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四八一章 银萍的悲局(七) “银萍小妹是个很聪明的人儿,极其机敏!特别在这个问题上是十分敏感的。她要是从您老人家的表情和言语里稍微觉察到薛家小子真的死了,那还得了哇?!她寻死跳湖是一定的!您老人家向来不会装模作样儿,更不会向儿女说假话,还望父亲三思。” 老财主听了儿子这一番合理如辙的分析,真的低头皱眉认真思忖起来。思忖了一会儿仰脸叹了一口长气儿:“唉……算啦!算啦!” 老财主一边叹气儿,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眼泪:“就不去看她啦……心里再想她也没办法儿哇……谁叫她一头撞到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好好的一家人儿,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银子,却父女不能相见……我王家不曾办过缺德事儿哇!这老天爷就偏偏不让王家安生!就偏偏让我王家鼓捣出些难心事儿来……唉……真是应了那老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银萍这件事让老父苍老了许多岁,想想伤心啊!只好叫老葛赶车打道回府。”老财主说着说着竟然轻轻地啜泣起来。 王家老大慌忙劝起了老爹:“父亲不必如此难过……虽然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只要人谋精到细致,银萍小妹一定会有好的改观!儿子不才,但会尽心尽力地把小妹的人生谋划得让您老人家满意,您就回老家安心等着银萍小妹的喜讯吧。” 老财主边抹眼泪边少气无力喃喃地说道:“好吧好吧……只有这样啦……老父就在家就等着银萍的好消息……” 话说银萍日夜困在湖心别墅里,正像王家老大汪银多说的那样,在这个闭塞的小小空间里她用最大的耐心,她仍然充满着希望,希望总有一天会与“书呆子”相见,总有一天她会逃出这个软禁她的牢笼,总有一天会与“书呆子”私奔远走他乡结为夫妻。 她在这里唯一读的书,就是一本她的老爹以前拿来的、唐朝人宋若莘、宋若昭所著的《女论语》,她的老爹还在书中有些句子下边划了红道道儿,以示这些句子对银萍的重要性:……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侧身洁,贞侧身荣……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厅…… 她噘着嘴巴胡乱翻了几页,就恼怒地把《女论语》扔在了床下边,从此再没摸过这本书。 她那经营粮行的四哥也来这里看望过她,她与他无非是寒暄几句,也就无话可说了。他的大哥王参事很少来这里,因为来到这里他听不到银萍说话,哪怕是半句话也听不到,银萍像哑巴一样不正面看他。银萍认为对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儿亲情和人性的大哥,与他说话甚至争吵和理论都是多余的。 王参事曾经悄悄带过来一个有利益关系的官商子弟,长得是仪表堂堂,颇有学识,与银萍年龄相仿,想让银萍看中嫁给他。 王家老大心想:这位男士无论从家庭的社会地位,无论从家庭的经济条件,无论长相学识,都比薛家那穷小子强上百倍,银萍看了一定没什么挑剔的,一定会高兴满意的。 这位男士穿戴十分讲究,还带了不少礼物。男的看到银萍乐得满嘴甜言蜜语,可谁知道银萍不悲不喜只轻描淡写说了这一句话:“俺已经和俺的男人睡过几次觉啦……”那个官商子弟听了面红耳赤,气得差点儿吐血,就掂着礼物扫兴而去了;王大官人气得七窍冒烟,但毫无办法。心里恼怒道:“小妹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富贵道路她不走,偏偏要向粪坑里跳!” 农历二月里虽然是已经立了春,但还是乍暖还寒,桃花、梨花、月季花都没有开放,只有傲视霜雪的梅花在寒风里继续微笑着。 这是一个稍阴即晴、稍晴即阴的下午,钱魁少将应从王参事的邀请,亦很有兴致到湖中别墅一游。他想既然王家老大有请,必然安排有新鲜玩意儿消遣。他有意穿着一身戎装,标志着少将军衔的肩章、和标志着少将荣誉五颜六色的方块儿胸章,在微弱的阳光里闪耀着骄傲的寒光。瘦脑袋上戴着镶着金丝边儿的将军大盖儿帽,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不是帽子大了而是将军的脑袋太瘦小了,也许他戴瓜皮小帽正合适。他走几步就正一正帽子,这顶帽子戴在他的头上,真是有失党国的威望。他外边套着一件黄呢子将军大衣,大衣的衣领上、袖口上绣着金黄色的复杂花边儿,这些花边儿的含义,老百姓无论如何是弄不清楚的,就连将军本人也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也许就是为了花哨好看,也许什么都不是,鬼才知道是什么意思。钱将军故意敞开着大衣,好显露出戎装胸前那些外行人迷惑不解、像彩色的麻将块一样的东西……少将与中将上将相比,也就是胸前少几块儿多几块儿麻将块儿而已。民国军界大官儿胸前五颜六色的麻将块儿,到底意味着什么,民国的将军们自然是清楚的,老百姓很少有心思去琢磨,老百姓琢磨的是如何养家糊口填饱肚子。 王参事穿着一身中山官服,陪同着钱魁将军有说有笑地向湖边走来。 湖岸边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行人。一个捡垃圾的要饭妇女,怀抱一个瘦弱的小孩儿,看到他们两个就像耗子见了猫、小鸡娃儿见了恶老雕,离老远就慌忙躲开了,吓得怀里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上身的袄子多处露着黑棉絮,下身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裤,红肿的脚上踢着一双破鞋,右手掂着一根打狗棍,左手抱着一个破碗,迎面看到了他们,立即掉头向后边跑开了,刚跑两步“扑通”摔了一跤,抱着的破碗被摔得粉碎,一只烂鞋甩出好远。他爬起来扭头惊恐地瞄了他们一眼,又撒腿跑了起来。 第四八二章 银萍的悲局(八) 王大官人张口骂了一句:“这些贱民真没礼貌!看到将军也不知道表示一下尊敬……” 他滑稽地笑了一笑瞅了瞅将军:“看到将军就像看到了洋鬼子一样!你看把他们吓得……” “呵呵呵……”将军先生也滑稽地笑了一笑,“贤弟也真会比喻……他们不是害怕愚兄,是把贤弟当做了粪便所的所长,害怕把他们抓到那里背屎驮尿。” 他们不约而同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王参事一双金鱼眼睛里甚至笑出了泪水。 湖边垂柳的枝条微微泛青,有几只银白色的鱼鹰撩过湖面,连一条小鱼小虾也没叨到,丢下几声饥饿的鸣叫向远方飞去。 湖岸边拴着一只小船,看船兼划船的人,是王参事掏钱从警察局雇来的便衣警察,便衣警察还担负着监视看守银萍的任务。 这次将军先生和王大官人都没有坐轿,是王参事用官用马拉轿子接他来的,因为是大白天,将军放心胆大地连护兵都没带,但身上仍然藏着一把精致的袖珍手枪,身上暗藏手枪是他一贯的行为,除了在“高级军官俱乐部”他身上不敢藏枪,因为那里除了在门口站岗的军士可以持枪,任何人不准带枪。他当特派员时那支德国造左轮手枪送给了他的门生、那个胆小的原武县长、现在的省府副秘书长。将军现在身上藏着的是比利时的勃朗宁“撸子”。他认为自己由特派员升任了将军,装备也应该换一换。至于说是德国的手枪好还是比利时的手枪好,他倒不在意,只图个新鲜,他的性格特点就是爱玩新鲜的东西,包括女人。平时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还真有点儿像老学究,其实他是个玩枪老手。以前在袁世凯的队伍里,他曾在连队任过军械员兼文书的职务,他对杀人的工具并不陌生。他在民国政府任职以来,总是神经质地认为有人要行刺他,当了将军以后更是如此。在有护兵跟随的情况下他身上藏的手枪是关着保险的,在没有护兵跟随的情况下,他身上藏的手枪是开着保险的,而且子弹是上了膛的,若遇到危险拔枪即可射击。也许常玩枪的内行人儿会说“他难道就不怕走火吗?”当然他不怕走火!因为手枪很难自动走火,他是玩枪高手,他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容易走火,在什么情况下不会走火。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王参事在离“包公湖”不远处,指着湖中心若隐若现的地方,颇有兴致地对钱魁将军溜诗道,“远看像只鳖,漂在湖中歇。近看是座楼,淹在水里头。” “哈哈哈哈……”将军听了大笑起来,“贤弟还真有诗兴……不过从你的嘴里出来的诗句,让人听着滑稽别扭,愚兄真不知道贤弟的省府大参事,是凭啥本事当上去的。” “见笑了!见笑了!顺口溜!顺口溜!随意胡溜几句。”