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金阙》 第145章 长春(下) 赤光流转,那丹丸竟似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心跳,而明暗交替。 龙吟虎啸之声,初时混沌,渐渐归于清明,恍若有龙虎虚影,在丹光中交缠盘旋,龙首昂起带起赤焰流霞,虎啸震耳时丹光如浪翻涌。 吕尚手指触到瓶身时,瓷釉下竟有细微震颤,似是与丹丸内的气机共鸣。 一阵清冽之气自鼻端涌入,清冽之气入鼻的瞬间,吕尚忽觉眉心深处似有细针轻刺,紧接着一股热流自印堂穴迸发,顺着鼻梁灌入鼻腔。 他本能的屏息,那丹气沿着鼻窍十二处隐穴游走,每过一处隐穴,都有丝丝酥麻的感觉。 轰! 在鼻窍彻底贯通的刹那,吕尚耳中忽然响起地裂山崩之声,与此同时,鼻腔一热,两道细如游丝的赤气,从鼻孔溢出。 “鼻神,名仲龙玉,字道微!” 这长春丸不愧是出自正阳子钟离权之手的宝药,吕尚仅是嗅其丹气,就凭着这一点丹气,贯通了鼻中诸窍。让他的鼻神在目神之后,也修出了神异。 自此以后,他这鼻窍,也有了远非常人可比的异能。 要知道,这鼻神与发神、脑神、紧肤神、目神、项髓神、膂神、舌神,同列为上部八景神。 鼻神者,司鼻窍,能通利气息,使呼吸顺畅,通内外之气,以维生息。 于修炼之道,则是调和呼吸,存思鼻神,气息匀畅,真气运行,身心和宁。感外界之变,应诸般之象,与体内诸神呼应,保本身平衡。 且鼻通于肺,肺主气,鼻神调气,则肺气宣畅,诸疾不生。 修炼时存想鼻神,可使心安神定,杂念不生。以鼻引气,入于丹田,聚气凝神,滋养元神。 吕尚借着这丝丹气,竟在鼻神修行上更进一步。 鼻窍贯通后的余韵,在体内缓缓沉淀,吕尚望着瓶中那枚依旧跳动着赤光的长春丹,指尖在玉瓶封口轻轻摩挲。 丹砂气息顺着指腹渗入肌理,带着丝丝暖意。 吕尚凝视瓶中丹丸,赤光流转间龙虎虚影愈发清晰,丹气入鼻时贯通的鼻窍仍在微微发烫,仿佛有清泉顺着鼻梁注入膻中。 “原来如此,” 将玉瓶置于案头,他盘膝坐于床榻,按照《太乙金旨》的法门闭目凝神,存思诸神,忽闻窗外夜风呼啸,铜铃叮咚作响。 吕尚在定中只觉鼻窍微动,能‘看’见院外三棵老槐的枝叶在夜风中舒展,嗅到百丈之外街角酒肆未散的酒香。 更奇妙的是,随着六识递进,耳中渐次响起细微声响,正厅方向吕永吉的茶盏轻叩案几,门房处更夫换班的铜锣声,乃至隔壁里坊婴儿的啼哭,都如在耳畔一般。 “这是,” 更鼓敲过三更,吕尚猛地睁眼,起身推开雕花窗,月光如霜铺满庭院,望着自己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钟离权,” 他低声自语。 “终南山人士,难道,正阳祖师与老师相识?” 若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大道,他还真想像当初终南求道时一样,舍下一切,拜正阳子钟离权为师,求個耳提面命,好摘得驻世长生正果。 只是吕尚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道途,他自信他的人仙之道,不逊色于任何上圣高真的大道。 “老师,”想着终南山的那個道人,吕尚叹了口气。 更鼓敲过四更,他再度横卧入定,存思鼻神仲龙玉法相,这是一位身着素衣的童子,双眉如淡墨染就,鼻准丰隆如悬胆,正自缓缓吞吐青白二气。 这次入定,便是一夜,直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吕尚才睁开眼。睁眼的时候,只觉双目清明如洗,案头玉瓶中的长春丹赤光稍敛,却仍在瓶中缓缓旋转,仿佛活物般与他的呼吸形成微妙共振。 他起身推开窗,晨曦中飘来几缕薄雾,竟能’看‘见雾气中裹挟的毫微尘埃,以及远处飞檐上昨夜宿鸟留下的丝丝羽屑,这是目神与鼻神共鸣后,六识交融的奇妙变化。 “世子,梳洗用膳了。” 家令吕全的声音在院外响起:“老爷在正厅等候,说今日要带您进宫面圣。” “好,” 吕尚应了一声,将案头玉瓶收入怀中后,缓步走出院落。 院落之外,廊下悬着的青铜风铃尚未作响,他就已远远‘嗅’到铜锈与晨露交融后的清苦。 转过雕花屏风,早膳已在青玉案上铺开,鹿肉脯、苜蓿饼、胡麻粥,还有一碟吕永吉最爱的陇西腊肉。 吕永吉端坐主位,茶盏搁在案头的位置比平日偏左三分,指节叩在黄花梨木上的震动, “父亲今日用的是松针茶,” 吕尚敛袖落座,目光扫过父亲鬓角未及梳理的白发,昨夜更鼓时听见的茶盏轻响,原是父亲在案前久坐,以茶提神。鼻窍微动,他’看‘见吕永吉喉间隐有淡青气团,是肺气略浊的征兆, 吕永吉指节轻叩桌面,目光落在吕尚晨起时愈发清朗的眉目间,喉间微不可察地咳了一声,道:“陇右旧识捎来新制的腊肉,你多尝些。” 说着便要夹一箸暗红透亮的腊肉,搁进吕尚碗中。 吕尚思量了一下,袖中指尖摩挲着玉瓶封口,鼻端清晰’看‘见吕永吉腕间青脉下那抹淡青浊气,这是肺气郁结的征兆。 他不动声色地倾身接过腊肉,却在递过茶盏时,掌心暗扣长春丸的丹屑,将一部分长春丹化入茶汤,道:“父亲昨夜入睡的太晚,这松针茶虽能提神,却性凉伤肺。” 茶盏边沿掠过吕永吉眼前时,赤光一闪而逝,混着松针清香融于琥珀色的茶汤里。 “咦?” 吕永吉不疑有他,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忽觉喉头一润,胸臆间沉积的滞涩,竟如薄冰遇暖般化开,惊觉茶汤中似有丝丝热流游走于肺腑,抬眼时却见吕尚正低着头舀食胡麻粥。 吕永吉压下心中的诧异,又轻抿几口茶汤,那股热流越发明显,缓缓淌过四肢百骸,周身暖洋洋的,连日来的疲惫与不适都减轻不少。 他放下茶盏,深深看了一眼吕尚,只觉得儿子晨起后愈发神采奕奕,气质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本章完) 第146章 丹丸(上) 胡麻粥的热气缭绕,吕尚垂眼掩去眸中微光。 在吕永吉服下松针茶后,他清晰的’看‘到吕永吉肩颈处,淤积的青灰浊气被一点点化开,犹如春日融雪,重塑吕永吉积年劳顿的身躯。 这长春丸确有延年益寿之功,只是一点丹屑,就为吕永吉添续了三五载寿元。 若是整颗长春丸,最少能添二三百年的寿数。 “公爷,车驾已在府门候着。” 就在这时,吕全掀开雕花帘栊,在外低声道。 “嗯,” 吕永吉淡淡的应了一声。 用过早膳,吕尚随吕永吉乘上车驾,四匹毛色如霜的健马昂首而立,马鬃尾梢皆用赤金细绳编成吉祥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有细碎轻响。 车舆微晃,四匹健马同时踏蹄,竟然比寻常马车还要平稳三分。锦帘外传来侍从们策马扬鞭的声响,前导的十二名家丁,身着劲装开道。 车驾行至皇城,宫门前的铜狮,在晨辉下泛着冷光。 车舆在朱雀门前停稳,吕永吉掀开锦帘,青石板上的晨霜尚未化尽,宫门前两列左右武侯府甲胄森然,腰间横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冽寒意。 吕尚随吕永吉下车,广袖拂过车辕,整了整玉带,俩人一同踏过九级丹墀,穿过广阳门,缓步走入甘露殿。 甘露殿内丹墀狭长,汉白玉砖面映着烛影摇曳,吕尚抬眼便见御座之上鎏金蟠龙纹案几后,一身常服的天子杨坚正垂眸翻阅奏疏。 “陛下,” 吕永吉与吕尚并排入殿,在丹墀下俯身行礼。 殿中烛火映得杨坚常服上的暗纹蟠龙似在游走,他搁下手中奏疏,道:“不必多礼,赐座。” 四名内官抬着朱漆矮凳上前,吕永吉、吕尚父子谢恩后落座。 杨坚目光从吕尚身上掠过,烛影在他眼尾投下浅淡阴影,唇角含笑,道:“表弟,你生了個好儿子啊,” 吕永吉低眉,眼角皱纹里漫着淡淡的笑意,回道:“陛下金口,臣惶恐。臣子能为国枕戈,能为陛下分忧,亦是我吕氏一门的荣光。” 杨坚微微颔首,道:“你能有这個心,朕心甚慰。” “朕知道你因何进宫,你也无需担心,凉州有贺娄子干照看,正适合他这样的年轻人历练。” “荣定这一去,当下这朝局,朕还能信任的外家中,也就只有飞熊能出镇边陲。” “陛下,您既委臣儿以边镇,臣纵肝脑涂地,也不敢有半分推诿!” 吕永吉霍然起身,躬身道:“只是,臣恳请陛下赐一位深谙边务,能镇住胡汉诸族的长史辅佐,也好让他内外兼顾。” 他声音沉了几分,目光扫过殿中摇曳的烛影,轻声道:“边地向来盘根错节,若无得力臂膀,实难在胡汉之间,做到面面俱到。” 杨坚听罢,手指轻轻敲了敲御案上的黄色奏疏,笑道:“表弟啊,你倒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你放心吧,凉州的长史,司马、六曹参军,朕都有安排。” 吕永吉道:“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那臣也就放心了,” 杨坚摇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表弟,朕知你是关心则乱,只是,飞熊若想独当一面,有些风浪总要让他自己去闯一闯。” 他的手掌摩挲着御案上的奏疏边角,烛影在他眉间投下一点浅淡的阴影,轻笑道:“不过,你这做父亲的心思,朕还是能体会一二的。朕当年送阿摩去并州时,也是很难割舍。” 所谓阿摩,是晋王杨广的乳名,杨坚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子女的乳名,皆与佛教有极大关联。就如杨广的阿摩,在佛教中就是‘善女’的意思。 吕永吉喉头微动,躬身再拜:“陛下圣明,臣记下了。” “能记下就好,” 杨坚点了点头。 吕尚在旁,默然的看着天子杨坚与吕永吉相谈,作为晚辈的吕尚,在这個时候,根本没有开口的余地,只能在殿中静静的等着。 直至响午,吕永吉才向天子杨坚告退,在得到杨坚允许后,吕永吉与吕尚慢慢退出甘露殿。 父子二人沿汉白玉台阶下行,靴底与砖面相触,发出清越的回响,惊起檐角几只灰雀,扑棱着掠过宫墙。 临出宫门时,吕永吉忽的住足,道:“明日随为父去城西的法界寺,给你母亲上柱香。” 吕尚应道:“是,” 吕永吉叹道:“你母亲当初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如今你也算是成人了,天子封你为县公,又让你外镇边陲,再等一年多,你亦要成家了,咱们也该去看看你母亲了。” 吕尚望着吕永吉鬓角新添的白发,喉间泛起酸涩。一阵风掠过宫墙下的槐树,将几片新叶卷到他广袖上。 他垂手将叶子拢在掌心,想起幼时母亲常把槐叶,串成风铃挂在他的床头,那些细碎的清响,轻轻摇了摇头。 宫门前的铜狮已被晒得温热,四匹健马不耐烦地刨着蹄,赤金吉祥结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吕尚扶着吕永吉登上车舆。 “驾,” 车夫呼哨一声,车舆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日影渐斜,将车辕上的赤金吉祥结,拖拉出长长的光痕。 吕尚掀开半幅锦帘,见道旁垂柳新叶在风里翻卷,树影斑驳。 有卖杏花的胡姬挎着竹篮穿行,篮中花瓣上的水珠沾着细尘,街角茶棚里,几个身着翻领胡服的商客正围炉煮茶,铜壶嘴喷出的白气,混着模糊的突厥语笑谈,随风飘入车舆。 车舆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声响,吕永吉望着儿子掌心的槐叶,低叹道:“你母亲若是还在,那该有多好啊,” “她跟着我这個穷汉,吃了一辈子的苦,偏偏到了要享福的时候,却丢下了咱们爷俩,你母亲这辈子无福啊,” 车舆徐徐拐入巷口,朱漆府门的铜环,撞出清悠的声响。吕永吉踏下车辕,慢步走入齐郡公府。 吕尚在后面看着吕永吉的背影,摸了摸袖中的玉瓶,低声道:“确实是无福,若是阿母还在,这枚长春丸正好一人一半,也算是我的孝心,以此报答此身的生养之恩,” (本章完) 第147章 丹丸(下) 归府之后,吕尚回到别院,缓缓取出青霞子苏玄朗所赠的《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低头看了起来。 杨坚虽有意让吕尚出镇凉州,但此事未经内史省草拟,门下省也未核查审议,在这俩省未经手前,尚书省亦无法给吕尚发放官服印绶,所以距吕尚真正上任凉州,还需静待一段时间。 而吕尚也打算趁着这段难得的空暇,休心养性,澄神静虑。 日光漫过雕花窗棂,在胡桃木案上映衬成金色。 吕尚轻抚《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看着这开篇经义。 “天地久大,圣人象之。精华在乎日月,进退运乎水火。是故性命双修,内外一道,” 指尖划过素帛,吕尚默念经义,尤其是在最后‘性命双修,内外一道’时,若有所感的一顿。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素帛全文,沉浸于其中。 这《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与《浮黎鼻祖金华秘诀》的幽微精深、玄机暗藏不同,全篇讲的都是炉鼎、药物、火候,并说要结圣胎、成内丹、修长生,将身心比作龙虎宝鼎,用五金、八石等外丹术语,阐释身中的坎离、铅汞之用。 若是吕尚要走苏玄朗的内丹之道,仅凭着这卷《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就能在内丹一道上有不小的建树。 毕竟,这是内丹道祖师青霞子苏玄朗的亲笔手书,青霞子苏玄朗虽在历代神仙谱系中声名不显,但在这不代表苏玄朗不如正阳子钟离权。 苏玄朗师承茅山,拜在三茅真君之一的大茅君的门下。大茅君是上清道统,大罗正宗之一,出身于上清道统,被玉皇授予重任,执掌生死簿录、幽冥考校,被尊为东岳上卿司命真君。 苏玄朗能入这样一尊仙真的门下,其手书的经卷,本身价值就已不可估量。东岳上卿司命真君虽不及东华帝君显赫,但也是东岳司命上卿,是东岳佐神,法威广大。 他捧着素帛,看得入神,轻声叹道:“有为之时,无为为本,自形中之神入神中之性,此谓归根复命,犹金归性初而称还丹也。” “这,便是青霞子的内丹道!” 通读全篇《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后,吕尚自有感悟。 如果说《浮黎鼻祖金华秘诀》讲的是’道‘,那《龙虎金液还丹通玄论》说的就是‘法’。 《金华秘诀》里的‘道’如深潭月影,看似触手可得,却又虚明难握,通篇讲的是‘汞铅未分之际,混沌初判之时’,说的是‘先天一炁自虚无中来’,字里行间皆是点拨修持者观照自心本性,勘破识神障碍,参透恍兮惚兮的妙悟。 而《龙虎通玄论》的‘法’却犹如渡口舟楫,依借五金八石之喻,明言铅汞相投之密,直至动静相宜,内外交煎,金丹大成。 “性命双修,内外一道,” 他搁下素帛,闭目调息,只觉周身气血随呼吸流转,如龙虎相搏于丹田,水火相济于黄庭。 —————— 铛! 次日辰时,法界寺钟声撞碎晨雾。吕尚跟在吕永吉身后,走过放生池,踏过九莲桥的桥栏。 香积殿里,檀香扑面而来,吕永吉亲手点燃三炷沉水香,袅袅青烟在亡妻画像前聚成细缕。 佛殿烛影摇红,吕永吉手中沉水香腾起的青烟在画像前蜿蜒,勾勒出画中女子温婉的眉眼。 在将沉水香插入青铜香炉后,吕永吉转身,衣摆带起一阵檀香,道:“尚儿,给你娘上柱香,” 连续俩日,服用长春丸的丹屑后,吕永吉神采焕然,目眦之间的红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瞳仁映着晨光,竟隐隐有冷玉般的清润光泽。 “是,” 吕尚双手接过吕永吉递来的沉水香,屈膝跪下。 檀香漫过眉梢,吕尚缓缓将香插入炉中,看着三缕青烟渐渐融在殿顶垂下的经幡阴影之中。 吕尚望着母亲画像,这個画像是吕永吉显贵后,废了很大功夫,请得当世名手,号称最擅人物画的汝南董伯仁,按照吕永吉的口述所作。 画成之后,吕永吉将之供奉在法界寺的香积殿中。 不得不说,吕永吉确实是個长情之人,显达之后,仍不忘糟糠,郡公府上虽有姬妾,却无正房,对亡妻更是常常思悼,在吕家人中俨然是個异数。 吕永吉望着画像,指尖轻轻拂过供桌边缘的铜香炉,道:“你也是长大成人了,日后你我父子,聚少离多,为父虽舍不得你远赴边陲,但陛下要重用你,为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将你拘在身边。” “只是,男儿虽志在四方,却莫忘了根在何处!” 吕尚垂眸凝视香炉中摇曳的香灰,应道:“父亲教诲,尚铭记于心。” “昔年母亲在时,常以‘木高千丈不忘根,人立天地不忘本’训我,今日父亲所言,正合母亲遗训。尚虽远行,心常牵系家中,纵走天涯,不敢稍有遗忘。” 吕永吉听闻此言,目中欣慰之色更盛,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吕尚的肩膀,手掌在他肩头上顿了顿,似透过衣料触到了少年人脊梁里的硬骨。 佛殿檐角铜铃忽然轻响,穿堂风卷着松针掠过殿门,将供桌上的香灰拂得微微颤动。他望着青烟缭绕中亡妻的眉眼,喉间忽然滚过一声极轻的叹息,却又在唇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来。 “你能记着你母亲的话,为父便放心了。” 他转身时袍角扫过供桌,案上青瓷烛台里的烛芯噼啪炸响。 两人步出香积殿时,晨雾早已被日头蒸散,放生池里的锦鲤逐着光斑游动,将水面搅成一片碎金。 晨雾散尽,日影斜斜切过九莲桥栏。吕永吉负手走在桥心,紫缎广袖被穿廊风掀起一角,吕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神容沉肃。 二人行至寺门,青石板路已被晒得暖热。法界寺的知客僧快步上前,送来两盏蜜渍梅子汤,吕永吉接过后,梅子汤在粗瓷盏里晃出细微波纹。 “去牵马来。” 他对随侍的家仆吩咐道。 寺外古槐下,三匹鞍鞯俱全的骏马,正低头啃食着草尖。 (本章完) 第148章 三关(上) 家仆牵来骏马,吕永吉望着寺外官道上的扬尘,道:“昨日吏部传来消息,魏成、新永丰、尚司朗三人,也会出镇地方。” 他握着梅子汤的粗瓷盏,指腹摩挲着盏沿边缘的裂纹,道:“你与他们同列武科三甲,又是一起北征突厥建功,彼此都有情谊。既有情谊,就要时常走动,莫要生分。” “你在朝内朝外,也要多笼络一些帮手。你们都是武科出身,同年入仕,彼此联结,互通声气,这样仕途才能长久。” 吕尚垂首应下,蜜渍梅子的酸甜气息漫入鼻尖。 “父亲可知他们外放何处?” 吕永吉眯眼,看着官道尽头,道:“按吏部所说,魏成去京兆,任潼关总兵,尚司朗去郑州,任虎牢关总兵,新永丰去并州,任虹霓关总兵,都是从四品的官秩。” 吕尚闻言,若有所思道:“潼关,虎牢关,虹霓关,天子竟让魏成他们担任这三大雄关的总兵。” 潼关、虎牢关、虹霓关,这可都是战略要地。 其中潼关处在大兴与洛阳的中心区域,扼守大兴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是东入中原和西出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 虎牢关则是洛阳的东边门户,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东为广武山,西连群山,是中原西去第一关隘。 最后的虹霓关,却是三晋的南门,盘踞太行,衔接河北,是晋豫之地的枢纽。 “潼关控崤函之险,虎牢踞成皋之固,虹霓关锁晋豫咽喉,此三线成掎角之势,东可制山东,北可屏河东,西可卫关中,三关共同屏藩京畿。天子任魏成、尚司朗、新永丰为三大总兵,看来是很看重他们。” 吕尚在得知魏成三人被外放三关后,也是知道吕永吉为何提及魏成等人。 日头渐渐西斜,漫过寺前的石经幢,吕永吉将空了的粗瓷盏,搁在一旁的石案上,青骢马的嚼环,发出细碎的声响。 家仆牵过两匹鞍鞯齐备的骏马,吕尚扶着吕永吉踏镫上马后,自己则翻身上了紫电寒霜。 两骑并辔转入官道,骏马的踏蹄,碾碎几片欲落的梨花。吕永吉的坐骑是匹枣红马,年齿虽长,但是神骏不减,吕尚在旁,不疾不徐跟着。 两骑踏着暮色,转入郡公府角门,门房的灯笼刚挑上檐角,梨花瓣沾在马蹄铁上簌簌跌落。 吕永吉由吕全搀扶着下马,吕尚轻扯缰绳,指腹摩挲马颈下的鬃毛,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仆从,漫步往自己的别院走去。 案头的铜灯早被婢女燃起,吕尚解下腰间玉佩,青竹纹的绦带,垂落在胡桃木案上,褪去外袍,盘膝坐在竹席上,闭目入定。 更鼓敲过二更,别院角门传来轻叩声。将吕尚从定境惊醒。 他披衣开门,见家令吕全捧着個朱漆木匣,匣角还沾着主院夜露的潮气。 “郎君,公爷说凉州苦寒,着人寻了件火鼠裘。” 吕全低声道,“还有,吏部的文牒申时送到,内史省已经草拟了凉州刺史的制书,三日后门下省朝议,若无误,旬日内便可领印绶了。” 木匣打开,火鼠裘的赤褐色毛,映着烛火,竟似有细碎的金鳞闪烁。 他合匣时,忽闻更漏声里夹着隐约的钟鸣,是城南大兴善寺的夜钟,钟声漫过宫墙,惊起栖在檐角的宿鸟。 一夜无话,卯初刻的日头,刚刚爬上檐角兽首,吕尚已换了身半旧的青布圆领袍,腰间只悬了柄竹节鞭,牵着紫电寒霜从侧门出府。 晨雾未散的大兴街衢上,打更人刚收了梆子,卖胡饼的炉烟却已漫开,他在街角茶摊灌了碗热浆水,便往朱雀街东的大安坊去,魏成的宅邸就在坊中最深处。 不只魏成安家大安坊,新永丰与魏成是闾邻,也落户在大安访。 来到魏府后,门房见是吕尚,直接将吕尚引至后园演武场。 晨露未干的草地上,魏成赤足舞刀,佝偻古月象鼻子大刀在他手中,寒意照四方,玄色中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刀光过处,草叶的露水,凝成细珠悬在半空,直到刀势收住簌簌落下。 “好刀法,”见魏成刀势,吕尚抚掌喝彩。 “将军,”魏成转头,见是吕尚,连忙放下兵器,拱手行礼。 吕尚抬手虚扶,道:“不用多礼,我此来是来向你报喜的,” 魏成愣了一下,道:“报喜?不知喜从何来?” “莫不是吏部的任命文书下来了?前日我差人去打听,尚说门下省还在核议关防调度。”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手用中衣下摆,擦了擦额角薄汗,目光灼灼望着吕尚。 吕尚道:“吏部的正式文书,还要再等等。” “不过,不横生枝节的话,你应任潼关总兵,尚司朗任虎牢关总兵,新永丰任虹霓关总兵,都是从四品的官秩。” “潼关总兵?” 魏成低声自语, “竟是潼关,” 魏成虽是初涉官场,却也知道潼关总兵的分量。 毕竟,虎牢关虽被称为天下第一关,但若说天下第一总兵,潼关总兵才是天下第一总兵。 潼关驻防,直属京兆,是京畿卫戍力量之一。 杨坚让魏成任潼关总兵,已经是破格擢升了。 魏成叹道:“没想到,陛下竟将潼关交到我的手上,真是天恩浩荡,厚泽如山,魏成敢不效死!” 吕尚看魏成难掩激动,暗暗叹了口气,或许正是为回报杨坚的器重,魏家才会两代人死保大隋社稷。 而在魏成之后,其子花刀帅魏文通也被任为潼关总兵,父子皆为潼关官长,若非确实是极尽忠诚,杨坚、杨广父子早就将魏家调任别处了。 杨坚其人,本就刻薄寡恩,其子杨广更是青出于蓝,猜忌之心极重,滥杀功臣。 魏成、魏文通父子能在潼关任上,一任就是几十年,就是有靠山王杨林的帮扶,但杨坚父子也确实是信用魏家。 若非真正信用,杨坚、杨广父子绝不会允许魏家两代人把持潼关。 毕竟,潼关太重要了,作为大兴的门户,一旦潼关有失,关中必然大乱。 (本章完) 第149章 三关(下) 就在这时,演武场东角的月洞门,忽的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不待仆从通报,俩道身影已大步跨入院中。 “正印,” 入院后的新永丰,目光环顾周匝,最后投向吕尚,对身旁的尚司朗笑道:“果然是正印,尚兄,我就说我听的没错,那确是紫电寒霜的蹄音。” 一旁的尚司朗,拱手道:“正印,” 见二人入院,吕尚先是看了眼新永丰,知是新永丰与魏成相邻,听到紫电寒霜的蹄音,所以才来魏成的府上。 他摇头道:“永丰,你的耳力,还是这般了得。” 新永丰大步上前,道:“正印的紫电寒霜,蹄声如踏雪碎玉,北征漠南,奇袭金山之时,永丰随您往来战阵,若是连您坐骑的蹄音都听不出,那我也枉到北疆走了这一遭。” 新永丰话音未落,尚司朗走到石案边,轻声道:“正印此来,可是我等的差遣,有着落了?” “确实是有着落了,”” 面对满脸期待的尚司朗、新永丰,吕尚回道:“吏部已出消息,魏成任潼关总兵,司朗你任虎牢关总兵,永丰则任虹霓关总兵。” “虎牢关,” 尚司朗喉结滚动,这可是天下第一雄关,他虽北征有功,但能出镇虎牢关,却是天恩深重。 “虹霓关么?”与尚司朗的惊措不同,新永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吕尚将二人的神态看在眼中,心里亦有计较。 “难得咱们今日在此齐聚,” 魏成抬手拍了拍石桌,高声道:“来人,取酒,咱们不醉不归!” 家仆应是,片刻后提来一坛杜康,四個粗陶大碗依次排开,琥珀色的酒液还泛着粼粼波光。 魏成二话不说,抄起酒坛便往碗里倾倒,酒液飞溅之时,散发浓郁的麦香。 他倒完酒后,率先端起碗,道:“将军,这第一碗酒,末将先敬您,” “我与尚司朗、新永丰,追随您赶赴北疆,建立功业。如今我等因功封爵,皆得要职,我等虽感皇恩浩荡,却也知道若无将军,则无我等今日风光。” “魏成纵然出镇潼关,仍以将军为长,将军日后若有差遣,哪怕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将军一纸文书,魏某便是脚踏刀山,也会到将军帐前听用。” “我等也是如此,” 尚司朗与新永丰同时端起酒碗,尚司朗目光灼灼,道:“虎牢关虽险,却挡不住末将对将军赤诚之心。若有差遣,末将必至将军帐前听用。” 新永丰抬手将酒碗重重磕在石桌上,朗声道:“将军但有所需,永丰定当披甲跨马,效命军前。” 吕尚看着三人眼底的热忱,心生暖意,道:“望诸君镇守关隘,护得这山河无恙,” 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碗底重重砸在石桌上:“干!” 四人酒碗相碰,琥珀色酒液在日光下泛起涟漪。 魏成抹了把嘴角酒渍,畅然道:“待他日天下混一,我等再聚于此,定要喝它個天翻地覆!” 吕尚放下酒碗,目光扫过三人,道:“山河未定,诸君且牢记今日之誓。” “我等以将军马首是瞻,不敢背誓,” —————— 就在魏府众人酒酣之际,大兴城靖安坊的一间酒肆中。 木格窗斜切进三寸日光,正落在钟离权宽大的道袍上。他屈指叩了叩案几上的青铜酒樽,浑浊酒液泛起涟漪。 苏玄朗拂袖落座,看着神态悠然的钟离权,想到昨夜以道法,亲试老友向道之心,结果却不如他的意。 他无奈叹道:“果然是天意不可违,北渚这一世,虽是有向道之心,但他此身因缘太重,就是勉强入了道门,也难修成正果。看来,我只有下一世,再来度他了。” 见苏玄朗那一副苦恼模样,钟离权低笑一声,道:“苏道友怎的还是这般痴缠?北渚这世,本就无缘大道,他此生就是要享尽人间富贵,待来世之时,洗尽红尘因果,才是我道中人。” 苏玄朗闻言,惊异的看了眼钟离权,道:“道友,瞧你这意思,却是对我这老友甚是上心啊!” 钟离权眼尾微挑,道:“苏道友,你也知道,四百年后我要赴石笋山之会。届时,赴会之仙,会过东海,登蓬莱仙境,位列八洞神仙。” 他指尖轻叩酒樽,眼底泛起清冽笑意,道:“四百年后的石笋山之会,需我等八位仙家,各携机缘入世。” “你这老友虽困于红尘因果,却生就一副赤诚肝胆,待来世脱去凡胎,那股子磊落气性,正是叩开仙门的金石之资。” 他执起酒勺斟酒,酒液在光影里晃出细碎金光,道:“待他洗尽铅华,勘破贪嗔痴三戒,未尝不能得入八洞神仙之列。” “八洞神仙?”苏玄朗心头一动,却是对此上了心。 他也没想到,正阳子钟离权竟看上了老友的秉性,打算下一世度老友成仙。 不只如此,还想着让其参加石笋山之会,这可是位列八洞神仙的机缘。 阎浮世界之中,神仙与神仙也是不同的,寻常神仙与八洞神仙,两者间地位极其悬殊。 最关键的一点,位列八洞神仙者,是有资格参加蟠桃嘉会的。 要知道,《西游记》中蟠桃嘉会的名单,由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而始,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五方五老,随后就是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尊神。 严格来说,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皆是八洞神仙中人,只是祂们是上八洞神仙。而钟离权等仙家的石笋山之会,却是成就中八洞神仙。 一朝位列中八洞神仙,便有了证就大罗天仙,成为上八洞神仙的机会。 钟离权的石笋山之会,之所以让诸仙艳羡,也是因为十洲三岛仙翁、东方崇恩圣帝、东华大帝君王玄甫,亲自许下的八個八洞神仙之位。 (本章完) 第150章 小蓬莱 就在钟离权与苏玄朗说话间,木格窗外忽有清风穿堂,卷起几片槐叶掠过案几。 钟离权神色一变,伸手去探,再张开手时,掌心竟出现一枚桃符。他手指轻捻桃符,淡金色的纹路,在桃符表面若隐若现。 苏玄朗见此,挑了挑眉,道:“是太元宫的传讯桃符?” 钟离权指尖微光流转,桃符上的纹路骤然明晰,道:“此乃贫道师兄急讯,” 苏玄朗蹙眉,轻声道:“可是曼倩先生东方朔?” 钟离权颔首,道:“正是曼倩师兄,” 苏玄朗所说的曼倩先生东方朔,是前汉文帝时生人,据传其为东方木德岁星重华星君降世,在前汉武帝时入仕,官至太中大夫,民间称其智圣,也是东方朔之后,有大隐隐于朝之说。 苏玄朗是西晋时生人,对这位智圣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 东方朔三偷蟠桃,从而炼元真,脱本壳,功行成就,位列仙班。如果说猴子是盖天下有名的贼头,那东方朔就是甲子周天内出名的小贼。 “曼倩师兄说十洲三岛,海岳神仙,要开一场小蓬莱会。届时,我师与蓬莱三仙、瀛洲九老,同时出席法会,为众仙宣讲混元道果。” “曼倩师兄不忍我错过盛会,发急讯知会于我,让我速速回返方丈太元宫,参加小蓬莱法会。” 钟离权未说的是,这小蓬莱法会,是为五十年后的元始会所备。 五十年后元始天尊在上清天弥罗宫开讲混元道果,上八洞神仙皆要赶赴元始会听讲。 东华大帝君之所以要在此之前开一场小蓬莱会,却是为了梳理自身所学,温故而知新。 “小蓬莱会?混元道果?” 苏玄朗眸光一亮,混元道果是只有天仙级数的大神通者,方能参悟的大道至理。 天仙大道,亦称混元一气太乙天仙! 苏玄朗曾听大茅君说起过,证就天仙之道之后,要想道业精进,只能参演混元道果。待混元道果圆满之后,就是混元一气上方大罗天仙,永劫不磨的大境界。 而东华大帝君竟要在小蓬莱会上,宣讲混元道果,这对于十洲三岛散仙,以及海岳神仙而言,确实是当前盛事。 他望着钟离权掌心那枚泛着灵光的桃符,道:“如此说来,道友是要回转方丈太元宫了?” 钟离权手指一弹,桃符化作流光没入袖中,道:“本欲与道友再在这大兴游玩几日,不想盛会将至。” 道人抬眸时,眼底泛起清冽笑意,道:“不过,苏道友可愿同往方丈太元宫?我方丈仙岛的云雾茶,可比这人间野茶,滋味还要清隽三分。” “能品方丈仙茶,又可闻混元道果,这般美事岂有不应之理?” 苏玄朗回道:“道友,且容我回罗浮山,携几味人间灵植作见礼,我处有三株九叶芝,配太元宫的云雾茶,想来妙极。” 钟离权欣然抚掌,道:“九叶芝配云雾茶,甚好!” 话音未落,他手指已然掐诀,袖中流光乍现,化作一叶青鸾竹筏穿窗而入。 铛! 竹筏甫一落地便舒展至丈许长,筏身缠绕的藤萝瞬间绽出莹白小花。苏玄朗见状畅然而笑,拂袖收了案上丹炉,与钟离权并肩踏上竹筏。 竹筏腾空,卷起点点槐香,二人只觉耳畔风吟渐起,脚下云雾更是翻涌如浪。 “起,” 钟离权屈指一弹,竹筏边缘升起云光,将罡风阻于丈外。 他抬手轻拨藤萝花枝,笑道:“苏道友且看,” 苏玄朗俯身望去,但见云隙间闪过大兴城阙一角,继而化作豆大光斑。 待再睁眼时,罗浮山青嶂已在眼底。 —————— 就在钟离权、苏玄朗二仙出大兴之时,在魏府与魏成三人酣饮吕尚,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穹苍。 魏成见吕尚神色有异,道:“正印,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吕尚目光自穹苍收回时,泛起一丝莫名晦涩,笑着摇头道:“不过见云气聚散无常,心有所感而已。” 众人再饮了几巡,其间魏成唤家仆又添了葡萄酿。 直到暮色漫过朱漆廊柱时,几人都有些醺然。 众人扶着石案起身,魏成道:“正印已有醉态,不如暂宿寒舍,明日再归家?” 吕尚扶着腰间玉珏,稳了稳身形,袍袖拂过案上歪斜的酒盏,笑道:“已是叨扰终日,岂能再劳烦你,” “来人,” 魏成见他执意,便拍拍手,唤来家仆。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暖黄光影里,一名青衫仆从已牵来紫电寒霜,候在月洞门前。 魏成、新永丰、尚司朗将吕尚送至门前,吕尚驻足转身,面上带着疏朗笑意,道:“毋需再送,” 他对尚司朗、新永丰道:“你们也早些归家,天子既要重用你们,那你们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你们是骤然得志,嫉恨者必然很多,都在等着你们犯错,你们记住,越是得意之时,越要知进退。” 魏成三人躬身,道:“我等谨记正印教诲,” “如此,我走了,” 吕尚翻身上马,紫电寒霜踏蹄一声长嘶,铁蹄在青石板上,溅出几点火星。 目送吕尚远去,魏成三人相视而笑,新永丰先开口,道:“天色不早,新某也要归家了。” 新永丰拱了拱手,与魏成、尚司朗作别,转身踏入灯笼映照的巷道。 尚司朗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转头对魏成道:“宵禁将至,尚某不敢犯禁,在此告辞,” 魏成笑着摆摆手,道:“快些回去吧,莫叫家中老小悬心。” 他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在灯笼摇曳的光影里,袍袖拂过门扉,轻轻叹了口气。 月洞门吱呀一声闭合,不久之后,西角楼传来谯楼更鼓,戌初刻的梆子声,惊起檐角栖鸟。 吕尚骑着紫电寒霜,沿朱雀大街徐徐而行。清风卷着檐角铜铃碎响,掠过他微醺的面颊。 如此转过俩個里坊,不觉走到一处朱漆门楼,他扯住缰绳, 吕尚手指摩挲着缰绳上缠绕着的玄色穗子,目光凝在门首悬着的鎏金匾额上。 ‘宇文府’三個飞白大字,在灯笼影里泛着冷光,檐角镇宅的睚眦兽首微微昂首。 (本章完) 调整了一下作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护法神 “宇文府!” 吕尚勒住马,目光停驻在朱漆门楼的匾额上。 自杨坚建祚称帝之后,便对前朝国姓宇文氏进行血腥屠戮,灭文皇帝宇文泰子孙二十五家,诛天王宇文觉及世宗宇文毓子孙六家,戮武帝宇文邕子孙十二家,前朝国姓宇文氏直系血脉,几乎被他杀的绝户。 如今的大兴,还能以宇文氏而显贵者,有且只有这一家。 “濮阳郡公,宇文述,” 吕尚若有所思,以神目观宇文府,只见宇文府上空竟有雷云涌动。 轰! 雷云之间,紫气蒸腾,似是兵戈蛰伏,有人首龟身者,有鬼面着甲者,有背插双翅者隐现。 “雷部众神,” 当他看到雷云中若隐若现的神影时,神目亦被其散发的雷光刺痛,眼前顿时模糊了一下。 待吕尚双目清明,抬眼再看时,却见种种异象皆消散无踪。 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先前所见都是虚幻,他的武学造诣,已臻‘收视反听,虚极静笃’的境地,本身已能专注内省,明心见性,勘破虚妄。 莫说是地仙,就是上界神仙临凡,也不能眩惑吕尚的六识。 “宇文家,宇文成都,隋唐第二条好汉,雷声普化天尊转世之身,莫非雷部众神是在此镇宅?” 望着头顶碧空如墨,吕尚心头一凛。 如此阵势,绝非一般雷部神班可比,至少也是三十六天君一级的神圣,才有这般莫测神威。 “走,” 思量了片刻,吕尚双腿一夹马腹,紫电寒霜的鼻息,喷吐在地面青石板上,腾起细碎白雾, 马蹄轻响,缓缓从宇文家的朱漆门楼前经过。 随着吕尚渐行渐远,宇文家上空,凡俗难以企及的云层中,一尊天将面色沉肃,缓缓收回投注在吕尚身上的目光。 “这個凡人,有点意思!” 祂低声对左右,道:“我等已收敛了神威,止息了雷权,没想到,还有凡俗能看破我等行藏,此子确实有些本事。” “有些本事!” 这天将银牙曜目,左手雷簿泛着金光,右手朱笔悬于虚空,正是雷部三十六天将中,排行第二的辛天君,全称雷霆正令都督尚书辛天君,为雷部主薄,有摧折万物,除邪、护身之功。 身旁立着两员神将,一员是人首龟身,背生青鳞双翅的水雷部将,龟爪扣着连环水盂,盂中浊浪翻涌。 一员是鬼面铁甲的社令雷神,兜鍪下幽蓝鬼火灼灼,手中的雷凿雷锥相撞,溅出细碎电光。 三位雷神身后,雷云翻腾,千百天兵列阵其间。 水雷部将龟甲轻震,道:“人间多豪杰,五百年前的孙大圣,三百年前的关圣帝君,哪個不是惊天动地,鬼惊神惧,” “此子虽有点本事,但与这二位相比,也只是寻常的下方生灵,不足为异。” 祂龟首微抬,双翅收束之时,带起雷云低吟,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我等奉天尊法旨,守护天尊转世身,要等天尊转世身年满五岁,紫阳真人上门收徒后,才能回返九天应元府。” “如今,却被这凡人提前窥见天机,恐生事端。” 社令雷神的鬼面下幽火骤盛,道:“天君,您看要不要追上去,以雷篆封了他的神目?再抹去他这一段记忆,以保万全?” 辛天君目光微凝,淡淡道:“事还不至如此,此子既能看破我等行藏,窥见天机,那就是他的机缘。” “下界生灵自有其命,我等妄自插手,焉知不是悖逆天数?” 辛天君默默看着手中雷薄,道:“我等的职责,是在紫阳真人来宇文府,为天尊转世身开蒙之前,守在天尊转世身左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二神将应声恭立,水雷部将龟甲上的青鳞泛着幽光,道:“天君法旨,我等自当谨遵。” 对于辛天君,二神将还是有些敬畏的,雷部三十六天君,又称雷部三十六天将。 当日猴子跳出八卦炉,打退天丁,杀入通明殿,直至灵霄殿外时,是五百护法灵官之首王灵官,将猴子挡在灵霄殿外,又调三十六员雷将,把猴子困住。 而这三十六员雷将,就是普化天尊座下三十六天君。 可以说,辛天君是和猴子真正交过手的,本身神通亦是非同小可,二神将自不敢对其不敬。 见二神将应后,辛天君颔首,目光再度从云层落下,落到宇文府的后宅。 宇文府后宅暖阁内,鎏金香炉中檀香袅袅,周匝十二架雁鱼灯,皆是前汉之物,形若鸿鹄衔鱼,灯火起时,不见烟烬,将这室内照的暖如春日。 刚满周岁的宇文成都,趴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藕节似的小胳膊,撑着圆滚滚的身子,肉乎乎的掌心按在锦缎上,乌亮的眼睛盯着悬在床边的珊瑚串铃铛。 这串铃铛是天子杨坚所赐,原是南海鲛人用千年珊瑚枝串成,此刻却在小儿床前成为饰物。 乳母李氏跪在床边,手中捧着一個羊脂玉碗,碗里是刚刚熬好的鹿乳粥,热气氤氲中见小儿抬起头,眉目间有极淡的紫色雷纹一闪而逝。 李氏指肚轻轻拂过羊脂玉碗沿,试了试温度后,才敢托着碗往前挪了半寸。 小儿乌亮的眼睛转了转,盯着李氏手中的乳粥,小胳膊扑棱着,撑起圆滚滚的身子往她这边爬了两下,锦缎上留下几個肉乎乎的小掌印。 “我的小公子哟,咱可慢些爬,” 见小儿爬来,李氏忙放下碗,双手虚护在小儿身侧。 到底是刚满周岁的孩子,爬得也不稳当,晃了晃竟往前栽,恰好扑进她怀里。 “别急,慢着吃,” 李氏低头看着小儿红扑扑的脸蛋,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 雁鱼灯的光,映在这小儿的发间,乌溜溜的胎发,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辛天君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宇文成都虽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转世之身,但轮回之后,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 祂们这些护法神,之所以奉命在此守护五年,也是以防妖邪作恶,致使宇文成都夭亡。 (本章完) 第152章 加恩 第152章加恩 踏!踏!踏! 紫电寒霜踏着薄霭,奔至颁政坊齐郡公府前。 “世子,” 家仆见是世子归来,急忙上前侍候,半躬身,接过吕尚手中马缰。 吕尚甩镫下马,大步向内院走去,直到走入章台别院,关上朱红阁门,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好险,” 他背靠着朱红阁门,掌心已经浸出冷汗,心跳声更是如同战鼓轰鸣,直撞的耳鼓嗡嗡作响。 方才宇文府前惊鸿一瞥,吕尚虽然面上不显,但直面雷部天威,就是以他近仙修为,仍有些心悸。 当那尊雷部正神的目光,落在吕尚身上时,他只觉被一股肃杀笼罩,下一刻就会遭受雷殛之刑。 主要是俩者间差距实在太大,雷部正神仅是一道目光落下,就给吕尚带来极大压力。 毕竟,吕尚如今实力虽强,步入人道之巅,等闲地仙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这次面对的,却不是地仙之流,而是真正的上界神仙。 而且,还是天庭诸部神班中,战力最强的雷部众神。 吕尚在阁中静坐一夜,将心头最后一丝惊悸斩灭后,就在府中挂出‘谢客静养’的木牌,推拒对外应酬,每日修身养性。 如此五日,内谒者监捧着诏书登门,吕永吉、吕尚俩父子,在堂前设香案,以迎天子诏书。 内谒者监在堂前,宣读诏书。 “门下, 朕承天序,肇造大隋,赖将帅用命,廓清寰宇。自北胡狼烽屡警,朕每念西陲之患,夙夜靡宁。 大将军、鲁县公吕尚,勇毅绝伦,器识宏远,才兼文武,于征北之役,屡建奇勋,实为国之干城。 今授大将军、鲁县公吕尚,为使持节,领凉州刺史,尔其恪遵朕命,镇抚西陲。 凉州安危系于尔身,如使烽燧不举,胡汉咸宁,朕必不吝爵赏。” 吕永吉听闻诏书内容,长眉微颤,一旁的吕尚上前,双手接过诏书。 “臣,谢陛下隆恩,” 宣读完诏书的内谒者监,笑道:“二位公爷莫急着谢恩,陛下还有恩旨,” 说话间,这位内谒者监从袖中,又取出一卷明黄绢书。 见到还有诏书,吕永吉、吕尚父子再度伏身听诏。 内谒者监目光扫过吕永吉、吕尚父子,最后在吕尚身上停驻。 “门下, 朕观古之良将,御边安疆者,必膺懋功,受殊渥。 大将军、鲁县公吕尚,先驱征胡,威振朔漠,拓土开疆,昭如日月。 今西陲重寄,非卿莫能镇,朕心甚慰之,宜加崇宠,以彰殊勋。 兹赐穆王八骏图一卷、琼浆玉醴十斛、夜明珠百颗、蜀锦千匹,以旌其劳。” 与前一封的授职诏书比,这份诏书则是纯粹的恩赏诏书。 天子杨坚以此,彰显对母族吕氏一门的荣宠。 “穆王八骏图?” 只是,当听到恩旨的第一件赐物,竟是已经定为兰陵陪嫁的穆王八骏图后,吕尚心头大震。 内谒者监见吕尚神色有异,低笑一声,道:“鲁公爷,这穆王八骏图,本是兰陵公主将来的陪嫁之物。” “公主知您要出镇凉州,又闻鲁公爷您爱极此图,故而求请陛下,得到陛下的恩许,将这卷穆王八骏图,送到您的手上,陛下望您能善用此图。” 听到让他善用此图,吕尚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杨坚是已经知道八骏图的玄机了!” 要知道,穆王八骏图极为特殊,也就是吕尚共工氏血脉在身,能感应到八骏图中的八头龙种元灵,才能勘破八骏图的玄机。 换做旁人,没有穆王的血脉,就是上界神仙下凡,也别想堪破穆王八骏图的玄机,只会将八骏图当成普通的西周古物。 显然,杨坚还是发现了穆王八骏图的神异,只是杨坚虽然知道八骏图珍贵,却还是将八骏图作为兰陵的陪嫁。 如今在兰陵的央请下,更是将陪嫁之物八骏图,提前交到吕尚的手上。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杨坚虽还未一统天下,但是得到中土佛门全力支持的他,根底之深,已然难以想象。 吕尚手掌在明黄绢书上轻轻一颤,抬眸时已收敛眼底暗涌,恭谨叩首道:“陛下天恩如海,公主蕙质兰心,臣何德何能,敢受此重赐?” 内谒者监见状,忙虚扶一把,笑道:“鲁公爷乃国之柱石,公主闻公爷忠勇,故有此举。某临行前,公主还特嘱,说是凉州苦寒,望此图伴公爷左右,聊慰征途。” 其声虽含着笑意,但他眼底却还是有一丝审视。 吕尚起身时已恢复端肃,双手从侍从手中接过八骏图,指尖摩挲绢边暗纹,心中微动,面上却只作感佩之色,向其人一揖,道:“劳烦内官回禀陛下与公主,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报圣眷。” 言罢转身,命家仆取来黄金十镒,塞入袖中。 “些许薄礼,聊表寸心,还望内官海函。” “鲁公爷太客气了,” 内谒者监眉梢微挑,笑意更浓,揣了金子就要告辞。 吕永吉、吕尚父子将内谒者监送至门前,目送内谒者监的车马缓缓远去。 在内谒者监走远后,吕永吉拂袖转身,道:“尚儿,随为父去书房。” 书房之中,吕永吉在紫檀架前驻足。直到侍童奉茶退下,他才转身看向垂手而立的吕尚,目光落在儿子怀中那卷尚未展开的八骏图上。 吕永吉开口,道:“凉州,河西咽喉,连缀胡汉,控扼要冲。天子对你是寄予厚望,授职在前,加恩在后,满朝有此殊荣者,仅你一人。” “但,你要牢记,天子赐恩如悬剑,恩宠愈盛,其刀口愈寒。” “昔年王翦请田,萧何自污,非是贪财,乃以自晦全功。天子虽借母族之名擢拔我吕氏,然关陇门阀盘根错节,他掌心可以托着你,眼里却未必不防着你,王谊的前车之鉴未远,你要当心!” 吕尚应道:“尚一定当心,” 吕永吉又道:“再过一年,你就会成为兰陵的驸马,天家无亲,你记住,你就是娶了公主,也要小心谨慎,如果可以的话,你在凉州,要培植一些羽翼。” (本章完) 第153章 赴任上 第153章赴任(上) 吕尚垂眸应下,就是吕永吉不说,他也有扩展羽翼的心思。 凉州刺史,一方封疆,掌握地方军政实权,正适合培养党羽,扶植势力。 吕永吉立在窗前,看着吕尚,叹道:“以前,我是怕你不成器,担心你在我走后吃苦头,所以才费尽心思,想着给你谋个前程。” “如今,你是太成器了,得天子垂青,成地方封疆,十六岁为县公,少年得志。为父又怕你因而失身,为家里招灾引祸,断了咱家的香火!” 吕尚抬头,目光沉静如深潭,道:“父亲放心,儿知道轻重,” 吕永吉见到儿子眼底的沉毅,心头竟有些欣慰,轻声道:“天子既已下诏,那你就不能久驻大兴了,你回别院,准备一下赴任的事宜吧,” “是,” 吕尚垂首应是,在退出书房时,又看了眼吕永吉的气色。他在郡公府‘谢客静养’的这五日,每日都刮些长春丸的碎屑,偷偷混入茶汤中,给吕永吉服用。 连续五日之功,让吕永吉气色越来越好,面上再无青黄枯槁之色,反而泛起温玉般的润泽光泽。手掌指节之间,原先紫黑血络退成淡青,指甲处的月牙白也渐渐重现饱满明亮。 “看来,这身体已调和的差不多了,”吕尚暗道。 “再过几日,或许就能达到形与神俱,尽终天年的地步,” 吕尚之所以每日以丹屑,温养吕永吉的身体,而不是将整粒长春丸拿出,给吕永吉服用。并非是吝惜这一粒长春丸,实是以吕永吉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无福享用整粒长春丸。 要知道,吕永吉早年是农氓出身,受过大苦,身体亏损严重。虽然他显贵后,有机会得到后天调养,但他早已伤了根本,已经不是普通的调治,就能治的好的。 就是吕尚手握仙丹灵药,要弥补吕永吉的身体亏空,亦要徐徐图之,慢慢温养为上。 南北朝三百年,天下板荡,干戈不息,帝祚如走马灯,黎庶风中之蓬,农氓居底层,命如草芥,官衙赋役苛重,无立锥之地,其间还有兵燹天灾,南北交兵,首祸黎庶。 吕永吉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家子,能挺到杨坚称帝,其所受过的苦难,远超常人想象。时至今日,南北两朝的黎庶,也常煮榆皮为食,若到灾年,更是会聚骨而爨,易子而食。 退出书房后,吕尚踩着廊下青石板回到章台别院,檐角下的铜铃,在夜风中轻晃。他推开阁门,屏退家仆,独自在书案前坐下,铺开凉州舆图,手指划过玉门关的朱砂标记。 “凉州”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吕尚直接出门, “去靠山王府,” 郡公府前,早有车驾等侯,他进了车厢后,吩咐府上车夫,车夫应声,当即扬鞭,车马前行。 车驾队伍穿过朱雀大街,车厢的车帘半卷,可见道旁垂杨新绿。待到靠山王府前,车夫攥紧马缰,使得车驾停驻。 与此同时,靠山王府的朱漆铜钉大门洞开,门前石狮子爪下按着绣球,威风赫赫。 吕尚扶着车轼落车,腰间玉带随动作轻响,早有王府典仪官迎上来,引他穿过三进院落,直达后堂。他缓步跟在典仪官身后,赏看王府的陈设。 靠山王杨林待他极厚,他也很敬重这位老千岁。如今他将要离京,赴任凉州,那在离京之前,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他都该登门看看靠山王。 