帐篷上砸点鸡蛋菜叶她也认了——虽然这儿也不像是能养鸡种菜的地方。
这么想着,她摸索着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撩开门帘。
嘿,干干净净,也没人在她帐篷上泼牛血扔羊粪,连块臭石头都没有……顶多是她这帐篷选址有点偏,距离帐篷聚居地有个几十米距离,看上去就好像她被孤立了。
这简直是太好了。
外头寒风凛冽,冯玉把那件狼毛大氅裹上,就杵在门旁看景。
一旦接受了这是“我家”的设定,再看这开阔雪景,孤寂感便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苍茫大地带来的绮丽与震撼。
这样辽远无边的空白,这样四野无声的静默,是住惯城市的冯玉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所以穿不回去也未必是坏事吧,至少之前让她焦头烂额的求职困境就此不存在了,还在这壮美如画的地方得了间属于自己的帐篷……
冯玉短暂地惬意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倒也没有那么乐观。
北地人不能让她死,所以肯定会保障她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可要想活得舒服点,那还是得靠自己。
就比如,吃食上可能饥一顿饱一顿地吊着她的命,真要是想顿顿吃饱吃好,还是得琢磨琢磨办法;而且她现在能暖和和地站在这儿看景,那是因为屋里正燃着炭炉——估计是怕她昨夜喝醉直接冻死在这儿吧,但漫漫冬日里是否总能有充足的炭火送到她这里,却很难说。
冯玉四下看看,找到生炭炉用的火钳,扒拉着把炉内未燃的碳一块块夹出来堆在角落,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万籁俱寂的一方天地中,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便格外清晰。
冯玉听得手上一顿,放下火钳准备去瞧,便听外面高声唤她:“冯大人!”
于是赶忙快走两步,门帘一掀:“阿那席拉喀扎!”
圣人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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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拉从高大的马匹上一跃而下,精神面貌仿佛她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哈哈,昨晚这酒一喝,今日冯大人气色明显见好啊!”
冯玉低头苦笑:“喀扎取笑我了。我这人酒品堪忧,昨晚干了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倒觉得三生有幸,能看到和传闻中不同的冯大人。”阿那席拉说着把手上的两个口袋往帐门口一堆,“今日我便要启程回巴加布鲁了,这两个口袋一个是冻面饼,一个是腊肉干。若是这边偶有疏漏,忘送吃食什么的,这两样也可以帮着对付几口。”
冯玉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太完蛋了,按说冯玉穿越之后过得是相当惨,但是总有这种莫名奇妙的场景,让她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觉得可能是无功不受禄的思想,于是试图打开天窗说亮话:“喀扎,您救我离开地牢,又赠我救急饭食,我到底该如何报答您呢?”
谁知阿那席拉大手一摆:“我早说了,我就是敬重冯大人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气魄胆识。未能让冯大人彻底脱离苦海已是遗憾,还谈何报答?”
这倒是,虽然在查库汗部底下讨生活冯玉也能接受,但傻子也能看出跟着阿那席拉日子会更好过。
她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想说趁现在没人要不我们骑马跑吧,但定睛一看不远的营地那里,有几个巡逻人影时不时就往她这儿看一眼。
那她也不好跟阿那席拉提这要求了,只能泄气道:“不,喀扎的恩我定是要报的……”
她还不忘呼应一下自己的人设:“只要不涉及大昭,愿为喀扎效犬马之劳。”
言下之意是“只要你有需要,能帮的我肯定帮,所以有机会带我走时记得捞我一把”。
阿那席拉摇头笑笑,转头便飞身上马。她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冯玉:“冯大人多加保重,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在巴加布鲁开怀畅饮!”
“喀扎也保重!”
随着冯玉这样的一声道别,阿那席拉便掉转马头,和不远处等候的随从们一起,向着巴加布鲁部营地方向飞驰而去了。
*
所以冯玉这曲了拐弯的说话方式到底是打哪来的呢?