王大官人红着胖脸尴尬地谦虚起来,反而将起钱魁的军来,“抛砖引玉……抛砖引玉……仁兄高才,何不对此情此景吟首妙诗佳句,也让老弟学习一二。” “呵呵……”将军先生冷笑两声,遥望了望湖中别墅,沉思片刻,抑扬顿挫地吟咏道,“远看像座小岛,近看水色淼淼。脱离闹市俗气,隔断车马喧嚣。湖光相映楼阁,微风轻轻拂绕。疑似皇家瀛台,世外桃源难找。” “哎呀嗨!”王大官人佩服地鼓起掌来,“仁兄真不愧是文武双全哇!怪不得那么多文人政客投拜在将军的门下。” 钱将军连连摆手谦虚道:“借景随意吟咏几句小诗,何来参事贤弟如此赞誉?!” 王参事继续奉承赞美道:“如此妙诗佳句,即便委员长也难作得出来哇!” 钱将军“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敝人一介少将岂能与当今领袖相提并论?太过奖啦!不过,据说委员长不善作诗,倒是很爱写日记。” 王参事露出一脸真诚之色:“说实话……真不知道将军仁兄肚里还有这么多文字儿墨水儿,在下虽然对诗作一窍不通,但也能听出其中的金猫玉兔。” “参事贤弟也曾经听愚兄说过,敝人少小时家境颇丰,也曾经在私塾读过不少书,要不是家庭突遭不幸,敝人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商人,或成为一个真正的文人。虽然读过书有点儿学问,但在宦海仕途之中那点儿学问是远远不够用的!愚兄许多年来无论在北洋军中或在党国军政仕途,皆孜孜不倦钻研学问,不敢稍有懈怠。”钱魁不屑地看了王参事一眼,“宦海沉浮,学问就是船桨……没学问迟早要被淹死。” “呵呵……仁兄讲的甚是!讲的甚是!以后得向将军仁兄好好学点东西,也用心钻研些学问才是啊!”王参事的脸色有点儿不太自然起来,他把话头一转,指着湖心那栋小别墅向钱将军说道,“我的小妹就住在那里读书。” “喔……”将军颇感惊讶,“以前可没听贤弟说过你还有一个小妹哇!” “呵呵……”王家老大尴尬地笑了笑,“家妹又不是金枝玉叶无须张扬炫耀。” 将军先生手搭凉棚向湖心仔细观看:“妙妙妙……妙哉!真是个幽静读书佳境哇!” 将军先生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令妹芳龄几何?” “小妹今年正好二十,拙名银萍。”王大官人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将军,他看到钱将军眼光猛地亮了一下。 “哎呀!令妹这般芳龄,正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啊!怎么不安排在学校读书?湖中虽说清静幽雅,但孤零零与外界隔断,即便是株奇葩也会闷得枯萎。” “小妹性格倔强孤僻,喜欢清静安闲,轻视功名。”王参事勉强笑了笑,“为了照顾小妹的这种性格,不得已才安排在这世外桃源的僻静之处自学自读。” “呵呵……今天想必是又要幸遇一个仙女啦!”将军先生忽然兴奋起来。 “前些时在御香楼,听仁兄说与河南省立大学校长熟悉,如果仁兄能举荐小妹到大学读书,小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第四八三章 银萍的悲局(九) 王家老大话是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是想利用钱魁举荐银萍上大学这个事儿,让钱魁与银萍接触黏糊上,使钱魁上钩,把银萍许配给钱魁,钓到这条联姻大鱼,以保护和延伸王家的产业与利益。王家老大虽然担心银萍的倔强性格,但他有他的思维逻辑,他认为人是环境下的产物,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是会变的,银萍以前如此清高自洁一尘不染,对吸洋烟特别是对吸大烟深恶痛绝,如今不是也吸上了?他相信对银萍潜移默化,一定会让她就范的。 其实,王家老大压根儿就不曾想过送银萍去读书,他十分清楚,若送银萍去读书就等于放虎归山。假若银萍利用上学溜掉了,她必然会跑去老家古寨寻找薛家那小子,她们见了面就必然会私奔而去。庆幸的是姓薛的穷小子不久前死了,她是再也无法找得到了,但银萍一定会自杀殉情,银萍这个花了不少代价和心思的利益筹码也就浪费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薛家的小子死讯的时候,赶快把她推给钱魁做姨太,也省得家父操闲心。钱魁这老色鬼年纪虽然是大了点儿,但有权有势有身份,虽然对银萍来说是有点儿委屈,但对于王家的产业利益来说大有好处,家父对此也不会吹毛求疵说个不字儿。再说银萍小妹自己也清楚,已经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啦,是一枝被蜜蜂采过蜜的花朵,她没那么多好讲究的。 “令妹到河大读书的事儿还不好办?小事儿一桩!无非是向校长打声招呼,钱某包了。”钱魁将军斜着眼睛笑了笑,“只要令妹高兴,好办!好办!不知令妹出阁了没有?” “小妹至今还未许配于人。”王参事说罢用眼的余光瞄着钱魁。 “令妹已二十芳龄,为何还未婚配?贵府想为令妹择个何样门婿呀?” “呵呵……”王大官人故作尴尬地说道,“这个……这个要看能否有缘了。” 王家老大心想:对钱魁这个老色鬼操之不能过急,不能让他看出其中的玄妙,得一步一步把他引向迷魂阵里。 “喔喔……”将军先生深思着下意识地连连点头。 “不说小妹了……说起小妹倒耽误了咱们的大事儿!”他看了一眼钱将军,钱魁好像还在低头思考什么,“近来听说上面在查灾粮灾款的事情,风声很紧呐!据说党国有关军事机构也参与了侦办,今天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处,要与仁兄好好合计合计,要不然,事情一旦出现不测,我们这一根绳上的蚂蚱就都得蹬腿儿。” “喔喔……”钱魁突然抬起了脑袋眯缝起眼睛,“贤弟在说什么?” “我是说咱们经手那些灾粮的事情……” 还没等王参事把话说完,将军就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再谈!以后再谈!快坐船,快坐船到令妹那里去看看。” 他们上了小船,由于这个划船的年轻人儿,是个业余船手,钱魁少将以前很少坐这么小的船,加之钱魁人瘦体轻,他在小船里三晃荡、两晃荡,差点儿把他晃荡在湖水里。他的人儿倒是没掉进湖水里,可将军的大盖儿帽却晃悠掉在了湖水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又差点儿把他掉在湖水里,不一会儿将军帽就沉入了湖底。 “你这捣鼓船的是怎么搞的?!”将军怪罪起划船的年轻人,“你若是军士,最少要关你一个月的禁闭!” 划船的年轻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这……这……都怪俺……”他向钱将军怯懦地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快!快捞哇!还愣着干啥?!”王参事火急地催着划船的人,“这可是顶将军帽哇!要是捞不出来,你可就摊上大事啦!” 这个被王参事雇佣的警察局的年轻人,吓得这么冷的天连衣服都没顾得脱,“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脑袋向下一个猛扎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颤抖的手里举着帽子浮出了水面,发乌的嘴唇哆嗦着使劲儿爬上船来。 王参事献殷勤地拿着还滴着水的将军帽,站在小船上使劲儿甩起水来,小船又猛地晃荡起来。王大官人这一身肥肉,在小船里手舞足蹈地摇摆起来,“咕咚”一声王大官人心爱的金属洋烟盒儿掉在了水中。 “快下去!快下去捞上来!这烟盒是银子做的。”王大官人向浑身水湿、冻得发抖的年轻划船人吼叫道。 “算了吧!一个烟盒儿会值几两银子?”钱魁将军绷着脸说道,“总不能把这个小老弟冻死吧?!” 划船的年轻人抖索着哭了起来,连连向王参事鞠躬:“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 小船摇摇摆摆总算划过了幽深而冰冷的湖面,到了与世隔绝、软禁银萍的似岛非岛的小天地。 钱魁将军关心地对划船的说道:“快把船划到对岸,把湿衣服换了,暖和暖和别叫冻病了,然后再划船过来等着接我们。” 年轻人向钱将军鞠了一躬,连忙感恩戴德地说道:“小人恩谢长官!多谢长官关怀!” 王大官人狠狠瞪了划船的一眼,“你平时划船那么稳当,今天是怎么啦?没见过军队的大官儿是吧?!故意出本官的洋相!你要知道局长大人派你在这里值勤是信任你,本官每月还给你发两块儿大洋哩!” “王贤弟你就别再啰嗦啦!不要为这点儿小事情影响我们的情绪。”钱魁不耐烦地说道,“别耽误时间!我们赶快去看望令妹吧!” 王大官人的小妹银萍小姐,正在湖心别墅二楼吸食大烟的房间里吞云吐雾。她懒洋洋地侧身仰面躺在柔软的烟榻上,两眼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嘴里噙着大烟枪,正在享受着大烟带来的乐趣与悲伤。 