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从良好多年》
1. 下船
从陇州来的船,是巳时靠的岸。
薛家二小姐,正由外祖家的舅舅护送回京。
是谷雨时节,阴凉处风吹着很冷,露天处又日晒着很热。
薛家的轿子排成一溜,已在码头上等着接。
薛夫人崔婉清遣散身周一众丫鬟婆子,率先上了船接人。
有些规矩虽在半月前叫丫鬟教过她了,但她不亲眼见了人,终是不放心。
尹采绿缓缓睁开眼,在船舱里一连晃了半月,望着被推开的舱房门,此时正半梦半醒地出神,意态显得慵懒。
船舱外有交谈声,翠影将她扶起来。
“二小姐,夫人来了。”
翠影给她换上一套形制华贵的锦衫长裙,质地上乘。
瞧见那衣裳颜色,尹采绿下意识地皱了眉,但触及之时,眉头很快舒展开。
她额间沁着薄汗,翠影拿手帕给她擦拭干净。
“待会儿见了人,都知道该怎么表现了吗?”
尹采绿点头,又要拿起梳妆台上的脂粉往脸上扑,翠影阻止她。
尹采绿疑惑抬头。
翠影道:“忘了交代你了,二小姐素来不喜铅华粉黛,称神韵自有天成。”
尹采绿讪讪收回手,铜镜里眼尾轻抬,翻上一层睫毛,露出的瞳仁黑亮,一抹若有若无的风情便悄然溢出,她连忙垂下眼。
薛二小姐的箱笼很多,渡口上,薛家来的人员不少,正来来回回搬着。
这其中属于尹采绿的东西,不过一把掉了漆的琵琶。
二小姐离京时才七岁出头,十年过去,打头的丁管家有些认不得她了。
不过见了那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小姐,自是上来带着全家下人齐刷刷跪地行了一礼:“请二小姐安。”
尹采绿挪动绣鞋退后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余光里又见着那位之前捡了她的夫人。
“母亲。”她端着两只手,一寸一寸挪动脖子和下巴的角度,直到低头到一个谦逊有礼的姿态,屈膝称呼对方。
之前被教过的,见了这位夫人,便要称呼“母亲”。
崔婉清打量了眼前人姿态几眼,倒还满意,看来这半个月在船上,两个丫鬟叫她教得不错。
“静蕴连月赶路辛苦,快免礼。”
尹采绿站直了身子,又学着崔婉清那般模样,对丁管家道:“丁管家免礼。”
下人们却没起来,又朝着后面出来的男子道:“请舅老爷安,护送我们二小姐辛苦。”
尹采绿差些又要往后退两步。侯府的下人多,又都是清一色的灰绿衣衫,剪裁合身,头戴毡帽,脚蹬皂靴,头脸干净,皆是规规矩矩的。
问安的声音齐整,又洪亮,尹采绿虽畏惧这阵势,心中也欢喜。
这地方是个官渡码头,来往客人不免要好奇看看,薛家迎回来的二小姐是何等模样,可惜薛家仆人堵得严实,就看到个裙边儿。
“码头上日晒,夫人、二小姐、舅老爷,先上轿,咱们回府,老太太候着呢。”丁管家姿态恭敬。
薛二小姐要上轿,侯府规矩大,家丁们都垂首敛目转身避让,有几个仆妇上来搀扶。
再看搀扶她的仆妇,穿着比起小门户的当家娘子竟也不差。
仆妇丫鬟们偷偷打量着离家十年的二小姐,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端庄娴静。
一对弯弯细眉,连着鬓角,底下是一双狐狸眼,裹得严实的深绿衣领上端着一个尖尖下巴,下巴上,露出桃花瓣般的一颗唇来。
被人搀着上轿时,那姿态是庄严的,可不知怎的,拎着手帕子钻进轿帘时,那腰肢莫名透出几分风流来。
管家媳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
在陇州长大的薛二小姐不仅诗画双绝,品性更是贵重,这些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名声了。
崔婉清落后几步,要稍晚一刻上轿。
舅老爷崔景生回到船上收捡最后的行李。
见妹妹进来了,朝她叹了声气。
崔婉清先道:“多谢哥哥帮我将她送来。”
崔景生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低声道:“静蕴自幼体弱,这才送回了常年温暖如春的陇州教养,若不是你一定要她回京,她也不会在半路……”话不说完,他不忍伤妹妹的心。
“静蕴已经十七岁了,太子也已及冠,她若不回京,难道要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人吗?”船上一场风寒便让静蕴病逝,这谁能想得到呢,崔婉清又如何不伤心呢,说到这,话里全是无奈。
崔景生只能喟叹,又指着船舱外那个已经上了轿的身影:“你确定她就能给你想要的?”
“已经失了女儿,更不能再失去太子妃之位。”崔婉清望着船舷外的软轿出神,又转头朝哥哥道:“哥哥,你不觉得,她与静蕴真的长得很像吗。”
太子妃将来会是个什么前途,又能给家族带来多少尊贵,此话自不必多说。
“形似,神不似。”
崔景生又道:“此事除了你我和船上的人,还有何人知晓?”
船上人不多,唯有薛静蕴的两个丫鬟,翠影和竹萱。
崔婉清道:“你递我静蕴死讯时,侯爷与大公子,都知道了。”
外头丁管家又来催他们上轿,崔景生低声道:“此事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走出这一步,就收不回了。”
三位主子都上了轿,丁管家命引路的小厮在前面噼里啪啦放了几挂鞭炮。
很快,薛家二小姐被舅老爷送着从外祖家回京的消息,就传遍了盛京城。
总有少数知道内幕的,私底下会调侃:“这是先皇后定下的太子妃,回来嫁太子来了。”
这闲话终是传到了盛京城内朱雀桥边名为清风楼的酒肆里。
“薛家二小姐……好似不曾听过,可是娘娘曾说起的那位,崔家的表小姐?”
提起早逝的妹妹,威远大将军唐洪辉多饮了杯酒,又不得不关心起太子的婚事来。
“你母后替你选的太子妃,你是何想法?”
“天日尚早,舅舅别贪杯。”
对面男子一袭青衫,广袖流云,指尖轻叩桌面,不急不躁,制止了这杯酒。
又道:“父皇说起的南方藩王一事,舅舅有何头绪?”太子声音温厚。
唐洪辉没搭理太子,兀自走到窗边,薛家的三抬轿子正从窗下过。
“你已年过二十,若还不娶妻,难道要看着三皇子府诞下皇长孙?”
太子赵清起身,母后崩逝后,贵妃得盛宠,连带着从前毫不起眼的三皇子子凭母贵,如今在朝堂上多处掣肘他。
“大局未定,孤无心娶妻。”
话音落下,他正好走至窗边,不得不垂眸看去。
三顶轿子,一顶淡粉软绸垂流苏,一顶朱漆描金绘牡丹,一顶藏青缂丝滚褐边,薛家乃百年侯府,朱门绣户,讲究。
头一顶的轿子里,翠影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强压下悲伤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给你看过的老太太、侯爷、大公子、以及二房、三房长辈的画像,你可都记住了?”
尹采绿点点头,抿唇微笑:“嗯嗯。”
她笑起来时,唇角变薄,勾起两抹弯弯的弧线。
“记不住也没关系,离家十年,我们小姐本来也忘得差不多了。”
翠影又道:“既然做了我们二小姐,你就一辈子是我们二小姐,万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不光是我们,你也一定活不了。”
尹采绿愣了愣,又点点头,一辈子做薛二小姐,她愿意的,她垂眸盯着脚上镶珍珠的绣鞋心想。
直到映入眼帘的乌漆实木的大门上一对铜制兽首衔环,门楣之上,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上书“薛府”二字。
轿子停下,门口自有众人仆妇恭迎。
尹采绿撩开马车帘子偷瞥了一眼,看到匾额旁的赤红印章,翠影在一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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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那是御印,代表御赐之意。”
进了门,由竹萱搀扶着,换了软轿,又迎上来了一堆早在那儿等着请安问好的丫鬟仆妇。
“二小姐安。”
来了个一身绫罗的老嬷嬷,问了安,端着手对她道:“老太太说,让二姑娘先回静竹苑去歇息收拾片刻,申时再到正堂请安用饭。”
尹采绿正不知怎么回答,崔婉清道:“老太太体贴孙女儿。”
又侧头看向尹采绿,笑着道:“你好多年没回来,怕是忘了你的静竹苑了,先去认认路也好。”
邓嬷嬷作势朝后方望了望,又道:“舅老爷呢,侯爷还等着叫他一同吃酒呢。”
崔婉清摆手道:“他哪能进了这二道门来,早去前院儿了。”
邓嬷嬷又将视线挪到尹采绿身上:“既然见了二小姐平安到了,老奴这便先回禀老太太去,瞧二小姐出落得漂亮,老太太见了一定高兴。”
尹采绿正思忖,要作何回答,最后抿了个笑出来,抿得浅,无端生出几分朦胧的狡黠。
睫羽低垂时,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是翠影,朝她递了个眼色。
她抬眼一看,来者是位公子。
尹采绿打量他,称呼道:“大哥。”
薛明澜身着玄色袍服,大步走来,先是打量了她几眼。
似是考虑到在场人多,紧抿的唇终是张口:“妹妹,一路辛苦。”
他团在腰后的拳捏紧,衣领下束着的脖颈起了青筋,崔婉清见状,伸手扶了儿子一把。
十年未见的“妹妹”回来,如何不激动,又如何不伤心?
崔婉清朝翠影使了个眼色,翠影扶着二小姐:“咱们先回静竹苑。”
尹采绿乖乖跟着走,走得虽小心谨慎,一路上还不忘偷偷打量。
她的院落在左侧,一路走,布局阔朗,是新翻修过的。
穿过几进门,再绕过几道游廊,只见一道垂花门,进入垂花门,是一座竹雕的影壁,影壁前一盆造型被修剪得雅致的迎客松。
“就是这儿了。”
只见院子收拾得十分干净,院中种着一颗桂树,回廊上摆着许多玉兰。
一走进来,才瞧见屋檐下还站着一溜七八个丫鬟,都穿着一色的翠色交领褂子。
翠影和竹萱两个穿的是豆绿色衣衫。
“她们是?”遇事不懂,尹采绿习惯将目光投向翠影。
翠影道:“这是老太太挑来服侍小姐的,竹萱,你去安排一下她们。”
尹采绿两只手端在腹前,拎着根手帕子,眼皮略垂,眼尾却翻起一些,悄悄看着竹萱吩咐她们:
“你,还有你,负责洒扫。”
“你负责针线。”
尹采绿手指悄悄摩挲着丝帕角,眼珠子灵动却极不显眼地转着,看着眼前一切,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耳坠上的碧玉晃了晃,翠影搀着她:“小姐,该回房收拾了。”
进了屋,翠影叫她先在临窗设着的湘妃竹榻上坐下,又往她腰上塞了个软垫。
尹采绿腰肢软软靠上去,端了一日,是有些累了。
哦,不止端了一日,是从薛夫人半月前送她上船,将她交给翠影和竹萱开始。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老太太那边来人通传咱们过去。”
翠影将她放在那儿,正要去忙自己事儿,叹了声气,又转头朝她道:“你一路都表现得很好,待今晚过了老太太那一关,我会替你找夫人讨赏。”
尹采绿抬眸望她,眼珠子有些发亮。
“对了,我们小姐有本诗集,你趁着这两日,尽快背下来吧,免得以后露馅儿。”
翠影递给她一本,尹采绿侧头去看,叫……《玉肖×》
船上整日晃得人头晕,这诗集用得也不紧急,便现在才叫她背,左不过只二十来首,来得及。
“《玉屑集》,我们小姐呕心沥血之作,别背错字了。”
2. 拜帖
“《玉屑集》,这是何物?”
赵清伸手接过唐洪辉递来的诗册。
“臣替殿下打听了,这薛二小姐在陇州颇有才名,这本《玉屑集》正是她所作,殿下不妨先看看。”
赵清直视舅舅的眼睛,觉得舅舅在浪费他的时间,不谈正事,谈什么诗集。
“这是你母后为你选定的太子妃,至少应该先见见,再说三皇子娶妻都已满一年了,你若再不考虑,皇上就要替你考虑了。”
唐洪辉将诗集塞进他手里,拍着太子的肩道:“别辜负你母后的心意。”
赵清终于将目光落在那本诗集上。
他大拇指摩挲书封,实在很想念母后。
“那便,请舅舅替孤往薛家下拜帖吧。”
唐洪辉笑:“太子谦逊。”
翠影觉得,她的眼睛跟二小姐真的很像,都是狐狸眼。
尹采绿正坐在梳妆台前,她在妆容衣服上本是生性灵巧,化什么妆簪什么钗俱是有想法的。
但此时只能乖乖坐着,任由翠影替她操持。
操持出来的形象,就像是在盛京城,在这百年侯府大宅子里,活了十多年的千金,一点新意也没有的。
这样挺好,翠影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不过二小姐的眸子沉静似古潭,眼尾弧度虽也柔和,却始终有种距离感,清冷而端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眼前这位跟二小姐,眸子有时太轻佻了。
想到这儿,翠影觉得自己话说早了,光是过老太太那一关有什么用,她得过了太子那一关。
没过多久,尹采绿浑身上下又被换了一套行装。
她站在铜镜前不住地打量自己,真是阔气。
来接她的却不是老太太那儿的人。
“请大公子安。”
此处没有外人,薛明澜垂眼审视尹采绿,没再叫她“妹妹”。
尹采绿却乖乖叫了声:“哥哥。”
翠影教过的,见了这位眉毛锋利的公子,就得叫哥哥。
薛明澜只抬了一眼:“母亲说得对,你与我妹妹,确实生得很像。”
他步子迈得很大,尹采绿要走更快些才能跟上。
“不过,你与她,永远是云泥之别。”
尹采绿跟在他身后,垂着脑袋在想,自己还有何处需要改进?哪儿还差了?
待穿过了两条游廊,薛明澜才听到身后那轻浅得像蚊子嗡嗡的声音传来:“我会继续好好学的。”
薛明澜冷哼一声,她以为她是谁,学就能学得像了么。
“你露出破绽不算什么,你若是敢毁我妹妹德行,我会替父亲母亲打断你的腿。”
尹采绿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忽地停下脚步,哆嗦了一下。
薛夫人捡到她时,她只说她是从小流浪的孤儿,也不知薛夫人是不是真的信了。
但薛夫人再没多问过,许是并不在意真相吧。
她不知道,从薛夫人带她到酒楼,而她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大席开始,她就被人认为好掌控得很了。
其实她只是饿了很久很久,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如今的尹采绿不想被打断腿,她想每日穿着这华服,住着深宅大院,使唤七八个丫鬟……
听说侯府传承已有百年,应当不至于像玉笙楼那样,猝不及防地垮掉……
“脑袋放清醒点,盛京遍地都是贵人,谁都能要了你的命。”
在薛明澜看不见的地方,尹采绿又哆嗦了哆嗦,随后狠狠点头。
又意识到自己点头对方看不见,正要出声,对方已经迈入了正堂。
尹采绿随后跟上。
“总算来了,二小姐人真是贵重,老太太是每日念着哟。”
廊下站着的,是个穿着秋香色对襟大袖衫的妇人,身形高挑,走上来头一句话就是贴着尹采绿耳朵说的,嗓音不小。
尹采绿脑中一阵慌乱,才从脑海里搜寻出来画像。
“二伯母。”
二伯母是个热心肠呢,搀着她的胳膊,说不出的亲热爽利。
“老太太说,好不容易得个嫡亲的孙女儿,幼年一走就到外祖家住了十年,她老人家心里挺不痛快呢。”
尹采绿不知该回些什么,只是笑笑,那,那怎么办呢?
可又想到,翠影刚刚说的,若她今晚能过了老太太这关,就替她找夫人要赏。
可她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她又不能让时间倒退个十年,叫薛静蕴别走。
这一慌一急之间,尹采绿就被正堂那六寸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
这一绊,她腿脚是不要紧,满屋子的女眷倒都来搀扶她了。
“二姑娘!绊着了可怎么是好。”
端坐高堂的老太太见了,也是一阵蹙眉惶恐,这丫头自小体弱,别又绊出个什么毛病来。
不少本挤在老太太身前凑趣的丫鬟仆妇,也都忙来看二小姐。
见她无事,松了口气,又挨个朝她行了礼。
“请二姑娘安。”
“二姑娘可有哪处伤着了?”
尹采绿一阵受宠若惊,假扮薛静蕴的这件事情,她简直想永远做下去。
只是……刚刚绊了一跤,与薛静蕴形象不符,她有些失落,悄悄去看薛夫人的脸色,赏怕是没了。
尤其是“哥哥”薛明澜的脸色,都快阴沉成黑炭了。
老太太的正堂隔了三间,如今虽已至谷雨时节,老人家年过七旬,还住在暖阁里。
暖炕上铺着金丝牡丹的垫子,摆着瓜果。
厅里则摆着一张大圆桌,女眷都围坐着。
老太太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朝她略招了手:“二丫头,快来祖母这里瞧瞧。”
话是这样说,老太太跟前的婆子已经将垫子递到尹采绿身前了。
尹采绿记得翠影教过她的规矩,跪下先磕了头。
“请祖母安。”
这才被人扶起来,牵到了老太太跟前。
薛老太太一眼瞧见她,只觉自己这长房的嫡出孙女儿生得跟神仙妃子一样,连忙拉到跟前:“还认识祖母不?”
崔婉清答:“走时都七岁了,哪能不认得您呢。”
尹采绿不知从脑子何处搜寻出一句翠影的话来,忙答:“祖母每年夏天都让管家送庄子里新产的蜂蜜来陇州给我,静蕴每天喝着,哪能忘了祖母啊。”
老太太听了她这番轻轻柔柔的话语,心里熨帖得不行,愈发觉得她好,还是自己长房嫡出的孙女儿好。
亏得二房那口子每天说着,二姑娘不回来,就把太子妃的婚事让给三姑娘。
且不说先皇后本就是与崔家交好,才得来的亲,更别说这三姑娘何处比得上二姑娘。
别说三姑娘,家里这一众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二姑娘。
二夫人笑着道:“二小姐回来了,老太太可与她亲着吧,可怜二小姐幼时一个重病就一去十年,刚刚这绊的一跤,可别又将人绊走个几年。”
这话说出来,老太太脸色不好,崔婉清脸色更是难看。
尹采绿倒还觉得二伯母心善又热情,是个热心肠,忙对她道:“二伯母,我现在腿脚可好着呢,绊一跤而已,就是摔个跟头,也没事的。”
她往腿上敲了两下,好展示腿脚,作势还要起来走两步,被崔婉清摁了回去,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尹采绿忙垂下头,端端坐回去,险些又要露馅了,真是不该。
不过老太太笑了:“看来陇州养人不假,既然好了,那就好好在祖母跟前待着待嫁。”
“不过,三个月前就说出发了,从陇州至盛京,不过一月功夫,何故走了三月?”
崔婉清心说,人走了半月,病了半月,治丧花了一月,找来替身又花了半月,重新上路回来,可不正好三个月嘛。
可这么悲伤的事情,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否则就功亏一篑了,家里如今急需太子妃之位。
侯府里是有个爵位不假,可大公子已经及冠多年,圣上毫无准他袭爵之意,盛京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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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从太太太太爷跟开国皇帝立功得来的爵位,传到现在应该是到头了。
哪有长久不衰的世家呢,侯府屹立百年,风水都六十年一变呢。
“婆母,静蕴打小身子不好,一路上只能走走停停的。”崔婉清无奈说着。
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要做太子妃的孙女已经人到眼前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婉清,既然人回来了,事情你也该推进推进了。”
什么事情,自然是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事情。
此事,崔婉清倒还有点为难。
当年先皇后只留下个口谕,虽说盛京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可两个孩子如今到了年龄,先皇后却已经不在了,还有谁能主动为先皇后的口谕做主呢。
没有人做主,难不成薛家硬把二小姐送到太子府去?