是从系里那些老教授那学来的。
老头们可会整这套了,一句话八个弦外之音,系里总共就那点儿人,一天天撕得跟朝斗似的,没点文化都听不懂他们互相在阴阳啥。引经据典春秋笔法,人前笑谈背后捅刀,学习生涯最后三年最不缺的就是瓜。
冯玉不觉得一个部族首领会比这些老头单纯,更信奉一句“任何关系本质都是利益交换”,哪怕人世间的父母、子女、夫妻,大多也逃不过这个定律……除了她跟小佳。
呜呜呜,我苦命的佳啊,过失致人死亡到底要蹲几年啊。
冯玉心下悲戚,又抬手抹了抹泪,准备回屋给自己热个饼子吃。
却听又是一阵马蹄声——这回是匹矫健秀气的骏马,脚步都比上一匹轻盈欢快。
冯玉回头看去,只见那身着羊皮的俊美男子策马而来,看势头像是要冲她帐篷里去。
但还是利落地拉住了缰绳,嘴上“吁”得一声,稳稳将马儿停在了冯玉身边。
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声音也颇有磁性:“……你醒了?”
至此,冯玉终于有机会再度端详他的长相,细品他的声音。
而她对此的评价是——这必不是个太监!
7.饭食
冯玉毕业论文写的真是刑法,其中包括宫刑。
她明确记得受宫刑的男子会有“胡须不生”“声音尖细”等变化。
但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完全不尖,是一种很“沉静”的声音。
冯玉第一反应就是这词儿,因为这个音调虽然低,但却完全没有攻击性,它只源自喉咙的本能震动。
而从音色上来看,这声音里又蕴含着一种打从骨子里的温柔,暗含着对伤者的担心,又带点儿面对异性时故作冷淡的闪避。
让冯玉想起7月水肥时的湖面,幽深厚重得令人心颤,却又丝滑细腻如同绸缎。
是一种很有雄性吸引力的声音。
“额……我……”
他刚刚问什么来着?
冯玉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哪根弦一断,那面对奇力古时都能强撑着掰扯两句的嘴,突然就说都不会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副模样看起来有点傻,那马背上的男人眼神向下一垂,好像是笑了一下。
冯玉不能确定,因为那笑转瞬即逝,还没等她看真切,羊皮男便已踩着脚蹬,利落地下了马来。
二人这么面对面一站,冯玉才发现他个头也不矮——之前在地牢里她被高高绑在木桩上,不论谁过来都得矮她一头,如今都站在平地上一比,二人竟是不相上下……
而且该说不说,这会儿离近了再看这张脸,冯玉又觉得和小鹿眼比起来,好像还是他更好看。
*
是个浓颜系,一款很凌厉的美男子,带点异域风情。他眉毛浓密,但形状干净。眉骨突出,鼻梁优越,面部折叠度奇高。嘴巴很饱满而且唇色偏深,所以亲的时候就觉得很……
“咳。”冯玉干咳一声,赶紧找话说,“我、我记得你,你是那个……”
那个嘴对嘴喂我喝水的男的。
这说出来也不合适啊!
别说冯玉了,连羊皮男都有点慌,脸颊一红,一双眼睛无措地低垂着躲闪。
冯玉便赶忙换了句话:“你是那个牢头的弟弟!”
就这样免去了尴尬。
按说二人都该松口气的,但冯玉眼看着羊皮男愣了愣,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然后他好像终于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从身侧一个挎包似的布袋中掏出个小包裹来,仍是微低着头将东西递上前去,口中道:“喀扎安排我给你送饭。”
是饭,确实是饭。
冯玉隔着包裹都能闻见饭香了,赶忙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多谢小哥……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羊皮男皱皱眉头,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般回了声:“阿莫。”
倒是个很简单的发音,这个冯玉能记得住:“阿莫小哥,我自知罪孽深重,查库汗部人人对我喊打喊杀,原本我是要死在那刑房之中的。思来想去,还是要多谢小哥心怀大义,屡屡救我于水火……”
话到此处,阿莫倏忽又抬起头来:“所以你是记得的?”
冯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喂水的时候半死不活,他以为她没意识。
所以他刚才是为这个失落?因为觉得自己救了她她却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就不开心了?