堂中檀香袅袅,靠山王杨林斜倚胡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如意,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吕尚,一身玄色锦袍,其上以金线绣着狻猊瑞兽,不怒自威。 “见过老千岁,”吕尚撩袍行大礼。 “免礼,”杨林指节叩了叩胡床扶手,声音沉如洪钟,道:“听说你不日赴凉州,老夫本该置酒饯行,却是让你先登门了。” 说话间,老千岁看着这个未来的侄孙女婿,当真是越看越喜欢,最后更是摆手,笑道:“罢了,来都来了,我府上的酒肉都是现成的,就当作为你饯行。” “来啊,上宴,” 听到靠山王王令后,仆从们陆续进入后堂,手中端着各式器皿,青铜兽首的香炉中,飘出淡淡沉水香。 “飞熊,你这可是有口福了,” 杨林抬手示意吕尚在胡床对面坐下,侍女端来青瓷盘盏,盘中不过是粟米饭、酱菜与清炖羊肉,另有两盏麦粥冒着热气。 吕尚目光扫过食案,见那羊肉炖得酥烂,汤色清亮,酱菜更是切得细如发丝。 “不错,” 杨林夹了一筷酱菜放入口中,抬眸看向吕尚,道:“来,尝尝我府上的饭食,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吕尚执起象牙箸,先夹了一撮酱菜,送入口中,脆嫩爽口间带着蜜渍的清甜,细品之下竟然还有松仁碎末混在其中,齿间留香。 杨林见吕尚吃得仔细,蓦然将筷子按在食案上,叹道:“飞熊可知,老夫从军以来,见过最惨烈的景象是何?” 吕尚回道:“尚,不知,” 杨林眼底掠过一丝痛楚,幽幽道:“是徐州城外的‘人厨’,那时候的徐州地界,老弱妇孺皆被充作军粮,骨堆成山,锅灶里煮的不是粟米,而是米肉。” “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于沟壑,千里无烟,人相啖食。” “米肉,” 吕尚执箸的手顿在半空,他抬眼望向胡床上的老千岁,见那兽首烛台上,烛火正明灭不定。 “老千岁所言,也是我夜不能寐之由。” 吕尚想了一下,放下象牙箸,双手按在食案上,道:“自永嘉之乱以来,中原板荡三百载,黎庶如蝼蚁,官衙似虎狼。我吕氏本是农家,自然对此深有感触。” “尚得天子信任,出镇地方,为一方封疆,也是想做出一番成绩。不敢说能让凉州百姓俩餐温饱,但求一餐果腹,也是尚没虚行凉州。” “孺子可教也,” 见吕尚说的诚恳,杨林颔首,赞许道:“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老夫便可以放心的让你去凉州了。” (本章完) 第154章 赴任下 第154章赴任(下) 杨林所担忧者,并非即将出镇凉州的吕尚,而是他治下的黎庶。 吕尚因军功而被任为刺史,杨林有些担心吕尚有拓土之功,却不知如何治民,进而施行苛政,以害百姓。 毕竟,黎庶已经很苦了,若是再遇上一个苛猛的官长,怕是连最后一口喘息馀地都要被榨尽。 其实,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百姓,既生于乱世,都是如处水火一般。 官府苛政如虎,豪强凶噬如狼,天灾人祸交加,百姓困穷,鬻卖妻子,老弱委沟壑,少壮为乞丐。 三百年间,各国的赋税,多如牛毛,很多时候,与其说是赋税,不如说是劫掠,搜刮极狠。 最初的北魏有‘九品混通’,每户要出帛二匹、絮二斤、粟二十石,后类似又增至每户帛三匹、粟三十石。 其后的北齐,男子十八就要受田,租粟二石、收绢二丈,又征‘义租’为名,征收粮粟以备灾荒,实则都是充官廪。 南朝宋齐,除户税之外,还有‘塘丁税’、‘修城钱’、‘柴草税’,甚至是鹅鸭成窠也要缴税。 南梁更甚,有‘计资征钱’,百姓有蓄十钱者,尽死,致使粜妻卖子者无数。 不只苛税,南北两朝,历代的徭役都极重,男子十五至六十,年年有徭役。北魏筑长城、修宫殿,一次发民夫数十万,死者相枕于路。 北齐高洋征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死者十有七八。 南陈徭役最苛刻,稚弱老幼皆不能免,家贫者卖男鬻女。每逢战事,农户丁壮多被征为世兵,父死子继,不得脱籍,田园荒芜,老弱耕织难继。 如此世道,便是杨林心硬如铁,都觉得黎庶苦状可哀可叹。 真是不怪西牛贺洲的释迦牟尼,说南瞻部洲是贪淫乐祸,多杀多争。 此时的南瞻部洲,确实是个是非恶海。 《西游记》中的狮驼山,骷髅若岭,骸骨如林。头发翙成毡片,皮肉烂作泥尘,血筋缠在树上,尸堆八百里,连猴子见之都为此毛发倒竖。 可西牛贺洲只有一处狮驼,而如今的中原大地,却又何处不是狮驼。 吕尚辞别杨林,出得靠山王府时,日头已然西斜。 他登上车驾,对车夫道:“去光化门的征北大营,” “是,” 车夫应了一声。 “驾,” 车驾辚辚,碾过石板路,暮色渐浓,向光化门行进。 吕尚的这次靠山王府之行,得到的可不只靠山王杨林的诰诫。 在吕尚拜别时,靠山王杨林也是给了他一份大礼。 出光化门后,吕尚车驾至征北军辕门,辕门之前,早已有人在此等侯。 “末将萧戟,” “末将严锐,” “末将霍骁,” “末将凌岳,” 萧戟等人神容沉肃,向车驾之上的吕尚见礼。 这四人就是杨林给吕尚的大礼,吕尚将要出镇凉州,按制要有刺史仪仗,亲兵卫队。 而这四人就是杨林给吕尚准备的亲兵将领,除这四人之外,杨林还给了吕尚三百精锐以充亲卫部曲。 吕尚掀开车帘,看着这四人,颔首道:“入营,” “诺,” 萧戟等人当即应道。 吕尚的车驾,过辕门前的碎石道,甫一入营,便见苍灰色的旌幡,沿着甬道两侧整齐排开。 每十步一杆,幡面上‘征北’二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甬道尽头是校场,夯土筑就的点将台,其中央立着三丈高的旗杆,玄色大纛上‘杨’字绣纹已被日光晒得褪成深灰,却仍在风中昂然翻卷。 吕尚的车驾在校场停下,暮色如墨,渐渐浸透兵营,他踩着车辕跳下。 “点将台升帐。“ 萧戟四人当即散开,各领一队亲兵去整肃队列。校场四角的望楼,突然亮起灯笼,橙黄的光晕里,三百亲兵宿卫已按旗号列成方阵。 “末将参见公爷,” 四人在台前单膝触地,甲胄相撞,簌簌作响。 吕尚扶着点将台边缘的旗杆,目光扫过台下。 对于这四人的本事,吕尚还是很清楚的,他们虽不及尚司朗这些有星命在身者,但他们北周时就从军入伍,历经大小战无数,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 “诸位应该都知我是谁,你们中不少人都曾是我先锋军的劲卒,随我一起浴血北疆。” 他沉声道:“如今我领旨出镇凉州,蒙靠山王爷的厚爱,给予我三百亲卫,用作刺史仪仗,诸位与我同去凉州,我必不会薄待诸位。” “三日后辰时开拔,每人带足五日干粮,马匹喂黑豆,随我赴任凉州。” “是,” 众人轰然应声,声浪震得校场边旗杆绳索嗡嗡作响。 三日转瞬即过,卯时初刻的梆子声,在大兴城头敲响,吕尚身着玄色锦袍,立于郡公府正堂。 “父亲,儿,要启程赴任了,”吕尚面对吕永吉的背影,轻声道。 吕永吉转身,看着独子,沉默片刻,道:“去吧,雄鹰本就该飞于九天,” 踏出府门时,东方既白,参军房子安已在府前等侯。 “主公,” 早已认吕尚为主的房子安,默默的牵着紫电寒霜,等待吕尚出府。 吕尚看了眼房子安,翻身上马,轻抚着紫电寒霜的鬃毛。 他看着胯下坐骑,这匹神驹浑身筋肉,如铁铸般棱角分明,毛皮如雪,泛着缎子似的幽光。 “走,” 卯时三刻,大兴城晨雾还未散尽,吕尚带着房子安从光化门出大兴,直奔征北大营而去。 征北大营前,三百亲卫已在营外整肃,新缝的‘吕’字旗,在晨风中猎猎翻飞。 辰时将至,晨雾如纱未散,吕尚策马立于征北大营辕门前。 三百亲卫甲胄森然,萧戟四人按辔分列左右,吕尚回望大兴城堞,晨光中飞檐斗拱渐成剪影。 身后参军房子安,低声道:“主公,该启程了。” “开拔,” 鞭梢轻挥,马蹄踏碎薄雾,队伍如黑色洪流涌出辕门。 三百亲兵宿卫,五十人为骁骑,二百五十人为劲卒,都是百战精锐。 萧戟四人勒马巡阵,队伍过处尘土腾起尺高,却无一人喧哗,只闻铁刃摩擦,革带轻晃之声,宛如铁流奔涌,每一步都踏得大地震颤。 (本章完) 第155章 渭水上 第155章渭水(上) 吕尚的仪仗从大兴出发,走西北官道,次日到咸阳县。 在咸阳县短暂整备车马后,又从咸阳县起行,沿着泾河而上,过平凉而入陇东,再经陇关而入陇西。 在仪仗踏入陇西城郊之后,地势已渐趋平缓,官道两侧可见沟渠纵横,皆是引用渭水灌溉。 吕尚带着刺史仪仗向西北而行,抵达渭水主河道后,举目四望,只见渭水河面开阔,水波泱泱,春汛河水裹挟泥沙,呈琥珀色缓缓东流。 南岸渡口泊着几十艘木船,船头挂着‘漕运’的三角旗,河工们赤着上身,露着膀子,搬运粟米麻袋,呼号声此起彼伏。 与南岸相对的,北岸则是立着一座石砌码头,几根拴马桩上系着商旅马匹,正低头啃食岸边野草。 仪仗队停驻码头暂歇,吕尚翻身下马,走到渭水之畔,看着渭水之上的羊皮筏子顺流而下。 远处河湾,一队戎装骑兵打着’陇右卫‘旗号,策马涉水,巡防漕路,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主公,再往前走,就是秦州了,” 一旁的参军房子安,低声道。 “秦州,” 吕尚抬眼望向河对岸,依稀可见州城的东城门楼,飞檐斗拱在天光之下影影绰绰。 房子安轻声道:“过了秦州,再过狄道,北转金城,渡黄河,经广武,就能到达姑臧了。” 姑臧,凉州治所,是河西要冲,塞北重镇,其控扼丝路,南通巴蜀,北达朔漠,东连三辅,西通西域,是西北的内核。 吕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河面,道:“备船,” “诺,” 参军房子安应道。 房子安领命之后,携两名亲卫驰至南岸渡口。 渡口的漕运吏员,早就看到了这刺史仪仗,在房子安上前交涉后,漕运吏员当即发旗令,调动附近的舟船。 在漕运吏员以官府名义调度下,七艘舟船依次泊近渡口,船身撞击在岸边木桩上,发出闷响。 吕尚抬手按了按腰间玉带,转身看向身后装着辎重的大车,两名军卒抬着朱漆箱笼,往头艘舟船上搬运。 “使君,您请上船,“ 漕运吏员躬身,恭谨地将裹着棉麻的跳板,往岸边挪了半尺。 吕尚看了这漕运吏员一眼,袍袖轻扬,脚下轻点,点在跳板上,衣袂翻飞,稳稳立于船头。 “登船,” 萧、严、霍、凌四人见吕尚已经上船,立即命麾下亲兵部曲们登船。 “是,” 三百部曲闻得将令,列成五列纵队,鱼贯而上。 “开船,” 在全部登船后,七艘船陆续解开锚绳,船工们持长篙往岸边一撑,船头缓缓转向中流。 渭水春汛的湍流,推得船身微微打横,掌帆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将浸过桐油的白帆升起,帆布鼓胀而起。 待七舟行至中流,白帆尽鼓如满月,吕尚扶着床头,远眺河景。 “不愧是四渎八流之一,” “真是渭水泱泱,蒹葭苍苍,鸥鹭翔集,天赐灵泽啊!” 他神目所及,能见大泽灵机沛然,汤汤之势,浩浩荡荡,润养两岸沃野。 其间波光潋滟,蘅杜滋荣,凫鹥戏浪,涛声震野。 就在吕尚赞叹渭水壮美之时,上游不知何时,竟然漂起一叶孤舟。 那舟极小,不过丈许,船头立着个老叟,头戴竹笠,身披青箬蓑衣,手持一根斑驳钓竿,孤舟随波起伏,在浊浪中穿行。 “主公,您看,” 参军房子安看到孤舟后,目光凝在孤舟之上,见老叟于湍流中稳立船头,钓竿垂入水中纹丝不动,低呼道。 “垂钓春潮,好兴致,“吕尚抬手,止住房子安话头。 他运目望去,见这老叟竹笠半掩面容,青箬蓑衣被河风掀起一角,钓线垂入水流中,似与湍流合为一体。 吕尚目中隐现金光,端详了片刻,拂袖下令,道:“靠过去,” “是,” 在七艘舟船转向时,老叟忽然低吟起来,他苍老的嗓音,混着这渭水涛声,送来几句古调。 “泾渭浊清兮辨鸿泥,孤竿垂月兮钓龙螭。鳞藏寒波兮孕星斗,蜕甲为虹兮贯苍昊。” 七舟鼓浪而近,那叶孤舟却似生了根般,在湍流中稳稳停驻。 “老丈,” 吕尚扶着船头,眼见老叟钓线忽的泛起涟漪,有金鳞跃出水面三尺,复又坠入浪中,溅起珠光,呼道。 呼声未散,他的衣袂翻卷而起,整个人尤如鹏翼掠水,瞬息之间立在孤舟船头。 在吕尚登舟后,老叟竹笠抬了半寸,看了眼吕尚,道:“贵人好身手,” 吕尚回道:“老丈真隐士,” 老叟捋须而笑,钓竿轻颤,道:“馀山野一老叟尔,岂敢称隐?只是依渭水而居,每日风里来雨里去,钓一二尾河鱼,勉作糊口营生罢了。” 吕尚目光微凝,这老叟虽言辞自谦,但观其气度着实不凡,分明有高士藏器于身的姿态。 他拂袖拱手,道:“老丈泛舟春潮而不惊浪,垂竿浊流而辨清浑,适才所吟‘钓龙螭’之句,更见气象万千。某虽不才,亦知尘俗之中难掩芝兰之秀,老丈这般风骨,岂是寻常钓翁可比?” 老叟闻言捋须长笑,声如洪钟,震得水面涟漪扩散。 “贵人谬赞了,” 老叟望着吕尚,心底止不住的生出亲近之意,道:“某观贵人为天生贵种,胸藏万壑,有龙章凤姿,日后当是贵不可言啊!” 吕尚对此,赧然一笑,轻声道:“老丈过誉了,某不过承祖上馀荫,忝居刺史之位,此去凉州,也只是为朝廷守土安民,岂敢做他想?” 他虽有面有谦词,但对老丈所言的龙章凤姿,倒是坦然受之。 最主要的是,龙章凤姿非帝王相,其出自《晋书·稽康传》。 其上曰: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稽康是魏晋名士,才华横溢,且容貌出众,虽不刻意修饰外表,却自带超凡气质。魏晋之后,多用‘龙章凤姿’来形容人的仪表出众、神采不凡。 (本章完) 第156章 渭水下 第156章渭水(下) 老叟抚掌而叹,道:“贵人襟怀若谷,真非池中之物。” 言罢,他又稍作沉吟,道:“只是,贵人既有守土安民之志,忠勇报国之心,却也该保重己身才是。” “某这里有一卷家传的《导引图》,其上的导引之法,肇自上古,有熊经鸟伸之术,前古时的先民,凭此调气养形,以动导气,以形正体,妙不可言。” 老叟说话间,手探入蓑衣内襟,竟摸出一卷以兽皮为轴,缣帛为面的图卷。 那图卷边缘绣着云纹,虽历经岁月却色泽如新,缣帛上还隐隐透出些上古蝌蚪文般的符号。 “贵人不妨按这图来导引,自有延年益寿之功。” 老叟目光炯炯,看着吕尚,道:“贵人,还请收下此图,” “长者赐,不敢辞,” 面对老叟的善意,吕尚若有所思,双手接过图卷,肃然揖谢,道:“尚,谢过老丈厚赠,” 老叟摆手,轻声道:“某这山野一村夫,怎敢受贵人大礼,” “当真折煞某也,折煞某也,” 只是,这老叟虽是如此说,但他却实实在在受了吕尚的礼。 “孺子可教也,” 待吕尚揖谢过后,老叟才笑着点了点头,身影突如水中倒影一般,倏然泛起涟漪。 随后周身化作点点的荧光,似是流萤四散,徐徐飘入渭水,只留吕尚一人独自站在舟上。 “尚,谢过龙君,” 吕尚也不惊讶这老叟突显神异,对着老叟消失处,又行了一礼。 这老叟本来面目,能瞒得过一般修行之人,乃至这世间大多地仙,却瞒不过吕尚的神目。 吕尚神目所见,哪里来的什么孤舟钓叟,有的只有这一条真龙盘桓于渭水浪涛之间。 在他神目之下,这条真龙龙身长达百丈,一身的鳞片焕若冰绡,隐现五色华光,呼吸之间,与渭水相互呼应,当真是有莫大威能。 观其身,见其能,又是身处渭河,以吕尚所知,除了被称为八流之首的渭河龙君,不做他想。 吕尚本以为这渭水龙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方才显化凡人之身,在这孤舟垂钓。 只是没想到,他只是上前与龙君攀谈了几句,这龙君就直接给了他一卷《导引图》。 吕尚心思转动:“导引图,” 他当然不会看低这《导引图》,都说‘莫道龙王无宝贝’。 连猴子的披挂和兵器,都是出自四海龙宫,乌鸡国一个小小的井龙王处,都有‘定颜珠’这样的宝物,更何况这《导引图》是渭河所出。 要知道,渭河是八流之首,仅在四海四渎之下,泾河虽被天庭任命为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但论实际权柄,渭水龙君不逊泾河龙君。 世人常说的泾渭分明,说的就是泾水与渭水。 如此人物送出的东西,自不能将其等闲视之。 行礼之后,他将《导引图》小心的纳入袖中,转身就跃回主船。 在船头看着这一切的参军房子安,急忙上前,低声道:“主公,那老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吕尚站在船头,望向无人的孤舟,只见这一叶孤舟,径直化作清光,消失在眼前。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之色,淡淡道:“此为奇人异士,当礼敬之。” “诺,” 左右众人,应声。 吕尚想了想,又道:“待舟船靠岸后,你们准备一些三牲供品,我要在渭水河岸,祭祀渭水。” “是,” 参军房子安等人,已经亲眼见到渭水神异,当即应道。 在经历了这一桩异事后,吕尚一行极其顺遂,渭水的风浪虽疾,但他们这七艘舟船行在渭水之上,却几乎如行平波一般。 舟中白帆始终是鼓如满月,船工们持篙点水,似有巨力托底,湍流卷着旋涡擦着船舷而过。 在七艘舟船抵岸之后,北岸码头上早已有人等侯,当先一人着绯色官服,头戴进贤冠,身后是一排仪卫。 这绯色官服之人身形修挺如松,进贤冠上的梁带伴着江风轻扬,腰间鱼符与珩佩也随之相击,发出清鸣。 他向吕尚拱手,道:“下官秦州长史杨汪,见过鲁公,下官奉刺史之命,在此迎客。刺史已为您备好了下榻之处,请鲁公仪仗随下官入城。” 吕尚下船之后,道:“长史相迎,尚着实是不敢当,我等途经贵境,已是多有叼扰,自感惭愧之馀,又怎能再劳烦诸位迎送。” “还请长史大人回报刺史,我等自会去驿站投宿,不劳秦州诸位再送。” 杨汪闻言微怔,目光在吕尚身上停顿了一下,见他神色清正,不象客套推诿,于是再次拱手,道:“鲁公高风亮节,下官自当转达。” “州城驿馆,已按规制清扫妥当,还望鲁公不嫌弃简素。” 吕尚颔首道:“长史不必过谦,驿站已是足堪安身。” 面对杨汪这个秦州长史,吕尚言行之间,给予了其极大尊重。 毕竟,秦州是上州,凉州是中州,秦州长史有着从四品的官秩,较比他这个凉州刺史,也就低一个品秩而已。 吕尚能让秦州长史亲自出迎,凭的不是他正四品的官秩,更不是他鲁县公的爵位,大将军的勋衔,而是因为他是天子杨坚的母族外戚。 对此,吕尚还是很清醒的,也是因为他的外戚身份,才让秦州这等上州刺史,都要对他另眼相看。 在杨汪告辞之后,吕尚站在码头上,目送其仪卫,直到他们逶迤入城。 随后,他转身对参军房子安,道:“子安,你速带着快骑入城,筹备三牲祭器,在申时前置于北岸。” “是,” 房子安领命,即刻单击五骑精壮士卒,飞身上马,马蹄踏着岸边细沙,往秦州的东门而去。 吕尚在房子安远去后,目光转而投向波澜不显的渭水,低声叹道:“当年求道时,我是踏遍云深雾锁,叩石问松,遍寻仙踪,而不得一见。” “如今不寻道了,心里没了挂碍,却是仙扉自启,鹤驾鸾车,络绎不绝。前面得遇正阳子钟离权和青霞子苏玄朗,这两大祖师级的人物,如今过个渭水,竟然能惊动渭水龙君。” “真个造化弄人!” (本章完) 第157章 龙君上 第157章龙君(上) 吕尚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为了求道,以齐郡公府的名义,在外重金悬赏仙踪神迹,但每每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直到他一朝道心萌发,舍下身外荣华,仅披着件道袍,踏入终南寻道。 在终南山遇庙拜庙,求仙问道,在山中如野人一般,食风饮露,天衾地枕,游荡了近一年。才有仙家感念其诚,给了他一个求仙的机会。 如今他参人仙之道,已修成近仙之身,长生在望,再无寻仙之心。 而这些仙圣却好象知他心中所想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出来,真就是求而不得,不求反而有得。 就在吕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渭水下异象暗生,粼粼波光之中,万千金鳞铺底,从河心向两岸推涌,隐约有琼楼玉宇轮廓在水幕中浮沉。 龙君驾乘着元龟,徐徐进入水底,在他临近最下方水宫时,水波似是琉璃镜面般自行分开,露出一条嵌满夜明珠的水晶阶道,直通龙宫正门。 龙宫之内,珊瑚作柱,明珠为灯,无数银鳞游鱼衔珠成链,串起重重水幕,恍若星河起伏。 龙君甩袖而入,玉冠上的避水珠,折射出点点虹光。 在龙君进入龙宫的同时,水府中的编钟无风自动,低沉的钟声缓缓响起。 “恭迎大王回宫,” 鱼婢蚌女见状,知是龙君回府,当即跪拜道。 “恭迎大王回宫,” 作为龙宫宰辅,龟丞相亦在后随之应喝,带着一众鳝力士近前接迎。 “哈哈哈,” 渭水龙君畅然大笑,宽袖翻卷泄出水光,映得他面容如玉,眉骨微有隆起,一双眼眸流转金芒,鼻梁高挺,唇色似有丹砂点染,两鬓垂下龙须,额间有着菱形龙鳞隐于玉冠之下。 这龙君在龟丞相等众的拥簇下在龙椅坐定,便有虾兵蟹将托着玉盘跪进,盘中盛着刚从东海取来的琼浆,盏底还凝着几粒未化的云晶。 龙君抬手轻拂杯沿,盏中云晶骤然化作云雾。 “好酒啊,” 随后,他举起杯盏,徐徐入口,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龙吟。 “大王,” 一旁的龟丞相小心翼翼的上前,道:“您今日布雨归来,却是笑见于颜,不知是何喜事,让大王龙颜大悦?” “哈哈,龟卿,” 见龟丞相相问,渭水龙君又是轻笑出声,放下手中杯盏,道:“你是不知,本王今日在人间,却是遇见了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龟丞相蹙眉,疑惑道:“年轻人?” 渭水龙君颔首,道:“方才本王行雨而归,正要回宫,就听下方有人赞我渭水壮美,说我这渭水,是蒹葭苍苍,天赐之灵泽!” “本王听这赞辞,心里也是欢喜,转念就想看看下方之人是何才貌,若是其人可堪造就,入了本王的眼,本王亦不吝赐赏,给他一个前程。” “于是本王遮掩本相,变作一孤舟钓叟,与那下方之人相会。” 龟丞相抚须沉吟,道:“想来,那下方之人很是出彩,得了大王的青眼,” “彩,出彩,” 渭水龙君抚掌长叹,龙须亦随之轻颤,道:“何止是出彩,那人眉宇间自有一股英雄气,本身更具麟凤之表,琼枝玉树之姿,本王很看好他。” “也是爱他龙章凤姿,故而临别之时,本王赠了他一卷《导引图》,算是留一份念想。” 这位渭水龙君对吕尚的第一印象极好,他总觉得吕尚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或是因为这一份亲近,龙君才会仅有一面之缘的情况下,就赠予吕尚《导引图》一卷。 龟丞相闻言,面露讶然,轻声道:“大王竟还传赠了此子导引之术?这凡人倒是好大的福缘!” “确实是好福缘,” 渭河龙君淡淡道:“本王有些喜欢此子,若非他身份特殊,是北隋外戚,身上红尘因果太重,本王倒是想招赘他入我渭河龙族。” “你是知道的,本王有七个女儿,长女嫁入洞庭,次女嫁入巢湖,三女嫁入洪泽,四女嫁入鄱阳,五女嫁入太湖,六女嫁入南海,只一么女相伴,若是能招得一佳婿,也是一桩乐事。” 龟丞相思量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叹道:“只可惜,人间天子家的亲戚,不是良配。” “是啊,因果太重,实非良配之选。不过,虽然不是良人,但此子品行端正,却也比泾河老龙家的小子强了百倍。” 似是想到了什么,渭水龙君哼了一声,道:“那个泾河老龙也是敢想,明知本王现在膝下只有这一女,他还要为他那不成器的幼子求娶我家小奴。” “莫说他只是个八河都总管,就是水部正神,那又能如何?” 要知道,在四海五湖、四渎八流之中,渭河龙君与泾河龙君一直面和心不和,渭河龙君有七个女儿,那泾河龙君则是有九个儿子,俩者常有争斗。 与渭河龙君的女儿嫁入五湖不同,泾河龙君的九个儿子,除最小的么儿鼍龙之外,其他八子皆成气候,各据要津。 其中长子小黄龙居于淮渎,次子小骊龙住在济渎,三子青背龙盘踞江渎,四子赤髯龙镇守河渎,五子徒劳龙为佛祖司钟,六子稳兽龙在神宫镇脊,七子敬仲龙为玉帝守擎天华表,八子在东海砥据太岳。 正是有了这八位龙子在,泾河龙族的声势,才超过五湖八河,直追四海龙族。 就在渭河龙君与龟丞相说话之时,渭水北岸,吕尚已命参军房子安带部曲,将三牲供品投入渭河。 也就在三牲供品入渭水的那一刻,吕尚亲眼看着有青烟袅袅直上,待到三牲完全沉入河心,水面更是泛动细碎金色。 “主公,这供品?” 房子安压低声音,目光盯着泛涟漪的水面。 吕尚唇角微扬,摆手道:“礼多人不怪,” 他顿了顿,想起袖中那卷《导引图》,手掌不由得摩挲过藏图处。 “总要给份回礼才是,” 待水面波光尽散,吕尚又在渭河边站了片刻,才转身上马,带着麾下仪仗直奔驿馆而去。 (本章完) 第158章 龙君下 第158章龙君(下) 暮色将至,秦州官驿前,青石板道蹄声作响。 吕尚的刺史仪仗还未转过街角,官驿前已列开一排人马迎候。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人,他挺直腰背,等待刺史仪仗队伍的到来。 “来了!”身旁传来驿卒的低呼。 中年人神色肃然,看到转过街角的仪仗,立即趋前半步,恭谨道:“下官秦州驿丞王洪,率馆驿僚属恭迎县公!“ 吕尚端坐在紫电寒霜上,目光扫过恭立道旁的驿丞,轻声道:“今夜便劳烦驿丞了,” “明日卯时,本公就会启程,不会在这多作叼扰。” 说话间,吕尚袍袖随夜风轻扬,带着上位者的疏朗气度。 王洪闻言,垂手躬身,道:“下官已着人清扫上房暖阁,备妥温水鞍草,请县公入馆驿休憩。” “嗯,” 吕尚点了点头,自马背翻身而下,房子安与萧戟等部众,也纷纷下马。 驿丞王洪侧过身,引众人穿过馆驿回廊,檐下的灯笼被依次点亮。 直到回廊尽头的上房暖阁,吕尚推开阁门,这间暖阁之内,只有一方黄花梨木榻,榻上铺着凉席,案几上摆着八色鲜果。 吕尚见到上房暖阁的布置,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洪,道:“王驿丞费心了,你且退下吧,我这里不用别的侍候了。” “县公,东厢已备妥冰枕,若县公夜间需什么,击掌三声自有婢女进来。” 王洪垂首说完,后退三步后,转身走出暖阁。 吕尚转头对房子安等人,道:“你们也都去休息去吧,明日还要早起,” “诺,” 房子安等人立即应道。 这朝廷馆驿的房间,有上室与下室之分,吕尚的上房暖阁,就是上室。而房子安等人是吕尚部曲,官驿也给他们安排了足够的下室来歇息。 木门轻轻掩上,吕尚解下腰间玉带,挂在屏风上。 案几上烛灯亮起,他依靠在榻上,将白天渡渭河时,所得的《导引图》放在案头,就着跳动的烛火,默默看了起来。 “这个渭河龙君,却是欠他一份人情,” 看了片刻,吕尚笑着摇了摇头。 这卷《导引图》,其导引之法,确实是肇自上古,古时的先民们也是凭着这个熊经鸟伸之术,调气养形,以动导气,以形正体。 观其法门,参悟其中变化,对他的《太乙金旨》后续推演,也有一些别样的启发。 “不过,也是幸好这人情是渭河龙君的,若是换成泾河龙君,那才真的棘手了,” 暮色沉沉,在将《导引图》精髓揣摩透彻后,吕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图卷,眸中似有清光。 “泾河与渭河,虽是近在咫尺,但泾河的人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欠的,搞不好就要拿命来还。” 阎浮世界的泾河龙君,可不是一般龙神,他是西海龙王的妹婿,本身更是得玉皇钦命的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 当然,只这些身份,吕尚虽有忌惮,却不见得真怕了他。 真正让吕尚顾忌的,还是泾河龙君在西游时扮演的角色。 要知道,玄奘西天取经最初的因果,就始于这位龙神。 当初正是泾河龙君与长安相士袁守诚打赌,赌长安降雨时辰和点数,泾河龙君为赢袁守诚,不顾玉皇圣旨规制,私自篡改了降雨时辰、点数。 由此触犯天条,引来杀身之祸,被魏征梦中所斩。 也是因为死在魏征之手,泾河龙君死后,魂魄纠缠李二凤,甚至拉着二凤魂魄去阴司对质。 可以说,正是泾河龙君的死,促成了玄奘取经,也是因为他的死,迫使李二凤魂入地府,以及二凤还阳后举办水陆大会。 而玄奘也是因佛法精深被选中,担任水陆大会主坛,主持整场法事。更是这场水陆大会,让他被观音选中,奉旨西天取经。 有如此因果的泾河龙君,吕尚怎敢欠他人情。 按阴司的说法,阎浮世界因果如网,包罗过去未来,泾河龙君纵然是大龙神,但他的命数在未生之时,就已在南斗星死簿上,注定要死于人曹魏征之手。 “渭河,泾河,” 吕尚突然想到再有五十年,泾河龙君就要死于魏征之手,届时泾河的八河都总管之位,也许就会落在渭河龙君之手,心中一动。 “渭河的这份人情,或许欠的正好,泾河龙君一死,八河之中,渭河一家独大,除非我五十年后能粉碎真空,成就堪比天仙的道业。” “要不然,与渭河龙君交好,也不失为一个长远之道。” 他叹了口气,横卧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五十年成就粉碎真空的大道,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莫说是他只是个纯血共工,就是共工氏本尊,也不敢说能五十年粉碎真空。 需知,武学粉碎真空,映射的可是先天古神,是混元一气上方太乙天仙。 这是无论阎浮世界,还是大荒世界,都能屹立于顶点的存在。 如果说五十年证神仙道果,吕尚还有希望争一争,那五十年成天仙,就已经不是根骨禀赋所能决定的了。 也就在他闭目的瞬间,整个上房暖阁忽的暗了一下。 “呼!” 吕尚面色平和的躺在榻上,手掌叩在梨木榻上,双臂微撑,腰背如拱桥般缓缓拱起,肩颈却松沉若熊踞磐石,呼吸自喉间轻吐,如游丝掠过烛火,将案头烛芯震得明灭不定。 在纯血共工血脉和七窍玲胧心的双重加持下,他的资质禀赋,确实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他观《导引图》,直接就能堪破其中精髓,将《导引图》的熊经鸟伸之术,融入行住坐卧之间。 使得他睡觉的姿态,与熊鸟契合,无时无刻不在调气养形,以动导气,以形正体。 他每时每刻都在进步,以他当前积累,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一念之间,证就武学人仙。 只是吕尚想在近仙状态,多沉淀一下,他想在武学一道上走的更远。 粉碎真空之道,是他所能想象的武学至极,但他不认为这就是武学之道的尽头,粉碎真空之上,应该有能与混元一气上方大罗天仙相若的境界。 (本章完) 第159章 河湟上 第159章河湟(上) 一夜无话, 次日卯时三刻,晨雾未散,吕尚身着锦袍,玉带束腰,推开阁门,沿着回廊,踏出官驿。 参军房子安已牵着紫电寒霜,在馆驿前肃立,萧、严、霍、凌等四将,各领部曲列于左右。 “主公,” 见吕尚出馆驿,房子安轻声道:“可以启行了,” 吕尚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一旁垂首躬立的驿丞王洪,道:“此次暂驻贵驿,多有叼扰。” 王洪恭声道:“县公在小驿下榻,已是小驿之福,若有不周处,还望海函。” 吕尚抚了抚紫电寒霜的鬃毛,笑道:“王驿丞调度得当,已经很用心了。” 说话间,他翻身上马,道:“启行,” “诺,” 参军房子安与萧戟等将当即上马,众人甲胄相撞,部曲整肃如林,晨雾中传来旌旗翻卷声。 待仪仗行至秦州北门,城门前与吕尚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州长史杨汪,正带着二十门卒迎送。 “杨长史,劳您再次相送,” 见还是这位长史迎送,吕尚在马上,向其行了一礼。 秦州长史杨汪还礼,道:“此为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受县公之礼,” “杨汪,弘农杨氏,” 吕尚深深的看了杨汪一眼,执鞭策马,踏过秦州北门。 “驾,” 城外晨雾如轻纱漫卷,他带着仪仗呼啸而出。 “主公,看来这位平乡县伯,是有心交好您啊!” 出秦州地界,晨雾渐薄,天边已经透出金色,参军房子安跟在吕尚身后,轻声道。 所谓的平乡县伯,既秦州长史杨汪,其人初仕为北周冀王侍读,后累迁为兵部府都上士,有明干之称。杨坚任北周大丞相时,认为杨汪知兵事,可以重用,又将他迁为掌朝下大夫。 杨坚受禅创建北隋后,赐封杨汪爵平乡县伯,食邑二百户。 吕尚淡淡道:“有心交好,总比心怀恶意要强,” 对于杨汪的交好,吕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杨汪这人还是值得深交的,吕尚在大兴时,就听过杨汪之名,他年少时凶悍,行为放纵,好与人争勇斗狠,长大后折节勤学,专精《左氏传》,通《三礼》,是三国周处一样的人物。 “驾,” 吕尚带领部曲一路慢行,过狄道后,再转过金城,至黄河之畔,五百里路程,走了近七日。 临近黄河时,天光已近正午,日头正盛,吕尚勒住缰绳,马蹄踏在河岸碎石上,溅起金光。 “黄河,” 他举目远眺,但见黄水汤汤,自西奔涌而来,裹挟着两岸黄沙,翻卷出雄浑浊浪,恍若一条浑身鳞甲的巨龙,正低吟着掠过这苍茫大地。 “主公,前方便是金城渡。” 房子安策马近前,马鞭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木筏残影,道:“此渡宽逾百丈,水深流急,前汉冠军侯,后汉阳夏侯,都曾在此进兵草原。” 吕尚凝视着对岸参差的土丘,忽觉河风扑面,带着腥甜的土气。 “好一条河湟故道,” 他拨转马头,向金城渡口缓行。 此时的河岸处,正斜斜泊几十只牛皮木筏。这些筏子的筏身以粗粝原木捆扎,覆着浸过桐油的牛皮,在日光照耀下泛着油亮的棕褐色。 筏头立着几个赤膊船夫,古铜色的脊背晒得发亮,腰间各别着一柄短刀,蹲在岸边用河泥涂抹筏底缝隙。 听得马蹄声近,为首的船夫抹了把汗,急忙迎上,抬手作揖,道:“见过贵人,” 房子安驱马近前,马鞭轻点,道:“我家主公要过金城渡,我们一行有三百多人,你看需要用几只筏子?” 船夫朗声道:“回大人的话,每只筏子至多载三十人,若算上马匹兵器,怕得二十个筏子才稳妥。” “二十个筏子就二十个筏子吧,” 吕尚直接道:“我先登筏,你们随后,众军甲胄兵器一概不得离身,马匹在筏尾用缰绳拴牢。” “是,” 房子安与萧、严、霍、凌四将,当即应道。 有吕尚调度,三百馀人井然有序的登筏,在整个仪仗队伍都登上牛皮筏后,木筏缓缓离岸。 “河伯佑护,顺流无阻,开渡!!” 刚一离岸,为首的船夫,随即高声呼喊,其他筏子的船夫,也一同与之呼喝。 “黄河河伯,” 船夫们的呼喊,落入吕尚耳中,吕尚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浑浊的黄河水。 河水在筏下翻涌,急流汹汹,推着筏子向对岸而去。 这阎浮山水,各有神异,渭水有渭水龙君,作为四渎之一,自大禹平水土,定九州后,就奠定了天下水宗地位的河渎,自然也有神圣。 毕竟,黄河是四渎之首,论地位能与四海相比,四海有四海龙君统领天下水系,黄河也有黄河水伯,掌握这河川宗主。 这黄河水伯,又称黄河水伯神王,西游时唐僧师徒遇独角兕大王,被金刚琢打的没有脾气。猴子连请了几路神元助阵,其中一路就请到了水德星君处,水德星君派的就是黄河水伯神王前往,其手中白玉钵,半钵就是半个黄河,一钵就是一整条黄河。 据说泾河龙王九子之一的赤髯龙,就是在黄河水伯处听用,受封为灵源公。 吕尚想着这些神仙掌故,不知不觉已近岸边。 这一路,虽然筏身颠簸,如落叶漂于沸汤一样,浊浪拍击着牛皮筏底,不断发出闷雷般轰鸣。但都是有惊无险,很顺遂的度过了金城渡。中间并没什么神仙显圣,更无妖魔兴风作浪。 靠岸之后,吕尚率下了牛皮木筏,刺史仪仗也纷纷随着下筏。 吕尚踏上河岸后,抬手从腰间解下一袋金饼,抛给为首船夫,道:“今日渡河顺当,劳烦诸位辛苦。” 船夫慌忙接住,掌心触到金饼分量,单膝跪地,道:“谢、谢贵人厚赏!” 其馀船夫见状,也纷纷扔下桨楫叩首。吕尚抬手道:“不必多礼,河上讨生活不易,这点心意诸位分了。” 说罢,转身对房子安道:“整肃队伍,沿河岸官道继续北上。” “诺!” 房子安一抖缰绳,胯下骏马昂首嘶鸣。 身后船夫还在高喊:“贵人慢行!河伯庇佑,愿您一路顺遂!” (本章完) 第160章 河湟下 第160章河湟(下) 出金城渡后,吕尚率部沿河岸官道北上,行至第三日,已见广武城关隐约嘉立于荒原尽头。 广武城,是雁门关关防枢钮,北睡重镇之一。地踞勾注山险要,扼雁门北麓,作为中原屏藩。 其城依山据险之势,筑有马面、箭楼、瓮城,周长有一千二百丈,高达三十五丈,有固若金汤之称,与雁门关成‘双关双城”之椅角,是谓‘广武失则雁门危,雁门危则中原急’。 吕尚在广武城的官驿歇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他便带着部曲出广武西门,沿着戈壁向雍凉而去。 一入戈壁,顿感热浪扑面,直往人七窍里钻。 骄阳炙烤,戈壁滩上赭红色的岩脊,如方千枯骨攒动,暖风掠过土丘,发出拉锯一般尖啸。其间黄云翻滚,细沙打在衣甲,发出沙沙声。 走了一会儿,参军房子安紧束缰绳,在旁低声道:“主公,西北穷边绝域,常有草木成妖,禽兽化魔,咱们出了广武,人烟渐稀,再往前走,或有妖魔作票,不可不谨慎之。” “你说的有理,” 吕尚策马前行,面对眼前漫天风沙,眸中有神光沉浮,看了片刻,自怀中掏出一卷图,徐徐展开图卷。 “穆王八骏图,” 宝图凌空展开,金芒乍现,其上八匹神骏轮廓骤然虚化,化作八道流光花屏而出。 “吟!!” 流光显化后,正是八龙之骏,所谓八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皆是上古龙种。 这八骏各有神异,首匹神骏元灵落地,径直化作苍龙,鳞甲青如寒潭,龙须垂落,带起丝丝细雨,周遭三丈内的热浪,被生生压下三分。 其馀七道元灵也是各显神通,或化赤龙口吐赤霞,足底火焰燃尽沙丘枯草,或化黄龙盘身如岳,鳞片间隐现山川纹理。 八龙列阵,戈壁上空异象纷呈,原本炽烈的骄阳,被重重云霞屏蔽, “好个穆王八骏,” 吕尚指尖轻弹宝图,八龙元灵同时昂首龙吟,混着金钟玉馨之音,震得远处土丘颤动,滚落碎石。 “有这八头龙种元灵庇佑,尔等尽可放心。八龙合力,邪票不能侵,妖魔不敢扰。有能耐,有本事,不惧这八骏元灵的大妖巨魔,也不会在这南瞻部洲作恶。” 说话间,他再以神目环顾周匝,果然见到沉于戈壁山丘间的恶气,被八龙元灵一扫空。八龙环绕,不知多少鬼魅被震的魂飞魄散,又有不知多少山精野怪被骇破了胆。 “子安,有这宝贝在手,任是千年大妖,也不敢冲撞我这仪仗,” 吕尚可不是那种得了宝物,而吝于示人的人。宝物再珍贵,也是要有人来用,与其藏藏掖掖,秘而不宣,不如象现在这般,直接彰显宝图威能,震镊可能存在的的邪崇妖鬼。 以吕尚的修为,再辅以他如今的背景,就是宝物动人心,只要非他所愿,就没人能从他手上强夺此宝。 “当真是好宝贝!“ 参军房子安与萧戟等部众,仰头看着这宝图神威,喷喷称叹。 “走,” 吕尚手捧八骏图,轻声道。 “吟!! 有这八头龙种元灵护身,吕尚一行接下来走的极其顺畅,穿行戈壁,几无险阻。 戈壁行至第七日,砾石渐稀,远处浮现黛青山色,吕尚等人甚至能遥遥看见城郭轮廓。见到城郭之后,吕尚头顶的八头元灵,渐渐敛去神光,重新化作八匹神骏,归于宝图中。 吕尚等人继续向着城郭方向前行,前方的山色越发清淅。 房子安紧紧着缰绳,遥望山影,神色复杂,低声叹道:“这就是祁连馀脉,” 前汉时,匈奴的‘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至今已成绝唱。 自后汉之后,南北乱世三四百年,汉家儿郎们早就没了当年马踏祁连的心气,是谓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 “驾,” 行至近前,凉州治所姑臧城的轮廓,终于呈现在吕尚等人的眼前,三重夯土的城墙巍然嘉立,城关上“隋”字大旗,被这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 “姑臧,” 吕尚勒住坐骑,目光炯炯,看着近在眼前的姑臧城。 姑臧城南门前,三重大旗呼呼而响。最上方那面“隋’字大,被西北风吹得展开, 长史李公挺身着绯色官服,腰间玉环随身形轻晃,带着二十馀位属官在城门前摒息等侯。 他身后司马王士隆按剑而立,甲胃上的鎏金兽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目光不住的在戈壁方向徘徊。 “来了!” 就在这时,王士隆一声低呼,使得众人猛的惊觉。 众人抬眼望去,赭红色戈壁尽头,骤然腾起八道流光。却是穆王八骏图的元灵馀威, 虽已收敛神光,却仍有龙威倾泄,隐隐压得沙尘低伏。 吕尚骑着紫电寒霜,行在最前,身后部曲甲胃鲜明。 李公挺立刻整冠拂袖,率众人在城门前按品秩而列。待吕尚马蹄渐近,他率先躬身行礼,道:“凉州长史李公挺,率阖府属官恭迎使君!” “恭迎使君,” 身后众人也随之躬身,齐声道。 吕尚端坐马上,抬手虚扶,道:“诸位不必多礼。某奉天子诏命任于雍凉,日后还需仰仗诸位协同奉公。” 他目光扫过李公挺身后众人,见众人皆有气度,轻轻点了点头。 吕尚临出大兴时,曾与吕永吉一起入宫面圣。 毕竟,吕尚久掌军事,没有治理过民政,如今一朝被任为方面大员,也是需要精明强干的副手,为其佐政。 也是考虑到吕尚太年轻,担心不能坐稳一州官长之位。杨坚直接给吕尚配备了一整套的班底,有这一套班底,吕尚自然能顺利接掌凉州。 可以说,如今凉州治所的这套班底,当中职权最重要的几人,都是天子杨坚钦命。 第161章 王李上 第161章王李(上) 李公挺面上浮起恭谨笑意,回道:“使君乃天家柱石,某等早奉天子明诏,已将州中簿册文备于衙署,使君但有差遣,某等无有不从。” 说罢,他侧身抬手,指向城中,道:“使君鞍马劳顿,下官已在州府,备下官宴,待使君入城歇息片刻,便可与诸僚,共商治理雍凉之事。” 司马王士隆踏前半步,抱拳沉声道:“使君,下官乃州司马王士隆,我等凉州僚属已在州府,为使君备下了接风洗尘宴,使君请入州城。” “让诸位费心了,” 吕尚目光掠过李公挺和王士隆二人,微微颌首,策马向前,马蹄声回响在城门前。 “走,” 李公挺与王士隆二人,立即上马随行,其身后的僚属,纷纷跟随上马。 吕尚骑马,穿过厚重的城门后,眼前一下壑然开朗。青石板铺就的主道,直通州府, 两侧商铺林立,酒旗与帆幌在风中摇晃。 前后街角,西域胡商支起毡帐,玛瑙、琥珀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骆驼队伍驮看香料、 毛毡缓缓穿行街巷,驼铃声与胡琴声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想到一路所见箫条冷落,叹道:“没想到,西凉边陲,竟还有这样的繁华景象。” 其始建于东普十八国后凉时期,后凉王张天锡组织僧人在宏邱雪抄写佛经,并延请月氏国优婆塞支施仑和龟兹低僧帛延在凉州译经。 “某奉天子诏镇抚雍凉,自当与诸位同守凉州,下是负圣恩,上是愧黎庶。” 李公挺在旁,笑道:“使君,西北虽然苦寒,但这姑臧不只是凉州治所,还是西域丝路的东段重镇,西的中心之一,其繁华自然是是感行州县能比。” 州府正堂内,长案几之下早已摆满了鹿肉羹、胡饼以及葡萄酒,州府的数十位僚属, 都肃立两旁,在邱雪率众踏入正堂之前,长揖及地。 “佛舍利?”黑暗刺入藏寺眼中,引得我面色微变。 伴着丝竹之音,胡姬托着金铜小盘,款步而入。 “使君下座,”王士隆抬手虚引,面下带着冷络。 “诺,” 只是那位北魏小才晚景萧疏,遇下了疯王低澄,被低澄投入晋阳牢狱之中,活活的饿死在狱中。 长史王士隆与众属僚应声道。 王士隆也在前翻身上马,我目光扫过邱雪腰间悬着的八光紫文竹节鞭,面露惊叹,重声道:“使君的那柄竹节鞭,可是名动北疆,今日得见,果然是凡。” 藏寺正要策马向官署行退,心中条然一动,转头看向城南方向。 “开宴,” 长史王士隆笑着拍了拍手,朗声道。 其人是东晋小将军温娇之前,世居江右,前李公挺祖父为避战乱,全家迁回北魏,于是李公挺仕于北魏朝廷,七十七岁名扬天上,与邢、魏收并称为“北地八才”。 待行至州府门后,藏寺一众人虽是在府里,却还没听见府内传来的丝竹之音。 “敬使君!” “是错,” 城南所在,一座一层宝塔正常显眼,其塔刹直插云表,日光斜照,塔身流转出紫金光芒,仿佛没万千金箔覆于其下,又似佛陀法身隐现其间,小放黑暗。 北魏邱雪枫,字鹏举,济阴冤句人,是南北朝时期,北魏文学小家,官至中军小将军。 毕竟,宏邱雪可是没佛祖骨舍利的传承,其金棺、银、铜匣、石函、琉璃瓶七重套函,一直传至藏寺后世的这个时代。 藏寺闻言,深深的看了眼宏吕尚的方向,随前策马向官署而去。 众人行至十字街口,藏寺勒住缰绳。 作为一个资深摸金校尉,我怎会是知宏吕尚的名头。 “诸位请起,”藏寺解上腰间八光紫文竹节鞭,置于案头,声音是疾是徐,自没一股沉郁金石之音。 我径自下座,指节重叩案几,道:“诸位既已备上簿册文,明日卯时便着户曹、兵曹等没司,将钱粮军籍造册呈送,本官要亲核数目。” 邱雪与王士隆七人沿着青石板甬道直行,两侧吏员垂手肃立。 “北魏温鹏举曾作《凉州乐歌》,说姑臧城是,‘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由此可见姑臧城的熙攘繁盛。” “恩?” 王士隆见藏寺神色没异,道:“使君,那是宏吕尚的浮屠塔,后凉张天锡所建,寺中藏没西域低僧,带来的贝叶经。 “宏吕尚,” 邱雪举杯重抿,葡萄酒的酸甜混着一丝辛味,在舌尖散开。 此前少代,宏邱雪都在佛门,乃至朝堂极具影响力。 “恭迎使君,” 盘中葡萄紫晶剔透,琥珀蜜饯散发着椰枣香气,还没烤羊腿盛在青玉案下,羊油顺着脆皮滴落在炭盆外,腾起阵阵孜然混着肉香的青烟。 “邱雪枫!” 邱雪坐在主位,面对长案下的酒肉,道:“开宴,” 满座僚属,纷纷举杯。 正北处,州府的飞檐重阁,在日光中巍然嘉立,朱漆小门,两侧石狮怒目圆睁。右左皆是官署,门下“司户参军”、“司仓参军”匾额感行可辨。 邱雪淡笑是语,任由王士隆引着,向府门走去,身前温子升亲自牵过紫电寒霜,交给一旁候着的府兵手下。 宏吕尚,又称小云寺,是中土最早具没明确纪年的佛寺之一。 王士隆伸手相让,道:“使君,请入府歇息,上官已备坏官宴,为使君接风。” 王士隆端起犀角杯,朗声道:“使君镇抚雍凉,乃凉民之幸,某等先敬使君一杯!” 那可是佛祖骨舍利,对修行人来说,珍贵程度是言而喻。 丝竹声应声而起,胡琴与琵琶相和,僚属们直起腰身,依次落座。 藏寺抬手按在马鞍下,重重一撑,翻身上马,靴底踏在青石板,发出闷响。 后世邱雪为了求法,也曾将主意打到宏吕尚的身下。 只是当时的藏寺,还未来得及动手,小梦之前,却成了许伯尚,以及齐郡公世子藏寺众人跨过朱漆门坎,踏入州府正门,绕过屏风照壁,右左两列金瓜斧,朝天证纷乱排列。 藏寺念叻了一句,看着眼后繁盛街景,点了点头。 第162章 王李下 第162章王李(下) 酒过三巡,丝竹声渐缓,胡姬退至廊下。吕尚手指摩着犀角杯沿,目光扫过堂中僚属,见众人面色微,唯长史李公挺、司马王士隆二人腰背挺直,眼底似是有精光流转。 吕尚若有所思:“这,就是杨坚给我准备的班底啊!” 宴后,堂中僚属退去,吕尚独坐案前,参军房子安与萧、严、霍、凌四部将,列于左右。 吕尚沉吟片刻,缓缓道:“子安,你如何看李公挺、王士隆二人?” “李公挺,王士隆,” 萧、严、霍、凌四部将,目光投向参军房子安。 房子安本就士族出身,齐州临淄房氏,也是薄有声名,又在秘书省任正字官多年,其位虽卑,但他任职于兰台,往来无白丁,对朝中勋贵之间的事,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 吕尚任房子安为参军,让他随军左右,不只是抱着千金买马骨之心,也是因房子安确有相应的能力。 参军房子安稍作思量,回道:“主公,天子以李、王二人,为您佐政,却是用心良苦啊!” 吕尚眉,饶有意味的看着房子安,道:“何解?” 房子安道:“主公,您是不知,这二位皆出身不凡,长史李公挺,乃高都郡公李子雄之子,司马王士隆,则是项城郡公王韶之子。主公应该知道,这二位在朝中的分量。” “李子雄,王韶,” 吕尚神情微动,道:“竟是他们俩位,” 他自然知道李子雄和王韶,这二人可是重量级人物,极得杨坚的倚重,恩宠虽不及高巅、虞庆则、杨雄、苏威等四贵,却也是仅次四贵的开国重臣。 开皇二年,杨坚在并州设置河北道行台,晋王杨广出任行台尚书令。杨坚调任九卿之一的鸿胪卿李子雄为行台兵部尚书,又调灵州刺史王韶为并州总管长史,让这二人一同辅佐杨广。 李子雄果敢威严,王韶性格刚直,连晋王杨广,都很忌惮这二位。 房子安道:“高都郡公李子雄在前朝时,就跟随滕庶人宇文在青海,攻破吐谷浑所部,杀的人头滚滚,因功而任凉州总管长史。” “李子雄在凉州总管府辖制的十四州,安抚羌胡,固塞安边,馀威不小。陛下让李子雄之子李公挺出任凉州长史,正是要借李子雄馀威,来稳固主公的名器。” “除李公挺外,陛下还让项城郡公王韶之子王士隆担任凉州司马,王韶以忠正刚直为家风,这在大兴极为出名,陛下调王韶之子王士隆任于凉州,应是以王士隆辅佐,乃至监督主公。” “李公挺,王士隆,” 吕尚手指轻叩案几,使得烛火在灯座上摇曳。 初上任的吕尚,虽有刺史的名位,但要真正将凉州在手里,却非一日之功。 除非吕尚无视官场规矩,朝堂法度,依仗武力,独断专行,打压异己,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凉州军政大权尽操于手。 不过,人间的权柄虽好,却非是长久之道。 而吕尚之所以入仕,为的也不是什么富贵荣华,他是借朝廷底蕴,求取自己的长生大道,自然不会本末倒置。 长生!长生! 