她在一年前就染上了毒瘾,现在已经不能自拔了。她也曾经在吸毒中恼怒地扇过自己的耳光,也曾经后悔地摔断过烟枪……她不能理解和原谅自己,甚至自己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下决心要远离这个害人的东西,下决心要戒掉毒瘾……但她做不到!一旦毒瘾发的时候,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都在嚎叫,骨髓里像爬动着许多尖牙利齿的小虫在啃咬,每根神经都在痉挛,精神好像立刻就要崩溃了,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她知道一旦染上毒瘾,哪怕是开始无意中吸上几口,这个害人的东西就会像魔鬼一样缠着你,要想甩掉魔鬼比登天还难。 第四八四章 银萍的悲局(十) 是她的大哥故意让她沾上大烟的,并有求必应地供应她烟土,反正王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几个钱。王参事让人给银萍这里置办了一整套用品和工具:烟灯、烟枪、烟榻,烧烟泡儿的小银叉……样样齐全,并在小别墅的二楼专门辟了一间烟室。烟室里有四个烟榻,好几套吸大烟的用品。这证明王参事很有远见卓识,因为在开封省府,与王参事有利益关系的要好朋友都会吸大烟、都有大烟瘾,就连他当警察局长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是三天不吸大烟就流鼻涕眼泪,甚至大小便失禁,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如果有利益相关的事情,请朋友到此商谈,没有几个烟榻、没有几套工具咋行?再说,把银萍弄到这里只是权宜之计,银萍也不可能在此长住,并非要她在这里长期定居,她要是走了这里也不会闲着,正好成为朋友们吸毒消遣的世外桃源。 银萍吸大烟的事儿,王家的三个兄弟除了在英国定居的那个老三,大家都知道,唯独大家瞒着他们的老爹老财主。让银萍染上烟瘾,好像她的大哥王参事也是出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必然银萍是他的亲妹妹,把亲妹妹断送在毒雾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孬心,况且要是银萍这朵鲜花般的姑娘被弄成了残花败柳,或是银萍吸毒万一吸出了精神毛病,对王大官人也没什么益处。 几年前,银萍被囚车从古寨强制拉到开封,一下囚车银萍又哭又叫像疯了一样,没办法她的大哥就通过其岳父,把她关在了警察局的看守所里。还是王大官人的夫人——警察局长的女儿知道了此事,骂了一通王参事才把银萍请到了自己的家里。但王参事还是不许银萍走出院子,王家老大派有专人看护。可银萍还是想尽办法要逃出来,她的大哥根据这种情况,就想了一个绝招,就把他的亲妹妹弄到了“包公湖”里,让银萍再也没办法逃出去。银萍在包公湖里又急、又气、又恨、又闷,急了就抽洋烟卷儿,抽了一段儿时间,洋烟卷儿已经不能有效麻醉她的大脑神经,她就拼命地渡水逃跑,但是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包公湖”的,除非淹死,即便淹死也是逃不出去的。她的大哥王大官人害怕她淹死,一来无法向老爹交差,二来他把银萍弄到开封一点儿经济效益也没产生,更别说联姻上层社会、为他产生政治效益了。所以就故意让银萍沾上了大烟,让大烟来麻醉和削弱银萍原来的感情追求,使银萍死不了跑不掉,以便以后银萍为他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派上用场,成为一个活的交易筹码。 话说王参事为钱魁将军提着沉甸甸、湿漉漉的将军帽,离远看好像提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鳖一样。他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像扭秧歌一样左右甩着将军帽,他是想把将军帽里的湖水尽量甩掉。 他们一起来到湖心别墅的一楼客厅,一个丫鬟恭敬地伺候着他们落座饮茶。 “银萍是否在楼上休息?”王参事询问伺茶的丫头。 “银萍小姐她在楼上……吸……” 王参事没等这个丫头说完,就拧着眉头立即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快去请银萍下来,就说一位军界贵客专程为她读书的事情而来。” 他又走近丫头几步悄声吩咐道:“要让银萍梳洗打扮一番,穿得阔气漂亮一些,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许说银萍吸大烟!” 丫鬟诺诺连声,跑上楼去告诉了银萍,银萍害怕再次上当受骗,因为前次也是老大让丫鬟传话,说楼下一位贵客为她读书上学的事儿而来,不料是为要她嫁人的事儿,白白费心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次她认为要多个心眼儿了,就不放心地询问丫鬟:“我家老大带来的那个军界人儿是个什么模样?” 丫鬟如实地答道:“是个干瘦的老头儿,看样子有五六十岁年纪,像个军队的大官儿。” 这下银萍放心了,她想道:即便是老大给俺说婆家,也绝不会选择与老爹差不多年纪的人儿……看来像是真的为俺上学读书的事情而来。 银萍猛然高兴起来,她丢下烟枪漱了漱口,心想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学校读书了,这样就有机会逃跑与“书呆子”见面再次私奔了……再次私奔,宁死绝不回头!即便与“书呆子”讨饭饿死在外地,也绝不踏进王家大门半步!她进而想到道:也许是老爹和大哥回心转意了,无论怎么说俺是他们的亲女儿、亲妹妹呀,他们咋会忍心一直把俺囚禁在这里?咋会忍心把俺的一生毁掉?不会的!不会的! 银萍接着想道:来的是军界贵客……俺大哥咋攀上了军界的大官儿?以往俺王家极少与军界来往,以往常听父亲对几个哥哥讲:咱们是做生意的,军界的人是打仗的,没有特殊利益少沾军界的事情。 银萍以前没有接触过任何军人,她认为军人都是硬邦邦的男子汉,她想象的军人都是正直勇敢的人儿,应该不会像她的大哥一样,不会像商人政客一样,为了私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肮脏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认为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总不能让军界的贵客看到自己像个邋遢的大烟鬼儿……于是她就认真梳洗打扮起来,一边打扮还一边照镜子,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钱魁将军和王参事,他们两位抽着洋烟、品着香茗谈笑风生。 将军先生谈笑间有点儿心不在焉、神不守舍,老是向二楼的楼梯口悄悄张望,时不时还皱一下眉头,好像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王参事看到钱魁的神态,心中暗暗好笑窃喜不已。 大约过了抽完一根洋烟卷儿、喝完一杯茶的时候,只听到楼梯微微响动,又听到窸窸窣窣像是衣裙摆动的声音,将军先生不由自主地披着将军大氅站立起来,为显得庄重威武赶紧拿起冰凉的湿帽子,戴在已经半头白发的瘦脑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好似仪仗队迎接外国元首在行注目礼。 第四八五章 银萍的悲局(十一) 这时只见银萍上身穿这一件青色绣花紧腰薄袄,更显得胸部挺拔丰满;下身穿着薄薄的羊绒紧身裤袜,把两条大腿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健美,外罩一件拖地的石榴碎花金边儿白裙,影影绰绰显露出腰胯的美妙性感。她戴着一双雪白的绣花手套,一头蓬松的披肩卷发瀑布似的垂落在细嫩粉白的脖子周围,蛾眉杏眼、一脸青春勃发的光泽。她右手轻扶楼梯栏杆儿,神色不卑不亢、款款走下楼来。 “哎呀呀……哎呀呀……真乃湖中藏娇啊!”将军激动地直叫欢,恨不得跑上前去一下把银萍搂在怀里,他竟然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向银萍敬了一个军礼。但忘记了说:党国少将钱魁向您报到!请您检阅! 王家老大向走下楼梯、对银萍稍微紧张地介绍钱魁道:“这……这位是特派员钱……” 钱魁先生还没等王参事把一句话说完,立即尖声尖气地纠正道:“应该称将军!应该称呼钱将军!”他的声音有点儿跑调,与平时的声音大不一样,好像是一个幼稚无知的少年在与同龄人争嘴。 王参事不好意思地歪嘴笑了笑,“呃呃……以前叫顺了嘴……呃呃……这位是党国将军钱魁先生。” 王大官人媚笑着看着党国少将:“我家小妹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好像早就认识一样,有缘!