冯玉忙道:“我记得的,两次都记得……”
其实她也很害羞,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你放心,我知道那都是无奈之举,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当时我奄奄一息,你若不那般……那我如今应该也没命站在这里了。”
冯玉以为自己道谢道得情真意切,却不知为何,阿莫的神情愈发黯淡。
这样的一张脸在自己面前眉头紧锁,对冯玉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
她以为他是不信,赶忙又道:“我是说真的,既然是为了救人,那便是做不得数的,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也不用太当回事……我、我对你真的很感激,当然也有意报答,只是如今身处落魄,实在不知该如何……”
话音未落,阿莫便攀住马背,重新上了马去。
那马儿还在冯玉身边溜达了几步,但阿莫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扯着缰绳唤一声“驾”,飞快地跑回营地那里去了。
*
怎么的,非得我说“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才行吗?
冯玉揣着满腹狐疑回到帐篷里。
她觉得阿莫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亲是他主动亲上来的,救了她的命是不假,但这样就让人以身相许,这叫趁人之危,这叫登徒浪子。
阿莫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人。
虽然没问年纪,但冯玉看他脸嫩,应该是要比她略小一点。看神色,一时害羞,一时又忧虑,反正就是很青涩的感觉。
而且冯玉现在是什么身份?是阶下囚的身份。
她在地牢里那会儿,阿莫完全是冒着风险,偷偷摸摸给她送的水,足见其心地善良;如今她被查库汗部排斥,阿莫奉命给她送饭,言语间也没有任何不敬,可见他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那他刚才那是干嘛呢?她到底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啊?
冯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这事儿暂且搁下,先解决吃饭问题。
她的帐篷里有床,有衣架,有炭炉,但没有桌子椅子——很可能不是没给她准备,而是还没发明。
想想昨晚奇力古她们吃饭用的是矮几,坐是直接盘腿坐在皮毛毯上,那冯玉也不讲究了,索性就着自己这快要拖地的狼毛大氅坐下,看起来就像头过冬的熊。
她把那包裹放膝盖上打开了。
里头是个木制饭盒,在马上颠了这么久也没撒,可见质量极佳。
食物的卖相冯玉就不多奢望了。
如果负责送饭的不是阿莫,她甚至觉得自己只能得到残羹冷炙,但因为恰好是这好心肠的小哥送饭过来,这饭盒到了她手上都还是热乎的。
那她实在也不该有什么更高的期待了。
但是让冯玉意外的是,当她打开盖子,里头居然用一层镀铁有模有样地隔了两个分区出来。较小的左侧区域放着节牛角做的小盅,较大的右侧区域则是煮熟的土豆,以及一些不知名野菜。
筷子勺子什么的冯玉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估计就是没有了——而且昨晚奇力古她们吃饭也是直接上手,最多是拿匕首叉着肉吃,这就算是餐具。
她只好又把注意力放回饭盒里,拿出左侧的牛角盅摇一摇,里面是液体。
用了点力气打开盖子,就得到了一小盅萝卜汤。
哇哦。
冯玉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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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配喝汤呢。
整顿饭虽然素是素了点,但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冯玉就生怕北地人故意折腾她,又给她送些牛羊肉过来,不吃吧饿,吃吧伤口疼。
所以吃素就吃素吧,总比把伤口搞发炎要好。
就这样左一口稀的右一口干的,也算吃了热腾腾的一餐。
如果这顿饭到此为止,冯玉会感激涕零。
但奇怪的是,她吃着吃着忽然发现那些素菜底下,还整整齐齐码着一大块……
这是鱼肚皮?
冯玉将信将疑地拿起来咬了一口,眼睛霎时就睁圆了——不仅是鱼肚皮,还是去了刺的鱼肚皮。
*
这不对吧?是把别人的饭送她这儿来了吗?