翌日, 晨光初起,州府官衙之中,吕尚换上绯红官袍,坐在大堂内,缓缓翻阅着六曹呈上的帐册。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六曹参军显然也惧怕吕尚这位刚上任的刺史大人,拿他们这些僚属开刀。 所以,吕尚昨日说的要核检六曹帐册,今日还未天明,六曹就将各自的帐册送至吕尚案前。 看了良久,吕尚叹了口气,道:“果真是“凉州七里十万家”,凉州刺史的官位,确实权重。” 他的手指划过户曹帐册上,看着上面“户七万二千三百一十六,口三十八万七千九百五十二’的朱笔批注,更感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要知道,凉州虽是地处西北,却是扼守着丝路的要冲,单是度支曹呈来的商税月报, 便能厚达三寸。 粟特胡商的锦缎香料、吐谷浑的良马毛皮、高昌的葡萄干葡萄酒,经此转输大兴城的年课,就占陇右三成有馀。 更不必说兵曹帐册里明晃晃的数字,凉州常备府兵三万四千众,战马存栏竟达八千匹,较之某些州县的军力足足多出十倍。 不只是兵马,凉州还有官营屯田八十馀万亩,其岁收粮草可供十万大军支用半载。 看到这些,吕尚才惊觉杨坚为何要把他调到凉州。 他想了想,目光转向一旁的房子安,道:“子安,” 房子安俯身近前,道:“主公,” 吕尚轻声道:“你代我再核计一遍六曹帐册,我该去总管府,拜会贺娄总管了,” “是,” 房子安当即应道。 吕尚所说的贺娄总管,既当前的凉州总管,都十四州军事的贺娄子干,也是当前凉州,唯一能辖治他这个凉州刺史的当朝重臣。 这位可是接替卫王杨爽,成为大隋开国后第二任凉州总管的人物。 吕尚当初朝见杨坚时,杨坚还让吕尚去尚食局,取蜀锦与茶砖,作为给贺娄子干的见面礼。 “备马,备礼,” 吕尚起身,整了整绯红官袍的襟袖,取过案头鎏金错银的刺史鱼符佩在腰间,吩附近前的亲兵。 “是,” 亲兵领命。 不多时,廊下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吕尚抬眼望去,就见紫电寒霜已牵至阶前, 萧戟等部曲,捧着紫檀木匣候在檐下,匣中盛着蜀锦、以及茶砖。 “走,” 吕尚出了正堂,翻身上马,萧戟领着十名亲卫骑从紧随其后,紫檀木匣用蜀锦袱子裹着,横置鞍前,随马蹄颠簸轻晃,一起出了府门。 凉州总管府,坐落在姑臧城西北隅,与吕尚的州府相隔两条街巷。 朱漆门楼上,悬着天子御赐的‘节镇西陲”金匾,门前两尊鎏金骏蹲兽,比寻常府邸高三尺,尽显煊赫威仪。 吕尚众人在总管府前,勒住缰绳,早有门吏近前,迎着马头作揖。 “刺史大人,总管已着人清扫正堂,恭候多时了。” 第163章 祝融上 第163章祝融(上) 就在阎浮世界的吕尚,少年得意,玉带横腰,出镇地方,威服自享的时候,大荒山海世界的吕尚,则是在自己清寂的宫室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宫室之内,青铜灯树处于玄玉柱间,洒落点点光影,许伯尚坐在板榻上,眸中似有灼灼火光流转,三枚先天太一真篆虚影,在瞳孔火光中沉浮。 “祝融旗!” 看着身前的朱红小旗,吕尚神容沉肃,这一件重宝,自从落入他手中后,就被他以心血日夜熬炼。 时至今日,终是让吕尚,彻底掌握了这件祝融氏的重器。 至人之身,近乎神人的精元灌注,让这件被尘封不知多少年岁的神物,逐渐恢复往日神能。 轰! 他缓缓吐出一口真烈,落在朱红小旗上,化作一缕赤金真火,触及虚空爆散开来。与此同时,整座宫室的地砖缝隙,亦渗出丝丝缕缕的赤红火气,周匝甚至出现点点火星飘摇。 “好,好一件祝融之宝!” 面对眼前异象,吕尚轻声道,周身被红光喧染,火气如炉,无数火精,化作火龙、火蛟、火凤、火鸟、火鸦、火乌,神禽异兽,肆意飞舞。 “可惜,这是祝融氏之物,若是共工氏重器,以我纯血共工之身执掌,足以横行人间九州。” “共工氏虽源于祝融氏,都是姜姓一脉的天帝帝胃,但终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轻抚祝融旗面,其上蝌蚪文般的宝篆泛起金红涟漪,恍若远古火河奔涌之声自旗中传来。 祝融旗,古神祝融氏之物,虽非祝融氏证道之器,却也蕴含着一部分古神祝融氏的神能,有着让天上正神为之惊惧的神力。 若是纯血祝融执掌这面祝融旗,在绝地天通以后的人间,除执掌天子敕命的帝夏, 以及被尊奉为四岳的四位诸候之长外,人间再无抗手。 只是可惜,吕尚并非纯血祝融,无法将祝融旗的神能,发挥到极致的境地。 哪怕共工氏与祝融氏都是姜姓,但二者毕竟是有水火之争。吕尚以纯血共工之身执掌祝融旗,最多能用出祝融旗本身的四成威能。 虽然这四成威能,已能在人间横行一方。 “罢了,” 看着宫室内沸腾的火气,吕尚低叹一声,眼底火光渐敛。 当空飞舞的火精骤然凝滞,转而化作万千赤金光点,直接倒卷而回,如百川归海般没入祝融旗面。 朱红旗幡无风自动,其上宝篆光芒收敛成一线金红,隐隐有流火在旗角流转,却再无半分火气外溢。 他收起祝融旗后,侧坐在榻上,手指轻敲榻沿,身旁的青铜灯树随之轻晃。 吕尚垂眸望向自己按在膝头的左手,轻声道:“来人,取孤的瑶琴来,” 一直在外侍应的宫人闻声而动,为首宫人捧着一具长匣,檀木匣面上用银丝嵌着浮云图腾。 瑶琴,在山海大荒是贵胃神裔的专属,有伏羲作琴之说。 大荒之民普遍认为世间的第一张瑶琴,乃是出自伏羲氏之手。 在伏羲氏之后,世人皆曰: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辨者其礼具。 所以,黄帝作《云门》,帝尧作《大咸》,帝舜作《大韶》,帝禹作《大夏》。 “君上,” 宫人轻轻掀开匣盖,有清越之音自琴身逸出。 吟! 吕尚的手拂过琴身,掌心掠过冰弦,只听一声龙吟在宫室内回响,绕梁不散。 “退下吧,” 他看了一眼宫人,将瑶琴平稳的置于膝头,右腕轻扬,宽大的袖袍,如流云般滑落在肘。 在宫人退下后,他的手指轻缓的按在琴弦上,宫室内的青铜灯树,光影随琴声轻颤。 琴音破弦而出,如寒泉漱石,他腕间微动,食指勾挑间,宫、商、角、微、羽五音流转。 在吕尚抚琴之时,他袖中的朱红小旗,通体浮现赤金篆文,并随着瑶琴琴弦的震颤, 音调起伏的变化,随之做出相应的反应,似是与之交鸣。 “祝融氏啊,” 一曲奏罢,吕尚臀了一眼袖袍,暗暗嘀咕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袖中朱红小旗的变化,他抚琴可不是真的想要修身养性。 而是要以此触动祝融旗的灵性,得到祝融旗中祝融氏意志的认可。 要知道,祝融氏好乐,其所生的太子长琴,更是在出世时就怀抱瑶琴,是谓乐神。 世有五彩鸟,一日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闻琴则舞。 这祝融旗是祝融氏的神物,本身承载着祝融氏的意志,祝融氏的喜恶,就是祝融旗的喜恶。 所以,祝融氏喜乐音,这祝融旗自然也喜乐音。 也是在得到祝融旗后,吕尚在处理国事之馀,常在宫室中抚琴一曲。 毕竟,似祝融旗这一级数的神物,本身就有不可思议的灵性,得到神物自身的承认与否,所能发挥的神能也是不同的。 “君上,伍相与庶长公子冲谒见,” 就在吕尚抚按瑶琴时,门外有宫人,低声道。 吕尚闻声,深深叹了口气,道:“请他们进来,” 宫室大门徐徐开启,一道玄色宽袍身影当先踏入,腰间玉环随步伐轻撞出声,却是须发皆白的伍文和。 其身后男子身着玄甲,眉目冷峻,则是庶长公子冲。 伍文和踏入宫室后,垂首揖礼,道:“君上琴艺愈发精湛了,老臣在廊下竟然听到了《云门》遗韵。” 吕冲按剑而立,眉目间凝着罕见的沉肃,道:“君上,臣等今日入宫,实是有社稷大计,需与君上相商。” “君上,您继位三载,其英明瑞智,举国都看在眼里,臣等也为许国有您这样的国君,吕氏有您这样的宗主,而感到振奋。” 说到此处,公子冲忽然单膝触地,甲胄相撞声如沉雷,道:“但,君上,天地之道, 以阴阳和,而后万物生。国君为阳,国夫人为阴,阴阳调和,方是顺应天道。” 见吕冲已经进言,伍文和当即道:“臣等非是不知君上之志远大,只是社稷传承,实乃国家根本。” “臣等,求请君上,为国取妇,以定国本,以安人心。” 第164章 祝融下 第164章祝融(下) “为国取妇,” 吕尚的手在琴弦上骤然一顿,使得冰丝发出一声幽咽异响。 他垂眸凝视琴面晃动的烛影,指腹缓缓摩挲着桐木纹理,良久之后,才抬眼看向已伏身在地的二人。 取妇,娶妇! 夏后氏《禹刑》有言,合二姓之好,事宗庙,继后世,君子重焉。其中‘君子’,指的并非后世儒家所定义的仁义君子,而是身上流淌着祖先神血,生来就享有尊荣的帝室贵胄。 吕尚对二人的建言,也早有准备。 事实上,自吕尚亲出许都,捶杀凶兽獓狠,将凶兽头颅,悬于南阙,向国人们彰显赫赫武功后。许都的卿族中,就有了为吕尚取妇,嗣续国本的声音。 而伍文和与吕冲之所以这时进言,也是受到这些杂音的影响。作为吕尚最信重的俩人,他们一同入宫,并国君吕尚建言,比其他卿族说一万句都有用,吕尚根本没迟延的馀地。 他看着伍文和、吕冲,轻声道:“相父,大兄,你们既然进言,让我为国取妇,想来已有心仪的人选,不知是哪国的贵女?” 伍文和朗声,道:“知我者君上,老臣确实有属意之选,老臣闻,焦伯有女,孟姜,十五而笄,当为君上良配。” 吕尚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孟姜?” 伍文和沉声道:“祝融氏,焦国,孟姜!” 孟姜者,意为姜姓长女。 “祝融氏啊,” 吕尚在听到伍文和所选的联姻对象后,不由轻抚袖中的祝融旗, 看着伍文和,吕尚幽幽道:“相父,祝融氏与我共工氏皆是姜姓帝裔,同姓而昏,是否有些不妥?” 伍文和回道:“君上,祝融氏与共工氏虽都是姜姓,同出姜水祖源,可传至如今,早已各立氏号,别居疆土。昔年帝鸿氏王天下,颁《大鸿》,其言昏礼不避同姓,唯避同氏。” “君不见夏后杼取有扈氏女,二者皆为姒姓,就依此制?有天子夏后杼在前,君上又何必担心其他呢?” “恩,夏后杼,” 吕尚想了想,轻轻颔首。 与姜姓有共工氏、祝融氏之别一样,姒姓除夏后氏外,还有十一个大氏族,分别是有扈氏、有南氏、斟寻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灌氏。 夏后杼,也就是当今天子帝杼夏,作为人间天子,九州共主,帝杼夏既是夏后的首领,也是姒姓十二氏族共同的领袖。帝杼夏就是凭着姒姓十二氏族的力量,从而把持天命。 庶长公子冲开口,道:“焦国,与我许国同为河南九伯,又都是姜姓邦国,若能与之联姻,他日帝崩,诸国大争,我许国与焦国结攻守之盟,进可开疆拓土,退可守土自安。” 山海大荒之世,邦国林立,诸候贵种,彼此联姻,似吕尚这般帝裔,娶妻必择贵姓,嫁女必选大国,这并非好色,而是安社稷。 吕冲见吕尚眸中有松动之意,当即俯身叩首,道:“君上,焦国与许国,虽都是姜姓帝裔,但我共工氏经几代夏后氏天子的打压,实力大不如前,而祝融氏与我共工氏不同。” “祝融氏自夏后氏得天下后,就被任为四岳,列为南方诸候之长,焦国作为祝融氏邦国,据铜山之利,我许国与之缔结姻亲,俩国携手,河南诸邦,谁敢言犯?” “四岳,” 吕尚手指拨弄琴弦,权衡之后,轻笑一声,道:“既如此,便烦相父持玄圭为贽,代孤往焦国问聘。” 共工氏就曾是陶唐氏王天下时的四岳,而那也是许国最强盛的时期。吕尚读国史,自然知道四岳的强大,这可是仅次于天子尊位的诸候之长。 说来,自炎黄二帝证道登天之后,人间九州无论是哪家王天下,其四岳之位,都必有姬、姜二姓的一席之地,这几乎成了天下万邦,四海诸候的共识。 至夏后氏王天下时,共工氏虽被打压,但除共工氏外,姜姓诸候进一步壮大。 夏后氏的四岳,北岳为炎帝嫡支魁隗氏,南岳为炎帝旁支祝融氏,东岳为黄帝旁支羲和氏,西岳为黄帝旁支计蒙氏,四岳非姜既姬,可见炎黄帝裔的强盛。 伍文和领命叩首,道:“君上明断,老臣这便整备玉帛车马,不日可至焦国。” 当二人退出殿外时,月已西斜,宫墙下的青铜兽首灯,吐着豆大烛火,将两道影子拉长至石阶前。 出宫后的吕冲,长长吐了口浊气,笑道:“伍相,君上终是同意联姻了,我许国的内廷,终于要迎来一位国夫人了!” 伍文和也轻笑,道:“是啊,终于要迎来一位国夫人了。” “君上继位后,什么都好,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君上至今无嗣,国本不固。老夫也曾旁敲侧击,希望君上在卿族中挑选宗女,以续后嗣。” “只是,君上虽听了老夫的建言,也收纳了几家宗女,但仍无所出,这让老夫怎能不急。只盼这位焦国贵女,能为我许国诞下后嗣,延续君上血脉。” 看到吕尚子嗣艰难,再想到吕尚不到二十,就踏足至人之道,伍文和心里也是有些猜想。也许正因为吕尚太过天纵之才,血脉品秩太高,才使得孕育子嗣这么的难。 伍文和与吕冲之前向吕尚进言,谈及与焦国联姻的种种利好。 但吕尚不知道的是,伍文和之所以推动许国与焦国结为姻亲,却不是为了借四岳之一祝融氏的势,更不是为了谋划焦国铜山之利,而是看好焦国贵女孟姜这个人。 准确来说,是看好孟女的祝融血脉,共工氏与祝融氏结合,水火固然相生相克,却也能相济相成,也许能为许国诞下国本。 吕冲闻言,叹道:“伍相为许国社稷,用心良苦!” (本章完) 第165章 列邦上 第165章列邦(上) “孟姜,孟姜女,” 目送伍文和与吕冲二人离殿,吕尚若有所思,轻声低喃。 嗡! 他手指轻拨琴弦,琴音如暮鼓晨钟,在宫室中悠悠回荡。 “祝融氏,就祝融氏吧, 吕尚眸中跳动幽光,道:“世间美人,脱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一万八千相。观美人如白骨,使我无欲,观白骨如美人,使我无惧。无欲亦无惧,大事成也。” “只要与我邦国天下,社稷道果有益,莫说是联姻祝融氏,就是与母氏结亲,又有何不可!” 母氏,起源于炎帝帝裔方雷氏之女母,在大荒山海颇具声名,母氏出身的女子,皆是外拙内秀。 母氏始祖母,是大荒出名的丑女,《列女传》称她貌甚丑而最贤,始制衣冠,磨石为镜,柔德化民,鬼神咸钦,黄帝帝鸿嘉其贤,纳为次妃,尊荣仅在黄帝元妃螺祖之下。 “我这一世,誓破生死樊笼,以证无名究竟,那些浮世纷华,皆镜花水月,倾城娇娥,也是过眼烟云,不证大道,都作烟霞幻视观。” “我要一步步走到最高,我要看那最高的风景。” 吕尚求道之心极坚,无论大荒吕尚,亦或阎浮吕尚,不论理国治民,乃至出将入相, 都是他求取大道路上的手段,舍道之外,再无他想。 也是因有这求道之念,阎浮世界的吕尚才会一直保存童子之身。 要知道,阎浮世界的吕尚出身显贵,又是齐郡吕氏这一主支的独苗,其他人有他这显赫家室,不说声色犬马,也早早就让家中女婢陪宿,而不是象他现在这般,至今仍是纯阳童子身。 只因童子身是修行至宝,《黄庭经》曰:“闭塞三关握固停,含漱金醴吞玉英。” 这童子身未破元精时,先天之烈充盈,如江河沛然,无渗漏之虞,此然足则神旺,神旺则精固,精固则形全,三者环环相扣,自成妙境。 吕尚前世虽然不得正法,却也从那些先贤高道的随笔中,知道这童身的宝贵。 更是知道,不是谁都有纯阳真人吕洞宾的仙骨,以非童子身入道,还能后天勤修苦炼,返还童真之境,修成大罗神仙之境。 许都,相府正堂, “君上已经同意与祝融氏联姻了!” 回到相府的伍文和,正坐在大堂主位上,吕冲则是坐在右席上,坐在左席的二人闻声抬眸。 百里明、逢伯陵二人,早就在相府内,等侯伍文和、吕冲多时了。 百里明苍老面庞,泛起激越潮红,道:“君上竟然同意了?” 一旁的逢伯陵轻声道:“同意了,就是好事,国本不固,人心不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知,君上命谁人为使,前往焦国求取贵女?” 说话间,逢伯陵目光掠过吕冲,最后落在伍文和身上。 百里明、逢伯陵二人,是许国之中地位仅次伍文和、吕冲的重臣,更是许国卿族的领袖。其出身的百里氏、逢氏皆是姜姓,在许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也是因此,他们二人才能与伍文和、吕冲一同,被上代先君任命为‘四辅‘,辅佐年轻的国君,治理许国。 所谓‘四辅’,乃夏后氏王天下后的官制,夏后氏王天下后,与先代共主们以龙、 鸟、云、火等为制不同,他是以‘辅’为官制,又称‘四辅”。 并称国有四邻,前曰疑,后日丞,左日辅,右日弼。 是谓有问无以对,责之疑,有志而不志,责之丞,可正而不正,责之辅,可扬而不扬,责之弼。 伍文和轻笑一声,道:“君上已命老夫为使,整备玉帛车马,不日老夫就会动身,前往焦国。” 百里明颌首,道:“君上既让伍相出使,由伍相亲自出使,想来焦国,应该能看到我许国的诚意。” 伍文和轻声道:“许国与焦国联姻,合则两利,焦伯没有推拒的理由。” “河南九伯,就我许国与焦国,是姜姓诸候,南燕、鄂国、杞国、尹国是姑姓方伯, 东梁、瑕国、郗国是赢姓方伯,一旦天下有变,九州动荡,诸国征伐,没有外邦干涉的情况下,许国与焦国,必然会结为盟友。” “唇亡齿寒的道理,焦伯不可能不懂。” “是啊,他不可能不懂,”逢伯陵眉,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河南九伯,是河南诸邦对九个方伯级国家的称呼。 自伏羲氏王天下始,天下方国林立,等级之制,渐次而彰。 除天子与四岳外,其下方国有公、侯、伯、君四等,公、侯是大国,伯、君是小邦, 九州列国,大国寡,小邦众,故而夏后氏帝禹时,才有万邦来朝的盛况, 四人一边说着,一边围坐相府正堂,青铜兽首的灯盏,灯火摇曳。 “既是聘,那这礼就不可单薄,” 伍文和沉吟片刻,道:“老夫以为,当用‘三帛六玉”为基,再添‘赤璋七件,玄百匹’。” 他目光扫过堂中众人,道:“祝融氏修火德,赤璋取其‘赤”,应火德,玄则配天地之色。” “诸位以为,我这礼如何?” 三帛六玉,三帛是指玄、熏、绛三种颜色的帛。 玄是黑色和浅红色的帛,常作为天子或诸候祭祀、朝聘等重大礼仪活动中的礼物, 熏是一种浅黑色的帛,绛是大红色的帛。 六玉,则是指六种不同形制的玉器,是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 这六玉分别是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其中苍璧用于礼天,黄琮用于礼地,青圭用于礼东方,赤璋用于礼南方,白琥用于礼西方,玄璜用于礼北方。 百里明抚掌称善,却又捻须沉吟,道:“三帛六玉,这已是方伯之聘的顶配。再加赤璋玄,虽显诚意,却也有些太糜废了。” 伍文和袍袖拂过案上竹简,道:“百里兄,这三帛六玉虽贵,却能换得焦国为臂助, 赤璋玄纵糜,但能让祝融氏之火德与我许国姜姓之贵胃并蒂而尊。此是以铢两之费,换社稷之安的买卖。” “你怎可只看眼前,不算邦交大事呢?” 第166章 列邦下 第166章列邦(下) 百里明闻言,思量片刻后,面露赧色,道:“伍相所言极是,老夫方才短视,却是忘了邦交大义。” “这聘礼之事,便依伍相所言置办,三帛六玉再加赤璋玄??,务必让焦伯,看到我许国之诚。” 伍文和道:“百里兄能想通就好,我等身为四辅,本就该为君上分忧,为江山社稷谋长远。” 百里明捋着胡须,道:“老夫这便去府库清点玉帛,确保三帛六玉筹备齐全,赤璋玄??也要选最上等的料子,国君取妇,本就该举国同庆。” 伍文和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沉声道:“老夫这次出使焦国,少则旬月,多则半载,许都的政务当以稳为要,国事就有劳三位了。” 庶长公子冲笑道:“伍相放心便是,君上本就是英睿之主,又有我等从旁辅佐,刑罚不滥而民畏法,恩泽广被而众怀德,国中奸邪无所生,祸乱无所起,江山自然安固。” 伍文和抚掌而笑,目光依次掠过庶长公子冲、百里明、逢伯陵三人,道:“这正是治国根本,只望诸位同心同德,莫因政见微异而生隙,待老夫从焦国归来,再与诸君共饮佳醴。” 逢伯陵轻声道:“伍相只管放心使焦,必不有误。” 所谓的醴,是一种用稻、粱等谷物酿造的甜酒,因其香绵长,口感醇厚绵柔,深受列国贵种喜爱。 夏后氏第六代天子帝少康复国后,更是将酒列祭祀重品,祭天地、敬鬼神、祀祖先,皆要以酒奉之,以此表达虔诚,祈佑福泽,冀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因此,世人常将酒比做杜康,而杜康者,正是夏后氏帝少康。 议事后,三人告退,伍文和起身相送,一直送到相府前,他立于府前石阶上,目送众人远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廊庑转角,他才转身拾阶而入。 “去,去膳房取温醴来。” 相府门吏垂手恭迎,伍文和抚着腰间玉珏,随口吩咐,廊下婢女应声退下。 行至寝室前,推门入内,案头早备好了出使礼单。伍文和端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案头礼单。 “伍相,醴酒备好了。”婢女捧着套陶尊进来。 “恩,放在案上吧,” 伍文和摩挲着礼单边缘,轻声道。 “是,” 婢女缓步上前,将陶尊轻搁案角,陶盏沿凝着几点醴露,在烛光下泛起琥珀色。 “老夫这里不需要你侍侯了,你可以下去了,” 伍文和将醴酒缓缓倾入陶盏后,便让婢女退下。 夜风穿廊而过,卷得窗下竹帘轻晃。伍文和独坐在案前,陶盏中醴酒泛起细微波澜,映得他面上光影明灭。 一夜无话,次日寅时三刻,许都的前街,尚笼着夜露。 伍文和身着麻衣,在相府门前默默的审视着这些牛车队列。 十二辆牛车载着聘礼,最前方的犊车以青茅铺底,赤璋玄??裹于兕牛皮囊,三帛六玉分置于六只陶瓠,瓠口皆以桑枝扎紧。 “伍相,” 在为首的牛车前,三位辅臣皆着朝服而立,公子冲腰间佩剑,在晨曦中泛着冷光,百里明、逢伯陵二人神色沉肃,向伍文和行了一礼。 “相父,” 与此同时,街角有车马声起,三十六名甲士肩扛幡旗开道,幡角绣着玄蛇,此为许国的宗庙图腾,幡旗之后,一辆六尺轸木辇缓缓而至。 伍文和闻声整冠,趋步上前,长揖及地,道:“君上亲临,老臣徨恐,” 吕尚扶着车轼起身,他身着诸候袍服,腰间玉带缀着九枚蝉形白玉,抬手虚扶伍文和,朗声道:“相父啊,您乃国之柱石,此番出使,更是攸关许焦两国邦交,孤本就该来亲送相父。” 说话间,随侍宫人已捧来青铜酒樽,亲手执起酒勺,向樽中注入酒膏,琥珀酒膏泛着金光,道:“这一杯酒,孤敬相父,愿天佑许国,得成美事。” 伍文和眼框微热,垂首以额触地,手上青铜酒樽的温热,通过掌心传来。 他稳了稳呼吸,抬袖拭过眼角,道:“君上厚恩,老臣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伍文和执樽在手,三叩而饮后,将空樽交还宫人,道:“君上既委老臣以重任,老臣必不辱使命。” 吕尚轻声道:“孤在许都,静待相父佳音。” “走,” 伍文和向吕尚又行了一礼后,转身登上犊车,向驭手们发号施令。 “驾,” 驭手们轻挥竹鞭,十二辆牛车依次碾过街道。 在伍文和启程后,吕尚带着三辅臣在后相送,从相府一直送到城外,出城以后,又送了十里,直到伍文和再度开口劝吕尚回转,吕尚才与伍文和惜别。 吕尚立于道旁高岗之上,目送车队没入晨雾。十二辆牛车的轮毂碾着露水,在山路上拖出银线,驭手们的竹鞭声,混着牛蹄踏地的闷响,惊得山前的寒鸦不断鸣叫。 “君上,露气重,且回车吧。” 逢伯陵轻轻上前半步,以袖角拂去吕尚袍角沾的草露,低声道。 吕尚拂袖,道:“那就回去吧,” 他转身登上轸木辇,此时晨光熹微,照亮了他沉凝的面容。 返程的路上,车辇缓缓而行,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吕尚坐在辇中,闭目沉思,参悟水元大道。 自从他成就纯血共工,得到水元大道的认可后,他也同时得到了历代共工氏所留下的遗泽。 在历代共工氏的大道烙印的推动下,吕尚成长的速度超乎想象的惊人,他的修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精进,甚至呼吸间,都在一点点强大。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吕尚心中骤然浮现这样一句话,转瞬之间,就有无数感悟涌上心头。 “夫水者,柔之至也,无形无状,随器赋形,遇方则方,遇圆则圆,不与物竞,而物莫能胜之。” “水之性,动则赴渊,静则鉴物,急则奔涌,势不可挡,缓则安流,润物无声。或化为云雾,升腾九霄,或凝为霜雪,复盖八荒。虽变化万千,而本性不改。 “是以君子法水之德,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利而不害,为而不争,虚怀若谷,谦光自抑。如此,则近于道矣,故曰上善若水。” (本章完) 第167章 青要上 第167章青要(上) 吕尚的轸木辇,碾过露水未曦的山路,车辕上的铜铃,随着车颠簸,发出清越声响他闭目端坐,任由自身念头,如涟漪般扩散,参演天地水元大道,将许国的山河社稷,映入心念之中。 “君上,青要山神遣使,携青要之珍,沐日精月华,涉山川险阻,恭谒许都,请君上定夺!”就在吕尚的念头,畅游许国山河时,逢伯陵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青要山神,” 吕尚睁眼,抬手示意停攀,车前驭手当即勒住缰绳,车轮在路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掀开车帘,看向立于前的逢伯陵,道:“青要使者何在?” 逢伯陵俯首道:“君上,这使者一行二十人入境后,由边军引至许都。” 青要山,帝之密都,传说黄帝帝鸿氏巡游天下九州,曾在青要山建行宫。因有帝鸿氏遗泽,青要山得入山海五百五十座神山之列,承载大荒气运,青要山山神更是因此得享神人道果,地位尊崇,堪比大国公侯。 吕尚沉声道:“速返许都,” “诺,” 逢伯陵领命后,转身向庶长公子冲、百里明二人,以及众甲士,肃然道:“君上令,速返许都。” “宣,使者谒见!” “君下,青要使者已在侯馆,等待宣召,” 百外明抚须而笑,苍髯随指节重颤,道:“君下,青要山遣使结盟,于你许国社稷, 利小于弊,那天上纷争,能少一奥援,便是多一肘腋之患。纵然是神道,亦能借其势,而观其变。” 一为荀草,生于青要山渚,服之美人色,可驻颜容,七为鸟,其状如,青身朱目赤尾,食之宜子,可兴前嗣。 青要山贵为山海神山,得小荒之运,孕育造化,没天地神异,其中以俩物最是珍稀。 吕尚右手扶着香榻,目光凝在使者捧持的青玉匣下。 如今连那七祀神,都按耐是住,要在那人间落子,这那夏前氏的天上,又如何能稳的起来。 “那荀草与鸟,权作盟坏之礼。荀草可驻红颜,愿许国前宫安宁,鸟能衍子嗣望许伯宗桃永昌。此等珍物,你青要山断是会重赠有德之人。” 许都东门,青铜门扉缓缓洞开,门枢转动如老龙低吟。吕尚的轮木攀,穿过主道,两侧宫墙朱漆如新,檐角雕琢神兽,在风中昂首长啸。 说罢,你又深深嵇首,金铃坠地重响,如落玉盘。 吕尚坐在香榻下,目光扫过阶上肃立的群臣,最前落在正中这位身着苍色羽衣的使者身下。 罗夙垂眸,羽衣袖口垂落,露出腕间金铃,道:“许伯明鉴,你家山君闻您没贤德之名,今四州方乱,七海是宁,山精水怪少没臂越。你家山君欲与许国缔结山海之盟,共应天变。” “,竟是那两件珍物,” “恩?” 也是因青要山山神是男神,其魔上神使亦都为男使,并以武、罗为姓。 “宣,” 庶长公子冲、百外明、逢伯陵神色各异,审视的目光,看向那位青要男使。 车至宫室后,早没司礼官跪迎于阶上,两侧甲士持戈肃立,甲胃映得晨光热冽。 要知道,所谓的七祀神,既是山岳、河渎、土地、社稷之神,那七类神只虽非正神, 却也是人间地只,没神人之功,地位超然。 宫室后廊上,为首的宫人垂手恭立,听得殿阶后的君令前,转身面向阔的殿门,朗声道。 我思量片刻前,目光从青玉匣转到殿中那男使身下,道:“贵使携重礼,出使许都, 是知所为何来?” “诺!” 正殿内暖意融融,阶后铜鹤吐烟,殿角风铃清响。 吕尚上了车琴,环顾右左,小步向正殿走去。 许伯尚为君八载,已没威仪,群臣有是敬服。 我忽然将目光转投到阶上,看着白须垂胸的百外明身下,问道:“百外卿以为如何?” “坏个利小于弊,” 但在那河南诸邦,青要山却是赫赫没名的神山,帝之密都。 殿中群臣闻言,顿时窃窃私语,如沸汤乍响。 “宣,使者谒见!” 罗夙抬眸,眼尾微挑,道:“故而派遣使者入世,你家山君欲与诸国结盟,唯望与贤德之国,互为奥援。待来日天变之时,也坏和衷共济,保得山川社稷有虞。” “结盟,” 逢伯陵先一步驾车入城,正候在殿阶之上,见到驾停稳,当即下后掀开帘幕。 是只万邦诸候秣马厉兵,整军备武,就连青要山那样的七祀神,都起了机心,竟要与人间邦国结盟。由此可见,那时局的败好。 说话时,吕尚也在暗自叹息,随着帝夏天命将终,对天上四州的威渐失。 我看着阶上罗夙腕间金铃,道:“山海之盟,当没盟誓之仪。” 使者是个年约七旬的美妇人,你见吕尚坐定,当即整衣嵇首,道:“青要山神座上使者罗夙,携青要珍物,荀草百株、鸟两对,觐见许伯,愿许国国运昌隆,许国万年。” 你双手将青玉匣举过眉梢,匣中的荀草幽光流转,道:“你青要山虽是没天帝遗泽, 但向来只司山林川泽之职,是涉人间征伐。今观四州云气驳杂,天纲弛紊,妖魔更是没凯神道权柄者,所以居安思危。” 吕尚眉,手指重叩香榻扶手,殿中私语声,如潮进去。 吕尚目光微颤,若没所思,道:“互为奥援,” 青要山山神其名武罗,是山海七百七十位山神中,多没的男山神。山海经说你是人面豹文,细腰白齿,耳戴金银环,声音如美玉相击,是世所罕见的美人。 面对吕尚,罗夙唇角微扬,道:“许伯误会了,你家山君听闻您戮凶厄,安民生,称您为四州清晏之望。此番遣使,非是为朝贡之利,亦是图地界权柄。” 吕尚心头一动,青要山在那山海小荒,或许只是七百七十座神山之一,远是能与崐仑山、蓬莱山、是周山等相提并论。 “是知贵山君所求者何?是要你许国岁岁朝贡,还是要借你许地,行这神道权柄?“ 第168章 青要下 第168章青要(下) 在河南这方地域,能与青要山比肩的神山,唯有尧山与王屋山,其他诸如蔓渠、龟山、户山等神山,虽是山海神山,却是当中末流。 其中尧山,是帝尧陶唐氏凡蜕所化,其上供奉尧帝衣冠,虽历数千载,仍有圣王馀气存世。 而王屋山,则是因黄帝在此设坛祭天,有黄帝遗德。 所谓王屋之山,恍若王者车盖,山有三重,其状如屋,故而得名。自黄帝在王屋山上设坛,以祭太一后,王屋山便是名副其实的‘王者之屋”。 青要山的地位,能与尧山、王屋山相提并论,也可见青要山之烜赫。 吕尚目光掠过殿中群臣,最后在百里明身上一顿,道:“既承山神美意,我许国当以礼相答,这神人之约,孤应下了!” “百里卿,你通阴阳之变,擅人神之仪,此番还要劳你,往青要山走一趟。” 百里明闻言,唇角微动,恭谨俯身道:“老臣必不负君命,” 吕尚颌首,道:“孤,等卿事成归来,彰卿之功。” 百里明垂眸敛袖,声音沉厚,道:“君上既委臣以圭泉之重,臣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君上。” 其实,按山海大荒之制,无论神还是人,亦或大国小邦,欲结盟好,都非朝夕可成。 在结盟之前,相互都会派使者沟通,以表盟约之心,然后才是逐步商讨结盟事宜,确定彼此利益分配。 在协商达成一致后,便是选定吉日,行祭祀之礼,向天地,向先祖,献礼器以祷上苍太一之佑,向太一盟誓之后,才算是真正缔结盟约。 而在结成盟好后,为保盟约履行,双方还会互换质子,定期派遣使者访问,巩固彼此关系。 这才是结盟的正确流程,在太一见证,诸神为保之下,有着极强的公信力。 见吕尚确有盟好之心,罗夙轻拂羽衣袖摆,腕间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接连漾起细碎清音,道:“我家山君当清扫云阶,以待贵使。” 吕尚轻声,道:“女使远来劳顿,可先至馆驿休憩,待百里卿出使时,与百里卿结伴,一同回返青要吧,” “外臣,谢许伯体恤,” 罗夙再行嵇首大礼后,缓缓退出大殿。与此同时,殿中群臣的目光,也随其身影移动,直至殿门缓缓闭合。 “青要神女,” 待罗夙退下后,吕尚手掌摩着香榻扶手,暗自叹息:“如今就连人间地,都在为日后的鼎革作准备,不知真到了天崩的那一日,这人间九州,又该多么精彩。” “帝夏啊,夏后氏的天命摇摇欲坠,你这位夏后氏天子,又该如何扶危定倾,扭转乾坤呢?” 想到那位有移星换斗大神通的夏后氏天子,吕尚也倍感压力。 他有强烈的预感,帝夏越接近生命的尽头,便会越乖戾,也许在其山陵崩的最后一刻,这位骄阳天子,会不计一切代价的燃烧自己,把对帝子槐帝位有威胁者,尽其所能的带走。 以骄阳天子坠天星,浴北海的酷虐,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易位而处,吕尚若在帝夏的位置,也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那几个最有威胁的神,或人下手。 为保自家天下,便是打沉一座大州又有何妨。 “这个许伯尚,当真是少年英雄,不可小!” 罗夙退出大殿,羽衣袖摆携着殿内沉厚的檀香,素色的履尖点在石阶上,想着适才殿中,吕尚眼底遮掩不住的锋芒,轻声叹道。 “天命变革,多事之秋,乾坤震荡,豪杰并起,也许这位许伯尚,便是日后的九州豪杰之一。” “这天下才俊,何其之多,仅河南一隅,就有许多人杰,更不用说整个豫州,乃至人间了。” 想到这一路上所经邦国,所见所闻,罗夙笑着摇了摇头。 罗夙是青要山神最宠信的女使之一,能被青要山君委以重任,出使河南诸邦,自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常年伺奉青要山神,在青要山神身边耳濡目染,眼界见识远非一般小神能比。 能让她称人杰者,就是放眼九州,也是不入俗流的人物。 如此人物,往前五十年,可谓一州之才,如今却争相涌现,这在罗夙看来,何尝不是天下汹汹,四海鼎沸的前兆。 “人有人的争斗,神也有神的倾轧,天下变革,人间九州,没有任何人与神,能置身事外。” 就在罗夙想着心事的时候,伍文和的车队已经出了许国疆域,一路向西而行。 时值孟夏,中原大地麦浪翻滚,山道两侧,桑林郁郁葱葱,伍文和坐在续车上,闭目养神。 车队驭手们轻挥竹鞭,牛蹄踏地的闷响,与铜铃清越声交织在一起,在沉寂的山林间回荡。 许国地处河南以东,焦国则在河南以西,两国之间隔着瑞国、安国、宁国、景国、云国等几十个邦国,还有外方山横亘其间,途中更要经函古道等险关要隘。 若非伍文和这一行,都是筋骨强劲,勇健有力者,拉车的牛也非凡牛,虽然血脉稀薄,却仍是凶兽血裔,敦实雄健,远胜凡俗,普通的国人就是走二三十年,也难从许国走到焦国。 而这还只是河南一隅,山海大荒,地域广阔,没有边界,人间九州仅是山海大荒的一部分。 要知道,人间九州,九方大州,映射天之九野! 都说天有九野,地有九州,人间九州与天上九野相映射,各据一个方位天上九野,中央曰钧天,东方日苍天,东北日变天。北方日玄天,西北日幽天,西方日颢天,西南日朱天,南方日炎天,东南日阳天。 人间九州,东南日扬州,正南日荆州,河南日豫州,正东日青州,河东日兖州,正西曰雍州,河北曰徐州,河内曰冀州,正北曰梁州,九州之土,冀州最广,为天子所居。 豫州既河南,同时又不只是河南,所谓河南、襄水之间,是日豫,姑姓诸候据河南, 有方国五十九,姚姓诸候据襄水,有方国六十四。 也就是说,豫州分河南与襄水两部分,河南诸邦以姑姓实力最强,襄水诸邦则以姚姓势力最大。 第169章 崤函上 第169章崤函(上) 车队临近函古道,暮色四合,苍山如铸,唯有蹄声踏碎薄暮。 伍文和睁眼,目露寒芒,忽闻山林间有异响。 啤! 驭手们急勒缰绳,拉车的莽牛不断发出低沉嘶吼。 “伍相,” 左侧驭手一边手按着腰间短戈,盯住山道弯角,一边低声道。 前方不远处,有磷火如豆,渐次亮起,数百点幽蓝悬浮林间,随山风明灭不定,恍若鬼眼一般。 一众见到幽火的人,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神元稍弱一些的,则是被骇得后颈汗毛倒竖。 车上的伍文和,察觉有异后,轻叩车壁,淡声道:“莫慌,让我看看,” 说话间,他已抬手拨开车帘一角,打量起拦路的幽蓝磷火。 “我当是什么,” 片刻后,伍文和低笑一声,道:“原来是兽遗种,借了点枯骨行尸的馀气,在这山里觅食。” 至人之身,入圣超凡,已经通法性,会根源,自然能看破表象,看到幽火之后的那头凶兽。 “韭兽?” 驭手面色略有苍白,低声道:“是天下灾兽,的遗种!” 《山海经》日: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日。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这种纯血凶兽,每一次出世,都能涂炭万里,让十数家邦国社稷倾复。 好在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兽遗种,而不是那种所到之处,草木灵性枯灭,水元生气涸竭,天下为之大疫的纯血兽。 但就是兽遗种,其本身传自先祖的灾厄气息,仍让人望而色变。 伍文和吩咐左右,道:“列位且持戈结阵,护住车队首尾,看老夫惊走这畜生,”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刻满蝌蚪文的青铜符节,往空中一抛。 嗡! 符节悬于车队上方,散发出淡淡金光,将幽蓝磷火阻隔在外。磷火与金光相触,发出水沸声,纷纷湮灭。 咚!咚! 山道弯角处,一头形似牛的巨兽缓步走出,白首独眼,蛇尾长长拖在地上,有着沙沙声。 “畜生,滚,” 伍文和冷哼了一声,神血高亢,悬于空中的青铜符节,金光大盛,落下数道金色光焰,正击翡兽遗种。 巨兽发出一声闷吼,身上黑气被金光灼得滋滋作响,被迫连退几步。 待金光稍弱,它又奋力上前,张开大嘴,喷出一团黑色雾气,雾气中弥漫腐臭,令人作呕。 “去,” 见巨兽还在向车队靠近,伍文和眉,符节一颤,化作一道极光,直取兽独眼。 !! 这一击,伍文和是下了重手,巨兽来不及躲避,黑雾被打散,独眼被洞穿,发出凄厉惨叫。 这次受创不轻,巨兽也有了戒惧,知道伍文和确实不好惹,于是尤豫了一下后, 对伍文和吼了一声,缓缓退入山林,消失在黑暗中。 “逃了?”伍文和看着幽寂的山林,双目炯炯,许久之后,轻声道。 兽遗种生来就通法性,成年后更是可以碾压大多数真人。 以伍文和的至人修为,驱离威兽遗种不难,难的是如何其诛灭。 毕竟,荒原郊野多凶兽遗种,甚至还有纯血凶兽蛰伏,一旦相持久了,难保不会引来那些纯血真灵的关注。 要知道,纯血真灵,最弱的都堪比至人,其中的顶尖者,便是天上正神见了,也倍感棘手。 一旦将纯血真灵引来,伍文和有至人修为,还有脱身的机会,车队的其他人可没伍文和的大修为,多半难逃兽口。 所以,在看到这头兽遗种逃遁时,伍文和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收回符节,望向西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远方的焦国,当即对左右,道:“走吧,加快行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诺!” 车夫的驭手们,当即应道。 当车队重新启程时,夜色深沉,车队的车轮,重重碾过山间碎石。 伍文和倚在车壁内侧,手掌摩着青铜符节边缘的凹痕,再度闭合双目,蓄养精神。 山海大荒,本就是凶兽、异兽的乐土,伍文和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也不只这一头兽遗种,还有夫诸、赢鱼、歧踵、化蛇等祸兽的遗种,只是血脉杂纯不一,都被伍文和以神通惊走。 以伍文和至人一级的武力,在绝地天通后的人间九州,除非他自陷死地,寻常灾祸已难近其身。 这也是吕尚让伍文和出使焦国的原因之一,伍文和的至人修为,就是他最大的保障。 如此几日,日夜兼程,途中有惊无险,伍文和一行,终究是踏入了函古道。 “函,” 暮色垂帘,在车辕碾过最后一块界石后,伍文和掀开帘角,所见的车外景象骤然沉郁两侧山体如刀劈斧削,鲮怪石犬牙交错,古道在峡谷之间豌如蛇,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队驭手皆摒息凝神,伍文和摩着符节,审视的看着古道两侧,古道石壁爬满墨色,在幽暗中泛着邪异火光,形如无数蜷缩的人手。 更远处的崖壁间,隐约可见几处坍塌的古穴,山风掠过,似是有鬼哭神豪。 许都, “函古道,” 宫室之内,吕尚披着宽大的袍服,垂眸凝视着案几上铺开的牛皮舆图。 青铜镇纸压着舆图的两角,吕尚的食指抵着舆图的中央,指腹则摩着牛皮表面上的毛边。 “西扩,东拓,” 他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标记的蝇头小字,低声呢喃。 这舆图上的蝇头小字,每一个乃至俩个,便象征着一个邦国,一家社稷。 这幅舆图,就是河南堪舆图。由这舆图,可见河南一隅山川形胜,地貌梗概,是一国重器。 许国居河南之东,许国的势力若是向东发展,便是东拓,许国的势力若是向西,则是西扩。 在见到连青要山山神,这等人间地,都在为夏后氏天子山陵崩后的九州局势,而未雨绸缪后,吕尚也有些按耐不住自家的进取之心了。 天子,力强者为之,本就是山海大荒永远不变的至理。 第170章 崤函下 第170章崤函(下) 自伏羲氏一画开天,入主苍天后,烈山氏、帝鸿氏、金天氏、高阳氏、高辛氏、陶唐氏、有虞氏、夏后氏等大神通者,先后在人间王天下,他们都是当时人间九州的力强者。 见贤思齐,吕尚也有心效仿这些天帝圣王,在山海大荒,建下功业,摘取天命。凭着鼎革一个时代的天地大运,证取五方天帝、四方圣王一般的道果,踏足太一神道的巅峰。 就象伍文和所说的一样,以许国为基,压服共工氏嫡脉,取而代之,成为姜姓共工氏诸邦领袖。然后,以共工氏之兵,征诸国,讨夏后,统九州,王天下, 传下共工氏天下。 伍文和当时的那一番话,也确实激起了吕尚的雄心。这终究一条成道的终南捷径,上至伏羲氏,下到夏后帝禹,都是以王天下之道,而成无上神通,前路可鉴,此为煌煌大道。 吕尚既有求道之心,就有与天下群雄争胜之志。 “大兄,我许国当前国人只八千户,我却要以这八千户国人,养十三旅甲士。我知道,许国的卿族中,有不少人说我是穷兵默武,长此以往,许国的国力必然难以支撑。” 说话间,吕尚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看向一旁端坐的庶长公子冲,眸子中似有一团火光在跳动。 “只是,他们怎知,我这是被夏后氏天子乱命,给实实在在吓到了。当年北海妖乱,夏后氏调共工氏之兵,落到我许国身上,就要抽调六旅之甲,这可是我许国当时全部武备。” “一旦将这些武备,葬送在北海,我许国至少在二十年内,翻不了身。” 公子冲微微颌首,神色凝重,道:“幸而夏后氏天子,天颜忽改,以移星换斗大神通,摘星落于北海,否则,真到了最后,这六旅之甲能否保存,还在两可之间。” 大荒山海,地广人稀,九州万邦,列国国力的强弱,看的并非所占疆域大小,而是国人的多寡。国人与赢弱的野人是不同的,他们身负祖先神血,是邦国社稷真正的基石所在。 只有国人,才能成为甲士。 不要看吕尚即位不到四载,就将许国原本的六旅甲士,扩为十三旅甲土,便以为这六旅不重要。没有这以前的六旅之甲为骨,吕尚就是想强军,一时也难有作为。 “是啊,这六旅保的侥幸,但是以后我们还能有这样的幸运吗?” 吕尚双手按在舆图两侧,道:“夏后氏天子一纸诏令,便能抽走我许国命脉。今日是北海,明日或许便是九夷,我们自己不强大起来,总有一日,我们会成为夏后氏的弃卒。” 公子冲轻声道:“话虽如此,但十三旅甲士,每日消耗的粮,兵器甲胃修,对许国而言,已是巨大的负担。若不能尽快壮大国力,怕是我许国内部要不稳了。” “君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东拓,还是西扩,请您定夺,臣愿披坚执锐,为我吕氏邦国,开疆拓土。 ” “东拓,西扩,” 吕尚指节叩击舆图,道:“东方有南燕、鄂国、杞国、尹国等姑姓邦国,西方也有东梁、瑕国、郗国等赢姓邦国。” “大兄,河南诸邦中以姑姓的势力最强,你说咱们应该先强后弱,向东开拓,还是先弱后强,避开姑姓诸候的锋芒,向西开扩?” 公子冲沉思片刻,缓缓道:“君上,向东,必会与姑姓交恶,向西,则会与赢姓为仇,如果让臣来选,臣宁愿得罪姑姓。” 吕尚异的看着公子冲,道:“理由,” 公子冲直接道:“姑姓势大,与其交恶,我们可以与其他姜姓邦国,乃至西方赢姓诸候联合,共同抗衡姑姓诸邦。” “君上,邦国图强,必起争端。如鹰扬于野,大惊群鸟,蛟腾沧海,自扰鳞族。” “非是因为恃武而骄,而是邦国社稷,盛衰相轧,强弱相竞。我许国国力强大,相映射的,其他邦国便会衰落,我许国要强大,就会损及姑姓诸邦的利益。” “这是无法避免的,除非我许国一直维持现状。” 吕尚冷声道:“偏安一隅,非大丈夫所为,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安于故常,虚掷韶光?” “就东拓吧,既然早晚要与姑姓诸候为敌,那就不妨让这个时间,提前到来吧,” 说话时,吕尚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落在姑姓邦国的疆域,目光落在南燕与鄂国之间的一个小邦上,那里有片方圆百里的沮泽,其名为桐丘。 他叩击案几,道:“先取桐丘,” “桐丘?” 公子冲的目光,随着吕尚手指所指处,也落在了舆图上。 吕尚手指在桐丘舆图上重重一叩,案几上青铜烛台随之轻晃,烛火将他眉骨处的阴影,剪得锋利如刀,道:“桐丘虽小,却扼守南燕与鄂国之间的要冲。” “有国人一千七百户,其地多蒲苇,可制甲胄,泽中产鱼盐,能济粮秣。” “而且,” 他忽然抬眼,目光如集,道:“去岁,桐丘君弑兄夺位,其名不正,正可借‘声讨无道”之名兴兵。” 公子冲起身,按剑长揖,道:“君上既决,臣请率三旅,攻取桐丘。” 列国有制,一般千户国人,供养一旅之甲。像许国仅八千户国人,却养了十三旅甲士,近乎于每户出一甲的情况,只是特例。 桐丘作为姑姓附庸,弱邦寡民,一千七百户国人,最多不过俩旅,甚至有可能只有一旅, 公子冲率三旅,征讨桐丘,也是做好了南燕与鄂国出兵干涉的准备。 只要南燕和鄂国敢出兵,公子冲就敢率领这三旅甲土,给这俩个方伯一个惊喜。 说起来,公子冲也有强国之愿,他止步于真人极境,也有近二十年了,一直不能证入至人。这并非他天赋有瑕,不支持他走到至人级数,而是许国已经有了伍文和这一尊至人。 许伯时代的许国国力,承载不了俩尊至人,哪怕公子冲是许伯的庶长子,也只能困顿于真人之境。 第171章 焦国上 第171章焦国(上) 至吕尚即位后,吕尚尊伍文和为相父,又称亚父,同年推行强兵策,将许国六旅,扩招为十旅,最后又定为十三旅。虽然让许国兵锋强大了,但许国国力,并未因此而兴盛。 这也是吕冲至今,仍未踏入至人的一个原因。许国国力若是强盛起来,吕冲作为许国公室重臣,不说立地会根源,入圣超凡,也有了向上攀登的机会,他也想一窥至人境地。 吕尚坐在竹席上,目送这位庶兄的身影远去,直到吕冲背影彻底消失,他才再度低头,看向案前的舆图,盯着图上西隅列邦,低声自语:“焦国,姜姓祝融氏啊,” “据说焦国,在河南西隅,与赢姓诸邦关系密切。若是真能与焦国结为姻亲,日后对付姞姓诸邦时,或许可以求助于焦国,让焦国居间斡旋,从西隅列国处借一份力。” “虽然赢姓诸候,在八大贵姓中,势力最为薄弱,但,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所谓的八大贵姓,既姬、姜、姒、嬴、妘、妫、姚、姞八姓,这些都是天帝圣王之后,天下九州,万邦诸候,半数以上都是出自这八大贵姓。 其中,姬姓、姞姓祖源的是黄帝帝鸿氏,姜姓祖源是炎帝烈山氏,姒姓祖源是夏后氏帝禹,赢姓祖源是白帝金天氏,妘姓祖源是黑帝高阳氏,妫姓、姚姓祖源是有虞氏帝舜。 可以说,作为白帝金天氏的后裔,赢姓的诸候们也有着左右天下大局的能力。 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山海大荒,王侯将相确有其种,生为野人,既为草芥,永远无法翻身,国人虽有神血,是一国基石,有一定地位,但天下邦国林立,诸候间时有征伐,一朝国破,立时家破。 唯有王侯贵种,他们既有人性,又有神性,作为人神行走于人间大地,以江山为溶炉,以社稷为道果,是山海世界唯一的主角。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吕尚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个被标记为‘焦’的邦国,喃喃道:“焦国,孟姜女,都说祝融氏的美人,性情热情似阳,率真无畏,不知是真是假,” —————— 就在许国君臣决定向东开拓,步步蚕食东隅弱邦,劫掠其民,以壮邦国,并为之磨刀霍霍的时候。 河南西隅,焦国,焦城, 因城邑坐落于崤函馀脉与洛水支流交汇之处,城外水流湍急无比,其声似火焰燃烧,响振十数里,故而得名为‘焦’。 焦国也因这地利,既享崤函奇险,又得洛水沃腴。自开国以来,国中就少有动荡,历代国君传承有序,都是守成之君,如此经营十代以后,焦国便成了河南方伯之一。 成为方伯后,又历十代,每代焦伯都深耕焦地,积蓄国力。至当代焦伯时,焦国国力在河南九伯中,甚至能进前四,远不是许国那种刚刚经历四代乱政,元气大伤的方伯能比。 焦国宫室之内,青铜兽首的灯台,吐着白色火焰,把焦伯姜瑕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恍若游动的墨影。 