有缘!真是有缘呀!” “是呀是呀!”党国将军兴奋得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娘,并随口溜出一通诗句:“有缘相会在蓬莱,仙岛幽居美裙钗。娇嫩芙蓉出碧水,一阵清香扑面来。”他故意在银萍面前显示自己的不凡才华。 “好诗!好诗!真是清香扑面来啊!佳句妙诗更是吉兆!将军才高八斗出口成诗,这诗也带着清香味儿呀!”王家老大嬉笑着不靠谱地附和奉承道,并向银萍亲切地说,“将军与省立河大校长很熟,将军有意为你举荐到河大读书,这下小妹该高兴了吧?!” 钱魁将军好像深解王家老大此话的用意,会意地连连点头,糊糊弄弄地说道:“是这样!是这样的!本将军为此而来,为此专程而来!” 钱将军紧步走上前去,双手紧紧握着银萍的一只小手儿,不伦不类地叫道:“令妹真乃是杨贵妃再生、李师师转世也!美貌倾城哇!”他握着银萍的手不想松开,嘴巴向银萍的嫩手凑去,“啪”地来了一个西方式的吻手礼。 银萍很有礼貌地说道:“您好将军!”说罢轻轻地“哎哟”了一声,想必是将军大人把她的小手捏疼了。 将军感觉到是把对方的小手握疼了,随即说了声:“军人的手重,将军的手更重哇!总司令的手像铁钳子一样!所以我很少与总司令握手。”借以掩盖自己的尴尬。 银萍感到被将军吻过的手背痒痒的,下意识地甩了甩手,手背上流下几滴儿涎水。 银萍心想这位老将军怪怪的,言谈举止有点儿滑稽可笑,使人摸不着边际,但看样子这位将军并无恶意……不过他把俺比作杨贵妃、李师师,实在有点儿欠妥。银萍尽管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但脸面上并不显露出来。 银萍这时不卑不亢地微笑道:“小女有幸得到贵将军的夸赞不胜荣幸!但将军把小女比作杨贵妃、李师师……杨贵妃被皇帝赐死在马嵬坡,李师师乃一烟花名妓,小女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悲惨不堪的地步。” 钱将军尴尬地苦笑起来:“令妹不必生气!是本将军说话欠思量!欠妥!欠妥!还望令妹谅解。” 王参事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比喻只是比喻而已,小妹何必当真?!钱将军并无贬低调侃小妹之意,钱将军只是赞美小妹的美貌不俗,小妹应该高兴才是哇!” 钱将军连忙说道:“本将军实在是在赞美令妹的美貌,令妹的美貌使本将军不知用何语言来形容了……令妹真是在开封城里难于找到的绝色美女哇!” 将军先生沉思片刻,忽然摇头晃脑又吟出几句诗来:“乍见美女像西施,又看美女似貂蝉。西施貂蝉成往事,当今美女在眼前。” 吟罢献媚地向银萍笑道:“令妹的美貌身段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矣!” 王家老大不学无术,也难得知道西施貂蝉何许人氏,也无甚心思去琢磨钱魁吟出的诗意,只知道钱魁在施展浑身解数讨好银萍。他像看戏一样,眯缝着金鱼眼睛,偷偷奸笑着,心里咕噜着:“真是个老色鬼!见了美女就神魂颠倒啦!像老猫见了鲜鱼一样,恨不得啃上一口。” 银萍呵呵笑道:“钱将军如此过分地夸赞小女,小女真是不好意思,真是难于承受啊!看来钱将军学问深厚哇!竟能出口成诗!不但是武将而且也是风趣的文人吶!” “本将军不是当着令妹夸口……”钱魁一脸的骄傲和无奈,“敝人出身在一个富商家庭,与本家打交道的皆是肚里有文墨的社会名流,敝人耳闻目染身上沾了不少墨水,且敝人小时上过几年私塾,深得私塾先生的教诲,要不是家庭突然遭难变故,敝人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文人学者……奇怪的是老天爷偏偏给敝人安排了从政、从军的命运……真是如佛家所讲:世事难测、人生无常啊!” 钱魁这段并非夸张的话语,似乎勾引起了银萍内心的隐痛,她叹了一口长气儿说道:“人生真是无常啊!你想向东命运偏偏拉着你向西,你想穿棉袄命运偏偏让你穿单衣,你想做清莲命运偏偏让你栽进污泥里……”说着又嘘出一口长气儿来。 钱魁连忙接话道:“敝人颇有同感!颇有同感!敝人与令妹还真有共同语言。” 王家老大虽然不学无术,但人儿精得很,他在一旁隐隐约约感到银萍话里有话,担心银萍继续说下去说到了岔路上,就赶快插话道:“让将军一直站着说话有欠敬意……钱将军与小妹一同坐下歇会儿再聊。” 第四八六章 银萍的悲局(十二) 银萍感到这位将军大人虽然滑稽可笑,但不失幽默风趣和文采,随即恭敬地向将军鞠了一躬说道:“将军请坐……多谢将军大人不辞劳苦,为小女推荐学校读书。” “哎哎……不必客气!咱俩一起就座……”将军是想让银萍与他坐在一起,“坐在一起聊起来更加亲切一些。” 银萍故意右腿压着左腿单独坐在一个椅子上,绷紧的裤袜使两条健美的大腿和丰满的臀部不经意地显现出性感的轮廓。 钱魁满面春风,两只眼睛泛出亢奋的亮光,直愣愣地盯着银萍的大腿和臀部。 银萍从钱将军的眼光里和话语里,直接感受到了雄性动物亢奋的肉欲;只是人类比其他动物更虚伪罢了。其他动物看到异性不加掩饰地直接要求性交,人类侧拐弯抹角儿地用花言巧语掩盖着自己性交的欲望。银萍对将军先生的亢奋表现并不感到意外,他认为大多数男人都是这个样儿,官职再高的男人也是男人,没什么奇怪的,她可以完全忽视男性这些性欲的表现,唯一让她感兴趣的是,怎么通过这个身份特殊的老男人,或者利用这个老男人对女人的追求和妄想,来尽快逃出家人设下的这个富贵牢笼。 “本将军与令兄是多年的老朋友啦,小姐上学读书的事情本将军理应尽力,这个事情对钱某来说是牛魔王吃豆芽儿——小菜一碟儿!贵小姐尽管放心吧!” “那就太感谢您了!不知都需要小女准备什么书面东西?” “不需要,不需要!河大的在任校长是本将军的老朋友啦!只要贵小姐跟我去见个面、报个到,就算正式入学了。” 银萍听了内心激动起来,站起身走到钱将军的面前,诚挚地央求道:“将军大人能否今天就带小女去报到哇?” 王参事在一旁立即摆手道:“不急不急!河大离此处甚远,不能让将军劳累太过,改日再去不迟。” 王大官人心里嘀咕道:“别叫弄巧成拙……银萍要是出了这包公湖,还不立马跑掉……没逮住老鹰倒赔了只小鸡儿!上学?读书?你银萍骗得住钱魁骗不住你的这个大哥!” 王大官人心里奸笑道:“你银萍自从被弄到开封,你就没打算上学读书,一个心眼儿就是要逃跑,去找古寨那个穷小子私奔。” 银萍听了她的大哥说改日再去学校,心里陡然憋起一团怨气,噘起小嘴狠狠瞪了王家老大一眼,随即把脸扭过去默不作声。 “令兄说得甚是!”将军看到银萍生气的样子,接话圆转道,“改日不迟,改日不迟!人是活的,学校是死的,学校又不会搬走溜掉,不急!不急!”将军转溜了一下眼珠儿,“再说……本将军与河大校长虽是朋友,可你王家与人家可没有过来往交情呐!总得有个什么稳妥的借口才是。” 王参事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总得有个像样儿的借口哇!” 银萍听了感到像是混水里捉鳖——摸不清楚头脑。就纳闷儿地向将军请教道:“借口……还需要什么借口呐?既然将军大人与那个学校领导是朋友,用这层朋友关系推荐个学生有啥难的?” 将军慢腾腾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洋烟卷儿,王大官人故意像仆人一样,殷勤地把将军噙在嘴上的洋烟点着,将军贪婪地猛地吸了一口,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冒出一股烟气儿。接着少气无力地向银萍说道:“难倒是不难……话虽是怎么说,朋友归朋友,可我们之间从来没互相办过实际事情,万一那校长认为本将军是为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办件闲事儿,担心他婉言推辞……因为前些时本将军就送到河大两个学生,麻烦了那位校长一通,若要再举荐学生过去,真得要有个特殊的借口才行……要是……要是本将军与您王家有点儿什么特殊关系,比如说……比如说……贵小姐是本将军的什么亲戚呀……是本将军的什么什么……” 他说到这里,眼里放出奇妙的光来:“要是这样……那个校长他就无法推辞啦!”将军说着他的脑袋奇怪地地颤抖起来,表情难堪起来……把银萍吓了一跳。 王参事赶快把将军大人的大盖帽摘了下来。原来是将军先生一直戴着冰凉的湿帽,把脑袋冻得受不了了。王参事同时感觉到,老家伙的大烟瘾快要发作了,他知道老家伙的特点,太过兴奋必须抽几口大烟,太过悲伤也必须抽几口大烟,无聊没事儿一样要抽几口大烟。 “这样的借口……”银萍这时有点儿烦躁起来,“将军您就向学校的领导说咱们是亲戚不就得了!真亲戚假亲戚他也难得知道。” “银萍哇……”王老大向他的小妹轻声说道,“将军这个……”他比画大烟枪的样子,“先让将军上楼咪上几口再谈事儿吧!” 银萍听了感到很是诧异不解,怎么……军队这么大的大官儿竟然也吸大烟?! 这时党国少将钱魁大人,下意识地轻轻叫了起来:“哟哟……”他脸上的五官痉挛似的朝一起紧缩起来,接着又“呀呀……”呻吟着叫了起来。 