对了,阿莫也会给他姐姐送饭,肯定是把给姐姐的和给她的拿串了。
这么一想,冯玉赶紧把那鱼肚皮塞嘴里,好像生怕有人再给她抢了去。
受伤的身体吃不了牛羊肉,但鱼肉倒是清淡无负担,特别适合她养身体。
再仔细一看,鱼肉底下还有块软和焦香的烙饼,明显就是刚出炉的。
……早知道先往下翻了。
冯玉现在就是很后悔,她吃了太多土豆,还喝汤混了个水饱,这烙饼她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只能有心无力地闻闻香味。
并感叹阿莫的姐姐饭量可真大。
当然冯玉也不会浪费,她重新把烙饼放回饭盒,盖上盖子,然后出门把饭盒埋在了雪地里。
就这样把食物放进了天然大冰箱,下顿想吃的话还可以拿出来热一热。
做完这些之后,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基本上都耗尽了,肚子里填满了碳水,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即便如此,冯玉还是强撑着用手心融化雪水,把因吃饭弄脏的手搓洗干净,这才拖着厚重的大氅晃晃悠悠回到帐中。
而后往床上一倒,便人事不知了。
*
冯玉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自己好像到了奈何桥,四下里越来越冷,冷得她直打哆嗦。
但好在很快又暖和起来,暖得她飘飘欲仙。
不过这样的舒服没能持续太久,是身上愈发加重的痛感把她唤醒的,清醒时已经疼得嘴巴都打颤了。
“你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问话,好像早晨他骑马赶来时,也是这么问的。
冯玉觉得很神奇,明明是个男人,冷不丁出现在她床边,她竟完全不觉得怕。
帐篷里很昏暗,应该是天黑了,但生起的炭火带来光亮,带来温度,也带来静谧的噼啪声。
冯玉仰躺在那里,一面痛得抽气,一面咬牙叫了声:“阿、阿莫。”
“……是我。”
异族人的漂亮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好像他是个大夫。
冯玉半开玩笑,当然也有真心询问的成分:“我还能活多久?”
便见阿莫眉头皱一皱,嘴上回了句:“不要乱说。”
然后就掀起了冯玉盖在身上的大氅。
冯玉被吓了一跳,好在她身上还缠满绷带:“你干嘛?”
却见阿莫已经伸手开始解绷带了:“给你上药。”
8.包扎
你给我上……
冯玉冒着伤口崩裂的风险,一把把他推开了。
阿莫没想到她会这样,一时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又是那眉头微蹙的模样。
语气像是生气了,但说是嗔怪可能更合适:“你干嘛?”
“你干嘛?”冯玉反问回去,同时飞快地捂住已经被拆开的绷带头,“你们、你们查库汗部的喀扎都是女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会治伤吗?要你这个男人来?”
此话一出,阿莫不悦更甚,几乎是要撂挑子走人的模样。
但可能是真怕冯玉浑身溃烂死在这儿,踌躇片刻,到底是又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冯大人就将就一下吧。我随过军,包扎的手艺不比任何女人差。”
冯玉一个劲儿地磨蹭着往后躲,也不知道这小伙子怎么就听不懂话:“不是?谁在乎你手艺如何了?关键是你是个男的啊!”
“你这人真是……”阿莫可能是想骂人,只可惜不会,“都说中原的女人待男人好,我还以为真有什么不一样,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冯玉头皮发麻:“你在说什么鬼话?这跟待你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现在要解我绷带,那我岂不是……”
冯玉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只能伸手又把大氅扯过来裹上,同时撂了一句:“不行,反正我不同意。”
是的,好就好在阿莫这要求虽然离谱,但他一直就不强硬,是有商有量的语气。
所以应该不是他的品行问题,而是这个桀族的习俗它就是比较开放,男的看了女的身体也不是事儿——对,之前狱卒乌布尔也是,赌钱赌着赌着就把上衣脱了。
怎么说呢……虽然冯玉对母系社会是很向往,但她也得慢慢融入,一上来就让她做这种程度的,她当然放不开。
眼见少年神情愈发困惑,她只能裹着大氅解释:“阿莫,我不是对你的医术有任何不信任,而是我是个中原人。在我们那儿,女人的身体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这个理由似乎比“你是个男人不能行医”要好接受多了,阿莫的眉头霎时舒展开,似乎还觉得有点好玩:“是这样吗?”
“对对对,是这样。”冯玉鸡啄米一样点头,“在我们那里,女人的身体只能给她的丈夫看,其她人是不行的。”
“所以女人受伤之后只能由她的丈夫给她治伤?”
