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发现死对头暗恋我[重生]》
1. 葬礼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
喻和颂在强烈的窒息感中猛然睁眼,望见一片阴雨朦胧下的墓园。
雨幕缠着远方连绵的山脉,卷进天边乌云。
耳畔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请节哀……”
“……真是天妒英才……”
“太可惜了……”
失焦的视线自远山缓缓落回,喻和颂逐渐看清周遭。
一把把撑起的黑伞错落开雨幕。
伞下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如同走马观花般,在喻和颂眼前逐一划过。
直到几张分外熟悉的面孔闯入视野,视线定格。
身形瘦弱的青年跪趴在崭新的墓碑前,哭得胸膛剧烈起伏。
雨水顺着撑在他上方的黑伞滚落,打湿他半扇衣襟,他却毫无所觉。
青年身前,身穿黑衣的中年女人头戴一朵白花。
未施粉黛的面孔肉眼可见的憔悴,她并不如跪趴在地上的青年般哭得激烈,却也是埋着脸,眼泪一瞬不停地无声落着。
女人身后,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眉头紧拧。
他没有哭,只是压着眉,周身笼罩着化不开阴霾。
弟弟、继母与父亲。
喻和颂看着墓碑前熟悉的三人身影,下意识想要朝他们走去。
然而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前方的人忽地后退了一步。
近在眼前的黑伞伞尖朝他袭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看见始料未及的一幕。
黑伞穿过了他的手臂。
喻和颂定睛望去,发现不只是黑伞。
雨珠、被风卷落的树叶、低飞而过蜻蜓……这世间真实存在的万物,都仿佛与他做了切割。
跪趴在墓碑前,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的青年被他身后保镖扶起。
墓碑上被遮挡住的照片暴露在雨幕中。
喻和颂视线穿过雨幕,看见了崭新墓碑上,自己的照片。
脑中轰然嗡鸣,灵魂发出剧烈震颤。
分明落不到身上的雨水,却顷刻将他淹没。
冰冷的水流模糊喻和颂视线,他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将墓碑上的照片看得更加清晰。
然而刚迈出一步,身体忽然不受控地被向后拽去。
穿过一把把黑伞下熙攘的人群,又看着人群在视野中远去成乌压压一片,失控的身体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个男人身边。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墓园门口的树下。
晚秋的天,枯叶落了一地。
男人没有撑伞,枯败的枝叶挡不住雨,雨水落了他满身。
细雨淋湿的,是一张喻和颂并不陌生的脸。
黑眸如墨,挺鼻薄唇。
凉薄的眸看谁都是化不开的冷漠与疏离。
江氏集团现任掌权人,江季烔。
论渊源,喻氏与江氏倒是渊源颇深。
两家起家的领域相仿,早年祖辈间没少扯过头花。
你阴我一下,我坑你一笔,都是家常便饭。
后来两家各自壮大,尽管后续拓展的领域不尽相同,本家基业上的生意相争仍是不可避免。
因此说一句世仇,也不全然夸张。
至于喻和颂本人和江季烔这个人。
两家本家的生意是重中之重,只会交由掌权人或者未来掌权人负责。
喻和颂被作为继承候选人培养多年,与江季烔在生意上的往来不可谓不少。
每一次碰面,都是互为对立面的剑拔弩张。
因此不论从哪个层面出发,江季烔,都没道理出现在这里。
这场怎么看,都是喻和颂的葬礼上。
被拽到江季烔身侧后,喻和颂震颤的灵魂逐渐安稳下来。
眼前种种由不得他不承认。
他死了。
眼下正在进行的葬礼,是他的葬礼。
然而任喻和颂怎么去回想,都想不起死前记忆。
只记得他为了收拾公司的烂摊子,连轴转了一个多月。
通宵一夜回到家后,甚至没来得及躺下睡上一两分钟,又接到紧急电话。
记忆在挂断电话后戛然而止。
“江总,您要的资料已经找齐了。”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喻和颂思绪。
喻和颂转身,看到穿一身干练职业装的女人撑伞走来。
女人他认的,是江季烔的助理之一。
助理撑伞停在江季烔身前,递出手里厚厚的文件袋。
江季烔垂眸看了眼,没有马上伸手去接。
他重新抬眸,视线落回到远处寂静的葬礼上。
视线停驻良久,他才收回,接过文件袋转身往墓园外走去。
他一走,喻和颂忽然不受控地跟着他飘了起来。
喻和颂试图控制身体停下,但只要与江季烔之间的距离超过一臂,他便会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被强行拉到江季烔周身一臂范围内。
这个认知让喻和颂轻蹙起眉。
他跟着江季烔飘上一辆黑色轿车。
男人在后排落座。
司机迅速从前座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恭敬递向后座。
一滴水滴在江季烔从文件袋中抽出的文件上,晕染开墨迹。
江季烔才抬手,接过毛巾,擦去发间滴落的水珠。
助理声音在副驾驶座响起。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喻先生出事的那辆车上,驾驶司机是江先生继母的弟弟,卢勇程。”
喻和颂瞬间抬眸,看向副驾驶座。
“事故车辆从盘山公路坠入海中,卢勇程和喻先生双双溺亡,被发现已经是当天夜里。事故发生后第二天,卢善影女士,也就是喻先生的继母,曾被带走调查,但又很快被释放。”
听着助理的描述,碎片的画面在喻和颂脑海中闪烁。
荒无人烟的盘山公路、漆黑冰冷的海底、男人横着一道长疤的狰狞面孔……
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
“调查结果显示,卢善影已经与她弟弟卢勇程决裂多年。卢勇程嗜赌成性,早年在卢善影嫁入喻家后多次上门要钱,一次要钱不成,卢勇程公然动手殴打卢善影,也是这次之后,两人彻底决裂,而后至今再无往来。因此警察在事发后带走卢善影,大概率只是例行调查。”
助理说到这,有短暂停顿,而后才继续道。
“有消息称,在卢勇程与卢善影决裂的这些年里,卢勇程曾有过多次向喻先生和喻先生的父亲弟弟敲诈勒索的行为,期间被拘留过几回,在警局留有案底,因此这次的车祸事件,似乎已经被定性为卢勇程个人所为。”
助理所述的所有情况,的确都真实存在。
可即使喻和颂失去了死前记忆,听完这一番论证和结果,都忍不住发笑。
被一个人多次敲诈勒索过,又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外力推动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踏上对方驾驶的车。
喻和颂侧过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季烔。
灰蒙蒙的天,车内光线昏暗。
男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垂着眸,神色不明地翻看手中厚厚一叠文件。
直到车外变得喧闹,他才停下动作,抬眸朝车外望去。
黑眸倒映出车窗外陆陆续续走过的人。
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的青年被保镖搀扶着从车边走过时,男人微侧过脸,视线跟随。
青年被保镖搀扶上一辆轿车后座,而后没多久,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跟着上了车。
车门合上,轿车缓缓驶离。
先后上车的两人,一个喻和颂再熟悉不过,他弟弟喻柯云。
至于另一个,喻和颂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
他的商业联姻对象,名义上的未婚夫,杨丁睿。
喻家与杨家合作多年,一直缺一个互助更为融洽的契机。
多年前的喻和颂需要一个跻身喻氏接班人的踏板,而空有身份不学无术的杨丁睿需要一份能保证他不被本家过早抛弃的支撑。
两人徒有其名的关系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明码标价的交易。
喻和颂并不打算真的与杨丁睿结婚,两人订婚多年来的交集自然也屈指可数。
而据他所知,喻柯云和杨丁睿,也并不熟识。
喻和颂思索间,忽地听见身侧男人声音。
“跟上。”
声音冷漠低沉,似乎还有些喑哑。
他下意识侧过脸重新看向江季烔。
男人已经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垂下眸,继续翻看起手中文件。
轿车驶出墓园,挤入湍流车道。
淅淅沥沥的雨不见停也不见大地落着,将世界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最终停车的地点,是喻和颂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喻氏办公大厦。
停在前方的轿车车门打开,率先下车的是杨丁睿。
杨丁睿下了车,没有径直离开,而是转身,将车内人牵了出来。
喻柯云搭着杨丁睿的手迈下车。
等车门关上,两人间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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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半点亲昵姿态,隔着小半臂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喻氏大厦。
江季烔已经在路上看完了厚厚一叠文件。
车停下后,他一直安静坐着,无声注视着窗外。
直到喻柯云和杨丁睿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视野中,男人才抬手,推开车门下车。
江季烔下车的瞬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助理和后车上跟了一路的保镖齐刷刷下车,紧跟到江季烔身后。
面容冷峻的男人迈进喻氏大厦,目不斜视径直朝楼梯间方向走去。
年轻的前台被突然的大阵仗吓得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瞬间,连忙要上前阻拦。
“先生,没有预约不能……”
话到一半,腿都没来得及迈出,被一旁年长的前台一把拉住。
年长的前台低声提醒。
“江氏,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话音刚落,一身职业装的女人微笑来到前台,在成排保镖的跟随下,“礼貌”地借走了电梯卡。
直达电梯除去一楼和地下两层,只通向总裁办。
江季烔走到电梯前时,上一趟电梯刚好到达顶层。
电梯门倒映出男人淬了冰般的冷漠面容。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按下上升按钮。
电梯门开合,男人迈出电梯,轻车熟路地朝总裁办方向走去。
秘书室罕见空无一人,像是被特意清了场。
走近总裁办公室,毫不掩饰的喘.息声闯入众人耳中。
江季烔停了脚步,半阖下眼帘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响起的声音没有人比喻和颂更加熟悉,可语调和内容,却又令喻和颂感到无比陌生。
“在我哥办公室弄就让你这么兴奋吗?”
杨丁睿开口倒是稳定发挥的油腻。
“骚.货,我这么兴奋因为谁你不清楚?”
“我怎么不清楚,我看你就是喜欢我哥。”
“他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工作狂,我有病我喜欢他?而且他人都死了,你还提他干嘛,多晦气,好了宝贝儿,快别说话了,好好帮我……”
江季烔缓缓掀起眼帘,往后退出一步。
他身后保镖瞬间训练有素围上前,合力抬腿踹门。
“砰”一声巨响,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朝内踹开。
门内的两人显然都被吓得不轻。
门被踹开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见着乌压压一排人进来,杨丁睿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将身前喻柯云拉起,慌乱提上裤子。
穿好裤子看清来人中为首的男人,杨丁睿一脸震惊破口大骂。
“江季烔?!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跑谁场子来了!!!”
江季烔看都没看杨丁睿一眼,视线径直落到杨丁睿身后的喻柯云身上。
青年一张脸煞白,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凌乱着衣衫,躲在杨丁睿身后轻颤不已。
似乎是察觉到江季烔视线,他一双在葬礼上哭红了的眼睛小心翼翼抬起,眼泪要落不落地望向江季烔。
猝不及防对上江季烔毫无温度的黑眸,喻柯云表情有一瞬僵硬。
江季烔直视着喻柯云,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你哥刚死,你跟你哥的未婚夫在他生前的办公室里苟合。”
杨丁睿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江季烔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季烔完全无视杨丁睿,往前迈出一步,视线牢牢锁在杨丁睿身后的喻柯云身上。
“他死于你们继母弟弟所驾驶的轿车上。”
上位者凛冽的压迫感压下,男人漆黑的眸像一张漫天铺开的审判巨网。
“而你们继母的这位弟弟,曾对他进行过多次敲诈勒索。”
男人再次上前一步,走到杨丁睿跟前。
杨丁睿一脸不爽地想要将他推开,抬起的手被江季烔身侧保镖牢牢抓住。
他火冒三丈:“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再不走我叫保安报警了!”
江季烔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杨丁睿身后一言不发的喻柯云。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从喻氏残酷家族斗争中厮杀而出,短短数月牢牢掌控半个A市经济命脉的聪明人,毫无防备地踏上一辆曾对他进行过多次敲诈勒索的人驾驶的车。”
“是一个愚蠢的赌徒手段高超?”
“还是……至亲至信之人的背叛?”
喻和颂站在江季烔身侧,看着在江季烔接连的逼问下,喻柯云盖下的睫毛止不住轻轻颤动。
2. 眼泪
喻柯云出生在喻和颂四岁那年。
因为是早产儿,喻柯云身体很差,小时候多半时间都在医院度过。
喻和颂自小对唯一的弟弟便十分照顾。
后来他七岁那年母亲意外离世,他对年幼的弟弟便更加上心。
而喻柯云,在他面前也从来都像贴心的小棉袄,活泼乖巧,对他关怀备至。
可此时此刻,喻柯云与他的未婚夫有私情是事实。
尽管这个未婚夫与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关系。
面对的江季烔不留退路的逼问,喻柯云的反应也很难说没有问题。
即使不是主谋,喻柯云与他的死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有果必有因,杀死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背后一定有巨大的诱因推动。
可喻和颂的记忆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碎裂开大片空白。
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口哨声,打破办公室内诡异寂静。
“嚯,这么热闹?”
喻柯云几乎是瞬间抬眸,逃一般地越过江季烔紧逼的视线,仰头朝声源看去。
门外浩浩荡荡涌进来一群人。
人群中为首的,是喻和颂大伯的小儿子,喻洋鸣。
喻洋鸣戴着墨镜,穿一身铆钉朋克装,慢悠悠朝屋内一行人所在位置晃。
晃晃悠悠晃到喻柯云跟前,他往下拨了拨墨镜,翻白眼似的瞄喻柯云。
“哟,这不喻柯云嘛,你在你哥办公室做什么?”
说着,一抬眸,仿佛才看见不远处的杨丁睿。
“啊,搞姐夫呢?”
喻柯云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看着喻洋鸣:“你来做什么?”
喻洋鸣摘下墨镜,扑哧笑出声。
“就你这智商,这么大公司到你手里你接得住吗?我能来干什么?我当然是来跟你抢钱啊!”
喻柯云表情扭曲一瞬,他没再理会喻洋鸣,直接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叫保安。
喻洋鸣怎么可能让他叫保安,三两步上前,从他手中抢走电话。
喻柯云一张脸瞬间黑下,他看向杵在一旁的杨丁睿。
“你还愣着干什么!”
杨丁睿反应过来,“哦”了两声,拽住喻洋鸣与他抢夺起内线电话。
办公室如同水入油锅般轰然混乱。
不断有人涌进,争吵、怒骂、撕扯、扭打。
阴雨朦胧下拥挤的办公室,像临时搭建的演出舞台,上演着一出讽刺荒诞的闹剧。
“砰”的一声,书桌角落的相框被撞翻在地。
玻璃碎了一地,无人在意。
扭打间有人踩上碎玻璃,再退一步便要踩上相框。
冷眼旁观着闹剧的江季烔迈开腿,朝书桌方向走去。
他一动,保镖迅速列队成两排,隔绝开周遭混乱的人群,为他铺平前方道路。
被人墙隔开的众人起先还有两句咒骂,等看清人墙内男人,咒骂声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被江季烔带着,飘到书桌前。
他看着江季烔在碎裂的相框前停下脚步。
斑驳的玻璃渣下,是一张喻和颂的照片。
照片里的喻和颂少年模样,穿着校服,手里捧着一束捧花。
少年浅浅笑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镜头。
阳光洒下,人比花耀眼。
照片是喻和颂高中校庆时,受邀前来参加校庆的外公外婆帮他拍的。
因为是外公外婆生前给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喻和颂多年来一直将照片带着,摆在总能看见的地方。
出神间,喻和颂看见身侧男人弯腰。
苍白的指腹拨开细碎的玻璃。
待玻璃下的照片露出全貌,男人从紧贴心脏的西装口袋中抽出方巾,小心包住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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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照片,他没有再看周遭任何人一眼,握着照片转身离开。
他已经不再需要答案。
顶楼喧闹混乱,楼底却一如来时般风平浪静。
江季烔走出喻氏大厦。
临上车,他停下脚步,仰头看身后巍峨的高楼。
天空乌云密布。
高楼陷在云层间,仿佛正随着斜风细雨一并歪斜。
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
车停下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雨还在下,空气里满是潮意。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出一段距离,才发现两人正走在一处高档小区里。
淋了一天雨的江季烔这时候罕见撑了伞,手里还握着那张从喻和颂办公室拿走的照片。
男人一路沉默进楼,上电梯,打开家门进屋。
将伞放在玄关,江季烔没有开灯,缓慢走进客厅。
走到客厅落地窗前,男人停下脚步。
窗外霓虹闪烁。
细雨冲刷玻璃窗,斑驳模糊夜色。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站在窗边,将包裹在方巾里的照片缓慢拿出。
握着照片,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许久不再见动静。
久到喻和颂几乎要以为世界定格,眼前男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喻和颂看着他缓慢俯身,身体轻轻颤动。
两人争锋相对尔虞我诈多年,他以为江季烔是在笑他愚蠢。
在如同炼狱般的家族斗争中厮杀而出,却最终潦草地死于至亲之人的阴谋算计。
甚至死后,也如雾里看花般摸不到真相的根。
连他自己都要笑一句愚蠢至极。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男人跪到地上,身体痛苦蜷起。
喻和颂一怔。
不等他消化眼前景象,就看见倒映着窗外霓虹的地板上,倏地砸下一滴泪来。
3. 报仇
第二滴、第三滴泪接连砸下。
泪水积聚,斑驳地面光影。
喻和颂缓缓蹲下,低头看江季烔。
男人一张脸深埋。
借着落进屋微弱的光,喻和颂能清晰看见江季烔因痛苦而青筋凸起的额角和紧绷到几乎要将西装撑开的臂膀。
可他握着照片的手,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用一点力气。
照片被男人虚握在手里,不见一丝褶皱。
喻和颂蹲在江季烔跟前,心情有些难以言说地消化着他死后颠倒的一切。
客厅的挂钟响过又响。
夜色褪去,天光破晓。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喻和颂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忽地意识到江季烔竟在客厅待了一个晚上。
他抬眸看去,看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正垂眸倚靠在墙上。
喻和颂记忆里永远只有冷漠表情的男人,此刻被阳光抚过的苍白脸庞布满泪痕。
待阳光缓缓撒向男人手中照片,喻和颂看到男人乌黑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
而后在客厅坐了整整一晚的人缓慢起身,走向客厅的储物柜,从里面翻找出一副崭新的相框。
将手中照片小心细致地装进相框,男人将相框摆在了客厅第一缕光照进的地方。
雨过天晴,暖阳初升。
阳光抚过相框里浅浅微笑的少年,逐渐铺满客厅,照到内嵌在墙壁里的漆黑电视屏幕上。
“2025年10月16日,喻氏集团新任执行总裁兼喻氏最高股份持有者喻和颂先生车祸去世,目前空出的执行总裁一位由其父代为管理……”
“昨日上午,网络上出现数则喻氏相关揭秘,揭秘者爆料,喻氏存在严重生产线安全问题,并屡次三番拖欠建筑工人工资,更有甚者存在极其恶劣的偷税漏税行为,目前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自爆料事件后,喻氏股票连跌数月,涉案董事与接任执行总裁喻麒明相继被捕,而除开喻氏集团风波,有关喻氏前任总裁喻和颂先生的车祸案件实情,目前也广受大家关注,据知情人士称,喻和颂先生车祸事故并非自然意外,警方在前往带走喻和颂先生的继母与弟弟进行相关调查时,其弟弟拒捕逃匿,目前警方正在全城通缉,如有热心市民看到下方通缉照片上的人,请立即拨打……”
电视前,穿一身运动服的男人握着电视遥控器,面无表情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播报。
等当前新闻播报结束,切入下一条社会新闻,男人关上电视,将遥控器放回到茶几上,拉上运动服衣领转身出门。
A市入了冬。
门一开,寒气扑面。
灵魂状态的喻和颂感觉不到冷暖,但能从江季烔的表情变化里看出来。
大门打开的瞬间,他看到男人很轻地蹙了下眉。
江季烔有晨跑的习惯,不分季节。
雨天在家里跑步机跑,晴天则是出门,绕小区周围的河道。
今年冬天多艳阳。
江季烔雷打不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门。
下了楼,走小区后门,绕进小区后的河岸绿道。
绿道僻静,清晨没什么人。
绕绿道一圈七八公里,结束的出口正好通向江季烔所住小区正门。
男人维持匀速跑完,呼吸并没有多乱。
接近绿道出口,他逐渐放慢步调,最终停在绿道出口的自助贩卖机前,买了瓶常温的水,缓慢喝着,往小区正门方向走去。
绿道出口通往小区正门,隔着条马路。
不是过往车辆必经的大道,清晨时鲜少有车。
江季烔走到马路边,拧上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等待红灯变绿。
一阵疾驰的车声骤然在空旷的道路上响起。
声响朝江季烔所在方向直奔。
江季烔恍若未觉,站在马路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红灯。
就在疾驰而来的车距离江季烔仅剩十几米距离的瞬间,一发子弹打穿轿车前车车胎。
疾驰的轿车失去方向控制,从江季烔身前擦过,“砰”地撞上对面路边灯柱。
四散在路上各处的便衣迅速上前,训练有素地将撞在路灯上的黑车包围。
看到熟悉的面孔被便衣从驾驶座押解下来,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喻和颂仍是为刚才惊险的一幕提了口气。
从他出事起,江氏便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压喻氏。
江季烔做得明目张胆,每一次抓捕,每一场出庭,他都会亲自到场。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在针对喻氏。
喻柯云拒捕逃窜后,不止警方在搜捕,江家的势力也在整个A市撒下了无形巨网。
电视新闻每天播报,各大商场大屏轮放,交通要道广告牌包揽……
每一面注资的屏幕上,都印着极其惹眼的江氏标志。
喻柯云逃不出A市,自然会把矛头指向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警方跟随保护了江季烔半个多月,终于在今天完成了抓捕。
被从车上押下来的人撞破了额头,血流了大半张脸。
他彻底撕破伪装的柔弱面具,被警察押着从江季烔面前走过,视线怨毒地盯着江季烔。
江季烔走上前。
喻柯云盯着江季烔,忽然笑了起来。
青年声音沙哑,显然逃亡的日子让他吃尽了苦头。
“想问我为什么吗?”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去到他的坟墓前也给不了他答案!在无尽的悔恨里过完下半生吧!”