不敢奢望能得到皇上亲自下旨,此事如今唯一的指望,便只有太子了。
太子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自去请示皇帝,说,要娶他母后当年指定的太子妃,便行了。
事情说难也不难办。
二夫人撇了撇嘴,大房那么稀罕的太子妃之位,倒要看看她们怎么得,薛家近些年与太子毫无交集,倒也不是不愿意交际,是家族式微,除了侯爷以外,子侄们也最多仰仗着祖荫做个五品、六品官,再爬不上去了。
老太太也琢磨起来:“盛京城里平日的宴席不少,可寻常那些赏花游园的、饮酒射箭的,太子也不会到场,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两个孩子先见上一面再说,太子见了静蕴,自会喜欢她的。”
薛静蕴素有才德之名,在陇州是极出名的,现在见了人,又生得这般好看,老太太心里觉得,自家侯府就要红火起来了。
说到这,老太太顿了顿,叫二姑娘起来与二房三房的姑娘们挨个见了礼。
随后干脆挥挥手:“你们两房无事便先回去吧。”
从大房袭了爵位开始,薛家三房早已分了家,住在连城一排的三栋大宅子里。
一番见礼过后,房中只剩下婆、媳、孙女三人,连带几个最亲近的丫鬟婆子。
崔婉清道:“最近的宫宴便是端午了,到时可让他们见面。”
老太太迟疑道:“那也还有一个多月呢。”
老人家等不及,巴不得孩子明天就入主东宫,后天就能帮着哥哥弟弟们安排差事。
崔婉清却不急,她皱眉看着那乖顺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女子,还有的是规矩要她学呢。
不过她捡的这个姑娘看着不傻,人挺机灵的,也是好事。
这天过后,崔婉清给了翠影一本《女诫》。
崔婉清是只图结果的:“这是能最快将她教养得体的方法了,嫁到皇家,我只要她不出错。”
准确说来,只要她展现出来的外表不出错,至于她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
崔婉清私心里,其实也不愿意让她真的得了什么荣宠,那些是属于她自己女儿的东西。
尹采绿坐在凳子前端,屁股只挨着一点凳子,脊背挺直,双肩平整。
整体姿态看上去极为端正,说是宫里嬷嬷从小比划着教养出来的也不为过。
尹采绿在摆弄身体姿态这一行上,是有天赋的,从前最难学的那套柳腰花态的身段儿,整个楼里也就她学会了。
在薛府的规矩学了没几天,东宫的拜帖递来了。
崔婉清还有些诧异,老太太却高兴得很。
“静蕴是先皇后亲口指定的太子妃,太子怎么可能不上心,这不就来了?”
崔婉清扯起嘴角应道:“说得正是呢。”
尹采绿默默听完一家子谈话,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她知道薛夫人捡回自己的目的,她身上穿的,每天吃的用的,都不是白来的。
她若是不能成为太子妃,这些好处便都是要被收回去的。
想到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求助地望向翠影。
小声问道:“我可还有哪里学得不像?”
3. 太子入府
翠影从头到尾打量她几眼,摇头:“无一处不像。”光看外表。
细究起来,从前的薛静蕴,还没她这么规矩呢。
可半夜躺在榻上的尹采绿,心中还是忐忑得厉害。
翠影给她的那本《玉屑集》,她还一个字都看不懂的。
可她不敢说出来,薛夫人捡她的时候,待打量了她泥脸下的容貌,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认字吗?”
她认识一些简单的字,楼里待客不需要她会太多字,但她当时直觉回答薛夫人:“认字的。”果然就被带去酒楼大吃了一顿,薛夫人还给她买了套新衣裳。
事已至此,左不过薛家教她的,她都学会了,若再拿不下太子,她也还有绝技在身,这么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
薛府许久未曾待过这样的贵客了。
管家丁瑞,带着他的管家媳妇,带着丫鬟们、家生子们,一早候在门前,生怕没把这位贵客给迎进来。
人家贵客帖子上说了午时过后到,薛家下人是辰时开始候在门前的。
崔婉清没想到太子来得这么快,都还没来得及给尹采绿裁制新衣裳,只好带她先到锦绣坊买件成衣。
这一路上,崔婉清没忘了做最后的嘱咐。
“当务之急,一是不能露馅,二是要取得太子喜爱。”
太子喜爱虽不那么重要,也不是崔婉清要的目的,可总得先让人嫁过去不是。
婚事不成,什么都是白来。
尹采绿迟疑了一下,侧着下巴问道:“太子的喜好?”
太子的喜好崔婉清也不清楚。
不过太子素有贤德之名,为人正派,喜好总是符合某些标准的。
“你就恭敬谨慎些,仪态要端庄,说话做事要谦逊温顺,严守礼法,就像《女诫》上写的那样。”
尹采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了锦绣坊,尹采绿看着那些花花粉粉的裙子眼睛发亮。
崔婉清给她挑了一件藕荷色的杭缎襦裙,上襦绣着缠枝纹。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她想回头照镜子,崔婉清按住她。
她闭上嘴,暗自在想,如何语不掀唇?
腰间系着同色宫绦,坠下一枚玉来,走起路来,下裙若流云舒展。
“行走间,要动静有度。”
尹采绿不敢迈步了。
走路时如何将腰肢扭得风情万种,她倒是极为擅长。
崔婉清道:“你之前已经学得很好了,继续保持便是。”
尹采绿回府的时候,早有仆妇过来搀扶,前呼后拥的,将她千金闺秀的架子抬得很好。
到了午时,一家子人饭也没用,生怕在贵人面前出丑,再说侯府本也是讲规矩的人家。
尹采绿捂着饿肚子,终于等来了太子。
太子十分守时,说是午时过后,便一刻也没晚。
家中的小姐们都被赶回了内院儿,唯独一个二姑娘由夫人陪同着留在前院儿。
两人有先皇后口谕的婚事,于男女大防之事上,倒不必多避讳。
只叫二小姐先隐在屏风后面,等待时机出来见面便是了。
太子是步行前来的,薛府一开始在门前备好的脚凳人凳的,都没派上用场。
薛府也不是真的没待过贵客的府邸,只是近些年没那么红火了。
下人们簇拥着太子进府,管家丁瑞连声道了恭迎,剩下的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尹采绿偷瞧着,竟比自己当初下船的声势还要闹得浩大。
这就是侯府的声势吗?哦不,这就是太子的待遇吗?
人被簇拥着,穿过花厅过来了,尹采绿连忙躲进屏风后。
太子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大,丁瑞要小跑着抬手引路:“殿下这边请。”
太子经过之处的下人,倒觉得像有一阵风拂过一般,抬头看去,那人的衣摆只轻微掀起,双手垂于身侧,说不出的尊贵气度。
赵清刚与太傅见了一面,拜别后便赶来。
舅舅虽叫他来薛府一趟,太傅却提点了他一顿。
“大局未定,三皇子一党处处设伏,殿下还有心思去薛家,恕臣直言,太子妃一事,还需斟酌。”
依太傅的意思,薛家如今不是能给太子助力的岳家,将这婚事拖下去也就罢了,另外择女再娶。
赵清心里想的却不是什么娶不娶的,他就是想来看看,母后多年前便为他挑中的太子妃,究竟是何人物。
是否,有他母后的影子。
这般想着,倒也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下午的空闲。
唐洪辉也是这么个意思,妹妹挑的人,再怎么也该见见,若太子见了喜欢,婚事能成,妹妹在九泉之下也能有些安慰。
扫清脑中思绪,太子进了薛家待客的前厅。
薛府的第五代侯爷,薛兴昌,亲自迎了太子。
“给太子请安。”
“免礼。”
赵清提袍于主位坐下,薛兴昌忙叫妇人端茶上来。
太子不愿在此地多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道:“听闻府上二小姐前些日子抵京,一路可还顺利?身子可大好了?”
出于礼数,赵清来之前,专找人问清楚了薛小姐情况的,他到薛府来问候一番,也合情合理。
听太子这么问,崔婉清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可真想抓着太子手臂哭诉一番:“不好,不顺利,我可怜的女儿,病逝在了半路上,求太子多怜惜怜惜那缕芳魂。”
崔婉清只答:“回太子的话,静蕴身子已大好了,一路都还顺利,静蕴,出来见过太子。”
身子要是不好,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就不能当为太子妃。
她捡来的那位,食量不小,腿脚也好,洗干净脸一看气色就很好。
崔婉清唤了尹采绿一声,见太子并未阻止,才松了口气。
太子愿意见,就说明至少在礼教这方面,是认可同她见面的。
尹采绿听见人喊她,便知道自己是骡子是马,是时候出去遛遛了。
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前,还是含羞带怯的神情,又想起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仪态。
行至堂前时,已是敛衽行礼的姿态,广袖垂地,双手端平,眉眼低垂,面目温婉而含蓄。
是极美极端正的一个女子。
“给太子殿下请安。”
是轻轻柔柔的声线,略有些乖巧的语气。
崔婉清觉得,她的声音还不似自己女儿那般清冷疏离,有点小家子气。
赵清点点头,浅笑低眉,招手,内侍文文上前,递上一锦盒。
“免礼,初次见面,这是送小姐的。”
“多谢太子殿下。”
尹采绿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却忍着继续将每一个动作都捏得恰到好处,脊背挺直,姿态优雅。
赵清观她,自然明白母后为何点她为太子妃。
幽娴贞静,谦逊恭谨,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他垂眸,虽无甚惊喜之处,却也无甚不妥之处。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该她的太子妃之位,便是她的吧。
只一点,他大业未成,朝堂上向来风云变幻,不知结局如何,她是否愿意再等等,或寻别的人家。
可此事不好直接问,还要寻机再说。
尹采绿双手伸出,手上盖着丝帕,太子亲手将锦盒放到她手上。
扫了眼她丝帕下微颤的指尖,颤得极不明显。
她在害怕。
“听闻小姐擅作诗?”赵清忽然开口,他想起舅舅给他的那本诗集来,聊些她擅长的话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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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减轻些害怕。
不过此诗集他还未曾来得及翻开看过,只愿薛小姐能擅谈一些。
毕竟他在此地还未待满一炷香。
崔婉清和薛兴昌见太子愿意主动询问,心中自是高兴的。
可又担心,她应付得来吗?
尹采绿稳住声线答:“回太子,不敢称擅,只略会作几首白话诗。”
太子皱眉,自己未曾翻阅《玉屑集》,自然不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过不难想到,她应当是在谦逊,谦逊是女子美德,她当真是叫人挑不出“错”的女子。
册立太子妃一事是国事,太子没有个人想法,也谈不上掺杂喜好,更不会主动去违逆母后口谕。
赵清往四周看了看:“府中可有赏景散步之处?”
堂堂侯府,怎会没有。
崔婉清经营后宅多年,哪会不懂太子之意。
“有的,叫丫鬟小厮们远远跟着就是,可叫静蕴带太子在府中逛逛。”
要让崔婉清说,她捡回来的这女子,别的不说,容貌是绝对没得挑的。
太子起身朝外走去,尹采绿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站着,只觉一阵风拂过,回头时,那人已行至室外。
他微微侧身,下颌轻点,不直视小姐,却是等小姐走到他身边去的意思。
崔婉清朝尹采绿递了个严厉的眼神,尹采绿便知道,现在到了极为重要的时刻了。
她走到太子身后略有三尺的地方停下,太子不动,她便又往前挪了挪。
直到离太子一尺远,太子朝她颔首:“小姐带路。”
尹采绿带着太子步入了薛府一条由锦幛围起来的小路,她觉得这条路被装饰得颇为鲜艳好看。
只见路两边春意盎然,树木都发了新芽。
就是,有点热,还有点饿。
走着走着,身后一长截路,便都是没有丫鬟小厮的。
崔婉清早吩咐过下面那些人了,太子想与二姑娘单独待着,不必叨扰。
只太子的内侍文文跟着。
两人到了一间八角亭中坐下,四周是桃林。
太子与她坐下有攀谈之意,文文在桌上沏了茶。
赵清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仍未曾直视小姐,但他要揣摩她的心意,不得不抬眸看向她,眸色温和。
“孤没有母后帮扶,处世总比旁人要艰难些。”
尹采绿怔住,这,这是何意?
赵清不是自大轻狂之人,他如今在朝堂上确有难处,若她为太子妃,就要与他一同面对这些难处,事情合该与她讲清楚。
“贵妃盛宠,父皇如今疼爱三弟更多些,薛二小姐,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尹采绿默默听着,只觉太子嗓音温润,一字一句漫过耳畔,叫她连呼吸都不自觉跟着放缓。
水流哗哗,在空气中震颤出低吟,原是太子在给她斟茶。
薛夫人教她的,都是些外在的姿态,以及一些见长者和尊者的套话,她从脑海中思索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应对太子的话语。
不过,虽薛夫人没教,但她从前的那套体系里正有应对此番“诉苦”的妙招。
“局势未明,胜负难料,就像孤如今的处境,大业未成,前途未卜。”他抬眼看向对方,这般明说,她应当懂了吧。
她心神一颤,从前的客人也总有找她诉苦的,说什么母亲不疼,父亲不爱,官场失利,榜上无名……
应对这些“诉苦”,她很熟练。
赵清曲指将茶杯推至她身前,对方的手竟颤颤巍巍覆了上来。
在触及太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时,尹采绿还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柔柔覆住了他的手背。
“殿下的难处,臣女明白。”她抬眸,眼尾适时泛起柔润水光,柔情又蜜意。
4. 请旨赐婚
“不得对太子无礼!”文文怒斥道。
尹采绿猛地缩回手,忙收敛神色,糟了,倒忘了场合了。
可太子一直朝她诉苦,她能怎么办呀。
她垂眸将头埋得很低,手背上的温度骤然褪去,赵清蜷起手指,蹙了眉。
不免又多打量了她几眼,此人现在端端正正的,在她身上却也瞧不出别的花儿来。
难不成,这就是她的回答?
赵清喉结滚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这般回答,虽莽撞了些,却也直白。
“薛二小姐,若你无异议,孤便回宫向父皇请旨赐婚,在此之前你须得深思熟虑。”
尹采绿又不解了,这太子说的话,她为何总是不解?难不成就因为,他比自己多读几本书?
她虽没读过书,可琵琶弹得一绝,绿腰舞也跳得一绝,有位书生说她袖展犹惊满庭春,她虽也听不懂,但知道是在夸她。
可太子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怎么连一起就听不懂了。
请旨赐婚是好事呀,有什么好深思熟虑的。
薛夫人若知道她今天得了太子这么句话,定会夸她的。
忍不住便喜形于色了。
长长的睫毛下竟是一颗琥珀色的眼珠,眼尾天然上挑,睫毛扑闪间的神态,倒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心里雀跃一般。
赵清一边观她,眉蹙得越来越深,她看样子,是真高兴。
太子才知,母后为她挑的太子妃,竟是当真仰慕他的。
不知不觉间,太子唇角也挂了笑。
既然如此,他便没有任何顾虑了,反正谁做太子妃都行,母后选了她,她也愿意,那就她了。
“那便说定了,小姐若有什么缺的,可使人往太子府要。”
尹采绿忍不住咬唇笑,唇角两颗梨涡,赵清觉得她的表情颇有些得意,真就这般仰慕他吗。
赵清便也笑了笑,起身道:“孤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就先走了,小姐慢送。”
对于天性就率真的人来说,哪怕极力收敛,仍会在不经意间露了全部心绪。
比如她起身恭送太子时,就高兴得忘了行蹲礼恭送,而是直接拜了个大的。
她实在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办成。
原是刚刚坐下时,裙摆不小心给压在凳子底下了,起身时又喜又急,动作难免急躁了些,太子步子又迈得大,三两步走出去好远。
赵清回头时,小姐正五体投地。
尹采绿是经过玉笙楼训练的,就算是跌倒,那也是下意识控制身体,正好跌倒得很美很柔媚。
虽然说控制身体直接站稳更容易,但跌都跌了不是?女人干嘛要故作坚强呢。
两手半撑起身子,两腿交叠往后错开,恰似春柳折腰,鬓发略散,眼中彷徨带水光。
赵清愣了愣,一时间没注意她这跌倒的姿势,赶紧扶人起来才是要紧事。
内侍文文连忙上前:“小姐没事吧,可摔到哪儿了?”
“摔到了,腿,腰,疼。”
与上次在老太太那儿被门槛绊了一跤是完全不同的嘴脸。
赵清叫文文将她扶起来,安放在凳子上,心里有些自责,自己单独与她至此处交谈,却叫她摔了一跤,是他没照看好她的缘故。
“孤叫太医过来为你诊治,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尹采绿垂下脑袋,摇摇头,其实她没事。
她又抬起头,抿出一个笑来:“现在不疼了,已经没事了。”
太子朝她礼貌地笑了笑:“那就好。”
刚至申时,薛家人送走了太子。
门前备了软轿,但太子仍是步行离去的,走得很快,脚步沉稳,却不重,凡他经过之人,总能感受到一阵风。
太子一走,一家人连忙围上来问尹采绿。
“如何?”
尹采绿轻轻点头:“太子说,回宫请陛下下旨赐婚。”
说这话时,她略埋着头,脸颊处又抿出两个梨涡来,垂视地面的眼睛亮得惊人。
薛夫人果然笑得极为开心,不光是她,老太太也在笑,侯爷也在笑。
薛明澜极轻的“嘁”了一声,没让老太太听见。
一家人的目的,罕见地达成了一致,又得以顺利进行了,围着眼前这位女子,薛家人都许久没有这样团结过了。
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老太太当即宣布:“晚上把二房、三房的人也叫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崔婉清阻止道:“事情还没真的定下呢,婆母,闹出去让人笑话。”
老太太回过神来:“还是婉清想得周到。”
“都是一家人,谁能闹出去让人笑话。”丈夫斥责的声音响起。
崔婉清愣了一瞬,分了家的,哪还能叫一家人。
一回到静竹苑,尹采绿往竹榻上一歪,七八个丫鬟围上来,拆她的首饰钗环。
一头乌云似的头发很快便松松散散垂在背后,尹采绿累了,单手撑着竹榻,头搁在手背上,说不出的慵懒迷人。
翠影本还想提点她两句,随时随地都要注意仪态,又觉得此幕画面实在赏心悦目。
一边欣赏着,一边又哀伤起来。
若眼前人是她们小姐就好了。
小姐也是这般花容月貌,行事虽冷淡了些,定也能取得太子喜爱。
这般想着,翠影语气严厉问出口:“让你背的诗,可都背完了?”
那七八个丫鬟都退出去了,屋内还剩下个替尹采绿整理拆下来的钗环首饰的竹萱。
尹采绿垂首绞着帕角,不敢直视翠影,半张着的唇几次开合,耳尖发红。
翠影见状,哪里还不懂。
“你若是再偷懒,我定向夫人告状,今日把太子糊弄过去是侥幸,若你还不把我们小姐的诗当回事儿,总有一天要露馅儿的。”
尹采绿垂着头绞着手帕子,委屈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已经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小丫鬟跑进来报:“太子叫了太医来,马上就到静竹苑,夫人吩咐,快给小姐梳妆。”
翠影站起身:“好端端的,太子叫太医来做什么?”
但容不得她疑惑,刚给尹采绿拆了头发,脱了外衫,就这么见太医可不成。
一屋子丫鬟很快有秩序地忙起来,给小姐穿衣的穿衣,梳妆的梳妆,给太医搬椅子的搬椅子。
没过多久,太医进门了,薛兴昌亲自陪着人过来的。
薛家人都疑惑,太子叫太医来做什么?今日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尹采绿当然不敢说自己摔了一跤这样的事,薛夫人只会责怪她仪态不端。
太医在屋里给小姐看诊的时候,薛兴昌与崔婉清就站在院外琢磨。
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是变化超出计划的不适感。
“看来太子比我想象中要重视她。”
崔婉清本以为,促成这门婚事要颇费些功夫。
寻常人家不愿遵从父母之命的公子哥儿都多了去了,何况先皇后已逝,太子不一定愿意听她安排。
薛兴昌沉吟道:“至少目前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崔婉清摇头:“不,我只要她成为太子妃,我不要她获得任何宠爱。”
薛家光有太子妃这一个称呼就够了,一个受宠的太子妃是给家族助力不小,可她没忘了,那不是她亲女儿,翅膀硬了会不容易掌控。
太医没过多久便出来了,薛兴昌忙问:“小女没事吧。”
“无事,就是摔了一跤,说手肘上有些破皮,擦点药就好了。”
手肘上有些破皮自然不是太医撩起袖子看的,是尹采绿自己说的。
她怕留疤,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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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人关心自己,又何必隐瞒呢。
尹采绿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关心,被人伺候的感觉。
她将来一定要好好服侍太子,现在也要好好做薛静蕴。
崔婉清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尹采绿有些害怕她,她现在的所有都是薛夫人给的。
“将你今日与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尹采绿唯独不敢说自己摸了太子的手这件事。
便把其他的都说了。
她小心观察薛夫人的脸色,或许薛夫人明白太子在诉什么苦。
崔婉清皱眉思考了半晌,对她道:“你表现得很好。”
尹采绿一怔,唇角又要勾起来,垂着头,手指默默别了下耳边的鬓发。
崔婉清道:“太子那么说,是在试探你,作为太子妃,自然是要与太子同甘共苦的,你做得很对。”
薛夫人夸完她便走了,还留话叫静竹苑的丫头们都好好伺候她。
尹采绿更高兴了。
夫人都夸她了,翠影还能说什么呢。
到了晚上,尹采绿将自己那把掉了漆的琵琶抱出来,翠影没有阻止。
月光蔓延下来,尹采绿抱着心爱的琵琶,猫儿似的溜到檐下。
一头被拆散的乌发乌泱泱垂在背后,琵琶斜拢在胸前,半截皓腕从衣袖中滑出。
“刺啦——”
一串轮指如珠落玉盘。
紧接着又转为缠绵的泛音。
她越弹越忘形,光脚踏在地面上轻点节拍,嘴角抿着笑。
翠影终于出来阻止她,冷声道:“二小姐不通音律,称此为供人取乐之技艺。”
竹萱倚在墙头发呆,倒觉得尹姑娘的琵琶真是天籁妙音。
尹采绿怔怔抬起头,翠影面色严厉。
她咬住唇,今日是得意忘形了,是呢,她现在是薛静蕴。
尹采绿抱着琴回房,将琵琶藏进箱笼里。
翠影心里想,若不是看她浑身上下就这么一样物件儿,夫人必不会叫她带着琵琶到薛府的。
尹采绿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默声哼着小曲儿,翻了个身,将头拢在被子里,两只腿蜷着,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若有人钻进她被子里,就会听到那婉转似黄莺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在耳边响起。
睡在外间的翠影心情不好,竹萱拉着她的手:“是不是想小姐了?”