“那也不是……除了丈夫,其她女人也可以。”冯玉跟他掰扯得头疼,感觉自己像什么封建余孽,“所以你能给我找个女大夫来吗?不然我实在是……”
冯玉已经羞愤欲死了,那边阿莫还是一副“这很有趣”的模样:“真的吗?中原女人真的这样吗?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冯玉破防了:“真的!当然是真的!我是中原人还是你是中原人啊,你没听过那是你没听过,我现在告诉你就是这样的!”
但因为她现在很虚弱的缘故,发起火来也一点都不吓人。
阿莫看她这样子也很无奈,回头向帐门方向看了看,还是为难地转回头来:“这深更半夜的,我上哪给你找大夫啊。”
“你们不是有女巡逻兵吗?早上我看见的。她们多少应该会一点吧?”
“她们应该不会愿意给你治伤。”
“……你姐姐呢?你姐姐行不行?”
“阿姊现在肯定已经睡下了……”
冯玉很想说“帮人帮到底,你去把你姐叫醒”,但又隐约觉得自己一个俘虏要是说出这种话来,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也是啊,她区区一个战俘,本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也就是阿莫老好人脾气,才让她产生了一些自己可以提要求的错觉。
冯玉瘫在床上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拧巴了——阿莫是桀族人,这民族风俗就这样,他肯定是没什么坏心眼的,而且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脑子稍微正常点的也很难起什么邪念……最重要的是这可是行医啊,行医的事还分什么男女。
因为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冯玉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思想。
阿莫见她不语,又稍稍上前一步,语气也有些急了:“这种时候你就别计较这么多了,你伤得特别重,不及时治疗你会死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冯玉也确实不想把自己给痛死,到底是一咬牙:“这样吧,你教我怎么做,我自己来。”
*
于是阿莫倒了包药粉在水里,然后沾湿了棉布,背对着冯玉把棉布向后递去。
冯玉已经自行将绷带拆下,一边盯着阿莫确保他没有回头,一边伸手接过,然后背过身开始擦拭身上的伤痕。
血肯定是早已止住了,但大片的瘀伤开始外显,鞭痕更是触目惊心。这是冯玉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一身伤,一时间竟觉无处下手。
似乎察觉到了冯玉的不安,阿莫开口问了声:“要不还是我来?”
“不不不,我可以。”冯玉赶忙回绝,然后一把把棉布按在身上。
痛得离谱。
但药效也是非常明显,痛过之后几乎是很快地,被药水擦过的地方就只剩一股热乎乎的暖意,痛感转化为一种酥麻,在冯玉的身上攀爬。
她总算是松了口气:“你们这个粉是什么药啊,止痛效果真好。”
阿莫还是规规矩矩地背对着她,听声音好像心情不错:“是圣母花的花粉——你们中原没有吗?”
这冯玉就不敢乱说了:“我不太记得了。我在地牢时被打到头,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这样啊……我觉得应该是有的,不然女人们生孩子的时候得多疼啊。”
*
这话带来的信息很丰富。
因为止痛效果这么好的药,冯玉最怕的就是这玩意带毒,用多了会上瘾。
但阿莫说这个药是女人生产时用的,那就可以排除这种顾虑了——任何时代的任何民族都不会给孕妇用有害药剂,这药粉是完全安全的。
以及,如果这药粉可用于孕妇分娩,就意味着这世界在这一时代就已经发展出了无痛,科技树和原世界完全不同。
虽然很高兴这里的姐妹们能早点用上人类之光,但冯玉的心情还是挺沉重的——科技发展进程不同,不仅意味着从今往后的时代发展规律更难预测,也意味着这之前已经出现了她想象不到的演化过程,想要认识这世界对冯玉而言更加困难了。
现在对她来说,最大的好事就是原主冯玉非常博学,她在这里用桀语沟通完全无压力。而最大的问题是,在这里愿意真诚与她对话、不蓄意戏弄她的人,实在太少了。
那她要如何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呢?
冯玉回头看去,阿莫还是背对她站在那里。
似乎是听出身后人动作有变,阿莫便问了句:“要重新蘸药水吗?”