这位当代焦伯,披头散发,盘膝坐在青玉案几前,膝上横放一张桐木五弦琴,指尖不断拨弄冰弦,琴弦震颤,淙淙之音如碎玉溅落,与宫墙外洛水支流的奔涌声相和,竟成金石之韵。 “这张琴,音声清浊,还是差了一点,” 一曲终了,姜瑕眉头紧皱,看着身前的桐木五弦琴,嘀咕了一句。 清者,指高音、明亮的音色;浊者,指低音、浑厚的音色。 身为一国之君,姜瑕自然不缺那种音色纯净、做工精细、材质珍稀的宝琴。 眼前这张桐木五弦琴之所以被姜瑕看重,没有别的原因,仅是因为这琴是他自己动手所制。 作为国君,亲手制琴,调试琴瑟,对姜瑕而言,也是一个乐趣。 毕竟,连伏羲氏、烈山氏这般天帝,帝舜这等圣王,都有亲手制琴的时候,何况姜瑕这种后辈。 尤其是姜瑕的老祖宗祝融氏,不只在琴道上造诣神乎其神,本身更是制琴的大家。姜瑕作为祝融氏后裔,治国之馀,也喜欢抚琴作乐,以此作为雅好。 青铜灯焰摇曳,有宫人默默走入宫室,那宫人着深衣,头戴巾帻,进门后便垂手而立,待琴弦声暂歇,才趋前两步,低眉嵇首道:“君上,国相呈报,有外臣入境,携玉璧为礼,言称乃许国国相。” “许国国相,伍文和”姜瑕的手仍搭在冰弦上,闻言微抬眼皮。 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金屑,屈指轻叩琴身,桐木发出嗡鸣,恰似远雷滚过云层一般。 一旁的宫人摒息静候,默默等待姜瑕的君令。 姜瑕思量了一下后,起身道:“传孤诏令,召集群臣,着司礼整备仪仗,宫禁之中,点齐三百甲士随驾。” “孤,要亲自迎接这位许国的国相,” 说话时,已有其他宫人趋前,为姜瑕戴上赤黑色冠冕。 伍文和这位许国国相,在河南诸邦中还是有些声名的。 “诺,” 得了君令的宫人,应声道。 当日头漫过洛水,焦城宫禁的青铜兽首门环,徐徐打开。 三百甲士列阵于宫门前,玄色甲胄映着日光。 姜瑕身着赤黑色袍服,腰间玉佩随步伐撞击出清越声。 “君上,” 焦国国相姜开,率领群臣列队,迎着姜瑕而来。 “君上,” 群臣众卿,齐声道。 “诸位,与孤一同出城,去看看这位许国国相,” “自许国四代乱政后,许国可是久不与咱们通使了,这次许国突然来使,你们说,会是为了什么呢?” 焦伯姜瑕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姜开等众臣,从焦城主道出城,站在城门前等侯。 这一等,就等到日影西斜,洛水金波粼粼。 姜瑕负手立于城门前青铜阙下,看向随侍的国相姜开,道:“伍文和何时可至?” 姜开俯身嵇首,道:“回君上,斥候回报,许使车队已过洛水浮桥,扬尘渐近。” 说着,他抬袖指了指远处天际线,那里正有淡淡黄尘随风而起,隐约可见旄头幡旗晃动。 (本章完) 第172章 焦国下 第172章焦国(下) 远处旄幡旗渐渐清淅,其后十二辆牛车缓缓而行,牛首皆系赤色缨络,车厢两侧青铜兽面盾牌,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车队碾过沙砾,赤色缨络在牛首下晃成流火,最前方车厢的竹帘掀起,露出一张清癯面容。 “焦国,” 伍文和身着玄色朝服,腰间玉珏随车身颠簸轻撞,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焦城阙楼上的青铜饕餮纹,唇角微扬。 随后,伍文和的目光,掠过焦城城门前的仪仗,低声道:“但愿此行功成,不要横生枝节。” 当暮色渐沉时,车队终于在焦城阙下停稳。十二头犍牛低哞着甩动赤色缨络,伍文和扶着车厢边缘落车,玄色朝服下摆扫过沾着金粉的砂砾。 他抬头望向城楼,只见其上青铜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似是凝固的血渍,而焦伯姜瑕负手立于阙下,赤黑色袍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冠冕上的旒苏轻晃,倒象是串着碎玉的帘幕。 “许国伍文和,见过焦伯,”伍文和向焦伯姜瑕揖身行礼。 他身后随侍捧着一件金漆木匣,掀开之时,羊脂玉璧的冷光映入众人眼前。 玉者,礼器也,自三皇以来,大荒先民就以玉,来祭祀天地、祖先,以通神灵,祈佑福泽,可谓国之重典所倚。 姜瑕眉梢微动,并未急着接礼,他抬手轻拨腰间玉佩,在叮咚声中踏前两步,道:“伍相远来辛苦,焦国蓬荜生辉。” “焦伯谬赞。” 伍文和轻声道:“敝国新君遥慕焦国强盛,特遣臣奉三帛六玉为礼,问聘焦国贵女,与焦国重修通好之谊。” “问聘?” 姜瑕与身边的国相姜开目光交汇后,淡淡道:“不知伍相,乃至许国,看上了孤的哪个女儿?” 与许伯杵子嗣艰难,只有一长庶、一幼嫡俩子不同,姜瑕却是有三子四女承欢膝下。 这也是祝融氏后裔的优势,或许是火元大道的馀荫,祝融氏后裔普遍都极能生养。 凭着势众,众擎易举下,祝融氏在姜姓之中,几乎代替了原本的主脉烈山氏,至夏后氏王天下时,祝融氏更是厚积薄发,登上仅次于天子至尊的四岳之位,成为九州姜姓诸候的领袖。 伍文和之所以力谏吕尚为国取妇,求取焦国贵女,除了考虑到祝融氏后裔普遍子嗣昌盛,解决许国继嗣难题外,也是看重祝融氏的四岳地位。 伍文和垂眸,声音清沉如击玉磬,道:“回焦伯,乃贵国长女,孟姜,” “孟姜啊,” 姜瑕眉峰微挑,目光如刀,扫过伍文和素净的冠带。 他踱步至青铜兽面盾旁,与盾上的狰狞兽目相对,幽幽道:“孟姜乃寡人的嫡长女,自小捧在掌心教养,昏事上自是要慎之又慎。” 姜瑕抚过盾面凸起的兽角,金属寒意顺着指尖蔓延,道:“而且,两国结亲,兹事体大,孤也要与宗庙列祖,朝中群臣商议一下。” 话音未落,国相姜开上前半步,拱手道:“君上,贵女联姻,关乎社稷气运,确实该慎重一些。” 伍文和神色未变,道:“焦伯与国相所言极是,外臣静待贵邦决议。” “好,” 姜瑕展颜,温和道:“伍相远来,不妨先入馆驿歇息。孤今夜便会着人清扫宗庙,与列祖共议此事。” 伍文和深深揖礼,道:“既如此,外臣便静候焦伯佳音。” —————— 铛!铛!铛! 夜漏初下,焦城宗庙的青铜门环叩响三声。姜瑕解下冠冕交于侍者,独入宗庙,廊下烛龙纹灯盏次第亮起,映得石壁上的祝融氏图腾,如活物般跃动。 “君上还在考虑与许国联姻之事?”国相姜开的声音,从殿柱后传来。 姜开既是焦国国相,同时他也是焦国公室中的长者,在焦国姜姓公室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焦、许两国,都是姜姓邦国,又同列九伯之一,孤自然要考虑,如果俩国结姻,对河南诸邦的影响。” 姜瑕的手抚过石壁上祝融氏图腾的火焰纹路,烛龙灯盏的光晕在他眼角投下阴影,恍若图腾上的赤龙正从石壁跃出,在他眼底燃起暗火。 “君上的意思是?” 姜开从殿柱后走出,腰间玉珩轻响,与宗庙深处传来的漏壶滴答声相和。 姜瑕呢喃道:“多事之秋啊,不能不慎之又慎,” 姜开迟疑了一下,道:“君上,与许联姻,有利有弊,不过,统而论之,还是利大于弊的。” “老臣听说,这位许国国君,少年英睿,即位三载有馀,国人敬服,若是结亲,也能配得上我焦国贵女。” 姜瑕眉心一挑,道:“国相,是看好这门亲事?” 姜开躬身,衣袂垂落,道:“老臣不敢妄断,只是近年,天下时局一日一变,老臣觉得,许国与我焦国同属姜姓,若能联姻,不失为一个极好的盟友。” “毕竟,许国也曾被称为小霸,还是有些底蕴的,不可小觑。” “让孤再想想,”姜瑕站在祝融氏图腾前,低声道。 “姜姓许国,姜姓焦国,” 他沉吟片刻,最后长叹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利大于弊啊!” 焦国历代都是守成之君,对姜瑕来说,稳定,重于一切。 只是有些时候,不是姜瑕想稳,就能稳的起来的。 三更钟声响过,宗庙内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 姜瑕望着祝融氏图腾上跃动的光影,忽觉有赤龙虚影自壁间游弋而出,他心中一惊,抬眼时却见阴影里转出个绯色身影,正是嫡长女孟姜。 “君父,” 孟姜款步转出阴影,恍若祝融氏赤龙化作人形。 她鬓发松挽,垂落的珊瑚珠串随动作轻颤,蛾眉斜飞入鬓,如崐仑雪岭裁出的墨色云痕,眼尾微挑处点染丹砂,开合间竟有赤龙虚影在瞳孔深处游弋,恍若承载着远古神火的馀韵。 额心上一点朱砂痣,随烛火明灭隐隐透出祝融神火的纹路,宛如将九天星火摘来缀于眉间。 既具人间贵女的端丽清华,又有帝室神裔的凛然威仪。 (本章完) 第173章 孟姜上 第173章孟姜(上) “唉,” 姜瑕望着女儿鬓间晃动的珊瑚珠串,手掌不自觉抚过腰间祝融氏赤纹玉佩,烛火在孟姜丹砂眼尾镀上一层金红,恍若远古神火在现世重燃。 他喉头微动,本欲以君父之威,问询女儿何时至的宗庙,却在触及那双映着赤龙虚影的眼眸时,话语化作一声叹息。 “你既已听见,可愿与孤说说心中所想?” 孟姜莲步轻移,丹砂点染的眼角微扬,道:“女儿,愿为吕氏妇,许国终究是九伯之一,女儿若嫁入许国,为许伯诞下后嗣,下代许伯当是我子,这与许、焦二国,都有大利。” “女儿日后纵为吕氏妇,却非吕氏的笼中雀,女儿也有抱负。” 姜瑕面色一沉,道:“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仔细思量,一旦当朝决议,可就是成命既定,弗可更易了。” “一言既出,山河为证,女儿既做了决定,就绝不会改易。” 孟姜的声音轻得象飘落宗庙的晨露,却又带着金石相击的清越。 姜瑕看着爱女,良久之后,叹道:“惜哉,你非男儿身,你若为男儿,兴我家者,必是你啊,” “你先回去吧,孤在宗庙再想想,” “君父,” 孟姜欲要再言,却见姜瑕已背过身去,广袖扫过案上龟甲,碰撞声惊散了殿角徘徊的烛影。 “不必再说了,” 他平缓道:“明日早朝后,便会有决议,” 孟姜垂眸敛衽,看着君父挺直却略显佝偻的脊背,道:“夜深露重,君父早些安歇,” 待女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姜瑕才缓缓转身。 “女大不由人啊!” 月光通过窗棂斜斜照进来,他解下腰间赤纹玉佩,任其悬在烛火上方,看着蜿蜒的赤纹,在光影中扭曲游动。 另一边,孟姜踩着月光,穿过九曲回廊,鬓间的珊瑚珠串轻晃,恍若将南海星子缀于发梢。 她抬手抚过廊柱上盘旋的赤龙浮雕,神色清冷,侍女阿箬捧着锦衾候在殿前,见她走近,忙屈膝行礼,道:“公子可曾用夜膳?婢子已命人温了麋肉羹。” “不必了,” 孟姜拂袖入殿,青铜门扉在身后徐徐合拢。 殿内陈设素朴,又处处透着祝融后裔的威仪,正壁上悬着九旒赤旗,旗角绣朱雀图,案几上陈列着传国的赤金爵,爵身錾刻着焦国始祖受封于高辛氏帝俊的铭文。 东侧墙根立着丈许高的青铜鼎,鼎内残香未散,正是今晨祭祝融后,用过的沉水香。 她解下茜纱披风,任由阿箬接过,目光落在案头新制的龟甲上。 那是三日前太卜令送来的卜材,龟腹甲上尚未刻辞,却已被火灼出细密的兆纹,宛如龙蛇在甲壳上蜿蜒游走。 孟姜指尖轻触龟甲,想起刚才君父在宗庙中说的‘惜哉你非男儿身’,眼底闪过的复杂神色。 “取蓍草来,” 阿箬怔了怔,忙从西墙竹笥中,取出蓍草筒。 那是用焦国南山斑竹制成的,筒身刻着六十四卦爻辞,筒底嵌着两粒南海火珠,在烛下泛着暗红光泽。 孟姜跪坐于蒲团,将蓍草分成两堆,按《归藏》之法揲蓍。 蓍草在她指间翻飞,当第七次揲蓍完毕,她望着得出的卦象,却是第一卦乾卦,卦象为乾上乾下,由六条阳爻组成,像征着天、刚健、兴盛。 孟姜将蓍草收入筒中,指尖抚过卦辞,眸光渐沉。 “阿箬,你说这世间,为何都是男人为天,女人为地?” 她缓缓起身,走到青铜镜前,摘下发间的珊瑚。镜中女子卸去华冠,乌发如瀑垂落,丹砂点染的眼尾在烛火下愈发鲜艳,几如赤龙吐息。 阿箬垂头,小声道:“婢子驽钝,不懂这些道理。” “你若懂了,也就不会在内廷为奴为婢了,只叹,我非男儿身,要不然,这焦国的君位,谁能与我争?” 对于阿箬的回答,孟姜摇了摇头,伸手按在眉心朱砂痣上,那处忽然泛起微光,隐约透出祝融神火的纹路,与镜中倒映的殿内火神图腾两相呼应。 —————— 夜色沉沉, 焦国馆驿之中,伍文和正就着孤灯翻阅《夏小正》,竹简的翻动声,在屋舍内回响。 所谓《夏小正》,是夏后氏帝启承天命后,召集四方神人编绘的一部关于农桑、天文、物候的大书。 四方神人将上天时序与人间农事结合,作成这一部治世之书。 夜漏滴答,檐角的铜铃蓦然震动,伍文和手指一顿,目光从竹简上移开,望向虚掩的木门。 来人未至,先有清冽之气透入,让伍文和面容一缓。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家伙,你不在荆州享福,怎么来豫州了?” 伍文和轻声道:“来豫州就来豫州,怎的又在焦国?为何不来许国,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木门吱呀轻响,一道青影如鹤立松间,负手立于檐下。 来人银发垂肩,额间束着荆山玉冠,宽袖上暗绣八龙蟠虺纹。 他手指叩了叩门框,铜铃复又叮咚,话音含着三分戏谑,道:“我可不敢去许国,让你尽地主之谊。谁知道你这老儿,会不会把我绑了,强留在许国。” “你伍文和什么秉性,我是最清楚的,只要对许国有利,没有你不敢干的。” “我说的对吧,你个老家伙!” 伍文和面对来人的戏虐,不怒反喜,大方承认,笑道:“对,对,还是你了解我啊,屈昭,” “咱家是自小一起长大,读书,识字,一同步入修行之路,我要是连你这点心思都不知,早三十年就让你给卖了。” 屈昭哼了一声,负手踏入屋内,檐角的铜铃,随着他的步伐轻颤,如碎玉相撞。 他扫过案头翻开的《夏小正》,道:“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无事无人的时候,就喜欢一人独坐看《夏小正》。” 伍文和叹道:“夏后帝启,有雄才大略,上承禹业,诸候咸服,下作《九辩》《九歌》,以和神人,以彰国威,我读这《夏小正》,读的不是时序农纪,而是帝启胸中的韬略。” (本章完) 第174章 孟姜下 第174章孟姜(下) “是,是,帝启有雄才伟略,” 屈昭笑着,坐在伍文和对面,道:“我可是听说,你这次出使焦国,是为你家国君,求取焦伯长女孟姜。不得不说,你家国君真好眼光,这孟姜,可是个不简单的女豪杰。” 见屈昭夸赞孟姜,伍文和眼角微挑,面上浮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纹,道:“是吗,这么看来,这个孟姜,确实了不起,竟能得你这么高的评价。” “如此看的话,此女与我家君上,岂不是珠联璧合?合该成为我许国的国夫人,母仪邦国社稷。” “珠联璧合?” 屈昭想了想,颔首道:“这么说也不算错,只是,这个女娃娃可厉害的很,如果你家国君,有压服这女娃娃的本事,取入国中,用其才,而制其骄横,能辅弼明君,兴国盛邦。” “但,要是制不住,那可就要女娃所制了,你可要想清楚!” 伍文和抚掌而笑,道:“屈老儿,你太小觑我许君矣!我家君上神武天授,曾拳毙凶兽獓狠,武功彪炳,性格强悍,威震东隅,区区女流,敢不俯首?” “只要这位焦国贵女嫁入许国,久之,必会被我家君上折服。” 见老友如此推崇许国新君,屈昭啧啧称奇,俩人渊源颇深,都知道彼此性情,所以道:“看来你家那位新君,也是个厉害人物,竟能得你这般推重,这可是你那位恩主许伯杵,都没有过的待遇。” 伍文和闻言,神容一肃,正色道:“此言差矣,我非是不尊崇先君,先君是我恩主,若无先君,就无我伍文和今日。” “先君杵即位之初,许国刚历四世乱政,江山社稷不稳,公家中叔杀侄,侄杀弟,弟杀兄,人心惶惶,国力大损,是先君数十年如一日休养生息,才使得许国渐渐恢复如今的国力。” “也是有先君杵的奠基,才让我许国天降英主,有用武之地。如果日后我家君上功业有成,必会追谥先君,以先君的功绩,完全可谥之‘文’,以慰先君英灵。” 听得这番话后,屈昭蓦然一顿,怔怔的看着伍文和,良久之后,才道:“伍贠啊,我今日才算是见到你真颜色,当真是刚戾坚忍,义胆忠肝。” 伍贠,伍文和本来的名字,而文和则是他的字。 “许伯杵、许伯尚父子,能得你这种忠纯笃实之臣,是他们的幸事,” “可惜,你有大才,却不能在自家邦国施展,你有壮志,却只有吕氏父子懂得珍惜。” 伍文和默然无语,虽然他在许国时,一直自称出身微末,得蒙许伯杵看重,才有今日成就。 但,伍文和能证至人,又怎会是真的出身微末,在这大荒山海,王侯将相,都有其种,伍文和也是天生贵种中的一员。 伍文和的伍氏,以及屈昭的屈氏,皆是源自于芈姓,在荆州诸邦,芈姓诸候的势力极大,作为八大贵姓之一妘姓的分支,芈姓的祖源也是黑帝高阳氏。 伍文和之所以不在荆州的芈姓诸邦出仕,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他当初年少轻狂时,在芈姓诸邦得罪了不少贵人,也是他结怨太多,迫使伍文和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走豫州。 “不说这些了,你我老友多年未见,却是该说些高兴的,” 看伍文和默然不语,屈昭知道伍文和不愿再提这些往事,故而话锋一转,又说起来其他事。 —————— 一夜无话, 次日卯时二刻,焦国明堂,殿内钟磬齐鸣。 姜瑕着赤缂丝袍服,端坐君位,殿柱上的赤龙浮雕,在晨光中吞吐云气。 阶下群臣分列,笏板映着朝臣们各异的面色。 “今日议许国联姻事,” 姜瑕声音低沉,道:“诸卿但言无妨,” 国相姜开位列群臣之首,环顾左右,默默等待着其他卿族的进言。 殿中寂静片刻,卿士姜峦越众而出。 “君上,许国虽为姜姓同宗,但焦、许俩国,一国在西,一国在东,二者联姻,相互呼应,恐遭其他邦国非议。” 其他卿士中也有赞同与许国联姻者,当即开口道:“难道,就因为惧怕他邦非议,就放弃与许国结亲吗,” “诸位,河南一隅,九大方伯,只有我焦国与许国是姜姓伯,俩国联姻,一西一东,互作声援,其利远大于弊。” “怎能就因外邦的一点杂音,便因噎废食,自断臂膀呢?” “善,” 这时,国相姜开抚须而笑,他目光扫过争执的卿士,忽而轻叩笏板,清响惊破殿中喧嚣。 随后,他朝姜瑕长揖,道:“君上,诸位所言,皆切中要津。然老臣以为,许国与我同宗,此乃天姻,东西犄角,此乃地利,姻亲若成,则是人和,故而老臣以为,此乃天赐的佳缘!” 姜瑕沉吟片刻后,目光转而投向明堂的一角。 此时的孟姜静立东阶,丹砂眼尾微挑。她今日未戴珊瑚珠串,只以赤绳束发,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似是感觉到君父目光扫来,她当即垂首低眉,等侯君父最后决断。 姜瑕望着阶下垂首的孟姜,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传孤诏令,” 他的声音混着钟磬馀韵,道:“告于邦国,孤的嫡长女孟姜,将会择吉日,嫁于许邦,“ 殿中笏板轻击之声此起彼伏,国相姜开率先叩首,道:“君上明断,东西联姻,必使我焦国威加西隅,” “希望如此吧,” 在众臣的山呼中,姜瑕让宫人敲响退朝的钟磬。 退朝的钟磬声,渐次消隐宫室之外,群臣鱼贯而出。 姜瑕望着孟姜垂落的发梢,指节不由叩击君位扶手,殿内宫人即刻会意退下。 “这下,是真如你的意了,孤只期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面对老父的担忧,孟姜坦然道:“女儿从不知后悔为何物,远嫁许国,既是女儿自己做下的决定,那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不要说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您就是再给女儿一千次,一万次机会,女儿依旧要说不悔,” (本章完) 第175章 老龙吟上 第175章老龙吟(上) “你这孩子啊,从小就争强,你说你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啊,” 姜瑕指节在扶手上顿了顿,忽的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笑。 “你要是男儿身,咱焦国也就后继有人了。” 孟姜垂首不语,只听见君父的袍角,扫过青砖的声响。 抬眼时,就见姜瑕已走到她身侧,指腹轻轻拂过她发间赤绳,动作极轻。 “罢了,” 最后,姜瑕抬手挥了挥,赤缂丝袖摆掠过案上烛台。 “你既选了这条路,孤也无其他办法,现在这殿中已无六耳,孤最后再送你一程,日后的路,你要怎么走,就都靠你自己了。” “毕竟,到了那时,孤远在焦国,鞭长莫及,就是想帮你,也无处着手啊,” 说话间,姜瑕摊开掌心,掌心处是一方青铜印钮,青铜印钮甫一现世,便有幽微的冷光,自铜锈间渗出。 烛火跃动下,那团光竟泛着赤金与黛青交织的纹路,恍若远古神兽的虚影在暗夜里翕动。 咚! 姜瑕手持焦国国君敕印,敕印在手,身合焦国天运,下一刻,青铜印钮在他掌心发出清越嗡鸣,似有细不可闻的钟磬之音从印钮深处溢出。 吟! 应其所召,殿中蟠龙柱上的赤龙浮雕,本是朱砂掺金粉所绘,此刻却似被注入活物精血,蜿蜒的龙身鳞片下,也渗出点点幽光。 最前端的龙首最先有了动静,原本凝固的龙须,突然泛起细微的震颤,龙口微张,吐出一团祥云。 孟姜被眼前异象所惊,道:“君父,这,这是?” 祥云在龙首吞吐间凝而不散,初时如绵絮裹着金砂,在烛火与印钮幽光的交迭中旋出涡旋。 她眼睁睁看着那团云气,边缘泛起黛青色涟漪,有琴弦震颤般的嗡鸣,从这云气深处渗出。 与此同时,龙首昂首,龙须上的幽光如流星坠落,纷纷没入祥云之中。 姜瑕轻声道:“此乃我焦国一脉,姜姓祝融氏传承的宝物之一,老龙吟!” 话音未落,云气已凝练成琴身轮廓,尾端蜷着半枚龙鳞型状的焦尾,鳞甲缝隙里渗出的光丝化作七根琴弦,弦心泛着赤金,弦尾隐着黛青。 铮! 琴面上浮着流动的云纹,每道云缕里都藏着细小的龙形虚影,随琴弦震颤而首尾相衔,恍若千万条小龙,在琴身里游弋。 姜瑕一抬手,将这张宝琴召至身前,他面容沉肃,轻抚琴弦,感受着其中的大威能。 “老龙吟,” 孟姜看着君父身前的宝琴,见琴身异象,心有悸动。 姜瑕声音平缓,道:“这张老龙吟,是我焦国开国之君,所传下的宝物,据传乃是晏龙所制,晏龙升天之后,为我等先祖所得。” 帝俊者,日月之父,高辛氏也,亦称帝喾,是高阳氏绝地天通后,第一位王天下,证得圣王道果的大神通者,晏龙是帝俊之子,自晏龙后,世间始有琴瑟,伏羲氏是琴的发明者,而晏龙则是瑟的发明者。 琴瑟二者,虽然都是弦器,但琴身修长,通常五弦,或是七弦,琴面平滑,琴底有龙池、凤沼等音孔。瑟则是形体较宽,弦数较多,有五十弦之多,瑟面稍隆。 “自祖先开国后,我焦国因据崤函奇险,又享洛水沃腴。历代以来,国中少有动荡,君位也传承有序。所以,一直没有启封老龙吟的机会。” “现在,孤将老龙吟赠予你,望你能善用此琴,” 他指节叩击琴身,云纹里的小龙虚影卫之昂首嘶鸣。 手指触动琴弦,琴弦自震,发出清越之音,似如老龙初醒时低吟,殿外狂风骤起,窗棂被吹得轻颤,殿中所有烛火同时腾起三尺高赤焰,缕缕龙形火苗盘绕宝琴周围。 “君父,” 孟姜低声唤道。 老龙吟虽不是焦国先祖所传,神通最强的宝物,但这种传国之物,远非一般宝物可比。 若非焦国自开国以来,数十代升平无乱,像老龙吟这种传国之物,绝难传承至今。 “不要做小儿女姿态,” 姜瑕哼了一声,将琴身轻轻一推,推入孟姜的怀中。 铮! 孟姜的指尖轻触琴身,忽觉有丝丝凉意顺着掌心蔓延,五根琴弦齐齐震颤,发出清越之音。 她怀中宝琴似有灵性一般,琴身如云气般的光丝,缠绕上她的指尖,隐隐有龙吟从琴弦深处溢出,却又在将破未破之际,化作绕梁馀韵。 —————— 巳时将近, 焦国馆驿的檐角,铜铃随晨风轻晃,如碎玉琳琅。 伍文和就着案头新研的石墨,在绢帛上不断勾勒。 驿丞疾步趋至廊下,道:“伍相,卿士遣人传讯,明堂公议,已经应允许国问聘之事!” “好,” 伍文和抬眼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指节敲击案几,低笑出声,笑声中含着意料之中的笃定, “事成矣,” “许、焦联姻,邦国继嗣有望!” 屋舍内青影一闪,屈昭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框上,见伍文和面上已是喜形于色,也是低笑道:“恭喜啊,伍老儿,你这趟焦国之行,可谓功成圆满了。” “许焦联姻,鸾凤和鸣,日后河南诸邦,怕是再无敢小觑许国者。“ 他目光扫过案头未干的墨痕,慢悠悠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待孟姜嫁入许国后,你家君上真能如你所言制得住她?” “能制住此女的许伯尚,又该是怎样的少年英雄。” 屈昭之所以远走豫州焦国,是应焦伯之请,教导焦伯众公子琴艺,当过孟姜的琴师,所以知道孟姜的性情。 与伍文和不容于芈姓诸邦不同,他是受芈姓诸邦所推,才来的焦国。 毕竟,芈姓诸邦依靠荆州而兴,而荆州则是姜姓祝融氏的根基。姜姓祝融氏被夏后氏天子封为四岳后,半个荆州都是祝融氏的自留地。 芈姓诸邦要想再荆州生存,就不能得罪姜姓祝融氏。 伍文和搁下狼毫,指腹摩挲着绢帛上未干的聘书纹路,道:“制得住制不住,你且看日后,只说当前,这联姻于许国,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本章完) 第176章 老龙吟下 第176章老龙吟(下) 他起身拂袖,玄色长袍扫过满地晨光,对随着驿馆驿丞,一并而来的侍从,道:“吩咐下去,即刻备齐‘纳吉’之礼,申时前随我入宫,面见焦伯。” “诺,” 侍从应道。 申时将至,青铜兽首鼎中焚着沉香,焦国正殿的青铜门轴,发出吱呀轻响。 在钟鼓声中,伍文和率众侍从,抬着十二乘朱漆木箱入殿。箱角包金处嵌着许国水纹,在廊下光影里折射出冷冽光泽。 孟姜垂眸立在君父身侧,老龙吟被素锦裹着斜倚腰畔,琴弦偶尔震颤,与殿外的铜铃碎响遥相和鸣。 伍文和入殿后,先是长揖,高声道:“此乃三帛六玉,聊表许国之诚,” 随后,身后一乘乘朱漆木箱被侍从掀开,在木箱掀开的刹那,殿中骤然漫起温润玉气,如春日洛水水畔蒸腾的薄雾。 六方青玉镇纸以北斗之形排列,中央是块磨盘大小的白玉璧,璧面刻着许国龙蛇衔烛图,龙蛇所指处嵌着十二颗明珠。 伍文和捧起赤色玉璋,高声道:“赤璋七件,取‘七政调和’之意,” 七政者,日月与五星是为七政,七政调和,诸星运行有序,和谐无悖。大荒之民认为,七政调而天地有序,阴阳和而万物昌,世宁人安。 将七政调和作为吉象,兆在家国兴盛,个人顺遂。 姜瑕看到赤璋后,道:“伍相有心了,这赤璋与火德相应,正和我祝融一脉。” 伍文和闻言抬头,道:“焦伯谬赞,焦许同出炎帝祖源,俩国本是同根之木,理当枝叶相扶。” 说话间,最末打开玄??木箱,百匹帛缎如流霞倾泻,有淡淡星光浮现。孟姜凑近观看,只见黑色帛面上织的是星斗井然。 伍文和温声道:“这百匹玄??,玄取天玄,??法地黄,是为天地之色,以此为礼,意在与天地共长久。” 一旁的孟姜,轻声开口:“君父,许国的问聘,很用心,” 见此,姜瑕点头笑道:“只要你觉得好,孤自无不可,” “还有,” 正在献礼的伍文和见此,心头一动,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再次长揖,道:“此乃我许国为迎贵女,所制内苑之图,其中有菊园、琴台、兰汀榭、迭翠阁,四时皆春,” “请焦伯与贵女,一同阅览,” “恩,” 姜瑕从宫人手中,接过这绢帛,展开之后,目光掠过图上的迭翠阁,在流觞曲水的纹样上顿了顿,道:“这兰汀榭临湖而建,却是与我焦国内苑的规制,有些相似。” 伍文和回道:“这内苑,正是仿景焦国之景所制,只盼贵女在许国,也能得见故国风物,以解乡愁。” 姜瑕眸中泛起柔光,对伍文和道:“贵国匠心至此,孤也非小器之人。” 说话间,钟鼓之声渐缓,殿中沉香轻袅。姜瑕抬手轻挥,便有侍从抬着九乘墨玉纹木箱鱼贯而入。 箱盖掀开时,殿内忽有幽蓝流光婉转,如冰魄凝练成形,最前方的青铜方鼎中,卧着七枚玉琥,琥身刻着太一真篆,尾端衔着蜿蜒水纹。 “竟然都是避水之物,“ 伍文和眸中微亮,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琥身篆刻的太一真篆。 不只玉琥,青铜方鼎后,墨玉纹木箱中也有珍宝,大放华光。除这七枚玉琥,是像征七政,代表吉兆,不能再额外增添以外,其馀玉帛,都是按伍文和所带,加倍给予回礼。 毕竟,焦国因地利,自建国以来,国中就少有动荡,国君世系传承有序,历代积累,家底之殷实,远非许国这样初步安定的邦国能比。 —————— 就在身处河南西隅的伍文和,与焦伯议定联姻结亲,并感叹焦国家底之厚的时候,却不知河南东隅,已起刀兵。 许国,许都, 号角从东城门起,值岗的甲士握紧手中戈矛,青铜护手与甲胄相撞,发出轻响。 许都兵营,主帐之中,吕尚身着甲胄,眉骨间透着冷意,吕冲、百里明等辅臣,坐于左右,等待吕尚的君令。 吕尚冷肃,道:“孤将亲率五旅甲士东进,征讨桐丘,桐丘弑君,此乃大逆,孤为吕由、吕文叔之后,实难坐视这等篡逆贼子,开国建业。” “诸位以为如何?” 作为陶唐氏帝尧时的贤德高士吕由之后,吕尚完全有资格说这话。 帝尧之时,吕由洗耳,天下闻名,其德行为九州万邦传颂,是真正的大贤。 也正是因为这份遗泽,吕由之孙吕文叔才能凭着伺奉天子之功,从而成为许国的开国之君。 众人齐声道:“此贼当诛,” 吕尚拔剑出鞘,剑指桐丘,道:“对,此贼当诛,如果连此等窃国之贼,都能得享江山社稷,那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此等大贼,合该由我许国,由我许伯尚,亲自兴兵讨灭。” 虽然之前吕冲已请命领兵,但吕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亲率甲士出战。这终归是他即位以来,首次对外征战,他必须保证不战则已,战必有胜。 帐中烛火骤明,青铜烛台上蟠螭纹,映得众人面色如铁。 公子冲按剑而起,甲胄肩吞上的饕餮纹,随着动作泛起幽光,道:“君上亲征,臣请为前部先锋,愿率一旅甲士凿穿桐丘正门,以弑君者,血祭旗鼓!” “好,” 吕冲声如金铁相击,吕尚应道:“那,便由大兄做我的前部先锋,直击桐丘,为邦国建功。” 说罢,吕尚又抬眸看向左首的百里明,道:“百里卿,孤命你为监国大夫,总摄国中庶务,为孤坐镇后方。” 百里明长身而起,道:“君上但请放心,有臣坐镇许都,必不让君上劳心他顾。” 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道:“另,臣已着人将国中青壮编为后备役,每五日一训,可备不时之需。” 虽然这些青壮,与真正的甲士战力相比,有云泥之别,但有准备总比毫无准备强一些。 吕尚颔首,目光转向右侧的逢伯陵,道:“邦国大事,尽托付于二位了,” 逢伯陵起身,道:“臣必不负君上信重,” (本章完) 第177章 争衅上 第177章争衅(上) 甲午日,寅时三刻, 甲午者,古之吉时,春戊寅日、夏甲午日、秋戊申日、冬甲子日,此四者是为天赦之日。 所谓天赦,上天宥过之辰,忌兵戈,忌凶猎。 许都东门外的校军场,已被晨雾浸透。 青铜号角撕裂熹微天光,十三旅甲士列阵,如黑色潮水漫过夯土校场。 甲胄在雾气中泛着冷意,吕尚按剑立于点将台,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台下六千五百甲士的呼吸声,汇集成低沉的潮鸣。 “太一昭昭,桐丘逆贼弑兄篡国!” 吕尚的声音,裹着青铜剑出鞘的清鸣,道:“昔者帝尧让贤,吕祖洗耳明志,我吕氏累世守正,九州皆知。今此等奸佞窃据社稷,贪享江山,天下之神,当共诛之!” 言罢,吕尚将一碗牲血,泼在战旗上,玄色战旗上’吕‘字大纛,骤然腾起赤光,旗面所绣饕餮纹,似是有吞吐风雷之势,发出轰鸣之音。 公子冲作为先锋,已率一旅甲士在辕门之外整肃待命。 他的甲胄上凝着露水,腰间悬挂的青铜剑还是先君许伯杵当年所赐,剑鞘上的蟠虺纹已被他磨得发亮。 “击鼓!” 吕冲振臂高呼,身后十二名鼓手打响青铜战鼓,四十八面鼍鼓应和,声浪竟起。 五旅甲士依次开拔,前军斥候已放出三十里。 “出兵,” 吕尚坐在四马拉的战车上,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隆隆闷响。 五十乘战车一起出许都,威势碾碎了地边云气,发出尖锐无比的哀鸣,每辆四马分辕的青铜战车,周匝泛起血色光泽。 车右的甲士,捧着令旗盒,每过十里,便更换一支赤色令旗,示意全军保持五方战阵。 吕尚坐在战车上,指挥调度,两千甲士尤如臂使,军容整肃。 要知道,他在阎浮世界,可是参加过北隋征北,真正经历了战场历练,与北征时动辄几十万兵甲的大兵团作战相比,把握这山海大荒的几千甲士,自然游刃有馀。 虽然山海大荒的甲士,战力远不是阎浮世界能比,但兵法相通,吕尚在阎浮能掌千军万马,在这大荒同样能掌千乘万骑。 行至傍晚,前锋军进入桐丘地界的沮泽边缘。 所谓沮泽,既水草丛生的沼泽,《孙子兵法·军争》曰: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 水泽不时由水鸟惊飞之声,公子冲策马回报,道:“君上,前方三里便是桐丘外城,沮泽浅滩可通战车,却需防备桐丘伏兵。” 吕尚抬手按住车轼,运举目神,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邑,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命四旅甲士展开列阵,你即刻率一旅甲士,攻取城邑。” “诺,” 公子冲按剑应命,身后一旅甲士,当即如黑色铁流,向沮泽浅滩涌动。 临近水泽,公子冲抬手挥动向导,三名身着水牛皮甲的斥候,已如游鱼一般钻入沮泽芦苇。 少顷,三名斥候折返回报,道:“外城东门守备薄弱,护城河浅处可涉,唯南门后有密林,恐藏伏兵。” “好,” 公子冲拔剑出鞘,青铜剑刃,映出他眸中跳动的火光。 “你等,速去传我将令,与我一起攻东门,破城之后,桐丘泽中钱粮任取,献上弑君者首级,我吕冲保他一家五世富贵!”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普通国人虽有神血,但是除非成就真人,不然五世之后,神血也会渐渐稀薄,虽不至于沦落为野人,却也只比野人强上一些。 令达之后,阵中众甲士齐声应和,在吕冲的带领下,蹚过沮泽淤泥,直奔桐丘东门。 在距桐丘东门不远后,当前一列甲士,立即持盾挡在阵前,吕冲也弃马,同样在阵中持盾,五百甲的数组,并排推进。 待临近桐丘东门后,公子冲趁势振臂,呼道:“太一护佑!杀!” 他身后百名甲士同时张弓,箭矢却非寻常羽箭,而是特制的火箭,随着令旗挥落,百道火光划破暮色, “杀!” 城上的桐丘甲士,惊呼着举起木盾,却被火箭穿透盾牌。 碰! 火箭轰然炸开,火光飞溅,东门楼被烧得噼啪作响。 “好,” 看到东门上空腾起冲天火光,吕尚站在中军战车上,遥望浓烟,微微颔首。 “事成矣!” 吕尚对身旁的旗手挥了挥手,令旗次第升起,随着战鼓响起,四旅甲士们开始向桐丘推进。 待到吕尚的战车,来到桐丘外城时,所见的已是一片残垣,耳边还能听见桐丘城内的喊杀声。 桐丘在许国的兵锋下,败溃的太快了。 毕竟,桐丘只是小邦中的弱邦,本身实力就不如许国,而许国的这次出兵,也重在一个奇。 怕是连桐丘君都不敢想,有人竟会选在天赦日出奇兵。 喊杀声渐渐平息,暮色四合,许国甲士慢慢占据了桐丘的外城。 吕尚登上临时搭建的望楼,望着桐丘内城宫室。 公子冲手持火把来到城下,火光照得他面色通红。 他在城下,呼喝道:“桐丘君听着!尔弑兄杀嫡,神人共愤,还不开城束手,真要逼的我家君上,血洗宫城不成?” 回应他的是宫城上飞下的乱箭,躲过乱箭后,公子冲冷哼了一声,就要率部继续攻打宫城。 吕尚沉声道:“擂鼓,助威!” 左右传令,下方三通鼍鼓先起,声如沉雷滚过荒原,震得望楼木柱直颤。 吕冲借着火把跃动的光影,看着宫城的人影攒动。 “杀,”五百甲士列阵,由吕冲这个真人率众冲杀。 整支队伍尤如一头蛮兽碾向宫门,宫城守军在墙头不断投掷滚木礌石,其中还夹杂着几道术法。 甲士盾牌高举,神血催动下,木石砸在盾面,只溅起几点火星。 “破门,” 公子冲暴喝一声,一步跃起,青铜剑借势劈向宫门铜环。 剑落之后,直径尺许的青铜门环应声而断,门闩处更是传来金石炸碎的闷响。下一刻,后排二十名甲士抬着粗如人臂的撞木轰然前冲。 (本章完) 第178章 争衅下 第178章争衅(下) 轰! 宫门应声而开,门内灰尘弥漫中,隐约可见数百桐丘甲士持戈列阵,却个个面色青白,胆气已失。 “桐丘君果然是黔驴技穷了,” 公子冲甩袖挥散烟尘,却见阵中转出十二名巫祝,皆披发赤足,手中举着渗血的兽首图腾。 尚未等这些巫祝念咒,公子冲已持剑,杀入巫祝群中,惨叫声里,图腾轰然碎裂,化作血光,四散飞逃。 “哈哈哈,痛快,痛快,” 他高举巫祝头颅,迎着桐丘甲士惊惧的目光,畅然大笑。 公子冲之所以能杀穿这十二巫祝,也是因这些巫祝除为首的二人是真人级数,其他人皆在真人之下。如此修为,遇上他这个真人极致,自是一触即溃。 “杀,杀尽贼逆,” 甲士们齐声怒吼,跟在吕冲身后,如潮涌般卷入宫门。 宫门内三百步便是正殿阶前,桐丘君端坐在殿中,神容冷峻。 与多数人想的惊惧恐慌,丑态百出不同,做出杀兄弑君之举的桐丘君,就这么平静的坐在正殿君位,等待着许国甲士的到来。 “桐丘君,” 公子冲在甲士的簇拥下,大步跨入正殿,看向这个被他们代天而诛者。 “桐丘君,” 众甲士也跨入正殿,虎狼般的目光,冷冷看向桐丘君。 杀穿三百步的甬道,众人衣甲皆成血色,手中戈矛挂着血絮,青铜戈刃上的血,顺着棱线下淌,在甲胄下摆结成血痂。 “桐丘君,姬毫,在此,” 面对着这些杀人如麻,浑身被血色浸透的杀胚,姬毫泰然自若的回道。 “好个姬毫,” 见桐丘君姬毫到了如此地步,还能维持君仪,公子冲冷笑道。 “倒真是个人物,” 公子冲的冷笑声,在正殿内回荡。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孤既登君位,就已做好了国破邦亡,社稷倾复的准备,无非一死而已,国君有国君的死法,孤来领死了。” 台上的姬毫缓缓起身,袖拂过君位,声音平稳,却又暗藏洪涛。 公子冲定定的看着桐丘君姬毫,这个杀兄弑君,登上君位的姬姓贵种,一身气度着实令人惊叹。 其人生得一副端方容貌,剑眉斜飞入鬓,眉峰如刀削般凌厉,一双凤目开合间似有寒潭映月,眸光清正凛冽,全然没有困兽犹斗的惶惶。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心气,虽困坐危殿,却腰背挺直,如青松负雪。 公子冲冷声道:“你的生死,不是我能决定的,真正能定你生死者,只有我家君上。” 就在说话间,殿外又有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三十六名许国甲士分列两厢,为吕尚开道。 青铜车辇碾过血色方砖,车舆上的吕尚身披甲胄,缓步踏入大殿。 公子冲单膝触地,将染血的剑锋垂在阶前,道:“君上,桐丘贼逆,已束手就擒,“ 姬毫望着阶下披甲的少年国君,道:“许伯,国君有国君的死法,岂可斧钺加身,让人送孤一程,可好?” 吕尚先是诧异的看了姬毫一眼,转而颔首,道:“好,” 在姬毫未说这句话之前,吕尚本想按出兵前所说的,以姬毫血祭旗鼓。 可当姬毫说出这句话后,却让吕尚想到了阎浮世界的大隋,想到了他那个便宜表兄,日后的炀帝,如今的晋王杨广,所以给姬毫留了一个体面。 “谢,许伯,” 姬毫闻言,向吕尚长揖及地,随后起身,走向殿后偏室,步履沉稳,一如平日临朝。 少顷,有甲士捧出漆盘,盘中置白绫三尺、青铜酒樽一具,用素绢复盖,走入殿后偏室。 吕尚站在殿中,静静的等待结果。 又过片刻,偏室木门吱呀响了一下,先前捧盘的甲士垂首退出,青铜护手在门环上碰出回响。 那甲士步至殿中,单膝触地,低沉道:“回君上,桐丘君已服鸩,” 这甲士声线低沉,头盔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将漆盘举过头顶,盘中白绫仍如霜雪平铺,唯独青铜酒樽斜倾,残酒沿着盘沿凝成暗红。 “其临死时整冠正衣,饮尽樽中物,未发一言。” 吕尚平静道:“收其骸骨,以诸候礼葬之。” 说罢,他负手立在殿中,目光掠过阶下染血的丹陛,道:“着四旅旅帅,领本部甲士镇抚四门,降卒尽缴戈矛,编入辎重营。” “大兄,” 吕尚转而看向公子冲,道:“你亲率百人,随府库令清查宫室,凡青铜重器、图籍典册,皆造册封存。至于巫祝们所用的邪物” 说到此处,他眉峰微蹙,尤豫了一下,道:“择干净容器盛了,单独装车。” 虽然吕尚举的是伐无道的旗帜,但许国甲士到桐丘,可不是真来扶危济困的。 只要桐丘能带得走的,吕尚都要带走,尤其是桐丘的一千七百户国人,更是重中之重,必须要把他们带回许都。 “诺,” 公子冲领命退出正殿,率领甲士分赴桐丘各宫室府库。 桐丘宫城历经姬毫祖辈七代经营,极为富足,廪仓里的积粟如山。 吕尚看的很清楚,只要吞下这笔资财,许国就有了以战养战的底气。前世秦国的耕战制,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这一夜,注定无眠,直至晨光熹微,乱声暂歇。 桐丘宫城的铜兽门前,还凝着夜露,三百名辎兵正用粗麻绳,将成箱的青铜彝器捆上牛车。 公子冲按剑立在廪仓前,看两名仓吏用青铜斗称量粟米,斗绳在掌心勒出红痕,整整三十万石积粟,足够许国八千户国人食一年。 “公子,邪物已按君上吩咐封存,” 暂代府库令的甲士,抱着牛皮帐册走来,册页间滑落半片龟甲,上面刻着扭曲的巫祝符文。 公子冲用剑柄挑起龟甲掷入火盆,看符文在烈焰中蜷曲成灰,才点头示意身后甲士,道:“装二十辆辎车,每车派三名什长监守,” 宫墙外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吕尚站在宫城城上俯瞰,看了片刻,皱眉转身,对身边甲士道:“传令各旅,任何人都不许欺辱妇孺,违者斩趾。” (本章完) 第179章 伐国上 第179章伐国(上) 卵时将尽,撤退的号角终于响起, 前军三百名甲士手持戟开道,辕门处的青铜绍车,碾过昨夜未及清扫的血迹。 吕尚坐在车舆中,膝上放着从桐丘君府库中搜出的《连山易》。 《连山易》,既是连山! 《连山》、《归藏》,天下学易之人,最为珍视的两大瑰宝,堪称是山海大荒的大道母经。 其中《连山》,据说是伏羲氏所创,伏羲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创立八卦,后经神农氏之手,《连山》始成。 而《归藏》,则是黄帝帝鸿氏所创,帝鸿氏为更好地治理天下、为了解大道规律、宇宙天地变化,创作《归藏》。 这两部经藏,都极为珍贵,吕尚其祖吕由,已是享誉九州的大贤高德,但其家传中只有一部《归藏》,却不见《连山》。 想到这里,吕尚若有所思的放下《连山易》,轻声道:“姬毫,姬姓,不愧是天下第一贵姓,底蕴就是厚重,” “君上,巫祝邪物都已装车,”一名什长策马近前,都:“是否现在就运回许都,” 吕尚道:“让辐营先出发,步卒押送国人跟在中间,战车殿后。”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渐渐退入雾中的宫城角楼,道:“即刻出发,” “诺,” 什长应道, 出了桐丘,车队豌如长蛇,在晨雾中向西南行进,牛车的轮轴发着吱呀声,混着甲士的脚步声,震的大地微颤。 在许国甲士撤出桐丘,徒留一座空城后,又过数日,南燕、鄂国这俩个姑姓邦国,终是察觉到了不妥。 南燕宫室之内,青铜兽首香炉中腾起轻烟,缠绕于雕琢着凰鸟烛纹的廊柱之间。南燕伯姑爽将斥候呈递的竹简,怒摔在丹上,青玉镇纸磕在蟠龙纹地砖上,进出火星。 “桐丘君府库空如洗,国人尽迁许都?吕尚小儿,这是要在咱们腹心处插刀啊!” 下首的鄂伯姑安按剑而坐,犀牛皮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道:“去年桐丘弑兄之事,孤就曾遣行人质问,其君称‘家丑不便外扬”。” “如今再看,他是不用担心家丑了,这家伙已经被许伯尚吃干抹净了,还用担心什么家丑?” 桐丘的复亡,让姑爽、姑安都很恼火,桐丘君再是倒行逆施,那也是他们的附庸。 而且,南燕与鄂国,一直将桐丘作为俩国的缓冲区域,如今桐丘被灭,俩国之间没有缓冲,日后少不得要生。 婧爽负手走到舆图前,手掌重重压在桐丘所在的沮泽局域,冷笑道:“吕氏小儿,以‘声讨无道”为名,行的却是盗国之实,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吕尚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去那些小邦、弱邦那里强掠一番,你我还有和面目,再领袖姑姓邦国?” 鄂伯姑安闻言,道:“爽兄所言极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如今许伯尚虚应口实,行的却是明火执仗之事。” “若再纵容,我姑姓诸候在河南还有何威权?日后各邦若都效仿许国,我等又该如何?” “好,我等的就是安兄这话,” 婧爽眉,道:“只是,要问罪许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据说这几年,许国不断扩军,吕在位时,许国仅六旅之甲,吕尚即位不到四年,成了十三旅, 甲士招扩了一倍多。” “许国的兵锋,可是不弱啊!” 鄂伯姑安沉声道:“十三旅甲士虽众,然许国八千户养十三旅,已是每户抽丁,十室九空。狐闻其国中青壮编为后备役,五日一训,分明是虚张声势,真要久战,撑不得半年。” 婧爽咬牙道:“安兄看得透彻,许国穷兵武,看似锋芒毕露,实则根基不稳。如今又迁走桐丘一千七百户国人,正是消化不稳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有意联合杞国、尹国,让他们各出三旅,南燕自领六旅,鄂国五旅为右翼,合兵十七旅。” “我要让许伯尚那小儿,把那一千七百户国人,怎么吃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南燕伯姑爽的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宫人垂首入殿,道:“君上,尹国使者、杞国使者,在宫外谒见。” 得到宫人奏报,姑爽笑道:“看吧,不同咱们找他们了,尹国、杞国的使者,已经来了。” 少顷,青铜兽首门环叩响,杞国使者公子恤、尹国使者公子乔,一同跨过殿门,行至丹下,二人异口同声,道:“我家君上闻桐丘之乱,夜不能寐,今特遣外臣,率三旅之甲,与二位君伯‘共伐不义’。” 姑爽见此,立知他们早有串联,也不为异,抚掌大笑,道:“好,看来,合该它许国气数将尽,” 鄂伯姑安按剑长笑,道:“方才还道,需遣使游说,不想杞、尹二伯,竟与我等一样心思!” “那咱们还等什么,誓师,伐许,” 姑爽朗声道:“对,誓师,伐许,” 四大姑姓方伯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至少在河南一隅,四个姑姓方伯联合起来,很少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三日后,晨雾还未散尽,四大邦国十七旅甲士,已如铁流般汇聚于沮水之畔。 南燕的玄鸟大旗最先在雾霭中出现,头之下,姑爽身着冠服,乘四华车,车舆两侧立着雕翎短戟,十二名执亲卫雁行护持。 紧随其后的鄂国方阵,尤如墨云压境,姑安身披咒牛皮甲,甲片间露出的猩红衬里似凝血未干,身后的五旅步卒皆持长戈,身上裹着兽皮,每走一步便震得河滩碎石滚动。 杞国与尹国的战车,则从东南方向涌来,俩国的旗上,皆绣着云纹,据说云纹本就是黄帝帝鸿氏所造,帝鸿氏更是由云纹,而作天下第一舞乐《云门》。 姑姓是黄帝帝鸿氏祖源,天下姑姓邦国,一多半都喜欢以云纹而饰旗。 公子恤与公子乔站在车舆上,率领杞国与尹国的甲士,聚兵于沮水。 第180章 伐国下 第180章伐国(下) 沮水之畔,四大邦国聚兵十七旅,八千甲士列阵,恍若铁壁横陈,遮天蔽日十七旅甲士汇聚一处,源自祖神的神血在激荡,八千众踏在沮水之畔,震得河床砂砾滑落,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石,发出沉闷轰鸣。 下一刻,尖锐的号声,刺破雾霭,紧接着,各邦国的战鼓轰然擂响。 咚!咚!咚! 鼓点如雷霆滚过荒原,震得甲士们的甲胃喻嗡作响。 “伐许!伐许!” 不知是谁率先呐喊,紧随其后,声浪如潮水般,漫过沮水两岸。 南燕甲士的玄色甲胃,在日光下泛着铁青色冷光,鄂国步卒长戈如林,杞尹二国的战车排列成阵,旗蔽日,戈予高举,愈发森然可怖。 八千甲士的血气,汇聚成无形的热浪,蒸腾而上,竟将天边的晨雾烘得泛黄,连初升的朝阳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婧爽站在华车上,手按剑柄,目光扫过如林的甲土,心中豪情激荡。 他转身望向鄂伯姑安,只见对方甲胄上的血衬随呼吸起伏,宛如跳动的火焰,一旁杞尹二国的使者,正在驱车近前。 “诸位!” 姑爽振臂高呼,声如洪钟,道:“今日我姑姓四邦聚兵于此,不为侵伐,只为讨回公道!” “吕尚小儿,背信弃义,盗国灭邦,此等恶行,若不惩戒,我姑姓何以立足于天下?” 他抽出腰间青铜剑,剑尖直指许都方向,怒吼道:“今日伐许,共伐不义!” “共伐不义!共伐不义!” 八千甲士同声怒吼,声浪掀得旗狂舞,戈矛齐颤。 如此大的动作,如此大的手笔,自然惊动了与沮水相邻的许国。 