听着喻柯云意有所指的话,喻和颂下意识侧过脸,看向身侧男人。
江季烔垂着眸,叫人辨不清神情。
喻柯云被警察押解走。
有两名警察来和江季烔沟通,让他随时保持电话畅通,后续会需要他前往警局做一些相关笔录。
男人抬眸,神色如常,一一应下。
等全部警员撤离,他视线落回到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上,好似根本没听见喻柯云刚才所说。
可等马路对面的红灯变了绿,绿灯又重新变红,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直到日头渐升,周遭行人逐渐变多。
奔跑的孩童撞到男人腿上,稚嫩的声音胆怯说着道歉。
男人才迈开腿,走过了这段并不长的马路。
回到家,江季烔径直进浴室洗澡。
几个月来,喻和颂的可活动范围始终维持在男人周围一臂。
见江季烔开始脱衣服,他熟练地背过身,非常有鬼德地非礼勿视。
听着身后响起水声,喻和颂脑海中回荡起喻柯云被押走前,对江季烔说的那两句堪称莫名的话。
喻柯云像知道些什么。
有关江季烔,有关他。
喻和颂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到身后水声停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具挂着水的健康男性身躯,他一愣。
江季烔有非常好的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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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
本身先天条件就已经足够优越,又有后天好习惯加持,男人的身材堪称完美。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一双腿长且有力。
这样一副身躯之上,是一张更加无可挑剔的脸。
江季烔是与喻和颂截然相反的长相类型。
喻和颂生了双桃花眼,往往只要微微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使说出口的满是谎话,也会有数不尽的人前赴后继抢着说信。
而江季烔,是那数不清前赴后继说信人群外的极少数。
他生了双黑得极其纯粹的眸子,鼻梁高挺,唇色很淡。
那乌黑的眸无波无澜将人望着时,仿佛一切谎言都逃不出他的审视。
商场上本就是话里真掺假,喻和颂更是假里看心情掺点真。
而江季烔,是商场上少有的绝对真话者。
他多数时候选择不说,但一旦开口,必是真话。
截然不同的长相,完全相反的性格,天生对立的身份地位。
种种因素造就喻和颂在死前,以为江季烔多少是有些讨厌他的。
即使不讨厌,也绝无可能,倾尽全力为他报仇。
出神的功夫,江季烔已经擦干净身体,穿上了衣服。
喻和颂被他带着飘出浴室,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男人走进客厅,走到装着他照片的相框前。
阳光铺满摆放着相框的置物架,鲜亮的颜色仿佛也落进了照片里。
江季烔停在相框前,许久没再有别的动作。
喻和颂飘到江季烔对面,面露思索地注视着他。
过去很久,安静伫立在相框前的男人才再次有了动作。
他拿来湿巾,将相框细致地擦了一遍,而后寻着光的方向,将相框迎着光摆回到置物架上。
做完这些,他才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车开到半途,喻和颂发现江季烔今天开的不是去公司的路。
周遭高楼渐少,江季烔将车停在了一家花店前。
他进花店买了束花,又继续驱车。
直到凄清的墓园出现在视野,长达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宣告结束。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下车,看阳光笼罩下倚着连绵山脉的墓园。
这是他葬礼后,江季烔第一次来。
男人捧着花束,一路上没有询问任何工作人员,精准无误地走到了喻和颂的墓碑前。
喻和颂跟着他飘到墓碑前,终于看清了墓碑上自己的照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拍过照了,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稍显稚嫩。
是喻和颂大学毕业时的照片。
未完全褪去少年气的脸庞与摆在江季烔家中照片上的模样相差不大,眼神却截然不同。
17岁的少年眼底漾着笑,23岁的青年一双漂亮的眸中却唯余冷寂。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忽地看见江季烔弯腰,将花束摆放到墓碑前。
男人在墓碑前沉默站了很久,最终迈出一步,靠着墓碑坐下。
冬日的墓园寂静冷清,男人安静坐着。
一阵风吹过,卷起男人黑发,不经意抚过墓碑上黑白的照片。
喻和颂抬手,看着半透明的指尖穿过黑发、穿过照片。
他开口:“江季烔。”
无人听见,无人回应。
只是穿过喻和颂指尖的黑发,在风中轻轻,抚过喻和颂掌心。
喻和颂说。
“谢谢。”
4. 重生
闹铃声响,喻和颂睁开眼。
卧室漆黑,窗帘缝隙间透着点微弱的光,看得出天色尚早。
视野里出现男人坐起身影,喻和颂跟着飘起。
他看着江季烔打开灯,坐在床上醒了会神,而后下床铺好被子,往浴室走去。
喻和颂跟着飘进浴室,站在江季烔身边,看江季烔刷牙。
江季烔生活作息规律,做所有事都有板有眼。
比如刷牙,标准的巴氏刷牙法。
时间精准控制在两分半,牙刷呈45°放置,水平震动拂刷。
不论早晚,从无例外。
距离喻氏那一大家子锒铛入狱,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喻和颂本以为喻柯云被捕那天,他差不多该离开,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多余需要他惦念的事情。
虽然没能亲手手刃那一大家子多少令他有些遗憾,但江季烔帮他做的,已经是旁人所能做到的极致。
然而如今过去一个多月,他仍是没有一点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迹象,并且和前几个月一样,始终只能停留在江季烔周身一臂以内的范围。
出神间,男人已经刷好牙,洗净脸。
喻和颂跟着他飘出去,又想,不过跟在江季烔身边的日子,倒也不算无聊。
洗漱好的男人出到客厅,做的第一件事,是拿上一张湿巾,擦拭装着喻和颂照片的相框。
男人动作细致,表情认真。
喻和颂飘在他对面,看他动作。
这是江季烔每天起床洗漱完后,做的第一件事情。
擦完相框,他才会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
绕河道一圈,结束后在自助贩卖机上买一瓶常温的矿泉水,边喝边慢步回家。
回到家,洗过澡,时间基本在八点左右。
这时候江季烔会进厨房,给自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
见江季烔打开冰箱,喻和颂飘到他身侧,开始挑选起早餐。
冰箱里规规整整摆放着不少新鲜食材,都是江季烔昨天下班后买的。
视线逡巡一圈,喻和颂开口:“今天吃滑蛋火腿三明治吧。”
下一秒,就见男人从冰箱里拿出土司、鸡蛋、火腿。
喻和颂眉梢轻挑,心情不错地跟着拿好食材的男人飘到料理台前。
江季烔打开装土司的袋子,拿出两片土司,装进烤面包机。
设置好烘烤时间,他从抽屉里拿出碗,将鸡蛋打入碗中,用筷子搅拌。
热锅倒油,蛋液滑入锅中。
男人熟稔翻炒,嫩滑的鸡蛋逐渐成型。
喻和颂开口:“加点糖会更好吃。”
江季烔今天依旧没加糖,只撒了盐和黑胡椒。
翻炒好鸡蛋,土司正好烤完。
江季烔切下两片火腿简单加热,一份滑蛋火腿三明治顺利完成,用时三分半。
吃过早餐,男人拿上车钥匙,驱车前往公司。
江季烔居住的高档小区离江氏集团本部很近,驾车十分钟左右,俨然是专门买的房子。
临近年边,小区、道路、街边商铺全都挂上了年味的装扮,红火得热闹。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到总裁办,江季烔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
问他今年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江季烔回过去两个字。
【除夕】
没等收起手机,对面的人已经发来讨价还价。
【小年】
【二十八】
【二十五!】
喻和颂看着母子二人的来回拉扯,很轻笑了声。
最终各退一步,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江季烔到公司先开了一小时晨会,而后回到办公室,开始看仅一个早上就已经堆积有半臂高的文件。
喻和颂飘在他身侧,指点江山。
“水到家的企划案,你们公司营销总监是关系户吗?”
江季烔拧眉,在文件封页上印上【不合格】,将文件放到了左手边。
“想法可以,可落地性太差。”
【不合格】
“这家公司的法人身上还背着经济案,不做背调的吗?”
【不合格】
“这份合同可以,但成交价应该还能再往下谈0.5个百分点。”
【待二次评估】,放右手边。
看完所有文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私厨餐厅的午饭正好送到,江季烔用过午餐,休息了十几分钟,进休息室午睡。
午睡到下午一点半准时醒来,下午有一场线上会议和一场需要外出的线下会议。
结束一整天行程,天已经黑了。
A市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这不是A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A市今年第一场鹅毛大雪。
一人一鬼走出酒店时,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上车,侧着身趴在窗边看道路两旁还在积厚的雪。
A市地处偏南,冬日里鲜少下雪。
这样的鹅毛大雪,更是少见。
喻和颂记得A市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雪,还是二十多年前。
是个除夕夜,他母亲还在世,那年的除夕他们一家在外公外婆家度过。
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进了小区。
今天雪大,江季烔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电梯直达高层,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进屋。
看着江季烔在玄关换好鞋,喻和颂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径直进厨房,不想江季烔竟走进了衣帽间。
男人走到衣帽间深处,在一扇喻和颂没见他打开过的柜门前停下。
柜门打开,喻和颂发现柜子里空荡荡的。
偌大的衣柜,只装着一条折叠整齐的围巾。
围巾被从衣柜中拿出,进到灯光下。
喻和颂发现是条儿童围巾,红白格样式。
围巾看着很旧,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但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一点破损和脏污。
江季烔拿着围巾,关上柜门,转身出了衣帽间。
他拿着围巾出了门,一路坐电梯下楼,走出楼房。
雪还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难得的一场大雪,小区里到处是奔跑玩耍的孩童。
喻和颂有些好奇看混在其中格外突出的冷漠男人,想不到他这副架势打算去做些什么。
江季烔拿着围巾在小区里转了一圈,雪落满男人发间与肩头。
最终,他挑了处位于小区楼房后无人的僻静角落,将围巾放进怀里,蹲下开始……堆雪人???
喻和颂飘在江季烔对面半晌,眼见着江季烔已经滚出了一个圆球,他才勉强消化下眼前景象。
他慢悠悠飘到男人身边,盯着男人看。
江季烔表情认真,态度严谨。
如果单独只看面部,他可以是在批文件、可以是在做决策、甚至可以是在搞科研,唯独不像在滚雪球。
偏偏他就是在滚雪球。
喻和颂接受得很快,他不再琢磨为什么江季烔会忽然下楼滚起雪球,飘在江季烔身侧,开始口头协助。
“左上角,雪有点多了。”
江季烔抬手削掉了雪球右上角的雪。
……
“肚子部分有点太鼓了。”
江季烔抓起一把雪,又往雪人肚子部分再填了填。
…………
“脑袋有点大了。”
江季烔把刚制作完成的雪人脑袋放回雪地里,又滚了一圈。
………………
喻和颂一屁股坐进雪地里,发表终评。
“没默契。”
江季烔抱起滚大一圈的雪人脑袋,来回看了两眼,又抬手削削。
发现降至冰点的默契度似乎还有救,喻和颂飘起来,继续单方面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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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时一个小时,口头忙碌的喻师傅与手头忙碌的江师傅终于一起完成了堆雪人大业。
江季烔找来两片树叶,撕成圆形充当雪人的眼睛,又找来一根树枝,充当雪人的鼻子。
完成后,他坐进雪地里,静静注视着圆头圆脑的雪人。
注视许久后,他拿出怀中围巾,围在了雪人脖颈间。
大小竟刚好合适。
喻和颂打量着雪地里围红围巾的雪人。
左边脑袋凸,右边脑袋凹,肚子圆鼓鼓,脑袋大小快赶身体。
丑得出奇。
他冷不丁笑了声,侧过脸看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竟然也在笑。
很浅的一点笑容,柔和了他那双看人总冷漠黑沉的眸。
喻和颂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江季烔笑。
生前连同死后,唯一一次。
罕见的笑散得也快,男人注视着雪人,黑眸一点点沉下。
像霜雪落进了那双本就冷清的眸里。
皑皑大雪还在落,落了穿着大衣的男人满身,却始终落不到他身侧穿着单薄风衣的人身上。
在雪地里坐到周身积起了雪,江季烔才起身,拿走了那条带下来的红白格围巾,回了家。
经过这一段插曲,江季烔吃完饭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点。
他今晚没有再处理工作,早早躺上了床。
卧室窗帘敞着。
窗外大雪积了半扇窗户,结了半扇窗霜。
霜雪模糊窗外霓虹,将世界笼罩进寒凉与寂静之中。
喻和颂在江季烔身侧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大雪一点点将窗沿填满。
忽然他开口。
“江季烔。”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喻和颂兀自往下说。
“如果活着,这样的生活,还挺不赖的。”
风轻扣玻璃窗,卷走窗上霜雪。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合了眼。
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玻璃窗外在霜雪被卷走后,恢复明朗的霓虹。
望得久了,也缓缓合了眼。
·
敲门声响时,喻和颂只觉头沉得厉害。
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撑开眼皮。
入目一片漆黑。
窗外响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空气中尽是寒凉潮意。
他从床上撑坐起,发现身体有些无力。
一种难言的怪异感在心头漫开。
随着大脑逐渐清醒,喻和颂精准捕捉到怪异的源头。
头沉、身体无力、手能结结实实地撑在床上……
这些都不是鬼魂状态下能够具有的感受。
喻和颂思绪正纷乱间,忽地再次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响过,一道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小颂,还在睡吗?”
是卢善影的声音。
但是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
一切虚幻得恍若梦境,可胀痛的脑袋又叫嚣着眼下的真实。
喻和颂在黑暗中抬手摸索。
摸索到开关,他用力按下。
眼前骤亮。
适应了片刻眼前光亮,喻和颂逐渐看清四周。
他正处在他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
只是屋内摆设,却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床尾的书柜,他记得他大学毕业后就找人搬出了房间,将书柜后原本的空间改装成了壁挂式书架。
窗前的书桌,他高中毕业后就被喻麒明换成了多功能办公桌。
不止这些,还有床单被罩、窗帘地毯、衣架、窗前绿植,一切都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喻和颂压着强烈的晕眩感掀开被子迈下床,视线在扫到门边穿衣镜的瞬间,骤然停住。
穿衣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少年身影。
5. 梦境
喻和颂缓缓走向穿衣镜。
拖鞋踩在地板上,踩实的触感与长时间漂浮的虚感交织,模糊颠倒着喻和颂对空间的感知。
直到走到穿衣镜前,看清镜中人模样。
万籁俱寂。
镜中少年穿着一身淡蓝色棉质睡衣,灯光下颜色近浅灰的短发微微打卷。
刚睡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笼着层水雾,晃着颜色凉薄的浅眸,隔着镜面与喻和颂对望。
喻和颂轻拧眉,镜中少年长眉轻蹙。
喻和颂舒展开眉头,镜中少年敛着水光的眸子无波无澜将人望着。
是少时,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自己。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镜中人,半晌后缓缓抬手,将身上衣物一件不剩地剥下。
穿衣镜一寸不落地映照出少年纤长身形。
还在抽条的年纪,镜中人身形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单薄。
单薄,却并不柴瘦。
喻和颂抬手,手掌贴上心口。
掌心下皮肤温热,能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砰砰——
砰砰——
隔着门板响起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还没起?”
严肃低沉的男声。
“这两天冷空气,我看小颂昨晚说话有点感冒的样子,明天开学了,难得剩一天假期,让孩子多睡会吧。”
温柔耐心的女声。
男声不悦。
“习惯的养成就是靠一天都不能懈怠,感冒连生病都算不上,这不是休息的借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
“喻和颂,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三。”
喻和颂视线终于从镜中抽离,落到被砸得轻晃的门上。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砸门声很快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外传进压低的温柔女声。
“好了,你先下楼,我再叫叫小颂。”
安静了一小会,远去的脚步声隔着门板响起。
喻和颂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转身走回到床边,弯腰翻找手机。
在枕头底下翻找到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手机,他动作有短暂停顿,但已经没有太多惊讶。
按亮手机屏幕,喻和颂看到手机上时间。
2015年8月31日。
15年,他升高三,还没过十八岁生日。
心脏剧烈跳动,近乎跳出胸腔。
两声扣门,压下颤动频率。
屋外女声依旧温柔。
“小颂,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影姨帮你叫家庭医生吗?”
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喻和颂再次按亮,盯着亮起屏幕上的“2015年8月31日”。
他开口回应。
“没事,我起了,马上下楼。”
屋外人应了声好,而后屋外安静下来。
等手机屏幕再次自动暗下,喻和颂才弯腰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真实的冷暖感知伴随着逐渐清醒的头脑,让喻和颂对当下有了准确的判断。
他重生了。
连鬼都做过,回到十七岁相对而言显得也并不多稀奇。
怪力乱神寻不到根,摸不着尾。
也许等他再睁眼,他又会变回已故的鬼魂状态,或者另行投胎,进入下一世轮回。
万般皆可能,但至少现在……
喻和颂看着水流冲刷手掌,缓缓扣住掌心。
指甲嵌入皮肉,真实的疼痛在掌间蔓延。
他回到了他的十七岁。
简单洗漱,喻和颂出了浴室转进衣帽间,随手挑了套常服换上。
换好衣服,他捡起堆叠在穿衣镜前的淡蓝色睡衣,放进家中佣人会定点来收走的脏衣篓,而后拿走床上手机,打开了卧室门。
门打开的瞬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轻倚在门边的女人。
女人三十出头模样,化着很淡的妆容。
她披着件素色的披肩,长相并不多惊艳,单薄的身形与温柔的气质却极易令人心生亲近。
见着门打开,她仰头望向喻和颂,先是温柔地笑了笑,而后眼底骤然浮上担忧。
“脸怎么这么红?真的没生病吗?”
喻和颂没有马上应话。
女人没得到回应,抬眸看喻和颂。
少年身后是亮着灯的卧室,身前是阴雨天幽暗的走廊。
背着光,明暗交接模糊少年面容。
有那么一瞬,卢善影觉得少年似是在打量她。
用审视的、锐利的、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
可当少年的脸被身后灯光完全照亮,那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少年回应:“没生病,刚冲了个热水澡,热水蒸的,影姨,我们下去吧。”
卢善影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她转身,率先往楼梯方向走。
喻和颂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带上身后房间门。
幽暗的走廊失去仅有的一点光亮映照,漫长漆黑,像巨大的牢笼罩下。
喻和颂跟在卢善影身后,褪去眼底本就不多的笑意,注视着走在前方的身影。
两人到楼下时,喻麒明和喻柯云已经坐在餐桌前。
喻麒明正边吃早餐边看报纸,听见脚步声,他沉着张脸,看向姗姗来迟的喻和颂。
“时间观念还需要我多次跟你强调吗?等以后接手公司事务,你迟到一秒钟,都是在给你的竞争对手送机会。”
喻和颂垂着眉眼,同记忆里少时一般回答。
“知道了,父亲。”
喻麒明严肃警告:“不要再有下一次。”
见喻和颂依旧低眉答应,喻麒明才松口。
“坐下吃饭。”
喻和颂拉开喻柯云身旁空位落座。
坐下调整座椅与桌子间距离时,看到身侧喻柯云转向他,抬手挡住脸,冲喻麒明的方向努努嘴,扮了个鬼脸。
而后无声冲他做口型。
[爸爸太讨厌了!]
喻柯云比喻和颂小三岁。
因为体弱的缘故,到了十四岁,喻柯云的身体依旧没太抽条。
因此此刻喻和颂眼前的人完完全全还是小孩模样,一张脸苍白,身材因长年生病而无比瘦削。
他望着喻和颂的模样乖巧又亲昵,怎么看都是毫无城府的天真孩童。
在喻和颂给出反应前,喻麒明的声音率先响起。
“喻柯云,你在跟你哥偷偷说什么?”
喻柯云冲喻和颂吐吐舌头,放下手坐正,对喻麒明胡扯:“我跟哥哥打招呼啊,说早上好。”
喻麒明一张脸板下来:“今天身体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你明天就要跟你哥一起入学了,不要再没个正型。”
卢善影勺了碗粥推给喻和颂,开口打圆场:“好了,都快吃饭吧,饭该凉了。”
说话间,她又剥了个蛋放进喻和颂碗里。
喻柯云见到,洋装吃醋嚷嚷。
“影妈,你总是先给哥哥剥蛋。”
卢善影笑了笑,又拿了一个白煮蛋剥。
喻麒明重新看起手中报纸,再次开口。
“学期初有一场分量很重的国际奥数竞赛,我已经帮你找好老师,老师九点到。”
喻和颂应了声,喻麒明又继续。
“高三的课业成绩本家那位非常看重,你接下来一年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你是否有踏入本家门槛的资格。”
话说完,喻麒明不知是想到什么,拧了拧眉,严肃语气:“下半年那家老二会跟你并到一个班,尽量避免跟他发生冲突,跟他接触对你进本家没有任何帮助。”
那家老二,指的大伯家小儿子,喻洋鸣。
目前喻氏执行总裁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喻和颂大伯喻麒天。
而喻和颂这一辈,如今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候选人,也是喻麒天的大儿子。
至于喻麒天的二儿子喻洋鸣。
小时候是个混不吝,现在也是个混不吝,长大了还是个混不吝。
喻和颂回忆了一下,高三这一年,他与喻洋鸣之间,还真发生过不小摩擦。
他把十七岁前前后后的事回忆了个七七八八。
等回过神,发现喻麒明已经吃完早餐,卢善影和喻柯云也都起了身。
喻麒明率先往外走。
卢善影接过佣人手中外套,走在喻麒明身侧帮喻麒明穿上。
喻柯云跟喻和颂挥手告别,才追在夫妻二人身后跟了出去。
喻和颂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三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他才收回视线,放下手中餐具。
严厉的父亲、温柔的继母、亲昵的弟弟。
像最稳定坚固的三角形,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深藏其中的内里。
喻麒明找的家教老师9点准时到家。
喻和颂通过一天课程,对自己现下所能掌握的高中知识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
上完一天课,头还是晕得厉害。
喻和颂回卧室找出医药箱,量过体温,38.7℃。
他翻出一粒退烧药吞下,在床边坐了会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如同试验般,缓缓合了眼。
·
“好,喻总,我现在在公司等您。”
挂断运营部经理打来的电话,喻和颂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
太阳还未升起,世界笼罩在一片漆黑寂静之中。
结束通话的手机跳转回主界面,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四点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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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和颂脱下的西装外套还拿在手中,没来得及挂上衣架。
他收起手机,将尚存体温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迈开腿往浴室走去。
进浴室接水泼了把脸,喻和颂随手抹净脸上水珠,直起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穿一身浅灰色西装。
西装衬衫熨烫得工整,领带一丝不苟地系住白皙纤长的脖颈。
灯光下滚着水珠的皮肤像块刚从水中捞出的上好羊脂玉。
玉上生了双本该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偏偏一双眸子是凉薄的浅灰。
镜子里的人没什么表情,奈何五官皆生得瑰丽,以至于眼下那点疲惫,都像艺术家刻意精心雕琢。
喻和颂站在镜子前出了会神,才抬手拿过毛巾将脸完全擦净。
挂回毛巾,他抬手轻拨额前被水打湿的丝缕头发,而后转身边出浴室,边给司机发消息。
【林叔,辛苦回来一趟】
喻氏内部自三年前老爷子病危开始,就陷入了极其疯狂的大乱斗。
老爷子膝下三子两女,三子两女往下又有十余个孩子。
争权争财的戏码上演了整整三年,终于在一个多月前,老爷子离世,遗嘱公布后,落下帷幕。
喻和颂获得了最多的股权继承,毫无悬念地坐上了喻氏新任家主之位。
然而这个众人争抢多年的位置,坐上却只是开始。
多年的内部斗争给企业留下了一箩筐的烂摊子,要开始,必须要先铲除烂根。
喻和颂接手喻氏后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处理完这两天的事,算是勉强可以告一小段落。
他拉开房门,过道亮着供以照明的夜视灯。
刚迈出一步,忽地见对面房间门打开。
喻柯云困倦地揉着眼睛从对面房间走出。
“哥,你刚回来又要出门吗?”
喻和颂走出房间带上身后门,应对面人:“嗯,吵醒你了?”
喻柯云走到喻和颂身边:“我没睡深,你回来的时候,我听见车子的引擎声了。”
喻和颂抬手揉了揉身侧青年脑袋:“怎么不继续睡?”
喻柯云亲昵地挽住喻和颂胳膊:“本来打算继续睡的,刚要睡着,又听见你房间开门的声音,你一晚上没睡,现在又要出去忙吗?”
喻和颂应了声。
让喻柯云回去继续睡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柯云已经主动拉着他往楼下走。
“是不是又忙一晚上连饭都没有顾得上吃?”
“吃过晚饭。”
“但现在马上就是早上了!影妈睡前在厨房熬了八宝粥,我去给你盛一碗,你吃了再走。”
公司的事也没有急到连坐下吃碗粥的时间都没有,喻和颂应了下来。
两人刚下到一楼,正撞上从外面进来的卢善影。
喻柯云率先开口:“影妈,你怎么在外面?”
女人身上披着件厚披风。
她裹紧披风,走向两人,冲两人温柔地笑:“晚上睡不着,在后院摆弄了会花草,听见车开走又开回来的声音,猜到是小颂又要出门忙,就到前院和林哥聊了会。”
喻和颂看向眼前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关心问:“您头疾又犯了吗?”
卢善影笑笑,说了句“不碍事”,反关心起喻和颂。
“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身体吃得消吗?”
喻和颂简单应:“处理一点小问题,很快回来。”
闻言,卢善影没再多说,只是道:“厨房熬了粥,我去给你盛碗,外面天冷,喝了热乎的再走。”
喻和颂刚答应了喻柯云,自然应好。
卢善影便进了厨房,给喻和颂和喻柯云各盛了粥出来。
喻柯云陪着喻和颂喝完粥,送喻和颂出门。
临到门口时,卢善影拿了件风衣出来,让喻和颂披上。
深秋的凌晨风凉风刺骨。
喻和颂道谢接下风衣。
等他穿好风衣,就见喻柯云已经走到门外车边,代为执行林叔平日里的职责,帮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见喻和颂看去,青年趴在车门边上,对喻和颂道。
“哥,等我毕业,马上进公司,帮你排忧解难。”
“砰砰——”
骤然响起的两声敲门声,模糊扭曲喻和颂眼前画面。
趴在车门边微笑的青年面容,在深秋凌晨昏暗的天里,逐渐扭曲成充满怨毒怒瞪。
“我要你去到他的坟墓前也给不了他答案!在无尽的悔恨里过完下半生吧!”
喻和颂猛地睁眼。
入目一片漆黑。
滴滴答答的雨声砸在窗沿。
“哥,你睡了吗?”
响起的声音与梦境中重叠。
喻和颂侧过脸,看见走廊光亮穿过门板缝隙,拉长屋外身影。
6. 挑衅
喻和颂撑坐起,摸索到卧室灯开关。
眼前大亮。
窗前摆着书桌,床位立着书柜,他还在他十七岁的房间里。
他又摸出枕头下仅有半个巴掌大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2015年8月31日23点37分。
没听见脚步声,门外人俨然还没走。
喻和颂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朝门走去。
他打开卧室门时,门外的喻柯云抬着手,看样子是想再敲门。
见到门开了,喻柯云眼睛一亮,又见喻和颂穿着睡衣,他面露歉意问。
“哥,是我吵醒你了吗?”