“啊?哦哦,要。”冯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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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床畔向前一探身,把手上的棉布递还回去。
阿莫接过时还动作如常,但当把棉布拿到眼前,看到上面大片的血迹,他的手明显颤了两颤。
还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声线:“我直接给你换块棉布吧。”
“也行。”冯玉无所谓地应一声。
然后在阿莫从挎包里拿新棉布时,冯玉就尝试跟他搭话:“阿莫,我问你件事哦。”
“嗯?”
“你为什么不恨我啊?”冯玉是真的很好奇,“我害了你们部落那么多人,你也说了你们绝大多数人是对我有敌意的,连愿意给我治伤的人都难找……那你为什么愿意呢?”
这都不光是治伤的事了,送饭也是他,喂水也是他……只不过喂水的事他俩莫名谈不拢,冯玉就没敢再提。
而阿莫一边打湿棉布,一边仰起头来,似乎是想了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然后他想到了:“因为我阿姊没出事,好好地回来了。我没有别人,只有一个阿姊。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会恨你。”
……好像算个理由,不过正常也不会只看自己亲人有没有事吧?这人是完全没有集体意识吗?族里死了三千人他没感觉?
冯玉琢磨了一下,未果,正要再问。
却听阿莫继续嘀嘀咕咕:“而且其实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错,你也是为了你的‘部族’。三千人惨死,其中也有我的远亲,我的儿时同伴,可我不认为害死她们的是你。说到底,若不是当初大汗下令南下进攻中原,我们就不用这样一直打仗,那些人也就不会……”
冯玉听得脑袋懵住。
三秒后,发出尖锐的爆鸣:“合着你们才是侵略者吗?!”
*
服了!真的是服了!
要是这样的话冯玉觉得自己弄死她们三千人很合理啊,好家伙一口一个“害人”“害人”,自己干的污糟事倒是只字不提,搞得冯玉还以为是中原穷兵黩武不让她们活呢!
阿莫被她刺得耳朵疼,甚至抬手捂了一下才放开:“你刚刚说什么者?”
“我说……算了没什么。”冯玉想着她们这儿八成是没“侵略者”这词儿,只继续抱怨道,“哇,那要这么说的话你们把我打成这样真的很不合适。你们完全不占理,我打的那叫中原保卫战,我是完全正义的!”
“我也没说不是啊……你不要这么激动,伤口容易崩开。”阿莫心下着急,回头想看她伤势。
吓得冯玉赶忙又把大氅一扯遮住自己,嘴里直叫唤:“哎哎哎,你不许看,快转过去!”
搞得阿莫哭笑不得:“你到底在干嘛啊……到底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不能看的多着呢!”冯玉急得伸出一条伤痕累累的胳膊,“棉布给我然后你转回去!快快快赶紧转回去!”
阿莫只能把棉布递上,然后在这催促声中重新背过身去。
他是真觉得这个中原女人很好玩,明明是个女人,却像个男人一样容易害羞,一直遮遮掩掩的。
给人感觉就像是那种……不会欺负男人的女人。
中原女人都这样吗?
阿莫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正因为冯玉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他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一边伸手玩着水瓢里的药水,一边故意告诉她:“不能看我也看过了,昨晚给你包扎的就是我。”
冯玉:“啊啊啊啊啊啊——!”