翠影声音闷闷的:“嗯,竹萱,属于小姐的东西,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都变成她的吗?”
“翠影,这是夫人的吩咐,并且大公子要在衙门里升一升,还需要个契机。”
说起大公子,翠影沉默了。
要不然,当初小姐病逝,她差点想跟着去了。
崔婉清这次给尹采绿请来的教习嬷嬷是正宗老资格,宫里退出来的,日程排得可紧呢。
这位杨嬷嬷前后已在江国公府、裴尚书府、勇毅将军府教养了好几位小姐。
尹采绿被梳洗好,站到院子里,见过嬷嬷。
杨嬷嬷见她如此相貌,还朝崔婉清夸道:“小姐好风采。”
崔婉清只笑笑:“嬷嬷只管严厉教,要打要骂都行。”
宫中礼仪与她们寻常交际还是不同,崔婉清想要尹采绿做好万全准备,万不可丢了侯府与崔氏的脸面。
尹采绿落在杨嬷嬷手上后,虽她于姿态动作一事上天资聪颖,可每日还是被折腾得浑身酸痛。
杨嬷嬷知道薛小姐素有才名,一手章草写得极好,这在陇州是出了名的。
自不会腆着老脸又去教她那些。
只问:“小姐于香道、茶道上可有钻研?”
尹采绿于香道、茶道一事上钻研颇深。
炉煎雀舌,弦弹莺语……
扇扑兰烟,笑倚朱栏……
5. 圣旨
可她眼珠子一转,便知这些事情不能说。
“回嬷嬷,不曾有过。”
杨嬷嬷满意一笑,接下来几日,便教她香道、茶道。
一连学了半月,尹采绿一张小脸儿越发瘦削了。
好在,半月的时间,圣旨下下来了。
崔婉清预料得没错,有先皇后口谕的婚事,只要太子同意了,便再无阻碍。
皇上没道理硬要反对自己的先皇后。
只是在此之前,宫中已派出一小队前往陇州,将薛静蕴十年来所有言行举止、书画墨宝,整理成册递往宫中,由礼部查验。
只崔老爷子一句:“静蕴乃我崔氏名门之女,父族勋贵,母族清望,才德非寻常闺阁所能养出。”
皇帝点了头,贵妃却道:“还是该召此女进宫核查一番。”
太子妃所涉干系重大,皇帝应允。
尹采绿不知事情轻重,崔婉清却很慌张,贵妃不是太子生母,也不知此番进宫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大早,尹采绿乘着宫里派来的马车进了宫。
走前崔婉清问她:“可有什么暗疾没说出来的?”
太子妃须得身体康健,才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尹采绿摇头,比起暗疾,她更怕有人叫她写字。
可偏就因为薛静蕴才名在外,才越是没有人专门叫她写字。
除此之外,应是没有破绽在身上了。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内侍叫她下车换上软轿。
再走一程,走到前面那道门,就要下来用走的了。
下轿的时候,尹采绿在红墙边上见到一人。
太子正负手立于墙下,穿着玄色织金的蟒袍,广袖坠地如流云。
尹采绿稳了稳心神,迈步朝他走去。
“给殿下请安。”
赵清垂眸看她,她两手交叠于腹前,低眉敛目,模样甚是恭谨。
“免礼,跟孤来。”
赵清在前面走,步幅击出唰唰声响,尹采绿落后半步跟上。
两人沉默走了许久,赵清忽地开口道:“你不用害怕,待会儿只需正常拜见孤父皇与张贵妃。”
尹采绿点头,可她从未进过皇宫,见过皇帝。
一路走,免不得要一路打量,汉白玉的栏杆,青石板的路,飞檐上排列的瑞兽……日光有些晃眼,尹采绿又连忙垂了头。
太子又道:“一会儿会有太医前来为你看脉,也不必害怕。”
尹采绿点头,太子见她不出声,便回头看她。
此女不爱说话。
也好,娴静端庄的性子,不轻浮,正适为皇家妇。
尹采绿见他看她,又不知他为何看她。
索性抿起唇来朝他笑。
太子忙垂下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嬷嬷可都教过你宫中规矩了?”
尹采绿刚要点头,终于想起来自己点头他看不见,他走在前面。
便道:“教过。”
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见太子时,礼行得不全。
她连忙快走了两步,拉了拉他的衣袖。
赵清感觉有人拽他,纳闷这宫里怎会有人这般失礼。
回头却见她,双脚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然后缓缓下蹲……
“太子殿下万安。”
赵清愣住,颇有些错愕地看她,这礼比刚刚见面时那礼行得要大些。
又见眼前人抬起头,眨了眨眼,问他:“这样可对?”
赵清唇角挂了笑,端于腹前的手垂下:“很对。”
盛宇帝刚刚午睡醒来,由内侍提醒道:“皇上今日召了薛家女进宫,算时辰快到了。”
“到了宣她进殿候着便是,贵妃呢?”
“回皇上,娘娘午睡还没醒呢。”
“等她醒了再叫她过来见薛家女。”
尹采绿被太子送至殿门,太子便不再送了。
“父皇未召孤,孤就在殿外等你。”
尹采绿虽害怕,却很快被这金碧辉煌的乾清宫吸引了目光。
内侍前来引她:“薛二小姐,皇上让您到偏殿先坐坐。”
尹采绿点头,想起薛夫人教她的,从荷包里拿出几颗金瓜子来:“劳烦公公。”
内侍接了金瓜子:“小姐厚赐,您当心脚下,待会儿若有小太监过来上茶,您也别多喝。”
尹采绿在一方椅子上坐下后,不久果然有小太监端了茶上来。
她刚刚走了好长一截路,谷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现在有些口渴。
若不是刚刚内侍那句吩咐,她真要端起茶杯牛饮了。
但她只是端起来嗅了嗅,揣度着,这是陈茶。
往年江南采下来的那些茶,总要在朱门绣户里转上一圈儿,大家都尝个遍以后,剩下的那些,才作为贡品送到盛京。
这茶难喝,她不喝便不喝。
接下来又难掩好奇地打量着殿中一切精雕细镂,不知等了多久,丝毫不知这是贵妃给她的下马威。
半个时辰以后,张贵妃顶着华盖到来,午后日晒,她虚虚掩着额头,瞧了眼殿外站着的太子。
“太子,皇上就在里头呢,怎的不进去?”
赵清答:“父皇未召孤。”
“瞧你,本宫进去帮殿下通传一声便是。”
赵清却未应,只道:“娘娘,薛家小姐来了,已经等候多时。”
他有些自责,因为自己的原因,倒连累她了。
若母后还在就好了,定不会叫她吃这样的苦楚。
张贵妃没再理会太子,独自进了殿,先倚在了皇上身边儿。
盛宇帝佯装发怒:“你这像什么样子,给朕站直了!”
张贵妃又立马站直身子,嘟着嘴:“臣妾给皇上研墨还不行。”
“研墨可以,歪着身子研墨不行,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盛宇帝朝四周看了看,周身太监都还垂着目。
张贵妃点点头:“是是是。臣妾刚刚在殿外遇到太子了,本想带他进来给皇上请安的,他却不,还叫咱们快些见过薛小姐,好把人放出去呢。”
盛宇帝脸色沉下来:“太子妃还没定下来,他说的是什么胡话,他不进来见朕就算了,以后也别想进来。”
张贵妃刚刚站直的身子又弯下去,伏在皇上胸口:“皇上您消消气,消消气。”
“朕还有折子未批,便先批过折子,再宣那女子觐见。”
张贵妃抿唇笑着:“自然是国事重要,皇上真乃圣君。”
其实薛家女为太子妃,甚合贵妃心意。
薛侯府早在两代之前,就开始没落了,勋贵人家凡能长久繁盛下去的,皆是子弟争气,在科举上走得好的。
薛家如今只是借着祖上根基做些小官,晚辈里没有出色的。
当初侯府落成时也是满城艳羡的勋贵高门呢。
可那女子是皇后选的,贵妃讨厌皇后,皇后会喜欢的女子,自然也讨厌。
也不知皇后给他儿子选了个什么样的女子,是否也如她本人那般,为人古板又无趣,可让男人尊重,却不让男人喜欢,在这后宫里光有人尊重又有什么用呢,日子难熬啊,怪不得早早地就去了。
赵清在殿外等至申时末,文文过来找他:“实在是有要事,太傅在府中等您呢。”
太傅的事情,自是要事,赵清不敢耽搁。
他回头看了眼偏殿的方向,终是拔步离开。
今日之事,无非是她为太子妃,成与不成的差别,她是母后看中的女子,应当应付得来。
坐着坐着,尹采绿实在是等得累了,还须得时刻保持仪态。
她见左右无人,索性塌下腰,稍稍松懈了片刻。
这腰后放着的软垫子,倒也真是舒服。
人一松懈啊,无论是身体,还是脑子,都一并松懈了,她整个人变得迷迷瞪瞪的。
直到进来一位提着箱子的太医。
“臣奉皇上贵妃之命,来为薛小姐看脉。”
尹采绿勉强坐直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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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将手伸了出去。
太医按脉查色一番,重点查验有无暗疾、瘢痣、残疾,又记录身形丰瘠、肤发色泽,小姐臻首娥眉、骨肉匀称、肤白发密,符合容止标准。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太医收回手,恭敬对她道:“小姐身体一切都好,随臣来面见皇上贵妃。”
若是她身子不大好,便没有见皇上贵妃的必要了。
尹采绿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走出门被太阳一晒,脑袋眩晕得差点站不住。
她跟在太医身后,晃了晃脑袋,将姿态尚且维持得住。
皇上与贵妃抬眸看去,踏入殿内的女子站如青竹,眉眼低垂,步伐不疾不徐,声如温玉。
“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随后三跪九叩,姿态做得那叫一个足。
盛宇帝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唇常年抿得冷硬,不怒自威。
这女子朝他行的礼,叫他神情缓和了些。
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人也是这般,明明已是多年夫妻了,生前总是把礼数做得一板一眼,他见着皇后日日在他面前叩拜,到后来,已是厌恶多过喜爱。
斯人已逝,他无心厌恶,只剩怀念。
“你就是韶容口中的女子。”
俯身叩拜之时,脊背如山峦,背上一串珠玉平直,有她身上的影子。
尹采绿不知韶容是谁,敛眉不作答。
贵妃道:“是个好孩子,难怪姐姐喜欢。来人,将本宫备好的礼拿来。”
盛宇帝看了贵妃一眼,贵妃很好。
贵妃身边的侍女递来一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串红玛瑙串成的珠子,有异香。
是件极珍贵之物。
“好孩子,你过来,不必害怕,皇上与本宫叫你来,本也只是想见你一面,不是当真要审查你什么。姐姐走的早,可怜太子,唉,不说那些了,你与太子成婚没有当母后的做主,有任何事情来找本宫,也是一样的。”
尹采绿觉得贵妃甚是面善,与薛家二伯母一样热情。
“多谢贵妃娘娘,臣女与太子殿下成婚之事,贵妃可完全代替皇后娘娘吗?”
尹采绿脑子现在转得很慢,从贵妃那一长段话里,只能提取到一句信息。
贵妃变了脸色,皇帝唇角下压,威严道:“皇后是皇后,贵妃是贵妃,贵妃代替不了皇后。”
尹采绿垂头,表示知道了。
盛宇帝现在觉得这女子不太聪明,贵妃怎能代替皇后,他还没打算将贵妃的位份再往上抬,此话一出,今后也不想再抬。
皇后是他那古板无趣的妻子,而贵妃只是宠妃。
贵妃又忙让嬷嬷把玛瑙手串送过去:“孩子小说错话,皇上别生气。”
尹采绿接过手串,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那不都是贵妃的意思嘛。
之后,皇帝无心为难此女,贵妃更对此女无异议,寒暄几句后,见她于礼仪言行上皆表现得无差错,便叫她离开。
孟夏望日,薛府中门启扉。
薛兴昌率全家三房众人立东阶,妻女立西阶,皆着朝服。
男用乌纱帽、团领衫、革带;
女用翟冠、霞帔、大袖衫。
宣旨太监着紫花罗袍,捧圣旨由中门入,后随捧册官捧太子妃金册两叶、捧宝官捧太子妃龟钮金印。
薛兴昌率全族跪接,动作徐如流水。唯薛静蕴行肃拜,双膝齐屈,手至地而头不下低。
“岁次甲子,仲夏吉旦。
皇帝制曰:朕惟乾坤定位,阴阳合德;家国同构,伉俪协恭,乃宗庙社稷之重本。皇太子承祧宗祧,储位既正……
薛侯之女静蕴,幼承庭训,夙娴礼度。观其容止,察其言行,四德咸备。
今特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妃。尔其恪遵妇道,佐太子以仁孝,辅储闱而贤明。协和九族,表率六宫,庶几上承宗庙之灵,下副臣民之望。钦哉!
赐金册、宝印,敕礼部择吉行册立大典。
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6. 待嫁
“皇上,太子妃已册立,可算了结了您心中一桩大事,您可安心休息一阵子。”
鸳鸯帐内,皇帝躺在贵妃盘着的腿弯里,贵妃指腹轻轻按着皇帝的穴位。
贵妃生得肥润,软玉温香,柔荑轻抚。
一生为圣明之君的盛宇帝,忘了自己究竟为太子的婚事操了多少心。
当真以为自己如贵妃所说,为长子操碎了心。
“贵妃体恤朕。”儿子却还年幼,轻狂得很。
贵妃柔柔一笑,皇帝又问:“贵妃用的什么香,好香啊。”
说着,他翻身起来,将贵妃压在臂弯里,牢牢禁锢住,贵妃假作挣扎嗔怒,他将唇含了上去。
他弄着贵妃的腰身,贵妃唇边溢出轻哼,摁住他的头,他头埋进一片“衾暖褥柔”,失了神魂,贵妃道:“皇上,按祖制,太子侧妃也不可马虎,不如就让臣妾来替皇上挑,皇上也好,啊~多歇息歇息。”
太子府内连日议事,府上众门客、幕僚各有看法。
太子詹事掌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忆起往昔,皇后娘娘音容仍在眼前。
徐詹事叹道:“也算不负娘娘所愿。”
太傅道:“娘娘已逝多年,当今要事,应是以扶太子上位为重。”
想起太子独自向皇帝请旨封了太子妃一事,太傅心中颇为生气。
太子府诸事,皆要众人商议后再决定。
“孤只要无错,他们便轻易废不了孤,太傅不必太过忧心。”
赵清坐至主位,众人围坐在一硕大冰鉴旁,中间镇着切好的瓜果。
“大家先消消暑吧,要至端午了。”
说着,太子率先吃了一口西瓜。
不一会儿,唐洪辉来了,他与太子府这一众文人处不到一块儿去,但他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舅。
“太子要娶妻了,今日诸位都是来恭贺太子的吗?”
“哼。”太傅胡子飘起来了一下。
唐洪辉瞅了太傅几眼:“我妹妹挑的女子,能差到哪儿去,太傅这是何意?”
“崔家是好,但薛家不行,要臣说现在薛家众子侄已经排着队等太子安排职务了,你信不信?”太傅斜眼看将军。
太子默默往太傅跟前递了杯晾好的清茶。
唐洪辉没生气,反过来笑着问太子:“太子不是说无心娶妻,怎的圣旨下得这么快?”
赵清答:“她甚好,可带去拜见母后。”
对赵清而言,太子妃再不好,终有这一层意义在,何况她挺好。
无论如何,太子妃已定,太傅并无长久气恼之意,表达了几句不满以后,众人还是回归到对大业的讨论之中。
当日申时,从太子府送出一方端砚、一支湖笔、一块徽墨,连同一封信至薛侯府。
这些东西在到尹采绿手上之前,先是在薛兴昌、崔婉清那儿过了一圈。
待他们查看过书信,留下了东西,才把信又递往了静竹苑。
原是太子说,上回将她留在宫中不告而别之事,来道歉的。
另附了三样礼物,知她于笔墨一事上喜爱。
崔婉清亲自到静竹苑把信给她,不忘耳提面命一番。
“太子重视你,皆是因为我崔家和薛家的缘故,你须知。”
尹采绿手里捏着信,那叫一个忐忑,到底写什么了呀。
她点头:“我知道的,母亲。”
“礼部定的婚期在四月初十,就在端午过后不久,大约到婚期前半月,宫里会派嬷嬷来教你规矩。”
崔婉清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嘱咐自己的女儿,眼中多了几分柔情。
尹采绿只点头。
崔婉清回过神来,面目严厉了些:“你记住,做太子妃,不必取得太子宠爱。”
尹采绿愣着,不懂为何。
“你身为太子妃,肩负着家族的重担,万不可丢了家族的脸面,务必时时恪守仪度,丝毫不容有失。”
尹采绿心里想着,装薛静蕴真是个大活儿,要时时维持这样的姿态,她会很累很累的。
但是,谁说她不会偷懒呢。
等到了太子府,大约就没人管着她了。
面上仍“嗯嗯”应付着:“是,母亲。”
晚上,尹采绿缩在被子里,偷偷打开那封信查看起来。
借着床头微弱的烛光,她一个字一个字数着读。
可还是摸不着头脑。
她觉得自己当务之急该先认字。
可是叫谁教自己呢?若是说出来,定会引人怀疑的。
她听说,学认字要到私塾里去,如今在薛府出行皆由人跟着,她不好去私塾。
等嫁去了太子府……或许能找到机会。
可眼前这信上,太子究竟说了什么?
过了几日,宫里的教习嬷嬷来了。
一应的宫廷礼节、日常礼仪倒是不用教了。
头几日,嬷嬷主要讲了宫内各项制度,皇室各成员的关系,宫廷内各位贵人分别忌讳的话题、行为。
“务必牢记,忌在宫中议论是非。”
贵妃本来安排的是方嬷嬷过来,但太子往宫中请示,要从前在母后身边侍奉过的汤嬷嬷过来,来的便是汤嬷嬷。
“宫门是卯时开,酉时闭,东宫位于皇宫东侧,另外,宫外也建有太子府邸,太子妃婚后可随太子任意居住,不过太子妃可主持太子府大小事务,却不能主持东宫事务。”
“太子妃上次到的乾清宫是皇上寝宫和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皇上在此居住、召见大臣、批阅奏章,寻常不得擅入。”
“太和殿乃皇帝朝会文武百官、举行重大典礼仪式的宫殿,太子妃到时候与太子大婚,便在此殿,寻常不得擅入。”
“另有中和殿、保和殿……”
尹采绿听得头昏昏的,但还是努力记住。
汤嬷嬷说了一大堆冗长的宫内制度以后,先是叹了声气,才缓缓说起来。
“太子为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五年前因病崩逝。”
“先皇后所出还有二公主,二公主幼年便夭折。”
“然后是张贵妃所出三皇子,已经娶了三皇子妃,比太子小三岁。”
“张贵妃膝下还有位五公主,今年五岁。”
“四皇子是宫中郦嫔所出,今年七岁,不过与郦嫔一样,都不受宠,寻常不会怎么见到。”
“皇上只有五公主一位公主,难免要宠着贵妃些,不过太子妃今后不必太忌惮贵妃,先皇后与太子的地位,不是光凭皇上喜好便能动摇的。”
汤嬷嬷难得说了些不该说的真心话出来。
尹采绿听着,倒觉得,与先皇后比起来,贵妃命真好。
她想起在长长宫道上见到的太子,身形看起来难免萧索,但太子面容生得温和,脸皮看上去很软和,唇角要么不挂笑,要么挂着极浅极温柔的笑。
说到最后,汤嬷嬷才开始向她讲述,平日里该如何侍奉太子。
尹采绿倒是不担心这个。
汤嬷嬷说了一些饮食起居上的照料方式,最后才说到床笫之事。
见她垂着头,汤嬷嬷知道她是害羞,便说得比较委婉。
“要遵循作息规定,在特定的时间做好准备,以温柔、体贴的态度迎接太子。
记住要以太子的意愿为主,保证太子身心上的愉悦和放松,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一定的礼仪和分寸,不可有失体统。”
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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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点头,她明白了,她一定叫他身心愉悦且放松,悠悠闲闲的,一点不叫他动都可以的,都让她来吧,她练过腰的。
汤嬷嬷见她乖巧,便知她有分寸,定不会在那事上冲撞了太子。
“待明日进宫赴过端午宫宴,太子妃与太子便婚期将近,老奴也没什么可教太子妃的了。”
尹采绿颇有些不舍地送走汤嬷嬷,汤嬷嬷人很好,待她很亲切,比薛家任何一个人待她都要亲切。
端午宫宴前一日,薛家送走了舅老爷。
崔景生走之前,看着崔婉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目光又在尹采绿脸上扫过几遍,最后狠叹了声气,就这么由着妹妹胡闹,回去后还得瞒着崔家老爷子这事儿。
崔婉清小声嘱咐哥哥:“路过的时候,别忘了替我上柱香,你把这个带着。”
她往哥哥怀里塞了个包袱,崔景生上了马车,打开包袱一看,是些崔婉清亲手叠的纸钱和香烛。
崔景生透过车窗看到逐渐远去的薛家人,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端午宫宴办在中午,上午首先是冗长的祭祀典礼,只有官员到场。
尹采绿中午过来见到太子时,他浑身裹着厚厚的直裾深衣,明明在太阳下站了一上午,额上却不见一滴汗。
太子端身朝她点头,二人不在一处席,隔得稍远。
尹采绿今日见到了三皇子,四皇子和五公主。
太子始终站在殿前侧方,全程无一处失仪,面上也无表情。
倒是三皇子在殿上笑得爽朗,席间喝到什么酒吃到什么菜,都不免高声对高堂上那位说道:“父皇,今日这酒美得很。”
贵妃嗔他一眼,道:“是今春的桃花酿的,今年花开得美,酒也美,皇上,咱们盛朝今年定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将本是威颜肃目的盛宇帝,都哄得喜笑颜开了。
“近日宫里喜事多,朕心里高兴,来人,赏。”
内侍过来小声问道:“皇上要赏谁?”