喻和颂注视着眼前人,想起前世这天晚上喻柯云也来找过他,他面不改色应。
“没有,关了灯,还没睡。”
喻柯云闻言,这才走进喻和颂房间,往喻和颂床上一坐。
“你没睡太好了。”
他说着,朝喻和颂摊开手。
“噔噔!你看!”
喻和颂带上房间门,走到喻柯云跟前,看清了他摊开掌心里的东西。
巴掌大的针扎毛绒,相框样式,中间印着“逢考必过”。
旧物带出旧记忆。
前世喻柯云也来给他送了这个东西。
只不过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点。
前世他没有发烧,吃过晚饭回房间后,一直开着灯,在写白天私教课老师留下的作业。
七八点左右,喻柯云来敲响他房门,送上礼物,而后说。
——这可是我白天在医院扎了一天扎出来的。
“这可是我白天在医院扎了一天,回来又扎了一晚上扎出来的。”
听着两世出现偏差的话语,喻和颂视线落在少年掌心里躺着的针扎毛绒上。
因为体弱,喻柯云每天夜里基本九点以前就会入睡。
前世给喻和颂送完“逢考必过”后,喻柯云没留太久便回了房间。
夜里十点左右,喻和颂写完作业出门倒水喝,喻柯云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而今晚,他房间灯一直熄着。
喻柯云俨然是等到了这个时间点,见他房间灯始终不亮,才迫不得已来敲门的。
喻和颂抬手拿过喻柯云一定要在今晚送出针扎毛绒,问:“怎么想到做这个?”
喻柯云冲喻和颂笑得灿烂。
“当然是祝福我哥逢考必过啦!爸爸总要你参加各种考试,我又给不了你帮助,只能在这些地方努努力了。”
喻和颂转着手里的针扎毛绒,等待喻柯云后话。
——哥,我有点害怕,
“哥,其实我晚上一直睡不着,是有点害怕。”
喻和颂抬眸,看向喻柯云。
少年一张脸苍白,瘦小的身体兜在宽大的衣服里,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将他轻易捏碎。
“太久没有过群体校园生活了,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喻柯云从小身体不好,没上过学前班。
到上小学的年纪,身体有所好转后,才开始融入集体生活。
然而小学没上几年,他不幸经历了一场恶性事件,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开始恶化,而后至今,他再没去过学校,所有的课业学习都在家中由重金请来的家教辅导。
今年年初,喻柯云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喻麒明才下达命令,让他下半年恢复校园生活。
A市排得上号的贵族学校屈指可数,喻和颂所就读的云晋高中是其中之最。
喻麒明为喻柯云找的初中,是喻和颂所就读高中的初中部。
高中部与初中部在同一片区,两处校区仅隔了条马路。
前世高三开学第一天的事浮上脑海,喻和颂停下轻转针扎毛绒的手。
他迎上喻柯云如小鹿般无助的目光,缓缓吐出上一世向对方许下的承诺。
“怕什么,有哥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而后在喻柯云亮起的目光中,他又缓缓道出下一句。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妈妈留给彼此唯一的牵绊了。”
喻和颂视线紧锁在喻柯云脸上,因此他没有错过他话出口的瞬间,喻柯云表情骤然的僵硬。
只一瞬,消散得毫无痕迹。
喻柯云依旧是那副喻和颂熟悉的亲昵乖巧模样。
“当然啦哥!有你这句话,我一下子安心多了,感觉现在回去马上就能睡着。”
话说完,他站起身,跟喻和颂挥别道:“那我回去睡啦,哥你也早点睡。”
喻和颂应了声,将喻柯云送出门。
门合上的瞬间,门内人脸上的表情散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走回到床边,视线落到喻柯云刚才坐过的地方。
他抽了两张纸,将床沿反复擦了几遍,才转身坐下。
喻和颂暂时搁置喻柯云今晚举动的用意,在脑海中逐帧回放方才睡梦中的画面。
梦境的起点,正好衔接上他死前记忆的断点。
那辆由卢勇程驾驶的车,是喻柯云引导他上的。
可如果只是上了卢勇程驾驶的车,一路上喻和颂不可能毫无所觉。
一旦他察觉,绝对不可能走到和卢勇程同归于尽的地步。
这其中还差了最关键的一环。
喻和颂试图回想,脑袋却瞬间胀痛到近乎炸开。
大片空白冲刷记忆,他只好停下,视线落到掌心里的针扎毛绒上。
盯着看了会,喻和颂拿过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扫。
扫出成排的9.9包邮,喻和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拉开床头柜抽屉,将针扎毛绒丢了进去。
喻和颂进浴室洗了个澡,才重新回到卧室躺下。
关灯前他重新量了次体温,已经退回到正常水平。
屋外还在下雨。
水声滴滴答答地砸在窗沿,似是要将屋里也一并淋湿。
喻和颂在床上躺了很久,意识才逐渐昏沉。
雨声在渐沉的意识下变得分明。
滴答——滴答——
一点点靠近,近到仿佛砸在他耳畔。
只一瞬,雨水竟真的灌入耳中。
被水淹没的两耳嗡鸣胀痛,雨水又紧跟着灌进喻和颂口鼻,挤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
喻和颂在强烈的窒息中睁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脑恢复供氧,喻和颂逐渐平稳下呼吸。
这一回没睡太深,喻和颂还不至于陷在梦境中对现实产生混乱。
他撑坐在床上,缓慢摸索到床下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七。
困意全无。
喻和颂没再开灯,睁着眼躺回到床上。
听窗外雨声渐停,看窗帘缝隙间一点点冒出光亮。
闹铃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喻和颂抬手拿过手机,按掉闹铃,坐起身开灯。
五点五十,他洗漱过换好校服,开门下楼。
到一楼餐厅时,喻麒明和卢善影已经坐在餐桌前。
先看见喻和颂的是卢善影,她率先招呼喻和颂。
“小颂,快来,今天有你爱吃的虾仁灌汤包。”
喻和颂回以微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喻麒明视线始终落在手中报纸上。
他没有抬眸看喻和颂,却出声问话:“你们学校开学典礼是什么时候?”
“明天。”
“今年的发言学生代表还是你吧?”
“嗯。”
“我会找两个记者过去,你好好表现,不要出任何差错。”
“好。”
对话结束,喻柯云正好楼上下来。
他边拉开喻和颂身旁位置坐下,边好奇问。
“什么记者?爸爸,哥,你们在说什么?”
喻麒明视线依旧落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应。
“等你下个学期能像你哥一样成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我也给你找两个记者去拍你。”
喻柯云拿筷子戳戳面前盘子里的鸡蛋:“我怎么可能有哥厉害。”
说完冲喻和颂眨眨眼:“对吧,哥?”
不等喻和颂反应,喻麒明严厉的声音率先响起。
“知道你和你哥之间的差距,就多努力。”
喻柯云冲喻和颂努努嘴,做了个“讨厌”的口型,而后老老实实端坐好,安静吃早饭。
别墅距离学校半小时车程。
喻和颂让司机先将车停在初中部门口。
喻柯云下车前,转身对喻和颂道:“哥,我下午等你一起放学回家,等高中部放学了,我去你教室找你。”
喻和颂应了声好,目送喻柯云离开。
开学第一天,学校要求的到校时间是7:20。
7点没到,校园里人还不多。
雨停了,天却没晴。
空气湿哒哒的,大地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喻和颂快走到教学楼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他转身,看到一个打着耳钉校服穿得歪七扭八的男生。
看清对方,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男生小跑两步跟上,在他身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发出开学第一问。
“人活着为什么要上学?”
喻和颂直击靶心:“为了你每个月的生活费。”
男生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两人拐进教学楼。
快走到中央楼梯时,迎面撞上一个正在大口啃包子的戴眼镜男生。
三人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最多三秒,戴眼镜男生猛地边将包子往嘴里塞,边扭头就跑。
没跑出两步,被喻和颂身侧男生追上,一把拉了回来。
戴眼镜男生张口就骂:“窦英祺你个畜生!!!”
窦英祺一乐:“不是苗景同,我都还没怎么你,你骂我干嘛?”
苗景同边将包子往怀里揣边吼:“有种你别抢我包子!”
窦英祺仗着人高马大,伸手就往他怀里掏。
“分一个分一个,早上睡过头了被我家老子一脚踹出门,饭都不给我吃一口。”
苗景同扭头瞪他:“你大爷的你哪天不睡过头!”
喻和颂站在一旁,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轻倚上楼梯扶手,好整以暇看戏。
当今A市论世家,站在金字塔尖的有四大。
喻、江、窦、林。
其中喻家和江家主房地产,窦家主医,林家主农。
而苗家,属于金字塔尖往下的第二梯队,家中主营交通运输。
交好的各大世家间三不五时会将家中孩童聚到一处,因此喻和颂和窦英祺苗景同三人自幼相识,可以算是一起长大。
往后许多年,三人之间的联系也没有断过,只是更多变成了生意往来。
这样亲密无间的打闹,喻和颂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
苗景同是标准读书人体型,跟人高马大的窦英祺比力气完完全全就是被碾压。
包子逃不出被抢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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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苗景同愤愤地瞪一眼窦英祺,拎着剩下的一个包子走到喻和颂身边。
“颂哥,你吃吗?”
正美滋滋在啃抢来包子的窦英祺听见这话,含着包子呜里哇啦。
“你唔给我,你送唔和颂。”
“闭嘴吃吧你!”
喻和颂笑了声,应了句“我在家里吃过”,直起身往楼上走。
各自啃着包子的两人你挤我我挤你,打打闹闹跟上。
云晋高中每个学期都会重组一次班级,不完全按照排名分班。
其中弯弯绕绕,世家子弟们心里都门清。
三人自高一起便一直同班,几乎不会有分班的可能。
因此窦英祺和苗景默认跟着喻和颂走,连互相问一句对方在哪个班都懒得。
没必要。
喻和颂寻着教室门牌,一路找到高三一班。
没等走进班级,听见教室里传出一道充满不耐烦的声音。
“烦死了,被我爸关在家关了一整个暑假,比比比,为什么老要拿我和喻和颂比?”
听见声音的瞬间,苗景同小声骂了句。
“卧槽?这傻叉这学期跟我们一个班?哪个脑子坏掉的校领导想出来的?”
教室里人还在继续抱怨。
“怎么不拿我哥跟喻和颂比?他俩还都是家里老大,有本事拿喻柯云那个病秧子来跟我比啊!”
苗景同一脸无语,扭头看窦英祺。
窦英祺瞥见他视线:“看什么?我们难道怵他?”
说完大步一迈,径直往里走。
三人先后走进教室。
教室里的喻洋鸣正背对门坐着,还在继续吐槽。
“还非要把我调到跟喻和颂一个班级,说什么让我向他学习,有病吧!”
喻洋鸣没看见进教室的三人,坐在他对面听他吐槽的小弟们却是看见了。
几人瞬间朝喻洋鸣狂使眼色。
喻洋鸣见对面一排人齐刷刷眼睛抽筋,他靠在椅背上,不耐烦地往后仰了仰脑袋。
看见喻和颂,他嗤笑一声。
喻和颂略过他,径直走到窗边,挑了个靠窗座位。
窦英祺和苗景同跟在他后头你推我我推你。
“这个学期我跟颂哥坐!”
“凭什么?上个学期你已经跟喻和颂做过同桌了,这个学期轮到我了!”
“你跟颂哥坐就只会抄作业!”
“你老问他问题还打扰他学习呢!”
两人争得正热闹,忽然“砰”一声响。
喻和颂刚放下书包的桌子,被踹歪出去一大截。
始作俑者靠在椅背上轻晃,一脸明晃晃的挑衅。
“我草你大爷……”
窦英祺一张脸瞬间气得通红,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被苗景同匆匆拦下。
苗景同低声劝告:“别给颂哥惹事。”
窦英祺一脸不爽,看向在歪斜桌前站着的喻和颂。
站在桌前的少年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
喻洋鸣嗤笑一声,慢悠悠收回腿,料定喻和颂会和以前一样无视他的挑衅。
然而正当他准备转回身继续和前面小弟聊天时,忽地见喻和颂面无表情朝他走来。
“哟。”
喻洋鸣一脸意外看向喻和颂。
没等他开口再说下一句话,喻和颂已经干脆利落抬腿,一脚将喻洋鸣面前桌子踹翻在地。
“砰”一声巨响。
整间教室连同教室外走廊,都一并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零星十几个人,每个人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错愕。
喻和颂低头,俯看坐在椅子上的喻洋鸣,桃花眼微弯,露出一抹笑。
喻洋鸣在骤然绽开在眼前的笑容中愣了两秒,才猛地回过神来,腾地站起身。
“你他妈……”
瞬间燃起来的窦英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身后书包就王喻洋鸣身上砸。
“干啊!干他丫的!”
教室内瞬间变得混乱。
无关人员自觉撤离战场,退出到教室外。
喻洋鸣一人带仨小弟。
从人数比,喻和颂方完败。
战斗力为-5的苗景同如是想。
可看着已经被围进包围圈的喻和颂和窦英祺,苗景同眼睛一闭,抱起身后书包就往前冲。
“我……我跟你们拼了!”
喻麒明信奉坚实的身体是做好一切的前提条件,因此十几年来,他不仅请专业人员严格调配喻和颂的一日三餐,更是请过不少武术老师,让喻和颂学习锻炼防身。
以锻炼为主,喻和颂学的都是些皮毛,但用来揍绣花枕头的喻洋鸣和他三个小弟,够得不能再够。
苗景同只感觉自己边摔书包边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周围瞬间没了阻力。
一睁眼,四个一个不落地全趴在地上。
他正懵,就听见窦英祺雀跃的欢呼声。
“太爽了!喻和颂!你知道你这股劲儿我有多久没见到了吗!我说我小时候为什么爱跟你玩,这就是原因!啊哈哈哈这就是原因!”
窦英祺喊得激动,抬手想按住喻和颂肩膀狂摇。
被喻和颂一巴掌拍在手腕,打开了手。
窦英祺非常熟稔地转而去摇苗景同肩膀。
喻和颂在窦英祺的欢呼声中抬眸,视线一扫而过窗外,倏地停住。
已经略过的视线缓慢退回。
一直退到,人群角落黑发黑眸的少年进入视野。
7. 试探
“开学第一天,这是在做些什么?”
严肃的声音自教室前门响起。
喻和颂朝前门看去。
前门门口站着的男人看着四十上下,戴金丝眼镜,模样斯文。
然而望向教室里的眼神,却不怒自威。
他没有多言,抬手扶了下眼镜,下达指令。
“在早自习开始前把教室恢复原样。”
话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等喻和颂重新看向窗外,窗外已不见黑发少年身影。
跟前响起喻洋鸣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破老师,官威这么大。”
喻和颂收回视线,垂眸看正一脸菜色从地上爬起的喻洋鸣。
他慢条斯理开口:“国际知名教师,任教十年每年都以高占比输出高精尖人才,你爸想请他给你上私教课,都要亲自去请。”
喻洋鸣卡壳一瞬,显然对此并不关心,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反问喻和颂。
“你打架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喻和颂扫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留了句“恢复原样”,转身走回到靠窗座位,将被喻洋鸣踹歪的桌子拉回到原来位置。
身后响起喻洋鸣不服的声音:“一起打的架凭什么我们收拾!”
喻洋鸣刚吼完,被身后小弟拉了拉衣摆。
他不耐烦扭头:“拉什么拉!”
下一秒,就在小弟的眼神示意下,看清了周围战况。
几人刚刚一番厮杀,桌子椅子东倒西歪了好几张。
现在仔细一看,倒的歪的全是他们几个人刚才坐过的,其余人的桌椅,连位置都没有挪动分毫。
……
喻洋鸣一脸气急地踹了脚倒在地上的桌子,转身出了教室。
几个小弟匆忙将倒在地上的桌椅扶起,跟着喻洋鸣跑出了教室。
一行四人离开教学楼,轻车熟路往教学楼后老旧的实验楼走去。
新实验楼建成后,老实验楼基本已经废弃。
四人随便挑了间教室,推门进去。
喻洋鸣从口袋掏出烟,小弟非常有眼力见地帮他点上。
而后四人人手一根,趴在朝向学校后门的窗边。
小弟一号发言:“喻和颂今天吃错药了?以前不是对我们爱答不理的吗?”
小弟二号看一眼老大难看的脸色,拍须遛马。
“要我说,我们根本就不是打不过喻和颂他们。是喻和颂那张脸!完全就是犯规!刚刚互殴的时候,我本来一拳头都要揍到他脸上了,结果他看了我一眼,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这一拳头要是砸下去了,我跟犯罪有什么区别?”
喻洋鸣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忽然,小弟三号开口:“要不咱们今天去教训教训他弟,他不是最宝贝他那个弟弟了嘛。”
喻洋鸣嗤了一声:“上哪教训,那小子从早到晚被保护在别墅里。”
小弟三号应:“我今天早上来,看见那小子进对面初中部了。”
喻洋鸣看向小弟三号:“喻柯云?那个病秧子出来上学了?”
小弟三号点头:“他下车后,那辆车开到了高中部门口,我看着喻和颂从车上下来的。”
喻洋鸣没再说话。
指尖烟雾升腾,模糊他面部表情。
·
云晋高中的开学典礼一贯在开学第二天进行,因为开学第一天要进行学前摸底考试。
考试从早到晚,一天考完所有学科。
窦英祺和苗景同的座位之争,最终通过权威的石头剪刀布决出了胜负。
窦英祺完败,一个人坐在喻和颂与苗景同后面的座位上,考试考得抓耳挠腮。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喻和颂侧过脸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天空乌云密布,雨淅淅沥沥地下。
世界望着潮湿又阴暗。
铃声响起在寂静的校园,宣告一整天沉闷考试的结束。
窦英祺第一个窜起,抓起试卷就往讲台上交,仿佛后头有催命的鬼在追。
交完试卷,他等着喻和颂和苗景同也交完卷回来,问两人。
“要不要出去happy一下?”
苗景同埋头收拾书包,头也不抬警告。
“晚上回不了家别又半夜来翻我家墙。”
窦英祺有理有据:“有什么办法,喻和颂家我可不敢去。”
苗景同飞过去一个眼刀。
窦英祺正打算再嚯嚯一下喻和颂,教室后门传来一声响。
“颂哥,班主任找!”
喻和颂应了声好,将最后几本书装进书包。
窦英祺顿时一脸紧张:“什么情况?为什么单独找你?不会是因为早上打架的事吧?”
苗景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回答。
“用脑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不是啊,要找肯定先找那四个,优等生在老师那里永远都是有优待的,说了你这种吊车尾也不懂。”
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喻和颂将收拾好的书包放到桌上,开口。
“我去办公室,你们先回去。”
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给他让出道。
“有情况随时联系。”
喻和颂点头应了声,从后门走出教室。
教师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喻和颂边往走廊尽头走,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哥,你放学了吗?我现在过去找你?】
喻和颂垂着眸,回复和前世一样的话语。
【要去趟老师办公室,你上车等我吧】
喻柯云回得很快。
【那我去你教室等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今天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
看着屏幕上天真烂漫的话语,喻和颂垂着眸,缓慢地打出一个“好”字。
收起手机拐进教师办公室,与从办公室出来的人擦肩而过。
鼻尖飘过很淡的、干燥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脚步微顿。
办公室里响起声音。
“和颂,这边。”
喻和颂看向办公室里正在朝他招手的班主任,回过神,迈开腿走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早上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喻和颂走到他办公桌前,男人将一张报名表推到喻和颂面前。
喻和颂垂眸看了眼,是昨天喻麒明提过的国际竞赛。
初赛时间是九月中旬,地点在京市。
男人声音响起:“全校一共两个名额,好好把握,你的能力进入决赛没有问题。”
说着,又将一叠试卷一并推给喻和颂。
“过往几年的真题,遇到问题在校时间可以随时来找我。”
喻和颂接下道谢,要走时,男人再次开口。
“我不清楚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但是和颂,你的上限很高,不要因为他人走偏了你的人生轨迹。”
喻和颂停下脚步,看向办公桌前神情严肃的男人。
这话男人上一世也跟他说过,只不过不是现在。
喻和颂缓缓笑了,再次对眼前认真负责的教师道:“谢谢。”
走出办公室,喻和颂没有马上回教室,而是寻着记忆,绕到了这一层位于教学楼背面的杂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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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物间用来堆放多余的桌椅和清洁工具,供以学生使用,因此一般不会锁门。
天有些暗了,云晋高中没有晚自习,学校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
喻和颂进到杂物间,带上门,走到杂物间窗边。
杂物间窗户正对教学楼后的老旧实验楼。
他打开窗户,往下望,正好看见几道身影走进老旧实验楼。
几道高大的身影推搡着一道瘦小的身影。
进到老旧实验楼屋檐下,几人收了伞,一张张面孔在喻和颂视野中清晰。
几道高大的身影是喻洋鸣和他的三个小弟,而其中瘦小的身影,是喻柯云。
四人将喻柯云围住,推搡了他几把,又说了些什么,拎上伞离开了。
喻和颂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眸色渐深。
前世喻和颂并没有理会喻洋鸣的挑衅。
然而前世喻柯云给他打电话,他赶过去时,喻柯云却是一张脸被打肿,额角也被砸出了血。
这次喻和颂揍了喻洋鸣一顿,喻洋鸣却只是对喻柯云推搡两把?
心中猜想逐渐放大,而后在下一秒,得到了证实。
瘦小的少年站在屋檐下,静静注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而后是第二巴掌、第三巴掌……
直到将单边脸甩肿,肿到无法再看清手掌印,他终于停下动作。
分明瘦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跑,此刻肿了半边脸的人,却还能好整以暇从书包里翻出镜子,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脸。
照完,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四处看了看,又小跑到实验楼前的草坪上,从草坪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瘦弱的少年淋在雨里,没有丝毫犹豫地拿着石头砸向自己额角。
终于,他的脸在喻和颂视野中,与前世记忆完美重合。
喻和颂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转身走出了杂物间。
走回教室,握了一路的试卷已经在掌心里揉皱。
教室里空无一人。
窗户没关,风卷着窗帘扫过窗边桌椅。
喻和颂朝自己座位走去。
快走到时,他看着飘动的窗帘缓缓落下,露出了被遮挡的课桌和靠在课桌旁的一把陌生黑伞。
黑伞伞柄上系着红色的平安结,风一吹,平安结上的流苏随风轻轻飘动。
·
司机陈德撑着伞,站在轿车前,不时向眼前的学校里张望。
距离少爷平时出校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陈德在原地踱步,有些焦急地思考着要不要向老爷夫人汇报这一情况。
也许五分钟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忽略,但当了多年少爷的专属司机,陈德比任何人都清楚少爷的时间观念有多强。
又过去两分钟,陈德等不住了。
他决定先给少爷打个电话。
刚摸出手机,就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淋着雨从学校里跑出。
陈德一吓,连忙撑着伞跑上前,焦急询问。
“少爷,早上您下车的时候我不是给过您伞吗?怎么淋着雨跑出来了?”
少年一头黑发已经被淋湿大半,乌黑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走到车边准备上车时,忽地停了动作,仰头朝校内望去。
陈德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去,看到一间开着窗的教室。
风卷着窗帘飞舞,遮挡住教室内光景,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黑发少年收回视线,拉开车门,坐上了轿车后座。
轿车远去,风渐小。
飞舞的窗帘缓缓落下,露出站在窗边的少年身影。
8. 窥见
喻和颂按照前世轨迹,在喻柯云哭着打来电话后,“焦急”赶到现场,将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在帮喻柯云包扎时,喻麒明和卢善影匆匆赶到。
病房里不让进人,三人只能等在门口。
喻麒明严厉的视线落到喻和颂身上。
“你今天在学校里跟那家老二发生冲突了?”
听见喻麒明的话,卢善影有些诧异地看了喻和颂一眼。
只一瞬,她便意识到不妥地迅速收回视线。
喻和颂垂下眸应了声。
寂静的VIP病房走廊上瞬间响起喻麒明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跟你说了多少次,高三这一年是本家那位最重视的一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完全失去竞争资格的混子发生这种低级冲突,你想因为这种低级的错误让过去十多年的努力都白费吗?”