王参事看到将军大人哭笑不得的难受样子,并发现将军的裤裆湿了一片;一定是将军刚到这里的时候,多喝了几杯热茶以却寒冷,现在大烟瘾发了小便失禁了。 王家老大心里暗暗骂道:这该死的老家伙早不尿裤、晚不尿裤,偏偏在与银萍说话时尿裤,若让银萍看到了像什么话…… 这时钱魁将军连连张嘴打了几个呵欠,鼻涕像两条玻璃小虫儿顺着没毛的嘴唇爬了下来。 其实银萍已经清楚地发现了这个大烟鬼的丑态,只是默默装着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她很清楚大烟瘾犯了是什么滋味儿,因为她像他们一样也有大烟瘾,如果大烟瘾发了什么丑态都可能出现,她与他们彼此彼此。只是令她不解的是,像钱魁这样的党国将军,要是带兵打仗大烟瘾发了可咋办? 第四八七章 银萍的悲局(十三) 银萍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只要党国领袖委员长不担心,别人没必要担心。其实也很简单,打仗时大烟瘾发了,过罢瘾再打就是了。 “银萍哇你快上楼,叫两个丫头把吸烟的房间收拾一下。”王家老大向无精打采的银萍说道,“我搀着将军很快就上去。” 银萍爱理不理懒洋洋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上楼去。走在楼梯上,银萍捂着嘴巴打了两个呵欠。她的大烟瘾像是也发了,忍耐不住了。 银萍缓缓上得楼来,就吩咐仆人把吞云吐雾的房间收拾停当。她望着房间里那些精致的吸毒的器具百味陈杂,心里不由得感叹唏嘘不已。她是在哭笑不得地感叹唏嘘自己,她是在苦涩地自我嘲笑自己:一个对大烟视作毒蛇的天真姑娘,一个追求纯洁爱情与自由幸福的天真姑娘,竟被父兄逼迫成浑浑噩噩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消耗自己的青春年华,跑又跑不了、死又不想死……她长叹一声:“不知何时能逃出这该死的孤岛,何时能与书呆子见面一诉衷肠?” 她沮丧地双手抱着额头又长叹一声:“几年了……不知书呆子情况如何,他还挂念着俺吗?要是与书呆子见面……当他知道俺染上了烟瘾,他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不知书呆子会不会理解原谅俺?俺在这里是太无聊、太沉闷、太无奈才吸的,是用大烟来麻醉自己,在梦想中求生啊!要不然俺就要疯了!若是老天有眼让俺见到书呆子,与书呆子远走高飞,俺心里有了甜蜜的爱,俺一定会下狠心把烟瘾戒掉的!” 她正在旁若无人地想念着“书呆子”,她没良心的大哥就扶着半死不活的钱魁将军摇摇晃晃来到了二楼。 在二楼的吸毒室里,王参事有意为钱魁将军和银萍安排躺在一个烟榻上。 将军脱下大衣解开领扣儿、扯下皮鞋,与银萍对着面儿侧躺在一个烟榻上,中间相隔一个烧烟泡儿的小方桌。 厨房的老妈子忙着准备下酒的小菜儿,两个丫鬟忙着沏茶倒水,王大官人半坐半躺在紧挨将军旁边的烟榻上,口噙一杆大烟枪,一边大口吸着、一边颇为殷勤地为将军和银萍烧制烟泡儿。 党国少将贪婪地吸了几口,舒坦地咧了咧嘴巴,伸了伸老腿儿,终于缓过神儿来。 银萍吸了几口,容光又焕发起来,比先前还要美丽,两只水灵的大眼睛放射出青春的光芒。 银萍看着面前噙着大烟枪的党国将军,看着拿着大烟枪颠来跑去的大哥,又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和手持烟枪吞云吐雾的样子,不免感到滑稽可笑起来……原本三个不同身份、不同命运、不同思想情感的人,鬼使神差地聚在到了一起,一起不分彼此地吸起来。她不禁悲哀地感到自己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有在吞云吐雾中毁灭!她决心要想尽办法,尽快逃出这个使她在无奈中沉沦的地方,如果能见到“书呆子”,如果能和“书呆子”在一起,决心要戒掉毒瘾,一定能够戒掉毒瘾! 银萍吸了几口大烟,就不知不觉沉浸在幻想中……她隐隐约约地想道:这个湖的名字儿不知是谁起的,也真有意思!“包公湖”……“包公湖”应该与青天大老爷黑脸包公有些关系,如果“包公湖”里有包公的魂灵存在,如果包公能复活现身,她们这三个人儿一定都会受到审判,她的大哥应该先吃包公第一铡。 “贵小姐是何时学会了抽大烟呀?”钱将军阴阳怪气儿地问道。 银萍在幻想中听到将军大人问话,用迷茫鄙视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烟鬼,随口说道:“俺哪会抽啊?!”银萍猜想将军可能不喜欢女人抽大烟,就编着假话敷衍道,“俺学也学不会,也不想学会……俺是陪着将军大人尝上几口品品新鲜,试试大烟的味道,以免将军在此孤寂。” “呵呵……”将军咧嘴笑了笑,“我还当是贵小姐是根年轻的老烟枪哩!” 银萍欠了欠身子,滑稽地也笑了笑说道:“钱将军过奖啦!使用烟枪小女子在将军面前是个小学生。看来钱将军抽大烟的老道程度,想必是享受这种美味有些年头了吧?!” 将军滑稽地瞥了一眼银萍,喷出一口烟雾说道:“本将军是随大溜儿哇……从政界到军界,大小官员都喜欢这种美味儿,身处烟雾世界身不由己哇!岂能独善其身?!像本将军和令兄这种身份,会吸大烟也很正常,不会吸大烟倒是不正常的……再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也是职务的需要嘛!” “像钱将军说的……”银萍偷偷地笑了笑,“要是当官儿不会抽大烟,那可咋办?” “贵小姐到底是年轻……嫩哇!”将军失笑道,“民国官圈儿内有几句俗话真言,你不妨听听……”将军呼地喷出一口毒雾说道:“要想当小官儿,学会吸洋烟儿。要想当大官儿,学会吸大烟儿。啥烟儿都不抽,定是短命官儿。” 其实吸大烟这个事情,在民国政界和军界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当官的,特别是中层官员和小官官儿,有大烟瘾的比比皆是。高层的大官儿由于人们不常见到,弄不清这些高官儿吸大烟的程度。军队里更是大烟泛滥,军士肩上扛着大枪腰里别着烟枪,涌现出不少双枪将军。更有甚者,战场上竟用奖赏官兵烟土来鼓舞士气。这些享受着国家俸禄的王八蛋,吸了大烟就亢奋,就想玩弄女人,明里三妻四妾,暗里逛窑子嫖妓女,不明不暗包养明星歌手。要玩弄女人就得有银子有经济力量,就贪污、就受贿,就把人民和国家的钱财占为己有。这样的政府不倒台才是怪事儿!这样的军队不打败仗日头儿就要从西边升起! 吸大烟成了富贵和身份的标志和象征,也成了一个腐败时代的标志和象征。就像清政府的王爷和贵族,要是不会玩弄声色犬马,是要被人低看的。 第四八八章 银萍的悲局(十四) 银萍不无嘲讽地笑道:“将军大人和俺大哥这样的官儿,肯定都是长命官儿啦!” 将军嘴里咬着大烟枪,随着烟气儿很自信地喷出话来:“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银萍耳朵里听到“官官儿”,心里就感到厌恶,她不想再说、也不想再听“官官儿”那些事儿,停了片刻,她轻声向埋在云雾里的钱将军客气地问道:“您说的到河大读书得有个稳妥的借口,得咱们有点儿什么亲戚关系,可这亲戚关系不是说有就有的哇。”。 “这个……”将军张嘴吐出一口毒气,“这个嘛……我得仔细想想……想想……咋想办法弄出个亲戚关系来。” 银萍扭脸悄悄瞄了一眼她那王家大哥,王家老大正沉浸在烟雾之中,美滋滋地在享受着乐趣,她轻声微笑着向钱将军说道:“只要能出去读书,俺就拜您为干爹,俺就是您的干闺女,不就有亲戚关系了吗?!大学的校长看着您干爹的面子,俺想他决不会推辞。”银萍诚挚地看了将军一眼。 钱魁听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吞吞吐吐说道:“这个嘛……这个吗……这个亲戚关系不太妥当。” 银萍不解道:“这很正常哇!为何不妥当?” “这个嘛……本将军得思索一下……思索一下为何不妥当……”将军大人狠劲儿地吸了一口大烟,缓缓喷出一口毒气转了转眼珠儿,慢悠悠神秘兮兮地糊弄银萍道,“本将军是高级军官,军队是有纪律的,不允许有干闺女和干儿子……为了贵小姐上学的事情,总不能让本将军违犯军纪吧?!” 银萍有点儿沮丧,就喃喃地说道:“那……那这个亲戚的借口就有点儿难找啦!” “不急不急……不必灰心丧气……本将军有办法!有奇妙的好办法!一定会成全你的!”将军得意地微笑着伸过手去摸了一下银萍的脸颊。 王家老大过足了毒瘾,扭脸向将军这里看了看,“嘻嘻嘻”的笑声从鼻子里冒了出来,心里窃喜道:有戏!有戏!有戏啦! 银萍忍住内心的厌恶,不露声色地微笑着说道:“那您说说是什么奇妙的好办法呀?” “这个、这个嘛……不过本将军得与令兄商议商议,再告知大美人儿。” 将军又伸手摸了摸银萍香喷喷的脸颊,随即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头嘻嘻轻轻笑了两声。将军又欲去摸银萍的脸蛋儿,银萍立即扭过脸去,银萍深感恶心脸颊一下绯红起来。她放下烟枪坐了起来,她感到自己受到了猥亵,眼光里透出几分愤怒,极想臭骂几句这个动作轻浮的将军。她感觉到这个姓钱的毫无疑问是个老色鬼,但眼下又不能得罪这个老色鬼,内心十分纠结。