9.善良
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擦完止痛药水后,冯玉又上了一遍药膏,涂在身上清清凉凉的。
绷带她其实不太会绑,但之前拆的时候大致记了一下手法,囫囵个儿地也算是缠上了。
只不过因为她都是自己来,实在折腾了太久,到后来阿莫困得背靠着她的床铺,半倚半坐着就睡着了。
冯玉这边结束后本想叫他,但看他睡得正香,到底也没好意思叫。
说来也是,她白天睡了一天,有精力在这儿折腾,阿莫白天肯定是没睡,竟也愿意依着她在这儿耽误事儿。
这要是冯玉负责给人包扎,只要在她的认知里不是有伤风化的事,那管他是不是什么异族人、愿不愿意让人看,冯玉估计都会三下五除二上手。
所以阿莫真的是个好人啊,各种意义上的。
他面前就是炭炉,现在应该是不冷,不过再过会儿炭炉差不多就要燃尽了,这么睡怕是会冻醒。
冯玉想一想,把之前自己穿过的那件黑豹皮从架子上扯下来,轻手轻脚盖在了阿莫身上,然后才躺下睡去了。
*
醒来时天已大亮,炭炉不知何时已重新塞满炭火。
阿莫不见踪影,只有那条黑豹皮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铺一角。
冯玉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感觉止痛的药效还在,身上倒是没有多疼,只是饿得心慌。
也对,昨天只吃了一顿饭,晚上阿莫来的时候也只说给她换药,没有要再给她饭吃的意思。
但好在,她还有库存。
冯玉慢悠悠下了床,走到门口,看外面太阳正大,积雪也化了些许。
不像是刚入冬的景象,倒像是冬日将尽,快开春时。
查库汗营地外围的那些巡逻兵换了波人,但同样还是爱往冯玉这儿瞄,明显就是在监视她。
而刚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坏人的冯玉,心态明显轻松了不少,面对这些人时也不那么惶恐,甚至抬手远远打了个招呼。
当然是没人理她。
但冯玉不在乎,这些人为发起战事的人卖命,面对她时理应是她们羞愧。
而且说实话冯玉一个帐篷孤零零扎在这儿,她其实还有点怕猛兽袭击,这些人对她这么关注的话,也算是一重生命保障。
冯玉觉得挺好的。
昨天埋在雪里的饭盒还好好地在那里,冯玉把它扒拉出来,打开一看,不管土豆还是烙饼都已经冻得硬邦邦,而且难办的是都粘在了饭盒底的镀铁上,抠都抠不下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加这层镀铁呢……
冯玉只得把饭盒往地上摔,希望能把烙饼摔出来,但这玩意冻得太结实,怎么都摔动。
倒是让那几个巡逻兵看了好一通笑话,乐得都快没人样了。
冯玉又烦又恼,冲着那边比了个中指,然后带上饭盒回帐篷了。
*
人跟猴的区别就在于,人会使用工具。
她把饭盒放在靠近炭炉的地方,过了一会儿,粘住烙饼的那层冰就化了,她成功把烙饼拿了下来。
并拿出去举在头顶挥来挥去,冲那几个巡逻兵炫耀。
但好像还是被嘲笑了。
冯玉大人有大量,不再理她们,转回帐篷里继续思考如何料理这块硬邦邦的饼子。
这里没有什么能当锅用的东西,只有那个火钳还算合适……虽然有点脏。
但野外求生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冯玉坐在炭炉边,用火钳夹住那块饼,边打哈欠边烤。
迷迷糊糊间又开始打盹,不知什么时候钳子松了,面饼掉进炭炉里,吓她一激灵。
“哎哎……”冯玉见状赶忙起身去夹,奈何那面饼卡在碳块的缝隙中,被火钳这么一捣鼓反而掉得更深。
正着急时,那阵轻快的马蹄声又至。
这次阿莫不知为何脚步飞快,下了马就快步跑进帐篷里来。
然后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愣。
冯玉解释:“我想热个饼吃,然后它掉进去了……”
阿莫也不多话,从她手上接过火钳,三两下把炭火拨到一边去,很快把那面饼取了出来。
此时白白的面饼已经被烧黑一半了。
“呼……”阿莫吐了口气出来,似乎是觉得可惜,但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样热面饼?”
冯玉觉得他问得更怪:“那我该怎么热?”
阿莫拿过冯玉放在一边的饭盒,从底部凹槽里抠出个木头手柄,又不知按动哪个机括把饭盒里那层镀铁取了下来,再往镀铁上一插。
居然就有了锅。
锅里还剩些土豆,阿莫就这么把锅子往炭炉上一放:“这样热。”
*
所以阿莫给送的饭其实是一天的量,因为可以反复热着吃。
所以他昨晚之所以没给冯玉带饭,是误以为她已经吃过了。
新的一天阿莫给她带来了新的饭盒,之后就可以两个饭盒轮换使用了,每次阿莫来时会带走脏的,送来装了饭的。
直到冯玉吃上了新一天的饭,阿莫还在惊讶:“真的吗?你真的从来没用过这个吗?”
冯玉第不知多少次地回答他:“我真的、真的、真的没用过,我都把饼掉炉子里了你还要我怎么证明我没用过?”