卢善影连忙上前打圆场,安抚地轻拍喻麒明后背。
“小颂不是这么鲁莽的孩子,事出肯定有因,对吧小颂?”
见喻和颂垂着眸没接话,她又连忙转移话题。
“现在小云还在病房里躺着,我们先说说小云的事吧,刚才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小颂你快说说,小云到底怎么了?”
喻和颂缓缓抬眸,开口。
“喻洋鸣带人挑事,砸破了小云的额头。”
卢善影被吓到:“天呐。”
喻和颂注视着面前两人,又缓缓继续道。
“早上也是,喻洋鸣他们看到小云在对面中学就读,挑衅说要去挑事。”
似乎是没料到喻和颂会说这一句,卢善影表情有一瞬僵硬。
她侧过脸,观察起喻麒明反应。
喻麒明拧着眉,没有对喻和颂的话马上做出回应。
空荡的走廊陷入短暂寂静。
良久,喻麒明严肃的声音才响起。
“用最愚蠢的暴力,这就是你想出的保护家人的办法?”
他越说声音中的怒火越压制不住。
“那家老二为什么敢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嚣张?因为他们家死死压我们家一头,权与势,能让一个废物公然骑到我们头上。”
到最后,漫长的寂静后,喻麒明失望地注视着喻和颂。
“这个道理,我以为你七岁那年就该明白。”
空荡的走廊又重新归于寂静。
直到几人身后病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打破僵局。
“病人伤势不严重,额角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已经简单消毒处理,脸部冰敷几天就能消肿,不过病人的心理状况需要稍加重视,他受到了不小惊吓,接下来几天尽量让他生活在相对稳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环境里。”
医生刚叮嘱完,喻麒明手机响起。
他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最后看了喻和颂一眼,而后沉着脸色匆匆离开。
卢善影谢过医生,才推开病房门走入。
喻和颂拎上走廊长椅上喻柯云的书包,跟着卢善影进了病房。
带上病房门,他走到病房前,将喻柯云的书包放到了床头桌子上。
喻柯云躺在病床上,本就小的人缩成一团,身体在被子下轻轻颤着。
额角贴着纱布,一边脸高高肿起,盖下的眼睫毛上挂着泪水。
任过路人看了,都很难不生出心疼与怜惜。
卢善影坐到床旁,一双眼瞬间红了。
她没有落下泪来,只是仰头对喻和颂强颜欢笑。
“差点忘了,小颂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这个点应该饿坏了吧?”
喻和颂应:“我没事……”
卢善影安抚道:“有我陪着小云,不用担心,你要是饿着,一会小云醒来,又要挂念哥哥没吃饭了。”
听见这话,喻和颂才松了口,应:“好,那我先去吃饭,有任何情况,影姨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卢善影应好后,喻和颂才离开病房。
带上身后病房门,他走出一步,又停下脚步。
视线落到倚在长廊座椅旁的黑伞上。
喻和颂倒回去,将黑伞拿上,才重新迈开脚步,往楼梯间走去。
下了楼,喻和颂撑伞离开住院部。
他没有去找餐馆,而是在医院里找了处僻静无人的亭子,收了伞进到亭子里坐下。
拿出耳机和手机,打开昨天新装的软件。
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响过后,耳机里传出说话的声音。
“怎么回事?”
女人的声音褪去在喻和颂面前从未丢失过的温柔,少见的严肃。
“哥在病房外不是说了嘛,喻洋鸣打的。”
少年的声音不再懵懂乖巧,哭得沙哑的声线听着有几分吊儿郎当。
短暂寂静,少年妥协的声音响起。
“对,没错,是我自己弄的。”
他不满嘀咕:“谁知道喻洋鸣那个蠢货那么怂,我都明里暗里使劲踩他抬高我哥了,他最后只是口头教训了我一顿,又推了我几把,一点伤没有,我怎么让哥知道他欺负过我?”
又是短暂寂静,女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喻柯云,你是嫌弃自己的身份瞒得太好了是吗?”
漆黑凉亭里,喻和颂缓缓掀起眼帘。
“这有什么关系?”喻柯云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们家跟我们家本来就不对付,哥又听爸爸的话,不可能真的去找他对峙,就算找他对峙了,喻洋鸣他就是欺负我了,有什么问题?”
短暂安静。
大约是女人给予的神情回馈不佳,喻柯云撒起娇来。
“我也是想要让爸爸对哥多失望一点啊,不是你说的嘛,如果有一天被哥发现我的身份,我们都要完蛋,所以我们要在被他发现之前,先让他完蛋。”
话说完,少年不满地嘀咕。
“谁知道喻洋鸣光跟他说要教训我,他就跟喻洋鸣动手了,早知道我就不白费功夫了。”
说着,他的声音又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而且你看,他这么紧张关心我,今天我跟他说我受伤了,他跑来的时候人都吓傻了,怎么可能怀疑我的身份。”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亭上,又顺着亭檐砸落。
月光映在亭中少年精致的脸上,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笼罩得像覆了层霜。
女人声音再响起时,带着浓浓的警告。
“喻柯云,你觉得喻和颂是喻洋鸣那样的蠢货吗?”
一阵布料摩挲的响动,女人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他之所以现在毫无所觉,是因为从你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就是骗局的开始,再加上他母亲的去世,加深了他对你的纵容,他远比你想象的聪明千倍万倍,一旦你在他面前露出一点苗头,他顺藤摸瓜只是时间问题。”
静默半晌,女人下达命令。
“从今天起,你把你尽心尽力的讨好对象从你爸爸换成他。”
喻柯云十分不解:“为什么?明明爸爸才是这个家里说了算的人。”
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她并没有过多解释。
“你令你爸爸感到失望的代价,远小于你让你哥发现真相的代价,其余的等你长大自然会明白。”
“这对你来说不难吧?你只要继续像过去一样,依赖他,霸占他。”
“剩下的,我都会替你做好。”
喻和颂坐在黑暗里,缓缓摘下耳朵上耳机。
他仰头,远眺天际乌云密布下,零星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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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几点星光。
点点星光揭开乌云,在漆黑夜空连成一盘逐渐清晰的棋局。
夹着水汽的冷风灌进领口。
喻和颂收回视线,起身,重新打开伞,缓步走出医院。
在医院对面的面馆不急不缓吃完一碗面,喻和颂才重新撑上伞,回了VIP住院楼。
他推开病房门时,喻柯云依旧蜷缩在床上,卢善影坐在病床旁,正在安抚地轻拍喻柯云后背。
听见开门声,卢善影停下手上动作,朝门口方向看来。
喻和颂放轻脚步进屋,缓慢带上身后门,轻声问卢善影。
“还没醒吗?”
卢善影点了点头。
喻和颂走到病床边,垂眸盯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会。
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悠悠转醒”。
他颤抖着撑开眼皮,视线还模糊着,眼泪先滚了下来。
“哥……”
喻和颂微倾身。
动作慢了一步,卢善影已经抬手,心疼地帮喻柯云擦掉了眼泪。
温柔的声音响起。
“哥哥在,影妈也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喻柯云颤着身体,没再说话,只是眼泪簌簌往下落。
喻和颂垂眸注视着喻柯云,余光却落到了门边的衣架上。
虽然刚九月,A市这几天却因为冷空气,气温一直在二十摄氏度左右徘徊。
VIP病房开着温度适宜的中央空调。
卢善影来时穿的外套正挂在门边衣架上,衣领处沾上的头发在空气中轻轻飘动。
衣架旁立着饮水机。
喻和颂收回视线,看向卢善影问。
“医生给小云开止痛药了吗?”
卢善影闻言,抬手拿过病床边挂着的药袋子。
喻和颂接过,垂眸看了眼,拿着药袋子朝饮水机走去。
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经过挂着卢善影外套的衣架,走回到病床旁。
“我来吧。”
卢善影从喻和颂手中接走温水和药袋子,俯身耐心安抚喻柯云。
喂着喻柯云吃了药,她将水杯和药袋子放到一旁,重新仰头看向喻和颂。
“小颂,你今晚先回去吧,小云这里有影姨陪着,你明天还要上学。”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看着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面上满是心疼和犹豫。
卢善影再次开口:“今天的作业也没来得及写,明天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你和弟弟又都要挨批评。”
听见这话,喻和颂才最终点了头。
他站在病床旁,微弯腰,抬手揉了揉床上少年的脑袋。
“哥走了,有任何事随时给哥发消息。”
吃过止痛药的喻柯云看上去状态好了些,他湿润着一双眼看向喻和颂,乖巧地点了点头。
喻和颂又揉了两下他脑袋,才挥别卢善影,转身离开。
走出病房,穿过寂静幽长的走廊,喻和颂抬手,将分别攥在两只手里一长一短的头发并在一起。
走到电梯间,他从墙上挂着的工具箱里抽出药品简装袋,将掌心头发装入,封装好,而后摸出手机,拨通了窦英祺的电话。
窦英祺接通得很快。
“稀客啊!竟然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
喻和颂抬手按下电梯下行按钮,开门见山。
“在哪?”
“学校附近小吃街。”窦英祺兴致勃勃,“你肯定没去过吧,要不要来?”
喻和颂直截了当问:“现在方便来一趟我家医院吗?”
大抵是听出喻和颂语气里少见的严肃,窦英祺也不再开玩笑,干脆利落应。
“马上,等我20分钟。”
9. 真相
喻和颂母亲姜婉庭生“喻柯云”时大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天一夜,才转到普通病房。
彼时喻和颂外公外婆正好在外地出差,收到消息,赶回A市,距离姜婉庭生产结束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见过抱过孩子的,除去医护人员,只有喻和颂的父亲,喻麒明。
喻家在A市权势滔天,姜婉庭生产的医院又是喻氏旗下,没有哪个医护人员,敢胆大包天去调换喻氏的孩子。
——你令你爸爸感到失望的代价,远小于你让你哥发现真相的代价。
只有喻麒明。
而喻家上下极其重视血脉,喻麒明绝不可能去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回来。
谎言的多米诺骨牌推倒第一张牌,掩盖在虚假表现下的真相便不再无迹可寻。
喻和颂在医院门口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便看见了窦英祺那辆拉风的跑车。
窦英祺小学留过一级,因此比同级生都要长上一岁。
他年初过完十八岁生日,火速拿下驾照后,跟在喻和颂后头老老实实做了一个学期不迟到不早退上课不睡觉的乖学生,才得以从他爹手中拿下这辆他心仪已久的爱车。
喻和颂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上车。
他收起系着平安结的黑伞放好在座椅边上,而后边系安全带边开口。
“开车。”
窦英祺配合踩下油门:“去哪?”
“随便开。”
“好嘞!乘客您坐好!”
车开出一段距离,窦英祺才收起没个正形,认真问喻和颂。
“出什么事了?”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应。
直到遇上红灯,窦英祺停下车,喻和颂才将手中装着头发的简装袋递给他。
窦英祺接过。
车里太黑,没等他看清喻和颂递的是什么,就听见喻和颂开口。
“能不能找到一家,规模不大,认不出你,但技术可靠,并能够加急最好今晚马上出检验结果的医院。”
听完喻和颂一连串的要求,窦英祺也看清了喻和颂递来的东西。
几根头发。
红灯变绿,他将简装袋塞进口袋,继续开车。
“你这要求……”
一个大喘气,才接上下一句:“也就找我行了。”
喻和颂并不意外。
窦家可以说是近乎垄断了A市的医疗相关行业。
虽然窦英祺是他父亲口中“不学无术”“没个正形”的纯纨绔子弟,但该掌握的医疗行业信息,A市拎不出几个比他全的。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窦英祺问。
“我不去。”
“行,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下个路口放我下车。”
车内安静了小半分钟,窦英祺到底还是忍不住问。
“我能不能……”
“目前不能。”
意料之中,窦英祺也只能强行咽下自己的好奇心,将喻和颂放到下一个路口。
喻和颂拿上座椅边的伞开门下车。
关车门时,他低头对车里的窦英祺道:“欠你个人情。”
窦英祺张口就客套:“说什么人情,咱俩谁跟谁。”
客套完直接提要求:“下次家族间聚餐,你记得在我爸面前好好美言一番,我看上辆新的超跑,你差不多要美言半个小时那种程度的。”
喻和颂轻笑了声,关上了车门。
惹眼的跑车远去,喻和颂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撑着伞站在路边,招了辆路过的空出租车,报上别墅地址。
回到家,洗过澡,已经是夜里十点。
喻和颂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没有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卧室书桌前坐下。
班主任给的真题没带回家,喻和颂翻出昨天家教留下的习题。
做完两套题,桌边手机响起。
喻和颂动作一顿,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小道痕迹。
他放下笔,拿过桌边手机,按下接听。
电话接通的瞬间,窦英祺火急火燎的声音响起。
“结果出来了!99.99%,妥妥的亲生!”
“咚!”
一只鸟撞在窗前,扑腾了几下翅膀,又很快飞走。
燕过无痕。
可细看,窗户上仍留有轮廓。
被雨冲刷,才逐渐淡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注视着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玻璃窗,开口。
“知道了,谢谢。”
电话那头的窦英祺似乎想说什么,不成调的音节来来回回哼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喻和颂再开口:“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明天景同让给我的包子我让给你。”
电话那头的窦英祺一乐,这才嘻嘻哈哈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喻和颂放下手机,注视着只剩下雨幕冲刷痕迹的玻璃窗。
因为生产时大出血伤了根本,产下“喻柯云”后的姜婉庭不再适合去照顾一个新生的婴孩。
家中虽然有保姆,但并非育婴专业。
卢善影,就是那时候进的喻家。
进喻家时,卢善影刚二十出头。
在成为喻太太以前,她在喻家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尽职尽责,温柔包容,从不多生事端。
喻柯云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身为专业育婴师的卢善影将他照顾得非常细致。
而对喻和颂,卢善影也一直维持着不会超出自身身份的关心与照顾。
姜婉庭在世时是这样,姜婉庭去世后依旧如此。
姜婉庭去世很多年后,一次喻麒明意外摔伤了腿,在家修养了一个多月。
修养的时间里受到卢善影照顾,两人产生了感情,喻麒明才再娶的卢善影。
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包括喻柯云对卢善影的称呼。
姜婉庭去世时,喻和颂七岁,喻柯云三岁。
七岁的喻和颂已经对世界万物有了初步认知,并且他并不由卢善影照顾,因此不论卢善影与喻麒明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喻和颂都称呼卢善影“影姨”。
而喻柯云,自出生起,便多数时间都由卢善影照顾。
姜婉庭去世后,尚年幼又体弱的喻柯云总是哭着喊着要妈妈。
每回喊时,都是卢善影在抱着他哄,次数一多,幼时的喻柯云有时便回喊卢善影“妈妈”。
他每一次喊,卢善影都会纠正。
直到卢善影与喻麒明结婚,在喻麒明的准许下,她才勉强,允许喻柯云喊她“影妈”。
喻和颂沉入漫长的记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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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等再回神,是听见手机闹铃声响。
下意识朝声源看去,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5:30”。
喻和颂抬眸,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望不见尽头。
等间隔五分钟的闹铃声再次响起,喻和颂才抬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铃。
他起身,碰倒了昨晚带回家倚在窗前的黑伞。
黑伞砸在地上,系在手柄上的平安扣流苏散落。
喻和颂弯腰,将伞捡起。
鲜红的平安扣在空中轻轻晃动。
·
晃动的平安扣连同黑伞,孤零零地被丢在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失物招领处与系着鲜红平安扣的黑伞同框的画面不断在视野中扩大。
床上人在闹铃声中睁开眼,呼吸有些重地撑坐起。
心情说不清缘由的低落。
江季烔抬手打开灯。
少有地在床上坐了会,才掀开被子下床。
站在床边铺被子时,梦境中画面浮上脑海。
江季烔找到了心情低落的原因。
少年罕见地在铺好床后站在床边失了会神,以至于等他按部就班走好每天起床后的所有流程后,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
有了昨晚的迟到在先,适应力很强的司机陈德已经完美接受了会迟到的少爷。
他偷偷加快车速,在路上帮少爷补足了这五分钟的延迟。
准时将少爷送到云晋高中,陈德弯腰恭送少爷下车,给自己今天的表现打上9.9分。
0.1分扣在少爷看起来情绪不高。
江季烔就读于云晋高中高三(10)班。
十班和一班,在上下两层不同的楼层。
一班在五层,十班在六层。
走到五层时,江季烔不自觉停了脚步。
睡梦中画面在清醒后逐渐清晰,清晰得仿佛真实发生。
他昨天放学后放在喻和颂桌边的伞,被丢在了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黑发少年在楼梯口驻足良久,最终迈开腿,走进了五楼。
高三(1)班靠近中央楼梯,江季烔上楼走的教学楼侧面的旋转楼梯。
穿过四、三、二,高三(1)班的牌子出现在视野。
江季烔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一班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有几本书,有一盒笔,甚至还有个篮球。
唯独没有雨伞。
临近早自习上课时间,四周逐渐喧闹。
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穿梭在江季烔身侧。
梦境中画面与眼前画面轮番重叠又错开,终于在预备铃响起后,江季烔收回了视线。
他迈开腿刚要离开,一抬眸,看见迎面走来嬉笑打闹的三人。
为首的少年懒洋洋掀着眼帘,颜色鲜艳的唇轻轻牵着。
风卷起走廊一侧的窗帘,吹出窗外,抚过少年脸庞。
少年抬手拨开窗帘,手中黑伞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珠。
伞柄上系着的红色平安结轻扫少年手背,鲜艳的颜色将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温润。
有几人打闹着穿行跑过,少年停下脚步。
避让中抬眸,漂亮的桃花眼撞入寂静黑眸。
平安结轻晃,掉入少年掌心。
10.温暖
苗景同和窦英祺正在争执,为什么明明是他的包子,三个却被窦英祺吃了两个。
两人打闹间撞上骤然停下的喻和颂,一抬头,看到对面人,都是一愣。
苗景同小声开口:“江季烔不是楼上十班的吗?来我们这层做什么?”
“还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窦英祺合理推测,“不会是上门来挑衅的吧?”
苗景同下意识问:“挑衅谁?”
无需回答,两人齐刷刷看向前方的喻和颂。
喻家和江家本就是世仇,更何况……
“上学期期末考,喻和颂是不是比江季烔多了0.5分来着?”
“嗯,不过上学期体能综测,江季烔比颂哥高了1分。”
“综合下来这小子还高咱小颂0.5?!不能忍,干他!”
两人正在喻和颂身后嘀咕得起劲,江季烔沉默与他们擦肩而过。
“啊?这就走了?”
“也许五楼的走廊比六楼好走。”
“可十班不是靠近旋转楼梯吗?他从中央楼梯上去,再走回旋转楼梯?”
……
两人决定放弃讨论这令人摸不着的头脑的问题。
这一茬打岔了两人的包子之争,窦英祺后知后觉注意到喻和颂手里拎着的黑伞。
“你新买的伞吗?怎么黑不溜秋的,不太像你的风格。”
喻和颂垂眸看了眼手中黑伞。
想到刚刚江季烔面无表情与三人擦肩而过,他回答。
“一个陌生人送的。”
窦英祺与苗景同面面相觑,大大的脑袋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喻和颂什么时候会收陌生人送的伞了???
不等再问,上课铃响了。
三人快速进了教室。
云晋高中开学第二天,称得上是整个学期里最轻松的一天。
早上不用上课。
上完早自习后,就是开学典礼。
老师不在,教室里吵吵闹闹。
喻和颂昨晚回去没带书包,书包躺在他课桌上过了一夜。
他到座位坐下,将昨天放学时塞进书包的书,原封不动地拿出。
视线一扫而过教室里唯一的空座位,是喻洋鸣的座位。
前世喻柯云受伤后整整一周,喻洋鸣都没来学校上课。
后来喻和颂大伯喻麒天在家族聚餐上提及,是他知道了喻洋鸣欺负喻柯云的事,罚了喻洋鸣一周禁足。
如今喻氏虽说还是老爷子坐镇,但其实少说有一半的话语权已经掌握在喻麒天手中。
喻洋鸣是扇了喻柯云巴掌砸了喻柯云脑袋,还是只是推搡吓唬了几下喻柯云,喻麒天绝对不可能不清楚。
喻洋鸣也不是会替人背锅的脾气。
可他在被罚完一周禁足后回到学校,却是对此事绝口不提。
喻和颂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合了眼。
一晚上没睡,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
可合上眼,听着窗外滴滴答答落不尽的雨声,困意又怎么都不来。
潮湿的空气将身体包裹得冰冷又粘腻。
意识一沉,身体便如同砸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汪洋,瞬间清醒。
早自习下课铃响,喻和颂睁开眼,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耳边响起苗景同担忧的声音。
“颂哥,早上看见你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你身体不舒服吗?”
喻和颂简单回应苗景同:“没事,昨晚没怎么睡,抽时间睡一觉就好。”
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往外走。
苗景同闻言,道:“那我去接两杯热水带去礼堂,你喝点热水趁着早上开学典礼在礼堂睡一觉。”
喻和颂叫住准备离开的苗景同:“不用了,我要直接去礼堂后台。”
苗景同停住脚步:“忘了你还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了。”
他仍旧不太放心,但也只能道:“那你有事随时给我们发消息。”
喻和颂轻笑应了声好。
苗景同这才转身,一巴掌拍在后排呼呼大睡的窦英祺背上。
窦英祺一个弹跳:“卧槽!怎么了?地震了?天塌了?”
苗景同幽幽:“要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了。”
窦英祺瞬间趴回到桌子上:“开学典礼有什么好参加的,听一堆老头讲几个小时没意思的大道理。”
“要点名。”
“啊啊啊啊啊!”
窦英祺为了他心爱的超跑不情不愿地爬起。
云晋高中的礼堂单独建在学校后挨着树林的空地上。
占地面积极大,大到能完整容纳下全校上下几千人。
一路上所有学生都在往礼堂走。
三人到礼堂门口,喻和颂收了伞,对窦英祺和苗景同道。
“我走了。”
“上哪?”窦英祺一脸懵问。
苗景同一把拉住下意识准备跟喻和颂走的窦英祺:“颂哥要上后台,他要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窦英祺“哦”了声,收回已经自己抡出去的腿。
两人进了礼堂,找着班级位置,苗景同看看四周,小声对窦英祺道。
“你有没有觉得颂哥这个学期开学后有点不太对劲?”
窦英祺想到昨晚的事,伸了个懒腰打哈哈:“有吗?”
苗景同认真分析:“感觉心里藏着事,他甚至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觉,不会是他家里又给他施加了什么变态的压力吧?”
窦英祺继续打哈哈:“哦?”