许国,许都, 宫室之内,吕尚低头看着案头布帛,斥候军报上,还卷着沮水水气,字里行间犹自带着震颤十七旅甲士,这是姑姓诸候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军事集结。 “君上,四国联军已过沮水南岸,距许都已不足二百里。” 公子冲、百里明等面色沉凝,显然四国十七旅大兵压境,让他们倍感压力。 毕竟,大荒山海之国,与阎浮世界的人间王朝不同,山海之国的国人都有神血,最顶尖者皆是人神,可以说山海之国几乎就是半个神国。 这八千甲士,若放到阎浮世界,简直就是八千天兵,虽然可能是天兵串行中最末者,却终究与凡流不同。 面对群臣的进言,吕尚低声道:“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激烈,” “十七旅啊,十七旅兵锋,确实非现在的许国能挡。” 吕尚缓缓抬头,轻声道:“只是,不知这四国,有没有能领兵的大将,八千甲士,确实是一股无敌的兵锋。” “但,若无掌兵之将,兵再多,也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说话时,吕尚瞳孔深处,却是已有一尊人首、红发、蛇身的身影,屹立于漫天洪波之间。 他蛇身的鳞片,都泛着北冥幽寒一般的冷光,赤红长发舞动,每根发丝上都缠着液态混沌之气。 随着吕尚修为日益精深,这一尊共工氏的身影,也在愈发凝实,只等石破天惊之机。 殿内烛火摇曳,见吕尚神色有异,公子冲向前半步,沉声道:“君上可有退敌之策?” “我许国甲士虽能一战,但四国十七旅兵锋,实在可畏,” 话未说完,已被百里明以目示意声。 满殿卿族皆望定吕尚,只见他眸中幽光如寒潭破冰,唇角却着笑意,显然是胸有成竹。 就在众卿族欲再度进言时,有宫人匆匆入殿,跪叩道:“君上,南燕、鄂国、杞、尹四国使者已至宫外,皆着丧服,车载“讨不义’激文。” 吕尚了然,道:“来得倒是很快,孤还道他们要等铁蹄踏到许都城下时才肯亮旗,现在就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诺,”宫人得令后,躬身退下。 过了一会儿,四国使者鱼贯而入时,吕尚打量着来人。 为首的南燕使者公子雎身披麻制丧衣,腰间悬着一柄未开刃的青铜剑,这是代君主问罪的仪制。 “哼,” 他踏入大殿之后,冷哼一声,将文竹简摔在吕尚脚边,竹简散开,“不义”二字朱砂淋漓。 “许伯尚,你可知罪?” 公子雎昂起头,先声夺人,指着吕尚怒道:“桐丘乃婧姓附庸,你擅灭其国,迁其民户,盗其经藏,此乃犯天下之大不。” “我家君上令你即刻归还桐丘一千七百户国人,奉还国藏,并亲赴南燕宗庙请罪,否则,” 吕尚问道:“否则怎样?” 公子高声道:“否则,你就不要怪我等姑姓邦国,亡你社稷,破你宗庙, 灭了你的江山。” 鄂国使公子武按剑,道:“许伯尚,我鄂国五旅申士已陈于沮水西岸,你若再冥顽不灵,待吾等踏平许都宫墙之日,就是你吕氏宗庙颠复之时。” 许国众臣闻言,皆勃然变色。公子冲按剑上前,低吼道:“匹夫安敢辱我家君上!” 公子冲正要上前搏命,却被百里明暗中拽住衣袖,馀光警见这位老臣悄然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其馀卿族亦各现怒容,冷冷的看着这四国使者。 唯有吕尚静坐不动,手轻抚过案头竹简边缘,募然低笑出声。 那笑声初时如冰下流水,又渐渐化作洪流震颤,直震得整个宫室喻喻作响。 他俯身拾起公子雎掷来的文,青铜剑鞘挑起竹简时,朱砂‘不义’二字, 恰好映在他瞳孔里,宛如两簇将熄的血火。 吕尚转头看着四国使者,一字一顿道:“覆我宗庙?” “就凭你们,也敢说覆我宗庙?” “你们凭的什么,是八千甲士,十七旅神血?在孤眼中,不过是八千蚁, 十七堆枯骨。凭此,你也敢说覆我宗庙?” 公子雎闻言怒极反笑,道:“大言不惭!” “走,君子不与竖子争辩,待我联军踏破许都之日,定要将这狂徒心沥血,以祭旗鼓!” 其他三国使者在其后,厉声道。 “也罢,” 公孙雎拾起地上的文,竹简在他掌心捏得发响,道:“我等且回,望许伯莫要后悔。” 第181章 神将上 第181章神将(上) 次日,晨雾被战鼓震,姑安手中令旗挥落的刹那,鄂国的五旅步卒,如黑色潮水涌向许都。 南燕的玄色战旗猎猎作响,姑爽站在四马华车上,身后的甲士如铁流奔涌。 “列,阵!” 鄂伯姑安怒吼,五旅步卒呈雁翎状展开,长戈如林般倾斜,矛头直指许都城头。 杞尹二国的战车则分成左右两翼,三百乘战车并列,相互撞击,进溅出刺耳的火星。 与许都城外的煞气蒸腾相比,许都城头却静得出奇。 吕尚着甲而立,冷眼看着城下如潮的甲士。 “破城!破城!” 南燕甲士高声呼喝,血气上涌,直冲许都吕尚见到四国甲士渐渐摆开阵势,要强攻许城,冷哼了一声,高声道:“取我的兵器来,” “取君上的兵器。”城头的许国甲土,立即呼喝。 须臾,两根粗如儿臂的镔铁大棒被四名甲士合力抬上城头。棒身裹着浸油的熟牛皮,接缝处缠着九道青铜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青芒。 铮! 吕尚双掌按在棒头轻轻一旋,牛皮裹带应手而裂,露出棒端三寸长的三棱铁刺。 “让开,“ 兵器在手,一股有我无敌之势,自然而然在心头进发,吕尚沉声道。 城头甲士轰然应诺,齐齐后退三步,空出三丈。 铛! 他单臂拎起右首铁棒,试了试手感,铁刺相碰,刮出一串火星。 这两根镔铁大棒,是他拳毙狼后,又找的伍文和,让伍文和寻玄铁、神金,单独锤练而成。 没有神兵利器的变化如意,有的只是结实、耐糙,落在手里的分量足够。 “不错,” 吕尚双手举棒过顶,目光扫过下方四国甲士。 随后,他深蹲身躯,申胃在晨光中泛起弧光,双足猛地碾进城头夯土,指节因握棒过度而发白,青筋如活蛇般,顺着小臂一直窜上脖颈。 “确实不错啊,”吕尚仰天长啸,借着城头地势,轰然下砸。 镔铁大棒带着雷霆之势,撞上第一排攻城的甲土身上,血肉之躯瞬间碎成支离破碎,血沫混着溅在城下战旗上,将‘鄂’字染得通红。 随后,吕尚的第二棒横扫而出,长棒如黑色陨星,猛地贯入鄂国步卒的长戈阵中。 “哈哈哈,” 吕尚双棒交击,嗡鸣如龙吟穿云,震得这些联军前阵甲士齐齐耳鸣。 “来吧,” 迎着数千甲兵,吕尚双棒挥舞,如雷神擂动天鼓。 炸响的气浪,将百步内的甲士掀得倒飞出去。 鄂国步卒的数组,本如铁壁,此刻却似被巨鲸犁开的浪涛,大棒过处,但见残肢碎骨。 左横右扫,双棒旋舞成两团黑光,玄色甲胃在铁刺下如纸糊般裂开,甲士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砸得脑浆进裂,贴在同伴盾牌上。 “杀,” 有悍勇者举戈来迎,被吕尚单棒挥动,战戈连人砸成肉糜,另一棒将一边的盾牌砸成粉。 “这,” 鄂伯姑安在战车上看得目耻欲裂,吕尚的战力,显然出乎他的预料,急挥动令旗调后军变阵。 然而,五旅步卒刚要转向,却见吕尚如入无人之境,杀入数组之中。 轰隆隆! 更骇人的是他每踏一步,地面便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待双棒重重砸在鄂国战阵中央时,立时地动山摇。 “战车!用战车碾死他!” 一旁杞国使者怒吼着挥动令旗,三百乘战车如铁流般转向,青铜车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战马嘶鸣,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吕尚却不闪不避。 战车铁流卷着碎石狂而至,青铜车惠如猿牙。 迎着这些铁流,吕尚双棒重重砸入地面。 接着在刹那间暴起,右棒如狂龙出海,千斤重的战车竟被这一棒砸得侧翻, 青铜车辕寸寸崩裂, 这一刻,吕尚的武力不断攀升,双棒在手,简直就是神挡杀神,无人能挡。 虽然他在山海大荒,只是至人修为,但这时的他,就是神人显世,也要挨上他一铁棒,凡是拦路者,磕着就死,碰着更要死。 毕竟,吕尚在阎浮世界,已成就近仙之身,近乎于武学人仙,武力之强,堪比道家地仙。 而阎浮世界的道家地仙,在境界上与大荒神人相若。 要知道,与阎浮世界神仙妖怪时常显圣,地仙仅仅是其中的中间层次不同。 大荒山海之民虽然天生强横,有着祖先神血,但自黑帝高阳氏绝地天通后, 地仙以上的存在纷纷升天,与地仙境界相同的大荒神人,已是能左右一方的强力存在。 人间九州,神人之上的力量层次,只有天子与四岳。 轰! 鄂国战阵中央突然裂开丈许深的沟壑,吕尚双棒拄地震起的气浪卷着砂石直冲天际,将遮天蔽日的战旗都掀得倒卷。 杞国三百乘战车的先头部队被这一砸震得马惊车翻,青铜车害刺入泥土中进出丈高火舌,驾车甲士被甩得如同断线纸鸢,在半空划出凄厉的弧线。 “法术,用法术,” 南燕姑爽见势急忙高呼,车后巫祝们立即跳起禹步,二十八面绘有飞廉图象的皂旗同时挥动。 战场上空聚起阴云。豆大的雨点砸在吕尚甲胄上进成雾珠,吕尚仰首大笑, 双棒猛地一磕震碎雨帘。 “尔等以为区区术法,就可阻我?” 吕尚踏碎一块战车残骸,左棒挑起三名鄂国甲士甩向雨云,右棒横扫处带起一条数十丈长的土龙。 土龙裹着砂石呼啸而出,将正在结阵的巫祝们撞得七零八落,为首大巫手中的龟甲法器”咔“裂成三段,阴云瞬间如沸汤般消散。 “杀,杀,给我杀,” 姑安见巫术失效,牙关咬得渗血,狠命挥动令旗,征调压箱底的铁卫,三百名身裹玄铁甲、背插十二支三棱透甲箭的精锐射手。 弓弦嗡鸣中,铁箭如蝗骤起,却见吕尚双棒舞成浑圆光盾,每一支箭触及黑光便化作粉。 溃败的声浪渐渐传开,吕尚拔起双棒杀向联军中枢。 黑光过处,战车碎裂,甲胃崩裂,骨血飞溅。 第182章 神将下 第182章神将(下) “鸣金,快鸣金,” 婧安嘶吼着,鄂国五旅步卒已被打得崩溃。 而且,这不只是身体崩溃,心态也随之崩了。 就是不死,日后也难再执戈,上阵与人斯杀。 “鸣金,收兵,” 南燕姑爽的四马华车,在乱军中打转,四匹战马发了疯似的在乱兵中狂奔。 车后的巫祝摔得七零八落,二十八面飞廉旗更是被踩成烂布。 “败了,败了,” 杞国使者的车驾被溃兵撞翻,三百乘战车的铁流,此刻成了互相践踏的死结。 这可是战车,邦国国力的像征,战车代表国力。 自古就有天子万乘,大国千乘,小邦百乘之说,因此天子又被称为万乘天子。 可以说,每一辆战车都是战场凶器,申士驾驭战车,所向无敌,千乘万乘战车同时冲击,地裂山崩。 吕尚双棒拄地,静静的看着四处逃窜的联军。 八千甲士大败,至少有俩千甲士死在吕尚的铁棒下,馀者也被吓得肝胆俱裂。 晨雾散尽时,吕尚拄着双棒,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甲胃上的血珠不断滴落, 在他脚边汇成小小血泊。 城头的许国甲士,许久之后,才敢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遥遥望着四国败溃的身影,吕尚低声自语:“果然,四国没有统兵之将,” 吕尚之前就与群臣说过,八千甲士,确实是一股无敌的兵锋。 只是,没有掌兵之将,根本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兵甲再多,也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如果是真正的神人级数统兵,吕尚依仗着皮糙肉厚,无惧甲士围杀,但想象现在这般,一人成军,杀的八千甲士尽低头,却是不可能了。 “不过,四国联军,四条心思,心思不纯,也是大忌!” 败军如潮水般退至颖水河畔时,鄂伯姑安的战车,终于在乱军中停稳。 他看染血的令旗,指节则因为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姑安猛然将令旗砸在车轼上,旗杆进裂的木屑刺入掌心,咬牙切齿道:“吕尚这厮,竟有如此武力,” “他才多少岁数,就修成了至人,真是,真是可恨,” 姑安也是一国之君,手里也有敕印,自然知道借用敕印,而有至人之力,是个什么状态,不借敕印,本身就是至人,又是个什么状态。 所以,在见到吕尚出手后,婧安才惊觉这个许伯尚,竟然已经修成了至人。 虽然吕尚表现的武力,似乎超出了至人这个范畴,但姑安宁可相信吕尚天纵奇才,同级无敌,也不愿相信吕尚这点年岁就证了神人之果。 未到二十岁证至人已经很惊世骇俗了,若是证神人,那简直可以说其有少年天帝之姿。 南燕伯姑爽的华车紧随其后,拉车的四匹战马已浑身汗血,口吐白沫跪倒在河滩。 他扶着车栏站起身,悲叹道:“安兄且息怒,这次,是我等轻敌了!” “轻敌了,” 姑安捂着胸口,道:“咱们本来是要给吕氏小儿一个教训的,现在,咱们反倒成了被教训的那个了。” “这一战后,我等邦国的脸面,可一点都不剩了。” 姑爽低叹道:“是啊,自此以后,东隅格局要变了。” 以前的河南东隅,是以他们四大姑姓邦国为领袖,许国虽然也是方伯之国, 但总有些势单。 如今许国一战,却是挫败四国联军,虽然他们四国也并未倾国之力,更没有伤及根本,但败了就是败了。 四国联军败于一国之手,东隅列邦的局势,自然会随之变化。 许都, 吕尚拄着双棒缓步走入许都,铁刺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锐响。 城中的许国甲士早已打开城门,数千人列队相迎,青铜戈矛在阳光下组成金色拱廊。 “君上!君上!” 呼声先从甲士队列中爆发,如滚雷般向四周扩散。 当吕尚踏过城门时,整座许都城的街巷都沸腾了。国人们拥向吕尚,有人将盛满酒浆的陶碗举过头顶,有人摘下头上的葛币抛向空中。 公子冲率领群臣跪迎于城门之下,百里明手中捧着盛满清水的铜匝,单膝触地为吕尚洗去甲胃上的血污。 入城的长街上,国人们自发用新收的麦穗铺地。 吕尚解下染血的甲胃,交由侍臣收进武库,露出内衬的玄色中单,步入宫室的正殿。 “摆酒!” 他振臂高呼,道:“今日不醉无归!” “诺,” 殿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公子冲亲自捧来陶尊,为吕尚斟满醇厚的和酒,酒液浇在青铜案几上,蒸腾起的香气里混着血腥气。 “君上,这是鄂伯姑安的令旗,” 一名甲土呈上染血的旗杆,旗面上“鄂”字已被吕尚的棒风撕成粉。 吕尚接过旗杆,面上露出森然笑意,道:“传狐旨意,将这旗杆截为四段, 用四国使者的血畔染,送往南燕、鄂、杞、尹四国宗庙,就说孤借他们的旗,祭我许国的兵戈。” 这一夜,许都所有的酒被喝空了大半,烤肉香气更是飘出十里。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宫墙上时,吕尚独自登上城楼,望着远处颖水河畔尚未收拾的联军残骸。 微风拂过他的额发,带来隐约的马蹄声,那是斥候加急送来的军报,东隅列邦的青鸟使正衔着国书,星夜赶往许都。 这一战,吕尚一人破军,震动河南,甚至震动了大半个豫州。 “让四国使者等着吧。” 吕尚低声道:“孤要他们看着,许国的战车,是如何碾过他们宗庙门坎的。 r “可惜,没将四国的使者生擒活捉,真想看看他们那时的脸色。” 此时的许都城外,联军已经撤走,颍水如一条淡金色的缎带,在初升的朝阳下豌向东。 河畔的荒草沾着未干的露水,泛着青白的微光,其间零星点缀着折断的戈矛、破碎的甲片。 更远处的原野上,散落着联军溃败时遗落的战车。 有的车轮歪斜着陷进泥沼,青铜车惠在草间闪着冷光。 吕尚扶着城楼的矮墙,目光扫过大战后的原野。 第183章 拳力上 第183章拳力(上) 八千甲士折戟许都,自此之后,将再无人敢小觑许国。 吕尚看着大战过后的残兵破甲,瞳孔深处,那一尊人首、红发、蛇身的神人,愈发的凝实,其相貌五官也逐步有了些吕尚本人的神韵。 “共工!共工!” 恍惚之间,吕尚耳畔似有惊涛起落之声回荡。他似是看到沧海浩渺,天河汹涌,波浪惊骇,又似乎看到天公震怒,日月失色,地陷东南。 待吕尚回过神,已经不觉过了俩个时辰。此时,日头正中,他罔然抬头,望着苍穹浮云,神思涌动,呢喃低语:“这神而明之的神人之境,不远了!” 自从成就纯血共工,会得根源,步入至人之道后,得天地水元大道青睐,吕尚的修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精进,仿佛不知瓶颈为何一般,短短一年不到,就迈入至人极致之境。 这已是大多数至人苦修数百年,才有望达到的境界。 而这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现在的他,只要再往前迈一小步,便能摘得神人道果,得入人间绝顶,堪比公侯。吕尚的心里,自然不象他表现的那般平静。 人间公侯,仅在天子与四岳之下,是诸候中的霸者。吕尚如今只是许伯,若能证神人道果,对外邦威慑暂且不说,向上亦能谋求将许伯升格为许侯,乃至于许公。 所谓河南九伯,也仅仅只是方伯,而非公侯。 “我若证得神人道果,便能显化共工氏神体,或许,我证大荒神人时,就是我根基打磨极致,同步证人仙之日。” “到时,武学人仙,大荒神人,同证两重境界,神仙、正神级数之下,谁是抗手?” 就在吕尚暗自心潮激荡时,身后有甲胄轻响。 公子冲捧着一卷竹简拾级而上,竹简边缘还带着竹屑气息。 “君上,六邦国君已至城郊,” 公子冲将竹简展开,火漆封印在晨光里碎开。 “这些国君上呈国书,是来向君上请罪的,” 吕尚挑眉,看了眼国书,轻笑道:“昨日他们还在一边观望,今日就赶到许都伏低做小,也是难为他们了。” “不要太苛责他们,适当的也要安抚一下他们,毕竟,他们也是咱们的附庸吗?” 公子冲迟疑了片刻,应道:“诺,” 作为九伯之一,许国也是有附庸的,这六邦就是许国的附庸。 虽然许国与以南燕为首姞姓四国,都非大国体量,对外也称小邦,但小邦与小邦是不同的。 像许国与姞姓四伯,他们的方伯敕印,皆有至人级的神通,国中更有万户国人,十旅之甲,还有传承宝物镇压气数,个个都是一方小霸。 在这种方伯级诸候面前,那些只能称君的小邦,都要谨小慎微,看强者脸色才能生存。 “走吧,去见见他们吧,这六邦虽然不堪大用,但终究是我许国的附庸,昨日四国大兵压境,他们几个弱邦小君,没有立即对咱们倒戈相向,也算是厚道了。” 吕尚思量了一下,又道:“他们厚道,咱们也不能做的太绝,凡事留一线,”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以后还象现在这样首鼠两端,那我们再除他们的国,应该就没人说我吕氏不告而诛了。” 公子冲笑道:“君上仁厚,” “非我仁厚,而是,给他们最后一点体面。” 吕尚步下城头,青铜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公子冲捧着竹简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过街巷,直入宫阙。 “传,六邦诸候上殿,” 正殿之前,宫人朗声道。 吕尚坐在君位上,殿内烛火尚未熄灭,将他的影子投在宫壁上,晃如巨神临世。 “外邦寡君,谒见许伯,许伯万年,” 六邦使者鱼贯而入,都面带仓惶,为首的陈曹君更是战战兢兢,直接伏地长拜。 不待吕尚开口,陈曹君以额触地,颤声道:“我等之罪,万死难恕,今见许伯神威震烁豫州,方知逆天者亡,望君上念在六邦素日恭谨,开恩饶恕我等愚行!” 言罢,这陈曹君连连叩首,额角竟是磕出血痕。 其馀五邦国君见状纷纷效仿,殿内皆是请罪声。 葚涧君更是免冠徒跣,解下腰间玉珏捧在掌心,道:“此乃家祖开国时传下的镇国之宝,愿献于许伯,只求保我邦宗庙不绝。” 青玉珏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却掩不住他手的剧烈颤斗。 吕尚目光扫过殿内战栗的诸候,最终落在葚涧君捧玉的手上。 那枚青玉珏形制古朴,隐约有点点灵光流转,应是上古祭器的残韵,虽非至人层次的宝物,却也能勉强镇些气运。 吕尚沉吟了一会儿,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玉既是镇国之宝,便让它留在葚涧宗庙吧。” 说话时,殿内烛火随之一颤,映得他眉骨下阴影深邃如渊,道:“既然六邦已知悔改,当以实际行动表忠心,今年秋收后,各献三万石粟米于许国粮仓,再遣十名贵胄子弟入许都为质。” 陈曹君不敢迟疑,高声道:“许伯仁德!” “我等定当按期纳贡,绝不会延误分毫!” 其馀五邦国君急忙附和,都是一副劫后馀生之色。 三万石粟米对六邦来说,确实是伤筋动骨,不是谁都有桐丘三十万石的积蓄。 但,与被问罪,导致宗庙倾复,邦国复亡相比,三万石粟米的惩罚,也就不是不能接受了。 见六邦国君争先谢恩,吕尚冷哼一声,烛火随之一明一暗,将他眼底的冷光映得愈发森然。 “尔等须知,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孤很少给人机会,希望你们都好好珍惜。” 吕尚这话出口,殿内温度骤降,周围烛火凝成幽蓝色火苗。 “诺,” 六邦国君闻言,寒毛直竖,所有的侥幸,立即化作深深的恐惧。 “许伯明鉴!” 葚涧君伏地,高声道:“我等若再生二心,愿遭天诛地灭,神魂镇压黄泉,永世不得解脱。” 其馀五君纷纷以首触地,接连发誓。 吕尚漠然的看着他们,道:“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本章完) 第184章 拳力下 第184章拳力(下) 六邦国君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吕尚示意他们退下,才敢战战兢兢起身。 随后,他们双手颤斗着整理冠带,脚步虚浮,徐徐退出正殿。 殿内烛火幽蓝,将众人的身影映得如妖似魅。 一行人退至殿外,方才敢轻轻舒口气。 吕尚目送这些人出殿后,对一旁的公子冲,道:“大兄,你说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生二心?” 公子冲摇了摇头,道:“臣也不知,人心难测,” 吕尚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人心最难测,”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不过,我想他们日后再生二心时,应该会想到我今时对他们的宽宥,希望他们下次,能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 “不教而诛,是为虐,教而不诛,是为纵,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再有下次,我就是亡其社稷,毁其宗庙,想来也没人能说什么了。” 公子冲垂眸,凝视着殿外六邦国君的背影,轻声道:“君上既施雷霆之威, 又布雨露之恩,六邦再有二心,或可绝其苗裔,断其血祀。” 八青鸟历经少代,前裔极少,天上列国都以青鸟为信使。 在公子冲进上前,正殿之内,焦国独坐君位,神色晦涩难明。 “驾,” “太一之上,诸神承命,众望攸归,万民望,智周万物,道济天上,乃号为神。” 青鸟传讯,须臾八千外,玉简驿馆之中,案几下的青铜烛台,摇曳着豆小烛火,收到信缄的伍文和,看着吕尚,放声小笑。 焦国在讨灭桐丘,弱夺桐丘国人,挫败七国联军,威迫八邦之前,许国的天运也随之壮小。 那般状态,近乎于神而明之,以至于焦国骨子外蛰伏的共工氏神性,在社稷天运的哺益上,愈发活跃壮小。 笑罢之前,伍文和指尖叩击着吕尚边缘,烛火将我的眼角,照得明暗交错。 焦国坐在君位下,冥冥之中自没一股伟力落在身下,源源是断的成为我修行的资粮,化作我本身修为的一部分。 宫人所说的青鸟,自然是是西王母身边的八青鸟,而是八青鸟的前裔。 许国的那次小胜,有疑给了伍文和更少的底气。 唯没身负众心,万民望,才没智周万物,道济天上,把握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神通。 “只添丁一千一百户,就没那样的增益,若是一万一千户,乃至十一万户, 岂是立地登神?” “与玉简结成姻亲,咱们以前转圜馀地可就小了。” 宫人手中捧着吕尚,高声道。 首当其冲的,不是正在玉简为焦国亲事奔走的伍文和。 多顷,侍从来报,道:“伍相,车已备坏,” 伍文和出馆驿前,直接下了车,道:“走, 太一神道的根本,本不是权势越小,神通法力越小。 此八青鸟,色艳羽丰,形神俱异,常翱翔于天地之间。西王母居玉山,青鸟为其使,往来奔走。 “没玉简那份关系,你许国东可制婧姓,西可联赢姓诸邦,河南局势,成败皆在你手。” “夏前氏天子为四州共主,承昊穹之命,临万邦之土,我又该没怎样的小神通,小法力?” 所谓青鸟,既是信使,《小荒西经》载,没八青鸟,赤首白目,一名曰小,一名曰多,一名曰青鸟。 焦国将温茂收入袖中前,又与温茂琼商酌咨对了半个时辰,才让公子冲拜辞而进, 公子冲沉声道:“君下,再恶的仗也要打,是将我们打疼打怕,我们就是知你许人的厉害。” 青铜车停在馆驿偏门处,车舆两侧的青铜车惠,在月上泛着热意。 “伍相的信缄,焦伯还没拒绝与你许国结为姻亲了,坏啊,那吕尚来的正是时候。” “果然,拳,不是权,权力,不是拳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姑姓的源头终究是黄帝帝鸿氏,世代帝裔,谁也是知,其祖下会给我们留上什么宝物。待我们再来时,或许会是一场恶战,” 焦国接过呈下的吕尚,展开之前,眉峰微。垂眸细读。 “君下,伍相着青鸟传信,” 与此同时,灵台清明如镜,往日对天地小道许少是明处,在此时我看来,也没了诸少感悟。 “来人,” 吕尚幽幽叹道:“大兄,四国一时受挫,但他们是不会罢兵的,河南二百邦国,以姑姓的势力最大,多少邦国在看着他们,他们不可能低头的。” “君下且窄心,臣必尽心竭力整伤兵甲,以壮你许国兵锋。” “咱们也要整军备战,我们那次是高估了你的武力,被你打了个措手是及, 上次必然没备而来。” 也是因历代共工氏的道悟,焦国才知太一神道的至要。 “复亡桐丘,弱掠资财,进败七国,迫服八邦,你的拳不是你的权。” 哪怕我现在身在玉简,也能凭着那小胜馀威,为许国张目。 天运壮小,反哺于道果之下,焦国只觉神思清明,一种有往而是利的心念, 在快快的蕴酿。 一念至此,焦国闭目凝神,默默汲取共工氏血脉深处的道悟。 历代共工氏皆是小能力者,是能号之为神的存在,其留上的道悟,甚至能让温茂一直受用到证得正神,飞升下界之前。 我看了眼吕尚,想了想前,又道:“就用后日焦伯所赐的青铜车,” 伍文和话音方落,驿馆廊上立刻响起脚步声。 就在君臣七人奏对时,殿里没宫人疾步入正殿。 在历代共工氏的小神通者们看来,所谓的神,本不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者。 “备车,老夫要谒见焦伯,” “是啊,小志是远!” “小道者,至精也,是可为形,是可为名,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弱为之,谓之太一。” 一旁的公子冲,道:“臣,恭贺君下,琴瑟将谐,小志是远,” 就在焦国沉上心,敛神养气时,许都一战而胜的馀波,是可避免的常前扩散。 驭夫甩响皮鞭,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两侧灯笼次第亮起。 第185章 乘势上 第185章乘势(上) 青铜??车碾过宫墙前的碎石路,伍文和掀开青绢帷帐,抬眼见朱漆宫门洞开,两列执戟甲士陈立。 至宫门前,止住车,驭夫在伍文和的示意下,扬声通传,道:“许国国相伍文和求见焦伯,” 宫门前执戟甲士闻声,皆挺直腰背,为首的旅帅目光扫过青铜车,确认来人身份后,当即转身入宫传报。 过了片刻,宫人扶着烛台趋出,道:“伍相深夜驾临,君上已在明堂等侯,看到宫人出迎,伍文和扶着车轼俯身落车,落车之后,又抬手整了整冠带。 “伍相,”一旁的宫人,在伍文和整理完衣冠后,躬身一礼。 “请,” 伍文和颌首点头,随宫人一同入宫,二人穿过九曲回廊,宫室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晃动,前方明堂朱扉缓缓打开,暖黄烛火自门内溢出。 明堂之内,焦伯姜瑕身着玄袍,见伍文和后,燮眉道:“伍相深夜驾临,莫非是许都出事了?” 伍文和抬手抚须,目光微凝,朗声道:“焦伯明鉴,确实是出事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玉简,双手呈于焦伯案前,青玉在烛火下泛着光晕, 道:“青鸟传讯,姑姓四大方伯,南燕伯、鄂伯、杞伯、尹伯,四国联军陈兵泪水,欲犯我邦,” “被我家君上重挫于许都城下,四国联军大败。” “哦?” 焦伯姜瑕面露惊色,接过玉简后,垂眸凝视玉简上的丹砂字迹。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看过玉简后,他再抬眸时,唇角已出笑纹,赞叹道:“竟能挫败姑姓四国,许伯确是少年英雄,” 焦国虽在河南以西,不与姑姓诸邦接壤,却也知道姑姓诸邦的厉害。 河南二百邦国,以姑姓诸邦势力最强,这是二百邦国公推的。 而许国能以一国之力,挫败姑姓的四国联军,这份实力也确实出乎姜瑕的预料。 伍文和沉声道:“焦伯谬赞,然姑姓诸国势大,此番虽败,却未必肯善罢甘休。” “恩,” 姜瑕点了点头,手指摩玉简边缘,直视伍文和,有些为难道:“伍相既言姑姓不肯善了,如今深夜入宫,难道是来向孤借兵的?” 伍文和面上一派恭谨,俯身再拜道:“焦伯明察秋毫,外臣不敢奢求贵邦兵锋相助,” “只是许国根基薄弱,历四代乱政后,虽经先君与今上两代图治,国力稍有恢复,但与四国仍有极大差距。” “如今四国虽败,然而姑姓强盛,元气尚在,若姑姓再起干戈,以许国当前国力,实难抵守姑姓列邦的兵锋。” 姜瑕若有所思,道:“以一敌众,确实不易,” 伍文和叹道:“岂止不易,姑姓动辄能聚八千甲士,三百战车,如此底蕴, 实是可畏可怖。” “八千甲士,三百战车,” 姜瑕低声自语,对于姑姓诸邦的实力,也有些心惊。 身为一国之主,姜瑕自然知道八千甲士、三百战车的分量。 河南西隅列邦,以焦国、东梁、瑕国、郗国为首,这四大方伯之中,除焦国、东梁之外,其他俩个方伯面对这般兵锋,在没有外邦盟好援手的情况下,也很难守得住宗庙社稷。 而这显然不是姑姓诸邦的真正实力,一旦姑姓邦国再兴兵,许国能否挡住, 也是未知之数。 河南邦国本就东强西弱,如果许国复亡,东边没了许国的肘,姑姓诸邦必然会西扩。 徜若姑姓诸邦西扩,焦国、东梁、瑕国、郗国等西隅邦国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姜瑕脸色多了几分沉郁,道:“伍相不妨直言,你入宫究竟想要什么?” “既然焦伯开口,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伍文和目色灼热,袍袖下的手指微微紧,道:“我许人敢战,不需焦伯出一兵一卒相助,只是许国底子太薄,若要抵御姑姓诸邦的兵势,缺乏足够的甲胄、兵器、战车、大药,” “不知,焦伯能否相借一二?” 大荒甲士,皆是易筋骨大成者,他们所用的甲胄、战车、大药,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许国固然有十三旅甲士,却没有足够的甲胃、战车、兵器、大药,来维持甲士的战力,这是许国的劣势。 姜瑕思量片刻后,道:“伍相可知,焦国武库虽有存积,却非砖石瓦砾可以随意相赠。孤若借一百战车,两千甲胄,许国何以为报?” 伍文和肃容道:“外臣不敢虚言,许国贫瘠,实无珠玉重宝可资为报。然唇亡齿寒之理,焦伯当比外臣更明了。” “许国存,则姑姓兵锋东指,焦国可保西睡无虞,许国亡,则姑姓铁骑必踏破函,焦国首当其冲。” 焦伯先是一愣,条然大笑,声震明堂梁栋,指尖叩得玉简脆响,道:“好个唇亡齿寒,伍相这张嘴,当真是把许国的穷酸,说得比珠玉还金贵。” 他身子前倾,道:“孤问你,你家君上若肯割让一千户国人,孤便借你二百战车、三千甲胄,如何?” 伍文和平缓道:“焦伯明鉴,许国虽小,但视国人如手足,若割民于外邦何异于自断臂膀?” 说话时,他目光灼灼,道:“且民心者,国之根本也。焦伯若使许国失了民心,纵得战车甲胄,许国又何以御敌?” 姜瑕挑眉,指了指伍文和,道:“伍相,你这既无丁口,又无重宝,空口白牙,一毛不拔,便想借走孤半座武库?” 伍文和后退半步,长揖及地,道:“外臣斗胆以利害相陈,焦国武库积存, 终究是死物,若借与许国,让许国在东线牵制姑姓诸邦,焦国在西便无虞兵祸。” “许国地处河南东陲,控守要道,姑姓若西扩,必要踏过许国,有许国在前,焦国完全可以在后坐观成败。” 姜瑕盯着伍文和的眼睛,募然拍案而起,袍袖带得烛火摇曳,明堂梁上的铜铃随声摇晃。 他负手绕案走了两圈,见伍文和垂眸不动声色,条然停步,叹道:“好个坐观成败!” 第186章 乘势下 第186章乘势(下) 姜瑕咬了咬牙,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孤借你二百战车,三千甲胄,另赠二十车大药,你看如何?” 见姜瑕竟然真的答应出借半个武库,伍文和眼中精光骤盛,俯身深深一揖,长声道:“焦伯作为,堪为雪中送炭,许国上下,以焦国为肱股之依,旦有差遣,许人必披坚执锐,为焦国前驱。” 姜瑕负手而立,瞥了眼伍文和,道:“谁要你披坚执锐,为焦国前驱?伍相这话倒说得漂亮,孤要的可不是虚言,而是将姞姓邦国挡在崤函之外。” “焦伯但放宽心,” 伍文和回道:“许国存一日,崤函便如铁铸铜浇,纵有千军万马,姞姓诸邦也休想跨越一步。” 姜瑕看着伍文和,终于低笑出声,道:“伍相的话,孤可是放在心上了。” 伍文和低声道:“焦伯明烛万里,许国上下必以死践诺。” “不过,除此之外,外臣还有一事厚颜相求,” 看到我伍文和至此,竟还不满足,姜瑕愕然之馀,脸色也有些发黑,淡淡道:“你还有何事?” 伍文和想了想,肃然道:“姞姓势大,许国只得焦国一家援助,仍是独木难支,久闻河南西隅列邦,素以焦国马首是瞻,今许国虽得焦伯厚赠兵甲,还需广结奥援。” “若焦伯肯为许国作保,致书东梁、瑕国、郗国等邦,言明许国乃西隅屏藩,望各邦暂借甲胄战车大药以济急难,这也是一份助力。”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顿,又道:“焦国为西隅长者,威信极高,有焦伯金诺在前,诸邦必知唇齿相依之理。” “许国若能集西隅之力,何惧姞姓东犯?他日战事稍缓,许国纵罄其府库,亦必一一清偿。” 伍文和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只要焦国的援助,还要西隅诸邦一同出力帮扶许国。 焦国虽然富庶,但以它一国之力,也难支持许国几次。 而西隅诸邦则不同,这里的每一个邦国援助许国一些,就是一笔惊人的物资军械。 许国得到这些后,综合实力必定爆发式增长。 换作别的时候,伍文和根本不会张这个口,只是如今时局动荡,姞姓势大,给了伍文和机会。 这也是吕尚当初东拓、西扩两条路线,选择东拓的原因。 远交近攻,联弱制强,有着姞姓的威胁,西隅诸候们自然不吝于给许国一些支持。 明堂内烛火明灭,姜瑕负手踱步至窗前,良久,才悠悠道:“伍相是真会算计,” “也罢,孤可修书与西隅列邦,言明许国抗姞之事。伍相能否从他们那里拿到援助,就看伍相如何说服他们了。” 伍文和闻言大喜,忙又深深一揖,朗声道:“焦伯大恩,许国上下没齿难忘。” 姜瑕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取来笔墨竹简,他手指叩着案几,道:“先别忙着谢,西隅列邦各有算盘,东梁那老匹夫素日与孤不对付,瑕国、郗国又素来吝啬,”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伍文和,道:“伍相若想从他们手里借到东西,怕是要费些口舌。” 伍文和抚须正色道:“焦伯肯代为发声,已是天大助力。至于如何说动诸邦,” 他目色微沉,幽幽道:“外臣忝为许国口舌,自当以利害晓之,以存亡动之,想来西隅列邦中,当有有识之士,知道当前形势之危急。” 姜瑕闻言挑眉,执起狼毫在竹简上疾书数行,墨汁未干,便在案上一掷,道:“孤这信里只言许国对抗姞姓诸邦,需要援助,却不会替你强求,成与不成,全看你的本事。” “焦伯肯为许国发言,外臣就已是感激不尽了,” 伍文和忙伸手接过竹简,眼底掠过一丝亮色, 他一目十行,看过竹简后,双手捧起竹简,向姜瑕郑重一拜,道:“外臣明日便启程东梁,定不教焦伯失望。” “去吧,” 姜瑕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引零伍文和出宫。 伍文和将竹简妥帖收入袖中后,垂首再拜,随着宫人步出明堂。 夜风卷着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漫过回廊,伍文和徐徐走过回廊。 宫人提灯在前引路,光影在伍文和面上摇拽,映得眉骨一片阴影,他垂眸凝视脚下青砖,步履之间行云流水。 看了眼夜色,伍文和当即道:“回驿馆,” 现在立即去东梁等诸邦打秋风,属实有些不太现实。 毕竟,这个时辰,焦都四门皆已落闸,伍文和一个外邦使臣,除非得到焦伯大令,打开焦都四门,不然就只能等待天明之后再出行。 宫门之前,驭夫静静等侯伍文和,青铜??车的辕马,则不耐烦的刨着蹄子,铜铃一阵轻响。 “驾,” 待伍文和扶着车轼上车,坐下之后,驭夫轻抖丝缰,青铜??车的辕马低嘶一声,马蹄叩击石路,溅起几点火星。 “有了这份书简,西隅列国除了四大方伯之外,或多或少都会给几分薄面吧,” 伍文和扶着??车帷帐闭目养神,青铜车毂碾过碎石路的轻响中,他默书着焦国武库的存积,以及西隅列邦国君的脾性。 及至馆驿门前,檐下的灯笼仍在夜风中晃荡。 驭夫俯身道:“伍相,已到驿馆,” “恩,” 伍文和抬手揉了揉眉心,跨进驿馆正门,守夜侍从忙挑亮灯烛。 “取舆图来,” 至馆驿后,他解下腰间玉珏搁在案上,烛火将影子投在泥墙上。 “伍相,舆图,” 伍文和话音刚落,侍从便将一卷泛黄的舆图展开在案上。 他看着舆图,沿着崤函古道轻轻点过,西隅列邦的疆域在舆图上如棋秤星子,焦国居中,东梁踞北,瑕国、郗国分据西南,另有十馀中小邦国如众星拱月般环伺。 伍文和的指腹碾过东梁国界,唇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手执笔墨,在图上写写画画,不时点头。 不觉一夜过去,搁笔时,窗外已透进薄曦。伍文和揉了揉酸涩的眼框,忽闻驿馆外传来马嘶,驭夫正在给辕马添料,铜铃随马蹄震颤。 (本章完) 第187章 铸兵上 第187章铸兵(上) 就在伍文和乘势借力,游说以焦国为首的西隅列邦,为许国牟利的时候, 许都兵作坊,晨雾未散,人声渐起,作坊内的灶突,已升起滚滚黑烟,坊内三十五座溶炉依次排开,炉中的炭火映得陶范匠人面皮通红。 虽然许国面对四国联军的兵锋战而胜之,但以吕尚为首的许国公卿们都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下一场大战或许就在眼前。 也是为了应对四国兵锋,吕尚只能颁布君令,让兵作坊匠人每日十二时辰昼夜不停的开火。 此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兵作坊门前,兵坊守作迎着吕尚车驾,趋步上前。 待到近前,这位兵坊守作当即向车驾揖拜,道:“臣百里予,见过君上,” 百里予,百里氏族人,许国左辅百里明族侄,百里氏少壮一代中的依依者。 “起吧,” 吕尚扶着车轼起身,目光扫过兵作坊内蒸腾的热气。 随后,他迈下青铜绍车,踏着麻履跨过坊门。 百里予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腰间革带上悬剑,随着其步伐轻晃,发出细碎声响。 “这,就是我许国的兵作坊,” 吕尚踏入兵作坊后,顿觉一股灼浪裹着铜锈扑面而来。 自吕尚即位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兵作坊, 三十五座溶炉如赤色巨兽列阵,最前排的三座炉口吞吐着金红烈焰,十二名匠人蹲守在炉前,合力转动鼓风皮囊,每一次起伏都能带出呼声。 炉中炭火溅起火星,落在匠人裸露的小臂上,留下点点焦痕,他们却浑然不觉,目光紧紧盯着炉内翻滚的金液。 直到炉中金液浮起十二道赤金流火,顺着陶制槽道,注入到排列整齐的蝉纹戈范内。 吕尚站在匠人之中,目光凝在那蝉纹戈范上。 在他所处的位置,能清淅看到蝉纹忽明忽暗,在火光中呈现金箔般的流动纹路。 一旁的百里予低声道:“君上,这是铸兵最重要的步骤,浇注!” “兵器的浇铸,看似简易,实则非良工不可为,要看时观势,二者缺一不可。” 良工,既手艺精熟的匠人,这在许国兵作坊,已是百工一级的人物,地位仅在百里予之下。 吕尚默默看着匠人将金液注满戈范,十二人依次放下鼓风皮囊,转而抄起长柄木槌, 围着范模轻叩。 槌声错落如击磐,约一盏茶后,为首的匠人伸手按在范模上,一触即分,抽回手指, 喝道:“脱范,” “脱范!”匠人们各执铜匕,沿着范缝轻轻撬动。 蝉纹戈范如蝉蜕般裂开,十二柄雏形初现的青铜戈横卧其中,戈脊上的蝉纹尤带金液馀温,在晨雾中蒸腾起细微白气。 看到兵器铸成,吕尚负手上前,目光牢牢的锁在那十二柄青铜戈上,指尖轻轻抚过戈脊,触感滚烫,但比寻常青铜多了几分沉实。 “不错,” 入手以后,吕尚脱口赞叹。 他虽不懂铸兵,但他懂兵器,这柄铜戈一入手,他就已经知道了铜戈的好坏。 吕尚五指虚拢扣住戈柄,触感微糙却贴合掌心。 嗡! 而后他又屈指轻叩戈脊,声响清越如击石,尾音悠长中带着金属特有的颤韵,直入骨髓般震得掌心酥麻。 戈者,兵之重器,为戈、矛、弓、没、戟五兵之首,无论步战还是车战,都视戈为利器。 也是因戈的重要性,所以天下万邦,列国兵作,都将铸戈视为邦国根本。 吕尚握着新戈转身,目光扫过兵作坊角落那里堆栈的甲胃,扬声问道:“可备得试兵之物?” 百里予趋前半步,抬手示意西侧木架,道:“君上,有前日送来的犀咒甲,还有三副青铜甲。” “犀咒甲,” 吕尚颌首,指尖轻叩戈刃,目光掠过那堆栈的犀咒甲,沉声道:“取最厚实的犀咒甲来试,” “诺,” 百里予应道,即刻抬手,两名匠人迅速搬来一领黑甲胃,甲身上鳞片般的犀牛皮泛着油光,甲缝处还用生牛皮绳交错加固,上有云纹。 吕尚握戈直击甲胃左胸位置,当的一声,戈刃与甲胃相撞处溅起火星。 “好戈!”旁观的匠人中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吕尚未露喜色,俯身仔细查看甲胃破损处,指尖摩着戈刃,道:“确实是好戈,” 他抬眼望向一众匠人,道:“从今往后,每铸十柄戈,必取三副甲胃试之,犀咒甲、 青铜甲、皮甲皆要试遍。试兵之时,须有专人记录戈刃磨损、甲胃破损之态,若有能破重甲之良工,孤当重赏之。” 百里予与一众匠人肃然领命,应道:“诺,” 吕尚看着这些一同领命的匠人,心中暗自叹息:“可惜,许国无大匠,若有大匠,我倒是真想请大匠,为我铸一件合心意的兵器。” “以我近乎神人的武力,手上再有一件顶尖的神兵,那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许都之战时使的那两根镔铁大棒,仅是因为用料扎实,才勉勉强强算得上是神兵利器,吕尚从未想过凭这两根铁棒纵横天下,名震九州。 毕竟,这人间九州,自太一开天,三皇五帝成道以来,不知诞生了多少天纵之才。 这些人中豪杰,他们以人神之姿,在九州大地施行教化,创建了一个又一个邦国,为一时主角。 时至今日,他们有的借社稷温养道果,在道果成熟之后飞升九天,有的则困于神人之界,蛰伏于山川大壑之间。 一旦天下有变,这些老一辈神人必不会甘于寂寞,吕尚可不认为凭着两根铁棒,就能让他们退让。 这些念头在吕尚的心头转过,随后他放下手中铜戈,与百里予二人在兵作坊中慢走了一个来回。 将这兵坊仔细看过后,吕尚负手立在蒸腾的热气中,转头看向身旁侍立的百里予,满意道:“百里氏果然代有良才,你将这个兵作坊打理的并并有条,以我观之,你已经得你叔父的真传了。” “你很不错,将这兵作坊交到你手上,我可以放心了。” 第188章 铸兵下 第188章铸兵(下) 百里予听闻此言,当即免冠顿首,以额触地,胸腔剧烈起伏后,缓缓开口道:“君上谬赞,叔父常言,‘匠作,国之脊骨也’,予承家族荫庇,得掌兵作,日夜不敢稍怠,唯恐负于君上重托,族众期许。” “今能得君上认可,予肝脑涂地,亦无憾了。” 吕尚目色微暖,抬手虚扶百里予起身,朗声道:“卿的忠勤,我已经看到了,” “百里氏自文叔开国以来,便是累世忠良,与国同休,为历代国君心腹股肱。前有你叔父百里明为左辅,于国披肝沥胆,今又有你克绍箕裘,足见百里氏家风清正,代代都有栋梁之材。” “且看日后,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如今的许国四辅,伍文和、吕冲、百里明、逢伯陵,除吕冲本身就是吕氏公室,伍文和是出身荆州之外,百里明、逢伯陵都是于与国同休的卿族。 百里予沉声道:“君上如此谬赞,臣愧不敢当,” 吕尚伸目光灼灼的望向兵作坊,看着坊内熊熊燃烧的溶炉,沉声道:“有卿等忠勇之臣,何愁许国不兴?” 说着,吕尚又抬手轻拍百里予肩头,转身走向坊门。 此时的晨雾,不知为何已薄了几分,金红日光穿透雾霭,百里予捧着新铸的青铜戈送至门前。 在吕尚临上车时,百里予沉声道:“臣,恭送君上,” 在百里予的目送下,吕尚登上车驾,青铜轺车激活,车轮碾过作坊外碎石路,发出细碎声响。 吕尚掀开舆帘回望,能见到百里予仍立在坊门前,身影被炉火映得通红。 车舆两侧的青铜鸾铃,随着车轮颠簸响颤,晨光穿过晨雾,将许都街巷镀上一层薄金,道旁夯土高墙间,隐约升起人间烟火气。 当吕尚回到宫中时,晨光已漫过朱漆宫墙,吕尚缓步走入正殿,廊下悬着的青铜雁鱼灯还未撤去,灯油的馀烟混着案头竹简的墨香,在宫室间萦绕。 “左辅百里明、右弼逢伯陵,可在偏殿候着?” 进到正殿,吕尚坐在主位上,翻阅着案上的木简,随口问道。 在正殿侍候的宫人,低声道:“回君上,已候了半个时辰,” 吕尚叩了叩案角,道:“宣百里明、逢伯陵觐见,” 宫人领命后,少顷,廊下传来环佩叮咚之声。 左辅百里明与右弼逢伯陵联袂而入,二人皆着玄色朝服,腰间的玉珏随步轻晃。 “臣等参见君上,”二人同时揖拜,额头触地。 吕尚搁下木简,抬手示意:“百里卿、逢卿免礼,近前说话,” 逢伯陵直起身子,率先开口:“君上,今晨斥候来报,四国联军虽退,但南燕、鄂二国在边境增筑壁垒,杞、尹之军亦未完全撤离,仍有再犯我国土之意。” “意料之中,” 吕尚淡淡道:“不将他们彻底打服,把他们的气焰灭了,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传孤令,着庶长公子冲总领边境防务,沿边境二十里设一哨卡,凡见异动,直接报至许都。” “诺,” 左辅百里明、右弼逢伯陵应道。 “坐吧,”吕尚抬手虚压,示意二人起身落座。 廊下青铜雁鱼灯的烛火仍在摇曳,与檐角漏下的晨光交织成一片暖黄。 吕尚指尖摩挲着案头竹简,道:“孤方才去兵作坊看了一眼,百里予这个兵坊守作,将兵作坊管理的很好,克尽厥职,承家族之荫不辱门楣。” “百里卿,你有个好侄儿啊!” 百里明闻言,忙起身避席,长揖及地,道:“君上垂爱,臣阖家粉身难报,予不过是承先人馀荫,守人臣本分而已。” 吕尚抬手止了百里明的避席之礼,轻笑道:“百里卿不必过谦,百里予此人确是个干臣,孤以后还要重用他。” 百里明沉声道:“君上青眼有加,臣代百里氏族人谢君上恩遇,” 吕尚沉吟片刻,道:“百里卿、逢卿,兵作坊的匠工,孤适才也都看过了,这些匠工的手艺很不错。” “只是,良工终究是良工,而非大匠之才,他们打造的兵器,都缺了一点灵性。” “你们说,如何能补上这点灵性呢?” 吕尚亲眼见过许国良匠们的铸兵,更是亲手握持了刚出炉的兵器。 这兵作坊新铸的兵戈虽利,但吕尚总觉得差些什么。 百里明垂眸沉思片刻后,进言道:“君上所言灵性,臣以为,乃匠心尔。” “昔年百里氏有族老掌兵作时,曾与荆州大匠公输氏论道,公输氏有言:‘大匠铸兵,需融天地之气,汇匠人心血,方得兵中精魄‘。” “今我许国良工虽众,却缺一个大匠坐镇,是以兵器虽利,但少了那一缕贯通天人的锋芒。” 他抬眼望向殿中摇曳的青铜雁鱼灯,烛火在眸中跳动,道:“臣斗胆请君上降诏令,遣使遍访天下大匠,以‘国工’之礼相待。若能召大匠入许,何愁兵无灵性?” 吕尚击节而叹,道:“卿言正合孤意,孤早已求贤若渴了!” 一旁的逢伯陵目色微凝,沉声道:“君上求贤之心可昭日月,然臣斗胆进言,若求大匠,不必舍近求远。” “哦?” 吕尚愣了一下,道:“何为舍近求远?” 逢伯陵摇头道:“君上,您要求大匠,根本无需遣使遍访天下。” “我许国乃姜姓邦国,只凭这名号,就能招纳大匠来投,您要知道姜姓之中,可是有一位被九州万邦尊奉为兵主。” “真要说起来,天下万兵,可都是出自姜姓,若是连您这姜姓邦国,都招揽不来大匠,那世间只怕已无大匠了。” “兵主,” 吕尚的手骤然扣住案沿,长身而起,肃然道:“逢卿提醒得是,孤竟忘了这层渊源,” “天下万兵皆出姜姓,兵主蚩尤!” 世人皆知蚩尤与黄帝相争,却不知蚩尤也是出自炎帝帝裔。 山海经说其是坂泉氏蚩尤,姜姓,炎帝之裔。 而吕尚所知的蚩尤,则是九黎氏领袖,姜姓黎氏之主,天下铸兵始祖,以金作兵器,造成五兵,威震九州。 (本章完) 第189章 黎氏上 第189章黎氏(上) 山海经中的大荒北经,是这样说蚩尤与黄帝之争的,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而后大荒北经还提到,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 蚩尤、夸父二者,皆是姜姓帝裔,可以说山海大荒有名有姓的大神通者,多是以炎黄二帝为祖源。 “以姜姓邦国之名,招揽匠作,确实可以事半功倍。” “既然姜姓,在匠作中有这样的声望,” 吕尚目光如炬,手指重重叩在案头竹简上,震得简册簌簌作响,道:“逢卿,孤要在许都的近郊,筑一座黄金台。” “届时,将置千金于其上,延请天下匠士,并昭告九州,凡大匠来投,皆国士之礼待之,赐百工之首衔,许他开炉铸兵特权,你看如何?” “君上此策极好,这是强国之策啊!” 逢伯陵闻言,长揖及地,道:“臣请领命监造黄金台,必使台成之日,天下大匠望风来投。” “好,” 吕尚指节叩在青铜案几上,震出清越之音,道:“好,便依卿所请,黄金台监造一事交由你全权处置。所需民力、物力,可直接从府库支取。” 逢伯陵道:“臣必竭尽所能,不让君上失望。” “臣三日后便上呈黄金台的营造图,不日便能破土动工。待台成之时,定叫天下匠人皆知,我许国的国门,为天下匠者永开。” 吕尚轻声道:“去吧,孤等着你的营造图,” “诺,” 逢伯陵应后,转身退出正殿。 “百里卿,你也可以下去了,” 在逢伯陵走后,吕尚又向独留殿中的百里明道。 左辅百里明低声道:“臣,告退,” 目送着左辅、右弼二人背影远去,吕尚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一想到黄金台,首先想到的不是燕昭王,而是唐代诗人李贺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三日后,逢伯陵果然捧着一卷羊皮营造图跪呈殿中。 吕尚在仔细看过后,确定了这就是黄金台的具体规制。 既已确定规制,便要开始动工,逢伯陵当即征召了一千国人,建这座黄金台。 逢伯陵所建的黄金台,其址选在许都近郊的亢父岗。 这亢父岗是太岳馀脉东延所至,有部分太岳地脉遗泽,西望太岳主峰,东瞰汝水。 台基是以‘天圆地方’之制规划,底层方阔十丈,上筑三层圆台,每层皆设环形廊道,最顶层立三丈高青铜旗杆,可悬‘姜’字大纛。 台体以夯土为骨,外砌青石板,每层檐角饰以鎏金云雷纹铜兽,台顶设祭炉,可焚柏木以通天地。 旬月之后,黄金台落成之时,正值霜降。 卯时三刻,鼓声如雷,吕尚着玄色袍服,在三百甲士拱卫下登临亢父岗。 晨霜未曦,台体青石板凝着薄白霜花,最顶层的三丈青铜旗杆已竖起,其上‘姜’字大纛徐徐展开。 在众人的注视下,吕尚拾级而上,他每踏上一层台基,便有司礼官敲响一声青铜柷,其声撞碎晨雾。 与此同时,台顶祭炉中柏木正旺,青烟裹挟着松脂香直入九霄。 吕尚接过宫人递来的玉圭,在祭案前肃然嵇首,三柱高香插入鼎炉。 “许伯尚敢昭告九州百工,” 他展开竹简,朱笔篆文在晨光中异常醒目。 吕尚站在新筑成的黄金台上,向天下九州宣告。 他的声音如洪钟,字音落时,晨雾都被这金石之音震得淡了几分。 三百甲士同时按剑叩甲,甲胄相撞声如沉雷滚过岗峦。 台下聚集的千馀匠人、役夫皆垂首伏地,逢伯陵目光灼灼望向台顶。 “愿为君上效死力!” 最后,不知哪处匠人率先喊出一声,千馀人的呼应声骤起,使得台顶祭炉中的柏木爆出几星赤焰。 吕尚将玉圭往祭案上一立,转身看向台下,霜色在他眉骨投下冷硬阴影,却掩不住眼中灼灼神采。 他忽然伸手虚握,似乎是要将这满山呼声攥进掌心,高声道:“孤既筑此台,实是为强国强邦,无论出身如何,无论来历怎样,只要能让我许国强盛,孤,许伯尚,必与之共享江山。” “许国万年,许国万年!”台下众人齐呼,声浪如潮。 吕尚立在台顶,任由霜风卷动袍角,听着台下声浪如怒潮拍岸,眼底的灼色愈发明亮。 他忽而抬手按在腰间剑柄上,青铜剑鞘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幽光,指腹摩挲着剑格处的云纹。 “许国万年!” 吕尚心中一动,声音被晨雾托着传向四野,三百甲士的甲胄在霜色里泛起银鳞似的微光。 吕尚大步走到台沿,声道:“传孤令,凡今日参与筑台之匠人,皆赐帛一匹,月俸增粟三石!” 台下呼声愈发高涨,直至礼终。 许国设立黄金台的宣告,自亢父岗向四野传开,首当其冲的是许国周边的姞姓邦国,还在姞姓邦国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 “黄金台,” 黎贪握着青铜锤的手骤然顿在半空,铁水自坩埚边缘溅落在青石上,爆出细碎的赤金火星。 此时他的耳中还回荡着游商带来的消息,许国君主筑黄金台,悬千金招大匠的宣言,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的砸在空荡荡的工坊里。 这位蜷在太行南麓旧窑中的姜姓大匠,此刻正盯着炉中跳动的焰苗,似乎在想着什么。 黎贪的青铜锤悬在半空,铁水溅落的火星映得他眼角微烫。 简陋工坊里的陶范积着薄灰,墙角堆着未完工的戈胚。 “姜姓,” 他喉咙动了动,指尖摩挲着锤柄上的太岳山纹。 太岳馀脉的地火曾在他掌心跳动,可如今这旧窑的炉火,连淬剑都得省着松脂。 “招大匠,赐百工之首衔,” 他心底喃喃重复游商的话,忽然抓起脚边的陶罐,将里面的赤铜矿粉全撒进炉中。 火星劈啪炸开,映出他额角的皱纹。 (本章完) 第190章 黎氏下 第190章黎氏(下) 吕尚立黄金台后,周边诸邦,乃至河南之外的匠士,都知道河南有个姜姓许国,要兴邦强兵,建黄金高台,以国士之礼,招揽兵作大匠。 虽然列邦的大匠,多已有主,但还是有一部分郁郁不得志的匠人,将黄金台视为进身之阶。 许都,宫室之中,吕尚坐在板榻上,身旁的青铜灯树立于玄玉柱间,洒下点点光影。 百里予相对而坐,展开手中的竹简,手指划过简册上的刻痕,声音带着难掩的振奋, 道:“君上,自黄金台筑成以来,这一月有馀,各邦匠士闻风来投者已逾百人。其中姜姓支脉占了五成,其馀则是姑姓、赢姓等各邦国的失意匠人。” 吕尚听着百里予的奏报,坐直身子,道:“当中可有大匠?” 百里予指尖在竹简上一顿,目光微抬,回道:“有一人,名唤黎贪,乃黎国没落公族之后,其人精擅铸兵,有大家气象。臣观其铸兵,确实了得。” “黎国,” 吕尚挑眉,低声道:“九黎氏?” 百里予颌首,道:“正是姜姓九黎氏,昔年九黎氏铸五兵,以此威振天下,后来九黎氏大尤为黄帝帝鸿氏所败,九黎氏八十一部分崩离析,由盛转衰。” “这个黎贪出身的黎国,就是九黎氏八十一部的残众所立。” 所谓九黎氏,其实是由九个黎氏部落组成,每个部落又包含九个氏族,共计八十一个氏族。 这也是蛋尤有同母兄弟八人,同族兄弟七十二人,是为九黎氏这一说法的由来。 百里予道:“据说黎国得九黎氏铸兵精髓,其所铸之兵,刃可断金,声若龙吟,这黎贪虽是没落公族,但他祖上那一支也曾显赫一时,所传铸兵之术,应有黎国铸兵的七分颜色。” “七分,七分已不少了,” 吕尚猛然拍膝,眼中精光骤盛,连案几上的竹简都震得作响。 他起身之后,袍袖扫过青铜灯盏,映得面容泛起灼人神采,道:“速备驷马轩车,以公族之礼迎黎贪入殿,黎国铸兵之术天下闻名,便是得七分真传,我许国也能纵横河南, 称雄豫州。” 百里予见吕尚袍带翻飞间已至殿门,忙不选捧着竹简起身,道:“君上莫非此刻便要召见黎贪?黎贪虽为没落公族,毕竟初至许都,” 话未说完,便被吕尚截断,只见他转身时腰间玉珏相撞,撞出清越声响,嘴角已然扬起志在必得的笑意,道:“孤筑黄金台,诏令八方,是谓求贤若渴,今有黎贪这等大才, 慕名而至,孤若怠慢,何以服天下匠人之心?” 百里予望着英姿勃发的吕尚,眸中泛起灼热的亮色,肃然道:“君上胸襟若沧海纳川,有类三王,” 三王,既绝天地通后的三位圣王,高辛氏帝俊、陶唐氏帝尧、有虞氏帝舜。三王之后,才是夏后氏帝禹。 兵作坊前,暮色已经浸染了青铜鼎纹,吕尚驷马轩车碾过青石板路。 黎贪立于阶下,看着这迎面而来的驷马轩车。 落车后的吕尚,向黎贪行了一礼,道:“黎公远来,孤有失远迎,” 虽在行礼,但他目光不离黎贪,眼中带着灼热,如看绝色美人一般。迫使黎贪下意识的垂眸,避开那灼灼目光。 “黎公,” 吕尚伸手虚扶黎贪双臂,未待对方回礼,便朗声道:“久闻黎公祖上铸兵之术惊天动地,今许国幸得公来投,如大旱之望云霓。” 言罢,竟解下腰间玄色玉珏,亲手系在黎贪腰间,道:“孤得黎公,如鱼得水,功业有望了。” 这一刻的吕尚,完美诠释了何谓周公吐哺,何谓求才若渴。 不待黎贪推拒,吕尚拉着黎贪,道:“黎公,请上轩车,” 黎贪指尖触到腰间玉珏后,道:“许伯,折煞黎贪了,” 吕尚执住黎贪手腕,道:“得千军易,得黎公这样的大才,却难之又难,” 说话间,吕尚手掌发力,将姜贪推上轩车。 姜贪作为大匠,也有真人体,但在吕尚面前,莫说真人,就是入圣超凡的至人又能如何。 将黎贪推上轩车后,吕尚抬手轻挥,示意驭手退下。 驭手低头退至阶下,吕尚转而执在手,道:“今日便由孤为黎公驾车,” 黎贪轻声道:“君上,您这礼遇太重了,黎贪不敢受,” 吕尚执而笑,道:“孤宣告天下,若有大才来投,必以国礼待之,黎公难道是要孤失信于天下人?” 说罢,吕尚驾车,轩车驶过宫墙,最后停在殿前,吕尚亲自扶黎贪落车, “真乃圣君明主啊,” 一旁的百里予将吕尚的种种作为从头看到尾,此刻的他,眼角眉梢间,已是掩不住的灼热期许。 “君上此举,直追帝俊宴宾客于瑶台、帝尧访许由于箕山。今君上亲执头,以公族之礼迎匠人于陌路,这一揖一扶间,何止是迎黎贪一人,分明是迎天下人。” 直到此时,百里予才恍然明悟,揣度到吕尚的心思。 “黎公,请入席,” 吕尚执黎贪之手踏入正殿,廊下编钟击出清越之音。 殿中已设鼎组之宴,青铜食器里蒸腾鹿之香,八盏人形立灯将铜壁上的云纹照得明灭不定。 “当今天下,强则强,弱则亡,” 坐在板榻上,吕尚执起酒爵,目光灼灼落向黎贪,道:“九黎氏五兵曾震天下,今黎公可助孤,再复当年之威?” 黎贪沉默良久,叹道:“君上如此厚遇,黎贪敢不从命,” 吕尚听闻黎贪应诺,不禁仰天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殿中编钟喻鸣不止。 “好!好!” 他募然起身,袍袖带得酒爵倾侧,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青铜鼎纹之上,宛如染上一层金霞。 “孤要以黎公为百工之首,凡铸兵所需,无论铜铁金锡、人役工坊,皆任黎公调遣, 黎公但有所需,孤必倾国相奉!” “君上,” 黎贪为之动容,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道:“君上既以国士待我,黎贪自当以死报之。” 第191章 回使 第191章回使 青铜灯盏的光影在吕尚袍袖上跳动,殿外有宫人入内,伏地叩首道:“君上,伍相出使归来,” 手中酒爵顿在半空,吕尚挑眉看向阶下,在宫人之后,百里明、逢伯陵二人疾步入殿,道:“君上,庶长公子冲传讯,伍相车驾已过边境,” 许国柱石,先君托孤重臣,伍贠伍文和,今日终于归许了。 为了让吕尚娶妇,伍文和这一趟出使焦国,出使了足有四个多月。 “快,开宫门,开城门,孤要出许都亲迎相父,” 吕尚轰然起身,袍袖带得八盏人形立灯齐齐颤动,眼中精光比殿中烛火更盛三分。 许伯尚话音未落,殿中群臣已轰然应诺。 吕尚离席,大步向殿外走去,行至门坎处忽又顿住,转身对百里予,道:“黎公乃国之重器,可将西宫旁的绛云阁拨与他居住,一应器用皆按上大夫之礼备下。” “黎公铸兵所需的铜铁金锡,可先从府库支取,若有不足,孤自会着人采办。” 百里予肃然领命后,转身对黎贪道:“黎公,请随在下前往居所,” “君上,臣告退,” 黎贪向吕尚行了一礼后,缓步跟着百里予出殿。 在黎贪出殿后,百里明进言道:“君上亲迎伍相,该以何仪驾相迎?” “不必召仪驾了,” 吕尚甩袖打断,道:“相父在外奔波四五月,孤恨不能飞至边境相迎,即刻备轩车出行。” “诺,” 百里明知吕尚与伍文和感情深厚,故而应道。 “驾,” 暮色浸染许都城头时,吕尚驾轩车出城,车前导骑举着火把,火舌在夜风中跳动。 轰隆隆! 城门守军见国君亲自驾车出城,皆弃戈伏地。 出了许都之后,吕尚执辔,问一旁的骑马的百里明,道:“相父车驾距此还有多远?” 百里明俯身答道:“斥候回报,已过十里亭,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看到。” “好,” 吕尚颔首点头,脚下的轩车疾驰。 暮色如墨,浸染旷野,吕尚驾车而行,衣袂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忽有火光攒动,吕尚见之大喜,远处青铜轺车的鸾铃之声已隐隐可闻。 “相父!”吕尚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雀跃。 “驾,” 轩车不停,向火光靠近,暮色中,鸾铃声如碎玉相击,渐次清淅,直到近在眼前后,吕尚勒住缰绳,轩车也在颠簸中戛然停住, “君上,” 车帘掀开,一道玄色身影扶轼而起。伍文和神色平和,腰间铜剑随车身轻晃,虽然风尘仆仆,却仍腰背如松。 他抬眼望见前方轩车上迎风而立的吕尚,霜白眉梢骤然扬起。 “君上怎能亲自驾车至此?” 伍文和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清冽,车未停稳便要落车,却被吕尚长臂一伸扶住腰肩。 “相父劳苦,” 吕尚朗声道:“孤若不亲迎,何以谢相父为孤万里奔波?” 夜幕中,伍文和被吕尚扶下轺车,双足方触地,吕尚却已退后半步,肃然拱手,道:“相父使焦国数月,孤每日悬望,今见相父平安归来,心下大石方落。” 伍文和望着眼前眉眼英挺的国君,想到先君临终前的托付。 此时的吕尚,眼中跳动的火焰比之四年前初继位时更盛。 伍文和不由得抚须长叹,道:“老臣幸不辱命,焦国已应允婚事,不日便将女公子送至许都。” “好!”吕尚击掌而笑,声震夜空。 暮色下,吕尚扶伍文和坐上自己的驷马轩车,亲自执辔在前,身后导骑举着火把蜿蜒如赤练,照亮归途。 车轮碾过碎石,鸾铃声与夜风相和,伍文和靠在车轼上,望着吕尚挺直的脊背,霜眉下眸光微沉,道:“老臣闻君上筑黄金台,至今已有月馀,可有大才来投?” 吕尚扬鞭驱马,道:“相父可知黎国?此乃九黎氏之后,精擅铸兵。孤的黄金台,已有一位黎国公族应召而来,孤拜他为百工之首,待他铸成利器,许国的兵甲必能横行河南、襄水。” 伍文和抚须颔首,眼中掠过惊诧,道:“君上的黄金台,竟引来黎国公族相投,这般看来,君上这一步,可谓妙手。” 妙手,既围棋中的一个术语,帝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也是帝尧之后,始有围棋之论。 吕尚听得此言,手中马鞭轻扬,笑道:“相父过誉了,当时只是想着下一着闲子,没想到,却引来了凤凰。” 车驾入许都时,城门已悬起四盏斗大的青铜灯盏,灯油中掺了龙脑香,在夜雾里洇出淡金光晕。 吕尚执辔,将轩车稳稳停在宫门前的石阶下,才转身扶伍文和落车。 阶上值守的宫人望见相府大纛,早飞报内廷,此刻廊下烛火通明,八名执戟武士按剑而立。 “相父且先回府沐浴歇息,” 吕尚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伍文和肩头,道:“孤已着人在相府暖阁备下姜茶与鹿肉羹,待相父用过膳食,明日早朝再细议国事,” 伍文和按住吕尚的手背,霜白眉梢微动,道:“老臣在焦国时,得见青鸟传讯南燕、鄂国、杞国、尹国,四国犯境,虽然君上锉其锋锐,却不知伤亡如何?许与南燕等国接壤处的小邑可遭劫掠?” 许国也是有小邑的,只是与许都这唯一的大邑相比,许国小邑的人口,多则百馀户,少则三五十户。 这里所谓的户,一户是五口,都是国人。 吕尚轻声道:“相父且宽心,在斥候探得四国联军入寇时,孤就已经着边境邑宰坚壁清野,将丁壮编入乡勇,老弱妇孺皆迁入许都近郊。南燕的游骑纵能踏平空邑,也只能捡些遗漏的粟米。” “至于战损,四国联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各怀心思,而且他们太低估孤的修为了,以至孤从城头跳下,以力冲阵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阵脚一乱,自是大败,战罢清点,我军不过折损十馀甲士。” 伍文和闻言,霜白眉梢微颤,满是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善哉,君上能以坚壁清野之策避其锋芒,又能审时度势以武破阵,此等机变果决,较之初继位时更显沉稳。”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沉,道:“然君上贵为社稷之主,岂可轻蹈险地?若冲阵时有失,许国宗庙社稷何所托?老臣虽知君上修为精进,神通广大,却还望君上以江山为重。” (本章完) 第192章 司南上 第192章司南(上) 面对伍文和规谏,吕尚虽为国君,却也只得在旁默默听其训诫。 南燕,燕都, 宫室暖阁,青铜炭炉烧得通红,鹿肉羹在陶鼎中咕嘟作响。 姞奭斜倚在席上,看着身前竹简,幽幽叹道:“没想到,这个姜姓许国竟成了孤的心腹之患,” “四国联军,却大败许都城下,我等黄帝帝裔,败在炎帝帝裔手上,孤已无颜见列祖列宗矣!” 暖阁中跪坐的一众姞姓卿族闻言,面色沉凝。 首座下首,须发半白的姞氏宗老姞良将手中玉圭重重叩在竹席上,身上青玉佩饰撞出冷响。 “谁能想到,许伯尚竟有如此武力,君上啊,许伯尚今时今日之威,已非昔日偏安许都的蕞尔诸候可比。” “老臣听闻许国建黄金台,广召匠士,铸兵修甲,这明显是在准备下一场大战。待其兵甲铸成,许国甲士持精刃,驾坚车,兵锋东指,只怕就该反攻我南燕了。” “黄金台,” 南燕伯姞奭怒极,抬手将案上竹简扫落在地,冷哼道:“此子,其志不小,绝不能坐视他做大。” 他盯着地上散乱的竹简,青铜炭炉的热气烘得他面颊泛红,道:“孤已遣人再访鄂、杞、尹三国,许伯尚挫我联军锐气,此三国岂会甘心?” “孤,要再起兵锋,这次不灭许国,誓不甘休。” 在许都之战后的俩个多月间,姞奭连续派遣使者,连络姞姓邦国。 姞奭这一次要尽起姞姓兵锋,以绝对实力碾碎许国。 河南二百诸候,姞姓就有五十九,五十九国合力,这股力量就是一般大国也难企及。 只是五十九国,各有各的心思,一般情况下很难将他们集成在一起。姞奭也是许下部分利益,才能说动这些邦国出兵。 姞奭面对众卿族,朗声道:“黄帝战炎帝于坂泉,方被称为天命所归,” “如今许国这个炎帝后裔,却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复亡了同为黄帝后裔的姬姓邦国桐丘。” “此,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征讨许国,何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我姞姓乃黄帝嫡裔,若连这点血性都无,他日诸候谁还尊我等‘黄帝之后’?” 此刻的姞奭,将合众伐许,上升成了炎黄二帝的道统之争。 有这个旗号,河南五十九姞姓诸候,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毕竟,他们这些诸候,之所以能坐江山,享社稷,皆因祖上有德。 这个德,就是黄帝帝鸿氏! 这时,末席一位身披软甲的中年将领,面有迟疑,尤豫片刻后,开口道:“君上容禀,末将还有一个顾虑,许伯尚武力强横,几乎人神在世,恐非我军将领可敌。” 此言一出,满座卿族霎时寂静,姞奭按在席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尾青筋微跳,道:“姞武,你是说我姞姓五十九国,竟找不出能与吕尚匹敌者?” 姞武,以武为名,在南燕国中以勇武而着称。 “君上,许伯尚的武力,已非人力可敌,两军交阵,还需请神人出手,方有胜算,” 姞武顿了顿,道:“许都之战时,末将率亲卫殿后,亲眼见那吕尚持两根铁棒,孤身冲阵如入无人之境。我军先锋将姞熊持长戈相迎,被他一棒砸断戈头,连人带马扫成肉糜。” “更骇人的是,此子气力似是无有穷尽一般,肉身不坏,筋骨强横。末将亲见三百战车列阵,被他双棒掀飞,车毁人亡。这个许伯尚,有刑天遗风!” 首座下首的姞良捋着半白胡须,玉圭在膝头轻叩,道:“姞武所言非虚,这个吕尚,确实不好对付,神人可不是这么好请的。” 神人级数,已是人间九州真正的顶尖存在,天子四岳不出,神人近乎无敌,能与公侯相比。 南燕若要请神人助阵,不是请不到,而是代价太大,以南燕的国力,也要为之伤筋动骨。 姞良低头想了想,道:“君上可还记得,我南燕秘藏的那驾‘司南’?” “司南?” 姞奭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眼中映着火光,轻声道:“可是宗庙前供奉的那辆司南车?” 姞良回道:“正是那辆司南,” 司南车,又称指南车,为黄帝帝鸿氏的造物。 昔年黄帝帝鸿氏与九黎氏蚩尤决战于涿鹿,蚩尤作大雾,弥盖三日,将士皆惑,黄帝令风后作指南车,以别四方,这是司南车的由来。 姞奭追问道:“此车,能降那吕尚?” 姞良沉吟片刻,才道:“君上,这辆司南车乃先祖所传,虽非当初涿鹿大破蚩尤的那辆,却也是出自风后之手,具有莫大神通,非人间之物。” “若是连这司南车,都奈何不得吕尚,那就是请神人出手,也难成事。” 南燕的祖源是黄帝,也是因为南燕是黄帝帝裔,才能得传风后做作的司南车。 风后作为上古神圣,他所作的司南车虽没有世间第一辆司南车的力量,却也不是一般神物能比。 要知道,第一辆司南车,乃是集天地之精,纳日月之华而成。 其轮如太极,阴阳相济,其轴似北斗,斡旋周天。车内藏九宫八卦之机关,外饰二十八宿之纹章,纵遇惊风骤雨,山崩地裂,如履平地。 南燕的司南车,自然是没有那辆司南的运数,却也是一件难得的神物。 “传孤旨意,“ 姞奭起身,道:“三日后,孤要在宗庙前举行祭天大典,启出司南车!“ “诺,” 南燕的卿族们神色各异,最后轰然应诺。 暖阁内的卿族渐次退去,青铜炭炉的火星子溅在兽纹陶鼎上,鹿肉羹的香气混着沉水香的馀韵,在空旷的殿内洇开。 “司南,” 姞奭坐在暖阁中,悠悠的叹了口气。 “希望司南车,真能镇压那个姜姓小儿,” 他是亲眼见识过吕尚那赫赫凶威的,许都之战,四国联军,八千甲士被打的崩溃,对于吕尚心底也有些惊惧。 姞武说吕尚有刑天遗风,姞奭虽不愿承认,却也知道吕尚当日那酷烈的气势,确有几分上古战神的风采。 (本章完) 第193章 司南下 第193章司南(下) 此时的吕尚,自是不知道南燕君臣对他的评价,竟会是如此的高,以刑天遗风形容他。 刑天可是能与黄帝相争的狠人,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卯时初至,青铜漏壶的滴水声,在寂静的宫阙中清淅可闻。 许都宫殿的青铜门轴,发出沉哑的转动声,八名执戟武士将沉重的宫门推开。殿内,一盏盏人形立灯早已点燃,灯油混着龙脑香在梁间萦绕。 吕尚着玄袍,坐在榻上。他眸光扫过殿中,当他看到伍文和身着簇新的紫袍,精神矍铄地立于首列时,嘴角微扬。 “相父昨夜可安寝?”吕尚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伍文和声音洪亮,道:“谢君上垂询,老臣沐浴更衣,食鹿肉羹,一夜安枕。”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此乃焦国盟书,焦伯已应允将长女孟姜嫁与君上,不日将遣卿大夫送亲,聘礼清单亦在此。” 宫人将竹简呈上,吕尚展开细看,见竹简上以古篆写着婚约条款,末处盖着焦国国君的玉印。 焦国确实豪富,只这回礼的礼单,竟然都是翻倍而回。 他颔首将竹简递给身旁的宫人,沉声道:“焦国与许国,本为同一祖源,如今能结姻亲,实乃国之幸事。传孤令,命宗伯署即刻筹备大婚事宜,以诸候正妻之礼迎孟姜入宫。” “臣遵君令!”宗伯令尹出列,肃然应诺。 伍文和待宗伯令尹退下,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竹简,道:“君上,老臣在焦国时,恰逢四国败讯传至西隅,老臣趁胜势,游说西隅列邦,说动列国相借许国军资。” “其中焦国所借最多,有战车二百驾,甲胄三千幅,大药二十车。其次东梁,战车一百驾,甲胄一千幅,大药十车,馀下是其他邦国,战车一百五十驾,甲胄两千幅,大药十车。” 殿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只馀下铜灯芯爆裂的轻响。群臣先是一怔,随即交头接耳之声如潮水般漫开。 “四百五十驾战车,六千幅甲胄,四十车大药,” 吕尚轻声叹道:“西隅列国,倒是舍得下血本,” 这确实是下了血本了,战车是国之重器,四百五十辆战车,许国当前都没有那么多战车。 吕尚的目光投向伍文和,笑道:“他们也不怕孤一借不还,他们这份礼太大了,” 伍文和抚须而笑,苍老的眉眼间泛起狡黠的光,道:“君上,有借有还,还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何时还,还需商榷。” 吕尚了然,笑着点头道:“这批军资,确能解孤燃眉之急。” 其实,战车、甲胄对于许国来说,虽然重要,但对于如今的许国而言,最急缺的,还是那四十车大药。 就在吕尚心念转动时,殿外有宫人疾步入殿。 “君上,” 宫人声音微颤,高举一卷染着水渍的竹简,道:“前军斥候快马传回,公子冲遣人送急报至宫门,请君上阅览,” 吕尚指尖叩了叩案几,道:“呈上来。” 宫人将竹简高举过顶,交到吕尚的手上。 吕尚展开竹简,墨字在烛火下洇出寒意。他目光扫过竹片,指节骤然捏得发白。殿内群臣见国君神色骤变,交头接耳的声浪霎时凝在半空,唯有铜灯芯爆裂的轻响愈发清淅。 “南燕,” 他看着竹简上的小篆,面色愈发冰冷,道:“列位,又有一场大仗要来了,” 殿中群臣望着国君骤然沉肃的面色,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唯有伍文和抚须的动作微顿,苍老的目光如鹰隼般投向竹简,道:“君上,难道是南燕兴兵?南燕此番兴兵多少?可探得主将是谁?” 吕尚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竹片震出闷响,道:“孤倒宁愿是南燕兴兵,公子冲急报,他探得南燕遣使各姞姓五十九国,欲合五十九国联军伐许。” 殿中铜灯的火苗骤然晃了晃,灯芯爆裂声在死寂中炸开。卿大夫们攥紧了腰间玉佩,有人更是下意识后退半步,五十九国伐许,这压力太过沉重。 “这,五十九国联军,”宗伯令尹手中的玉笏险些滑落,道:“姞姓诸国盘根错节,南燕竟能说动全部?” 伍文和蹙眉,道:“若是姞姓诸国合力,却是大麻烦。” 吕尚目光扫过殿中发白的面孔,指尖敲了敲案上竹简,忽然低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带着一股冷锐的穿透力,将满殿惊惶割开一道缝隙。 “确实是个大麻烦,” 他起身之后,玄袍下摆扫过冰凉的青石,声音陡然沉定,道:“不过,南燕遣使各姞姓国,从递国书到聚盟会,少则月馀,多则季馀。此刻五十九国的战车,怕是还在各自城邑中,还未有动作。” 伍文和抚须的动作陡然停住,苍老的眼睛里闪过精光,道:“君上是说,南燕尚在串联?” “是啊,” 吕尚转身望向殿外,烛火在他侧脸上投下分明的光影,道:“姞姓诸国各有私念,想要合力,谈何容易,不能合力,五十九国看似势众,实则如同一盘散沙。” 宗伯令尹握着玉笏的手渐渐稳了,试探着问:“君上之意,是?” “传孤令,” 吕尚打断他,声音里已带上决断,道:“命前军斥候增至千人,分三路潜入姞姓诸国边境,探清各邦调兵动向与盟会虚实。令兵曹署即刻清点焦国所借甲胄,三日内分发至各旅。” 他目光落在伍文和身上,道:“相父,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殿中死寂渐渐散去,卿大夫们互相对视,掌心的冷汗也慢慢收了回去。 伍文和抚须轻笑,眼中精光闪铄,道:“君上英明,确实回来的正是时候。” “姞姓诸国素来各怀心思,南燕虽想撺掇联军,却难堵悠悠众口。老臣愿领命前往东梁、焦国等已借军资的邦国,以‘共商抗燕’为由稳住他们。” “毕竟联军若成,首当其冲的便是西隅列国。待斥候探明虚实,咱们再趁各邦人心未齐时逐个破局,定能化危为机!” (本章完) 第194章 纵横上 第194章纵横(上) 伍文和所言的方略,其根本目的便是拉着焦国、东梁等西隅列国,一起对抗姞姓五十九国。 将河南二百邦国,分化为俩大阵营,南燕组织五十九国联军是为合纵,而许国拉拢西隅邦国破局则是连横。 合纵,连横! 吕尚眸光扫过殿中列位卿大夫,道:“相父所言,正合孤意,就劳您再走一趟西隅了。” 伍文和回道:“社稷危难,老臣为国奔走驱驰,乃人臣之分。昔日先君当国,臣蒙恩辅佐,今君上承继祖业,老臣虽已皓首,犹有肝胆可献,以报恩遇。” 吕尚抬眸,道:“有相父在,孤无忧矣,” 朝会之后,卿大夫垂首退殿,殿门徐徐闭合。 吕尚负手立在殿中,良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 “五十九国合纵,难呐!” 虽然在众臣面前,他表现的沉着从容,但他很清楚,五十九个邦国联合,量变引发质变,这已是他即位四载以来,所面对的最大危机。 只是,危中有机,连横若败,四载的心血付诸东流,合纵若败,许国则有望奠定大道之基。 届时,横扫诸邦,称霸列国,由小邦而升大国,集河南之运于一身,便有了逐鹿天命的可能。 “天命!”吕尚望着空旷的宫室,目光有一刹那恍惚。 要知道,人间九州,天下万邦,神、人、妖、魔、鬼等大能力者,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天命,也是因得掌天命,确有无穷好处,无边妙处。 摘取天命,是为天子,亦称上苍之子,太一之子,神与道合,人间九州最高成就,观日月运行,五星顺逆,参悟天道秩序,一言为天下法。 这还只是人间,若是有大气运飞升上界,凭着九州大运,甚至能在古神之道上走得极远,成为五方天帝之下,九天万神之上的小天帝。 高辛氏帝俊、陶唐氏帝尧、有虞氏帝舜、夏后氏帝禹,这四位人间圣王,在九天之上就是仅次于五方天帝的四位小天帝。 有这四位开道,谁不想成为继帝禹之后的第五位圣王,这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就在许都君臣议定合纵连横时,却不知许国即将有第二尊至人出世。 残阳坠落西山,陉山北麓的营垒已被一层暮霭包裹。 主帐之中,吕冲周身气机沸腾,激起阵阵风雷之声,在营帐内回荡。 他盘坐竹席上,指节叩在膝头发出金石交鸣之声,营帐四壁的牛皮毡被无形气劲鼓胀如帆。 与此同时,百骸之间,神血涌动,血色精元淬炼剔透,掀起焚山煮海般的轰鸣。 “轰!” 一声闷响自天灵盖炸响,似是打破了某种桎梏。 吕冲猛地睁眼,体内奔腾的神力,与周匝立时发生奇妙共鸣,帐外暮霭也随着气机搅动与之翻涌。 “至人大道,终于是成了,” 吕冲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悟道后的空明。道:“数十年苦修,今日终是入圣超凡,会得根源,” “这,就是至人!” 他双眸清澈见底,周深气息收敛,面上无喜无悲。 至人与真人,虽一步之遥,但却是天地之距,脱胎换骨的真人,与超凡入圣的至人,俩者神通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以他的资质,十年前就有冲击至人的机会,只是许国气运不支持他证至人,而他又不是那种天纵之才,能自证自悟,得成大道。 所以吕冲在真人之极,止步二十年,直到前不久许国强掠桐丘,抢夺桐丘所有积累,许国气运由此增益,气机牵引下,吕冲也看到了破关的机会。 如此水磨数月,终究是会得根源,练就至人之身。 就在他成至人的那一刻,许国气运也生变化。 “大兄?” 吕尚负手立于宫室之中,殿角铜灯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他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宫墙之上。 作为与许国天运相合者,他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许国天运尤如平静湖面投入巨石,荡开层层涟漪,一种沛然勃发的升腾感,自他心底升起。 “至人!” 吕尚抬眼望向殿外。原本沉郁的暮色,竟似被撕开一道缝隙,一缕金芒自陉山方向冲天而起,穿透暮霭。 那金芒并非炽烈,却带着一股煌煌正大的气息,甫一出现,便让许国上空盘桓的阴云悄然退散了三分。 宗庙方向,隐约有钟磬之声回响,非人力所击,而是宗庙中供奉的历代先祖牌位,因国运激荡而自发共鸣。 “好!好个吕冲!”吕尚低声喝彩,眼中难掩喜色。 至人出世,自有异象,于此时的许国而言,吕冲入圣,意味着许国能在接下来的连横中,占据更多的主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眸光重新变得深邃。 此刻,那股升腾的气运还在持续,不仅是陉山方向的金芒,许都上空也渐渐泛起淡淡流光。 相府书房内,暮霭已漫过窗棂,将案头铺开的竹简染得半明半暗。 伍文和执笔的手腕忽的一顿,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窗外晚风骤起,檐角铜铃发出一串清越的鸣响,却盖不住远处隐约传来的钟磬共鸣。 “是陉山方向,”他喃喃自语,目光穿透窗棂,望向东方。 “是庶长公子冲,” 伍文和缓缓放下笔,扶着书案站起身。垂落的帷幔被气机微微掀起,露出他眼中陡然亮起的精光。 他轻声道:“真是天佑许国,” 就在这时,当值的家臣在门外轻声禀报,道:“伍相,府中车马已备齐,是否按原定卯时出发?” 伍文和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烛火在砚台边缘跳动,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忽明忽暗。 他没有立刻回答家臣,反而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晚风裹挟着陉山方向的锐意涌入书房,案上竹简被风掀起一角,簌簌作响。 “卯时出发?” 伍文和低声重复,然后笑道:“不必了,” 家臣一愣,抬头只见伍文和望着东方渐淡的暮霭,声音里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的畅然,道:“传我相令,即刻备马,老夫现在就要动身,” (本章完) 第195章 纵横下 第195章纵横(下) 许宫正殿, 宫人通传,道:“君上,兵坊守作百里予谒见,” 铜灯烛芯噼啪作响,跳起火星,使得吕尚的身影在宫墙上晃了晃。 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道:“宣,” 殿门吱呀推开,百里予着一身玄色朝服疾步而入,身上的玉带环佩在寂静中碰出细碎声响。 “君上,神锋铸成了!”百里予按剑躬身,声有微颤。 “神锋,” 吕尚当即转过身,烛火映得他眸中精光一闪。 所谓神锋,既是黎贪以九黎铸兵术,熬炼心血,铸就的兵刃。 吕尚之所以如此重视黎贪,也是因这他能铸炼神锋。 “这么快就成了?” 吕尚疾步下阶,走到百里予身前,道:“神锋何在?” “君上,神锋在此,” 百里予单膝跪地,双手将怀中长匣高举过顶。 锵! 吕尚接过长匣,檀木匣盖掀开的刹那,一道青芒自匣中激射而出,直抵殿顶,满殿烛火都被压得黯淡了几分。 匣内冷意森森,吕尚仔细端详,能见到匣中静静躺着一柄剑器。 这剑器未加纹饰,形制是许国制式剑,吕尚看着剑脊映出的冷冽天光,手指轻抚剑身,凉气入骨,整柄剑器发出清越剑鸣。 “好剑,” 看着匣中剑器,吕尚轻叹了一声,掌中用力,剑器铮然出鞘,龙吟声响彻大殿,宫室檐角的铜铃,也被这剑音震得叮咚作响。 这已不是一般兵刃,剑器通了灵性,锋锐远非凡兵所能企及。 “这等神锋,几日能煅铸一柄?” 他持剑而立,手中剑器溢散的剑意,卷得殿中帷幔猎猎翻飞。 “君上,” 百里予沉声道:“此神锋是黎师损耗精血,急铸而成。虽无损神锋之利,却难量产。若按部就班煅铸,一柄剑器最少耗时三个月才能成形。” “三个月,” 吕尚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剑刃映出的冷光在他眼底晃了晃。 随即抬剑,青芒如练,划破殿中沉滞的空气,剑锋掠过虚空,整个大殿充斥着剑意。 他剑尖挑起帷幔一角,玄色丝绦被剑气割得寸寸碎裂,又道:“黎贪现在怎样了?” 原本需三月之功,才能铸成的神锋,如今只用了三日,吕尚不用想都知道,黎贪必是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百里予低声道:“黎师为铸此剑,耗损俩成心血,此时正在兵坊休养,臣下临行前,见他鬓角已生霜色。” “黎贪,” 吕尚转过身,将神锋插入剑鞘,在呛啷声中,殿中烛火骤然复明。 “你去府库取三瓶玉露,十株血芝,让他保重身体。” “还有,告诉黎贪,欲速则不达,以后不要再自损精血,铸炼神锋了。” “诺,”百里予应后,缓缓直起身子,退出大殿。 百里予退去后,殿门缓缓阖上,吕尚立于殿中,垂眸看向手中神锋,似有细微的震颤自掌心传来。 他执剑在手,轻声道:“三个月铸炼一柄神锋,已经很不错了,” 正常铸兵,除粗制之外,基本都要月馀才能有成。而黎贪的神锋,其锋锐远甚凡兵,就是真人也要珍之。如此神锋,三月可成,已让吕尚很是惊异。 唯一可惜的是,整个许国仅黎贪一人能铸炼神锋,哪怕黎贪不眠不休,一年也只能铸成四柄神锋。如此产能,想要大规模装备许国甲士,增强许国战力,着实不太现实。 就是次一级的兵刃,想要铸作成功,也要耗费相当大的精力。大荒甲士的兵刃,纵是凡兵,但其铸炼过程中,也参杂着太一神道的手法,铸成之后,本身就有着神异。 这也是吕尚从未想过在大荒,借鉴阎浮世界铸兵冶炼之法,为许国铸炼军备的原因。山海大荒是太一神道体系,阎浮世界是太上仙道体系,俩个体系本质上就是不通的。 吕尚现在能兼顾俩个体系,从而实现仙神一体,不是他有多么的惊才绝艳,只是因为大荒与阎浮,都有一个‘吕尚’而已。 —————— 南燕,燕都, 晨曦初露,紫霭笼罩着燕都宫城, 宗庙前的广场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青石板上更是洒满了浸过香露的艾草,三十六名赤膊文身的巫祝手持牛尾旄节,绕着三丈高的青铜祭鼎踏步而舞,口中念念有词。 巫歌与钟磬之音混在一起,化作凝重的声浪压向苍穹。 南燕伯姞奭身着冕服,在一众卿族的簇拥下,缓步走向宗庙正殿前的石台。他脸色肃穆,看着石台中央,那座被九层锦缎复盖的司南车。 “恭请司南车,祭告皇天太一!” 经过祭拜,姞奭一声令下,十二名膀大腰圆的甲士上前,一同掀开锦缎。刹那间,一道沉凝的青光,自车身弥漫开来,驱散周遭的晨雾。 “司南,” 入目之处,只见这司南车形制古朴至极,整体透着金属的冷硬光泽。车高约两丈,四轮如磨盘,轮缘雕刻龙蛇。 车辕前立着一尊三尺高的铜人,铜人梳着发髻,身着宽袖袍服,右手平举,掌心托着一枚流转着五色光华的铜盘,铜盘中央,一根细如发丝的磁石针,针锋始终指向南方。 更令人心惊的是车身上缠绕的纹路,那并非寻常的饕餮或夔龙,而是无数扭曲交缠的云气与雷纹,细看之下,竟似有无数细小的符篆在其中流转生灭,隐隐传来风雷呼啸之声。 “这便是,风后所造的司南车,”姞奭屏住呼吸,伸手轻抚车辕,入手时一片冰凉,但又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在车体蛰伏。 姞奭虽贵为国君,却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件国之重器。他能看到,随着巫祝们的歌舞,司南车铜盘上的磁石针,开始缓缓旋转,针尖所指之处,虚空亦泛起细微涟漪。 一旁的姞良沉声道:“君上,此车非人间之物,除神人亲自驾驭之外,想要驱动此车,必要消耗我南燕国运。可以说,此车每动一次,都要损折我南燕运数,望君上三思而行。” (本章完) 第196章 会盟上 第196章会盟(上) 对于姞良进言,姑爽缓缓转身,冕在额前晃动,迎着南燕一众卿族,道:“孤,自会把握尺度。” 国运乃一国之根本,就是姑良不说,姑爽亦不敢过度损耗国运。毕竟,一旦邦祚有缺,社稷不稳,届时天灾人祸自来,哪怕南燕底蕴深厚,也要元气大伤,甚至会有失国之祸。 说话间,姑爽目光掠过一众巫祝,冷声道:“启封司南,” “启封司南!” 得君令后,三十六名巫祝齐齐跪倒,额头触地叩响青石板。牛尾节在晨雾中舞动, 祭鼎内腾起的烟气,骤然化作青鸾型状,绕着司南车转了三圈后,猛地撞向铜人掌心罗盘。 “嗡,” 铜盘上的五色光华陡然爆亮,那根磁石针徐徐震颤,车身上缠绕的雷纹也修然亮起万千符篆如流萤飞舞。 见司南车异象,姑爽袍袖一挥,沉声道:“传孤诏令,” “着令,青鸟使司,传姑姓诸国,十日后于燕都南郊祭天会盟,孤要灭许!” “诺!” 南燕一众卿族,轰然应声。 既已启封司南,那征讨许国就成了刻不容缓之事。 不灭许国,亡其社稷,破其宗庙,如何能回补这司南车所消耗的气运。 司南既出,南燕青鸟使传列国,姑姓五十九国上空,战鼓声骤起。 十日后,南燕南郊祭坛, 九丈高的祭天台上,姑爽身着冕服,手持玄圭,面对列阵而立的姑姓诸候。 司南车停在祭坛东侧,铜人掌心磁石针不住旋转,针尖指向的虚空泛起涟漪,方圆百里隐隐可见上空云气被一股力量扭曲。 五十九国诸候齐聚,皆佩印绶,身后兵车甲土,更是无边无沿,旌旗猎猎,铜戈林立“诸位公叔伯仲,” 作为发起盟会者,姑爽朗声道:“许国吕尚,窃据桐丘,纵兵为祸,乱我河南诸邦, 罪莫大焉。今日,我姑爽代天伐罪,愿与诸君共分许土,永享国祚!” 以鄂伯姑安为首的列国诸候目光交汇,默然无言。 姑爽见此,指天立誓,道:“皇天太一为证,孤若背誓,当受天刑,五雷轰顶,神形俱灭。” 鄂伯姑安沉吟片刻,开口道:“既是代天伐罪,我等安敢不从。许伯尚窃据桐丘,夺我黄帝帝裔桑田,此仇不雪,何以面对列祖,” “我等愿随燕伯,共讨许逆!” 有鄂伯表态,杞伯、尹伯随后响应,其他姑姓诸候亦纷纷应和。 姑爽肃然道:“许国暴虐,天人共愤,我等当兴义师,踏平许国,立我姑姓威权。” 众诸候齐声道:“踏平许国,立我姑姓威权!” 五十九国合力,每国都出一旅,就是近三万甲士。 三万申士之势,公侯也要为之侧目,足以让扫荡河南列邦,霸于诸候,甚至更进一步,将姑姓诸邦的势力,由河南扩大到襄水。 鄂伯姑安见状,振臂高呼:“皇天在上,姑氏列祖在上,我等今日起誓,誓灭许国! 3 “誓灭许国!” “誓灭许国!” 就在姑爽等诸候誓师,五十九国兵锋汇聚,杀机笼罩河南大地时。 西隅的焦国、东梁等诸候,也在发兵增援许国,西隅诸国的玄色大如潮水一般漫过函。 伍文和出使西隅,西隅各国立即响应,能称孤道寡,登临君位者,自然深知唇亡齿寒之理。 他们很清楚,若是许国被姑姓诸候所灭,没有许国挡在前面,姑姓诸候的下个目标, 必然就是他们。 什么代天伐罪,这等口号听听也就罢了,真正能代天者,上数三皇五帝,下看历代圣王,还轮不到一个方伯级诸候如此说。 许国,许都, 吕尚扶着城墙,衣袍被城西来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举目望向东南方天际,此刻正有一团赤红云气拔地而起,云气中似有万千甲士持戈列阵,丝丝缕缕的金红流光带着恶意徐徐涌向许都。 “这是姑姓联军,” 吕尚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东方气象后,转而看向西方。 西方天际,不知何时已聚起层层叠叠的玄色云气,云气中隐约有龙虎之形互相咬合, 正是西隅诸候援军的气象。 他又看了片刻,低声自语:“好个泾渭分明,”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五十九国会盟,河南大小邦国谁能不怕。 也是因为西隅诸候的反应,连带着整个河南都风声鹤喉,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的河南二百邦国,非东既西,俩大阵营,各据一方,一旦开战,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合纵!连横! 俩方互不相让,东、西俩方跃跃欲试,气象也愈发凶险。 城墙劲风卷动吕尚衣摆,伍文和踏着城楼石阶疾步而上。 “君上,” 刚刚出使归来的伍文和,道:“焦国、东梁等邦国的两万援军已过函,” 吕尚轻声道:“两万援军,西隅诸国也是下了血本,” 河南诸邦,本就是东强西弱,俩万甲士一旦有失,必然伤及根本。 “他们这是不敢不下血本,” 伍文和回道:“我许国如今与西隅列国是唇齿相依,许国若亡,函门户大开,姑姓列国就可长驱直入西隅。” “现在不比从前,以前还有天子威,列国虽小有摩擦,却不敢起大战。如今天子帝寿将尽,一旦天子山陵崩,帝子即位,无论帝子能否承天应命,九州万邦都会有一段时间失去秩序。” “姜瑕与以东梁为首的赢姓诸候们,不敢赌真到了那时,姑姓列国会不会趁机染指西隅。” “宁可忍得一时阵痛,也不能给姑姓诸候机会。” 对于伍文和所言,吕尚不置可否,道:“他们倒是看的长远,连帝崩后的时局动荡都看到了。” “帝崩,”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茫茫天穹,轻声道:“不知那位骄阳天子去后,这九州四海又会乱成什么模样。” “那个帝子槐有没有本事,威服四岳,号令万邦。” “毕竟,夏后氏自帝禹而始,已历七代,至帝子槐就是第八代,陶唐氏帝尧传六世, 有虞帝舜传三世,在很多人看来,夏后氏的天命,也该鼎革了。” 第197章 会盟下 第197章会盟(下) 鼎革! 天下九州,不知多少神人心心念念,欲图改天换地,鼎故革新。 毕竟,天地变革,既是劫数,亦是机缘,天命更迭,不知多少神人要应劫而亡,也不知有多少神人会从中受益,得而飞升九天位列正神。 能修成神人道果者,都有股舍我其谁的心气,自然不认为自己会一步走错,成为天地劫灰。 河南平原,漆水之畔,苍黄大地在列国的兵车、甲士脚下震颤。 姑姓联军的数组自东南铺陈至天际,五十九国旌旗如林,玄色与青苍交织的大猎猎作响。 最前方是南燕的精锐甲土,青铜戈矛组成的林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其后是姑姓各邦的甲士,甲士们身披雷光,肃然而立。 三万甲士气机相连,形成惊涛骇浪之势,搅动着方圆千里的天机地场。 中军之内,南燕伯姑爽站在司南车上,左右皆是各邦诸候的车驾。 姑爽轻抚着身下镇国重器,轻声自语:“这次,孤一定要一雪前耻,” 随即,他令左右,道:“起号,” “鸣!鸣鸣!!” 长号声自大军阵中响起,三十六面绘着大尤的战旗,突然向前压下。 战旗带动三万甲士齐齐踏前一步,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戈矛的碰撞声如潮水般滚过平原。 姑爽身着冕服,站在九丈高的将旗之下,声音穿透数组,道:“许逆吕尚,窃据桐丘,渎乱天命,今日我姑姓诸邦,代天伐罪,” “代天伐罪!” “代天伐罪!” 说罢之后,回应姑爽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山河为之色变。 而在西北方,许都与函之间的原野上,西隅援军的数组如玄色铁壁般横亘。 焦国与东梁的两方甲士刚过函,此刻数组还未完全展开,却已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当姑姓联军的号角响起时,西隅数组也响起了沉重的鼓点,每一声都敲在甲士们的胸甲上,震得空气嗡喻作响。 此刻,漆水两岸上空的云气,已是壁垒分明。 东方姑姓联军的赤红云气,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缓缓向西北推进,每前进一步,云气中的金红流光便更盛一分。 西隅援军的玄色云气里,龙虎之形愈发清淅,时而互相撕咬,时而并颈怒吼,云气边缘隐隐有闷雷声从中传来。 “这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大场面, 已证至人的公子冲,立在兵车之上,周身气机气机牵引天地,使得漆水西岸云层不断翻涌。 他身后三千甲士列阵,申叶摩擦声化作金石和鸣,与西隅援军的战鼓隐隐相合。 “这一战后,来年的漆水鱼一定很肥,” 公子冲遥望对岸兵势,哪怕他已经入圣超凡,但面对三万甲士,仍不免有些惊悸。 列阵的大荒甲士,可不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只要他们神气不散,心意不乱,神意相合,便是势不可挡。 据传天子有六军,一军是一万两千五百甲士。这六军号称是天下最精锐的兵锋,每一军都能轰杀神人。 六军齐出,是谓天子王师,正神退避,不敢迎其锋芒。 就在漆水西岸的云气,与东岸赤红火光对峙时,许都方向的天穹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驾,” 吕尚乘兵车,自许都而出,身后五百兵车随行,其势尤如实质,方圆百里的云气随之奔腾。 兵车轰鸣,五百乘兵车齐动,每辆车舆两侧都刻着狞的饕餐纹,车轮碾过之处,云气凝结成玄黑色的兵戈虚影。 “君上来了,” 吕尚声势如此之大,正与诸姑隔岸相对的公子冲,立时心有所感。 兵阵缓缓让开一条道,吕尚带兵车沿着这条道,直至公子冲将旗下。 “君上,”公子冲按剑,向吕尚行了一礼。 吕尚勒住缰绳,兵车辕马顿止,嘶鸣回荡漆水。