她想道,不能轻易放弃这个逃跑的机会,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忍一忍吧!于是她的眼光和脸色又温柔起来,向着钱魁将军鄙视地勉强微微笑了一笑。 王家老大在一旁,贼溜溜地盯着钱魁和银萍的举动与神色,判断、预测着这场戏的发展与结局。当他看到银萍愤怒的眼神,胸膛像挨了一拳头,担心这场戏刚开场就要散场,心里不停地骂钱魁:这老色鬼太性急了!这老色鬼太性急了!怎么能像耍弄妓女一样逗弄我家小妹?她咋会吃你这一套?!演戏总得走点儿过场哇!即便是想吃肉,一开始也得装作吃素的样子哇。他担心地不断眨巴金鱼眼来,还焦急不断地向钱魁眨弄着钱魁难得弄懂的眼色。 将军先生也放下烟枪坐起身来,故意装作滑稽的样子看了看银萍,满意地“嘻嘻嘻”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真是大家闺秀哇!冒犯不得、冒犯不得呀!正合吾意、正合吾意……” 他站起身、踢拉上方便的拖鞋,走到王家老大的面前说道:“让令妹安静一会儿,咱们到别室对令妹上学用何借口的事情好好商议商议、。” “好好好!太好啦!银萍上学的借口是应该商议商议,商议出个妙法儿才是。”王大官人心想,这场戏看来要接着演下去了,这老猴精是翻着筋头摘桃子——在玩花招。 银萍痴愣愣地一个人坐在烟榻上,心里忐忑起来……她弄不清楚姓钱的将军话里的含义,更弄不清楚她的这位没良心的大哥是何用意,使她对逃脱牢笼心头涌上一层忧虑不安。 在另一个房间里,佣人手忙脚乱地已经把酒菜摆上了桌儿。 钱将军与王参事欣赏着一桌菜肴,面对面客客气气地坐着,好像两只吃饱了耗子的老猫,互相笑盈盈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他们因为过足了毒瘾而精神抖擞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好大一会儿谁也不说一句话。可各自都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呵呵……”王参事憋不住终于开了腔,他端起酒杯说道,“王某敬将军一杯!” “呵呵……钱某也敬大参事一杯!” “干、干……”他两个的酒杯“当啷”一声碰在了一起。然后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地开怀大笑起来。 “仁兄啊……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儿没有外人儿,有话请直言无妨,小妹银萍上学借口的事儿……” “哎哎……”将军故意显得难为情的样子,“这借口的事儿……愚兄还真不好开口哇!” “仁兄一向说话做事儿朗利,怎么遇到这么个小事儿倒吞吞吐吐起来,不知是何缘故?” “哎哎……呵呵……我先敬参事一杯,就算一杯失言酒吧。钱某话若讲得冒昧了还望参事不要怪罪哇!” “仁兄哇,您是将军呐!您怎么唯唯诺诺、如此谦虚起来啦?!您就是把话扯到天边儿,王某也不敢怪罪您呀!” “钱某想与贵府结为秦晋之好,想把贵府银萍小姐纳为敝人姨太,若以这个借口去向河大校长荐说,定能成全令妹读书之美,不知参事意下如何?” 第四八九章 银萍的悲局(十五) “哎呀!”王家老大故意做惊讶状,心里暗暗高兴,但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没想到!真没想到!太突然了!这么大的事情,家严尚在,王某岂敢做主?再说小妹那里也是一关呐!” “当然!当然!”将军先生绵里藏针地说道,“钱某并非强求贵府应下这门亲事,钱某实在是为参事和贵府的前景着想哇!也是为银萍小姐的前途着想哇!” 王参事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像一把锤子敲到了肝脏上,他能够感悟出钱魁话里暗藏的玄机,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这话明明是含有威胁的成分。王参事觉得好笑的是,两个人像在玩牌,我王某人知道钱魁手里的牌,可直到现在这老猴精还没摸清我王某人的底牌。想娶银萍做姨太太,这是我王某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儿,我王某人正想瞌睡,正好他傻里吧唧送来一个枕头,其乐何不为啊?!但一定不能让这老色鬼摸清我王某人的地牌,如果他知道我王某人早就想把银萍嫁给他,那么银萍就不值钱啦,反而他会怀疑我王某人的动机,这叫做:欲予之、故拒之。我要用银萍的美色换取王家产业的安全,要用银萍的青春换取更大的利益。如若这门奇妙的亲事成了,还用我王某为倒卖灾粮的事情担忧吗?听说钱将军分管中原地区的军事物资调配,赚钱的好机会来啦!将军成了我王某人的妹夫,我们携起手来倒腾几把军事物资,把中原地区供应军队的军粮,全部由王家粮行加价经手,这白花花的银子不就来了吗?!有了大把的银子,让将军妹夫贿赂一下南京政府,我王某人也往上边升一升,弄个民国政府的参事长,或者弄个少将、中将的干一干,最少也得弄个河南省府的参事长……他想到这里,心里乐的比吸了“美得死”大烟土还要美。 “呵呵……呵呵……”王参事干笑了几声,故意装出尴尬的样子,然后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实在感谢将军高看王家!钱王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也是一桩美事儿,小妹银萍能攀附上将军也是她的造化和荣幸。不过这必然是将军与银萍的婚姻大事,亦是将军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是一件严肃郑重的大事!绝非与玩弄烟花青楼女子那般随意轻佻,这个事情得有一个过程,不能仓促草率从事;况且,敝府是一个尊奉传统道德的世家,婚嫁之事向来慎重。一来需要敝人向家严通报一声,取得家严的同意,还要敝人向银萍另外的几个兄长打个招呼,王某一定会尽力玉成此事。至于小妹银萍这边,她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刚烈任性,须要婉转说之,切勿操之过急,得下一番功夫才是呀!” “哈哈……哈哈……”将军听了高兴得大笑起来,“今天钱某才算是见了庐山真面目……真没想到参事有如此才华,讲得句句在理、字字合规,佩服!佩服!就按参事讲的办!”将军起身离座,恭敬地先把王家老大的酒杯斟满,又把自己的酒杯斟满,“来来来,钱某先敬妻兄一杯喜酒,万望不拒。” 王家老大高兴得一边笑着、一边端起了喜酒,“哧溜”一声喜酒灌进了喉咙,没想到喜酒随着笑声呛进了气管儿,他难受得龇牙咧嘴,“哈呀”一声喜酒从喉咙里猛然喷射出来,正巧对着将军的脸面,喷得厚脸皮将军满脸酒水。 王家老大咧着嘴巴不断弓腰点头,连连道歉,并开玩笑说:“喜酒上了脸,美事儿定圆满!” 丫鬟赶快递来一条毛巾,将军一边擦脸一边洒笑道:“喜酒满脸流,婚事儿不发愁!” 他擦完脸上的喜酒,坐下来慢慢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王参事说道:“钱某那几位太太你也见了,唉……没法说哇!” “在高级军官俱乐部见到将军的几位太太,王某眼前一亮!”王家老大恭维道,“一个个都颇有姿色和风韵,比汪某的夫人要强上百倍,叫在下羡慕死啦!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呐!” “王参事也真会说笑话……”钱魁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表面看是有艳福,但……但这艳福像阴沟里的流水一样,不知不觉就流到别人的田地里了。” 王参事听着心里十分敏感地“咯噔”一下,他做贼心虚地眼光里泛出疑惑的光来。心想:“不会是老钱旁敲侧击隐喻着警告我吧?”因为他自从与钱魁如花似玉的三夫人跳舞认识以后,两个人儿就黏糊上了,背着老钱在王参事的密所里幽会睡觉,王参事也弄不清楚钱魁觉察到了没有。当然王家老大睡钱魁的三夫人也是有代价的,他在这个姨太太身上花了不少银子,王家老大从来都不在乎,他有的是银子。 “将军说话甚为滑稽……这艳福咋会流到别人的田里?”王参事装得正正经经地试探着说道。 钱魁叹了一口气儿说道:“钱某虽有那几房太太,但都不称心如意,不是徐娘半老青春已逝,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节,钱某甚为苦恼哇!特别是那天晚上陪你跳舞的那位三夫人,他是钱某去年刚纳进来的,虽然天生丽质、貌若天仙,但生性风流放荡不羁,婚前婚后皆与他人通奸,使钱某戴了不少绿帽子……那位二夫人虽然比三夫人规矩一些,但也常常红杏出墙……大夫人虽说是钱某的结发夫妻,除了在大众场合照顾钱某的脸面,但也越来越背着钱某在别人身上寻找乐趣……” 王参事心脏蹦蹦跳着赶紧问道:“不会吧?!三位夫人咋会竟都如此?” 