苗景同见窦英祺这反应,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算了,人与傻狗不能沟通。”
喻和颂沿礼堂绕了大半圈,才绕到礼堂后台。
开学典礼就是比较枯燥的校长发言、教导主任发言、优秀学生发言。
全部发言完,再进行上学期末的奖学金颁发。
因此喻和颂到时,礼堂后台没什么人。
他推开门,屋里头仅有的几人见了他,纷纷开口。
“喻学长好。”
喻和颂浅笑点头,找了处僻静角落坐下,合上眼。
本就不太吵的后台,在他合上眼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偶尔有一些很轻的响动,小心翼翼的。
喻和颂又把眼睛睁开了。
他睁眼后,四周才终于响起一些很轻的讨论声。
后台有扇窗,正对着礼堂后成片的树林。
雨幕将树林压得黑沉,叫人望得透不上气。
口袋里的手机轻震了一下,喻和颂收回视线摸出手机。
一条新进来的短信。
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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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发来的。
【哥,医生说我要三天后才可以出院】
喻和颂垂眸扫完短信内容,按灭屏幕,将手机揣回了口袋。
正好这时开门声响起,喻和颂听见零星几声。
“江学长好。”
他抬眸,正好看见黑发黑眸的少年从门外走入。
江季烔朝屋内几人轻点头,走进屋,猝不及防和坐在屋内角落的人撞上视线。
他进门的动作一顿。
短暂寂静,两人相交的视线错开。
并不是谁移开了视线,而是屋内原本不规则分布着的几人,忽然开始默契地一致试图悄无声息地挡在两人之间。
能上云晋高中的非富即贵。
喻家与江家各持A市一半经济命脉,两家之间的恩怨各大世家们一直如同祖训般从上传下。
即使真有孤陋寡闻不知道的,喻家有个混不吝的喻洋鸣就读于云晋高中,江家也有个混不吝的小辈正在云晋高中读高二,两人回回在学校碰见,不是吵一架就是打一架,动静大得想不知道都难。
江季烔一进屋,屋内氛围瞬间微妙得比喻和颂刚才合上眼时还要寂静。
见屋内几人在中间挡得战战兢兢,喻和颂靠到墙上,重新合了眼。
开学典礼已经在做准备工作,时不时有话筒调试的声音响起。
等校领导的声音在礼堂响起,后台响过一阵脚步声,而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淋得喻和颂脑中嗡鸣不止。
鼻尖充斥着阴雨天潮湿的气息。
睡不着,但闭目养神总舒服些。
他眉头轻拧,靠在墙上呼吸逐渐放轻。
意识昏昏沉沉间,鼻尖似有若无地嗅到很淡的干净温暖的气息。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温暖的气息破开连日来萦绕在喻和颂周身的冰冷潮湿。
雨声在耳畔远去,困意如泄洪般涌出。
喻和颂想撑开眼皮看一眼,可最终只是颤了颤睫毛。
已经接连两日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身体兀自关机,意识彻底昏沉。
校领导充满热情与激昂的发言在后台休息室里回荡。
靠在后台休息室墙上的少年盖着眼帘,睡得丝毫不受影响。
一阵风刮过,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屋。
熟睡中少年轻拧起眉。
下一秒,窗户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上。
站在窗边的人回过身,却发现靠墙睡着的少年眉头拧得比刚才风刮进屋时更深。
窗边人静站片刻,走上前,抬手脱下身上校服外套,盖到了熟睡中少年身上。
少年紧拧的眉渐渐舒展。
脱了校服外套,身上只剩一件短袖校服的人就这么站着,许久不再见其他动作。
直到靠着墙的少年睡得更熟,身体缓缓向一侧歪倒。
站在少年身前的人下意识抬手,掌心抵住了少年肩膀。
隔着单薄的衣服,掌心触及冰凉。
静站良久,少年身前人抬手,将校服外套完完整整包裹住少年身体。
而后又是短暂寂静,他才放轻动作坐到少年身旁,肩膀抵住少年肩膀。
熟睡中歪倒些许的人脑袋轻垂,柔软的浅发轻轻扫过身侧人耳廓。
明亮灯光下,白皙的耳垂一点点泛红。
11.又见
“喻学长,喻学长……”
喻和颂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几声唤。
他缓缓撑开眼皮,看到一脸焦急的女生。
女生见他醒来,瞬间松了口气。
“马上就到你发言了。”女生提醒。
喻和颂醒过神来,道了声谢撑坐起。
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滑落,他垂眸微怔。
捡起校服外套,喻和颂视线扫过后台休息室。
除了他和女生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他收回视线,礼貌问女生:“你进来的时候休息室里有别人吗?”
女生摇了摇头。
喻和颂没再多问,再次道了声谢,拎着校服外套起了身。
礼堂里正在演讲的声音干净清透,听演讲内容,已经接近尾声。
喻和颂将手中外套简单折叠,拿去放到了后台休息室出口处的桌上。
而后他跟着女生,沿休息室通道走到礼堂舞台侧后方。
一抬眸,看到了此刻舞台上正在演讲的人。
黑发黑眸的少年穿着短袖校服,全程脱稿,目视着台下,流畅而有逻辑地发表着演讲内容。
喻和颂视线落到少年身上的短袖校服上。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台上人转身,朝舞台侧后方走来。
猝然与舞台下的喻和颂撞上视线,少年脚步微顿。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和早上一样,收回视线,与喻和颂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在封闭窄小的过道里,喻和颂嗅到淡淡的,温暖干燥的香气。
“喻学长,可以上台了。”
女生的声音唤回喻和颂思绪。
喻和颂浅笑点头,迈开腿走上了偌大的礼堂舞台。
从容不迫地进行完演讲,喻和颂沿舞台斜后方通道,回到后台休息室。
他视线一扫而过休息室出口处的桌子,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
·
下午放学时,天空依旧下着雨。
伴随着下课铃响起,窦英祺的哀嚎声响彻教室。
“这个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快被下蔫儿了。”
教室里响起几声附和。
苗景同边收拾书包边道:“冷空气过境,天气预报显示至少还要再下一个星期。”
“啊啊啊啊啊啊!”窦英祺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又看一眼正在同步收拾书包的喻和颂和苗景同,“你俩又要马上回家吗?”
“不然呢?”苗景同反问,“跟你一样四处游荡?”
说完又不忘补充:“你今晚绝对不可以再来翻我家墙了!昨晚是最后一次,今晚再来我直接放狗咬!”
“昨晚那是特殊……”窦英祺话到一半,脑子慢半拍地跟了上来,他迅速调转话头,问喻和颂,“你也直接回家吗?”
喻和颂刚要回答,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手机,是一条新进来的短信。
喻和颂点开。
【哥,你放学了吗?今天学校是不是很忙?你有看到我早上给你发的短信吗?】
喻和颂看短信的功夫,苗景同已经把回答过一遍的话原模原样地二次抛出。
“不然呢?跟你一样四处游荡?”
喻和颂退出短信界面,关掉手机,轻笑应:“嗯。”
窦英祺摊在椅子上,45度角仰头望天:“跟你们做朋友太无趣了,我要去找新的朋友了。”
苗景同呵呵:“你最好是。”
三人打打闹闹地出了学校,窦英祺孤独地上了他的跑车,喻和颂和苗景同各自上了家里司机的车。
坐上车,喻和颂敛起眼底笑意,拿出耳机戴上。
一阵电流声响过,耳机里响起女人声音。
“他还是没回你短信吗?”
有些沙哑的少年声音回应。
“急什么?他肯定是没看见。”
短暂安静,女人声音再次响起。
“以前上学时间,他有过这么久没回你消息吗?”
耳机里陷入漫长的寂静。
女人声音再次响起时,充满严肃。
“你确定昨天你自己制造这些伤痕时,没有任何人看见?”
“我四处看过的,”少年应得急切,“那时候他们高中部已经放学很久了,学校里本来就没剩几个人。”
女人沉默片刻,说:“你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地描述给我。”
少年的声音虽然透着不愿,但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良久,女人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所学校,旧实验楼正对着教学楼。”
少年没了声音,但答案显而易见。
女人再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喻柯云,你现在想说,你是在跟我保证,一栋教学楼几百扇窗户,你确定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没有人?”
耳机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很久,少年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现在怎么办?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或者我们现在马上出院?”
一阵衣物摩挲的响动响过,女人再次响起的声音回归了冷静。
“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
而后她又命令道。
“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任何决定。”
安静很久,少年才很轻应了一声。
幽暗的轿车后座,喻和颂合着眼,仰靠在车座上。
时明时暗的光线穿过轿车玻璃窗。
分明是少年身形,光线一暗,车内人周身散发的强大上位者气息,又叫人一时无法分清视觉与感觉之间的虚实。
回到家,喻麒明少有的正坐在家中客厅。
客厅开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财经新闻。
大门推开,风夹着雨灌进屋。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侧过脸看了眼门口。
看见喻和颂,他示意喻和颂来客厅坐下。
家中佣人接过喻和颂卸下的书包,喻和颂换上拖鞋,走到客厅的侧边沙发坐下。
喻麒明目光停留在电视上,开口。
“今天的演讲做得不错,国际奥数竞赛的事,学校老师通知过了吗?”
“嗯。”
“具体初赛时间?”
“下周五。”
喻麒明面露思考。
半晌,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喻和颂看电视。
“分析一下这几只股。”
喻和颂看了眼电视,不假思索开口。
“a股现在不是购入的最佳时机,但可购,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达到峰值,只要克腾不做一些自己把自己玩死的骚操作,接下来半年能持续在峰值波动。b股买跌,窦家最新的药物研究已经进入测试阶段,消息封锁得很严,就说明反响不差,一旦投入市场,这只新产线的股一定会大涨……”
简明扼要地将电视上几只正在播放动向的股全部分析完,喻和颂不用看喻麒明,就知道会得到什么反馈。
客厅里响起喻麒明少有的笑声。
“不愧是我喻麒明的儿子,这周末,你跟我去趟公司。”
喻麒明看着电视,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下个月是本家那位生日,到时候你初赛结果出来,也差不多该在那位面前露露脸了。”
话说完,喻麒明终于将目光投到喻和颂身上。
“去吃晚饭吧,7点家教老师会来家里,这次的比赛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喻和颂应了声好,起身往餐厅走。
上完家教课,已经是夜里10点。
喻和颂洗过澡,没有马上睡觉,他翻出班主任昨天给的真题试卷,铺开在书桌上,开始刷题。
喻麒明提醒了他。
爷爷生日是喻和颂人生中一个不小的节点,无关这藏着秘密的一家人。
这次的竞赛,他的确不能出错。
他需要这张入场券。
一口气刷了两张试卷,喻和颂在看时间,发现已经是夜里12点多。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一个小时前发进来的。
喻和颂点开,依旧是喻柯云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看着可怜兮兮的。
【哥,你不会手机又被爸爸没收了吧?今天又做了一大堆检查,一天没见到你,感觉比平时还要痛(T_T)】
喻和颂连内容都懒得看完,摁灭手机,将试卷收回进书包里,换上睡衣关灯睡觉。
眼睛一闭,窗外的雨声瞬间变得格外分明。
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耳畔,眼睛越闭越清醒。
良久,喻和颂睁开眼睛,摸过手机找了一首纯音乐播放。
他调了半个小时定时,然而等音乐放完,依旧毫无困意。
喻和颂只好起身,打开灯,从医药箱里翻了粒助眠的药出来。
药是家庭医生给开的,用来应急一些重要事件发生前一晚失眠的情况,副作用不大。
喻和颂吞了药,重新睡下,意识终于逐渐昏沉。
不清楚过去多久,他恍恍惚惚的,出现在了喻氏办公大厦的门口。
天黑沉沉的,喻氏办公大厦前拉了警戒线,围了乌压压一群人。
高楼大厦之上,有一道无比渺小的身影。
身影晃动在云层间,似乎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什么。
耳畔有哭声。
女人的哭声,小孩的哭声。
忽然,“砰”一声巨响。
大片的鲜血溅在喻和颂眼前。
万籁俱寂。
不成调的稚嫩声音,哭喊着叫妈妈。
回应她的,却只有女人声嘶力竭的崩溃哭声。
一大群人冲破警戒线,将喻和颂挤压着,带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面前。
尸体睁着无法瞑目的双眸,就那样直勾勾,充满怨愤地注视着喻和颂。
床上人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喻和颂摸索着去找灯的开关。
找到,按下,室内大亮,他急促的呼吸才逐渐放平。
从梦境中完全抽离,喻和颂抬手摸过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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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按亮屏幕,看清屏幕上时间。
凌晨3点。
吃过药后的骤然惊醒,令喻和颂头痛到近乎要炸开。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往浴室走去。
在浴室接水洗了把脸,喻和颂彻底清醒。
他双手抵在洗漱台上,与镜子里少年模样的自己对视良久,才转身出了浴室。
回到卧室,喻和颂没有继续睡觉。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将几个小时前刚放进书包的试卷又重新拿出,摊开继续做了起来。
一直到闹铃声响,喻和颂才停下笔,起身洗漱。
苗景同昨天说的没错,A市的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
新的一天,雨依旧在下。
仍然不大,落不尽般淅淅沥沥地下着。
今天的早自习是班主任坐班,教室里一众学生老老实实,打盹的说话的都装模作样拿起了书。
早自习结束,班主任薛舜世没有马上离开,他下了讲台绕到喻和颂座位旁,将喻和颂叫去了办公室。
刚下早自习,办公室里没什么人,薛舜世开门见山。
“真题回家做过了吗?”
喻和颂点头。
“问题多吗?”
喻和颂静默片刻,并不隐瞒地再次点头。
到底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万物皆有技巧,重新掌握都需要时间。
薛舜世见状,道。
“我最近两周时间比较多,刚好准备给你和另一名参赛的同学单独抽出点时间讲题,时间的话,定在放学后,你看看方不方便,如果你个人没有问题,家长方面我可以沟通。”
这个提议薛舜世前世也提过。
只是那时候喻和颂没有十分需要补习,并且每天放学后还要去医院看望喻柯云,因此在一番权衡下,他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
从记忆中抽神,喻和颂看向薛舜世,不假思索回答。
“我没问题,谢谢您。”
薛舜世推推眼镜笑了笑。
“好,那我今天再去问问另一位同学,如果他也没有问题,我会提前通知你们,放学后来办公室。”
喻和颂应好,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薛舜世声音又响起。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休息最重要。”
说着,薛舜世抬手点了点自己眼下。
喻和颂再次道谢,而后才转身离开。
雨又下了一天。
昨天说马上就要蔫儿了的窦英祺,今天是真的蔫儿了。
下课铃响,他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
“我今天哪里都不想去了,我要回家学习。”
苗景同捧场:“哇,真的吗?太好了!我替你爸爸感到欣慰。”
窦英祺一个起身,也开始学着苗景同和喻柯云往书包里装作业。
装着装着,他发现喻柯云将装好的书包塞回了课桌里,而后抱着几叠试卷起了身。
他一脸懵:“这是干嘛?”
喻和颂简单解释:“下周五有个国际奥数比赛的初赛,班主任要给参赛人员单独上课。”
窦英祺听见这话,一脸的天塌了。
“上完一天课还要继续上课?这是什么人间酷刑?”
苗景同给了这无知的小子一肘击,兴奋问喻和颂:“是那个国际权威性很高的比赛吧?我堂哥几年前参加过,可惜初赛都没过。”
见喻和颂点头,苗景同一脸骄傲。
“不愧是我颂哥,你肯定没问题。难怪你最近睡不好觉,看来是比赛压力太大了。”
喻和颂没有过多解释,挥别两人,出了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苗景同收拾好书包,背上准备走时,忽地想起什么,骤然停下脚步。
跟在他后头的窦英祺一个没刹住车,一下子将他撞了出去。
被撞出去的苗景同罕见没骂他,而是转过身看向他,不确定道:“我堂哥以前也读的云晋高中,听他说学校一年两个名额,而且只给高三,那另一个名额……”
两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喻和颂到教师办公室时,教师办公室的门正敞着。
他看了眼班主任的工位,半透明的隔板挡着,能看见办公桌前坐着道身影。
喻和颂抬手敲了敲门,开口。
“报告。”
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喻和颂,瞬间笑道。
“来找你们班主任的吧?他暂时有事出去了,你先到他办公桌前坐着吧,他留了习题,嘱咐我你们来了让你们先写。”
喻和颂道谢应好,迈进办公室。
走到薛舜世办公桌前,喻和颂看清了办公桌后坐着的人。
黑发黑眸的少年,穿着工工整整的长袖校服,修长的手握着笔,正半埋下脸,在聚精会神做办公桌上摊开的习题。
喻和颂停在办公桌前,落了道身影在少年眼下。
少年停笔,仰头。
与喻和颂撞上视线的瞬间,他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
12.香气
忙碌的代传话老师在焦头烂额地忙完手头工作后,忽然猛地反应过来,此刻在办公室里的两名学生是谁。
不用想起姓名,光想起姓氏就够了。
一个姓喻,一个姓江。
在感到天塌了的同时,她又不勉想,薛老师简直是神,竟然敢把这两尊大佛一起请到办公室。
她看向薛舜世的办公桌,试图进行一些最后的挽救。
比如,好歹让这两位一个姓喻一个姓江的学生,别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谁想她看去时,先来一步的江姓同学已经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一半空位。
而喻姓同学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
老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只是泾渭分明地各自做题,这才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拎包起身。
“老师先走了,薛老师应该很快回来,有问题你们可以先圈起来留着。”
各自做题的两名少年抬头,动作一致看向她,点了点头。
见状,老师更加放心,安心转身离开。
最后一名老师离开,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两人。
薛舜世的办公桌靠着窗户,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不时有夹着雨珠的风卷入。
可此刻萦绕在喻和颂鼻尖的空气,却不是潮湿冰冷的。
温暖的、干燥的、令人舒心的气息包裹着喻和颂。
有那么一瞬,喻和颂恍若置身于烧着柴火的温暖木屋,安心的密闭环境放松紧绷神经,滋生困意。
寂静的办公室响着两道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同样的速度,相同的频率。
渐渐的,其中一道慢了下来,而后彻底消失。
发现身旁人没了动静,江季烔停下笔。
他侧过脸,看到身侧少年靠在办公桌前的挡板上,合了眼,呼吸绵浅。
江季烔下意识也轻了呼吸。
窗外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微弱光线映照。
靠在挡板上的少年,眼下有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发色很浅,皮肤薄到近乎透明。
轻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的呼吸淹没在雨声中,有那么一瞬,即使近在眼前,也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一种难言的不安无端上涌,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碰眼前人的真实性。
抬起的手即将触碰到眼前人之际,寂静的办公室里忽地响起“啪”一声轻响。
随即幽暗的办公室大亮,合着眼的少年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来。
江季烔收回抬起的手,如同骤然从梦魇中惊醒般,垂落的手在身侧轻蜷。
门口响起男人声音。
“写得怎么样了?”
江季烔看到喻和颂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神地眨了眨眼,困倦的少年缓缓朝他看来。
看见他以后,忽然不再移开视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注视着他,叫人辨不清情绪。
薛舜世走到两人身旁,看了眼两人的习题进度,而后再次开口。
“差不多了,题不用全部做完,我先针对性地根据你们的错题种类给你们讲讲。”
说着,他收走了两人面前的习题,边看边往办公室的小黑板前走,并对两人道。
“来这边。”
江季烔再看喻和颂,喻和颂已经收回视线,垂了眸站起身。
薛舜世拖了两张椅子到小黑板前,在两人先后走来坐下时,他已经粗略扫完了两人的习题。
看完习题,他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喻和颂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开始高效讲题。
薛舜世效率很高。
他给了两人20分钟的做题时间,而后只用了40分钟,便将两人出错的题目类型全部归纳完毕,并透彻剖析。
讲解完,他问两人。
“这几类题型还有问题吗?”
两位得意门生一致摇头。
薛舜世满意地点点头,拿过一支笔,在两人的习题册上分别圈画。
圈画完,他将两人的习题各自还给两人。
“打钩的今晚回去做,做完自己对答案,哪怕错一道,都要把后面卷二卷三所有同类题全部做完。画圈的明天下午放学后来我办公室做,依旧20分钟做题时间,可以?”
两位得意门生再次一致点头。
薛舜世一拍掌。
“好,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两人起身,将薛舜世拖到小黑板前的椅子搬回原位,先后离开了教室办公室。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云晋高中没有晚自习,夜里自然也不会开灯。
好在走廊是声控灯。
喻和颂回到教室,打开手机手电筒简单照明,将习题装进书包,背上离开。
高三(1)班紧挨着中央楼梯,喻和颂很自然地从前门离开教室,走中央楼梯下楼。
刚踏下几阶阶梯,忽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喻和颂抬眸看了眼。
是从六楼下来的江季烔。
喻和颂记得苗景同和窦英祺说过,江季烔在高三(10)班。
和一班不同,十班走中央楼梯,要横穿九、八、七、六一共四个班级。
就十班的地理位置而言,中央楼梯还与学校大门是反方向。
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在寂静的楼道里。
声控灯半分钟暗一次。
每一次暗下,楼道陷入漆黑的瞬间,不等喻和颂踏下一步,身后便会率先响起脚步声,而后声控灯再次亮起。
下到一楼,喻和颂站在一楼大厅里撑开伞。
伞柄处的红色平安结随着喻和颂动作轻晃,他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落在伞上一瞬。
而后又如法炮制地走过校园,两人各自上了分别停靠在校门口两侧,泾渭十分分明的两辆私家车。
回到家,餐厅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已经7点多,但并没有开饭。
餐桌上喻麒明在,喻柯云和卢善影也在。
喻和颂一进到餐厅,便感觉到喻柯云热切的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喻和颂坐下后,喻麒明才唤佣人端菜上桌。
他问喻和颂:“薛舜世今天单独帮你补课了?”
“嗯。”
喻麒明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个姓薛的脾气怪得很,书教得很好,但不是什么人都教。多的是给他开高价,他都不屑于去教的。他提出帮你补课,说明你的资质合了他的眼。”
喻柯云在一旁捧场。
“我哥当然是最厉害的。”
说完,他像往常一样,侧过身想向喻和颂撒娇,却发现喻和颂依旧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重新坐正,猝然撞上喻麒明视线。
喻麒明正在用一种评估的目光注视着他。
喻柯云一瞬慌乱,本能地看向卢善影。
卢善影并没有接下他的视线,只是搭在桌沿的手在桌上很轻地点了两下。
喻柯云只好强行镇定下来,不再做多余的举动。
餐桌上再次响起喻麒明的声音。
“你觉得薛舜世的授课效果怎么样?”
喻和颂如实评价。
“精准抓重点,效率很高。”
“和给你请的其他授课老师比?”
“不是一个水平。”
喻麒明心情大好地笑出声。
“明天起我会让所有私教不再来,你尽你所能从姓薛的那里多学到点东西。”
喻和颂应好,不再言语,安静吃饭。
吃完饭,喻和颂径直上了楼。
快到房间时,听见声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喻和颂没管,兀自开门,进屋,而后反手便要将门关上。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被追上来的人挡住。
“哥!”
喻柯云声音少有的急切。
喻和颂没跟他僵持,见他挡住门,便松了关门的手。
见喻和颂没有强行关门,喻柯云面上一喜。
他将门推开,想要和过去一样直接走进喻和颂房间。
喻和颂却是斜靠到门框上,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去路。
喻柯云刚喜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他可怜巴巴仰头看喻和颂:“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我发消息你也不回,今晚吃饭还一直不理我,现在连你房间都不让我进了?”
喻和颂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口的人。
眼见着对方的表情即将绷不住,他才不急不缓开口。
“在问我怎么了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自己?”
门外人表情一僵。
但很快,他笑了笑装若无其事道:“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屋里没来得及开灯,走廊夜视灯昏暗。
倚在门框上少年的面容被夜色模糊,叫喻柯云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
这种未知加大了他内心的恐慌。
沉默的片刻注视后,喻和颂一言不发退进屋里,抬手便要关门。
喻柯云终于着急了。
他连忙抵住门,小心翼翼开口道:“哥,你都知道了?”
喻和颂反问他:“我应该知道什么?”
门外人停滞了两秒,随即一双眼睛瞬间滚出泪来。
“对不起,哥,我也不是有意想这么做的,那个喻洋鸣他的的确确是欺负了我,只是没有打得那么狠,我只是……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多关心关心我。你自从学习忙起来以后,分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明明以前,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陪我的。”
这个理由,倒是想得周全。
喻和颂成长过程中的每一年,喻麒明都在成倍地向他施加压力。
过去他的生活还没有完完全全被课业和家族使命堆满时,他的大部分时间的确都用来陪伴喻柯云。
因为怕母亲过早离世,会对尚且年幼弟弟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
可到头来,弟弟不是弟弟。
眼前人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也完全不由他左右。
夜色完美掩盖喻和颂逐渐冷下的眸。
然而长久的不回应,还是令喻柯云感到恐慌。
他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假里掺了几分真。
“哥……”
终于在他忍不住再次轻唤后,喻和颂缓缓开口。
他“无知宽容”地轻叹了一声,对门外哭得泣不成声的人耐心劝导。
“小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是兄弟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因此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但前提是,你不能对我撒谎。你一旦对我撒了谎,我很难不想,你会不会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也对我撒过谎,或者以后,你又会再对我撒多少个谎。活在谎言里,对撒谎和被撒谎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明白吗?”
走廊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喻柯云止不住的抽噎声。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会当没有发生,你以后也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在喻柯云仰着脑袋的注视中,喻和颂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从小到大,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无条件包容你。只要你不再对我撒谎,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说完,他像过去一样,对喻柯云缓声道。
“回去睡吧,晚安。”
轻描淡写就此揭过,仿佛喻柯云的一切谎言,他都可以如此包容。
只要喻柯云不再对他撒谎。
喻和颂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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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上锁后,他打开卧室灯。
拿出手机和耳机走到书桌前坐下,喻和颂来来回回调了好几个频道,终于在耳机里听见声音。
先响起的是女人的声音。
“喻和颂怎么说?”
喻柯云还在哽咽,回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只是没了在喻和颂面前的可怜。
“还能怎么说?就是被他发现了。我按照你说的,主动跟他承认了。”
片刻安静,女人问。
“有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吗?”
喻柯云低声应。
“没来得及问,他根本没给我机会。”
他又很快道:“没准是喻洋鸣说的,他这个脑子空空的蠢货,说什么话都没准。”
女人听见这个猜测,却是迅速应。
“不可能,我打听过了,喻洋鸣这几天都没有去上学,有人比我们更想瞒住事情的真相。”
喻和颂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指腹搭在臂间轻点。
他听见喻柯云瞬间问:“谁?”