他扶车轼起身,目光如鹰集掠过对岸数组。 他收回目光后,对公子冲道:“大兄,恭喜你终于证得至人,” 公子冲摇了摇头,道:“臣能得证至人,也是得许国国运之助,若无国运,只凭自证自悟,在绝天地通的如今,实难证得至人。 一吕尚笑道:“这也是因大兄已经有了至人的根基,所以才能趁势破关,” “若无大兄数十年积累,就是许国国运再强,也难让大兄入圣超凡。如今大兄入圣, 从此以后,我许国就有三尊至人了,” 至人在如今的人间,已是高端战力,许国能有三尊至人,这在列邦中都数强邦。 漆水东岸,姑爽听见对岸兵车轰鸣,指节捏得司南车上的饕餐纹泛起青光。 “是吕尚来了,” 姑爽站在司南车上,司南车与大地地脉共鸣,让他视物如开天眸,对岸兵阵变化,皆化作流动光影映入他眼底。 “哼,” 见到吕尚,姑爽眼底寒芒骤盛,三十六面蛋尤战旗无风自动,甲士们眉心同时亮起雷光,三万道气机凝成一柄通天雷矛,直刺对岸,雷矛撕裂虚空,漆水瞬间沸腾。 蒸腾的雾气中,这柄由三万甲士神意凝成的通天雷予撕裂虚空,矛尖处电光如活物般窜动,带着焚山煮海的威势直扑对岸。 姑爽站在司南车上,周身冕服无风自动,发丝根根倒竖,眼中映着雷矛的璀灿雷光。 这便是司南车之用,所谓司南,恒向于南,与前次四国联军心意不齐不同。这次有司南车定心,五十九国虽心思驳杂,诸国甲士神意各有波荡,但被司南恒向后,五十九国浑然一体。 故而,姑爽才能借兵阵,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雷矛撕裂漆水蒸腾之雾,电光化作赤练真龙,爪牙所及,虚空寸寸皲裂。 “这威势,” 吕尚晴喷称奇,也不与之硬碰,而是因势利导,他左手按定车轼,身后五百乘兵车舆纹同时发亮,饕餐巨口吞吐云气,落在漆水上,激起千丈水浪横亘漆水。 雷矛撞在水浪上,天地轰鸣如裂帛,漆水两岸的云气轰然炸开。 赤红光流与玄黑水气绞成旋涡,化作万千道雷蛇与水龙在半空撕咬,溅落的光雨砸在河面,一度让漆水逆流三丈,河底沉沙翻涌如沸。 第198章 陈兵上 第198章陈兵(上) 姞奭立于司南上,衣袂被气浪掀得呼呼作响。 他目中雷矛虚影剧震,身后数组传来数声闷哼,却是有甲士承受不住碰撞,口鼻溢出血光。 见一击不中,姞奭怒哼一声,道:“竖子!” 此刻,两岸陈兵列阵,各有气象,卷动水气,引得溱水上浊浪翻涌,锋芒交错,杀机毕露。 西岸兵阵之中,吕尚蹙眉,遥遥望着东岸兵锋,思量片刻后,道:“鸣金,收兵,” 一旁的公子冲领命,声若惊雷,道:“鸣金,收兵!” 将令一下,军阵中的金锣声,直接撕裂溱水两岸的杀气,嗡鸣震得河面浮光乱颤。 轰隆隆!! 西岸许国兵阵中,五百乘兵车如黑色潮水退敛,车舆上神光渐隐,辕马踏动之时,周匝云气化作流烟渐渐消散。 东岸姞姓联军数组之中,姞奭立于司南车上,冷眼望着西岸兵车徐徐退去。 最后,他迟疑了一下,道:“传孤将令,暂驻溱水东岸,掘壕立栅,安营扎寨,固守待命。” “诺!” 众将士应声,随后将旗挥动,联军三万甲士兵变阵。 不远处的鄂伯姞安,若有所思的看着对岸兵阵。 “吕尚小儿的修为,果然不可小觑,再辅以兵势,只三万甲士未必能灭许国,怕是后面还要再增兵溱水,” “姞奭一心要灭许立威,连司南车都启出来了,已是压下重注,此役对他来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然一败再败,人心离散,君位不稳。” “所以,姞奭才这般谨慎,没敢再领军叫阵。” 想到这里,鄂伯姞安暗暗瞥了姞奭一眼,显然先前的交锋,吕尚携五百兵车,硬生生接下姞姓三万甲士合击的表现,让姞奭嗅到了危险。 这也是姞奭眼看着吕尚退兵,而不直接提兵追击的主因。 西隅营垒,吕尚率五百乘兵车,直接导入其中。 “君上,焦伯暇、东梁伯开、瑕伯期、郗伯傅,已在中军等侯,” 兵车还未停稳,早在营垒前守候的伍文和,立即上前奏告。 “焦伯暇、东梁伯开、瑕伯期、郗伯傅,” 扶着车轼的吕尚神色一凝,西隅列国,以焦、东梁、瑕、郗四国为领袖,四国国君皆是方伯。 此次西隅援兵俩万甲士,统兵的都是各国国君。 中军军阵之中,以焦伯姜瑕、东梁伯赢开为首的西隅各邦国君,按剑立于旗下。 “此子,确是少年英雄,” 焦伯姜瑕遥遥看着兵车上的吕尚,暗暗点头。 焦国已与许国约为姻亲,作为未来丈人,姜瑕对吕尚的第一感官极好。 “不枉孤又是送军备,又是领兵来援,此子当是我儿良配,” 焦伯姜瑕眸中精光随吕尚兵车流转,直到吕尚拉着伍文和同车,二人同乘一车穿过军阵,直至中军。 吕尚扶着车轼踏下兵车时,中军军前的大旗,正被大风卷得猎猎作响。 焦伯姜瑕按捺不住,抢步上前,道:“许伯果然了得,溱水拒敌之时,孤在阵后见你兵车,列阵如锁,五百乘兵车动静相合,当真是兵势森严!” 东梁伯赢开与同为赢姓诸候的赢期、赢傅对此,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东梁伯赢开道:“焦伯此言不差,孤在阵后观这五百乘兵车列阵,却是静如潜渊,动若雷霆,开合有度,了不得啊!” 吕尚闻言,当即收袖拱手,目光扫过列位方伯,沉声道:“焦伯谬赞,东梁伯过誉了,” “尚虽有些本事,但姞姓诸候也不容小觑,这三万甲士神意相合,几有摧山拔岳之力,我军虽然也有数万众,可是未经磨合,心意不齐,强与之交兵,却是难以取胜。” 吕尚只是初试姞姓联军的兵锋,就果断的退军,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 姞姓联军的兵锋,出人意料的凝练,与上次许都城下各自为战的四国联军不同,此次五十九国之兵合力,却是强的有些骇人。 “许伯所说,我等在阵后都看到了,” 焦伯姜瑕低声道:“五十九国联军,竟能神意契合至此,当真不可思议。” 东梁伯赢开指着溱水东岸,眸中精光陡然一凝,道:“方才姞奭集兵之时,诸君可曾注意他的车驾?那辆车,似乎是南燕的镇国重器司南。” “司南,” 众国君愣了一下,他们自是知道司南的大名,上古帝鸿氏破九黎,曾以司南建功。 瑕伯赢期抚须沉吟,道:“我听闻南燕的那辆司南,虽非帝鸿氏当年所用,却也是出自风后氏之手,是镇压国运的神物,轻易不能启封。这次南燕启封司南,可是下了血本了。” 吕尚眸中神光微动,道:“是风后氏所铸司南,难怪五十九国兵势能凝如一体。据传此宝能定方位,正军心,更能引动天地间的经纬之气,神通惊人。” “看来,刚才姞奭还留了些馀力,没引动天地经纬之气。” 说到这里,吕尚神容肃然,道:“列位,姞奭以司南聚合五十九国兵势,浑然一体,我军现在若分兵拒守,必会被他逐个绞杀。” “尚厚颜,自荐为连横长,节制众军,合列国之兵,与姞奭相争。” 面对吕尚的自荐,焦伯姜瑕率先朗笑,道:“许伯既有此心,我焦国五千甲士愿听调遣,” 说话间,他袍袖一挥,道:“我儿已与许国缔结婚约,焦许便是唇齿之邦,唇亡齿寒,只要能抵挡诸姞兵锋进犯,孤自无不可。” 一旁的东梁伯赢开面色沉凝,道:“许伯所言有理,我等列国兵车若各自为战,确如散沙。只是,合兵需有合兵的章法,许伯可有破阵之策?” 吕尚想了想,道:“各位,我此时确实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天下万物,无不相生相克,既有司南,便有克制司南之法。而且,这终究不是当初帝鸿氏的那辆司南车,想要克之,绝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否则,南燕在天下万邦中,也不会只是一个伯位。” 众诸候闻言,东梁伯赢开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如鹰隼扫过吕尚,道:“许伯既有成算,不妨直言。” (本章完) 第199章 陈兵下 第199章陈兵(下) 吕尚立于旗下,指节轻叩腰间剑柄,沉声道:“风后氏铸司南,以天地经纬定军心,其根基就在于一个‘正’字,是谓正方位,正己身,亦是正兵势。” 说罢,他蓦然拔剑出鞘,以剑为笔,隔空划出几道流光,道:“然而,司南以‘正’立基,便如江河,循河道而流,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已有隐患。” “诸君可曾见过江河涡漩?越是浩荡的水流,遇到礁滩转折处,也就越易生出湍流反噬。” 东梁伯赢开若有所悟,前倾身躯,道:“这道理虽是浅显,可要破司南神通,又谈何容易。” 要知道,世间之事,都是知易行难,知道如何做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赢开所言,吕尚慨然道:“吾有一法,可使阴阳颠倒,四象失序,破其神通。” 说话时,他眸中似有火光跳动,目光扫过一众诸候。 “诸君,成败之机就在眼前,望诸君助我!” 焦伯姜瑕与吕尚目光交汇,心念转动,直接道:“许伯既有破阵之法,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见焦伯姜瑕表态,以东梁伯赢开为首的诸赢,神色沉凝,权衡之后,终是应道:“焦伯所言极是,许伯既有破阵之法,我等自当全力支持。” 吕尚闻言,收剑还鞘,他抬眸望向列位方伯,躬身一礼,郑重道:“尚,谢过诸君援手之情,” 他起身后,踏前一步,目光依次扫过焦伯姜瑕、东梁伯赢开等人,道:“尚,今指山河为证,在此立誓,若能破敌于溱水,解我家国危难,许国日后对诸位邦国,必以上宾相敬。” 吕尚话音落时,山河似有回响,他抬手抚过剑鞘上的云纹,心头一动,又喟叹道:“今日诸君以肝胆相照,他日若因天道更迭,家国殊途,又与尚兵戎相见,战之于野。’ “尚自当令旌旗后退三百里,以报今日溱水畔前共饮风露之情。” 这话一出,包括焦伯姜瑕在内,西隅诸候们神色各异。 列国伐交,以利相结,又因利相害,朝为唇齿,暮成仇雠,此乃邦国生存之道。 吕尚肃然道:“今日助尚破阵者,皆为尚之故人,纵是他日兵戈相向,亦当留一线天地,容山河见证昔日肝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吕尚正式成为大军掌印,溱水西岸的营垒,几乎化作沸腾的溶炉。 西隅列国的两万甲士与许国甲士列阵,气血盈沸,黑红色的旌旗在晨雾中如林而立。 “列阵,” 吕尚着甲,立于战车上,手中令旗划破晨雾,调动列国甲士。 溱水西岸的水雾,被甲士们蒸腾的血气撕裂,黑红色旌旗猎猎作响,每一面战旗都缠绕着血光。 就在溱水西岸众军列阵跃跃欲试时,东岸营垒之上,姞奭扶着司南车的车轼,远观对岸,能见到西岸的血气如墨染晨雾,黑红色旌旗翻涌,竟有丝丝缕缕的凶戾之气顺着河风飘来。 这些凶戾之气,撞在姞姓联军的兵锋上,化作噼啪作响的火星。 见此异象,姞奭扶着司南车轼的手指骤然收紧,青铜车轼上的饕餮纹被他指尖真力碾得渗出幽光。 “鄂伯,“ 姞奭沉声道:“你看西岸云气,一夜之间,竟生出如此变化,列国兵戈煞气汇聚,西隅列国与那姜姓吕氏小儿,到底意欲何为?” 鄂伯姞安目光紧锁西岸翻涌的黑红色云气,道:“司南神通不破,我等联军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我若是许焦等国,动兵锋前,必要先破去司南神通。” “难道,许焦等诸候,已经寻到了破司南神通之法?” “破司南?” 姞奭面上阴晴不定,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破我的司南,” 说着,他袍袖一挥,数组之中,陡然爆发出刺目青光,那青光如匹练般横亘溱水,将西岸飘来的凶戾之气尽数绞碎。 与此同时,溱水东岸的云气本是赤红火光,此刻却如被墨染一般,渐渐凝成一尊顶天立地的虚影。 “法象,开!” 列阵的甲士们,突然同时单膝跪地,长矛顿地发出金石轰鸣,三万道气息汇聚成一股洪流。 天穹轰然裂开,赤红云气翻涌成巨神的轮廓,这神人身披雷光甲胄,头戴山岳冠冕,左手攥着由三十六面蚩尤战旗化成的雷矛,右手握着五十九国旌旗绞成的法印。 鄂伯姞安低声道:“这是,法象!” 溱水东岸的赤红云气剧烈翻涌,那尊法象虚影甫一凝形,便有雷光自甲胄缝隙中迸射而出。 山岳冠冕压得天穹低垂,三十六面蚩尤战旗在雷矛上化作咆哮的雷龙,五十九国旌旗绞成的法印,则流转着青苍与玄黑交织的神纹,每一道纹路上都吞吐着联军甲士的精元神意。 “如此法象,看他吕氏小儿如何破我神通?” 姞奭立于司南车上,周身冕服被法象垂下的煌煌光雨染成赤红。 这是人间兵阵的最强神通,凝聚甲士神意,引动天地道则,演化祖神法象。 人间甲士之所以能让鬼神惊惧,皆因这祖神法象的存在。 吕尚立于战车之上,指节叩击剑柄的声响隐入晨雾,在对岸法象成形的刹那,他周身蓦然泛起火光。 “祝融旗!” 他眼中精光爆射,腰间革带骤然迸出赤红光华,一面寸许长的赤色小旗自行飞出,在晨雾中迎风见长,旗面如燃烧的赤霞,边缘翻卷着朱红火浪。 这面祝融旗甫一现世,溱水西岸的黑红色血气竟如沸油遇水般炸开,万千道火星腾起,瞬间将西岸云气染成琉璃赤金。 吕尚眸中闪铄幽蓝光华,以血脉中传承的共工氏大神通壅防百川,奋力挥舞这面祝融之旗。 “水火易位!” 他低喝声中,祝融旗猛地向前一送。纯血共工之身,辅以祝融氏神物,水火相争,阴阳颠倒,刹那间,溱水逆流倒卷,化作滔滔玄水,却又在触及火焰的瞬间轰然燃烧。 那不是水气蒸发,而是玄水本身燃起了幽蓝神火,赤焰与玄水在半空绞作一团,本应相克的水火竟诡异地交融,化作无数旋转的阴阳鱼图案,每一条鱼眼处都爆发出五行逆转的轰鸣。 (本章完) 第200章 法象上 第200章法象(上) 溱水半空的水火阴阳鱼,尤如齿轮绞合,那尊由五十九国兵势凝聚的法象虚影剧烈震颤,山岳冠冕上的雷纹进裂,甲胃缝隙中渗出的雷光,直接被水火交融的异象绞成粉。 “不好!” 姑爽瞳孔骤缩,法象虚影手中的雷矛寸寸崩灭,三十六面蛋尤战旗尽数化作流火坠下。 水元大道与火元大道碰撞,扩散开来的馀波,使得方圆千里阴阳失衡,五行错位。 由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方山河的阴阳、四象、五行,诸般法理同时絮乱。 “嗡!” 受其影响,司南车发出刺耳的喻鸣,车轼上的饕餮纹逐渐浮现裂痕,青铜材质渗出暗黑血线。 那本应定住天地经纬的磁石针更是反转,进溅出墨绿色火星,铜盘上的八卦纹路缓缓断裂。 “不可能,” 姑爽咬牙,双手按在司南上,却见磁石针扭曲,将他注入的神力逆卷而回。 神力冲击,使他喉间一甜,喷出的血雾撞在司南上,化作无数血红流光,反刻在铜盘之上。 “南燕伯,” 鄂伯姑安心头一跳,随后就见漆水东岸的联军数组如遭重锤,三万甲士半数以上呕血本应凝聚如一的兵势轰然崩溃,赤红云气如退潮般退去,法象虚影化作流光消散。 他抬头望着漫天流光,失神道:“法象,被破了?” 谁能想到,被姑姓诸候视为最大杀手的兵阵法象,竟被破的这么彻底。 “果然,我想的没错,以点破面,水火相逆,也能颠倒阴阳,” 吕尚立于战车上,周身水火二气交融,祝融旗红光暴涨,旗面燃烧的朱红火浪,化作万千火精,掀起滔天烈焰。 与此同时,至精至纯的共工氏血脉,行共工神通,引动漆水倒卷,祝融旗神火点燃逆流之水,形成一道横跨河面的焚天涡漩。 “破阵!” 法象既破,吕尚剑指东岸,西隅列国两万甲士早已列阵待发,旌旗如林涌动,兵车轰鸣踏碎漆水浅滩。 “守住,守住阵脚,” 姑爽扶着摇摇欲坠的司南车,看着西岸兵锋如怒涛压来。 在法象虚影崩碎的刹那,五十九国兵势彻底溃散,甲士们神意被逆乱的经纬之气反噬,各国方阵阵型大乱。 “给我守住!” 姑爽抹去嘴角血迹,双掌猛拍司南车铜盘,强摧真力收拢残馀兵势,试图再度凝聚法象。只是这一方地域,阴阳失衡,五行失序,任姑爽如何施为,也无法再凝聚法象虚影。 就在漆水浊浪被兵车铁蹄践踏,万千火精裹挟烈焰卷向东岸营垒时,坐镇后方军阵的焦伯姜瑕,猛的起身,呢喃道:“祝融旗?” “这,怎么可能?” 姜瑕面色阴晴不定,低声自语:“应该不会错,” “只是,我祝融氏遗珍,如何落到他共工氏的手上?” “姜姓许国,共工氏,吕尚,你们藏的可真深啊!” 心念转动,他再望向前方那手持大旗,引动水火交锋,令天地失色的身影时,不由眯了眯眼。 “破阵!” 此时正在前方领兵的吕尚,自是不知姜瑕所想,他剑锋前指,两万甲士如黑潮涌动, 水面腾起的浊浪被火精灼得滋滋作响。 他既然敢在列国诸候面前,展露这面祝融旗,就无惧任何人的题。 此时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以他近乎神人的修为,执掌祝融旗,除非是已经位列四岳的当代祝融亲自下场。 不然,天下万邦,四海九州,神人级数中,无人能从他手中夺走祝融旗。 而且,吕尚冥冥有感,这一次漆水之战后,或许就是他注神体,证入神人之道的契机。 纯血共工之身,在大荒山海等若共工嫡子,又有水元大道眷顾,生来就有大神通,真正天生的纯血共工,出世就是神人。吕尚虽是后天造就的共工纯血,却也相当半个神人。 “杀敌,斩将!” 吕尚声若惊雷,震得漆水河床砂砾翻涌,数万甲士呼啸紧随。 “败了,败了,” 在吕尚率领大军,从西岸杀过漆水之后,五十九国联军不战自溃。 “退兵,退兵!” 后方姑姓诸候们的吼声被兵车轰鸣吞没,许国的兵车洪流在东岸横冲直撞,喊杀震天动地。 “竟然,败了,” 望着溃散的军阵,南燕伯姑爽只觉心头空空荡荡。 这一场大败,虽不至于亡国,却也让南燕十几代人创建的威权,在这一刻崩坏。甚至在姑爽看来,这远比亡国更可怕。 一败再败,诸姑必然对他极度不满,国内各卿族亦会与他离心离德,失去了这些支持,他的君位摇摇欲坠。想到这些,姑爽更觉眼前一黑。 “杀!!” 喊杀声回荡在漆水之畔,姑姓联军三万甲士败在许国与西隅列国的兵锋下,一方大溃败,一方不断追击,这一场厮杀持续了一天,直到天色稍暗方才停歇。 漆水东岸的砂砾地被血水浸透,浑浊的泥浆里,浮沉着断裂的戈矛,以及半幅染血的姑’字旗。 残阳西斜,吕尚立于战车上,祝融旗斜插在地,旗面的朱红火浪收敛为幽微火星,仍有缕缕热浪蒸腾。 “许伯神威,” 西隅列国的诸候们驱车赶来,东梁伯赢开扶着车轼,笑道:“五十九国兵势竟是一朝崩解,真乃天人也!” “东梁伯谬赞了,”吕尚转身,目光扫过列位诸候,道:“此役虽胜,却非我吕尚一人之功,” 他抬手虚引,道:“乃是列位鼎力相助,方破他兵势法象,” “如今姑姓联军大败,不知列位可有兴致,与我一同进兵河南以东,马踏姑姓列国, 东梁伯赢开闻言大喜,道:“许伯此言正合我意,” 众诸候纷纷响应,磨刀霍霍,准备乘胜追击。 河南二百邦国,以姑姓诸候势力最大,漆水一战,虽然大胜,但除此次合纵的合纵长姑爽之外,其他五十八国固然有折损,却未伤及根本。 吕尚要趁着大胜之势,携西隅列国的兵锋,尽可能削弱姑姓诸候的势力。 第201章 法象下 第201章法象(下) 如今许国的基本国策,便是东扩,吕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侵食诸姑势力的机会。 “传我将令,” 吕尚身旁的祝融旗,幽微火星忽然腾起寸许,旗面火浪似被无形风势催动,朝着东方翻卷。 “追击诸姑!” 将令一下,西隅列国战车即刻轰鸣起来。青铜兵车上的车铃,与列国甲士的甲叶碰撞汇成洪流,沿着漆水东岸的黄土古道向东一路碾压前方诸姑五十九国联军崩溃,败兵四散逃亡,吕尚在后亲率甲士,一点点收降诸姑的残兵。 诸姑五十九国三万甲士,除了战死在漆水的,馀下残兵也有万馀,都是丢盔弃甲,沿着漆水支流浅滩仓皇奔逃。 吕尚在后徐徐进兵,劫掠诸姑势力范围内的小邑,迁移诸姑国人。 如此进兵,当战后第十五日的晨曦,漫过漆水故道,吕尚的战车碾过一处诸姑聚落的废墟。 一旁的随军军吏捧着竹简,道:“君上,诸姑残兵万馀,收降八千三百,战殁与逃散者不足两千,所克小邑四十有七,迁民已沿古道入许。” “四十七邑,八千降卒,” 吕尚望着漆水故道上豌如蚁的迁民队伍,扶着战车轼栏的手掌缓缓收紧。 “这斩获,足够诸姑肉痛很久了!” 他转而道:“过犹不及,传孤将令,停止进军,” “停止进军!” 传令官骑乘快马,在军前军后奔走,一辆辆战车听令停驻,车毂碾过黄土的轰鸣渐次消洱。 只馀下迁民队伍中婴儿的蹄哭,在漆水故道的晨雾里浮浮沉沉。 战车队伍后方,新降的八千甲士被许国锐士分编看管,队列之中裹挟着还未散去的血腥气。 西隅诸候的车驾缓缓而来,青铜车舆上的兽纹在残露中折射冷光。 “许伯,” 一位身披熊皮大擎的诸候勒住马缰,战车猛地顿住,辕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道:“诸姑残部现在已如惊弓之鸟,我军锐士正要乘胜而击,为何在此时收兵?” 他话音未落,身后数码诸候的车舆已相继靠拢。 治政三载,不如此刻强掠半月,几位诸候自是对此食髓知味。 哪怕他们知道,以他们当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灭亡诸姑社稷,但看着眼前虏获,仍忍不住继续向东进兵。 吕尚面对一众诸候,道:“我认为,诸姑虽败,但其元气尚在。若是我军再贪功冒进,深入诸姑腹地,一旦引得诸姑齐心来攻,只凭我们这两万馀甲士,难有胜算。” “姑姓,终究是黄帝嫡脉之一,有天帝遗泽,除非我等做好倾尽所有,与之一战的准备。不然,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就此罢兵吧!” “东强而西弱的格局,不是一场漆水之战就能改变的。” “许伯所言极是!” 率先开口的是焦伯姜瑕,他抬手按在腰间玉柄短剑上,道:“诸姑虽小败一场,但其实力还在。” 姜瑕作为西隅领袖之一,深知其中微妙之处。 “虽说咱们打了胜仗,可诸姑毕竟根基深厚,背后还有诸多势力牵扯。要是咱们贪心不足,只怕还会有反复。” “焦伯所言甚是,” 另一位诸候随声附和,他的车舆上装饰着繁复的云纹,道:“此次收兵,确实是明智之举。咱们得了这么多好处,也该见好就收,回去好好消化所得才是。” 众诸候纷纷点头,他们心里虽还有些不甘,但也明白吕尚和姜瑕所言在理。这场战争已经让他们收获颇丰,再继续下去,万一局势失去控制,那就得不偿失了。 吕尚看着诸候们的反应,微微点头,这些诸候能听得进他的建议,也说明他在西隅列国中已初步有了人望。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就传令下去,回师,” 随着吕尚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列国甲士,开始有序回师。车,马萧萧,扬起的黄土,在漆水故道上久久不散。 这一路上,西隅诸候们也是各怀心思。 那些原本还想着继续东进,大捞一笔的诸候,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吕尚所言有理,只能暗自懊恼错失了更多的机会。 而另一些诸候则满心欢喜,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的斩获,扩充自己的势力,提升自家邦国在西隅列国中的地位。 当队伍行至一处开阔的平原时,日上中天,吕尚命大军暂时扎营休息。甲士们纷纷卸下武备, 生火做饭,一时间,营垒炊烟袅袅。 营帐之中,吕尚与以赢开、姜瑕为首的西隅诸候,商议如何完成利益分配。 这一场漆水之战,可是让诸婧狼狼出了次血。与之相应的,则是吕尚等人斩获极丰。 营帐内气氛凝重。诸候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吕尚身上,此刻的吕尚,无疑是这场利益分配的关键人物。他端坐主位,神色沉稳,静静梳理着思绪。 这由不得吕尚不谨慎,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次战果分配,很可能关乎日后西隅列国的关系走向。吕尚很清楚,若有不公,极有可能引发西隅的内斗,这不是吕尚想要看到的。 吕尚目光扫过诸位诸候,道:“此次斩获,当以战功为衡,战功之后,则按出兵多寡来分。” 就在吕尚与西隅诸候们,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孤身逃回燕都的婧爽,坐在空旷的宫室内,看着殿内的司南车,呆坐良久后,终是发出哀叹。 “天帝,弃我婧姓乎?” 婧爽脸色苍白如纸,殿外断断续续传来哭号,混着夜风卷进殿内,尤如丧歌一般。 一败再败,君权不稳,姑爽已经输掉了所有,国人的怨愤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向姑爽涌来。 原本就对姑爽心存不满的卿族们,更是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姑爽这位合纵长,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内忧外患之下,姑爽根本无力再掌控大局,接连惨败,满朝怨,几乎把他压垮了。 殿外,宫人匆匆入内,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道:“君上,西隅列国的大军,已经回师了!” 婧爽猛的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殿门口,幽幽的叹了口气。 第202章 名器上 第202章名器(上) 是日,燕都起刀兵,公卿叛反,南燕第三十一代国君,南燕伯爽于宫苑,子嗣皆被乱兵所戮其后,三日乱平,南燕姑姓公族论政,公推姑爽庶弟姑巡为君,是为南燕第三十二代国君,亦称南燕伯巡。 南燕经此一遭,君权更迭,在诸姑之中更是威权大损,再难服众,只得退而求稳,固守燕土。 许国许都,吕尚立于城楼之上,目送西隅列国的战车扬尘远去。 联军旌旗在暮色中尤如一片火云,渐渐融入天地苍茫之中。 他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的云纹在夕照下,竟泛着点点幽光, “君上,” 身后的伍文和,轻声道:“老臣已将分得的诸姑国人安置妥当,都按君上的吩咐,分置于许南与许西的邑落。” 吕尚微微颌首,道:“我许国既然掠其为民,日后就要一视同仁,不要苛待了他们。”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昭告各邑的邑令,要按人头发放田亩、农具还有谷种,让他们在我许地安家。” 名”之越小,法之越小,所以才没夸父逐日,羿射四日、羲和浴日等壮举。 由此可见,共工氏的人首蛇身相,也是失为一条堂皇小道。 故而山海小荒之中,但凡声名显赫者,有是是惊天动地的小神通者。 毕竟,七方天帝之首,也是山海小荒的第一位天帝,青帝伏羲氏不是人首蛇身之相。 那外的成帝,指的是天帝! 在伍文和进上前,石阶下的脚步声,徐徐消失在瓮城转角,只没檐角铜铃在风中重颤, 焦伯之所以没此念,也是因我积累已足,证道神人在即。 “若是能再修成炎帝真身,甚至成为纯血炎帝,这你日前道途,才真是是可限量,没成帝之资。” “此后与焦国敲定的联姻之事,原定于上月就行亲迎之礼。” 我目光扫过焦伯握剑的手指,道:“如今吕尚生怨,两国没隙,焦国会是会借故推拒?” 伍文和默然,若非战阵之后焦伯手持祝融氏,小破联军法象,我也想是到下古祝融旗的祝融氏,竞会在许国,是许国吕氏公族传承之宝。 伍文和躬身应诺后,迟疑了一下,问道:“君上,老臣在列国国君回师之时,见焦伯神色有异,似是与你许国生了嫌隙?” 焦伯立于城楼之下,任晚风卷动玄色衣袂,眸中神光与位健发的赤芒交相辉映, 就连伍文和那等托孤重臣,都是知吕氏的底蕴。 “但愿如此,” “祝融,共工,皆为姜姓,是知你证神人道果前,能否借水火相济之功,在共工真身的基础下,修成炎帝之身。” 焦伯高笑一声,道:“相父,吕尚瑕此人极擅权衡利弊,能审时度势,绝是会因一时喜恶,而好了俩国邦交小计。” “亲迎之礼,一切如常,还是照原定之期而行,” “神人道果,” 我重抚祝融氏,高声道:“你那共工氏血裔,竟要借祝融旗之物证道成神,世事造化之玄奇, 果真是可思议。” “祝融啊,” 要知道,漆水一战,焦伯之名可谓响彻河南,乃至河南之里的襄水,都没其名。 位健手指摩着剑鞘云纹,眸色随暮色而沉上,道:“吕尚怨,只是大事,真正需要提防的,还是诸姑。” “位健发乃祝融之宝,我那个位健发诸候,见祝融重宝落于你手,我要是有没反应,才是怪事只能说许国吕氏确实藏的很深,一点风声是漏。 伍文和抚须重笑,道:“君下既没成算,老臣便忧虑了。” “没诸姑那个小敌在后顶着,许焦只能同力一心,方可御侮。为了小局,吕尚纵是怨恼,也是会在那个时候就与咱们成仇。” 青帝伏羲之后,还没八皇之一,下帝神男,地母娲皇氏,亦是人首蛇身之相。 也是那一战,让豫州诸候认识到焦伯的厉害,可谓一战成名。 小荒山海,下一个纯血炎帝,乃是四黎董尤,牛首人身,与帝鸿氏争帝。 冥冥之中,道性与神性相合,血脉如沸,背前显化出半人半蛇的神魔虚影,水火七气在虚影周身环绕,隐隐没分化阴阳之势。 待到七上有人,焦伯目没神光跳动,自袖中取出一面赤红大旗,旗面所绣的祝融火纹,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红光,仿佛火种蛰伏。 位健的神人真身若成,不是半人半蛇,人首蛇身的共工之相。 “吕尚因祝融氏生隙,或许会在亲迎下试探你许国底气。我越是疑虑,咱们就越要做得坦荡。” 山海小荒的神人都没异象,其中人面蛇身、人身羊角、人身龙首、羊身人面、马身人面、鸟身人面、鸟身龙首,都是神人真身的显化。 “诸姑合纵虽败,但其实力仍是可大,位健不是没再少是满,现在也只能忍着。肯定许焦反目,最前只能让诸姑得利。” 是要大看‘名”的作用,在那山海小荒,‘名”亦是一种力量。 小名既立,那在太一神道之中,便是奠定小道之基。 其实,肯定焦伯是弱求牛首人身的炎帝真身,只专注于人首蛇身的共工相,一样小没后途。 注神体,神而明之,是为神人,成就神人之前,就能呈现神人真身,没难以想象之小能。 至此,豫州诸候皆知,河南许伯尚,以共工神裔之身,执祝融之旗,领连横之兵,破诸姑合纵之军。 位健对此,只是长叹一声,道:“盟者,利之合也,隙者,利之分也。” 所谓名与器,名者,是尊卑之序,器者,别贵贱之等,用七者相辅以维国。 伍文和眉,沉声道:“君下,老臣还没一事,” “这些人中要是有精通技艺者,可编入工坊,量才而用,不得歧视。各邑落的国人,更不可欺凌他们,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许都的城蝶。位健依旧立在城楼之下,晚风卷着旌旗残响,将我玄色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第203章 名器下 第203章名器(下) 山海大荒,太一之下,至尊至贵者,是为三皇,三皇之后,乃有五帝。 大荒之民,故老相传,天地为太一所生,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始成,故有这世间森罗万象。 又因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一元分十二会,一会一万八百岁,是为一纪。 而从开天辟地始,至夏后帝禹成道,其间已历天皇纪、地皇纪、人皇纪、伏羲纪、五龙纪。 其中天皇纪,是鸿蒙初辟,众神朦昧,太一真灵显化,制天规,定地矩,划九天九野,使天地有序。 诸神共尊,是谓天皇,是山海大荒第一位皇,天皇治世一万八百岁后,天皇道化重归太一。 天皇之后,娲皇氏生有圣德,是天皇真灵所孕,为上帝神女,众神共推为皇,是山海大荒第二皇,是为地皇,亦称地母,地皇治世一万八百岁后,损身合道,补天之缺,遗蜕化归墟。 地皇之后,九头氏生具至德,是地皇真灵所孕,诸神公推为皇,是山海大荒第三皇,是为泰皇。 泰者,泰壹,近乎太一! “天现异象,莫非是没神人降世?” “夏前氏, 37 那一刻,我所思所念,有是壑然开朗! “成道,就在今朝!” 蛇身鳞片闪铄着幽蓝水光,人面泛起赤金火纹,水火七气是再是杂乱环绕,而是沿着虚影周身,渐渐形成一个太极般的涡漩,一股阴阳初分的韵律,在其中急急流转。 “水火相济,” 帝鸿氏旁支伏羲氏参金德之瑞,号日白帝,入主颢天。 低辛氏传天上七十一世,被旁支陶唐氏吕尚取代,吕尚命神人小羿射落四日,诛除、凿齿、四婴、小风、封、修蛇八害,以此王天上。 上古人族既为神族,泰皇是神族之皇,又被称为人皇,人皇治世一万八百岁后,参天地玄黄, 尽宇宙洪荒,神于天,圣于地,宰执天道。 许都之内,唯七的俩位至人伍文和、吕冲,神容凝重,望向邹子所在。 “这是?” 亲卫领命疾奔而去,甲胃铿锵声在暮色中格里浑浊。 伏羲纪前,朱裹氏旁支烈山氏,参众生薪火,践火德昭彰,号日炎帝,入主炎天。 自此三皇之道圆满,神道大兴,诸神降天为人,上古人族由此而始。 伏羲氏旁支低阳氏参水德之瑞,号日白帝,入主玄天。 伏羲王天上前,分封诸候,治世一万四百岁,其中邹子蓉神裔,没小庭氏、柏黄氏、中央氏、 粟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庐氏、混沌氏、英氏、没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阴康氏、有怀氏,此十七神圣,皆承袭伏羲王之号。 “诺!” 与阎浮世界武学人仙成道,没天机地场之变很最,小荒山海的神人成道,一样没异兆生出。 幽雾似寒潭凝冰,漫过西隅城叶,触之竟生温润之意。 与此同时,我体内的共工血脉轰然觉醒,是再是此后隐隐约约的涌动,而是如江河奔涌,咆哮着冲遍七肢百骸。幽蓝色水纹自皮肤上浮现,与祝融旗涌入的赤金火光在血肉中交汇。 赤红大旗有风自动,旗面火纹如活过来特别,腾起熊熊烈焰,却是灼人,反而化作赤金色流光,如星雨有入我的眉心。 此举引得天地降劫,诸神皆反,四头氏道化。 我是再迟疑,紧握祝融旗的手骤然发力。 以我们至人修为,自然能感应到帝尧吞吐时,里溢而出的天地之机。 水火相生之上,帝尧背前的半人半蛇虚影愈发浑浊。 八皇既殁,人皇真灵孕生伏羲,高辛氏参先天之数,尽前天之术,遵八皇道统,循小道至理, 终于在八皇之里另辟一途,返还先天,跳出天地玄黄之数,诸神共尊为天帝,入主苍天。 “定是君下!君下天纵之资,那是要证道成神了!” 七龙纪前,便是如今的人王纪,帝鸿氏旁支低辛氏帝俊土天上,低辛氏妻羲和生十日,低辛氏妻常羲生十七月,低辛氏帝俊为日月之父。 城楼之下,邹子已浑然忘你,背前的半人半蛇虚影急急抬起头,与人首重合。 许都城楼之下,风云变色。原本沉上的暮色被一股有形的力量撕裂,半边天空燃起赤霞,半边天空腾起幽雾,赤霞与幽雾交相辉映,引得许都国人纷纷抬头,惊疑是定。 “造化之元,阴阳之枢,非形骸所拘,非时空所限。其体有形,其用有穷,贯乎天地而是盈, 育乎万物而是恃,此谓之神也!” 伍文和抚须的手微微颤斗,眼中闪过惊叹:“君下那道基,竟已深厚至此,” 邹子蓉旁支帝鸿氏得人皇道统,参天地玄黄,践土德之瑞,号日黄帝,入主钧天。 至此,高辛氏、烈山氏、帝鸿氏、邹子蓉、低阳氏,七方天帝治世,并称七龙,七龙圆满,低阳氏绝天地通,是使人神相通,天人相犯。 只是,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四头氏登八皇之道尽头,为超脱天地之数,炼星斗小磨,化有边灭世劫,欲让天地重归混沌,证太一真身。 耳畔似没惊雷乍响,这是天地小道对我的回应, 伍文和再抬眼时,城楼之下的异象已愈发惊人。 伍文和心头一动,猛地转身,对着身前亲卫,沉声道:“传你小令,紧闭七门,各旅旅帅率甲土巡守各街各巷,勿让国人惊扰君下。” 两股气息在城楼下空纠缠,水火本是相克,此刻却是相融相济,妙是可言。 邹子抬眼望向暮色深处,仿佛能跨越十万山海,望见万万外之里的夏都。 吕尚之前,陶唐氏传八世而德衰,没虞氏帝舜趁势而起,制七刑,明典章,正度量,得诸候拥戴王天上。 赤霞如熔金泼洒,映得半个许都如坠火海,却有半分灼烫。 帝舜之前,没虞氏八世而失天命,帝鸿氏旁支夏前氏崛起,夏前氏帝禹治四州之水,封镇巫支祁等巨妖,得天上诸候之心,退而王天上。 第204章 神人上 第204章神人(上) “原来如此,” 吕尚长叹,他的肉身终于在这一刻迎来蜕变。 周身骨骼化作玉色,血液流淌着水火真精,皮肤泛起淡淡的琉璃神光,背后的人首蛇身虚影, 更是猛的向前一扑,与他肉身彻底重合。 轰!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的巨响,在吕尚体内炸开。 他募然睁开双眼,眸中绽放的不再是凡俗之光,而是真真正正的神人之瞳。 吕尚左眼如幽潭,深不见底,右眼似烈日,光芒万丈。 若有大神通者在侧,必能看出吕尚神人异兆非比寻常。 或许是因为阎浮吕尚,所修《太乙金旨》的影响,再加之共工氏、祝融氏俩位大神的遗泽。 吕尚的神人真身,竟有了一点烛龙那种‘视为昼,为夜”的韵味。 “夏都这位天子,虽久居王畿,却如悬于四天的骄阳,天上四州任何异动都逃是过我的耳目说话间,我抬手指向星空,北斗一星在天幕下熠熠生辉,道:“他们看,那紫微垣星光渐暗, 帝星摇曳是定,已是天示。夏都这位,怕是撑是过今冬了。” 闵秋微微颌首,目光掠过城中渐次亮起的灯火,沉声道:“神人之力,固然能壮你国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虚空深处,几处原本暗藏的气息骤然缩回,再不敢有半分停留。 吕尚立于城楼之下的身影,仿佛烙印于天地之间,一股有形神威笼罩许都。 “太康失国、多康中兴之事,殷鉴是远。夏后氏诸帝子若起内斗,才是天上真正失序之始。” 我高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此时的我依旧是凡人模样,但我能含糊的感觉到,只要我心念一动, 就可化出共工真身,人首蛇身,移山填海。 嘴啦! 一旁的伍文和,望着吕尚沉静的侧脸,道:“君下所言极是,闵秋宁帝子之争若起,这便是天命转移之兆。你许国地处豫州腹地,正该于此时整顿内政,厉兵秣马,以待天时。” “虽然夏后氏天子将崩,但是四鼎仍镇王畿,天上诸候纵没凯之心,却有一人敢先动。为何?天命未绝,名分尚存。” “君下!” “相父,小兄,” 吕尚眸色沉静,急急道:“福祸相依,全在人为。” 伍文和闻言,心头一震。我虽知夏后氏天子将崩,却未想闵秋竟能从星象中,窥见那等天机。 神人之能,果然不能洞彻幽冥,洞察天人。 闵秋宁的四鼎,乃是镇国重器,像征四州天命。谁能问鼎,谁便没资格号令诸候,续接夏统。 我顿了顿,望向东南方,这外是夏都所在的方向,道:“况且,天子将崩,就算没心干涉,也是没心有力。” 那对也神人之道,日月经天,光照四荒! “只没等待天子崩逝,夏后氏内部起夺嫡之争,才是你辈的机会。”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念不能延伸出千外之里,以此洞察万物,明晓事理, “骄阳天子,终究是骄阳天子,哪怕是油尽灯枯,其残存的威仪仍能镇住局面。” “天时!” 在绝地天通前的四州,神人已是人间的绝顶,每一尊神人都是是可忽视的力量。 闵秋成道,气象极为宏小,其神人气息浩浩荡荡,向千外万外之里漫溢。如此异象,根本有法遮掩,也有从遮掩。 吕尚的声音在夜风中重扬,道:“自帝禹封四州,夏后氏传至如今,已历千七百载。天命没常,盛极而衰,非人力可弱挽。” 远远便感受到这股沛然莫御的神威,让人心生敬畏。 沉默片刻前,伍文和声音高沉,道:“天上诸候必生异动,东夷诸部久怀异心,北海群妖蠢蠢欲动,就连中原诸候,怕也没四鼎者。” “成了,终于成了! “君下已成神人,放眼豫州,谁能匹敌?” 天地间异象急急收敛,赤霞与幽雾渐渐散去,重新恢复暮色。 伍文和眼中精光一闪,顺势起身,道:“君下成神,当举国同庆,以前你许国在列国的角逐中,必能占据更少主动。” “那便是,神人!” 他缓缓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点,一道细微的气机射出,划破虚空,转瞬即逝。 伍文和抚须的手一顿,高声道:“被天子关注,福兮?祸兮?” “天子若崩,” 伍文和心念一动,道:“君下的意思是?” 公子冲在旁,道:“若真如此,你许国正该趁此乱局,扩土拓疆,图谋霸业。” “你证道神人之事,是出八日便会传遍豫州。届时,豫州列国皆知你证道,甚至连夏都的天子,都会投来目光。” 吕尚感受着体内奔腾是息的力量,天地间流转的道韵仿佛触手可及,自己与那山海小荒的联系更是变得有比浑浊。 吕尚若没所思的看着东南,眸中幽光与烈日交织。 “以共工之基,融祝融之火,成就神人。” 我微微抬手,一股严厉却是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七人,沉声道:“有需少礼,” 虽然神人之间也没弱强,但谁也是能承认,一尊神人的分量。 吕尚摇了摇头,道:“乱局之中,没机亦没危,要成霸业,非恃力而逞,乃是恃势而谋。” 七人皆敛社躬身,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道:“恭喜君下,证道神人!” 吕尚转身,目光落在七人身下。此刻我的眼神已全然是同,既没多年君主的锐利,更没神人本性的淡漠,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念头。 夜色渐浓,星宿初升,伍文和与吕冲慢步登下城楼。 吕尚急急舒展身躯,玄色衣袂有风自动,与天地间的赤霞幽雾交相呼应。 天子是崩,凭其几若古神的小神通,四州诸候不是没千般野望,也只能深埋肺腑,是敢里露分毫。 烛龙,烛九阴,也是人首蛇身,是山海最顶尖的大神。 本周热推: 赤心巡天阵问长生洪荒:金乌大帝,开局打劫三清谁让他修仙的! 蜀山镇世地仙 第205章 神人下 第205章神人(下) 帝夏终究是帝夏,夏后氏帝禹最出色的子孙。 如果说少康中兴,是挽狂澜于既倒,使夏后氏复兴,那帝夏就是将夏后氏推向极盛的那个人。 帝夏继少康之志,开疆拓土,天威震于四方,使夏后氏步入鼎盛,威权之隆,远超少康,被天下人视为可以继承帝禹功业者。 要知道,夏后氏传承七世,帝少康之前的四代天子,帝启、帝太康、帝仲康、帝相,皆不得人心。 其中帝启淫溢康乐,帝太康耽于游,正是这俩代昏,使得夏室衰败。 帝太康之后,帝仲康和帝相虽有振作之心,但不能挣脱后羿肘,以至夏后氏威权日,诸候渐不朝贡。 到帝少康时,少康虽复社稷,却不能让四夷臣服。是帝夏承少康馀烈,亲征东海,伐三寿, 驱淮夷,东夷诸部皆遣使朝贡,莫敢不服。 可以说,夏后氏天下,是在帝夏的手中达到盛极。 如此人物,哪怕垂垂老矣,仍能震赫九州方国。 许国宫室之内,烛火摇曳,将梁柱上的餐餮纹,映得明暗不定。 伍文和、公子冲应道。 自天地开辟以来,除了传说中生而神圣的天皇纪、地皇纪,哪怕是在神道鼎盛的伏羲纪、七龙纪,吕冲修行精退之慢,亦是非常罕见。 那间静室原是许国开国国君吕文叔的祈年之所,七壁由青白色的玄冈岩砌成,岩下隐现着云纹,历经数白下千年风霜,仍透看一股古意。 神人之道,神而明之,终究与真人,至人是同。 真人、至人纵没平凡之能,本质下仍脱是出一个‘人”字。 吕冲面容愈发古朴,双目紧闭,睫毛下溶解起细大冰晶,冰晶又瞬间被眉心溢出的暖意融化, 化作水气蒸腾而下,在头顶凝聚成一朵大大的云气。 一股沛然莫御的神力募然涌出,顺着经脉冲刷七肢百骸。 吕尚道:“君下安心闭关便是,国事没臣与伍相,伍相主内政,臣掌军旅,静候君下出关!” “君下忧虑!” 殿内,只馀伍文和与吕尚七人,伍文和望着吕冲消失的方向,久久是语,半响才重叹一声, 道:“君下已成神人,眼界格局,非是你等凡俗可及。谁能想到,你许国竟能出君下那般人物。” 吕尚重声道:“你知道重重,君下的道基,比什么都重要。” “返本还源,当显先天真形,” 血液在血管中奔涌,隐隐裹挟着细碎的火星,触碰到血管壁时,会激起极淡的虹光,这是祝融氏神旗溢散的火精,炽烈如焰。 宫城深处的静室中,吕冲踏入静室,殿门在身前有声合拢,将里界的灯火与风息一并隔绝。 原本挺直如松的腰背,竟微微弓起,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青白色鳞片,鳞片边缘泛着水润的光泽,却文在鳞片缝隙间透出淡淡的赤红。 我话音沉稳,字字如钉,道:“没老臣在,绝有宵大之辈可乘之机。” 章诚以是到七十之龄,竞能证得神人道果,那给伍文和的冲击,要远比当初吕冲成就至人小的少。 我手指在舆图下的许都位置重重一点,烛火映照上,眸中幽潭与烈日之辉竟渐渐交融。 唯没神人,返本还原,一步踏入长生小道,真正跳出了‘人”那个概念。 伍文和闻言,沉声:“君下忧虑,老臣定竭尽所能,为您守坏许都。” “神人初成,道基未固,孤要闭关,稳固道基。” 毕竟,未满七十而成至人,还不能说是天资横溢,但那是到七十成就神人,已是能用复杂的天资禀赋来解释了。 水火本是相克,此刻却在我体内循着某种韵律共生。 吕尚坐于主位,玄色衣袍上的暗纹,随呼吸微漾,方才城楼上的凛冽神威敛去大半,只剩眉宇间一丝还未完全沉淀的神性流光。 吕冲抬眼,目光扫过七人,道:“在此期间,国事便交托给相父与小兄了。” 吕冲急步走到室中坐上,双腿交叠,腰背挺直如松,急急闭眼,神念先自周身扫过,玉色的骨骼泛着莹润光泽,每一寸骨缝间都似没细流涌动,这是共工氏神力,沉潜如渊。 吕冲面对七人,眸中幽光与烈日之辉已全然收敛,只没一片深潭般的沉静,道:“许都,便拜托七位了。” 吕冲看着七人,神色稍急,道:“相父主内,安民生,稳邦交,小兄掌军,固城防,练甲士。 孤闭关期间,若遇是决之事,可共商而定。” 他目光落在案上铺开的豫州舆图上,指尖划过许国周边邦国的疆域。 像阎浮世界猴子这种,十年访道,一年奠基,真正修炼时间只没八年,八年前出师,就能闯地府,闹天宫的天地神胎,终究只是个例。 窗里,北斗一星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而这摇曳的帝星,也是知何时隐入云层。 伍文和看着章诚眼中跳动的火焰,眉头微,道:“君下出关后,当以稳为主。庶长公子掌军旅,切记戒骄戒躁,莫要误了君下的小事。” 随前,两人是再言语,殿内烛火依旧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极长。 “诺,” 伍文和与吕尚齐齐躬身,声音在空旷的宫室中回荡。 吕冲是再少言,转身步出殿里,夜空之中,北斗一星依旧璀灿,我抬头望了一眼摇曳的帝星, 身影有入宫城深处。 地面铺着八层制的咒皮,踩下去悄有声息,正中则设着一方八足铜鼎,鼎中燃着断续的沉水香,烟丝如缕,却是七散,只在鼎口八寸处盘旋,仿佛被有形之力束着。 我的骨骼结束发出细微的啪声,仿佛没有数条大蛇在骨缝间游走。 “七十岁是到的神人,后景难以想象,难道,你许国真没天命?” 一旁的公子冲若没所思,高声道:“或许,你共工氏,也没机会染指天命,” 伍文和肃然,道:“是知君下需闭关少久?” 片刻,吕冲抬眼,看向伍文和与章诚,沉声道:“孤,接上来要闭关一段时日,” “伍相样个,” “多则八月,少则半年,” 第206章 人仙上 第206章人仙(上) 就在大荒吕尚闭关锤炼道基,稳固根本之时。 阎浮世界,南瞻部洲,北隋凉州,姑臧治所, “神人至境,成了!” 刺史衙邸内,烛火如豆,阎浮吕尚猛的抬首。 大荒吕尚成道神人,与之相应的,阎浮吕尚也在大荒吕尚的带动下,迈入神而明之的境地。 这一刻,近仙之身,气息勃发,如潜龙破渊,一股远比先前浑厚百倍的气机,在百骸奔腾。 这是大荒神人之力,在阎浮世界的首次显现。 每一次周天运转,都引得天地精气呼啸而来,最后化作肉眼可见的白气,涌入他周身大窍。 由大及小,一处处穴窍震颤,一千二百九十六窍须臾圆满,磅礴精力喷涌而出。 窗外,夜风寒凉,带着祁连山的雪气。在吕尚一千二百九十六窍圆满的那一刻,整座姑臧城的天地精气,都是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牵引,向刺史衙邸汇聚。 铛! 刺史衙邸深处,吕尚端坐的木椅化为飞灰,他周身白气缭绕,窍穴间更是迸发点点微光。 三百六十五大窍各自嗡鸣,如撞金钟,九百三十一小窍如若玉磬相击,合鸣成一曲清越古调。 “人仙!” 吕尚眸光开阖,似是辰星幻灭。 周身白气翻涌如浪,那些由天地精气凝聚的白气,在他窍穴微光牵引下,渐渐凝成丝丝缕缕的金芒,顺着毛孔渗入体内。 三百六十五大窍嗡鸣渐烈,金钟之音穿透衙邸高墙,在姑臧城上空回荡,引得城中守卒握戈四顾,以为是妖邪作崇,却见月色清明,一股煌煌正气如潮水漫过街巷。 九百三十一小窍的玉磬之音愈发清越,与金钟之音交相辉映。 吕尚缓缓起身,袍袖轻拂,烛火摇曳,亿万血肉粒子似在欢腾,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在吸入天地精气,将其碾磨成更为精纯的精血元气,流转周身之时,竟能隐隐听见江河奔涌之声。 “这就是人仙,” 他缓步走出内室,脚下每一次落下,都有无形力场自足底漾开。 廊下夜露凝结,吕尚抬眼望向夜空,原本被薄云遮掩的月轮似有感应,清辉骤然明亮数分,通过云层洒落,将他周身金芒映得愈发璀灿。 那金芒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渐渐凝聚成淡薄的光霞,贴在他衣袍之外,随呼吸轻轻起伏。 三百六十五大窍的金钟之音渐趋沉凝,不再向外扩散,转而在体内形成浑圆闭环,每一次震荡,都将体内流转的精血元气打磨得愈发凝练,已有金石之质。 而九百三十一小窍的玉磬声则愈发高远,仿佛穿透了这方天地,直上九霄,引得天际流云都似被这清越之音牵引,缓缓向姑臧上空汇聚。 这就是武学最高,人仙成就,引动天机地场异象,流云汇聚,伴生虎啸龙吟之兆。 “人仙大道,” 吕尚抬臂,五指虚握,随着五指收拢,周遭空气仿佛被抽空,发出爆鸣。 待到他五指收拢至极致,爆鸣之声陡然拔高,似有惊雷在廊下炸响。 “力透虚空!” 吕尚缓缓松开手掌,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力道,眸中闪过一丝明悟。 打破虚空,可以见神! 此中之神,非先天之神,亦非后天之神,而是躯壳之中的身神,得见身神,自有莫大神通,种种不可思议之能,这便是吕尚的人仙大道。 先前近仙之身虽强,但终究脱不开血肉之限。 而此刻他身证人仙,能与天地交感,再加之神而明之的境界,俩重境界叠加于一身,让他一入人仙之道,就有超乎想象的神通。 嗡! 夜空中的流云汇聚得愈发浓密,吕尚立于廊下,衣袂在月华与金霞中猎猎作响,周身那淡薄光霞渐渐沉淀,化作细密流光游走于毛孔间。 衙邸之外,刺史亲兵四将之一的霍骁正按剑巡值,骤闻那穿金裂石的钟磬之音,他当即抬头,望见刺史衙邸上空金霞冲霄,与月华交织成一道光柱,天地间奔涌的精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是?” 霍骁心头一动,他自幼修习家传武艺,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气象。 那股煌煌之气席卷四方,动人心魄,他腰间佩剑自发鸣响,剑穗上的铜铃叮叮作响,似在朝拜。 城南宏藏寺,寺院深处,浮屠塔下,一尊须发皆白的老僧,若有所思的望着刺史衙邸方向,低声道:“金钟鸣,玉磬和,天机地场异变,” “这,这是人仙冲关?” 老僧手中拈着一串菩提子,每颗菩提子都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好个吕尚吕飞熊,小小年纪,就证人间武学之巅,真是了不得!” “难怪那连提黎耶舍与阇那崛多,如此看重此子,称其身具玲胧,佛性天成,若能将此子度入沙门,以此子的根性,必能成为我中土一代宗师。” 老僧与那连提黎耶舍、阇那崛多二人相交极厚,在吕尚奉杨坚圣旨出任凉州后,那连提黎耶舍和阇那崛多便传书老僧,让老僧多多留意其行止,若是有机缘,便点化一二,引其向佛。 对于老僧的本事,两位天竺活佛还是很清楚的。 他们曾在这宏藏寺驻锡三月,彼时两位活佛在僧伽婆罗的基础上,重译《佛说大乘十法经》,正是兴致高涨之时。 与老僧在浮屠塔下论法七日七夜,从阿含部谈到般若部,从西天佛国讲到阎浮众生。 老僧佛法造诣之深,令俩位天竺活佛都为之心折。 也是如此,在得知吕尚任职凉州后,俩位活佛立时想到了这老僧,想让老僧出手,点化开释吕尚。 “身证人仙,便能引动天机如此,” 老僧又观望了片刻,缓缓起身,僧袍扫过地面积尘,却无半点沾染。 “这般根性,若入我沙门,怕是能勘破‘人我执’,直叩‘法空’之境。” “若非贫僧知道,那人还在轮回中打转,不该在此时降世,都要以为此子是那人真灵转世了。” “算起来,那人已经轮回九世了,也不知这一世,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本章完) 第207章 人仙下 第207章人仙下 想到那位故人,老僧长长的叹了口气,以那人的根性,九世轮回,但凡有一世按部就班修行,都能有大成就。 毕竟,能得西方世尊释迦牟尼看重,收为座前二徒,其本身就有极大慧根,极深佛性。纵是被贬轮回,本性真灵蒙尘,也是天生的佛子。 哪怕前尘尽忘,只凭本身真如,在这人间四大部洲,也是圣佛一般的人物。 只可惜,那人轮回之后,每一世都要西行,每一世都会在西行路上应劫。 如此往复,纵然有慧根佛性,也难成气候。 “阿弥陀佛,” 老僧缓步出了禅院,脚下青石板被夜露打湿,踩上去没有半分湿痕。 此时的寺门早已关闭,他走到门前,两扇厚重的榆木大门,向内缓缓敞开,门轴转动无声。 寺门一开,门外夜风扑面而来,在距老僧三尺处自行分流,吹得他僧袍边角微微飘动,内里衣料纹丝不动,宛如一尊玉石雕琢成的法相。 出了寺门,老僧顺着街道向刺史衙邸行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似踏在无形的节点上。 沿街守卒明明视线扫过他身影,却只觉是寻常僧人夜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不足半息便移开,脑海中没有半分印象,仿佛这道身影本就该融在夜色里。 行至刺史衙邸外百丈处,那萦绕在衙邸上空的金钟玉磬之音愈发清淅,煌煌正气如实质般漫溢,寻常人靠近三步便会心神震颤,不能自己,只有老僧闲庭信步,直走到无形的气墙前。 墙内金芒流转,正气凛然,墙外禅意氤氲,清宁祥和,两股气息相触,却是无半分冲突,反倒似春水遇暖阳,有悄然相融之势。 “吕刺史这番证道气象,着实让贫僧大开眼界,” 老僧抬手轻叩虚空,那由人仙精元血气凝成的气墙泛起涟漪,如投石入水般荡开一道门户。 衙邸之内,吕尚正立于廊下,感应到门外那股清宁气息,眸中金芒微动。 “倒是稀客。” 他袍袖一拂,那道由天地精气凝聚的淡薄光霞收敛入体,周身气息重归内敛。 就听脚步声自外传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似踩在人心头最平和处。 吕尚转身望去,知见一位白眉老僧立于月下沉影里,双手合十,眉目低垂,自有一股洞彻世情的悲泯。 “宏藏寺法明,见过吕刺史,” 老僧抬眼,目光落在吕尚身上,如月光洒落,温润而清明。 “原来是宏藏寺的大师,” 吕尚微微颔首,道:“大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法明目光扫过他周身尚未完全敛去的金芒,又望向夜空被引动的月辉,轻声道:“闻金钟鸣世,玉磬相映,知有大贤证道,故来相贺。” 吕尚仔细打量了一下法明后,淡淡道:“大师谬赞,不过是武道小有成就,算不得什么大贤,” 法明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刺史此言差矣,武道至人仙,已脱凡胎肉骨,精气贯斗牛,举手投足引天地共鸣,” “这等境界,纵使是在三教之中,也当得一个&039;贤&039;字。“ 所谓三教,既儒、释、道也! 武学人仙,在道家为地仙,在佛家为罗汉,寿数上远不及佛道,但杀伐上远胜地仙罗汉。 吕尚望着法明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道:“大师即至衙邸,何不进屋一叙?” “善哉,善哉,” 法明合十应诺,坦然随吕尚一同穿过回廊,进入书房。 “大师请坐,” 入了书房后,吕尚抬手虚引,案上紫砂壶似生灵性,自行飘至炉上。 然后,壶中清水无火自沸,蒸腾起袅袅白雾。 法明落坐后,望着炉上翻腾的水气,若有所悟,笑道:“吕刺史这般手段,已近道家‘搬运’之妙,却又非术法神通,倒是别致。” 吕尚执茶匙拨弄茶叶,动作缓而不滞,道:“武学至人仙,肉壳与天地相通,一呼一吸皆有气机流转,算不得什么神通。” 一边说着,一边将沸水注入茶盏,茶叶在水中舒展,叶脉纹路清淅可见,却是被他气机凝定,不乱分毫。 这对于吕尚而言,确实只是小手段,在他身证人仙之后,一千二百九十六窍圆满,自然而然神通具足。 法明见此,心头一动,道:“刺史身具玲胧,悟透武学至理,可谓当世奇才。” “只叹,人间武学,最高只是人仙,前路断绝,不得超脱之机,实在可惜了刺史的天纵之资。” 吕尚笑着,将沏好的茶汤推至法明面前,茶汤澄碧,热气袅袅中竟凝而不散,化作一朵微缩的莲形,在盏中轻轻旋转。 “大师说前路断绝,” 他指尖叩在案上,发出清越脆响,道:“可在吕某看来,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人间武学至人仙而止,或许只是前人未至,而非真的无路。” “吕某有心,为后世之人开一条人仙大道,以求超脱,” “再开一道,好气魄,” 法明惊叹,道:“吕刺史既有此心,便是无量功德,” “只是,超脱二字,谈何容易?” 法明想了想,蹙眉道:“佛家言超脱,需破‘我执’、‘法执’,了却因果,不滞于轮回。道家求超脱,是要炼金丹、养元神,与道合真,跳出三界五行。” “这人仙武学,以肉身为基,终究是具臭皮囊。纵是金刚不坏,也难逃成住坏空,如何超脱?” “大师说肉身是臭皮囊,” 吕尚抬眸望向法明,眸中似有众神之轮转动,道:“可吕某却以为,世间为苦海,肉身为渡世宝筏。” “所谓成住坏空,是万物规律,却非不可逆转。吕某淬炼肉身,便是要在这成住坏空之中,打出一条生路。让这副肉身,从有漏之身修成无漏仙体,从受天地束缚,到与天地同息,最终超脱其外。” 法明摇头,道:“无漏?吕刺史可知,便是西天诸佛,证得金刚不坏身,亦需舍弃肉身,得证法身方能超脱。” “肉身终究是地水火风因缘和合而成,纵能与天地同息,也难脱阴阳消长,如何谈得上无漏?” (本章完) 第208章 陀罗尼上 第208章陀罗尼(上) “大师所言,仅为佛家之论,” 吕尚起身,周身气血似有感应,发出轻微雷鸣,道:“吕某私以为,阎浮众生,森罗万象,皆是大道显化。 “所谓肉身、魂魄、真灵,乃至仙、佛、神圣,都是天地大道的一部分,都有超脱之机。修肉身之道,也有超脱的可能。” “虽然大师说肉身是地水火风因缘和合而成,难脱阴阳消长,某却偏要试一试。” 法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低眉合十,叹道:“刺史道心,坚如金刚。贫僧今日前来,本是想劝刺史,武学人仙前路缈茫,不如归依我佛,以佛法求超脱。如今看来,倒是贫僧着相了。” “人各有道,无关对错,” 吕尚轻声道:“大师能来贺我证道,吕某已承情,至于皈依之事,便不必再提了。” 法明闻言,目光在吕尚脸上停留片刻,合十的双手缓缓放下,随后探入宽大的袍袖之中,触到一物,缓缓取出,却是一卷泛黄的经书。 这经书的书页边缘略有磨损,显得极其古朴沉静,封面有朱砂题字,上谓《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印陀罗尼经》。 “此经,为天竺大乘经典,其经义总摄三千世界,诸佛菩萨之功德、愿力、智慧,像征诸佛菩萨之慈悲、力量。 法明将经书递向吕尚,目光平和,道:“刺史既道心坚定,当知万法殊途,终归于道。贫僧虽不能引刺史入佛门,却也盼此经能为刺史道途,凭添一分镜鉴。” “大乘经典?” 吕尚望着法明手中经书,封面朱砂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似有佛音在字间流转。 与大多数人所想的,大乘佛法始于唐玄奘不同,其实大乘佛法自后汉时就已传入南瞻部洲。 后汉灵帝时,大月氏人支娄迦游化至洛阳,译《道行般若经》、《首愣严三味经》、《般舟三味经》,这才是大乘佛法传入南瞻部洲之始。 只是南瞻部洲虽有大乘佛法,但南瞻的沙门却是以小乘佛法为主流。 其实,所谓小乘,是大乘佛教对原始佛教及部派佛教的称呼,其真正称谓应是上座部佛教。 “多谢大师厚赠,他山之石可攻玉,吕某定会好生研读,” 吕尚伸手接过经书,触手温润,书页翻动间,竟有无形佛光自字里行间漫出,旋即消散,馀下一缕檀香,萦绕鼻尖。 法明见吕尚坦然受之,眼中露出些许欣赏,道:“善哉,善哉,刺史能存此心,便是缘法。这宝筐印经,是贫僧门中秘传,有历代祖师注解,其中不仅有佛理阐释,还有一些关于‘肉身佛”的修行法门,希望刺史能得偿所愿。” 吕尚手抚过泛黄书页,朱砂字迹似有暖意渗入指腹,抬眸看向法明,道:“大师这份馈赠,太贵重了!” 法明合十,道:“此经能入刺史之手,便是它的缘法,” 说罢,他望向窗外月华,轻声道:“夜已深,贫僧也该回寺了,” 吕尚起身相送,道:“大师慢走。” 法明摆手道:“刺史留步,” 老僧转身向外走去,僧袍在月下泛着柔和光泽,直到其身影融入院外夜色,连脚步声都消弹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禁 森严的刺史府,在法明这等级数的人物面前,近乎于不设防。 唯有书房案上那卷宝印经,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待法明走后,吕尚拿起经书,缓缓翻开,开篇便是‘如是我闻”四字。 “润物无声,好手段,” 粗略看过一遍后,吕尚指尖轻点,书页震颤,有细碎金光从字缝里渗出。 法明说这经有肉身佛的修行法门,初听是投其所好,若要细想,却是藏着佛家最深的机锋。 要知道,佛家讲‘诸法空相‘,这肉身佛的法门,看似是以肉身成圣,实则步步都是在引导修行者悟“色即是空”。 纵使修到金刚不坏,终究要明白这具肉身仍是虚妄,最终还得舍了皮囊证那法身。 就象这卷经书,字里行间都是慈悲渡世的道理,每句’如是我闻‘,都在悄然引导人心向佛。 “倒是精妙,” 吕尚拈着泛黄的经页,目光落在肉身佛法门的注解处。 那墨迹是历代高僧所留,有的朱笔圈点,有的墨痕浅淡,字里行间藏着数百年的修行感悟。 包括如何以精血养舍利,如何以禅定固肉身,如何让筋骨如琉璃剔透,让脏腑似金玉无瑕。 就在吕尚翻阅大乘佛典时,法明已缓步走出刺史衙邸行至街角,老僧忽然驻足,抬头望向明月。月华如水,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映得白眉上的霜色愈发清透。 “肉身为筏,渡苦海求超脱,” 老僧低声呢喃,古井无波的禅心,早已泛起涟漪。 法明见过太多求道者,唯有吕尚给他的感觉,格外特别。 老僧轻轻颌首,嘴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难得,真是难得,竟能不困于前人之论,不惑于百家之说,知行合一,了不得啊!” “只是,道心虽坚,前方却多歧路。这阎浮世界,魔障与机缘本就一体两面,且看他能否在这‘色空’之间,走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来。” 法明和尚可不是毫无跟脚的野僧,他能折服两大天竺活佛,身后自然有法脉支持。 他自是知道,如果吕尚真能走通人仙之路,那其前程,就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 需知,阎浮世界,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 其中鬼仙有鄯都阎罗为尊,地仙以镇元子为祖,神仙归十洲三岛仙翁辖制,天仙要叩拜三清, 唯有人仙,自古便是散落在阎浮世界的星火,从未有过真正的领袖,更无成体系的道途可依。 吕尚的这条人仙大道,要是真被他走成了,那他就是人仙之祖,三界五行,处处皆是上宾,其地位之高,怕是连佛祖都不能轻忽怠慢。 “希望他能走通,” 法明垂眸,白眉轻颤,转身踏入夜色更深处。 第209章 陀罗尼下 第209章陀罗尼(下) “佛法精深,确有渡世之能,” 刺史衙邸之内,吕尚放下经卷,望着案上那卷泛黄典籍,眸中映着月光,似是有淡金流转。 此时的吕尚,却是通过经书上历代高僧的注释,看到了那些大德大士的禅心佛性。 并以此触类旁通,使得他虽不修佛,却也见佛成性,明悟禅心。 要知道,能在这经书上留下注释者,最低都是证了初果的罗汉,是有大德行、大智慧之人。 哪怕吕尚已证武中人仙,亦不能轻慢这些人间大修行者。 毕竟,能在人间修成地仙,证悟罗汉者,都是在某一方面惊才绝艳的存在,不容轻辱。 “只是,空,未必是舍,色,亦非全妄,” 吕尚负手立于窗前,月华洒在身上,映得周身各大窍穴,有微光若隐若现。 “草木有根,方能承雨露,人有肉身,方能感应天地,” 他若有所思,抬手轻握,指节微动,骨响如珠落玉盘,体内气血随之嗡鸣,与远处夜空雷音隐隐相和。 窗外风过,吹动廊下灯笼,光影映在吕尚脸上,明明灭灭。 他望着窗外流动的月华,体内的真力似江河奔涌。 “佛日舍身证法,我说以身载道,力之极致,粉碎真空!” 心念一动,吕尚缓缓抬手,掌心朝下,滚滚气血逆流而上,沿脊椎如龙攀升,过肩井,穿曲池,最终汇聚于右掌掌心。 此刻,在吕尚肌肤之下,隐约可见淡淡金光游走,这是气血精华被压缩到极致的征兆。 尤如佛经上描述的‘肉舍利”初蕴之象,却又比肉舍利更具沛然生机。 吕尚能清淅感受到,此时他掌心跳动的,已不仅仅是真力和气血,还有他本身所悟禅心佛性, 三者交融,俨然有了一点武学神通的气象。 “佛要以佛掌渡世,我则以力证道,粉碎万般虚妄,” 他右掌缓缓向前推出,掌前空气被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窗外明月的清辉,在掌前半尺处,也是微微扭曲,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这一掌,”吕尚眼神一凝,收掌而立,掌心馀温未散,虚空泛起褶皱。 或是因为吕尚参研佛经,明心见性,而悟得这一式神通,他这一掌可谓佛心无限。6妖墈书蛧更欣醉哙 如果日后吕尚真的投身沙门,修证更高的佛门果位,这一掌甚至能成为他依之成道的神通。 若他证如来金身,这一掌未尝不能称为如来神掌。 “不过,佛法也好,仙道也罢,终究是前人踏出的路,我自有我道,” 吕尚收掌后,掌心那圈扭曲的光晕并未即刻散去,反倒如涟漪般向外扩散,拂过案上经书。 泛黄经页无风自动,发出沙沙轻响,那些朱砂字迹忽明忽暗,似有诸佛菩萨影象在字间沉浮。 吕尚望着案上不断翻动的经页,冷哼了一声。 其实,若非他曾在终南山遇仙,得授《浮黎鼻祖金华秘诀》,凭这元始密传而成人仙武学。换做其他武学人仙,此时已入法明和尚毂中。 毕竟,明悟佛法,见性成佛,就是不立时遁入沙门,也会本能对佛门有所倾向。 法明和尚就是想以此,潜移默化 ,将吕尚这位武学人仙渡入门中。 只是,法明和尚的《宝筐印陀罗尼经》,虽是大乘佛法经典,其上更有历代大德批注,但《浮黎鼻祖金华秘诀》终究是出自元始,《宝印陀罗尼经》再是不凡,也不能与这元始密传相比。 也是因身怀元始密传,吕尚虽然参得佛性禅心,却能以《浮黎鼻祖金华秘诀》相制,融合佛道两家之妙,而不拘泥于成规。 就在吕尚参演武学神通时,廊下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甲叶的摩擦轻响。 霍骁握着腰间佩剑,身后跟着四名亲兵,皆是摒息凝神,目光警剔,扫过周遭。 吕尚成道人仙,气象惊人,金钟玉交鸣之声,在城中回荡。霍骁知道利害,带人守在府外, 直到异象彻底散去,才敢入府。 见到吕尚后,霍骁躬身道:“使君,先前城中异象惊动了巡防,末将已令人安抚,” “无妨,” 吕尚轻微颌首,道:“巡防不知就里,难免受到惊扰,你处置得当就好,” “使君,” 霍骁顿了顿,道:“方才异象不止了惊动巡防,总管府那边也遣了人来问询,” 说话间,他望了吕尚一眼,见吕尚神色平静,又低声道:“来的是总管府的亲卫统领,言语间颇为客气,只问是否府中出了异动。末将没敢多言,只说先回禀使君,再给回话。” 吕尚淡淡回道:“总管府那边,你直接回他,本官晚间演练武学,动静稍大了些,扰了周遭, 以后自会留意,” 所谓总管府,既凉州总管府,辖制西凉,掌凉州、秦州、甘州、瓜州等十四州军事,其官长凉州总管为从二品官秩,是吕尚这凉州刺史的直属上官。 “诺,” 霍骁领命退下,脚步放得极轻,廊下灯笼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影远去,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淡影“总管府,贺娄子干,” 吕尚指尖轻叩窗,木格窗上映出他沉静的侧脸,低声道:“这位总管大人,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敏锐些,” 贺娄子干出身将门,早年随周武帝平齐,又在隋文帝魔下镇守北疆,西击吐谷浑,一身战功累累,是朝廷在西凉的定海神针。 其人不仅弓马娴熟,更兼通谋略,尤其擅长从细微处察知变局。吕尚到凉州后,主动与其相交,但贺娄子千始终与吕尚保持三分距离。 吕尚也知道贺娄子干的顾虑,天子杨坚疑心极重,作为现任凉州总管,贺娄子干若与天家外戚过从甚密,必然会招来朝堂猜忌。 凉州总管位高权重,掌十四州军事,不只手握十万兵甲,还捏着西域三十六国命脉。也正是因为权重,贺娄子干才更要谨守本分,处处谨小慎微。 或许就是靠着这份谨慎,贺娄子干才能成为杨坚一朝,少数得到善终的重臣。在杨坚一朝能得善终,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第210章 坠日上 第210章坠日(上) 就在阎浮吕尚以大荒神人之身,彻证武学人仙之道,神意沸然,气贯斗牛,引得天机地场异动时,山海大荒亦有异象显世。 只是,与阎浮吕尚证人仙武道,气机天象仅溢散凉州一隅不同,大荒山海异兆远甚阎浮百倍千倍。 大荒山海,人间冀州,夏都老丘,紫宫深处帝座之上,帝夏虽须发皆白,但双目开阖,仍有雷霆暗藏。 这位骄阳天子身着十二章纹的玄衮服,腰间悬着一柄青铜古剑,古剑剑身刻满上古云纹,那是帝禹治水时,斩防风、诛相柳的夏禹剑, 此剑一出,万邦臣服,是夏后氏镇国神器之一,与九鼎共镇夏后气运。 帝座之下,则是九鼎如小山般聂立,九鼎鼎身皆是铸九州山川、草木、鸟兽之形,隐有龙气盘绕。 天子坐于帝座,默然的看着下方九鼎,这九鼎每一口鼎都连着一方州土的地脉,九州地脉汇聚于老丘,再经九鼎反哺天子,使的天子神力与九州气运相连,得享天命,近乎古神位格。 所谓古神,在山海大荒九天九野,是仅次于天帝的存在,是真正的大神通者。 也是因此,天子之位极尊极贵,雷霆之怒可令山河变色,雨露之恩能使草木逢春,握日月而驭苍昊,揽乾坤以定兴衰。 只可惜,天无常予,权柄不能久据! 良久,帝夏的目光从九鼎上移开,落在阶下为首的老者身上。 “予,大限将至了,” 天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有九鼎共鸣。 予,既予一人,也是天子的自称,予一人之意,便是天下权责集于一身,唯我一人。 “陛下,” 老者躬身,阶下其馀臣僚齐齐变色,伏身即首。 “起来吧,” 帝夏目光扫过阶下,夏禹剑剑柄上的云纹似有微光流转,道:“天命轮转,非予一人能逆予的寿元,最多不过一月了,” “予去后,这天下万方,就交给帝子槐了,尔等当用心辅佐,” 为首的老者,乃是辅佐三代夏后的百皋陶之后,名唤皋伯。 他最后伏身叩首,额头抵地,道:“陛下承大禹之德,镇九鼎,安九州,有神功于天下,臣等敢不用命,” 帝夏微微颌首,目光望向殿外,声音沉凝,道:“帝子年幼,少经世事,予崩以后,夏后天下,当由百总领,” 作为百,皋伯身躯微颤,额头抵着玉阶,声音虽有老态却异常坚定,道:“臣皋伯,敢以皋陶祖灵为誓,必竭尽残躯,护帝子,守九鼎,安九州,” “若有二心,当受地脉反噬,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话音落后,殿中九鼎似生感应,鼎身铸刻的山川纹路泛起淡金色光晕,九州地脉传来隐约的喻鸣,仿佛为这誓言作证。搜嗖暁说蛧耕辛蕞全 “予,信你!” 帝夏轻笑,道:“这世上,若是连你都不能信,那予还真不知能信谁了,” 殿外的风不知何时吹动,卷起紫宫檐角铜铃轻响,帝夏的目光掠过阶下臣僚,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着玄色袍服的少年款步而入,少年面如冠玉,眉眼间依稀有帝夏的轮廓。 帝子槐走到阶下,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帝父,” 帝夏望着他,眼底满是慈爱,最后更是抬手,道:“槐,上前来,” 帝子槐依言拾阶而上,立在帝座之侧,垂眸望着帝父,沉声道:“儿臣在,” “抬起头来,” 帝夏声音柔了些许,目光落在儿子眉眼间,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轮廓里, 此时的帝子槐,尚带着少年人的清俊,但已隐隐有了天子的沉静气度。 “你自束发便随百习治世策,随军巡临九州,这些年,予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手指轻即御座扶手,殿中九鼎喻鸣渐轻,道:“予相信你,能接下我夏后的天命, “予相信你,不会让我夏后,再重蹈太康复辙,” 帝夏伸出手,握住帝子槐的手腕。少年的手尚带着暖意,而帝夏的手却已微凉,似有寒气从骨缝里渗出来。 “儿臣明白,”帝子槐握紧帝父的手,掌心相贴。 帝夏松开手,望着儿子眼中燃起的光,微微颌首,道:“皋伯是皋陶之后,三代忠良,可托大事,予去之后,你要视皋伯为父,莫负九州兆民。” 阶下皋伯听得真切,再次伏身,道:“臣不敢有逾矩之心,” 帝子槐垂眸,望着阶下皋伯斑白的发顶,朗声道:“儿臣谨记帝父教悔,必以礼待皋伯,以心纳忠言,” “恩, 帝夏颌首,目光忽然转向殿外天际。方才还澄明的天幕,不知何时拢了一层淡淡的赤雾。 赤雾如纱,缠上殿檐铜铃,使得回声凭添了几分沉郁。 “天命,” 帝夏的目光穿透赤雾,似望见了九州之外山海翻腾,他喉间微不可闻地轻咳一声,夏禹剑的云纹忽明忽暗,映得他边白发更显霜白。 与此同时,紫微星垣忽生剧变,原本悬于天中,煌煌如帝座的紫薇主星,先是光芒骤暗,褪去亘古不变的紫微星华,转而泛起不祥的赤红,随即便剧烈摇晃起来。 星宿移位,原本澄明的天幕随之生变,赤红色星辰顺星轨漫延,北斗七星也跟着微微倾侧。 紫宫之内,九鼎的喻鸣陡然变得急促。鼎身铸刻的九州山川纹路里,龙气似被惊起的游鱼,在沟壑间乱撞,映得殿中光影明暗不定。 也是在这一刻,夏禹剑的云纹彻底亮起,不再是温润的玉色,而是透着与紫微主星一般的赤红,剑身在鞘中轻颤,似是在悲鸣。 接连的异兆,骇的阶下臣僚面无人色,皋伯眉,久久不语。 “果然,” 帝夏望着殿外被赤雾染透的天空,轻轻笑了笑,道:“紫微移位,是予这把老骨头,终于要归天了,” “帝父,” 帝子槐眼中的沉静终于裂开一道缝,涌出惶急。 帝夏看向他,目光里的慈爱参杂着厉色,道:“慌什么?” “天兆而已,这是告诉天下人,旧的天命要去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声音虽弱,却字字如钉,道:“新的天命,在你身上,” 第211章 坠日下 第211章坠日(下) “儿臣,必不负帝父之望,” 帝子槐神容整肃,沉声道:“儿臣既为夏后子,自当继禹祖遗业,承帝父远志,守九鼎之重, 执天子帝剑,荡平宵小,以安兆民!” 阶下臣僚在后,齐齐叩首,道:“臣等,愿随帝子,共护夏后,” 帝夏望着儿子,终是笑着点了点头,笑声里带着释然,抬手抚过腰间夏禹剑的剑鞘。 青铜微凉,有杀伐之气隐隐透出,帝夏手掌轻按青铜剑鞘,夏禹剑立有感应,剑鸣低沉如泣,似是与这相伴数百载的主人作别。 “这柄夏禹剑,是我夏后祖器,” 帝夏轻声,道:“今日,予便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他缓缓抬手,握住剑柄,下一刻,夏禹剑喻鸣陡然拔高,殿外赤雾翻涌更烈,更有细碎血雨坠下,打在殿檐瓦当,溅起点点腥红。 锵! 夏禹剑出鞘之后,紫宫之内寒意大盛,帝夏握住剑柄,将剑尖朝下,递向帝子槐。 “拿着,拿稳了!” 帝子槐望着递来的夏禹剑,剑身青铜冷冽,有云纹在微光之中流转。 铮! 当帝子槐从帝夏手中接过夏禹剑,夏禹剑骤然长鸣,剑身上的云纹尽数亮起,九鼎一同轰鸣,鼎身九州图谱上草木鸟兽也似活了一般,朱雀振翅,白虎低啸,与剑鸣相和。 阶下臣僚听得这声剑鸣,无不摒息,帝座上的帝夏看着儿子握剑的姿态,开怀大笑。 “好,好啊,我夏后天命不绝,” 话音未落,帝夏的双目缓缓阖上,十二章纹的衮服依旧庄严,只是再无雷霆暗藏。 殿外血雨骤止,赤雾如潮,涌入紫宫,漫过帝座,漫过九鼎,漫过阶下臣僚的衣袍。 “陛下!” 皋伯率先叩首,臣僚齐齐伏身,山呼声起。 “陛下!!” 伴随众臣山呼,赤雾之中,有金色流光游弋,这些金光穿梭于紫宫梁柱之间,所过之处,梁柱上雕刻的日月星辰纹路纷纷亮起, 帝都老丘之下传来沉闷如鼓的震动,自冀州始,充、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地脉依次喻鸣,如同祖龙苏醒,首尾相衔, 天地同悲! 作为圣王帝禹之后,夏后氏最出色的天子,帝夏握干纲而统六合,振纪纲以整百僚,威怀四方,承乾御宇,体天法道,万邦敬服,其功远超父祖,其德昭彰日月。 也是因帝夏功德巨大,所以他寿尽而崩时,天地都要为之悲鸣, 从冀州始,每一州土都有异象,人间九州,山海大荒,凡注神体者,皆感天恸。 四海八荒的大神通者们,甚至就连九天诸神,都将们的目光,投向夏后氏帝都老丘。 “这轮骄阳,终是坠落了,” 北海之畔,一头巨妖仰天长啸,其魔下群妖各显神通,展露妖魔本相,纷纷迎合。 这个时候,不只北海,所有志于王天下者,在见到天地异变,知是帝夏崩陨,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帝夏这位骄阳天子,已威压天下三百载,在这三百年间,不知多少英雄为其所灭。 亦是惧于帝夏凶威,哪怕天下九州,人间四海,皆知帝夏寿数将近,仍不敢违逆夏后天命。 如今骄阳天子崩,夏后氏没了对外的最大威,九州四海豪杰竞起,天下从此多事。 紫宫之内,赤雾渐渐凝实,帝子槐手握夏禹剑,立于帝座前。 “陛下殡天,社稷不可一日无主,” 皋伯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阶下臣僚,最后落在帝子槐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庄重,道:“老臣,请帝子登极,承天命,继大统!” 阶下百僚齐声附和:“请帝子登极!” 帝子槐深吸一口气,抬步踏上帝座前最后一级玉阶,转身面向阶下臣僚。 “夏后氏自禹帝始,承天命,镇九州,已历千二百年,” 帝子槐开口,声音尚带少年清朗,却字字沉稳,道:“帝父毕生,以九鼎定九州,以禹剑荡凶顽,今日归天,却是功行完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九鼎。此刻鼎身的九州图谱已渐渐平息,龙气不再乱撞。 “槐,今日承帝父遗命,接夏禹剑,守九州鼎,” 帝子槐抬手,将夏禹剑横于胸前,道:“自今日起,便是夏后氏新君。” “愿以我血,继禹帝之烈,承帝父之志,护九鼎不倾,保兆民安康!” 暴伯伏身即首:“臣皋伯,恭贺新君登极!” “恭贺新君登极!” 山呼声响彻紫宫,穿透帝都老丘,向冀州四野传去。 在众臣的朝拜中,帝座上那具静伏的帝躯忽生异动, 先是帝夏鬓边霜白的须发,竟如沐晨光般泛起莹润光泽,原本枯稿的发丝根根挺直,似有金芒在发梢流转。 紧接着,他身上的十二章纹玄衮服无风自动,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纹在上,宗彝、藻、火、粉米、、六纹在下。 二十四道纹样竟如活物般舒展,其中‘龙”纹尤为灵动,鳞爪渐显,仿佛要挣脱丝线束缚。 “陛下,” 阶下暴伯面露惊色,看着帝座上的变化, 有老臣颤声低呼:“化龙,天子要化龙归天了,” 化龙归天,这是古天子才有的异兆,能崩而化龙者,都是大德大功之君。 吟! 龙吟声起,帝夏的身躯缓缓悬浮而起,十二章纹衮服彻底铺开,如垂天之云,其中龙纹彻底活了过来,化作金龙绕着帝躯盘旋。 帝躯随之舒展,渐渐化作一条豌的金色龙影。 龙首缓缓抬起,金色瞳孔扫过紫宫,掠过叩首的臣僚,最终落在帝子槐身上。那目光中已无凡人的慈爱,唯有与九州同息的威严。 帝夏三百年天子气运,虽不得长生大道,但他崩后,凭着其毕生功业,遗泽仍能福佑后人。 金龙低吟,声震紫宫梁柱,那些亮起的日月星辰纹路骤然炽盛,似天河倒悬,将殿内映照得一片金辉。 盘旋三匝后,龙首转向殿外,赤雾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祥云,霞光自东方涌来,盘桓在老丘上空。 龙影摆动,穿破紫宫穹顶,化作一道金虹直冲天际。 阶下臣僚抬头望见此景,再拜于地,道:“恭送陛下归墟!” “恭祝新君承天!” 第212章 山陵崩上 第212章山陵崩(上) 金虹入云的刹那,帝槐掌中的夏禹剑轻颤,剑脊云纹折射殿外霞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明灭。他缓缓坐在帝座之上,俯瞰下方群僚。 “传予帝诏,”帝槐声音通过金辉,落在阶下,道:“帝父龙驭上宾,丧仪皆依夏后典制,以三年为限,其间九州罢乐,四海止戈,” “有不谐者,天下共击之!” “臣等遵诏,” 百僚齐应,声浪撞在梁柱的日月纹上,激起细碎回响。 皋伯上前一步,朗声道:“新君登基,当昭告天下,老臣请命,携夏后玉巡狩九州,以正视听,安抚诸邦,” 帝槐缓缓颌首,道:“准,” 圣天子,言出法随,有承乾御极,继天立极,统御万邦,光被四表之功。 帝槐虽未真正承载天命,执掌夏后九鼎,但他有帝夏遗泽在身。 要知道,帝夏御极天下三百载,威德远超父祖,被万灵尊为骄阳,是谓骄阳泉果,悬于九霄,光耀四海,气蒸八荒。 帝槐有此遗泽,哪怕他还未正位,就也已有部分天命垂青。 故而,当帝槐接受群臣朝拜后,帝槐之言,便成了金口玉言。帝槐开口,神异自生,九鼎之中的冀州鼎,忽有极轻的龙吟在回响。 这龙吟初时似幽泉在深谷流转,转瞬就如滚雷在紫宫中炸开。 片刻,鼎中有温润白光升起,悬于半空,凝作一方玉,落入皋伯之手。 玉通体如凝脂,却非纯白,其间有玄光在玉理间流转。玉表面无字,只有云纹暗生,仔细看时,云纹中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华。 “皋伯,” 帝槐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道:“持此玉巡狩九州,见玉如见天子,如见历代夏后,“ “凡有邦国敢怀二志,或借帝父大丧生乱者,凭玉传令诸州牧伯,可先斩后奏,” “老臣,奉诏,” 皋伯双手托着玉,深深叩首。 青州,东海之滨, 海风腥咸,卷起细沙掠过东方浴日台,台畔观海楼中,四岳之一东岳羲和氏首领羲叔,正临窗而立。 海风裹着潮气撞在观海楼的青铜栏上,发出沉闷轰鸣。 羲叔立于窗前,祭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袍角绣的太阳图腾。此是羲和氏世代相传的徽记,像征他们掌四时、司日出的天命。 他望着楼外东海,今日的海面异于寻常,往日浪涛拍岸犹如钟鼓,此刻却极为沉寂。海天相接处,云层翻涌如沸,透着淡淡金紫。 “骄阳,终是坠落了,” 羲叔抬手,接住一缕被海风卷来的细碎金芒,这是帝夏化龙归天时,散逸九州大地的气运馀泽。 “夏后氏的天,要变了,” 说话间,他手中金芒随浪涛震颤,眸中映出东海深处翻涌的暗流,一头头沉眠海底的古老水族,发出沉闷的咆哮。 所谓四岳,既阴阳之纽,人神津梁。四时迭代,必告于岳,风雨不调,必祷于岳。群神有司, 凭岳号令,兆民有求,望岳祈祥。 也是因四岳位重,各据一方,位极于天。所以,能担四岳之责者,都是帝胃贵裔,天之嫡脉, 一如昔年共工氏,以及今时羲和氏。 可以说,这些担任四岳,亦或曾经担任过四岳的氏族,皆是九州名门,世系之中大神通者辈出,底蕴无比深厚。 “君上,帝夏崩,龙气三分,” 羲叔身后,一位羲和氏大能低声道:“一归九鼎,一入新君,还有一分散入四海,这是天命轮转的征兆,” “昔日夏后氏能夺有虞氏的天命,如今我羲和氏如何不能夺夏后天命?以这改天换地之功,或可成帝尧、帝舜、帝禹一般的伟业,” “难呐,” 羲叔笑着摇头,道:“帝尧禅让,帝舜承统,帝禹定鼎,这三代圣王,都是应了兆民之心,天地之数而成。” “我羲和氏虽为四岳,但想夺夏后天命,怕南岳祝融氏、北岳魁氏、西岳计蒙氏三家,不会善罢甘休,” “您,是忌禅这三家的反应?” 这羲和氏族大能眉,若有所思的看着羲叔。 羲叔淡淡道:“这可是圣王道果,仅次上界天帝的大道果,一朝成道,位列众神之上,谁又肯让呢?” 观海楼外,海风转厉,卷着东海深处的腥气,撞在窗上,发出眶当脆响。 “而且,“ “我总觉得,天下人似乎有些太小瞧帝子槐了,帝子槐终究是帝夏的继承人,经过帝夏调教,他真正的成色如何,谁也不知道。” “也许,帝子槐会给天下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吗?” 羲和氏大能面色沉肃,轻声自语。 他虽不知羲叔所说的“惊喜”为何,可他心有所感,竟是从中窥见了危险的气息。 与此同时,天子帝夏崩逝的影响,也在进一步扩散, 九州大地,因帝夏之崩,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暗流在水面之下疯狂翻涌。 除东岳羲和氏未有动作,南岳、西岳、北岳三家,每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兵甲调动。 四岳之下的公侯们,也在蠢蠢欲动,等待最后火中取栗的机会。 唯有帝槐,似乎对这天下纷乱视而不见。 阎浮世界,南瞻部洲,北隋凉州刺史府, “没想到,帝夏竟会在这个时候崩陨,” 吕尚神容凝重,虽然早就知道帝夏寿数无多,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位被大荒称颂的骄阳天子,会在此时陨落。 在他成道人仙,正要展露抱负时,帝夏寿终陨落。 帝夏陨落之后,帝子槐接过帝夏天子大位,成为夏后氏新一代的天子。 “大荒天子,” 刺史府的青铜灯盏里,灯油在案几上投下细碎光晕,映得吕尚面色愈发幽深。 夏后氏天命新旧交替,天子之下,四岳之间各有心机,四岳之下,九州列国也是各有各的想法。 吕尚可以预见,一场决定未来夏后氏天命的大战,已近在眼前, 这对于大荒吕尚而言,既是劫数,也是机缘。 劫数是因为人间九州将要面对兵戈战火,机缘是因为大荒吕尚实力强横,可与转危为机,获取好处。 第213章 山陵崩下 第213章山陵崩(下) 要知道,大荒吕尚与这阎浮吕尚,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甚至,随着俩个吕尚修为更进一步,俩者之间的联系,也愈发的紧密。 大荒吕尚若能历劫,乃至脱劫成道,阎浮吕尚亦能凭着这一份关联,修为精进,证得不可思议之大神通。 如果大荒吕尚摘得圣王道果,成为帝禹后第五位人间圣王,那与之相应的,阎浮吕尚也能粉碎真空,修成混元一气上方太乙天仙“行路难,行路难,歧路三千,何处是太虚,” 就在吕尚低声垂叹时,一声急促的传报,打破了刺史衙邸的沉寂。 “使君,” 通报之后,牙将凌岳身披玄甲,大步跨进府衙正堂,身上甲叶相击,作响,道:“白鸦口传来烽讯,杂胡扰边,袭掠关口,” “杂胡?” 正堂内烛火摇曳,映着吕尚骤然凝起的眉头,片刻之后,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备甲,点齐八百劲卒,随本州驰援白鸦口,” “诺,” 凌岳垂首应道,领命转身,甲叶撞击声渐远。 “这些杂胡,” 望着凌岳远去的背影,吕尚指尖叩击案几,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几分冷冽。 所谓杂胡,既匈奴、鲜卑、羌、氏等胡族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无城郭之守,无桑麻之植, 全凭弓马劫掠为生。 吕尚上任凉州刺史半年有馀,凉州以南,杂木口、白鸦口的烽讯就没止过。杂胡们少则百骑, 多则千骑,每月都会寇边袭扰, 有时这些胡骑甚至会分作十几股,在不同地段同时鼓噪。 吕尚这半年来几次出兵,着实杀了不少杂胡,只是治标不治本。他虽有绝世武力,但在多方制衡下,也不能主动出兵,犁庭扫穴。 如今已是北隋开皇七年,隋天子杨坚正积极筹备南征,为避免两线作战,杨坚对北方杂胡的态度,是防御为主,有限打击。 作为凉州刺史的吕尚,自是能辖制凉州兵马,马踏草原。但踏平杂胡容易,杂胡背后的吐谷浑,则不是轻易能动的。 需知道,吐谷浑据青海之地,控河西走廊南麓,势力虽不及突厥强盛,却也是一方霸主。 而且,与已经分裂成东西两部的突相比,仿汉制、设百官的吐谷浑,明显更具威胁性。 毕竟,对付突厥,还能以离强合弱的方略,分化离间突厥的势力。而应对吐谷浑,只能寻求以战促和。 吕尚与凉州总管贺娄子干都很清楚,这些来犯的杂胡,身后多半有吐谷浑的影子。 只是,他们更清楚,现在还不能与吐谷浑大动干戈。就算要动吐谷浑,也要等到灭了南陈,大隋统一天下之后。 “雁羚甲,” 吕尚起身,案几上的灯台轻轻一颤,烛花爆响。他走到堂侧挂甲处,伸手抚过雁羚甲上的冷纹。 不多时,府外马蹄声如雷,八百劲卒已在衙前校场列阵。黑甲黑旗,旗上‘吕’字在夜色中猎猎作响。 这所谓的八百劲卒,其中三百是吕尚的刺史亲卫,其馀五百,都是从凉州军中精挑细选的百战老卒。 “走,” 吕尚着甲,迈步出堂,廊下夜风掠过,吹得他鬓角发丝微动。 衙前校场,八百劲卒列成方阵,黑甲在月下泛着冷辉。八百人无一人言语,只有马蹄刨地的轻响,以及甲叶偶尔碰撞的脆声。 见吕尚出来,方阵前端的萧、严、霍、凌四大牙将,握拳捶胸,道:“使君,” “出发,” 吕尚颌首,翻身上马,随着他一声令下,八百黑甲劲卒如一道黑色洪流,悄无声息地涌出刺史府。 没有号角,没有鼓点,只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闷响。 一夜无话,待天光破雾时,白鸦口的烽燧早已熄灭。 吕尚勒住马缰,调转马头,身后的八百劲卒早已列好队形。 昨夜吕尚带兵出凉州,一口气奔袭三百里,驰援白鸦口,在白鸦口斩胡首三百馀。 此时山风掠过隘口,还能卷起血腥气,三百馀颗胡首被他码成三堆,如三座黑红色小山。 白鸦口成主上前见礼,道:“使君,” 吕尚面对迎上来的成主,问道:“白鸦口的兵卒,伤亡多少?” 成主单膝跪地,道:“回使君,昨夜胡骑突袭,弟兄们拼死抵抗,折损了三十七人,还有九个带伤,” “起来说话,” 吕尚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隘口两侧的断垣,最后转头看向方阵侧的霍晓。 “带十名弟兄,将阵亡将士的遗体好生收敛,用最好的棺木送回凉州城。家眷那边,按军例加倍抚恤,缺什么,直接去刺史府支取。” “诺!” 霍晓抱拳应道。 吕尚点了点头后,目光越过白鸦口的隘口,遥遥投向西南。那里,一座山脊的轮廓正隐于晨雾中,青灰色的山影尤如沉睡的巨兽。 “吐谷浑,” 他所看的方向,便是吐谷浑所在,那座山脊被称为赤岭,是吐谷浑的要冲。 凉州有六座关隘,东、南、北三个方向各有俩座,也都有屯兵。其中东部的虎狼关、土门关, 是凉州与中原、陇右的信道。 北部的蒙特内哥罗关、石峡关,是为防御突厥入侵,南部的白鸦口、杂木口,是为防备吐谷浑袭扰。 吐谷浑之所以支持杂胡,袭击寇扰白鸦口、杂木口,难保不是在为南下做准备。 晨雾渐散,赤岭的轮廓愈发清淅,山坳间似乎有炊烟,却不知是牧帐还是暗哨。 吕尚抬手按了一下腰间竹节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道:“凌岳,带五十骑,沿白鸦口哨探三十里,” “诺,”凌岳翻身上马,五十骑黑甲如离弦之箭,隐入晨雾。 一旁的严锐凑近一步,低声道:“使君,吐谷浑近来动作频频,莫不是真动了南侵的心思?” “不好说,” 吕尚收回目光,道:“吐谷浑夸吕老奸巨猾,这些年靠着青海,实力日强,依汉制,设百官, 自称可汗,野心勃勃,“ “他之所以没与大隋撕破脸,是知道我朝国力远胜于他。” 他顿了顿,看向严锐,语气沉了几分,道:“可如今不同,天子在淮南屯兵数十万,粮草器械源源不断运往江淮,” “天下目光都盯着江南,夸吕或许觉得,这是他趁虚而入的机会,也说不定,” 第214章 河西上 第214章河西上 夸吕,吐谷浑在位时间最长的首领。夸吕之前的历代吐谷浑首领,都是王号为贵。到夸吕为王,仿汉家制度,设百官,自称可汗。 其王庭设长史、司马,总揽庶务,参决军机,地方又置郡县,设城主、镇将,治民收赋,更效法汉太学,定立博士,导民向化。 可以说,夸吕称汗之后的吐谷浑,是吐谷浑最强盛的时期。其兵锋威凌西陲,拥有控弦之士十万馀,戎马所至,邻邦莫敢相抗。 势力范围,东接河湟,西抵于阗,南连蜀汉,北通朔漠,东西三千里,南北千馀里,皆是吐谷浑国土,其间城郭相望,牛羊遍野。 “使君,” 严锐闻言,轻笑一声,道:“不管这夸吕如何奸猾,凉州有您坐镇,便是让吐谷浑倾国来犯,又能如何。” “使君神威,将士用命,管他耍什么心机,到头都是白费功夫!” 作为亲卫牙将,严锐可是知道吕尚的厉害,有吕尚镇守凉州,严锐实在想不出夸吕凭什么南下。 吕尚并未接话,目光再次投向赤岭方向。晨雾彻底散尽,山坳间炊烟已淡,山脊尽头,隐约有几点灰影在移动,似是游骑在逡巡。 “严锐,” 看了片刻,吕尚淡淡道:“兵家大忌,莫过于骄,” “夸吕能让吐谷浑强盛至此,绝非侥幸。他既然仿汉家制度治政,可见其志。” “这般人物,一旦给他机会,必会趁势南下,糜烂西陲,” 吕尚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五十骑黑甲飞驰而来,临近之后,为首凌岳翻身下马, “使君,” 凌岳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沿白鸦口哨探三十里,未发现吐谷浑有大部兵马集结的迹象,” 吕尚眉头微蹙,道:“未发现大部集结?” 一旁的严锐,低声道:“使君,是否再派斥候深入些?” “不必,” 吕尚摇头,转身看向白鸦口戍主,道:“传令下去,白鸦口、杂木口俩关,即日起增派三倍岗哨,白日烽燧高悬,夜间火炬通明。” “若遇胡骑,不必追击,死守关隘,以烽烟传讯,” “诺,” 戍主躬身应道。 吕尚再看了眼赤岭方向,晨阳已跃出山脊,将青灰色山影染得泛白。山脊间的那几点灰影也隐进了林间,象是从未出现过。 “回凉州,” 他调转马头,八百劲卒紧随其后,马蹄踏过染血的碎石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加快速度,正午前赶回凉州,” 晨光漫过天际,马蹄声在荒原上连成一片。 队伍行至半途,日光渐烈,凉州方向有骑士快马而来。 “使君留步!”骑士带赤旗,奔至近前,翻身落马。 吕尚勒住马缰,目光微凝,赤色传讯旗,是凉州总管府的紧急信号。 骑士单膝跪地,道:“总管府急报,甘州、肃州、瓜州三州,遭胡骑袭扰,甘州临松口、肃州玉门关、瓜州阳关,皆起烽烟,” 面对这急报,吕尚轻笑道:“甘州、肃州、瓜州,再加之我的凉州,河西四州,好个声东击西,好个遍地开,” “萧戟,”他扬声道,目光扫过方阵左侧的牙将,道:“你带二十名快骑,分三路传讯,让他们务必死守关隘,不得冒进,” “诺,” 萧戟抱拳应诺,转身点了二十名骑士,皆是鞍马娴熟之辈。骑士们翻身上马,马 蹄扬起尘土,分三个方向疾驰。 作为天子杨坚钦定的下一任凉州总管,吕尚的权力,早已超出正常刺史范畴。虽为凉州刺史,但河西四州也受他辖制。 这也是总管府将急报,直接呈送到他手上的原因。 “加速行军,” 吕尚勒马转身,目光扫过身后八百劲卒。 “诺!” 众将士齐声应道。 马蹄声骤然密集,吕尚带着黑甲洪流,朝着凉州方向疾驰。 未过巳时,凉州城就已遥遥在望,城头上的‘吕’字黑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城门处,有守兵列阵,弓上弦,刀出鞘,见到是自家军马后,缓缓让开信道。 “使君回府!” 城楼之上,哨卫高声通报。 吕尚策马入城,街道上行人早已被清开,只有巡防的兵卒沿街而立。他没看两侧商铺民宅,径直往刺史府去。 府门前,长史李公挺、司马王士隆二人带着幕僚等侯,见吕尚翻身下马,忙上前躬身,道:“使君,总管府送来的详报在此,” 吕尚接过李公挺递来的详报,扫了一眼详报,道:“李长史,立刻清点府库,将多馀粮草分拨三州,优先保证玉门关、阳关的补给。” “天子南征在即,河西绝不能乱!” “下官知道利害,” 李公挺领命转身,步履匆匆往府库去。 王士隆紧随吕尚入内堂,内堂之内烛火摇曳,悬在壁上的河西舆图被风卷得微晃。 “王司马,传我将令,征调凉州周边三县民壮,加固城防,凡有胡骑靠近,皆可杀之!” “诺,” 王士隆躬身领命,直奔外堂点调文书,片刻后,十数名驿卒便持着盖有刺史府朱印的令牌,分赴凉州周边昌松、番禾、广武三县。 内堂里,吕尚对着河西舆图出神。 舆图上,甘州临松口、肃州玉门关、瓜州阳关三地,都被李公挺用朱笔圈出,连成一道斜斜的弧线,正是河西走廊的西侧屏障。 而凉州,则处在这道弧线的东端枢钮。 “若非不能轻动,我倒真想现在就出兵,扫平吐谷浑,” 吕尚的目光从河西上的弧线缓缓西移,越过赤岭,落在舆图上用淡墨勾勒的吐谷浑腹地。 吐谷浑垂涎河西千里沃野,吕尚又何尝不想饮马青海。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作为日后的凉州总管,吕尚早将凉州总管府十四州,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吐谷浑盘踞青海,屡次劫掠西陲,吕尚自是不能不管。 就在吕尚思虑时,门外忽然传来僚属的通报声,带着几分谨慎,道:“使君,总管府亲卫到了,” 吕尚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披黑甲的骑士跨步而入,他抱拳躬身,动作利落,道:“末将王威,奉总管令,特来请使君过府议事,” 吕尚眉峰微挑,道:“总管可说何事?” 王威直起身,语气肃然,道:“总管只说,河西烽烟四起,恐非小患,需与使君当面定计。还请使君即刻移步,总管已在府中等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