贵妃挺了挺胸脯,皇上目光从太子身上扫视而过,道:“赏太子妃。”
端午过后,尹采绿在府中安心待嫁。
宫里尚衣局的奉御官亲自来了薛府好几回,替薛小姐做了一套最合身的嫁衣。
尹采绿享受着一切,抚摸着嫁衣上的金线和珍珠,心中喜意极盛,发誓定要侍奉好太子。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眼中光芒流转,溢出几分风情来,一抹淡笑挂在唇角,说不尽的温柔与妩媚。
婚前一夜,崔婉清来了。
崔婉清又从头到尾细细打量她。
脸如银盆,眼若水杏,有时会平白透出几分风流来。
平时罕言寡语,倒是乖顺。
捡到她时,她浑身都灰扑扑的,若不是那双眼生得实在熟悉,崔婉清绝对注意不到她的。
带她洗净了脸,才发现是这么水灵的一个人儿。
崔婉清没问过其他的,当初见到她便被让她代替自己女儿做太子妃的想法冲昏了头,对方倒也是配合得很。
无论她是生来就流浪的乞丐,还是谁家流落出来的女儿,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境遇,她都没问过。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但,薛家和崔家出了个太子妃,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事已至此,索性什么也不问了,问出来也无路可退,她只能嫁。
“你是个机灵的,我不问你从前,但你应当知道,遇到事情该怎么解决。”
尹采绿眼珠子盯在地上转了转,点头。
薛夫人蹙着眉想了一会儿,终是迟疑问道:“可需要我提前替你备上血包一类的?”
7. 大婚
尹采绿永远记得这一日,初夏薄雾氤氲,天空杨柳依依。
她穿着凤冠霞帔,由人前后簇拥着。
管家丁瑞带着管家媳妇指挥下人,丝毫不杂乱,无论是前院小厮,还是后院仆妇,每个人都有秩序地忙碌着。
薛明澜捏拳站在静竹苑外的一汪小池边,独自一人望着池面发呆。
直到有人喊他:“大公子快来背二小姐出嫁了。”
薛明澜看着由仆妇扶出来的,身穿嫁衣、头盖盖头的“妹妹”,逐渐蹲下身子。
妹妹伏在他背上的一瞬,薛明澜腰往下坠了一寸。
他捏紧拳,咬紧了牙小声道:“记住你的任务,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这个女人占了他妹妹的身份和位置,就该帮家里做事。
尹采绿默不作声,崔婉清事先同她说过,之后家里若有什么要吩咐她的,会通过她的陪房丫鬟翠影和竹萱与她说。
她心里感激薛家,薛家人待她还挺好的,又给吃,又给穿,又叫上七八个丫鬟伺候她,不过是让她帮忙做些事而已。
只是,这个大公子有些讨厌,有话也不知好好与她说,动不动就威胁。
尹采绿早不是刚来薛家那般怕他了,做什么人仗什么势,她是极为清楚的。
只嘴上答应着他,心里却想着,薛家谁待她好她便帮谁,谁待她不好她就装傻充愣。
讨厌归讨厌,这人还是将她背到了太子妃的轿撵上,稳稳放下了。
薛家旁支的几位小姐都艳羡地望着二姐,薛二夫人盯在尹采绿身上的眼睛都快把人给盯穿了。
殷切道:“二小姐可要记得二伯母,常回来看望二伯母啊。”
尹采绿盖在盖头底下的唇勾起来笑,朝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
薛家今日来了好多客人,往常很久未接触过的亲朋好友都纷纷前来祝贺。
薛兴昌许久没这么风光过了,崔婉清倒还淡定,自她嫁入侯府以来,侯府日渐式微,父兄都说她是低嫁了。
可为了儿子,还不是得在这落败侯府费心经营下去。
眼下正扬着笑招呼客人。
皇宫里今日也并不清净,皇帝一早遣官告祭天、地、太庙后殿,到奉天殿告以册立之事。
今日难得将贵妃拦在了太和殿外,皇帝独自到皇后的牌位前,说了会儿话。
迎亲队伍抵达侯府,太子长身玉立,眉眼温润,站于侯府门前迎候。
周围百姓、勋贵皆站在一处观礼。
太子唇色浅淡,不笑时亦显温和。
百姓皆议论:“太子最是仁善不过,只是不知太子妃是何等人物?”
“你不知道,但我从陇州来,要我说,太子妃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
太子头戴玄色织金旒冠,十二串白玉珠垂落额前,面目更添几分庄重。
望见太子妃身影时,他往前迈出半步,眼底盈上一丝温柔笑意。
鼓乐声奏得越发喜庆,快要震碎尹采绿的耳膜,但她垂眸含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嫁人呢。
二人要先进皇宫去,在太和殿举行大婚典礼,再回太子府去,饮合卺酒、圆房。
太子骑在马上,太子妃乘坐轿撵,薛家众人目送他们远去,随后继续招待自家宴席。
烈日当空,尹采绿虽着华服,也实在觉得今日过得难受。
她在太和殿前,与太子一起走了很长的阶梯。
他们拜了天地和皇帝,官员宣读册文,授予她太子妃册宝。
再拜过皇帝,二人并肩回太子府。
太子府上宴席继续。
下轿撵之前,太子朝她伸出手。
尹采绿回想起那日那位内侍呵斥她的场面,一时间还不敢把手伸出去。
手搁在轿帘处犹犹豫豫的,太子一把握住了她。
三皇子赵渊和寻常不出门的四皇子赵沱也来喝喜酒。
尹采绿盖着盖头,看不清周围,正小心翼翼走着呢,被人拦住了去路。
“皇兄,皇嫂,臣弟母妃托臣弟送了新婚贺礼来,还请手下。。”
太子没松开太子妃的手,温和说道:“三弟,贺礼交给门口的礼官便是,孤还要送太子妃回房,便不与你寒暄了。”
说完,三皇子还欲挡路,被文文挡在了一旁。
四皇子赵佗结结巴巴道:“太子哥哥,祝,祝你新婚大喜。”
赵清摸了摸他的头:“去席上坐着吃吧。”
尹采绿感觉到太子握她手的力度变紧了些,那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他拉着她的手穿过宾客,穿过游廊。
尹采绿心里在想,他叫她别怕什么?
自她随崔景生进京以来,虽每日都尽力打量身边人,可还是有许多摸不清的东西,看不懂,便不看了。
她便不知道,太子是叫她别怕三皇子。
除了她无人不知,那是太子府的对家,他们以后的敌人。
太子带她进了后院儿,这里早有好些女眷候着了。
唐洪辉的妻子和女儿,太子让尹采绿称呼她们为舅母和玉姐姐。
尹采绿便称:“舅母、玉姐姐。”
唐夫人和唐双玉忙回礼:“拜见太子妃。”
另有太傅夫人、兵部尚书夫人、瑞王府的王妃等人在场。
赵清心想,她今日见过了这些人,便应当知道京中有哪些官员属太子党了。
尹采绿挨个打完招呼,她知道了,京中现在流行梳牡丹髻,梳在头顶虚虚拢拢的,无论是簪花还是簪步摇,一片看去,都显得贵气极了。
在场一片欢喜氛围,在众人起哄声中,太子先是挑了太子妃的盖头,与太子妃饮了合卺酒。
随后太子到前院交际去了,将太子妃交由后院一众女眷陪同。
尹采绿先还有些腼腆,不知与大家说些什么,好在都知她寡言少语,是娴静之态,也不吵扰她。
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一桌席,夜色便深了。
后院女眷陆续走了,在太子回房之前,尹采绿被嬷嬷搀扶着,进浴房沐浴。
嬷嬷剥去她的衣服,尹采绿还有些羞涩,夏日天不凉,她光着身子站了一会儿,虚虚拢着双臂。
嬷嬷调好水温,往浴桶里滴了精油,又撒上花瓣。
尹采绿默默看着,只觉得这太子妃沐浴可真是精细。
另有两个负责搓澡的丫鬟。
嬷嬷本还担心太子妃害羞,不愿让人伺候着沐浴。
眼前女子倒还好,由着人将她引进了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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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里。
两条腿一迈,人便坐进去了。
一旁熏着香,尹采绿闻着熟悉,是她往常惯用的依兰香,原来这太子府里也有。
太子妃身周伺候的人多,翠影与竹萱两个一时都没挤进去。
将尹采绿洗得又白又香,给她裹上一件高开叉的丝质长袍,薄薄一层,透过烛光能看见两条弯弯的腰线。
众人拢着拥着,将她围到了床头,撒下鸳鸯帐,将尹采绿的面容隔上一层如雾的红纱,更添几分旖旎风情。
“太子妃在此等候太子归来便是,奴婢们先退下了。”
几人退去时,翠影落后了一步。
她还有些事情要嘱咐尹采绿的。
翠影立在床头,面容严肃。
尹采绿却没心思听她说话,她满心里想着念着,待会儿要如何伺候太子呢。
“能替我们小姐与太子成婚,是你的福气,勿要因此放浪形骸,你须得记住,你永远是我们薛家的人,永远得听我们夫人和侯爷的吩咐……”
翠影还没说完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太子回来了,她匆匆退去。
赵清今日没喝太多,文文早已把他壶中的酒换成了水,只浅喝了两杯酒,好让嘴里有一层酒味。
与太子妃敦伦之事,他也有些紧张,嬷嬷头天晚上教过他一些,他大体也明白事情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进了屋,合上门,朝床帐里看去,那是道影影绰绰的倩影。
“静蕴。”
他开口,声音低沉,唤她闺名。
过了一会儿,尹采绿才意识到太子是在叫她。
她抬起头,透过帐帘看他,太子容貌俊美,身姿欣长,体态端方,面上一双唇生得精致,眉眼温和。
“嗯。”
“孤先去沐浴,你可先歇下。”
总坐在那儿,腰也累了。
“是。”
尹采绿没拒绝他的好意,待他走去浴室后,她两条腿往后一缩,便进了被窝。
她躺在里侧,眨眨眼,望着房中的一切,只觉自己的日子真是好起来了。
太子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回来了。
灯烛一灭,房内陷入了极度的寂静与黑暗。
尹采绿听到太子上床的声音,随后感受到身侧的体温。
他躺得稍远,与她同盖一床绣鸳鸯的喜被。
尹采绿寻思着,现在应当开始了,便翻身而起,腿一伸,正要往太子腰上跨去。
与此同时,赵清也支起了上半身,伸手按住她肩膀。
尹采绿寻思,他应当是想自己来。
无论是对方自己来,还是要她来,她都是可以的。
无非是在上还是在下的区别。
太子应是喜欢自己主导的类型,妈妈教过,这类客人在此事上往往很有自己的主见,更偏好乖顺被动的女子,尹采绿便乖乖躺回去了。
可她等了一会儿,太子除了刚开始碰了下她的肩,便没再碰她了。
又等了一会儿,身旁还是没动静,尹采绿有些没耐心了。
“殿下。”她张口,轻轻软软的声音飘进赵清耳朵里。
后来她听见太子叹了声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随后才挺身而起,将她压在了身下。
8. 温公子
黑夜中尹采绿的双眼亮得出奇。
太子双臂支在她身侧,尹采绿又等了一会儿,他才俯下身来。
太黑了,尹采绿往上仰了仰头,才叫他挟住了自己的唇。
太子妃腰间的系带极容易被解开,没有让赵清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
尹采绿觉得太子的唇果真如同看到的那样,很软。
他亲吻的动作有些生涩,尹采绿忍不住想引导他一下,却又害怕自己太过主动,引起他的不喜。
毕竟之前推断过,太子应是喜欢乖顺被动的女子。
他亲吻得很轻浅,时不时会回想一下嬷嬷说的。
下一个动作该是什么。
剥开衣物后,他手掌抚上她的腰,尹采绿感受到他的掌心很烫,极轻微地在发颤。
她好几次有想引导他一下,无论是他的唇舌,还是他的手。
可她抬起手来,忍了忍还是放下了。
男人自尊心很强的,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察觉到了他的生涩。
他越是不会,她便越把自己表现得像个木头。
直到那双唇在她唇上印了许久,嘴皮子还在轻颤。
尹采绿借着一声轻哼。
“啊~”
顺势张开了唇。
赵清的唇便一下印上了她的门牙,湿漉漉的。
后来,尹采绿在他手里的腰只是往上挺了一下,太子先是鼻子呼了声气,随后舌尖便落了进来。
她眼尾带笑,狐狸眼扑闪扑闪,妈妈教的没错,瞧啊,男人天生就会的嘛。
赵清闭上眼,便不再迟疑了,按照嬷嬷教的步骤,或许,这其中也有一些由自己欲望主导的部分,总之是把事情给办了。
他再一次觉得,太子妃很好,太子妃甚好,母后为他选的太子妃极好。
太子动作虽生涩,可太子实在温柔,尹采绿歇下时,也觉得太子甚好,一点也没弄疼她。
半夜总共叫了两次水。
尹采绿觉得量刚刚好,一点不累,甚至再来一次她也承得住的。
玉笙楼是江南顶讲究的楼,非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不接,楼中姐妹皆以才艺见长,尹采绿也是靠着一手琵琶和一支绿腰舞出了名,并非以卖、身为主。
更何况采绿娘子还未及笄,元夜便被抬上了天价。
那数字只是众人哄抬的象征,妈妈为玉笙楼造的势。
甚至在摆出价码之前,尹采绿还主动联系了几位旧客,叫他们到时候捧捧场,多出出价。
越是这样,妈妈越是将她藏着掖着,只待客,不渡春宵,以便待价而沽。
价越来越高,久而久之,尹采绿光是将技巧学了个十足。
而那些文人墨客,推崇采绿娘子的舞和琴,也喜欢与采绿娘子邀酒喝,喝醉了拉拉小手,搂搂小腰,亲亲芳泽,也是有的。
可若是谁说要买了采绿娘子的元夜,必要被人嘲笑粗鄙的。
文人圈子里处红颜,是有底线在的。
毕竟常言道:“君子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
读书人讲究这个,摸摸小手也就罢了。
没人会拆穿,实际是因为这些读书人根本掏不起妈妈挂出来的那一串数字。
至于达官贵人,稍微自重些的,也不是谁都瞧得上的。
在楼里往往是固定的关系,不乱来的。
采绿娘子的牌子挂了许久,终于有一位姓温的公子出了打破之前所有数额的高价。
尹采绿本以为妈妈还要再把价码往上抬一抬,毕竟她年纪刚到,就算再等两年也是正好的。
可妈妈当天就收了温公子的银子,还特地为她与温公子定了吉日。
温公子为人仪表堂堂,从前就是尹采绿的常客,熟人好办事,尹采绿见是他,也松了口气。
可在那吉日到来之前,妈妈竟卷着钱跑了,当天晚上,玉笙楼就来了一队官兵,尹采绿也不是傻的,趁着乱往脸上抹了一把泥,抱着琵琶便跑了出去。
如今想想,还挺对不起温公子的呢,叫他白出了钱。
可钱也没到尹采绿手上。
千想万想,尹采绿还是觉得侥幸的,若有的选,哪个女子想把自己用银子来交换呢。
只是在注定要有一位客人买下她的前提下,她庆幸那位是她并不讨厌的温公子。
今夜很快进入了梦乡。
尹采绿第二天醒来时,太子已经不在了。
她有些懊恼,怎的忘了起来侍奉太子晨起。
见她醒了,翠影率先掀帘进来:“如何?”
待瞧见尹采绿粉颊残红,腰肢慵懒地舒展,鸦青色的长发散落枕畔,眉间犹带三分娇媚,翠影心里怪不舒服。
自己小姐如今正埋在黄土堆里,连家也不能回。
尹采绿撑起身躯,倚着软垫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如何?她对自己甚是满意,虽说那学了七八年的技巧一点也没用上,但太子看上去很喜欢她。
太子喜欢呆愣愣的,木头一样的她。
毕竟昨晚她当真躺着一动不动,太子却钻研她钻研得仔细,手掌上上下下的,好似喜欢得紧。
翠影道:“小心待会儿太子府的嬷嬷来了,瞧见你这副模样。”
尹采绿不以为意,太子府的嬷嬷早来过了,将她翻了个身,捡走她身下的床单,又叫她继续睡,说:“太子吩咐过的,太子妃想睡到何时都可以。”
至于那床单嘛,尹采绿不知自己如何,毕竟以往的姐妹也有不落红的,还被客人叫嚣着退钱,以防万一,她便还是将薛夫人给的血包给用上了。
殷红红一大片,那嬷嬷见了别提有多高兴了,愈发体恤太子妃,叫她好好休息。
走时还捧着床单偷笑: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斯斯文文的,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太子,在帐子里竟有这般功夫。
老嬷嬷与有荣焉,看样子这皇长孙,必然是在太子府出世。
太子府的人都完全听命于太子,绝不会有什么仗着资历的老嬷嬷出来训斥太子妃晚起失礼。
翠影一直盯着她,尹采绿有些遭不住她这样看,便从床上起来了。
铜镜前,她歪着头任由侍女梳头,太子府上给了她两个侍女,一个叫善和,一个叫善静。
现在给她梳头的正是善静。
尹采绿想起昨日见过的牡丹髻,忙道:“便梳个牡丹髻吧。”
善静不发一句多言,应了声“是”,便开始熟练动手。
善静是个极为手巧的丫鬟,头梳得尤其好。
因薛静蕴不爱铅华粉黛,尹采绿自从到了薛府,便从未化过妆。
她从前最爱飞霞妆、慵来妆,跳舞的时候,画个落梅妆也是极好的。
有时候要陪客陪至酒酣耳热,化个酒晕妆正是绝美。
她院儿里丫鬟的一应安置,还是竹萱负责,翠影专负责盯她,平时是什么也不干的。
虽只给了她两个丫鬟,没有薛府那七八个丫鬟那般夸张,但不知怎的,被伺候起来倒让她觉得自己身份更加贵重了。
待梳洗好,太子府的管事嬷嬷来了。
“太子妃,府内事务今日内需全交代给您,这是太子吩咐老奴拿来的账本。”
尹采绿感到额头有些阵阵发昏。
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学会认字。
“府内可有教书先生?”
管事嬷嬷道:“太子妃要教书先生做什么?自太子及冠之后,府上再无先生了。”
尹采绿嘴快了些,就是府上有,她也不敢找人来教她呀,那不全露馅了。
翠影伸手接过账本:“嬷嬷先放这儿吧,太子妃之后会翻看的。”
待那嬷嬷走后,翠影便问她:“你是不是不会看账本?”
尹采绿点头,薛夫人也没教过她。
崔婉清本来是该教她管家事务的,可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教她这些了。
索性就说薛静蕴自小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才女,只懂作诗画画,不懂管家算账,也无伤大雅。
翠影拿着账本道:“我帮你看吧。”
尹采绿觉得不妥,伸手挡住账本:“要不就直说吧,我今晚便告诉太子我不会。”
翠影蹙眉,她若要将账本拿走,太子妃也拦不住。
尹采绿有些生气,她不想让翠影拿走太子府的账本。
翠影却道:“你刚当上太子妃,便不顾我薛家的恩情了吗,你当心我回去告诉夫人。”
尹采绿只好松了手。
没有薛家,她便不是太子妃。
竹萱抵在门后,听得揪心。
翠影不该这么同太子妃说话,太子妃看起来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将来待她在太子府站稳了脚跟,能帮到薛家的,必然也会帮的。
像这般掌控,怕是会适得其反。
但竹萱被夫人分配的任务不同,她平时不怎么多说话,只叹了声气,离开了。
尹采绿独自在太子府用了午饭、晚饭,午后小憩了一会儿,在太子府里转了转,陪同她的是太子府的老嬷嬷,还问她:“太子妃不多歇息会儿了?”