女人却没有回答,还是继续问喻柯云。
“喻和颂还和你说了什么?”
短暂安静,喻柯云才回答。
“没说什么了,他就说可以原谅我这一次,让我下次不要再撒谎了。”
女人对这个回答显然并没有怀疑,她的声音终于褪去这几日的严厉,恢复一贯的温柔。
“我说了,他对你的忍耐度还是很高的,但这样的错误最多只可以犯一次,再有第二次,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听完想听的内容,喻和颂摘下耳机,不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对母子身上。
他退出软件,起身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将头发简单擦干,喻和颂拿出薛舜世给的习题和真题试卷,严格按照薛舜世提出的训练模式专注刷题。
等全部做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
喻和颂将习题和试卷收进书包,拿了手机往床边走。
一空下来,耳畔滴滴答答的雨声便变得格外分明。
喻和颂不打算浪费时间,今天直接从医药箱里拿了助眠的药出来,干脆利落吞下一颗。
关了灯,躺上床,意识昏沉得很快。
恍恍惚惚间,他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
双脚陷入如同沼泽般的泥泞之地。
可低头一看,却发现满地都是鲜血。
鲜红的血液将他不断向下拉拽。
四周皆是虚无,喻和颂遍寻不到任何能将他向上托起的。
他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浓稠的血液淹没他双腿,覆盖他胸膛,最终遮住他口鼻。
可就在窒息之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少时,尚且稚嫩的。
“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对吗?他们那样的行为和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回答他的声音浑厚,像巨大到能将人一口吞掉的猛兽。
“喻和颂,你知道商人和公益者的区别吗?行商,不是行善,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世界归于平静。
喻和颂却听到了更加奋力的呐喊声,可惜除他以外,再无人听见。
一片黑暗之中,床上人猛地坐起。
他打开灯,平稳过呼吸后,又一次看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已经丝毫不意外。
不清楚是不是药物作用,今天头疼得比昨天更加厉害。
喻和颂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些许力气,得以掀开被子下床。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又一次长久地停在镜子前,注视着镜子里年少模样的自己。
直到水珠在脸上干涸,他才弯腰,重新洗了把脸,而后拿毛巾擦净脸,出了浴室。
今晚没有试卷可以做了,可喻和颂也不想继续睡觉。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让夹杂着雨珠的风灌满面。
静站许久,视线扫到窗帘边上正随风飘舞的鲜红平安结。
想到什么,喻和颂关上窗,进浴室重新洗了把脸,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拿过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搜索。
他在搜索框中输入关键词。
“香水”“干净”“温暖”
15年的购物软件并不如25年的方便,功能也不是十分全面。
喻和颂输入的几个关键词,跳出来只有寥寥几条链接,剩下全都是不相关的东西。
香水对喻和颂而言并不陌生。
对于需要经常开商业会议的成年男人来说,香水是一种礼貌的象征。
喻和颂自己并不涉猎,但他有专门的造型师会帮他搭配。
香水他用过很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江季烔身上的味道。
喻和颂试图回想,他有没有在成年的江季烔身上嗅到过这种香气。
回想后发现,他根本不会有与江季烔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隔着谈判桌。
几米,有时候甚至是十几米的距离,剑拔弩张,互相刁难。
散了场更是各走一边,连车都不会停到同一片停车场。
就像今天傍晚来接他们,默认将车停在学校两侧的司机。
他们的对立关系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
如果不是死亡,也许喻和颂一辈子都不会与江季烔有过多交集。
没有搜到有用信息,喻和颂放下手机,决定明天去实体店看看。
困意依旧没有,但喻和颂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他关了灯,重新躺上床,忽然开始思考。
17岁的喻和颂对江季烔毫无印象,他自然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主动去接近江季烔。
可17岁的江季烔,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明明这个年纪他们并不处在绝对对立的关系上。
为什么江季烔想要靠近他,却又不走近他。
13.江季烔
几乎是枕边闹铃响起的瞬间,喻和颂抬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铃。
他已经对睁眼到天亮这件事情感到习惯。
洗漱,换好校服,喻和颂拿上书桌上书包拉开门。
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门外喻柯云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倚靠着门框一脸犯困。
见到喻和颂,他双眼一亮,瞬间清醒过来,开口:“哥,早上好!”
喻和颂注视着眼前人,轻笑开口:“早上好。”
见喻和颂恢复了以往的态度,喻柯云明显松了口气,而后扬起笑,像平时一样走到喻和颂身旁,叽叽喳喳跟他说个不停。
两人下到一楼,喻麒明和卢善影已经坐在客厅餐桌前。
走进餐厅,喻柯云稍微慢了喻和颂小半步,冲餐桌方向露出一个搞定了的眼神。
A市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喻柯云伤还没好,暂时不去学校。
吃过早饭,喻和颂独自上了轿车。
驾车远去,车后座上少年逐渐敛去神色,合了眼面无表情地仰靠在车座上。
直到周遭车流声逐渐变多,喻和颂才睁开眼,侧过脸看了一眼路况。
见车已经开进市区,喻和颂开口。
“林叔,在前面商场停一下。”
驾驶座方向响起慈善的一声“好”。
喻和颂家开往云晋高中,途径A市最大的一家商场,他记得那家商场一楼有一片大型的试香区。
喻和颂让林叔将车停在临时停车场,自己下了车进商场。
找到试香区,喻和颂将想要寻找的味道详细描述给柜台专员。
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专员拿给喻和颂闻的几款香水味道可以说是和江季烔身上的香气没有半点关系,连接近都谈不上。
时间有限,他拒绝了专业提出的专属定制方案,回到车里让林叔继续开往学校。
云晋高中的学习进度很快,高二便已经结束了高一到高三所有课本知识的讲解,高三全面进入刷题阶段。
刷题阶段对真正十七岁的喻和颂而已,是一个非常轻松的阶段,然而对刚从十年后回到十七岁的喻和颂而言,却并不简单。
10分钟的题量,为了最大效率巩固每道题背后的知识点,喻和颂至少要花上半个小时去连接课本知识。
进行完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下午放学后往办公室走时,接连几天都只有两三个小时睡眠的喻和颂脑中一片嗡鸣。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和昨天一样抬手敲了敲门。
隐隐约约的似乎听见了“请进”,喻和颂迈进办公室,找到薛舜世的办工桌。
今天江季烔还没有来。
喻和颂率先在靠里侧坐下。
和昨天一样,薛舜世办公桌旁的窗户开着条小缝,不时有夹着雨珠的风沿着小缝隙吹进。
冰冷潮湿的风吹在喻和颂脸上,吹得他本就嗡嗡作响的脑子生疼。
他抬手,将那道透气的小缝拉上,头疼的状况却并不见好转。
直到温暖干燥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进鼻腔。
如同春风化雨般,喻和颂脑中扰人的嗡鸣渐渐停了下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下。
喻和颂抬眸,看到校服穿得笔挺的黑发少年拉开他身侧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
江季烔快写完薛舜世昨晚给他留下的习题时,发现身侧人又和昨天一样,逐渐没了动静。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已经离开,只有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
幽暗静谧。
写完最后两道题,江季烔停下笔。
他侧过脸,看到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格外分明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桌上。
少年里侧是窗户和墙,外侧坐着江季烔。
他几乎完完全全地被江季烔和窗户墙壁包围,却趴在桌上合着眼,睡得安心。
江季烔注视着熟睡的少年,呼吸逐渐放轻。
倏地,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啪”一声轻响。
办公室骤然大亮。
见眼前睡梦中少年蹙眉,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挡住了投向少年的光。
“做得怎么样了?”
男人声音由远及近。
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一看,乐了。
两个得意门生。
一个正趴着睡觉,一个还贴心地帮那个正趴着睡觉的挡光。
见他走来,贴心的得意门生仰头看向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薛舜世摆摆手轻声道。
“没事,让他睡会儿吧,这学期开学后就没见他有过一天好脸色,也不知道家里给了多大的压力。”
江季烔闻言,重新看向趴在桌子上睡得丝毫不受影响的人。
薛舜世放轻动作拿走两人面前习题本。
看完两人做的题目,他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捡了支笔,像昨天一样,在两人的习题本上各自圈画。
圈画完,他将习题本放回到两人面前,轻声对江季烔道:“要不要跟老师先去吃晚饭,帮小颂带一份,回来再叫醒他讲题。”
江季烔摇了摇头。
薛舜世笑了笑道:“行,那你留着陪小颂,老师回来给你们带两份面。”
江季烔这才点头应好道谢。
薛舜世离开,细心地把办公室灯又重新关上。
江季烔视线落回到喻和颂身上,没有再移开。
·
喻和颂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睡梦中没有纷乱的画面,温暖平静。
以至于听见有人唤他时,他甚至有些不想醒来。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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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喻和颂猝然睁眼,有些懵地看向正举着手机在放山歌的薛舜世。
而后正好看见江季烔起身,似乎想阻止薛舜世这个举动。
薛舜世见他醒来,边关音乐,边对江季烔摆手。
“我这个方法叫打盹的学生百叫百灵,你那声音他能在这里继续睡一晚。”
江季烔也发现喻和颂醒了,停住了脚步。
喻和颂缓慢坐起身,反应过来眼前情况。
他视线扫过办公室墙壁上的闹钟,已经夜里八点。
“抱歉。”喻和颂开口。
“不用道歉,老师正好去吃了个晚饭,就是江同学陪着你一起饿到了这个点。”
薛舜世边说边往小黑板方向走:“节省时间,我边讲课,你俩边吃,可以?”
于是两位得意门生各捧了一碗面,边吃边听薛舜世雷厉风行讲题。
两人吃完,薛舜世也正好讲完。
讲完题,他对两人道。
“今天要写的题目我已经在你们各自的习题本上圈好了,打钩的依旧是明天放学后我办公室做。”
吩咐完,他又单独看向喻和颂。
“回家后做题不要做到太晚,下周五比赛时间在早上,你必须从现在起调整好睡眠时间,保证早上这个时间段是你一天里精力最充沛、头脑最清醒的时间段。”
喻和颂应好。
薛舜世也不再多说,示意两人可以离开。
出了办公室,走到旋转楼梯前的岔路口,喻和颂停下脚步。
他余光瞥见已经准备往楼上走的江季烔顿了顿脚步。
在对方似乎要继续往楼上走时,喻和颂转向他,开口:“江季烔。”
幽暗的走廊里,黑发少年身形一顿。
他停在原地停了好一会,才转身,不确定地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
“谢谢。”
楼梯上少年呼吸很轻,站在黑暗中,一时半会没有回应。
直到楼梯下浅发少年忽然又问。
“另外方便问问,你用香水吗?”
几乎要隐入黑暗的少年终于出声。
“不用。”
喻和颂想了想,到底还是再问。
“那方便再问问,洗衣液用的什么牌子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有些刁钻了。
楼梯上站在黑暗里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不清楚。”
喻和颂并不意外。
毕竟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
“知道了,谢谢。”
喻和颂道完谢,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却发现身后半天不见动静。
他停下脚步,转回身仰头看去。
楼梯上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才终于有了动作,转身往楼上走去。
14.笑容
喻和颂回教室收拾了满满一书包的课本回家。
夜里洗过澡,将当天的作业和薛舜世布置的习题全部写完,他看了眼时间,刚过12点。
没有和前几天一样收拾书包睡觉,喻和颂又将一书包的课本拿出,继续白天的知识复习。
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停下笔,收拾好书包,吞了粒助眠的药躺上床睡觉。
和往常一样从窒息的噩梦中惊醒,喻和颂撑坐起缓慢平稳呼吸后,适应过黑暗的双眼望见了窗帘缝隙间透进屋的微弱光亮。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清晨五点四十六。
和预想中大差不差。
A市的雨依旧不见停。
好在是周五,死气沉沉了几天的校园总算有了点活气。
临放学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吵吵闹闹。
窦英祺平均两分钟,就要将脑袋往前凑一回。
“你们周末什么安排啊?”
“出去玩儿吗?”
“别写作业了,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
“我最近人生有了新方向,你们要不要来听听?”
苗景同边埋头写作业,边抽空给予窦英祺一点嘲讽。
“是又打算去开赛车,还是打算去开娱乐公司?”
“都不是,这次这个特别靠谱。”
窦英祺干脆拉了条椅子,凑到喻和颂和苗景同边上。
“你们平时会不会在视频软件上看那种小视频?”
苗景同停顿了两秒,一脸震惊看向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的窦英祺。
窦英祺见他这表情,秒反应过来迅速道。
“我是指那种非常短的,一些人记录生活碎片,一些人专门拍吃东西,或者专门拍玩游戏,甚至纯生活炫技的视频。”
苗景同埋头继续写作业。
“谁闲着没事干去看那些,你平时生活里没看够吗?”
窦英祺故作高深地摇摇头。
“小苗啊,你还是涉世太浅。人多渺小啊,活在大千世界里,你周围正在发生的占比同时间整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生活,并且有很多人都喜欢看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苗景同瞥他一眼。
“请问这个‘很多人’?”
窦英祺立马掏出手机。
“xx视频上有数据佐证的,可不是我瞎扯,你看,这个人光吃饭,所有吃饭的视频都能有上万的播放量。”
他将手机推给苗景同,仰靠在椅背上转着椅子晃悠。
“我最近吃饭和睡前很喜欢看这些视频,看着看着,我发现了商机,这种小视频根本不占视频平台的主流,所以用专门开发给长视频的视频平台来观看非常不方便。比如我在吃饭,看到一半不想看了,还要专门放下筷子去点好几个按钮,花费几十秒甚至几分钟的时间来找我自己想要看的下一个视频。”
窦英祺凑到苗景同和喻和颂面前分析。
“在这种观看并不算方便的条件下,一个普通的吃饭视频都能有上万的人去看,那如果提供给这些视频一个极其快捷的观看平台,浏览量那不直接暴增?”
一直低头写作业的喻和颂听到这,停了笔抬头看向窦英祺。
见喻和颂看来,窦英祺瞬间两眼发光。
“你也觉得我说的非常有道理对不对,我们天才小颂?”
不等喻和颂回答,下课铃响了。
窦英祺显然只是拿这个话题充当无聊的课堂打发,一听见下课铃响,他瞬间蹿起,哼着歌将椅子拖向后排准备跑人。
喻和颂也没有主动再去接上这个话题,他和前两天一样,将书包收拾好,而后只拿了薛舜世给的习题本起身。
一起身,就见窦英祺和苗景同默契地同时停下动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昨天也是这样。
只不过昨天喻和颂头疼得厉害,没多余精力去关心两人又在演哪一出。
今天稍微好些,喻和颂停下脚步,看向两人。
“干什么?”
苗景同和窦英祺你看我我看你。
最终苗景同作为代表,试探开口问。
“颂哥,你这两天晚上补习,是就你一个人,还是?”
窦英祺见他问得跟挠痒痒似的,一把推开他直击靶心。
“你这两天晚上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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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跟江季烔一起上薛老师的课?”
喻和颂点头:“怎么了?”
苗景同和窦英祺难得默契。
“怎么了?!你问怎么了?!”
“你俩可是一个姓喻,一个姓江。”
“火拼了吗?明争还是暗斗?你赢还是他输?”
喻和颂用八个字简明扼要。
“各自做题,听课回家。”
苗景同和窦英祺一脸狐疑。
“真的假的?”
“这么peace and love?”
“现在江季烔应该是江家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了吧?江家虽然说没有颂哥家这么乱七八糟,明争暗抢的也不少,这么多年来却一个能翻出水花的都没有,全被江季烔一家摁得死死的。江季烔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颂哥你可要留点心啊!”
“要不要我俩给你去充当保镖?”
喻和颂拨开两位热情但纯瞎操心人士。
边往外走边随口回。
“知道了,打起来喊你们撑场。”
两人应得一个比一个认真。
“颂哥!我手机24小时开机!”
“等你电话!”
被窦英祺和苗景同这么一折腾,喻和颂到教师办公室时,江季烔已经坐在薛舜世办公桌前做题。
喻和颂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刚将习题册摊开到桌上,破天荒的,身侧人竟然停下笔转过身,主动看向他。
喻和颂见状,和江季烔对上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窗沿,不时顺着斜风入屋。
萦绕在喻和颂周遭的空气却温暖舒适。
他看到黑发少年神情认真,注视着他,薄唇中吐出干净声线。
"Warmth."
喻和颂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什么?”
江季烔认真回答。
“洗衣液牌子。”
幽暗的办公室陷入短暂寂静,滴答滴答的雨声像黑白琴键上跳跃而出的音符。
喻和颂看着面前少年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紧张抿紧唇,他弯了一双桃花眼。
笑声响起在寂静的办公室。
15.开端
雨水交织冲刷在玻璃窗上,借着傍晚霞光,斑驳地倒映入少年弯起的桃花眼中。
办公室一瞬间变得寂静。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的笑容。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沿的声音、墙上闹钟秒针走过的声音、近到只有半壁之隔的呼吸声。
一切都在耳旁远去。
直到眼前人开口,说:“谢谢。”
少年攥了点未完全褪去的笑容,坐回到书桌前,拿过笔开始低头写习题。
微卷的浅放在额前垂落,发丝在空中轻轻飘动。
少年埋头做了两道题,似乎是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远去的声音一瞬间回到耳畔。
雨声、钟摆声、呼吸声……
江季烔回过神,转回向桌前,拿过习题册上的笔握住。
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视野里排列组合的数字集体出家,一个个跳跃出洁白纸张。
直到“啪”的声音响起在办公室里。
“怎么总不开灯。”
薛舜世边走进办公室边问:“光线这么暗做题你们眼睛能舒服吗?”
走到办公桌前,他先看了眼喻和颂。
见喻和颂今天状态还可以,他才抬手拿走两人面前的习题册。
看完喻和颂的习题册,薛舜世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侧过脸看江季烔的习题册。
表情卡壳了一瞬,不确定,又多看了两眼。
确定没看错,他移开习题册看向江季烔。
“你今天放学有事来迟了?”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
感受到身侧人视线,他下意识看去,猝然撞上喻和颂含笑的眸子。
那双瞳孔颜色很浅的眸子,在明亮的灯光下漂亮得越发分明。
江季烔轻眨眼收回视线,应薛舜世。
“没有。”
薛舜世和眼前不会说谎,但也不明显不打算说实话的学生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将习题册放回到得意门生面前。
“再给你10分钟。”
得意门生点点头,接过习题本埋头马上开写。
薛舜世便将喻和颂晚上要做的题目先给他圈画出来,让他先写点。
离开学校还不到7点。
喻和颂在手机上搜了下“Warmth”这个牌子。
是个国外小众的洗护品牌。
早上去过的商场就有售卖,喻和颂便让林叔再开去一次商场。
回到家,喻麒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依旧在看财经新闻。
听见响动,他侧过脸看了眼进门的喻和颂。
没有过多解释,只出口简单的一句。
“明早七点半。”
喻和颂应了声好,穿过客厅往餐厅走去。
餐厅空无一人。
前两天喻麒明在家中明令禁止任何人在喻和颂下周比赛前打扰到他。
喻和颂这两天乐得清闲。
吃了饭,回到房间,喻和颂从书包里拿出在商场买来的洗衣液。
他拧开洗衣液,闻了闻味道,和江季烔身上的味道很相近,但又不完全一样。
喻和颂想了想,找了条毛巾,拿着毛巾和洗衣液进浴室,将毛巾丢进加了水的洗衣液里泡。
而后他洗过澡,和往常一样坐到窗前书桌写作业。
经过这几天高强度的补习和刷题,喻和颂做题的速度直线上升。
写完所有作业和习题,还不到十二点。
短暂思索,喻和颂起身,进浴室将浸泡了几个小时的毛巾冲洗干净。
洗过的毛巾和江季烔身上的味道基本已经嗅不出差别。
泛着淡淡的,干净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将毛巾铺到枕头上,关了灯,躺下睡觉。
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可喻和颂嗅到的空气却依旧冰冷潮湿。
雨声响在耳畔。
依旧像是要淋进屋里,将喻和颂淋湿。
合了许久眼,始终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困意。
不清楚过去多久,喻和颂睁开眼,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凌晨一点。
有些出神地盯了会儿手机屏幕,他最终撑坐起,打开灯,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粒助眠的药吞下。
嗅着熟悉的气息睡下,梦境却再次下沉。
喻和颂双脚踩在一片泥泞中,四周一片漆黑。
可他却在黑暗里望见了一双眼睛。
充满血丝的,眼角布满沟壑的眼睛。
从睡梦中惊坐起,喻和颂已经逐渐能在醒来的瞬间清晰区分梦境与现实。
他在床上躺了会,抬手按亮卧室灯。
刚过凌晨五点。
没了困意。
窗外雨依旧在下。
起了一身冷汗,喻和颂掀开被子下床,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等他洗漱完,门正好被敲响。
喻和颂打开门,门外站着家中管家。
“少爷,先生让我给您送上来的。”
管家递上前一个礼盒,喻和颂清楚里面是什么,没有多问接过。
等管家离开,他带上门打开礼盒。
里面是一套定制的西装。
喻和颂吹干头发,换上西装下了楼。
一进餐厅,就听见喻柯云声音。
“哥,你好帅!”
喻麒明难得从报纸中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满意神色,开口。
“吃完饭就出发,今天那家老大也在,不要给我丢脸。”
大伯家老大,喻洋鸣的哥哥,喻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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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阳城比喻和颂大五岁,今年刚大学毕业。
他自高中毕业后,就陆陆续续有在接触喻氏的业务。
几个月前喻阳城大学毕业,选择继续深造同时,也开始正式接手喻氏事务。
虽说迄今为止他在喻氏尚未有一个正式的名头,但手里握有的实权却远大于公司里其他有名头的外聘人员。
在喻家同辈中,也是其他小辈望尘莫及的存在。
老爷子膝下三子两女,除去继任本家的大伯一家外,其余四家都不住在本家。
喻和颂一家所居住的别墅开去喻氏集团大楼,车程一个多小时。
今天之所以喻麒明会提出带上喻和颂,是因为公司有一场股东大会。
大大小小的股东都需要到场,是一个绝佳的露脸机会。
几乎是喻和颂与喻麒明下车的下一秒,一辆加长林肯在他们家轿车刚停过的位置停下。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从前门绕下,恭敬到后座打开车门。
车内率先迈下的男人看模样四十上下。
他与喻麒明在相貌上有四五分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模样儒雅,见人先笑。
跟在他身后从车上下来的青年与他几乎百分百复刻。
相似的五官,相同的气质,都戴一副金丝眼镜。
站在一起,任谁都看得出是亲父子。
先下车的男人看见了正要进门的喻和颂与喻麒明。
他面露笑容走上前。
“麒明,小颂。”
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喻和颂,男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几个月不见,小颂越发展少年英姿了,听说下星期的国际竞赛初赛,你和江家小辈代表云晋高中参赛?”
喻和颂没有回答,注视着眼前挂着慈善笑容的男人。
忽然一道身影闯进几人间,打破了正暗流涌动的氛围。
“喻总,喻总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一个男人扑跪到喻麒天跟前,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恳求。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男人皮肤黝黑。
穿的是西装,西装却并不体面。
尺寸有些不合身地大了,廉价的面料上细看能看到好几处磨损。
门口的动静瞬间吸引来保安。
在保安准备将男人拖走之际,喻麒天抬手轻轻挥了挥,而后一脸和善地将男人扶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请问您是?”
男人站起身,个头分明比喻麒天高些,却因佝偻的身形在视觉效果下矮了喻麒天一截。
他有些局部地望了四周通身贵气的几人一眼。
喻和颂站在喻麒天对面,在男人望来时,看到了男人布满血丝,眼尾满是沟壑的眼睛。
16.梦境
男人本能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抹到一半,想到什么,他又笨拙地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方巾,重新擦了擦额角的汗,才颤着声音开口。
“我是城南郊区那块地的包工头,当初盖的时候,你们公司王经理跟我们签了协议,说盖多少给多少,按层高算钱,就算最后楼烂了,钱也一定会结给我们,可现在城南那块地的楼都烂了有大半年了,王经理说不算数了,说协议上写的楼高我们没达到,一分尾款也不会借给我们。”
男人说着急了,黝黑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说什么要达到多少高度,因为按照层高算钱,我这给他干的工人全都是便宜价,现在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喻麒天耐心听完男人诉求,抬手轻拍男人颤抖不已的肩膀。
“情况我清楚了,您先别激动,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话落,他严厉了声开口。
“阳城,你不是说城南的所有事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吗?”