钱魁愁眉苦脸摇晃着脑袋,少气无力地说道:“如若不是这样,钱某怎会自己往自己头上捂屎?” 王参事进而疑惑小心地试探道:“倘若如此,将军何不弄清与其通奸之人绳之以法?” “钱某咋会知道她与谁私通哇!她们都是背着钱某偷偷干的,把钱某蒙在鼓里……钱某哪有精力和心情去厘清这种窝囊事儿。即便知道通奸之人,有些事情碍于情面和权益关系,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说,通奸又不触犯民国法律。” 第四九〇章 银萍的悲局(十六) 王家老大这下完全放心了,故意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会意地连连点头,“喔喔……将军说的对!将军说的有道理!这种风流事儿是不好弄清楚哇!即便弄清楚也没办法呀!女的不守规矩也难怪男的……将军要是想通了就不会生气了。” “难得想得通啊!”钱魁说着竟然哽咽起来,继而显得很委屈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啜泣起来,喉咙里发出悲伤的颤音,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平心而论,钱某的几个夫人结婚后不守妇规也不全怪她们……令钱某痛心疾首的是,她们与钱某结婚时全都不是处女……为此钱某发誓若再纳姨太,必须是未出阁、未被男人沾过的黄花姑娘;总不能这般年纪啦再戴绿帽受辱哇!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们即将成为亲家,说说家中丑事妻兄也不会笑话。” “当然不会笑话将军!王某绝不会笑话将军!将军没把王某当外人,亲家咋会笑话亲家?!” 王家老大听到将军说到“绿帽子”及“黄花姑娘”一语差点儿乱了方寸,他非常清楚小妹银萍的情况,暗暗担心已经不是黄花姑娘的银萍被钱魁看出破绽。不过凭王家老大貌似愚钝其实狡猾的习性,玩弄钱魁于股掌之中绰绰有余,他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 王参事当然不会笑话钱魁,他没必要笑话钱魁,他也没资格笑话钱魁,他有他自己的家丑。他的夫人与他结婚前也并非黄花闺女,与他结婚后不久就发现他在外边又嫖、又赌、又吸,还偷偷养了几个婊子,就与他比赛起来,或明或暗给他戴了不少绿帽子,他和钱魁是彼此彼此。所不同的是,他惧于当警察局长的岳丈,不敢明目张胆地纳妾罢了。他清楚钱魁说这一番话的用意,不仅仅是亮亮家丑的问题,是另有一番意思,无非是想投石问路,委婉地探探银萍的贞操私情,害怕银萍不是贞洁之女,担忧没成婚他就戴上绿帽子。 王家老大心里忐忑起来……银萍的事情他都清楚,但银萍的事情是一个不能对任何人泄露的秘密,泄露出去银萍就一钱不值了,更不可能与将军成婚、当将军的姨太。他心里琢磨着怎样来蒙骗这只老猴精……他心里真有点儿愤愤不平:钱魁这只老猴精老色鬼糟蹋了多少鲜嫩的桃子,到了这般年纪,吃桃子还要吃新鲜的……“老混蛋!”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到时候生米做成了熟饭,银萍成了你老钱的姨太,你老钱再说二话也就晚了,戴了绿帽子活该! “既然贵府银萍小姐即将成为敝人的姨太,有些话还是摊开说说为好,免得产生不必要的猜忌……我是说贵府银萍小姐……她确实没有许配于人?或者她……”钱魁拐弯抹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钱将军的确有点儿性急,他一定是担心银萍这个桃子是否新鲜,银萍是否黄花处女。接着很滑稽地瞄了一眼王参事,毫不掩饰地说道:“银萍小姐已二十芳龄,不会没有男性相好的吧?要是有男性相好的,男女之间也难免会发生点儿什么浪漫的故事吧?” “钱将军这话说得……呵呵……让王某无言以对呀!”王家老大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银萍小妹要是许配了人家,要是银萍小妹有相好的,我王某人还敢承许于您大将军吗?我是银萍的大哥,银萍的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再者敝府虽然不是王公贵族,但世代以礼义廉耻、三从四德为家训,别说未出阁的姑娘小姐,就是寡妇老妪也得洁身守节!这事儿勿需多说,免得有损王家的名声,宁愿这门亲事不成,也不能让人对我家小妹猜三疑四,并非我家小妹嫁不出去,亦非强求攀附将军大人。” 王参事说话底气很足,他是骗人骗惯了,说出骗人的话来,让人听起来像是一点儿也没有骗人的成分。就像王家的粮行卖粮食,明明是去年的陈粮,可偏偏说是今年的新麦,还信誓旦旦地为买家做出保证,好像这真是新麦一样,最后一卖了之。 “妻兄误会啦!参事误会啦!”将军立即赔着笑脸,“钱某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哇!并非疑心银萍小姐什么,亦非有意挑剔。” 这时将军突然脸色大变,向王家老大阴沉威严地说道:“贵府银萍小姐是参事的亲妹妹,参事自然是里外情况都甚是清楚,钱某相信参事说的都是实话,钱某何疑之有?!不过……参事与钱某共事多年,应该知道钱某的脾气!要是大参事有意糊弄钱某,那就不够朋友啦!钱某希望和追求的是一朵鲜花,假若摘到手里插进瓶里是被蜂蝶采过,那就休怪钱某翻脸不认人啰!” 王参事听了吓得不轻,明明白白是在威胁敲打自己,但王家老大也是老江湖啦啥人儿都见过、啥事都经过,认为无非是老钱担心自己戴“绿帽子”,可这“绿帽子”你老钱只是担心而已,你老钱戴不戴“绿帽子”无论如何不与小妹结婚你老钱是不知道的,结了婚你老钱知道了白搭!活该!再说,小妹那种脾气,小妹心里爱的想的是薛家那穷小子,即便是与你老钱结婚也不一定让你老钱沾身,你老钱就永远别想知道小妹的贞操啦! 这时王参事大脑里说假话的神经细胞一下子活跃起来,装作无奈尴尬地呵呵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儿,装作一脸真诚地说道:“将军这话说得如此严重……不知将军想到哪儿去了?以诚相待是做朋友的守则,何况咱们要做亲家了!王某深知将军对女子的贞操特别忌讳敏感,我也非常理解将军,王某就是把心肝儿掏出来摆到将军的面前,将军也难得相信王某的真心实意哇……将军要是还不放心什么,要不……要不,您自去问银萍好了。” 第四九一章 银萍的悲局(十七) 钱魁闻听参事明心掏肺的诚恳语言,脸色立即滑稽地温和起来,顷刻“哈哈哈”大笑道:“让钱某去问银萍?妻兄这是哄死猫上树哇!你让钱某去自找没趣?!” “如不这样……您说还有何法儿让将军释疑?” 他们两人共同大笑起来,钱将军连说:“没法儿!没法儿哇!不疑!不疑!不疑就是了。” 说笑过后,他们两个又像好朋友、亲兄弟一样,碰杯喝起酒来。 银萍在大烟室里一个人呆坐了半天,左思右想猜不透将军大人要用何稳妥的借口妙法儿推荐她到大学读书。他更纳闷儿她这个没良心的大哥与这个色鬼将军,为一个借口竟要商量老半天。 银萍绝对没有想到的是,钱魁将军和她的参事大哥,压根儿就没打算真心实意要送她到大学读书,钱魁是借举荐银萍到大学读书为由头得到银萍的青春美色,把银萍纳为四姨太,把银萍永远搂在怀中独享其乐。王家老大是借读书这个事情,把银萍推销给钱魁当姨太,借助钱魁的权力以保护和延伸王家的政治与产业利益。他们狼狈为奸,拿银萍做交易,把银萍蒙在鼓里。 银萍忍着心气儿,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上学脱逃的机会,但一个人坐在大烟室里甚是无聊;她这时只感到吸毒吸得嘴里发苦,对大烟也没有了兴趣,就走到楼下掀开覆盖在古琴上的蒙布,把古琴连同琴架一起搬到湖水边弹奏起来,借以排遣胸中的郁闷。 这把上边镌刻着“伯牙子期传佳话,高山流水成绝音”诗句的古琴,还是古寨王家她的卧室里那把,她还没有忘记,“书呆子”第一次到她的卧室幽会,她猛地弹了一下琴弦,“当啷”一声吓得“书呆子”一跳。这把古琴是她的老爹害怕她在湖中孤岛寂寞无聊,更担心她在烦闷寂寞中寻了短见,有一次来看望她就把这把古琴捎带过来,以使她在琴声中自娱自乐打发消磨光阴。 “抚动琴声惊飞鸟, 春意淡淡凤亦寒。 湖岸杨柳缺绿色, 小草野花无笑颜。 乾坤回转又一载, 包公湖里空自怜……” 她随琴声哀伤地吟咏了几句,叹了一口长气,又郁郁寡欢地随意弹奏低吟起了《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她吟唱到这里哀叹一声“俺的命真像枯树上的寒霜啊!” 哀伤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平静的湖面上空,上下翻飞鸣叫着的几只水鸟,落在了离银萍不远的水岸边,黄嘴儿红腿儿银白色的鸟儿安静下来。离地平线还有一杆儿高的夕阳,冷色惨白的脸膛映照在湖面上,湖水里不时有鱼儿在湖面上翻搅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水纹儿。略带春意的微风吹拂着湖面,湖水显得幽深而神秘。 