“可是连小孩子都会用。”阿莫说,“我刚正烧着饭呢,听到几个半大孩子笑说你不会吃饭,在砸食盒,我就赶紧过来了……所以最后放盐时有点着急,可能盐味淡了点,你觉得怎么样?”
冯玉正嚼胡萝卜的嘴就这么停了下来。
但还是咽了之后才开口:“这饭是你做的啊?”
“……是啊,怎么了,不好吃?”
“不不不,好吃,挺好吃的。”冯玉赶忙又吃了口菜。
说实话这个饭做得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都是些水煮菜,不知道和冯玉现在必须清淡饮食有没有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用了心的,比如不管胡萝卜还是土豆都切成合适入口的大小,菜汤的咸淡也刚刚好,而且今天依旧送了没有刺的鱼肚子。
所以这饭还真不是拿错了,是特意给她做的。
如果是昨天知道,冯玉会觉得细致过头,甚至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现在的话,就觉得阿莫大概是在弥补族人们犯下的过错吧。
当然这也是很难得的,上帝视角总能很快区分出善恶对错,但阿莫他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他能判断出自己的族人有问题,而冯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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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反抗,这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更不要说他还身体力行地照顾她,待她这么好……
所以冯玉虽然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但内心还是很感激的,她甚至有点担心他:“哎对了阿莫,你之前说,你给我送饭和治疗,都是奇力古安排的?”
“嗯。”阿莫说着从后腰抽出把匕首,一点点刮着刚刚那块饼上烤糊的一面,嘴上问,“怎么了?”
冯玉只当他是刮着玩,也没管,就继续问:“那别人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吗?你给我吃得这么好,还这么照顾我,万一有人连带着看你也不顺眼怎么办?”
“啊?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可不要低估了人性。”冯玉看他这样儿就觉得愁,人也不由得变得啰嗦,“你看你一个男的,又会照顾人又会做饭,衣服头发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长得好看心地善良气质还弱……你这种人真的很容易受欺负。”
冯玉是觉得自己没说他什么好话,但阿莫倒是听乐了,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他还握着匕首利落地耍了一下:“我哪里弱了,我可一点都不弱。”
别说,玩匕首这一下确实挺帅的,但配上这一脸纯良的笑意,还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冯玉掐掐眉心,只好往细了叮嘱:“就比如说这鱼……当然不是不让你送的意思啊,就是说你稍微背着点人,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自己吃的,或者说给你阿姊准备的。平日里要是听到有人骂我,你也跟着骂两句,可别向着我说话。”
冯玉说着说着还想起了最要紧的事:“哦对了,还有,尤其是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些话,什么‘要不是大汗发兵南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什么的,这个是大忌中的大忌,千万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说起来,连你阿姊都不行!”
“这还用你教,我自己又不傻。”阿莫刮净了那些黑黑的糊,又一个回手将匕首插回后腰。
冯玉刚想松口气,觉得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没心眼的,便听他又缀了一句:“但跟阿姊说没关系吧,她是我最亲的人了。”
冯玉脑瓜又开始嗡嗡:“你可长点心吧!这种话你就应该烂在肚子里,你都不该当着我的面说起来……”
“真没事,我阿姊她自己都是这么说的,她早就不想再打仗了。”
“你连这都告诉我?!你别有一天连你阿姊一块儿害了吧!”
冯玉在抓狂,阿莫却还跟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把炉子上热好的剩土豆往自己的饼上一倒,卷起来就起身:“我先走了,家里还有活。”
事情发生得太快,冯玉险些没反应过来:“哎,等等等等,你干嘛?你没吃早饭吗?我这半边菜还没动,你饿的话我分给你……”
她说着说着就没音了,因为阿莫一边往外走,一边在那块饼上咬了一口。
他他他他是真要吃啊!
冯玉觉得自己头皮炸了,抱着饭盒就追上去:“你干嘛?你吃我剩饭干嘛?!”
但阿莫一手拿着卷饼,另一手利索地就上了马。
他低头看着追出来的冯玉,似乎觉得她奇怪又好笑,忍不住丢给她一句:“你又发什么疯啊。”
冯玉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边吃着卷饼,一边骑马溜达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