一直安静站在喻麒天身后的喻阳城走上少,向喻麒天汇报道。
“我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处理C市的项目,没能及时跟进城南的收尾进度,是我的失职。”
向喻麒天汇报完,喻阳城走到男人面前,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开口。
“先生贵姓?”
男人声音仍打着颤。
“李。”
喻阳城闻言,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男人。
“李先生您好,没能及时处理好您的情况是我的失职,请跟我来,我们详细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男人有些许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和善的青年,见对方的确没有恶意,他才连声道谢,跟着喻阳城进了喻氏。
喻阳城前脚带着男人刚离开,喻麒天身后的助理已经十分熟练地朝喻麒天递上手帕。
喻麒天接过手帕,反复擦拭着刚才拍过男人肩膀的手。
喻麒明嗤笑一声,摆足了挑衅在明面。
“接触本家事务这么多年,连这点善后的工作都做不好。”
说完便如同掰回一局般,昂首阔步地率先走进了喻氏。
喻麒天反复擦拭了几遍手,才将手帕往后递,隔着旋转门,抬眸看已经走进门里的喻麒明。
只看了一眼,他视线便落到喻麒明身侧的喻和颂身上。
停留良久,才迈开腿,走进旋转门。
·
薛舜世对喻和颂和江季烔的补习进行到周三。
因为周四他们就需要动身前往京市。
A市与京市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飞机三个小时的路程。
周三傍晚结束完最后的讲课,薛舜世边擦黑板边对两人道。
“以你们现在的水平,只要状态不出问题,进入决赛没什么难度,今晚回去可以再做做题,明天到京市后,一切以放松身心为主,好好睡一觉,保证后天比赛时有一个饱满的状态。”
话说完,他想了想又叮嘱。
“学校通知过你们吧,明天不用来上课,下午1点前在机场集合,会有带队老师带你们去比赛场地附近的酒店入住。本来是我负责带队的,家里临时有点事,明后天抽不出时间了,学校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专门负责带学生参加比赛的老师。”
说着,他对两人笑笑。
“在带学生参赛方面,他比我专业。”
剩到最后一天的讲题不多,喻和颂回家比平时早了不少。
进餐厅时,餐厅整整齐齐坐了三人。
卢善影最先注意到的他,温柔开口。
“小颂回来了。”
话落便起身,进厨房吩咐佣人将准备给喻和颂的那份菜端出来。
喻和颂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喻柯云凑近道:“哥,你今天回来真早!”
喻和颂简单应:“最后一天补习。”
喻麒明看向喻和颂。
“后天早上几点比赛?”
“九点。”
喻麒明点头。
“明天帮你安排私人飞机和随行营养师,比赛前一刻都不能懈怠,吃了饭回房间继续学习。”
喻和颂拿餐具的手一顿。
注意到喻和颂动作,喻麒明看向他。
“有什么问题?”
·
“少爷,到了。”
陈德将车停在机场入口,忍不住望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他想不明白,明明家里能提供少爷更便捷与舒适的前往京市的交通方式,为什么少爷要选择跟学校的队。
少爷不会解释,他也不能问。
忧心的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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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为少爷拉开车门,目送少爷离开。
江季烔通过安检,朝学校给的集合地走去。
快走到时,听见一声唤。
“江同学,这里!”
他抬眸望去,是一名在学校见过的年轻男教师。
男教师背着包,看模样像刚毕业的学生。
他热情跑向江季烔,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江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江季烔礼貌开口:“梁老师好。”
梁博瑞笑道:“还以为你和喻同学都不会来,我都已经准备好到点自己登机了,没想到你来了。”
江季烔闻言,视线扫了一圈。
没有喻和颂身影。
他缓缓垂眸,又听见梁博瑞问。
“你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吗?”
江季烔应:“没有。”
梁博瑞道:“好,那我们去休息区再坐着等会,登机前四十五分钟左右停止检票,我们再等半个小时。”
江季烔应了声,和梁博瑞一起走到休息区坐下。
去京市两天一夜,江季烔只带了个随身的20寸小行李箱。
他在休息区朝向入口处的位置上坐下,行李箱收起拉杆,笔直地贴腿放着。
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
江季烔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一道道往来身影,没有一道熟悉。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
听见机场响起他们乘坐航班的登机提醒,梁博瑞率先站起身。
“再晚该误机了,喻同学应该不会来了,江同学,我们走吧。”
坐得端正的少年视线依旧落在入口处。
良久,他才很轻应了一声,垂下眸起身拉上行李箱。
检票,登机,在飞机头等舱入座。
一直到舱门关闭,飞机开始在绕道上滑行。
江季烔身侧的位置都始终空着。
闹铃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
最多不过两秒,便停了声响。
床上有身影坐起。
而后不多时,漆黑卧室大亮。
黑发少年掀开被子。
准备下床时,清醒过来的脑中涌现睡梦中画面。
他动作一顿。
如同被定格般,僵坐在床边,许久不再见动静。
17.虚实
第二次。
江季烔坐在床边,回忆完梦中所有画面,想,这是第二次,他的梦接上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江季烔并不是一个多梦的人。
多数时候他都是无梦到天亮,即使夜里有梦,醒后也不会记太清楚。
至少不会像这两次的梦境一样,清晰到仿佛真实发生。
在床边坐了很久,江季烔才起身,将床上被子铺好,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他进衣帽间拖出行李箱,准备开始装去京市需要带的东西。
正要将手中行李箱放倒,看着眼前习惯性拖出的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的行李箱,江季烔动作一顿。
静默片刻,他将已经拖出的行李箱放回,拿了另一个行李箱出来。
11点,在家中吃过午饭,江季烔坐上车。
司机陈叔与梦境中一样,穿的一身黑色西装。
但这并不稀奇,陈叔有一衣柜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
虽然下雨,路况却并不糟糕。
工作日的非早晚高峰,主干道几乎不堵,接连过了几个绿灯,到机场,江季烔看了眼时间。
12:53。
与梦境中分秒不差。
心脏很轻地跳快了一拍。
陈德打开门,江季烔才收回落在表上的视线,下了车。
他拖着行李,进机场,过安检。
在即将走到学校给的集合地点的时候,听见一声喊。
“江同学,这里!”
江季烔脚步一顿,抬眸望去。
入眼是一张与梦境中完全相同的脸。
年轻的男教师穿着格子衬衫内搭简约白T,背着帆布书包,像刚毕业的学生。
他热情跑向江季烔,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江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许久没有应声。
梁博瑞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江同学?”
江季烔微微收紧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看着眼前人说出与梦境中相同的话。
“梁老师好。”
梁博瑞一笑,而后一字不差的。
“还以为你和喻同学都不会来,我都已经准备好到点自己登机了,没想到你来了。”
江季烔再次沉默下来。
又听见梁博瑞问。
“你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吗?”
江季烔应:“没有。”
梁博瑞道:“好,那我们去休息区再坐着等会,登机前四十五分钟左右停止检票,我们再等半个小时。”
说完他率先转身,往休息区走。
江季烔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画面与梦境逐渐重叠。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的梁博瑞反应过来身后人没跟上,转回身看向江季烔。
“江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错开的画面撕碎梦境与现实的交织,江季烔摇了摇头,跟上梁博瑞脚步。
两人先后走到休息区坐下。
江季烔依旧选择了朝向入口处的位置。
他坐下后收起行李箱拉杆,将行李箱笔直地贴腿放着。
一系列动作完全出自本能。
等回过神,看着与梦境中款式不一样,却摆放完全一致的行李箱,他短暂失神。
一道道往来身影倒映在漆黑的眸中,伴随着时间的飞快流逝。
吵闹的机场里响起他们所搭乘航班的登机提醒,梁博瑞看了眼时间起身道。
“再晚该误机了,喻同学应该不会来了,江同学,我们走吧。”
江季烔缓缓垂下眸。
他应了声,起身拉出行李箱拉杆,刚准备和梁博瑞往检票口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来晚了。”
江季烔骤然顿住身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小跑而来的少年乱了一头微卷浅发。
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色套头卫衣,因呼吸急促而泛红的脖颈在纯白布料间分外惹眼。
跑到两人跟前,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弯弯。
“赶得上吧?”
梁博瑞走在江季烔前面,离喻和颂近,率先反应过来回答。
“来得及来得及。”
而后和刚才向江季烔介绍那样,向喻和颂也介绍了一遍自己。
“喻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少年轻笑回应。
“梁老师好。”
梁博瑞笑笑:“没想到你和江同学都来了,时间比较着急,我们就先不多聊了,走吧,去检票排队。”
说完他转回身喊江季烔。
“江同学,走吧。”
喻和颂顺着梁博瑞的视线看向江季烔,与江季烔正撞上视线。
破天荒的,江季烔没有在与他撞上视线后马上移开视线,而是静静的注视着他,像在思考什么。
直到梁博瑞又唤了两人一声,江季烔才移开视线,走上前与他们一起往检票口走。
喻和颂是临出发改的主意。
前世的这场比赛,他全程配合喻麒明安排,从出发前往京市,到结束比赛离开,身边都始终跟随着喻麒明配给他的金牌团队。
两天一夜,他一次都没有与江季烔碰见过。
喻和颂前世对这场比赛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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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仅有一个结果。
他和江季烔是国内获得决赛资格的五分之二。
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比赛结果出来后,媒体大肆宣扬。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江季烔也是参赛者之一。
能被云晋高中选出去参加这场比赛的,无一例外都是各大世家中重点培养的对象。
每个人身后都配备庞大的资源。
学校组织所谓带队比赛,众所周知只是形式化走个流程。
即使买的是头等舱,住的是五星级酒店。
和各大世家自身的资源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金字塔尖之下的各大家族都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比赛上让家中子嗣只是随随便便跟学校的带队,江季烔更没理由。
可他出现在了这里。
意味着前世,也是。
喻和颂通过安检,视线落到走在前方已经从检查传送带上帮他拿下了行李箱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走上去,江季烔将行李箱推给给他。
黑白分明的一张脸上不见表情。
喻和颂开口说“谢谢”。
少年黑眸望来,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话也没说,但站在一旁没有先走。
直到喻和颂拉上行李箱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梁博瑞,黑发少年才迈开腿,走在喻和颂身后垫后。
·
梁博瑞面上从容,其实心里已经慌了有一会了。
学校在交给他这个任务时,跟他反复强调。
“不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跟学校的队,你就走个过场,当去A市旅个游。”
梁博瑞在云晋高中就职两年,对喻家和江家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止是耳闻的程度。
光高二那个姓江的混不吝和高三那个姓喻的混不吝干的架,他就劝过不下五回。
其中一回脸上还挂了彩。
梁博瑞光想到就头大。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令梁博瑞更加头大的情况。
因为根本没料到喻和颂和江季烔会同时跟队,学校用两人身份信息订的票,是头等舱并排座位。
梁博瑞偷偷擦去额角冷汗,表面维持住完美的教师风范,与两位学生一路谈笑风生。
而后在登上飞机准备放行李时,他极其不经意对是靠过道座位的喻和颂开口。
“喻同学,老师的位置在斜后排靠窗,视野比较好,你要不要跟老师换?”
提出建议后,梁博瑞又贴心地准备搬出他想好的不会令人产生负担的完美理由——他恐高。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见江季烔率先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朝他看来。
18.套房
梁博瑞一时间有些摸不准眼下情况。
他迎上江季烔视线,想了想问:“江同学要跟老师换位置?”
问出这个问题的梁博瑞自己也觉得很没有必要。
果不其然,他看见江季烔摇了摇头。
然而江季烔摇完头,却依旧看着他,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少年一双眸黑得纯粹。
不言语将人望着,仿佛会被锁进那双眸中。
梁博瑞正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时,喻和颂的回应解决了他尴尬的困境。
“不用了,谢谢梁老师。”
几乎是喻和颂声音落下的瞬间,江季烔收回了视线,继续放起行李。
梁博瑞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
不过目前看来喻同学和江同学之间并不像学校里另外两个混不吝那样水火不容。
见两人并不像有意见的样子,他干脆也不再多问,跟两人招呼了一声便回了自己座位。
喻和颂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好,一扭头,发现早已放好行李箱的江季烔还没有入座。
和他对上视线,江季烔开口。
“你要坐靠窗吗?”
喻和颂微愣,随即很轻笑了下。
他其实无所谓坐哪。
不过为了保证今晚的睡眠不出问题,这趟旅程他不能睡觉,因此最终他接受了江季烔的好意。
“好,谢谢。”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往后退出一步,给喻和颂让出通道。
喻和颂再次道谢,走进靠窗座位坐下。
坐好后一抬头,看见黑发少年垂着眸,眉目舒展,光倒映在他漆黑眼底,柔和了少年冷淡的面容。
这样的神情,喻和颂只在江季烔脸上看到过一次。
前世灵魂状态下,堆雪人那天晚上。
江季烔在高兴。
等少年抬眸,那一点阳光映照下才得以显现的神情变化,又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飞机进入平稳行驶后,喻和颂管空乘要了耳机,打开座位前的屏幕,随机找了部刺激眼球的恐怖片打开。
他仰靠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上的血腥画面。
尖叫声与血腥画面同时刺激听觉与视觉,困意却还是不受控的如同排山倒海般涌来。
江季烔简直像粒人形安眠药。
喻和颂在困倦与清醒的拉扯间漫无边际地想,也许刚才与梁老师换座位是个正确的决定。
实在是困得厉害,喻和颂抬手将身侧遮光板稍微往上拉了一些。
阳光倾泻进视野,他又调整了下坐姿,关掉当前电影,找了部更血腥的。
一番动作下来,身侧始终安安静静。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
江季烔不清楚什么时候合了眼,坐姿端正仰靠在座位上,呼吸频率规律。
见状,喻和颂不再动作,稍微往窗户方向靠了些,评估起重新挑选恐怖片的血腥刺激程度。
答案是依旧不够。
至少跟江季烔的催眠程度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喻和颂自重生以来,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三到四个小时。
精神高度紧绷下,一天里连打个盹的情况都未曾出现过。
几次无梦的短暂睡眠,都是在江季烔身边。
身体比精神先一步败下阵来。
眼皮打了几回架,最终落败地缓缓合上。
屏幕上的恐怖片还在放。
却已经无人在看。
喻和颂没了动静后不久,他身侧合着眼的人缓缓睁开眼。
黑发少年有些许僵硬地从正在播放血腥画面的屏幕快速扫过视线,有惊无险没有扫到任何血腥画面,视线顺利落到身侧人身上后,他悄然松了口气。
喻和颂整个人朝窗户方向微倾斜,脑袋靠在窗边,合着眼睡得呼吸眠浅。
江季烔安静注视着,眼前忽然不受控闪过梦境中身侧空无一人的画面。
梦境中画面与现实画面闪烁交叠。
有那么一瞬,眼前身影恍惚化作了虚影,在光下消散。
江季烔心脏没由来地抽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确认眼前人的真实。
毫无准备的,指尖触到少年微凉皮肤。
真实的、细腻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江季烔骤然回神,看到自己轻触到喻和颂脸颊的手,他瞬间麻了大半边身子。
快速抽回手,视线移开一瞬。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视线与不远处屏幕上被削掉半截正在往外喷血浆的脑袋撞了个正着。
江季烔浑身一僵,瞳孔有短暂失焦。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剩下那半截脑袋的眼睛也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黑发少年停了呼吸。
良久,他僵硬地靠回到椅背上,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喻和颂是在飞机的颠簸与空乘的提醒声中醒来的。
“飞机即将降落,请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关闭遮光板……”
前方屏幕上的恐怖电影还在继续。
喻和颂失神地盯着眼前血腥的画面看了会,缓缓回过神来。
他还是睡着了。
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见只过去小半个小时,喻和颂松了口气。
他侧过脸看了眼,发现江季烔还在睡,于是放轻动作调整了下坐姿,继续看恐怖片提神。
等到飞机落地,喻和颂才关掉电影,将耳机归还给空乘。
飞机抵达经京市是下午四点多。
京市没有下雨。
喻和颂见到了重生以来头一回的大太阳。
飞机停稳后,机舱内瞬间变得吵闹。
喻和颂再向外看去时,看到江季烔已经睁开了眼睛。
明亮阳光下,黑发少年一张脸苍白得分明。
正当喻和颂以为江季烔是不是晕机时,似乎是察觉到他视线,黑发少年朝他看来。
喻和颂感觉到江季烔的视线在他脸颊上停留了一瞬,而后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有了颜色。
甚至似乎比平日里还要红些。
?
空乘开始提醒乘客陆续下机。
喻和颂没再多想,起了身。
下飞机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寒凉席卷全身。
京市已经入了秋。
和A市短暂袭来的冷空气不同,京市到处都已经是秋天的样子。
窗外泛黄的枝叶、吸入鼻腔干冷的空气、来往行人加长的衣服。
梁博瑞走在两人前头打了个冷颤,小声嘀咕了句“京市真冷啊”,而后对两人道:“酒店已经派司机来接了,在到达层C出口,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说完,他找着路标领着两人往C出口走,又问:“你们饿了吗?”
喻和颂和江季烔一致摇了摇头。
梁博瑞笑道:“那行,我们等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后再去吃饭,比赛地点离机场还是有点远的,酒店定在比赛场地对面,这里开车过去路况通畅的话,保底也要一个半小时。”
话都说到这了,他干脆把今明两天的行程安排也一并说了。
“薛老师叮嘱过我,你们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身心放松,晚上早睡,明天早起。所以吃过晚饭后你们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我会在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去叫你们,带你们吃早饭,过一遍考前需要准备的物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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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送你们去考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喻和颂和江季烔再次摇头。
梁博瑞露出欣慰笑容,忽然感觉这趟完全在意料外的带队之行也许并不会像想象中一样形势严峻困难重重。
三人到达C出口,找到司机提供的停车点。
上了车,车开下高架。
阳光铺撒进车内。
喻和颂坐在窗边,注视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他前世来过很多次京市。
可以说一年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时间在京市出差。
可要他说京市有什么景观,有什么美食,哪条街最有特色,哪个季节最适合来,他通通说不出。
他能说出的只有京市哪个地段最有发展潜能,几座中心办公大厦处在什么地方。
他前世成年后的每一天,都这样步履匆忙。
梁博瑞坐在前头副驾驶座上,正在埋头疯狂和薛舜世对接信息。
偶然间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正好看见注视着窗外景色的喻和颂。
他下意识开口。
“酒店在中央大街附近,中央大街周围一圈晚上很热闹,吃了饭你们如果想饭后散步,可以去那附近逛逛。”
江季烔闻言侧过脸,看向和他之间隔了一个座位的喻和颂。
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小截,风顺着缝隙灌入,吹散少年浅发。
白炽灯下近浅灰的冷色头发,在阳光下有了温度。
可那双浅色的眸倒映入窗外夕阳,却连光也染不进温度。
少年视线落得很远,远到仿佛在看极其遥远的东西。
以至于连同他本身,似乎也要跟着飘远。
那种熟悉的,眼前人仿佛即将消散的感觉再次在江季烔心头涌现。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蜷,缓缓包住不久前曾真实触到过眼前人存在的指腹。
车开到酒店时,天边已经昏黄一片。
大堂经理早早等在门口。
载着几人的车一到,便有专业人员推着行李推车,训练有素地将几人的行李从后备箱拿下装上推车。
大堂经理笑容满面迎上,领着几人到vip休息处。
“各位喝口茶水,吃点点心,将身份证交给我,稍等片刻即可。”
梁博瑞一下飞机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要走了喻和颂和江季烔的身份证统一保管。
他将三人的身份证一并交给大堂经理。
经理微笑鞠躬离开。
梁博瑞趁机问两人。
“你们晚饭想吃什么?我看过了,这家酒店中餐厅和西餐厅都有,如果想快速解决晚餐,我们可以在酒店吃,如果想吃点当地特色的美食,我建议到中央大街附近。”
话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位是一个比一个金尊玉贵的少爷。
也许长这么大连路边小店都没进过,中央大街附近餐饮的卫生情况显然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刚想改口说就在酒店吃吧,已经帮几人办理好入住的大堂经理恰好返回。
“请收好房卡和身份证,这是您的身份证和您的大床房房卡,这是另外两位先生的身份证和他们的套房房卡。”
梁博瑞接过,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房卡,将另外的身份证和房卡递给对面两人。
“你们的套房……”
话到一半,梁博瑞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房???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房卡。
房卡一共三张,但房间只有两间。
一间他的大床房,一间套房。
套……房……
到底是哪个人才给这俩一个姓喻的一个姓江的订的并排机票和一间套房啊!!!
19.身后
梁博瑞现在的心情就是想逃。
非常想逃。
飞机好歹能换座位,房间……
一间套房和一间大床房,就是把他们三个排列组合出花来,都排不出一个好搭配。
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面上依旧维持着处变不惊的教师风范,微笑询问大堂经理。
“请问还有多的房间吗?”
大堂经理也回以微笑。
“抱歉先生,我们酒店所有房间都需要提前一周预定,我们会根据顾客提供信息,为每位顾客定制专属的房间布置,所以是不提供当日订房的。”
梁博瑞的微笑险些卡在脸上。
直到大堂经理再次开口。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之前订房的先生特地叮嘱过,这两位是明天待考的考生,让我们挑选适合考生居住的房间,让考生有一种回家般的感觉。”
听完这层解释,梁博瑞内心的咆哮声稍微小了些。
套房的确比起普通的房间日常设施要充足许多。
想了想他又问大堂经理:“是两室一厅的配置吗?”
大堂经理点头应:“是的,先生。”
梁博瑞决定不自己纠结了,他干脆直接问对面的两位学生。
“一间套房,两个房间,你们可以吗?”
江季烔坐在他正对面,因此他先看了江季烔一眼。
黑发少年似乎在出神。
少年半垂眸,视线像是落在房卡上,又像是飘在虚空中。
梁博瑞发现了,今天一整天江季烔的状态都十分古怪。
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他在学校里只和江季烔接触过几次,不好下定论,于是又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正好朝他看来,两人撞上视线。
少年笑了下,抬手接下身份证和房卡,回应:“我没问题。”
梁博瑞这才又重新看向江季烔。
黑发少年似乎还在出神。
梁博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同学?”
少年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
梁博瑞以为他不愿意,提议。
“如果有异议的话,老师可以跟你……”
话才说到一半,江季烔已经抬手,拿走了他手中剩下的身份证和房卡。
“没问题。”
少年声音压得有些低,眸也垂着。
梁博瑞看着感觉不像没问题的样子。
他想了想还是再次开口:“江同学,有任何问题老师都可以协助解决,无需羞于表达。”
他这话落下,却见江季烔没有抬眸看他,而是迅速侧过脸看向坐在一旁的喻和颂。
梁博瑞一脸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喻和颂。
酒店大堂水晶灯闪烁,玻璃窗外晚霞映照。
梁博瑞看过去的瞬间,人类对美丽事物原始的欣赏令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喻和颂完全就是艺术品的存在。
少年看着似乎是已经准备起身了,又因为他们这边的动静,半靠在沙发扶手上停了动作。
水晶灯将那张瑰丽的脸映照得如同宝石般耀眼。
桃花眼微微一弯,看人自带两分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
他就那样注视着朝他看去的黑发少年。
然后梁博瑞猝不及防的,听到一声格外认真的重复。
“没问题。”
梁博瑞这回是实实在在听出来没问题了。
他收回视线笑笑起身:“没问题那就太好了!走吧,我们上楼放行李,然后下楼吃饭。”
话说完站起身,又想起来在哪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梁博瑞再次开口:“晚饭的话,我们干脆就在……”
刚想说就在酒店解决,忽然听见喻和颂声音。
“我投中央大街一票。”
梁博瑞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随即面露惊喜,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不瞒你们说,老师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京大读的,中央大街的特色美食真的非常地道,尤其是那条街上的老字号烤鸭,我上学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和同学去吃一次。”
一通说完,他才发现江季烔还没有表态,他又看向江季烔。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江季烔率先出声。
“没问题。”
话音刚落,梁博瑞冷不丁听见一声笑。
他看去,看到了正笑着的喻和颂。
一扭头,发现江季烔也看向了喻和颂。
落日余晖映在少年黑眸中。
梁博瑞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说不上来,他干脆不想了,开口接下话茬。
“好,那我们晚上就去中央大街吃晚饭,现在上楼收拾收拾,20分钟后在这里集合,可以?”