她摇摇头,对嬷嬷的关切感到十分欣喜。
到了傍晚,用过晚饭,被仆妇丫鬟们簇拥着准备回房点烛的时候,太子回来了。
先是那一长片的请太子安的声音,尹采绿回头看去,他刚由文文卸下蟒纹大氅,腰间玉带环佩轻晃。
广袖垂地,腰背如青松负雪,怎一个龙章凤姿可言。
他穿过回廊,绕过一道垂花门,见了她。
“可用过饭了?”
他朝她走来,缓行时珩璜相触,玉锵鸣也。
尹采绿站在廊下,见他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回殿下,用过了。”
赵清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在这里住得可习惯?若不喜欢,可另挑一间院子住。”
尹采绿摇头,朝他抿唇笑:“这里很好。”
见她笑起来,赵清便也勾起唇角。
尹采绿微垂下头,作羞涩状。
赵清看了她一会儿,又道:“嬷嬷可与你说过管家事务了?”
尹采绿点头。
赵清觉得甚好,太子府当交由太子妃来管。
尹采绿又抬头:“殿下。”
“嗯。”他负手站立。
他看她,齿如瓠犀,面如桃瓣。
“妾,妾不会管家。”
赵清眉头微蹙,语气温和地问她:“怎么不会呢?”
“家里未曾教过。”
赵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太子妃怎会不懂管家,但太子妃聪慧,应当学得很快。
“孤让芳嬷嬷教你。”
尹采绿有些迟疑,她实在害怕自己不认字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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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细如发,察觉到她的迟疑,很快明白过来关键。
“你若是担心由嬷嬷教你管家,影响你之后在府中的威望,孤亲自教你便是。”
尹采绿眼睛一亮,太子真是好人。
“不过孤今日没空,晚上还要见两位客人,太子妃先翻看一遍以往旧例,应当就能学会大半了。”
尹采绿又犯了难,她若是能看,便不会忧心了。
小时候在玉笙楼,她学了抚琴、跳舞、品茶、调香,还有的姐妹学了弈棋、作诗,她却没有。
妈妈说,她若是会作诗,也不一定叫人喜欢,可她若是跳舞,必是迷得人神魂皆失。
赵清觉得,太子妃不当蠢笨至此,必是在他面前故意撒娇呢。
女孩儿爱撒娇,成婚前他也有所耳闻的。
他笑道:“下月初六孤要在府内办雅宴,此事就交给太子妃来办了。”
尹采绿不知何为雅宴,琢磨着,是否如同玉笙楼里众客坐在一处饮酒高歌、赏花赋月一般模样。
应是如此,那便难不倒她。
太子没与她寒暄多久,又问了些诸如她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的问题,待彻底问无可问,她也一一答了,便要回前院书房里去了。
“太子妃早点歇息。”
尹采绿侧头:“殿下晚上还来吗?”
赵清答:“孤朝政繁忙,往后便依照祖制,初一、十五到你这里。”
寻常白日他只要有空便到她这里问问、坐坐,不至于冷落了她。
若是日日耽于床帐子里,那他还谈何大业。
走前还不忘嘱咐她:“若遇到什么问题或困难,到前院找孤便是。”
说完,一步三不回头地走了,尹采绿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舍。
可也知道不能耽误他,太子平常很忙。
尹采绿独自在房中点灯看府中旧例本子,她虽不认识大多数的字儿,但能分辨一些通用字儿,虽读着艰难,但拼着凑着,大概也能明白意思。
比那本《玉屑集》好读懂多了。
又看到,什么府中仆妇的亲戚去世了,给了四十两抚恤银子,尹采绿皱眉,这也给得太多了。
未免后续遇到事情,银子从她手上给出去多了,尹采绿决定趁夜到前院儿去问太子一趟。
太子妃一路上,自是没人敢拦她的。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府内大部分屋宅都熄了烛火,但尹采绿习惯晚睡,在玉笙楼的时候,这个时辰还热闹着呢,酒才一轮见底,刚到微醺。
太子还在见客,四周俱静,尹采绿抱着本子在书房门前等了会儿。
文文见她来了,忙举着灯笼来,道:“太子妃,怎的还不歇下,太子这边不知何时结束呢。”
太子见客见到五更天都是常有的事儿。
尹采绿摇头:“没事,这么早我也睡不着。”
见她站着,文文给她搬了把椅子来,正寻思着,要不要进去通报一声。
尹采绿拉住他:“别扰了他。”
文文挠挠头:“那,那行吧,那您就在这儿等着?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尹采绿当真思索起来。
“这位公公,怎么称呼你呢?”
文文道:“太子妃跟太子一样,称呼奴才文文便好。”
“文文,有酒吗?给我来一壶,再来一叠儿糟鹅掌。”
尹采绿从前是最爱伴着醉蟹下酒的,不过离了江南,她也知道,这地方没有那样好的吃食。
文文吃了一惊,还是没表现出来什么,得了主子吩咐,忙转身张罗去了。
回来的时候,银汉低垂,太子妃端坐在廊檐下的朱漆椅上,月白襦裙裹身,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太子妃,吃食来了。”
尹采绿垂眸轻嗅了嗅,倒是好酒,文文没藏太子府里的好东西。
采绿娘子的酒量一向被称得上是可以的。
谁能将她灌醉了,在楼里也是一段佳话。
文文侍立在一旁,时而斜眼去看她,倒觉得,太子娶妻之事真是来得突然,莫名其妙的,晚上竟有一女子坐在书房门前饮酒。
廊下灯笼昏黄,一阵风拂过,酒液波涛流转,一口下肚,“嘎吱”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先是出来了一位年轻公子,见着她时,眸色亮了一瞬,好美的女子。
尹采绿眼尾已泛起微红。
紧接着太子出来,还未将年轻的探花郎送走,就见到了廊下的太子妃。
尹采绿连忙站起身,微醺了,俯身见过太子。
“太子妃,你在这里做什么?”
尹采绿答:“殿下,妾有事情要问。”
太子当务之急是将客人先送走,冷嘉实是极懂规矩的,连忙拜别了太子:“殿下不必相送,还请止步。”
随后见过了太子妃,匆匆离去。
“殿下的客人见完了吗?”
“嗯?”
太子转头直视她,夜风掀起她眉梢尖的发,檐廊光影里,真真是风华绝代。
“见完了,你要问孤什么?”
太子妃深夜不睡觉,竟在廊下等着他,太子一时间不知该责怪她,还是责怪自己。
他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对她道:“进来说。”
尹采绿抱着本子,稍稍弯腰,穿过他臂弯,进了那点着昏黄灯烛的、盈满了檀香味的书房。
9. 稳扎稳打
踏入其中,是一股浓郁墨香。
她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个独属于太子的,不属于她的地方。
便不免敛声屏息起来,但刚刚喝了几杯酒下肚,气息难免粗一些、热一些。
正中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一方端砚,砚旁排列着几支湖笔。
案上堆叠着几本书,有一本极眼熟的,尹采绿心里一咯噔。
四壁皆有书架,书架旁摆着几个青花瓷瓶,瓶中几束已经干了的腊梅。
侧面设有屏风,屏风前设一矮几,几上香炉飘出青烟,烧的檀香。
“我是想问,是想问……”尹采绿侧头,问什么来着。
她看了一眼怀中的本子,又道:“想问,府上下人若有亲戚去世的,皆是给四十两抚恤银子吗?是否有些太多了。”
赵清看了她一会儿,叫她在黄花梨大案侧边的椅子上坐下。
“太子妃若有意见,改了便是,此事不必问孤。”
太子素来愿意体恤下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多给的。
他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坐在黄花梨大案后面的椅子上。
尹采绿摆手道:“妾没有什么意见,妾就是来问问。”
书房的窗外种着几株修竹,洒在地面上的光影时而晃动。
赵清答:“那就照例。”
可他又想起,何时府中下人的亲戚去世,给了四十两的。
他朝她伸出手:“拿来孤看看。”
尹采绿一边递给他一边指给他看:“殿下看,仆妇王嬷嬷的侄子去世了,便给了王嬷嬷四十两抚恤银子。”
赵清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笑道:“瞧你,必是熬了这么晚的缘故,字都看漏了,看到这句话没,王嬷嬷的弟弟是咱们府上的马夫,王嬷嬷的侄子是家生子,抚恤银子自然要给得高一些。”
“哦。”尹采绿有些尴尬,她不是看漏了,她是认不得那几个字。
她小心打量太子神色,太子好像没有怀疑。
太子唇角挂着笑,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捡起桌上那本《玉屑集》。
尹采绿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不过刚刚喝了酒,胆子要比寻常大一些,随机应变就是了。
赵清其实是第一次翻开这本诗集,他头一次好奇起来,太子妃会写出什么样的诗。
太子妃在他的印象里,是极可爱的一个人,虽看上去极守规矩,内心必有另一番灵窍。
太子正要翻开,一只手又抚上了他的手背。
尹采绿站起身,走到太子身边,将他翻了一半的书,又盖了下去。
“殿下,这么晚了,就别看了。”
赵清翻过手背握住她的手,温和笑道:“那孤送太子妃回去。”
尹采绿觉得自己过来找他本就不该,又要他送自己回去,他明日还要早起上朝,更是不该。
便推脱开:“妾自己回去就行,太子要早些歇息。”
赵清怎会同意她独自回去,便坚持要送。
尹采绿将他按下:“不如,妾陪着太子,在此处歇下吧。”
想来想去,这倒是最好的办法了。
屏风后便是一张横榻,太子平日处理公务累了,便就直接在这里歇下了。
赵清无奈:“静蕴,不可如此。”
书房庄重清净,二人怎能一同歇息。
他拉住她的手,尹采绿又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叫她。
看着她怔怔的模样,赵清又觉得她甚是可爱。
他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静蕴爱吃酒吗?”
尹采绿眨眨眼,她身上的酒气有那么重吗,不过喝了五六杯而已。
“有酒味吗?没有啊。”
赵清往后避了一些:“有的,有的,静蕴以后不要在有客的时候喝酒,以免,以免误事。”
尹采绿笑得腼腆,颊边凹出两颗梨涡:“妾酒量好着呢,不会误事。”
她伸手摩挲着太子的唇,索性埋头印了上去。
太子唇软,她印了重重一下,又松开,太子唇变得红了。
赵清脸腾地红了,太子妃若有此需求的话,来都来了,他也不好推开的。
太子妃身后正悬着“心正则笔正”五个大字。
尹采绿今日浑身溢出些风流天性来,赵清瞧着,她那双狐狸眼,明显是在勾着他的。
他往前了些,太子妃背抵在书案上,笔架上悬着的湖笔轻微晃了晃。
“太子妃,跟孤去榻上。”
尹采绿回头看了看桌上悬着的笔,点点头,又恢复了乖顺温和的模样。
太子站起身,拉着她的手,二人到了屏风后的榻上。
他将太子妃牵到榻边坐下,叫她稍等。
随后独自到书房内各个角落灭了灯。
尹采绿感觉到他凑上来,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二人亲了一会儿,太子手挪到太子妃腰间,准备脱太子妃的衣服。
尹采绿忽地嘟囔道:“殿下不是说,书房里庄重清净,不可如此吗?”
赵清顿住手,是,往常是如此,但,但他也是头一回娶太子妃,这规矩自然能改。
只是这张榻正对着的墙上,还挂着一幅老子画像,赵清想着,每日一睁眼就能看见画像警醒自己,也挺好。
既然太子妃如此说了,赵清也不好再来,他起初还以为,是太子妃想的呢。
既然太子妃不想,“那便歇下吧。”
尹采绿往里侧挪了挪,太子躺在她身边,二人都躺得规矩。
赵清默念了一遍《道德经》,内心恢复了平和、宁静。
过了一会儿,尹采绿翻了个身,手搭在了太子的腰上。
酒气又萦绕上来,赵清翻身在上。
“太子妃,孤觉得,今晚规矩可废,你的意思是?”
尹采绿恍惚间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以为是妈妈叫她睡醒起来待客了。
“哦,好。”
采绿娘子没有不应的。
直到太子的唇压下来,正想说这个不是这个价,她才清醒过来,哦,她今日的客人是太子。
太子甚好,太子甚好。
太子觉得太子妃很是温顺,腰也很软,每次当他感觉到动作顿塞之时,太子妃总会稍挪动一下,接下来的动作便很顺畅了,他与太子妃当真是天作之合。
尹采绿也十分享受,太子实在是温柔,就是有时候,温柔得太过了,倒叫她有时觉得寡淡了些。
太子喜欢稳扎稳打,虽慢了些,缓了些,但也有自己的节奏在。
有时她轻轻哼出声,明明是在表达畅意,太子却停下了,问她:“太子妃,可有何处不适?”
尹采绿摇头,她能承住更多的,但太子永远是舒缓而温和的,在经过漫长时间后,最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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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美的收尾,还不忘温声细语:“太子妃如何?没问题的话,孤叫水了。”
尹采绿点头:“嗯嗯,妾很好,殿下叫水吧。”
然后太子撤开护住她头的臂弯,从她身上起来,往外喊了声:“文文。”
随后文文在门口轻喊:“这就来。”
尹采绿泡在浴桶里时在想,实在不畅快,可太子又喜欢温顺的女子,她实在不好将“还差一点,殿下再用力些”这样的话说出口。
这一夜,两人并排睡得安稳,就是太子醒来时,见到老子画像,多少有些心虚。
“太子妃,明日该回门了,你今日去库房里随意挑礼物,孤明日陪你回去。”
说着,赵清将老子的画像撤了下来。
从书柜底下取出一张庄子画像挂了上去。
尹采绿疑惑看着他这一套动作,赵清便解释道:“顺应自然、放飞心灵。”
尹采绿还是不懂,这画像上的人是谁,其实她一点也不认识。
太子很快上朝去了,尹采绿也没在太子书房内多待。
芳嬷嬷和善静善和两个已经候在门外接她了。
本来太子妃随太子宿在何处都是有可能的,不必大惊小怪,到点了来接便是。
倒是太子行至府门口之时,正巧碰到了昨日收捡床单的刘嬷嬷。
刘嬷嬷见了太子,朝太子笑得欢喜:“殿下能干!”
赵清摸不着头脑:“嬷嬷指的何事?”
刘嬷嬷道:“太子妃的床单。”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片呢。”
赵清愣在当场,耳朵尖红起来,同时又是万分自责,竟不知太子妃糟了那么大的罪。
“刘嬷嬷,为何不早说。”
若他早知道,早知道的话,昨晚定不会强迫她。
太子妃温顺如此,定是不会开口拒绝。
刘嬷嬷道:“昨天没碰见太子殿下,为着这事,老奴总不能专来找殿下一趟吧,总之啊,老奴觉得,这皇长孙定是出在咱们太子府的。”
赵清走的时候很沮丧,早知女子艰难,竟不知艰难至此。
芳嬷嬷照例给太子妃汇报今日事项安排,善和手上提着新的衣裳,善静手上提着梳妆的物件儿。
因着薛静蕴从前爱穿深色衣裳,太子府为她备的也都是深色衣裳。
什么深绿色、靛蓝色、石青色一类的。
尹采绿每次往身上穿,总要做做心理准备,她本人倒是喜欢鲜艳的。
“文文,太子妃的物件儿放在哪儿?”
文文听着善静这意思,倒是要把太子妃的起居物品常年搁置在太子书房里一套了。
文文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太子寻常还要见客,不好放在这些地方。”
善和道:“可以后我们太子妃若要时常与太子歇在书房,难不成让我们每日搬腾这些东西吗?”
善静又道:“是呢,文文,太子如今有太子妃了,不同于以前了,你得想想办法。”
文文挠挠头,书房就这么大,其余地方太子寻常要见客,太子起居也占了不少地方,便只能指着隔间里的小片区域:“就放在这儿吧,与殿下的放在一处,奴才叫人再搬套桌椅来。”
原本端放着太子衮冕的桌上,便放了一台梳妆镜上去。
原本放着太子朝服的柜子里,又被善静塞了几件肚兜进去,紧紧挨挨放着。
10. 回门
尹采绿被梳洗收拾好,芳嬷嬷引她来了库房,到这时候,翠影出现了。
翠影是太子妃的陪房,善静善和都很敬重她,太子府后院儿里管事的芳嬷嬷寻常也不会管到她头上去。
眼下翠影一来,善静善和便都退到了最后。
翠影道:“奴婢陪着太子妃去库房。”
尹采绿手虚虚往一旁一伸,翠影便只能把手臂伸出去,好叫太子妃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
明日太子便要与太子妃一同回门了,翠影心里憋着好些话想与夫人汇报呢。
越是陪着尹采绿在太子府待得越久,她心里便积压了越多的怨气。
眼见着这府上人人都敬着太子妃,翠影真是为小姐不值。
太子妃之所以这般受人敬重,都是顶着小姐的身份,小姐不光父族勋贵,母族清望,自身又有一顶一的才德名声。
若不是如此,她在这太子府,可有的要经营的。
照理说,太子妃应当大大地感激薛家,还有她们小姐的。
翠影觉得,尹采绿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该有更多表现才是。
尹采绿却不知翠影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听薛家人安排的那样行事便好。
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太子没有怀疑过她不是薛静蕴,太子也喜欢她。
而同样的,她不知道的,薛家出了一个太子妃,薛家子弟在官场上已获得不少的益处了,本已开始落魄的薛家门楣在盛京人口中也已悄然上提了不少。各路宴席本没有打算邀请薛家的,也都陆续往薛家递了帖子。
芳嬷嬷打开库房,太子府自建成以来,太子获得的所有赏赐和珍宝都在这里了。
“太子吩咐过,这库房里的物件儿,太子妃可随意挑选。”
尹采绿由翠影搀扶着进来,但她不懂这些事情,便看向芳嬷嬷请教。
“大体该带些什么礼?还请芳嬷嬷指点一二。”
还不待芳嬷嬷答,翠影便道:“寻常的先是各类糕点、茶叶、药材,像是宫里的茯苓夹饼、枣泥酥一类,再是龙井、大红袍,另外,人参、燕窝、鹿茸、阿胶也是要有的。”
芳嬷嬷点头:“翠影姑娘说得不错,就是这宫里的糕点不易得,可叫人传信太子,叫他回来时带上一些。”
尹采绿默默听着,犹疑道:“若要传信太子,那便不必了吧,倒是不至于劳烦他。”
芳嬷嬷摆摆手道:“太子妃不必害怕劳烦太子,殿下平常是最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了,别说太子妃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太子殿下也是体贴的。”
尹采绿便道:“那劳烦芳嬷嬷帮我备上这些。”
芳嬷嬷道:“除此之外,太子妃也可再选一些具体给到薛侯爷或是夫人的礼。”
翠影道:“府上还有大公子。”
芳嬷嬷淡淡瞥了翠影一眼,又道:“是呢,侯府老太君也还健在,太子妃都是要备礼的。”
尹采绿又道:“那二房、三房的伯母,姐姐妹妹们呢?”
芳嬷嬷答:“这些自然是随太子妃心意,太子妃想送礼的,都可以送。”
尹采绿点点头,她记得待她一直很热络的二伯母,便好好替二伯母挑一份吧,夫人待她也是极好的,也是要用心挑的。
至于其他的人,都中规中矩地送礼便是了,只一个大公子,她可不要给大公子送些什么贵重的。
若是熟悉尹采绿的人便知道,她这个人啊,是吃软不吃硬的,谁待她看上去温柔,她也听不懂好赖话,只当那人是好人。
尹采绿挑了几匹天水碧云纹软烟罗,都是送女眷的,为夫人和二伯母备的是石榴红缂丝锦,还多挑了件首饰,三伯母也有,但质地要稍差些,想了想,又给老太太多挑了件手镯,另挑了匹雪浪银鼠皮。
府上男子便统一送些瓷器,大大小小的,都价值不菲,她一边挑,芳嬷嬷便使人往出搬,尹采绿看着倒还有些心疼。
“这徽墨不错,太子妃,依奴婢看,正适合大公子呢。”
“嗯?”尹采绿从一面架子前回过头,疑惑地看向翠影。
翠影已将那块徽墨拿起来了。
那是一块由名家雕了花鸟图的漆烟墨,墨锭上有描金、填彩,还未靠近便有奇香,一看便知是个好东西。
尹采绿有些迟疑地将目光挪向芳嬷嬷,芳嬷嬷便道:“这里面凡是太子妃想带走的,都可以带走。”
尹采绿扯起嘴角笑了笑,翠影已将徽墨列进了清单。
转过身时,尹采绿头一回黑了脸色。
可明日便要回门,要去见夫人,她此时不能与翠影起冲突。
可她现在更讨厌薛明澜了,凭什么拿走她这儿一块徽墨。
她不知道,太子之前送给她的一块徽墨、一方端砚、一支湖笔,也是被崔婉清扣下来给了大公子的,她手里唯独得了封信。
今日独自用了饭,又在太子府内闲走了一会儿,晚上没找到理由去书房,太子也没来看他。
叫文文过来给她传了口信:“太子妃,太子要空出明日回门的时间来,今日事务难免忙了一些,太子让您早些休息,明日卯时太子会来接您。”
尹采绿晚上躺在榻上,望着红帐子出神,晚上服侍她睡下的是善静、善和两个。
不知怎么的,尹采绿现在不喜欢见到翠影。
不是她离了薛家,心就野了,她念着薛家的好呢,可是,她总也有自己的情绪在的。
翻了个身,将被子夹在两腿中间,很快就呼呼睡去。
到了卯时,尹采绿感觉有人将她推醒。
“太子妃,醒醒,太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是善静叫的她,尹采绿睁开眼,有些没睡醒。
她透过薄纱糊成的窗户,觑着眼看到一背影,模模糊糊,气度清华。
“太子来了吗?”