她弹着弹着陷入了忧伤的回忆……她永远不会忘记,十七岁那年与“书呆子”第一次偷尝了人生的禁果,接着仅仅又有两次交欢,这些刻骨铭心的爱,珍藏在她的心底已经三年时间了。如果不是老爹和老大的强行干预,自己真的就有了幸福的小家庭,也有了孩子做了母亲……自己的命运像一只无桨无帆的小船儿,不由自主地漂荡在凶险难测的大海上,大海茫茫看不到尽头…… 她不由得想起了“书呆子”,三年来得不到“书呆子”一丁点儿消息,不知道“书呆子”这几年生活得如何,不知道他的老娘病重了还是病轻了,不知道“书呆子”还有没有钱为老娘看病买药……她想着、弹着,心里不觉烦躁起来,埋怨起“书呆子”来:这“呆子”就是“呆”,咋不来开封寻找俺啊?!开封离古寨也就是一百多里路,就是步行两天也能走到。她想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书呆子”也许不知道囚车给俺拉到啥地方了,即便知道囚车是把俺拉到开封,但开封这么大他去哪里找俺哇?!他不来找俺正好,如果他来开封找俺,要是万一碰到俺那黑心的大哥,说不定会叫警察把他抓起来,让警察局给他胡乱定个罪名,把他关死在大牢里;警察局弄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他一定是在家里默默地等俺回去,他一定是相信俺有办法、很快就会跑回去的,他绝对相信俺对他发的誓言:“今生今世俺除了你呆子绝对不嫁他人!生是你薛家的人、死是你薛家的鬼!”……可这一等就是三年时间,让呆子等的时间太长了,他一定不会知道俺这三年在开封的情况,他总不会认为俺王家强行把俺嫁给别人了吧?或者俺不同意嫁给别人俺自杀了吧?她想着想着,脑子开始混乱起来、思想开始矛盾起来,琴声也开始变得杂乱起来。 不远处的那一对儿水鸟儿展起翅膀,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儿,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湖水里有两条金黄的鲤鱼在结伴游动,忽然一起翻身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潜到水里不见了踪影,湖面上留下一圈儿涟漪。 “银萍到哪里去啦?银萍到哪里去啦?” 王家老大搀着醉醺醺的钱将军,看到银萍不在大烟室里,焦急地向丫鬟仆人吼叫起来。 “妻……妻……妻兄你嚎叫个啥呀?!银……银萍……她、她藏起来了?她为啥藏……藏、藏起来了?她……她藏到哪儿啦?”喝醉酒的钱魁将军,一脸焦急晃晃扭扭坐在烟榻上,“借……借口……说定了,她就要当……当俺的姨太太了,她……她为啥要要藏起来哇?!” 王参事像勤务兵一样,把将军的拖鞋脱掉换上军队的高级制式皮鞋,一边为将军系鞋带一边向将军低声说道:“小声点儿,别叫银萍听到。” “为、为、为什么?怕……怕银、银萍小姐听到?”将军在醉意中感到王家老大说话别扭。 第四九二章 银萍的悲局(十八) “这个借口不是咱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吗?!先不让银萍知道,改天再巧妙地告诉她。” “对、对、对……是、是这样,我……我听妻兄的!” 两个丫鬟急忙赶快跑了过来说道:“银萍小姐在楼下弹琴哩。” “喔……知道了。王参事向丫鬟指了指将军的光脑袋,“将军的帽子烤干了吗?快拿过来!” 丫鬟很快就把烤干了的将军的大盖帽拿了过来,恭敬地递在王参事的手中。王参事不耐烦地向仆人摆了摆手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们下楼去伺候银萍去吧!” 王家老大轻轻地把帽子戴在将军的瘦脑袋上,将军突然一惊把帽子拨拉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叫道:“这……这是……是什么帽、帽子呀?乱、乱朝我、我的头……头上戴,不会是、是绿……绿帽子吧?!” “王某怎敢向将军头上戴绿帽子?王某胆子再大也不敢给将军戴绿帽子哇!将军您喝醉了,别紧张!是您的将军帽,不是绿帽子。” 王参事觉得实在好笑,心想:这王八蛋一定是得了绿帽子抑郁症啦!就接着讥讽道:“将军您对绿帽子竟然恐惧到这种地步?!” “妻兄哇……”将军突然捂着脸面“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把王家老大吓得一愣。 “妻兄哇……钱……钱某心里苦、苦哇!我的几、几房太……太,样子好看的都……都风、风流,样子不好看也暗骚!钱某头、头上的绿、绿帽子一、一顶又一顶,戴、戴都戴不完哇……”钱魁说着用泪眼凄哀地看着王参事,“这些绿、绿帽子虽然……虽然多,但钱、钱某还、还勉强受得了……可、可这几个太太,与、与钱某结、结婚前,就、就给钱某预、预定了绿、绿、绿帽子……钱、钱某羞愧哇!上、上天对、对钱、钱某不、不公啊!” 王家老大打断将军结结巴巴的哭诉,嬉笑着说道:“这次我家小妹银萍,绝对不会给将军预定戴绿帽子,更不会给将军戴绿帽子的。” 王参事心里骂道:你这老色鬼也不尿泡尿照照你那人样儿,这般年纪娶我家银萍,是高看了你八辈儿祖奶奶!要不是你少将的头衔儿和灾粮的事情,你给俺王家磕八百个响头,银萍也不会许配于你!竟然还担心银萍不是黄花闺女……这次你这老混蛋绿帽子是戴定了!你想知道银萍是不是处女,那比兔子去逮老鹰都难!我深知小妹的性格和脾气,即便是娶亲成功,她也永远不会让你这老色鬼沾她的边儿!你就永远闷在这鼓里吧!她有她的情,她有她的爱,她爱的是一个土里刨食满身汗臭的穷光蛋……庆幸的是她爱的这个穷小子死了,但她即便是心里爱着一个穷鬼,也绝不会爱你这个老色鬼。 钱魁听到王家老大的话,陡然停住了哭泣,酒醒了一大半,好像肚里的酒都从眼里流了出来,急问:“此、此话……此话当、当真?” “王某说话一点儿都没有假!”王家老大一脸郑重信誓旦旦地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王某要是诓骗将军天地作证:让我不得好死!”但他心里恨恨说道:不骗白不骗、骗了也白骗!你想老牛吃嫩草,还担心草里有猫尿……把你这混蛋骗到阎王殿里才好! “哎哎……哎呀!”将军突然兴奋起来,看样子酒是完全醒了,“到现在钱某是真正放心啦!”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大烟枪,“本来还想再美上两口,可一会儿不见银萍大美人儿,钱某的魂儿就像跑到外国去了一样,咱们赶快去看看银萍小姐在哪里。” “不急不急……”王家老大皱了皱眉头慢慢坐了下来,“王某趁这点儿时间,想请教请教将军……既然咱们已经是亲家啦,王某心中担心的事情尊请将军指点指点……咱们经手灾粮的事情仁兄有何考虑?” 钱将军不屑地看了王参事一眼,略微生气地说道:“妻兄真是兔子胆哇!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老挂在嘴边儿,有啥可担心的?” “听说……听说上边要把河南作为重点侦办,风声很紧呐!”王家老大眼光里透出一丝恐惧,“听说……听说南京高层已有布置,军事部门有可能参与侦办。” “呀嗨!”将军歪嘴笑了笑,无不嘲讽地说道:“这就把你吓尿啦?!”他正了正头上的将军帽,“南京不管委派哪方面的侦办机构,总得要具体的人来承办实施吧!会不会查出问题,就要看这个具体的承办人想不想查出问题啦!说你有问题,没问题也是有问题。说你没问题,有问题也是没问题……事情是死的可人儿是活的!死的事情在活人儿的手里,玩转几把不就把死的事情玩活啦?!钱某近来得到一个可靠消息,上面有可能委派本将军负责查办河南境内的灾粮灾款问题,如若南京委派本将军来侦办这个事情,钱某来个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不就妥了吗?话又说回来,即便上面万一不委派钱某,凭钱某在河南军界的身份和地位,对查办灾粮的事情也是有发言权的,摆平这点儿芝麻小事儿有何难乎?既然贤弟已承许把银萍许配与本将军了,咱们就是一家人儿啦!本将军岂能不为王家和贤弟分忧?再说倒卖灾粮本将军也有所参与,为你为我着想本将军都会尽力而为的,你妻兄有啥可担心害怕的?!” 王参事听了兴奋异常,呵呵呵笑了起来,两只金鱼眼睛放出欣喜的光来,正正经经地点了点脑袋,奉承道:“将军讲的精辟!真是精辟!王某茅塞顿开!听君一席话胜读一车书哇!有将军这棵大树撑着,王某还用担心雷电风雨吗?!” 王家老大不由得嘘出一口舒坦的气儿来,心里喜滋滋地想道:听钱魁的口气,妥善化解倒卖灾粮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所举措。今天终于看到光明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搬开啦!头上这把要命的利剑终于落地了!不但没刺着脑袋,连脚指头儿都没伤着……于是他奴颜婢膝地为将军大人点燃一根洋烟卷儿,媚笑着想继续聆听将军的教诲,“请将军再指点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