得到回应,梁博瑞领着两人,在大堂经理的带领下,往电梯厅走去。
三人的行李已经被酒店工作人员送去各自房间。
套房和大床房不在一层,梁博瑞比两人先两层下电梯。
下电梯前,梁博瑞跟两人拉了个群,晃晃手机示意他们注意手机消息。
两人又往上坐了两层电梯,而后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找到位于楼层尽头的房间。
门打开,屋内陈设的确像大堂经理所说的那样,一看就是经过专门布置的。
两人的行李被放在入门玄关的置物处,玄关直通客厅,客厅布置简单温馨,到处摆放着学生的用具和适读书籍。
带上身后门隔绝掉酒店走廊,单看眼前,完全像个三口之家。
喻和颂在玄关换了鞋,拉上行李往屋里走。
两间房分布在客厅两侧,一间朝南,一间朝北。
喻和颂还在看时,江季烔已经选了朝北的房间。
喻和颂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进了朝南的房间。
天边的夕阳已经有些落了。
屋内昏暗。
喻和颂打开灯,将行李里的重要物品拿出,放到房间桌上。
只住一夜,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
最多五分钟,喻和颂便收拾好,出到客厅等待。
等了会,不见江季烔房间有动静,但也不见江季烔出来。
不太像江季烔的做事风格。
前世不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后来喻和颂以灵魂状态跟在江季烔身边,江季烔都是个高效的人。
喻和颂想了想江季烔带来的行李箱尺寸,怎么都不需要这么久。
他没有催促,坐在沙发上眺望酒店外京市的傍晚。
直到口袋里手机震了震。
梁博瑞往群里发了消息。
【你们好了吗?老师准备下楼了,在酒店大堂等你们。】
喻和颂往群里回了句【马上】。
抬头看江季烔房间,依旧没有动静。
他终于起身,往江季烔房间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落下后有一会,房间里才响起脚步声。
听脚步有些乱,不是靠近门口,反倒往反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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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又过了小半分钟,房门才朝内打开。
屋内昏暗,少年脸上挂了点水珠,额前碎发被打湿些许。
看着像刚洗了把脸。
喻和颂视线一扫而过他身后,房间里的行李箱还好端端立着,屋里也不见摆出任何东西。
喻和颂视线落回到眼前人脸上。
没说什么,往后退出一步开口。
“梁老师在群里发消息了,说他已经下去了。”
江季烔应了声好。
往出迈了一步,又不知想到什么,退回到屋里打开行李箱,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没有将外套穿上,而是挂在臂弯间,走出门,对喻和颂说:“走吧。”
两人乘电梯下楼,一路安静。
喻和颂发现今天几次江季烔和他走在一起,都总落后他小半步。
小半步的距离,不至于他说话身后听不见,又能将他周遭动向尽数收入眼中。
喻和颂站在电梯箱里正借着电梯门打量两人的站位,门打开,刚好见一名父亲带着孩子进来。
一大一小进电梯站定。
喻和颂仔细一看,父女二人的站位跟此刻他和江季烔的站位如出一辙。
喻和颂碰了碰唇。
视线借着电梯门落到身后黑发少年脸上一瞬,又最终缓缓移开了。
电梯到达一楼,喻和颂等着父女二人先走出电梯,才紧跟其后迈出。
走出几步,见江季烔仍缀在身后,喻和颂终于开口。
“江季烔。”
余光瞥见身后少年脚步一顿。
小半步的距离缩减,少年走到他身侧,看向他。
江季烔高了他小半个头。
喻和颂轻掀眼帘,看他。
“总走我后面做什么?”
少年看着有些反应不及。
他注视着喻和颂,一时没应声。
喻和颂见状,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出两步,身后人跟了上来。
倒是不再小半步地缀在喻和颂身后了。
变得时快时慢,一会慢于喻和颂,一会又超过喻和颂。
像不会走路了。
两人走到大堂中央,刚要往VIP休息处走,注意着周遭动向的梁博瑞已经先一步看到他们,朝他们快步走来。
“都饿了吧?我们快走吧,路上看看想吃什么,那一片老板我都熟,我给老板打电话让他们先把菜做上。”
说话间几人出了酒店。
梁博瑞左右各看了两眼,不确定道。
“没来过这家酒店,有点摸不准这里的方向,我看看,应该是往左边走吧?”
念叨完,他最终还是拿出手机。
“算了,还是看看地图吧。”
查好地图,梁博瑞庆幸道。
“还好看了眼地图,是往右走,同学们,走吧!”
说完手机往兜里一揣,扭头去找喻和颂和江季烔,却只看见了喻和颂一人。
他一懵。
“江同学人呢?”
就见喻和颂一脸忍笑,抬了抬下巴。
梁博瑞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江季烔已经一个人往左闷头走出二里地了。
眼见着都要过红绿灯了,梁博瑞连忙大喊。
“江同学!走错方向了!不是那里!快回来!反了!”
闷头走出二里地的遥远背影身形一顿。
好一会,才转回身,面无表情从两人面前走过。
很仔细看,才能看见他耳根染了点红。
20.失眠
鉴于喻和颂和江季烔明天要考试,梁博瑞没敢带两人去吃偏油腻的烤鸭。
挑挑选选,最终选了一家口味偏清淡的本地特色菜。
几乎是进店的瞬间,梁博瑞敢肯定,这两位少爷以前一定没进过这样的路边小店。
京市不论任何季节都不缺前来旅游的人。
中央大街又临近附近几所高校,入夜后几乎整条街的店都座无虚席。
三人到店时,店里只剩几个面朝大街的靠窗座位。
店里拥挤,梁博瑞一时也顾不上安排座位,三人按进店顺序排排坐下。
梁博瑞坐最里侧,喻和颂坐中间,江季烔坐最外侧。
在一片喧闹中点完餐,梁博瑞一抬头,就看见两位少爷各有各的“一看就是第一次来”。
喻和颂在安静打量四周。
窗外过路行人、身后叽叽喳喳笑声一片的旅客、奔波在拥挤人群中满头大汗的服务员……
而江季烔,在一众歪七扭八的坐姿中,他坐得简直笔直得惹眼。
少年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狭窄的桌前,垂眸盯着面前的碗筷看。
盯了好一会,他抽了两张纸,将面前的碗和筷子全部细致地擦了两遍,才停下动作。
将用过的纸巾折叠整齐丢进垃圾桶,少年又再次端坐好。
似乎是发了会呆,他视线又缓缓落到身侧人面前的碗筷上。
盯着看了会,一抬眸,猝然跟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收回视线的喻和颂撞上视线。
喻和颂好整以暇看他。
静默片刻,江季烔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喻和颂眼底攥着点笑,反问他:“帮什么忙?”
江季烔视线又再次落到他面前的碗筷上,客观评价。
“不太干净。”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应。
直到江季烔再次看向他,眼底满是认真,他才将面前碗筷推过去,开口:“谢谢。”
江季烔很轻应了句“不客气”。
端走喻和颂推出的碗筷,再次抽了两张纸细致地擦起来。
窗外街灯映在黑发少年脸上。
喻和颂没有马上收回视线。
他静静注视着江季烔,发现少时的江季烔虽然和成人后一样几乎没有多少表情变化,情绪却相较成人后容易察觉不少。
昏黄的灯光映在少年舒展的眉宇间。
他又在高兴。
梁博瑞坐在一旁,将两人间的互动尽数收入眼中,得出两点结论。
1.这两位学生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水火不容。
2.江季烔绝对有严重洁癖。
正这么想着,恰好与帮喻和颂擦好碗筷的江季烔撞上视线。
梁博瑞连忙抽了两张纸道:“老师不用帮忙,老师自己擦。”
黑发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点头收回了视线。
小炒上得快,吃得也快。
吃完见时间还早,梁博瑞又带两人在中央大街逛了一圈,权当消食。
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八点。
梁博瑞与两人再次过了一遍明天的流程安排,才与两人告别分开。
梁博瑞一走,电梯内瞬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面朝着电梯门,视线缓缓落到挂在江季烔臂弯间的外套上。
今晚的京市不算太冷,中央大街人又多。
江季烔带出去的外套在臂弯上挂了一晚,原模原样地带了回来。
喻和颂视线又落到江季烔身上。
江季烔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外套。
叮——
电梯门到达楼层打开。
喻和颂收回视线。
两人前后出了电梯,回到套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喻和颂进门后拿上睡衣,径直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已经是夜里九点。
他擦着头发,从行李箱里翻出带来的助眠药物。
药是家庭医生控量给开的,一瓶本就不多,如今已经见了底。
喻和颂近一周每天控制在凌晨两点左右入睡,醒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早。
他来前咨询过医生,医生说偶尔一次特殊情况可以加大药量。
但药量一旦加大,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也显而易见。
回归正常药量以后,药效会大幅度减弱。
更何况,也不能一直借助药物睡觉。
喻和颂在行李箱前蹲了会,拿着药起了身。
将药瓶放到房间床头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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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上水杯出门接水。
客厅亮着灯,是两人刚进屋时开的。
喻和颂绕到厨房的饮水机前。
将杯子放到饮水机下,刚打开水,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
他转身,看到同样洗过澡的江季烔手里握着水杯,正从房间走出。
和喻和颂洗过澡只是简单将头发擦得不滴水不同,江季烔一头黑发吹得蓬松无比。
感觉把那颗脑袋扒拉到面前拨拨,都不一定能拨出一根湿头发来。
黑发少年走到客厅,猝然与厨房里的喻和颂撞上视线,脚步微顿。
停顿片刻后,他还是继续走向厨房,端着杯子,站到喻和颂身后排队等接水。
几乎是江季烔靠近的瞬间,喻和颂又嗅到熟悉的令人身心放松的香气。
与白天有些许不同。
应该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淡淡的温暖香气间,混进了些许清爽的皂香。
气味变了,催眠的功效却一点没减。
江季烔只在喻和颂身后站了一会,喻和颂眼皮便沉了下来。
喻和颂有些失神,忽地听见一声。
“水。”
猝然回过神来,发现饮水机流下的水已经溢出了杯子。
喻和颂抬手去关,恰好身后人也伸手来关。
两人的手碰到一瞬。
一凉一热。
身后人几乎是瞬间抽回手。
喻和颂也愣了下。
等回过神时,江季烔已经再次抬手把饮水机关了。
水流声停止。
厨房安静片刻,忽地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喻和颂扭头,就见江季烔端着空杯子转身离开。
他疑惑出声:“你不接水了?”
离开的背影一顿。
在原地停了会,又转回身,回到喻和颂身后继续排队。
喻和颂一时半会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掀着眼帘静静注视着身后少年。
黑发少年握着水杯的手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良久抬眸,与喻和颂对上视线。
喻和颂望入那双纯粹干净的黑眸。
温暖的香气逐渐将他包裹。
在越发汹涌的困意翻滚下,他最终开口。
“江季烔。”
21.答案
江季烔安静注视着喻和颂,耐心等待喻和颂后话。
喻和颂却半晌没了声。
良久,他轻舒一口气,说:“能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吗?”
江季烔一怔。
他整个人一瞬间仿佛静止,许久不见反应。
喻和颂见状,道:“如果冒犯到你了,当我没……”
“说”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听见江季烔回应。
“没有。”
而后马上付诸行动,握着他的空水杯又转身走了。
“我去拿。”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走出厨房,忽然又调转回来,表情认真问他。
“要什么衣服?”
“都行。”
黑发少年轻点头,又转身走了。
喻和颂拿上水杯走出厨房,正好江季烔拿完衣服从卧室出来。
他垂眸看了眼,是一件外套。
不是出门吃晚饭时带出去的那件防风外套,而是一件柔软的棉质外套。
喻和颂道谢接过。
见江季烔拿着水杯又进了厨房,才转身回了卧室。
他带上门,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拿着江季烔的外套在床边坐下。
垂眸看着手里的外套,喻和颂承认他有点剑走偏锋。
不过一靠近江季烔就困这件事本身就无法用常理解释,试试总比不试好。
他将外套叠好放到床头,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瓶。
思考着吃多少剂量,视线又缓缓落到枕头边的外套上。
停驻半晌,他看了眼时间。
还不到十点。
思索片刻,喻和颂放下药瓶起身,进浴室把头发吹干。
吹干头发,他回到卧室,关了灯直接躺下。
嗅着枕边淡淡的温暖香气,喻和颂其实并没抱多少希望。
他合上眼,想着明天的考题和接下来的计划。
不清楚什么时候入的眠,再睁眼,是听见闹铃声响。
初升的阳光撒在床尾。
床上人从被子里伸出劲瘦白皙的手。
摸索到手机,关掉闹铃。
喻和颂半掀开眼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才从睡梦中完全醒神。
看着手机上早上六点的时间,喻和颂有片刻愣怔。
他微侧了下脸,发现垫在脑袋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枕头变成了江季烔的外套。
他几乎是大半张脸都埋在江季烔的外套里。
这个认知让喻和颂耳根微烧。
他迅速撑坐起,动作间明显感觉到浑身轻盈,头脑清醒。
身体给予了喻和颂最直观的反馈。
他的的确确是从昨晚九点多,一夜无梦地睡到了早上六点。
鼻前还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垂眸盯着枕头边上的外套看了许久,又侧过脸,看窗外重生后便没在A市见过的太阳。
考试一切正常。
结束是中午十一点。
梁博瑞领着两人去吃了个午饭。
因为订好了下午三点半回A市的飞机,三人吃完饭便回了酒店,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去机场。
喻和颂将房间里所有个人物品收拾好,视线落到床上已经叠好的外套上。
思索良久,他空着手转身出了门。
穿过客厅,走到江季烔紧闭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最多三秒,门朝内打开。
喻和颂与屋里的黑发少年对上视线。
见对方在等自己开口,他开门见山:“谢谢你昨晚借的外套。”
江季烔应:“不用谢。”
喻和颂又和他对视了会,说出专门过来的原因。
“外套,能下周上学再还你吗?”
屋内人倏地没了动静。
像昨晚一样,仿佛停了机。
喻和颂见状,刚要再开口,江季烔反应比昨晚快,在他开口前应。
“好。”
京市阳光很好。
午后阳光洒满套间,将两人笼罩在光晕中。
喻和颂再次道谢,离开前说。
“欠你个人情。”
他看到江季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没说,只是很轻应了一声,缓缓垂下了眸。
飞机到A市已经入夜。
喻和颂回到家,正好碰上卢善影和喻柯云送家教老师离开。
见到喻和颂,喻柯云的声音瞬间在门口响起。
“哥,你回来了!”
卢善影就势帮喻和颂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要换的拖鞋,温柔问喻和颂。
“吃过晚饭了吗?我让阿姨在厨房里留了菜。”
喻和颂将在京市机场随手买的礼物递给两人,笑应。
“还没,谢谢影姨。”
喻柯云接过礼物,一脸惊喜。
“哥你真好!”
喻和颂换上拖鞋走进客厅,看见喻麒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
喻麒明极少在一楼处理文件,俨然是在等人。
喻和颂一走近,便见他抬头。
威严声音响起。
“你们学校说这次京市的带队老师不是薛舜世。”
喻和颂出发去京市前拒绝了喻麒明安排的私人飞机和金牌团队用的是薛老师带队的理由。
他面不改色应:“薛老师有事,临时更改了带队老师,没有提前通知。”
喻麒明视线落在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坦然与他对视,听见喻麒明开口。
“去吃饭,明天开始家教课程继续,月底本家那位生日前的学校模拟考试不能出错。”
喻和颂应了声,穿过客厅进了餐厅。
吃过饭,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夜已深。
喻和颂简单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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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澡,将头发吹干,回到卧室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从行李箱里收拾出被他放到枕边的外套。
窗外响着半个多月来一直未曾停过的滴滴答答的雨声,空气潮湿得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浸湿。
带回来的外套上,熟悉的温暖香气已经比昨晚淡去许多。
但躺下后将衣服放在枕头边上,依旧能清晰嗅到。
喻和颂关了灯,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嗅着萦绕在鼻尖的温暖香气,有些许出神。
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合的眼,又是什么时候不再能听见窗外恼人的雨声。
只清楚一睁眼,又是早上的闹铃声响。
有别于京市睁眼即是铺满大地的温暖阳光,A市的清晨一片阴霾。
可喻和颂依旧,睡了一夜好觉。
他从床上撑坐起,垂眸盯着枕边的外套看了会,才抬手打开卧室灯,掀开被子下床。
月底是云晋高中学期初第一次月考。
有别于不会公布成绩的开学摸底考,月考的成绩会在出分的第一时间发送到每位考生与家长的邮箱。
虽说对于云晋高中的多数学生而言,成绩公布与否都不影响家长知道成绩。
但公布意味着完全透明,不公布还有隐瞒余地。
开学摸底考时喻和颂刚重生,考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有数。
喻麒明没有过问,说明薛老师帮他隐瞒了真实成绩。
月考需要公开排名,不可能再有人帮他隐瞒。
至少目前,他还不能让这一大家子发现异常。
喻麒明给喻和颂安排的私教课从来都满得没有一丝喘息余地。
早上7点到夜里10点。
除了早中晚三餐,只余睡觉时间。
倒是合了喻和颂的意。
大量紧凑的课程安排是知识摄取的最快途径,喻柯云也不会在喻麒明给他安排的时间里胆大包天来干扰他。
结束周日晚上的课程,喻和颂回到卧室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从京市回来后,他再没吃过助眠的药,每天夜里也都是无梦到天亮。
喻和颂吹干头发,和前几天一样关了灯径直躺上床。
枕边的外套已经几乎嗅不到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每天夜里睡深了以后都会睡到外套上。
昨天晚上外套上还能嗅到些许温暖的香气,今晚已经彻底被他发间洗发露的味道取代。
喻和颂躺着合了半晌眼,丝毫不见困意。
过去很久依旧不见困意,喻和颂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发现已经夜里两点。
在手机屏幕的灯光映照下,他视线落到枕边只剩下他身上气息的外套上。
失去它主人气息的外套像特效药失去了核心药材,变得无用且普通。
喻和颂注视着面前失去江季烔烙印的外套,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22.心跳
“你有没有发现?”
苗景同正在饮水机前接水,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手一抖,水杯里的热水在杯中晃了一圈。
好在没溅出到手上,他一扭头,看见窦英祺正鬼鬼祟祟在他身后探头,拳头瞬间硬了。
“你最好是有事……”
窦英祺走到他边上,发言。
“今天我们小颂有点不太对劲。”
见是正经话题,苗景同也不骂他了,关了热水应:“发现了,但是颂哥是今天才开始不对劲的吗?我开学的时候不是就跟你说过。”
“不不不,”窦英祺迅速否定道,“不是一个不对劲,今天的不对劲,和之前的不对劲不一样。”
苗景同盖上水杯,瞥一眼说绕口令的窦英祺,边往教室走边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别去乱问颂哥,他上周刚参加完比赛,如果是比赛失利了,你一通乱问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窦英祺跟上苗景同往教室走,摸着下巴摇了摇脑袋:“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和比赛有关的事,我们小颂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烦恼气息,让我感觉无比熟悉。”
快走到教室时,他灵光乍现。
“我知道了!”
苗景同停下脚步,一脸我听你编地看向他。
就听见窦英祺说:“我说怎么这么熟悉,那分明就是遇到感情问题的苦恼!”
???
……
苗景同一个字也不信,抛下大傻个兀自进了教室。
大课间。
下雨天不用出操,教室里吵吵闹闹的。
喻和颂坐在靠窗座位上,正靠着椅背合着眼。
苗景同清楚他没睡。
喻和颂这学期一直是这个状态,休息时间多数时候都在闭目养神,但只要身旁有一点动静,就会迅速睁开眼睛。
尽管知道喻和颂没睡,苗景同走近时仍是放轻了脚步。
然而都没等坐下,身后人跟炮仗似的“砰”一下砸在他和喻和颂后方的座位上,开口就喊:“颂啊!小颂!”
喻和颂慢悠悠睁开眼,转身看窦英祺。
窦英祺张嘴就来。
“你谈恋爱了吗?”
苗景同被他的大胆发言吓得一脚绊在凳子上,险些现场表演一个磕头。
喻和颂:?
“为什么这么问?”他问窦英祺。
窦英祺江湖骗子般发言。
“直觉。”
喻和颂回以应付江湖骗子的笑容,转回身继续闭目养神。
闭了会,他又重新睁开眼,悠悠看向窦英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窦英祺双眸一亮,朝苗景同给了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苗景同一脸惊讶地握着水杯坐下,也跟着看向喻和颂。
窦英祺开始侃侃而谈。
“以你的智商,学习相关的事不会让你露出困惑的表情,只会让你露出思考的表情,今天一早上你却频频出神,偶尔还会露出极其少见的困惑表情,反向推理一下,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难住过你的?几乎没有,只有感情,你从来没有接触过。”
听见窦英祺这长篇大论,苗景同一脸惊诧地看向窦英祺,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看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一夜逆袭成学霸。
喻和颂面露思索。
虽然窦英祺说的不算对,但也不完全错。
术业有专攻,感情方面的事,窦英祺的确会比他擅长。
于是他开口问:“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气息,会变得特殊?”
窦英祺不假思索。
“你喜欢他。”
喻和颂和窦英祺对视两秒,又缓缓转了回去。
他好歹一个快三十的成年男人,不至于连喜不喜欢这点小事都弄不清楚。
尽管他前世并没有感情经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窦英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凑上前。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喻和颂充耳不闻。
窦英祺也不放弃。
“有没有和她近距离接触过?近到能听到彼此心跳。直视她,你看你心跳加不加速,跳得越快,越完蛋。”
话音刚落,上课预备铃正好响起。
喻和颂没接窦英祺的茬,睁开眼起了身。
下节体育课,教室里的人一窝蜂往外涌。
因为是下雨天,原本应该分散开在室内外的体育课,全部集中在了室内体育馆。
三人刚进到体育馆,喻和颂就听见窦英祺声音。
“哦吼,我们这节课跟十班撞在一起了。”
喻和颂一抬眸,正好看见从对面侧门走进的江季烔。
江季烔身后跟了不少人,看着应该都是他的同班同学。
两拨人隔着体育馆,在遥遥相望的瞬间,心照不宣地恨不能跟对方隔出一条银河岔开走。
就像学校不会将喻和颂与窦英祺苗景同分开,十班的人员集中也自然有名头。
两拨人隔着体育馆无声互呛。
喻和颂与江季烔的视线在体育馆中央相交,谁也没有马上错开。
直到上课铃响,体育老师的哨声在体育馆内响彻。
刚对对面比划完一套国际优美语言的窦英祺走到喻和颂身侧,忽然问:“小颂,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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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跟江季烔一块参加的比赛会出分吗?”
“不会。”
“那名次呢?”
“只有入围决赛名单。”
窦英祺颇为遗憾道。
“可惜了,少了一个打脸对面的机会。”
喻和颂没有出声打破他美好的幻想。
开学后接连下了大半个月雨,原本的体育课程安排被搅得稀碎。
让学生绕体育馆室内操场跑了两圈,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道:“这节课还是练排球,轮到学号是10的同学去拿排球。”
顿时唏嘘声一片。
云晋高中每个学期会给每个班三项体育项目,学期末只需要三项里合格一项,体育成绩就算达标。
下雨的缘故,这学期的三项体育项目目前只有排球能在室内进行。
“学号10的同学是哪位?”
喻和颂举手,主动朝器材室走去。
器材室在体育馆一楼角落。
排球都是装好在推车里摆放在器材室,要取并不费劲。
喻和颂进到器材室,绕过摆放在外圈的一众体育器材,找到了整齐贴墙摆放的几车排球。
他手刚搭上一辆推车,忽地听见喧闹的体育馆安静了下来,而后身后响起脚步声。
喻和颂转身,正好看见江季烔走进器材室。
难怪体育馆安静下来。
这会估计都在倒吸冷气。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走到装篮球的推车前。
十班这学期的项目之一是篮球。
江季烔没有马上推车离开,而是停下动作,也看向喻和颂。
寂静的器材室,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落在窗沿。
在一片静谧之中,喻和颂脑中说不清缘由地闪过窦英祺的话。
——有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近到能听到彼此心跳。
见江季烔久久不像要出去的样子,喻和颂松了握住推车的手,走向江季烔。
江季烔站在原地,注视着喻和颂朝他走去。
距离拉近。
三步、两步、一步……
喻和颂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近乎足尖相抵。
感觉到江季烔滚烫的呼吸扫到耳廓,喻和颂抬眸,看向面前高了他小半个脑袋的黑发少年。
江季烔也在看他。
喻和颂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清晰看到了自己完完整整的倒影。
而后他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逐渐加快,快到近乎同步上窗外雨点的频率。
不是他自己的。
是江季烔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