善静将她今日要穿的衣服拿过来:“是呢。”
不一会儿,翠影也撩开帘子风风火火过来了,她跟竹萱睡在与尹采绿卧房打通的耳房里。
“太子妃,快些起来,回门可不能迟了,侯爷夫人早等着呢。”
善静都被翠影这动作吓了一跳,太子就在外头站着呢,怎可这般咋咋呼呼。
尹采绿看到纱窗外那道身影稍微转身,侧过来了些。
翠影嘴上严厉,动作也很麻利,接过善静的手后,三两下就给太子妃套上衣服,将人带到了梳妆台前。
善静忙上前道:“让奴婢来吧,奴婢擅长牡丹髻。”
尹采绿正要点头,翠影已在她头上忙活起来了。
“我们小姐喜欢随云髻,不用你来。”
善静只好退下。
尹采绿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翠影总会把她照着薛静蕴的模样打扮,但尹采绿本就是替身,她不能说翠影做得不对。
梳好头,翠影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套上绕转层数许多的深衣,将她的身躯裹得紧紧的。
终于推开门见到了太子。
赵清见她出来,心里还自责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又见她行走端庄,举止娴雅,心中越发疼惜太子妃。
太子妃在他跟前行了礼,声音轻柔婉转:“殿下。”
他将她扶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太子府离侯府并不远,太子平常在盛京城内往来,大多数时候都靠走的,不爱乘轿子。
芳嬷嬷正指挥丫鬟小厮们往马车上放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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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太子牵着太子妃的手上了轿。
进入狭窄空间内,两人并排坐下,太子才问她:“昨天中午用什么饭了?”
又问晚上,又问她白日里做了什么,又问她几时歇下的,昨晚歇得好不好,伺候的人用不用心。
将太子妃一日事务都问了个遍,待都得了“一切都好”的回答后,才停下来。
尹采绿沉默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该问问他。
“太子昨天用什么饭了?昨晚几时歇下的?”
赵清浅笑着一一答了。
过了一会儿,他面容沉下来,双眼直视她,认真问道:“静蕴。”
“嗯?”
“你身体还好吗?”
尹采绿微微抬眸撞进他的眸子里,觉得他分外认真。
便不敢乱答。
他问的是否是从前薛静蕴的身体,是薛静蕴因病到陇州外祖家静养的事情。
尹采绿斟酌片刻,答:“妾身体已经全好了,太医检查过的。”
赵清轻叹一声气:“孤不是问那个,孤今后不会那般粗莽。”
“啊?”尹采绿垂着脑袋,有些疑惑。
“若你以后有什么不情愿的,一定要直说,孤不会生气。”
尹采绿猛地抬起头,用极小的声音道:“妾不情愿给大公子送上那一块徽墨。”
声音再小,太子也听见了。
尹采绿连忙捂住嘴,她不该称薛明澜为大公子,她该叫他哥哥。
糟了糟了。
赵清疑惑了片刻,很快想清楚关窍。
“太子妃七岁就离家,对你来说,崔家的哥哥才是真的哥哥吧。”
她与薛明澜兄妹俩,应是没什么感情的。
她抬眸,狐狸眼微微上挑,薄唇轻颤似欲言又止,下颌尖若细瓷。
赵清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不愿送便不送罢,孤叫人把那徽墨撤回去。”
说完,太子掀开轿帘,找来人吩咐了两句。
那礼品单上的徽墨,自是被划去了。
她垂眸时,咬着下唇,那双眼又悄然勾起,唇角凝出两弯月牙。
赵清抵在轿壁上看她,觉得她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太子妃眉眼原是娇俏的,一点也不清冷。
偷笑完,尹采绿恢复如常,身姿挺立如青竹,眼尾弧度不再带着媚态,唇角抿成了平直的线。
很快到了侯府,薛家人已在门口恭候了。
崔婉清和薛兴昌站在最前方,周围免不了有围观的百姓站着,还夹杂着一些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热闹,等着回去向主家回禀这盛况。
太子携太子妃回门,薛家可不长脸呢么。
太子先下了轿,随后又亲手扶着太子妃下来。
管家丁瑞带头,齐声问安。
“请太子殿下安。”
“请太子妃安。”
又是一阵洪亮的声音,齐齐下跪,统一着装,鞋帽齐整。
比尹采绿下船的那天还要闹得声势浩大。
薛家别的没有,排场是有的。
尹采绿便又悄悄雀跃起来,自己可是这场面里的女主人呢。
一番见礼过后,薛家众仆妇丫鬟便都簇拥上来,引着太子妃进门,嘘寒问暖的,好不热闹。
门房那儿过礼又过了好一会儿。
翠影偷瞄着大公子,嘴角上翘,等着那块徽墨被报出来,可一直等一直等,数百匹丝绸都报完了,也没报到徽墨。
她明明是亲手写进礼单的东西,怎会没有。
翠影望向被人簇拥着走在前方的尹采绿,下意识觉得是她做的。
可她,她一个替身,凭什么那么做啊。
11. 讨厌大公子
太子走在太子妃稍前一些的地方,由薛兴昌和薛明澜引着,四周还有一些旁支的公子,但凡能在太子跟前露脸的机会,能来的都来了。
“正堂里备了茶,太子请。”
行至一道月洞门处时,太子妃便要被引着去后院儿了,她顿住脚步,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也看了她一眼,朝她抿唇温和一笑,稍点点头,便同侯爷和大公子朝另一方向去了。
尹采绿被薛夫人握着手,再一看,二伯母、三伯母她们都来了,还有姐姐妹妹们。
二房有一个姐姐薛迎荷,一个妹妹薛紫荷,另有一位小公子薛睿慈,小公子今年十二岁。
小公子很是端庄乖巧,从前每次在府里见了她,总是行大礼,叫她二姐叫得嘴甜。
三房是庶出,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太说得上话,在太子妃面前就更没有存在感了,尹采绿到现在也认不全三房的人。
薛夫人搀着她小心走着,所有人都到了老太太那儿。
尹采绿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那儿的丫鬟仆妇忙来扶她,也不敢像上回那样,往她膝下塞软垫子,人动作还没做完,便被扶着站直了。
“自太子妃出嫁后,老太太可想您想得紧呢。”
二伯母开口道,尹采绿便看向高堂,老太太正朝她伸出手,她手一伸过去,便被拉着坐下了。
“太子府上如何?”
尹采绿不知这个“如何”是何意,便答:“宅子建得漂亮,丫鬟仆妇都很规矩,吃食也都齐全。”该有的都有。
老太太哪是想听那个,老太太是想听,太子在府上每天见些什么人?可听到有什么消息?皇上待太子如何?这一类的话儿。
尹采绿哪懂那些,老太太只当她装傻,刚出嫁心就向着夫家了。
历来做太子妃做皇后的,谁不是一心扶持母家。
母家若不上台面,太子妃本人又能得多少体面。
薛家当务之急,是让薛明澜能顺顺当当袭了侯爷的爵位。
见这孩子装傻,老太太朝崔婉清递了个眼色。
崔婉清知道尹采绿的性子,若有什么要求她的,直说是最好的,弯来绕去她真听不懂。
便道:“若有机会见到皇上,或是直接求太子,叫他轻提一嘴,咱们家大公子的爵位何时能承袭。”
二房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薛二夫人颇有些不屑。
“这不是为难人家太子妃嘛,大嫂这是何苦呢,皇上若还愿意让薛家继续承爵,自会下旨的。”
崔婉清直视老二家的,心里颇为无奈,若不是老太太非要把她们叫过来,说要让家里人都看看太子妃回门的盛况,崔婉清哪至于连与尹采绿说句悄悄话的空当都没有。
尹采绿始终垂头眼观鼻,在薛家,她表现得顺从最为重要。
别说崔婉清,翠影肚子里也还憋着话儿想与夫人说呢。
崔婉清自认已与尹采绿明说了事情要求,剩下的交由翠影督促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翠影有一股脑儿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个什么,硬要细究起太子妃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按吩咐的地方。
二人走至一处僻静的八角亭,崔婉清理了理衣袖,“说吧,这几天她表现如何?”
翠影想不出要指责尹采绿的地方,便道:“太子待她好,太子府上下也很敬她,一应管家事务,也都交给她了。”
如翠影所料,这般说了,夫人脸色并不好看。
“她与太子,第一晚叫了两回水,奴婢与竹萱听着,折腾了大半宿呢。”
翠影一边观察夫人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道:“后来奴婢听说,书房那边也叫了一回。”
崔婉清知道翠影想说什么,太子宠爱太子妃。
这对薛家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对她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来说,不是好消息。
崔婉清问道:“她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翠影从脑中思索了个遍,只好摇头:“没有,每次侍奉太子,都是规规矩矩的。”
也没听到什么露骨的声音传出来。
崔婉清越发感到揪心,这意味着,无论是谁嫁给太子,都能得到这份宠爱,而她的女儿,生生错过了。
“继续盯着便是,还有何事要说?”
崔婉清打算结束这场私密谈话了。
翠影迟疑片刻,终是没将那徽墨之事说出来,她的心思,不可让夫人察觉。
崔婉清又想起一事:“老二家的有意让迎荷或是紫荷入太子府,许是要走太子妃的门路。”
太子已有太子妃,侧妃的位置自是多方盯着。
翠影嗤笑一声:“太子妃是我们的人,怎会听她的。”
二夫人是异想天开惯了的,总以为大房不要的东西,就会给她。
崔婉清直视翠影:“但我需要有一个知道太子妃底细的人永远扎根太子府。”
太子妃若在太子府得了势,翠影和竹萱两个,不一定能长久待得住。
到时尹采绿便如同脱缰的马,薛家牵制不住她。
太子妃身上是有秘密,但这秘密也足以让薛家和崔家共同覆灭。
翠影愣住:“夫人的意思是?”
“侧妃当不上,那你就做个侍妾,翠影,何必把机会让给二房的人呢。”
竹萱太过木楞了,崔婉清优先想考虑翠影,她每日就在太子妃与太子身边,机会很大。
翠影垂下头,没立刻答应。
“夫人,容奴婢考虑考虑。”
崔婉清也不逼她,逼出来的效果总不尽如人意,只临走前悠悠道:“太子今后若是登基,哪怕最底层的侍妾,也是娘娘。”
到时候太子妃成了皇后,皇后还受不受薛家掌控暂且不论,但皇后姓薛,就已经足够了。
午时,众人簇拥着太子妃、老太太,各位夫人分别站立,园中摆着三张圆形的红木大桌子,男子一桌,女眷一桌,十岁以下的男女一桌。
椅子、板凳、马扎子依次排开。
丫鬟、婆子们穿行忙碌,毫不出错,薛家大家之风尽显。
主子们由仆妇搀扶着依次入座,座次分明,丝毫不得错乱。
老太太与太子妃谦让了一番,最终老太太稳坐主位,太子妃在侧,身旁依次是三位夫人。
上头那桌,自是太子坐主位,尹采绿只侧头略看了眼太子,太子本还看着别处,立马转过来朝她轻轻点头。
尹采绿忙回过头。
丫鬟们端着菜盘鱼贯而入,又设下杯盘,摆上酒馔。
一众人寒暄恭维,说些场面话,这顿饭便算是吃过去了,自不必多说。
要回程的时候,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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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又给太子妃备了厚礼抬上车厢。
薛家是体面人家,也勋贵了近百年,必不会少了给出嫁女的东西。
因此尹采绿又得了几箱子金银器具,诸如金簪金镯、金杯银碗一类的,又有两箱丝绸被褥、锦缎衣物。
至于桌椅屏风、橱柜箱笼一类,早在太子妃出嫁时便抬过去了。
由太子扶着坐上轿子,尹采绿心底一口气才终于松了。
她在薛家人面前,总是害怕自己出错的。
好在夫人没有说她哪里做得不好,今日总共也只向她提了一个要求。
想到这儿,尹采绿小心抬头看向太子,要如何提呢?
再说了,她也不情愿提呀,为那个讨人厌的大公子讨要爵位?
可是这又是夫人的吩咐,夫人是她的恩人,恩人的吩咐得听的。
太子瞧见太子妃,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愁容的,真真是把心情全都摆在脸上。
他的手放置在膝上,坐得笔直,犹豫片刻,挪动手掌,轻轻握住了太子妃的。
“有什么事情,可与孤说。”
但凡他能替太子妃解决的,也就替她办了。
尹采绿本不敢说,这件事情至少也要在腹中揣摩多日,才能张口。
可太子实在温柔,让她觉得,只要她说,太子便没有办不到的。
尹采绿当然是想一口气将事情解决了最好,可偏她心里还揣着不服,不愿帮那今日又对她凶巴巴威胁的大公子。
当时她不过是正常走着路,大公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又恐吓威胁她一番,好似她身上有的,都是从原来二小姐身上抢来的一般。
尹采绿越发讨厌他。
“殿下今日可见着二伯母膝下的小公子了?妾回薛家后,第一回见到七弟时,觉得他甚是冰雪可爱呢。”
太子回忆起席上那位小公子,确是聪明可爱,却不知太子妃为何提起他。
“实不相瞒,妾身今日回府,家中皆忧心侯府爵位承袭一事。”
说出此事情有可原,谁家有爵位要继承不操心呢。
太子明了,但此事还需听父皇的意思,他做不了主。
“太子妃稍安勿躁,若有机会,孤会向父皇提及的。”
尹采绿的手被太子握着,放在太子的腿上,她稍稍将手翻了个个,手心朝下,太子手掌覆于她手背上。
她指尖微微蜷起来,中指竟极轻地挠起太子的大腿来,一下一下的,眉眼微抬:“妾的意思是,若爵位还能再往下传,不如择族中子弟更优异者为人选,否则,家主一代不如一代,侯府必将再传承不下去了,若能选中优异者为家主,或许侯府反倒能再上一层楼。”
尽管薛睿慈才十二岁,尚还看不出才能,但薛明澜已经二十有五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人是个庸才。
借着祖辈余荫在朝上做的个四品小官,在太子妃出嫁之前,听说,他很不受上司看重呢。
太子妃字字都是为侯府尽心考虑,太子怜她苦心,又怎会忍心拒绝。
笑着握住她乱挠的手,颔首道:“孤知道了。”
太子妃小女儿之态,眼尾又亮出光来,俯身偎在太子胸口,温声软语:“殿下真好。”
赵清身躯骤然僵硬,太子妃这般,他喜欢是喜欢,可四周街市吵嚷,若忽然有人掀开轿帘该怎么办呢。
12. 太子不解风情
太子身躯僵硬着,终是与太子妃抵达了太子府。
将她送回房,赵清没坐多久,喝了盏茶,更过衣,又要出门了。
走前不忘向太子妃嘱咐:“孤在朝上还有些事未处理,今晚会早些回来,太子妃自行用饭,然后等孤。”
寻常太子不会让她等他,尹采绿便懂,这是今晚要同她睡觉的意思。
送走了太子,午后时间漫长,尹采绿把自己关在房中琢磨芳嬷嬷给她的那一摞本子。
她发现,有些字虽不认识,可联系上下文,又看几篇有相同文字的段落,她便大体能猜出那是何字了。
毕竟她只是不认字,又不是不会说话,寻常常用的词语、短句,稍加推断,便能得出结论。
比如“四十两×子”中间的那个字,肯定是“银”呀。“金”字她原先就认识的。
如此一来,一下午时间,她又多认了几十来个字儿。
可她会认的字也仅限这些通俗的句子,若又拿诗或是哪位大家的著作给她看,她必是看不懂的。
到了晚上,尹采绿早早用过晚饭,善静善和给她备了水沐浴,都知道太子今晚上要来,早替太子妃做好准备。
浴盆中放了精油和花瓣,稍加搅拌,便有香气扑鼻,尹采绿坐进去,善静善和一人一边,替她擦拭身体的每一处。
最后将她扶出来,裹上轻薄纱衣,头发全都拢在肩头,乌泱一把。
今日从侯府一回来,便没再见着翠影,不过平常伺候她的活儿,翠影也很少干,都是善静善和在干。
另一个竹萱本就极少出现,但凡见着她的时候,都是在老老实实干活的。
尹采绿拢着纱衣坐到铜镜前,浑身氤氲着水汽。
翠影不在的时候,她总是要松懈一些的。
否则见她这样,翠影定要斥责:“太子妃注意仪态。”
善静在给她梳头,镜中一对儿眼尾如远山含雾,因着头发被梳扯的缘故,头轻轻歪着,鼻尖微微翘起,更似有千般风情在眸中荡漾。
太子妃的妆奁中是常放着胭脂水粉的,但翠影平时不让她用,尹采绿便从未碰过。
善静见太子妃朝那胭脂看去,便拿起其中一罐,用手指轻抹了一点出来,擦到了太子妃唇上。
只一下,水红色的胭脂水汪汪地映在唇珠上。
直到外间通传“太子驾到”的声音,善静忙收拾起东西,从侧边退了出去。
尹采绿忙朝镜中去看,唇色莹润娇艳,愈发衬得肌肤胜雪,她已经许久未抹过这样艳的颜色了。
在镜中的眼微一抬眸,便见着了站她身后的太子。
赵清负手站立,眼眸温润注视她,喉结轻动间,嘴上也不忘夸她:“太子妃甚美,可与孤歇下了吗?”
她抬手绾发,将背后青丝都拢到肩头,微侧着身子,抿唇笑着时,面上总有几分天真。
眸光盈盈望向身侧人,道:“好。”
太子拉着太子妃的手至床边,太子妃睡里侧,太子睡外侧。
被面搭上来的一瞬,尹采绿已做好准备,心中期待。
可她等了许久,房中灯烛已灭,太子也已躺在她身侧,二人同床共枕,只着薄衣。
中间却似隔着楚河汉界,尹采绿只把自己当做一盘等待品尝的菜,等着太子来。
她虽也有许多反客为主的主动技巧,却不敢擅用。
嬷嬷教的,对待不同的客人,皆要用不同的技巧。
有的喜欢主动的,有的喜欢乖顺的。
像太子,应该,大抵,是喜欢乖顺的吧。薛夫人也是这样要求她的呀。
太子快要安然睡着,尹采绿却莫名的,不想今晚就这般过去。
太子虽专爱稳扎稳打、不疾不徐的战术,却也是实心实意、全始全终,不是虚的。
虽那缓磨慢磨让她时而没了耐心,但细水长流,水滴石穿,也是舒服的。
黑夜里,太子妃的眸子亮得出奇。
从被窝底下,尹采绿悄然将靠他身边的那只手钻了过去,太子的手却端放在腹前,他睡觉也是很规矩的。
那只如削葱的手,柔弱无骨地拂过赵清的胳膊肘,沿着胳膊,游走至他腹前,握着他手背。
轻磨了一会儿,手往下翻,钻进他掌心里,手心便也贴着他的小腹了。
太子睁开眼,太子妃还平躺着,似乎只是要与他拉拉手。
他便闭上眼,又继续睡去。
那只手却动了起来,时而蜷起,挠他一下,动作做得无意,像猫儿的肉垫,倒让赵清再也睡不着了。
“太子妃。”
“嗯。”她的尾调微微婉转上扬,又轻又颤。
“你在做什么?”
尹采绿眨眨眼:“妾,想同殿下亲近。”声如蚊蝇,又直飘到人心里去。
赵清喉结轻动,不知该如何。
刘嬷嬷说的话,总归是叫他担心她的。
“孤也想同你亲近。”
酝酿了良久,赵清说出这么句话来。
听了这话,尹采绿将下巴尖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在外窃喜着,若是赵清见了,定是又要说她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可尹采绿又等了一会儿,太子还没翻身上来。
她扭头去看他,极其微弱的月光洒进来,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
“但孤不想伤你。”
似是安抚一般,他的手朝她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睡吧。”
他另一只手捏着她伸过去的手,放在腹前,便就那么放着,摆正了身子,又要睡觉了。
尹采绿脑子乱乱,何为伤她?
她也乐在其中啊。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赵清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太子妃别听那些下人婆子乱说话,孤不着急要皇长孙出世,咱们可慢慢来。”
他是太子,只要不犯下大错,便不会轻易被废,三弟的儿子就算是皇长孙,将来也不过被封个郡王,赵清从不屑于去争抢那个。
说完,赵清捏着她的手,很快便安稳睡去了。
尹采绿听到他呼吸很快变得又沉又缓,便知他今日应是累了。
又是陪她回门,又急匆匆出去做事,可不累呢么。
尹采绿眉眼瞬间变得柔和下来,凝视着太子的侧脸轮廓,手心乖乖蜷在他手心里,也不乱动了,很快也睡去。
接下来几日,太子若回来得早些,便会到她房里来歇息,太子若回来得晚了,或是在书房见客见到深夜,便就在书房歇下了。
就是到她房里来的几日,也只是握着她的手,没做过什么。
引得整夜候在房门等着里面吩咐的两个仆妇,都要嘀咕起来:“太子也是喜爱太子妃的,怎的一整夜也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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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水,太子妃也没到日子的呀。”
芳嬷嬷听了呵斥一声:“不可议论主子!”
翠影每日听着动静,倒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太子就太子妃一个女人,睡了两回,厌了,但又没别的女人可睡,可不就这样呢么。
只是翠影出手之前,还颇有些犹疑呢,她心里还想着大公子的。
幼时,她与小姐还住在侯府里,大公子每日下学给小姐带的糕点,都要分她一份,只她有,竹萱没有。
那样好的大公子,谁能比得上呢。
可比那不解风情、迂腐无趣的太子,要好得多。
白日里,尹采绿要不在府里闲逛,要不就翻看账本,学学旧例,认认字,太子要她办的雅宴,她已大体学会如何操办了。
这几日正与芳嬷嬷对名单。
因她认不全名字,便叫芳嬷嬷挨个给她介绍,分别是些什么人,什么身份。
说了一通下来,她又多认了几个字。
“都是些白身的大儒,太子每月喜欢与他们论道,太子妃往后会常见到的。”
太子头几回举办这样的雅宴时,还被三皇子告了一状。
说他勾结朝臣、邀买人心。
皇上很是生气,派人过来一查,才知道太子府上都是些什么人物。
要么是书院里的夫子,要么是山上的隐世大儒,要么是游走至此传道教化的经师,甚至,从西边来的高僧也做过太子府上的客人。
这次的客人里,也都是些老头子,有白鹿洞书院的朱夫子、漳南精舍的阮夫子、听松诗社的祭酒林先生,另外还有画师陈大家、棋痴孙大家等人物。
尹采绿大体明白了,便道:“那便按照往常惯例办也就是了。”
芳嬷嬷摇头:“今时可不同往日了,府上以前没有女主子,办得简陋,如今咱们府上有太子妃了,太子妃正可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也叫咱们太子府上的雅宴办得漂亮些。”
说起这个,芳嬷嬷胸膛还往起挺了挺。
既然芳嬷嬷都这么说了,尹采绿便也打定了主意,定要将这场雅宴办得顶漂亮。
季夏伏日,太子府正门俱开。
尹采绿选了一处一边傍着假山,一边是潺潺溪流的敞厅。
这溪流是太子府建府时从护城河里引进来的。
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上面居中太子与太子妃坐下,左垂首朱夫子、阮夫子、林先生等人物,右垂首陈大家、孙大家等人物。
眼下客还没来,府上仆妇小厮穿梭,已是热闹场面。
太子提前从朝上回来,就是忧心太子妃操办不好,她虽才德双全,却毕竟不在京中教养长大,眼下见一切井井有条,太子心甚慰。
芳嬷嬷来回:“太子妃,一众歌伎、乐伎都已经到了,收拾一下就能入场,只戏班子还没到,听那班主传信说,旦角儿在路上出了些差错。”
尹采绿皱眉,怎的偏偏旦角儿出了差错,她最爱看旦角儿了。
她小心翼翼抬眸看向太子,还望太子不要指责她才好。
太子怎会指责她,太子只是,看着那些抱着丝竹管弦依次入场的莺莺燕燕,有些头疼而已。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照出一派正气,照出一片磊落。
也不知待会儿来的那些老头子见了,会不会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13. 雅宴
太子不想自己风评受损,更不能辜负太子妃一片心意。
趁着客人还没来之前,太子叫芳嬷嬷把那些人带下去,挨个换上曲裾深衣,手中丝竹换成编钟、编磐、埙和鼓。
“戏班子来不了,就传信叫他们别来了,太子妃,孤过几日再请戏班子回来,专给你一人唱,可行?”
尹采绿羞涩垂头:“行的。”殿下待她真好。
客人依次到来,果然是一个比一个胡子白,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头上戴着竹簪。
尹采绿总觉得,这场面与自己想象中,之前玉笙楼合宴于舟中,前水嬉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的场面不太一样呢。
老头们挨个朝太子和太子妃见了礼。
众人端坐于席上。
随着那一声恢弘低沉的器乐声响起,整个雅宴被带入了一个极度庄严的氛围。
太子妃与太子虽并排而坐,却相隔甚远。
“太子妃请。”
“太子请。”
二人相互颔首,便坐下了。
尹采绿对这场面升起一股天然而来的害怕,便扭头看向太子,她若想挨太子近些,要么挪屁股,要么歪着身子倒过去。
只见太子脊背笔直,仪态端庄,眉眼间不怒自威,说话时字字掷地有声,一卷半开的竹简握在右手,气定神闲,挥斥八极。
尹采绿备的酒并未被抬上来,几位老者身旁皆是一壶清茶,有的手捧羊皮纸,有的手捧泛黄古籍。
他们时而相视点头,有问有答、有来有往,太子神情庄重间颇有一丝陶醉之感。
思想驰骋其间,智慧熠熠生辉。
尹采绿听不懂一个字,只觉在此处如坐针毡。
不知何时,太子察觉到她的异样。
倒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
太子便想,太子妃文采斐然,何不叫她也参与进来。
便正襟危坐,待她与待场上任何一位大儒都是一样的态度,认真问她:“太子妃对此有何想法?”
尹采绿瞪大了眼。
“啊?”
可她看过去,太子目光专注,不光是太子,在场老头子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当真是要认真听她讲话。
她耳尖腾地一下变得血红,后背发麻,指尖捏着腿上的衣摆,只觉自己又要露馅儿了。
她哪里懂他们那些呀,她说不出来的。
这般想着,太子悄然朝她伸出手,桌案底下,太子握紧了她的手,她抬眸,太子眉眼温和下来,满是鼓励。
太子好温柔,尹采绿手被他紧紧握着,逐渐发冷的身体回过温来,她当真开始回忆起,刚刚他们在说些什么。
太子认为,太子妃从前被养在闺中,只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有些害怕罢了,并不代表她不会,太子妃是很有文采的女子,必是博古通今的。
只需稍加鼓励,太子妃定能传达出自己的思想。
尹采绿默默看向一位着青衫的老儒,试探着开口:“阮夫子刚才说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本宫的理解是,世间万物,皆有其自身规律,应顺势而为,不强求,不妄为,就像老人家常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一口气说完,她都不知自己竟能说出这么复杂的一段话来。
她连忙小心观察众人神色,见太子面色无异,还朝她点头,她松了口气。
“太子妃说得是,诸位可还有别的想法?”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太子没有再叫她发言了。
太子只是觉得,她若有想说的,随时都可以说,他办的雅宴并不似皇宫里那么多规矩。
尹采绿只觉逃过一劫。
太子已将握着她的手撤回去,尹采绿手背上一空,悄看了他一眼,
太子最是重礼,在这样的场合,能给予她鼓励已是不易。
尹采绿巴望着今天快些过去,她宁愿当场给大家跳一支绿腰舞,从前她跳舞,在场客人就没有不夸的,寻摸着什么时候,给大家露一手才好。
这般想着,尹采绿将手往太子那处伸了过去。
太子两只手正经放在膝盖上,太子妃的手一伸过来,他便察觉了。
直觉是她想说些什么,他反握住她的手,目光又骤然变得温和,看向她,似要开口询问。
尹采绿怕他又要说些为难她的话,连忙蜷起指尖,轻挠了挠他的大腿。
他捉住太子妃的手,不让她乱动。
她的手指尖又钻出来,轻轻摩挲着太子的腿,一寸一寸往里挪,挪到腿内侧。
太子不好大幅度将她的手拿开,更不好强握着她,太子妃若挣扎起来,场面就不好看了。
偏在这时一位大儒专问了太子一个问题,太子需专心思考作答,便放弃了阻拦太子妃。
这导致太子妃的手越发放肆,揉皱了他腿间一片衣摆不说,手掌直接往里一掏,碰到一硬物。太子刚好答完大儒之问,伸手猛地捏住了太子妃的手,尹采绿本是碰到后就想收回来的,却被太子捉了个正着。
太子没看她,她悄然打量太子,太子将她的手捏得很紧,紧挨着身侧放着,再不要她乱动。
场面上论道继续。
每次在这一来一回的交流中,太子都获益颇丰,今日也是如此。
结束之时,大儒们挨个告辞。
太子端坐不动,朝太子妃温声道:“太子妃,替孤送一送先生们。”
尹采绿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站起身,仪态万方:“各位先生,这边请。”
“太子妃请留步。”
“诸位先生请慢走。”
太子妃极为妥帖地送走了客,太子轻咳一声,才缓缓从桌案后起身,抻展腿间褶皱。
文文上前道:“殿下晚上还要见威远大将军,赶快更衣收拾吧。”
太子瞧见送客回来的太子妃,向文文沉声道:“就不去清风楼了,叫舅舅来府上吧。”
尹采绿同芳嬷嬷安置残局,该结银子的结银子,挨个送走了姑娘们,尹采绿给她们一人包了个大的。
芳嬷嬷很是高兴,一边叫人撤下四周悬挂的彩带,一边对太子妃道:“今日这雅宴办得可真漂亮,府上有女主子了就是不一样。”
她们太子妃不仅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又素有才德之名,如今府上众人谁不敬她呢。
尹采绿眨眨眼,被芳嬷嬷夸得害羞,垂下头,怪不好意思。
待吩咐完,尹采绿抬头四处寻太子,却没见着人。
嬷嬷说:“太子刚去书房了,晚上还要见大将军,大将军是咱们娘娘的亲哥哥,也是殿下如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尹采绿思索着,太子失了母后,确是处境多艰,又想到:“嬷嬷,可需要我去见见大将军。”
芳嬷嬷迟疑,太子没召,按理说太子妃是不该去书房的,以免扰了太子见客。
可太子妃也不是没有到书房去的先例,再说了,太子妃自己有心见见大将军,嬷嬷也不好误了太子妃的一番心意。
“待到傍晚饭点儿的时候,书房内应是不议事,太子妃到时可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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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采绿点头。
这边赵清回了书房,进了屏风后的隔间,准备换下身上的直裾,找件日常一些的袍服穿上。
有几日没在书房起居,他拉开柜子,却见一片姹紫嫣红入目,紧贴着他的深色袍服。
赵清猛地合上衣柜,耳尖微红。
“文文,这是怎么回事?”
文文连忙进来,太子更衣时,不喜欢叫人伺候。
见状,文文答:“那日芳嬷嬷带着善静、善和两个丫头,将太子妃的起居物件儿搬了好些过来,奴才看太子妃确有在书房起居的需求,便答应了。”
赵清捏着眉心,想起那夜的事情,越发觉得荒唐了。
“叫她们搬回去吧。”往后不会再有太子妃在书房歇夜的事情。
又道:“罢了,把东西收起来就行。”
若大张旗鼓把太子妃的东西搬回去,满府说不定又要传些什么不好听的。
赵清又一次拉开衣柜,将那些肚兜拨开,寻出自己一件月白色袍服来。
不是什么正经见客的衣裳,腰间系带松松拴着,再叫人往圆桌上上些酒菜,便可见舅舅。
唐洪辉不一会儿便来了,不忘给太子带了壶好酒。
“今日三皇子党可有异动?”
唐洪辉先是给太子斟了杯酒,缓缓道:“殿下,臣倒是觉得,比起整日盯着三皇子,不如多进宫去看看你父皇。”
赵清没有急着饮酒下肚,两只手团成拳放在膝上,坐得板正:“父皇未召孤。”
“殿下每次到太和殿前多等一会儿,皇上会召的。贵妃多次想换下御前侍奉的俞公公,陛下始终没有同意,殿下不知这是何意吗?”
赵清当然知道,母后在世时,父皇对母后已是厌恶至极,偏母后去世后,父皇又对亡妻多般深情,俞公公从前是母后跟前侍奉的公公,又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皇上现在越发倚重他。
“舅舅想说什么?”
“陛下的万寿节就要到了,你们父子俩,还要如此这般生疏下去吗?”
唐洪辉耷拉下眉眼来,又语重心长道:“你母后定不会希望你如此的。”
“父皇受贵妃蛊惑,已经横竖看孤不顺眼,孤还能怎么做?”
太子这话,是带着气声的,唐洪辉心里憋笑,孩子还没长大呢,瞧这脾气。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异声,将军动作快,三两步打开门:“何人在此!”
翠影吓得脸色苍白,她手上端着一盘酒菜,是刚刚专门从厨房的下人那儿接过来的,可送至书房门口时,听见里头谈论起皇上皇后,她觉得惊奇,便站定偷听了起来。
赵清面色严厉,起身朝外走来,见是她,面色稍缓一些。
“威远将军,这是太子妃的丫鬟。”
有外人在场时,太子不会称呼他为舅舅。
赵清抬眸朝稍远处看去,太子妃正站在廊下,距翠影有些距离。
尹采绿一脸疑惑,她刚走至此处,便见书房从里面开了门。
唐洪辉看着翠影,一脸审视。
太子没说什么,却也多问了一句:“太子妃,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尹采绿缓慢靠近,忽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妾,妾来见过大将军。”
唐洪辉审视的目光从翠影身上挪开,放到太子妃身上。
见到太子妃的样貌,袅袅婷婷,又端端整整,婉婉柔柔,又穆穆雍雍。
不知想到什么,唐洪辉神色温和下来:“臣,给太子妃请安。”
14.今夜的月很圆
尹采绿看着凛凛赫赫的大将军给自己行礼,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还不忘抬手稳稳当当地做了个托举的动作:“将军请起。”
唐洪辉起身后,尹采绿也朝他颔首:“见过大将军。”
“太子妃气度不凡,便是陇州崔家教养出来的小姐。”
尹采绿迟疑间,点了头。
赵清抵住书房的门,淡淡瞥了翠影一眼,叫他们:“太子妃进来。”
尹采绿疑惑瞥了眼翠影,不知她来做什么。
刚刚那动静早惊动了文文,文文接过翠影手上的酒菜,亲自端上了桌。
唐洪辉没再纠结刚才的事情,笑容爽朗:“臣见殿下与太子妃恩爱,心中甚慰。”
待文文关了门,唐洪辉又道:“至于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全无破局办法,殿下与皇上如今虽已不亲近了,但隔代却亲呀。”
赵清蹙眉,低声斥道:“舅舅,勿要胡言!”
怎可在太子妃面前说这个,胡乱给太子妃添些不应存在的压力。
这话题被太子很快揭了过去,一桌三人,聊聊闲话,吃吃酒菜,也算应付过去一顿。
只尹采绿心中早已胡思乱想起来。
唐洪辉注视了太子妃一会儿,忽道:“太子妃酒量不错。”
尹采绿刚往嘴里倒了一杯酒,手腕滞在空中,愣愣回神。
她酒量在楼里不算最好的,但公子哥儿们仍愿意同她邀酒,都说,采绿娘子被灌醉以后,甚美。
太子掌住她的腰,她放下酒杯,怯怯垂下头:“不算特别好的。”
赵清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糟鹅掌,上次就见她喝酒爱吃这个。
太子妃却没动筷,太子疑惑看她,用眼神询问。
太子妃朝他凑近了些,似是有话要说。
太子便将耳朵凑过去些,在场只一个舅舅,没那么多规矩。
太子妃的声音很小,带着酒味的热气扑在他耳廓上:“有醉蟹吗?妾吃酒时最喜欢吃醉蟹了。”
声音慢悠悠、软绵绵、轻飘飘。
太子又坐正了身子,当真思索起来,可盛京地处中原地带,何处来的蟹。
他朝她摇头:“过阵子孤可替你找找。”今日是没有的。
眼见太子妃眸子沮丧下去,嘴唇微微嘟起。赵清心里怪不得意。
饭后,唐洪辉不愿多待,他见太子新婚之喜,与太子妃自有一番闺房之乐,他不好多叨扰。
“太子今晚便好好陪着太子妃,臣就不多待了。”武将说话没那么含蓄。
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好生将威远将军送走。
桌上席还未散。
赵清看太子妃的意思,是要继续吃的。
尹采绿又坐回去,虽没有醉蟹,糟鹅掌她也极爱。
赵清吃到半饱,便不愿再往腹中填东西了。
“太子妃慢用。”
他离席后,坐回书案后方,处理起公务来。
不知怎的,他又晃眼看到了那本《玉屑集》。
他看了眼时而举起玉著,时而浅抿杯盏的太子妃,樱桃小口,慢品珍馐,雅态悠然。
这般风韵,叫人不忘。
悄然翻开《玉屑集》,他想读完她的笔墨,方知她的灵魂。
尹采绿吃酒正至兴头。
黄昏已至,府内各处点了灯,书房里的灯也逐个被内侍点亮。
只她偶尔往太子那处看去时,太子神情专注,似已入定,朗目疏眉,玉面流光。
她只知道,今夜的月很圆,是天枢运转、阴阳合德之兆。
尹采绿指尖轻敲杯盏,打着节拍,轻声哼唱出小曲儿,声音极小。
赵清从诗中抬眸看她,诗文间尽是阴郁之气,而太子妃往常虽也文静守拙,可端庄杂流丽,随分中也总显烂漫。
“太子妃。”
听见太子叫她,尹采绿缓缓歪过脑袋,面上已初见醉意:“殿下。”
“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尹采绿从绣凳上站起身,挪着步子朝太子那儿走去。
太子掌心朝上,尹采绿越走越近,将手放在太子掌心里。
赵清将她牵过来,指着书中一句问她:“太子妃为何会有此感想。”
赵清实在不解,若太子妃生来是个忧郁之人,他今后必要多关心陪伴她了。
尹采绿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书,心里凉了一片。
薛静蕴的诗文,多喜欢用晦涩、罕见的字词,尹采绿尝试过多次去拜读,都以失败告终。
这太子指着的句子里,她拢共只识得一个“花”字,一个“一”字。
“这……这。”什么感想?
尹采绿一边思索着,一边挪动腰肢。
面上还极认真地看着太子手中诗句。
脸往下凑得近极,轻声道:“这是何意呢?”
赵清腿上悠悠落下了两瓣臀,太子妃正端端坐在他腿上。
“孤问太子妃呢。”
尹采绿琢磨半晌,答:“有花有草的,妾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赵清都没顾得上她为什么要坐他腿上,指着诗中某一句继续问道:“静蕴,你既然是高兴的,为什么这句要这样写。”太子问得很温柔,生怕言语戳伤了她。
尹采绿眼珠子往书里盯得越发用力了,摇着脑袋,似乎在想,换个方向看这个字儿,能不能看明白。
赵清蹙眉看她脑袋,觉得她无论如何不像是能写出“一襟愁绪葬花魂”这样诗的人。
她到底哪儿来的愁绪。
尹采绿心里却想,这句到底是什么东西。
“殿下,这句怎么了吗?”
她扭过身子,面向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叫脸不红心不跳地理直气壮。
她眼睛下移,从他的眼睛移到他的唇。
“你读读这句呢?”太子道。
话还没说完,那吻来得很快。
尹采绿往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太子面无表情。
“妾不读。”
赵清脸色变得黑了些,只问她:“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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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尹采绿又要亲上去,赵清撇开头,制止了她。
又听她道:“年少之作,遣词造句还不成熟,不想读。”
赵清面色愈发疑惑,良久,他问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推论:“太子妃,你是不是不认字。”
这句话可以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问出来以后,腿上坐着的人瞬间僵硬了。
赵清捏了捏眉心,不难想清楚关窍。
对女子而言,才名可极大增长自身名声,若小姐实在无才,家中又有能力和资源,自可叫人替小姐写诗,帮小姐扬才名。
这本诗集虽读得出来是同一人所写,却没有任何一个字让赵清觉得,是眼前人所写。
他托着她的腰让她站起来,随后将诗集丢进了废纸堆里。
尹采绿觉得太子定是生了大气,便一动不敢动,敛声屏气,头垂得很低。
赵清只是在想,母后怕也是被薛二小姐的才名给骗过去了,才说她堪为太子妃。
赵清倒是想问问,又不知道问谁:“字都认不全,如何堪为太子妃?”
再一回眸,这女子已垂首站在角落,孤身倚壁,风摇竹影。
“你过来。”
他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尹采绿摇头,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太子妃,你过来,孤教你认字。”
赵清觉得,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太子妃也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也不好为此就推翻她的长处。
太子妃很好,只是与母后的眼光稍微有那么一些些偏差。
不认字罢了,他教会她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他佯装严厉:“孤看你便是小时候调皮,不听夫子的话,这才学了个半竹篓子,在孤这里可容不得你偷懒了,这次必须学会这本千字文。”
说着,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简牍,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尹采绿还害怕着,哆哆嗦嗦道:“殿下,殿下要教妾识字?”
赵清手掌还朝她摊开,坐在圈椅中,倚着靠背:“太子妃不识字,那些人要笑话孤,所以太子妃,还请你配合一下,过来认字。”
尹采绿踱步过去,还不忘嘱咐太子:“殿下,妾不识字一事,还请不要与母亲说。”
赵清端详她几眼,道:“你母亲费心送你去外祖家长大,若知道你庸碌至此,定会伤心,孤这就教你学会,定不叫她老人家伤心。”
外祖家疼爱外孙女儿,是常有的事情,薛夫人定也没料到,自己好好一个女儿,竟被溺爱成这般。
再看她执笔写上几个字儿,赵清再次明了,父皇派去陇州的那些人搜集来的书画墨宝,都不是她本人手笔。
看来他得帮太子妃一直瞒下去了。
“太子妃,描摹字体时,背要再端正些,手腕悬空。”赵清抵在椅背上看她。
尹采绿提笔写着写着,小腰一扭,屁股又往太子腿上一坐。
谁叫这里只一把椅子。
撂下笔,扭头看他:“妾累了。”
15.同房日
她宁愿给太子唱首小曲儿,也不喜欢写字。
怪不得,当初妈妈要她全心全意学跳舞和琵琶,却要与她一同入楼的容儿姐姐学吟诗作对。
后来两姐妹一同陪客,各有所长。
太子妃既然累了,太子也不强人所难。
“孤送太子妃回房。”
只是太子妃还坐在他腿上。
“殿下今晚不与妾在一处吗?”
赵清轻声细语道:“孤还有些公务未处理,晚上恐怕弄得晚,静蕴先歇下吧。”
尹采绿稍侧坐了一些,太子已习惯腿上多个人了。
她垂头手指绞着发丝,开口道:“今日是十五。”
赵清方才想起来。
行房一事也不能一直逃避,再说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再怎么心疼太子妃,也不好一直拖下去。
“你身体大好了吗?”
赵清牵起她放在腿上的手,将她的手摊在自己掌心上,酥手纤纤,玉软如绵。
他未曾发觉,自己掌心在颤。
尹采绿答:“早已大好了,殿下可是有什么顾虑?”
赵清双臂将她拥起。
“孤听说,那日你身下落了很多红,便一直忧心。”
尹采绿回想起那日,愣了半晌,没想到自己为了保险用上的那血包,竟还牵扯出这样一桩。
“殿下,那都是正常的,妾不疼的。”
赵清只虚虚将她拥住:“太子妃可与孤说实话。”
他也是生来头一次,素来知道男子粗莽,女子柔弱,便是再当心也不为过。
尹采绿摇头,唇角含着羞涩的笑:“不疼,殿下动作很轻,妾很喜欢。”
见她这般模样,赵清耳朵尖也泛起红来。
心中自是落下一块大石,抱她抱得更紧了些。
如此以来,便是那剩下的公务也不顾了,深吸口气,抱着太子妃到了屏风后隔间的榻上。
多日未敢碰她,赵清现在肾气充盈,尹采绿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了急头白脸的神情。
但只一刹那,将她放下后,赵清动作又和缓下来。
手撑在她头侧,刚解了衣带,便道:“孤叫芳嬷嬷来伺候你沐浴。”
尹采绿眨了眨眼,在他面前一向乖顺,此时却偏想逗逗他。
“殿下,妾等不及了。”
她拉住他正要撤开的手掌,放于自己腰上。
“殿下一连冷落了妾好几日,今日是不是该卖力些了?”
赵清耳畔漫起红潮,喉底无声。
“孤抱你去沐浴。”
他撤开手,说了这么一句。
善静善和与芳嬷嬷一同,进来备了浴桶。
互相对视一眼,就知道把太子妃的起居用物搬过来一套是对的,这不就用上了。
三人手脚麻利,很快备好。
善静善和接过太子妃,很快将她打理收拾起来。
太子自去一旁整顿自身。
太子与太子妃同房有一套规矩,沐浴净身、熏香布置,一样都不能少。
上回在书房便是急匆匆的,芳嬷嬷这回可要替他们做好万全的准备。
趁着二人还没沐浴完的时候,独自出来,给香炉里的檀香换成了苏合香,又给床榻重新铺整了一遍,四周挂上红帐子。
不一会儿,二人出来,芳嬷嬷忙退出去,关门前还不忘多说一句:“奴婢们就在门外候着,太子和太子妃有事便吩咐。”
说完,拉着文文急忙退了出去。
尹采绿已穿着纱衣坐在床边了,赵清踱步过来,掌住她的肩,缓缓将人放倒,倒也不多言了。
太子将她放倒后,也上了榻。
二人先是并排平躺,过了一会儿,太子的手放上她的腰,另一只手肘稍微支起来身子一些。
尹采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太子已将她衣服剥开了。
二人先是交颈亲吻了一会儿,太子吻技较之前要娴熟一些。
撤开唇往下走时,尹采绿昂着脖颈,还有些不舍他。
赵清伸手探她,又抬头眉目认真对她道:“孤从前没有经验,太子妃要多包涵。”
尹采绿伸手掌住他的头,往上托了托。
赵清没意料到。
两人便又吻上,太子含住太子妃的唇,轻轻吮吻,一下一下的,节奏很是规矩。时而舌尖相触,也是浅尝辄止。
太子略往下探了一番,只觉指捻处黏滑,是时候了。只是难免还要谨慎一番,多问一句:“可有不适?”
尹采绿摇摇头,头埋在他颈间,声音很小:“没有。”
接下来自不必多说,太子也自有他的一番节奏。
只尹采绿被磨得不上不下实在没有办法时,掐着太子的胳膊多说了一句:“殿下,刚刚那样就挺好的。”
尹采绿觉得款款而来的温柔浅磨总不如起伏难持之感来得热烈。她有时候真想翻身做主了。
赵清隐忍间,臂上青筋毕露。
芳嬷嬷在门外都快打起瞌睡来了,只觉今晚过得格外漫长。
“善和,你去守着炉子,随时备好热水,我先打个小盹儿。”
“嬷嬷先歇会儿吧,奴婢去看着就是。”
水是一直得备着的,有时候主子兴起了,丫鬟们整日都歇不下来,一波水刚送进去,不一会儿,又叫第二波了。
“只是太子与太子妃今日怎的折腾了格外久。”
芳嬷嬷还不忘睁眼低声训斥一句:“不可议论主子。”
善静道:“可里头没声儿了,奴婢是在想,别是早歇下了吧。”
就在善静这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里头又有声响了。善静觉得,那像厨房里握着木杵捣蒜的声音,又像她与善和一起晾一条刚洗过的棉被时,一人拉着一头用力抖动的声音,湿润而沉钝。
这回比往常的动静都要来得大,来得久,等芳嬷嬷一个盹儿打醒了,这声儿也停了。
忙张罗着:“快,备浴桶。”
赵清从榻上翻身起来,披上外袍,亲自替太子妃擦拭了,又见她面色红润、嘴角含笑,撩过她额前的发。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太子温声道:“芙蓉不及美人妆。”
太子妃檀口微张,轻喘着气,叹了一声,翻过身去。
她不禁想着,太子若使全力,真是叫她险些承不住呢。
分别沐浴好,并排各自睡去。
卯时,太子去上朝前,对太子妃道:“孤申时回来接你,晚上宫中家宴,父皇吩咐的。”
尹采绿睁开眼,太子正站在榻前穿衣,金黄色的蟒袍加身,头戴顶衔红宝石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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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坐起身,伸手覆上他腰间玉带。
“让妾来吧。”
她半跪在床沿,身上松垮垮罩着寝衣,赵清见她起来了,便松开双手,两只胳膊往两侧平伸出去,任由太子妃替他穿衣。
每一颗盘扣都要扣得严丝合缝,太子妃动作专注,刚睡起来,鬓角的发丝还往上翘着,跪立的姿态却是笔直端正的。
若再仔细一看,眼尾还沾着目垢。
太子妃从太子腰间一路系到领口,又将太子冕旒扶正,抚直额前悬垂的玉串。
待一切都整理妥当,太子妃端视他冠冕,目光落在玉串上,太子一眼望进她眼里。
太子妃偶然与他对视,又匆忙挪开。
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耳廓,随后撤开了手。
太子透过冕旒看去,她低眉垂首,长发皆虚拢在肩头,白色寝衣,身形纤细,玉颈斜倾,安静而柔顺。
自有千般韵味,叫他窥品。
舌尖滚过前磨牙,他只将手蜷在腹前,临走时道:“太子妃在府中等孤回来。”
尹采绿将眼眸子翻开一个角,悄然看他离去,明黄锦袂,玉带垂辉。
“殿下。”
她从榻上下来,踩着绣鞋笈步过去。
赵清回眸,额前玉串相撞,泠泠交鸣。
尹采绿行至太子身前,先是注视,而后垫脚在他脸颊留下一吻。
随后又替他扶正玉串。
“殿下慢走,妾恭送。”
赵清再去看她,便又是俯身玉立,万福之仪。
太子走后,丫鬟仆妇们进来伺候太子妃起居。
用过早膳后,尹采绿寻了处敞厅独自翻看账本,若有不会的,便圈出来,留着晚上问太子。
待身旁丫鬟仆妇都走了以后,翠影才现出身来。
尹采绿便知她是有话要说,便放下笔,耐着性子看向她。
她对翠影说不上是有什么不满,翠影是薛夫人的人,尹采绿不愿得罪,敬着最好。
“翠影,有什么事?”
“一连几日过去了,我就是来问问你,夫人说的事情,可有进展?”
翠影见她端端坐着这般模样,腹诽:自她成了太子妃,架子还真给她端起来了。
尹采绿侧头,原来是说爵位承袭一事。
她早说过了,太子也早就答应了,就等皇上的意思了。
尹采绿朝翠影抿唇笑:“翠影,你放心吧,我已经向殿下提过此事了,不过殿下说,他做不了主,只能问问皇上。”
翠影蹙着眉,她昨天在书房外偷听到,太子与皇上现在关系并不好,说不定他自身都难保了。
尹采绿就听见翠影没头没尾的一句:“也不知夫人当初让你嫁太子到底对不对,别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当初二小姐名声在外,就算不嫁太子,京中择一高门公子,也是随意可为的。
不过眼前人不是二小姐,她嫁给太子,太子赢了,薛家一同沾光,太子输了,她便自己承受。
尹采绿听着翠影又叽叽歪歪说了一堆什么,她也不进脑。
见文文从远处过来,翠影才闭了嘴。
文文面上高兴,尹采绿便问他:“文文,你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文文道:“殿下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在殿上竟与三皇子吵起来了。”
16.家宴
尹采绿脸色一变,翠影脸上更是不好看。
文文又道:“太子妃不知,从前这三皇子就喜欢在咱们殿下面前寻衅挑事,无事生非,但咱们殿下从不理会他,任由他胡乱攀咬。皇上虽有时真的信了三皇子的,也顶多骂上殿下两句,倒是从没真正罚过殿下。”
“今天可不一样了,三皇子今日早朝上又想挑咱们殿下的错处,却没想到,咱们殿下直接高声吵了回去。”
说到这儿,文文还想感慨几句,殿下向来是个体面人,何时这样过。
可要论辩才,三皇子哪是太子的对手,当初不过是仗着太子进退皆循君子之礼,便以为太子真无反抗之力。
“太子今日是怒发冲冠,金声玉振,直教群臣俯首。”
尹采绿怔得瞪大了眼,想象中的太子,无论如何不似那般模样。
翠影也很惊讶,虽是如此,可吵起来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看皇上站在谁那一方。
文文又道:“太子妃您猜怎么着,太子在朝上怒斥了三皇子这么一番,皇上竟还笑了,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三皇子道‘长兄训诫,你还不牢记警醒?’”
尹采绿眼眸发亮,怪不得文文笑得那么开心呢,要是她吵架吵赢了也那么高兴。
“那殿下往常为何从来不与三皇子争辩?”
文文道:“太子行得端做得正,不屑与之争辩。”
太子的确是不屑,他冷眼看着高堂上的父皇,那时候倒是在想,若父皇真的信了三皇子所言,该昏庸至极了,那他争辩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文文没说,皇上越是不理太子的时候,太子也越是不爱理皇上,便是一种“你愿意信他的就信他的”态度,自不会为自己争辩什么。
尹采绿又拉着文文问了些朝堂趣事,文文都挨个给她答了。
诸如“哪位大臣家里妻妾最多?”“哪位大臣权力最大?”“哪位大臣最疼夫人?”一类的问题。
翠影一直站在太子妃身后,垂头默默盘算着。
想得最多的不过一个问题:太子之势要比想象中大,眼前人,还真能当上皇后不成?
就她?一个夫人随地捡来的乞丐?她的命当真就这么好?
她当初刚到船上时,还要多处仰仗翠影呢,她们照顾她,收拾她,在船靠岸前,将她一点一点变成了千金小姐的样子。
便在文文离去,只她们两人在的时候,脱口而出:“夫人吩咐,让你抬我做太子侍妾。”
“啊?”尹采绿脑中还回想着刚才的趣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翠影又说了一遍,补充:“是夫人的吩咐。”
“哦。”是夫人的吩咐啊,那她得办。
“那要怎么抬啊?”尹采绿抬眸望向翠影,真诚发问。
翠影不是没想过自行与太子接触,有机会就爬床,可太子始终未正眼看过她,爬床更是毫无机会。
何不直接命令太子妃呢。
“可是翠影,你不是喜欢大公子吗?”尹采绿忽然想起这一茬,歪头问道。
翠影脸色大变:“你如何得知?”
尹采绿眨眨眼,她从前在风月之地干了那么多年,谁对谁有情,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有什么难的。
“我不仅知道你喜欢大公子,我还能看出来大公子也对你有情。”
此情非彼情,尹采绿偏能看出来,大公子对翠影,就像楼里的恩客对姑娘,是盯着她屁股看的那种情。
翠影面色柔和下来:“你说的是真的?”
尹采绿点头:“是真的呀。”
翠影面色又冷下来:“你莫不是不想将我抬给太子,胡乱找来骗我的话。”
尹采绿张了张嘴,无奈道:“那,那我抬,我抬还不行吗。”
否则翠影一定又要叨叨什么“别忘了你这太子妃之位是谁给你的”、“你必须听命于薛家”之类的话。
临近申时,芳嬷嬷引着太子妃去更衣。
尹采绿有些紧张,视线一直落在芳嬷嬷身上。
芳嬷嬷对她道:“太子妃别怕,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
“可太子说,今日是家宴。”
芳嬷嬷笑道:“那就更不必害怕了,家宴没什么规矩的。”
之前虽见过皇上几次,却都是隔着远远的距离,没有当真接触过。
听这家宴的意思,倒是要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意思。
尹采绿颇有些紧张。
不一会儿,芳嬷嬷将她装扮好,善静要来给她上些妆。
尹采绿刚刚便叫翠影去前院候着太子去了,这抬举翠影的第一步,便是设法让她多与太子接触接触。
善静给尹采绿描了一对儿弯曲而细长的柳叶眉,又在眉心绘了彰显身份的花钿,簪了满头珠翠。
尹采绿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剪秋波,唇含绛色,她喜欢得紧。
“善静,这叫什么妆面?”
善静道:“是近日盛京里正时兴的秋黛妆。”
见太子妃高兴,善静多问了一句:“奴婢见太子妃点了妆后,越发明艳动人了,往后也可多尝试尝试。”
尹采绿点点头,手扶着鬓绾金钗:“好啊。”
随着一声内侍高喝:“太子驾到——”
太子已换了紫袍玉带,广袖翩跹,行仪落落。
尹采绿坐在绣凳上望向他,倒是眼珠子大大的,极为有神,左看看右看看。
“太子妃,瞧孤什么呢?”
尹采绿抿唇笑起来:“看殿下今日是如何与人吵架的。”
赵清瞥了文文一眼,如今已是温言款语:“太子妃勿要听旁人胡说,可收拾妥当了?该与孤出发了。”
尹采绿又往铜镜里看了看,问太子道:“妾今日妆面如何?”
太子俯身,视线移入铜镜里,与太子妃对视片刻,凑她耳边气声道:“人间千般色,不及卿卿半缕妆。”
尹采绿脊背泛起酥酥痒意,作嗔笑状,两道眉弯起。
太子已挺直了腰,危襟正立。
二人并排出来,翠影正站在门外,尹采绿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她刚刚与太子搭上话没。
“太子妃,奴婢陪您进宫。”
尹采绿本是想点善和陪自己进宫伺候的,可翠影发话了,她也不能拒绝。
翠影正要跟上,怎料太子指了正站在角落里的竹萱:“你跟着太子妃伺候。”
翠影面上一阵错愕,竹萱一向不引人注目,怎会突然引起太子注意。
莫非,夫人并不止跟她一个人说了那话?
翠影心底骤然升起危机感,若是从前,她还有些犹豫,毕竟选择权在自己手上,可若是竹萱也要上位,她绝对接受不了竹萱将来爬得比她高。
成为太子侍妾,这可是一步登天的事儿。
赵清只是念着翠影和竹萱是太子妃贴身的丫鬟,太子妃用起来总归是比善静善和两个要放心,可这叫翠影的丫鬟最近看起来不老实,他便替太子妃点了竹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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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萱受宠若惊,又忐忑得很,生怕到皇宫里犯了什么大错,姿态越发谨小慎微。
直到太子与太子妃上了轿,竹萱跟在一旁离去,翠影目送的同时,心中已想了许多引诱太子的办法。
进了宫门,下了轿子,穿过两条狭长宫道,又过了几道月洞门,到了一处尹采绿未曾来过的精致宫殿。
宫里四处已陆续点了灯,天色昏黄。
殿内已是灯火通明,没什么声响传出来。
二人走进殿里,太子妃稍落后太子半步,殿中心摆着一张圆桌,圆桌周围六张小凳。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妾给父皇请安。”
二人双双跪下,做了周全的礼。
太子与太子妃冠佩俨相辉应,一同行礼时,画面养眼,盛宇帝又难免想起了他与皇后。
皇上身边坐着贵妃,贵妃身边站着三皇子赵渊,赵渊身旁站着三皇子妃蒋氏,五公主还小,由奶娘带着在自己宫殿里。
这场“家”宴,便就这些人了。
“平身吧。”
二人起身后,赵渊顶着自己母后的目光,又同三皇子妃朝太子见了礼:“给太子兄长请安,给太子妃嫂嫂请安。”
盛宇帝站起身,走至圆桌上位坐下,没看太子,话却是对着他说的:“贵妃说,自你成婚后,一家人还没一起吃过饭,便张罗了今日这一桌席面,过来坐下吧。”
皇上身侧分别是贵妃和太子落座,紧接着是三皇子和太子妃,三皇子妃坐在太子妃身侧。
尹采绿只翻起一个眼角,小心瞥向太子,原来是没了亲娘便要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怪可怜的。
皇上话音刚落,贵妃便道:“这都是本宫应该做的,皇后姐姐不在,本宫做再多也是应该的。”
盛宇帝越发体恤贵妃,贵妃别的不说,做事总是好的,他平常合该多宠着她些。
太子没开口说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舅舅叫他与父皇缓和些关系,他倒想知道,他要如何与父皇缓和关系。
连这家宴,都是贵妃操持的,父皇还为此沾沾自喜,巴不得叫他感谢贵妃。
父皇怎的不说是自己想与儿子儿媳吃顿饭呢。
见太子又是这般不肯轻言的模样,盛宇帝难免又有些生气了。
贵妃是个热心肠,他怎的这般不领情。
“太子,你这般冷眼,是不想与朕吃这顿家宴吗?”
尹采绿心里吓了一跳,皇上怎么待太子这般凶。
“儿臣不敢。”太子伸手躬身。
“父皇,太子兄长只是对儿臣母后不满罢了。”
三皇子悠悠开口。
盛宇帝蹙眉,不懂太子缘何要对贵妃不满,贵妃只是他的一个宠妃罢了,又没叫他不上早朝,更没叫他误国。
可质问太子之前,却先是呵斥了三皇子:“勿要对你兄长不敬!今日他训斥你的那些,这么快就忘了吗?”
转头又朝太子斥道:“今日早朝上的气势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便是最看不惯太子这般不爱说话的样子,太子真就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跟他说。
太子一襟兰气,温声款语:“父皇,太子妃在此。”
所有人都要发火的时候,他偏是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
尹采绿头埋得低低的,姿态清冷,实际上心里都快怕死了。
皇帝瞅了眼刚过门的儿媳,火气忽然就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