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和阴湿绿茶夫君he了》
1. 第 1 章
盛夏时节,蝉鸣不歇。
月光洒落青石台阶,拉长萧府门前映下的人影,夜风裹着白日的余热,带来些许等待的焦灼。
司锦伸长脖颈,指尖缓慢绞着丝帕,一双明眸水光楚楚地望着远处街角。
这是她昨夜对着铜镜临时抱佛脚练了半炷香的成果。
毕竟距上次这般装模作样迎接萧嵘,已有好些时日了。
久不上演,恐会生疏。
但此时看来,倒也仍是演技精湛。
她生得惹眼,乌发雪肤,美目盼兮,面上流露几分含情的温柔,就足以令人软了心尖儿,毫不怀疑她遐思遥爱之心。
“夫人,大人的马车到街口了!”丫鬟春杏提着裙摆快步奔来。
司锦眸光闪动,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夫君舟车劳顿,吩咐膳房准备的宵夜可煨着了?”
“回夫人,已经煨着了。”
“浴水呢?”
“浴水也已备好,大人回府便可沐浴。”
马蹄声渐近,碾碎暮色,终在街角露了头。
玄色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
马车还未停稳,萧嵘已躬身从里走了出来。
司锦抬眸望去,那人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冷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更显凛冽,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距离感。
墨蓝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愈冷,但见腰间悬着个极不相称的荷粉色香囊,面上绣着针脚粗糙的并蒂莲,正是此番萧嵘远行前司锦亲手所绣。
当时萧嵘接过香囊,沉默地盯着看了许久。
司锦当他嫌恶她技艺不精,欲要收回作罢,就被他先一步面无表情地挂上了腰间。
此时再见,不过一个月时间,香囊一角竟已有磨损的毛边。
他莫不是做戏做过了头,出门在外还日日佩戴吧。
萧嵘一举跃下马车,才刚落地,蓦地伸手揽住司锦的腰肢就往怀里带,动作急切得有几分古怪。
“久候了。”
司锦背脊微僵,下意识要躲,后腰却被温热掌心牢牢扣住。
她避不开,只能仰头望进他深邃的黑眸中,压低声提醒他:“你未免演得太过了些?”
萧嵘平日不苟言笑,此时唇角仅有些许弧度,便叫整张脸都染上了柔色,在外看来满是与妻子久别重逢的欣喜。
他贴近司锦耳边,声色清冽:“一个月不见,我若毫无反应才是古怪。”
热息洒在耳尖,司锦眼睫又颤了颤。
她无话可说,极力放松了身体,又闻耳边忽的一道加重的吸气声。
司锦错愣转头,萧嵘干燥的手指就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耳尖。
“瘦了。”萧嵘低头,“可是想我想得紧?”
司锦耳尖发烫,余光瞥见一旁偷看的家仆,硬生生咽下抗拒。
她只能学着戏文里的模样,捏着帕子往萧嵘胸口轻捶:“说是十日便归,磨磨蹭蹭近一月才见着人,也不知是在外被什么绊住了脚。”
萧嵘突然攥住她手腕,惊得司锦险些破功。
他偏头贴上她的手背,好似情深:“我又何尝不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
司锦一噎。
谁让他擅自加词的!
萧嵘这话说得暧昧,门前家仆纷纷露出羞赧的笑。
司锦被抱得浑身发热,手背也隐隐发麻。
她挪动着绣鞋尖欲要往他黑靴上踩去。
还没碰到,萧嵘已经松开她后退半步:“外头天热,先进府吧。”
两人身后一众仆从跟随,石灯照明的小道响起阵阵脚步声。
夫妻俩一月未见,入府后自是往司锦居住的秋水院去。
司锦作势询问:“夫君路途中可有用膳,我命人备了宵夜,都是你爱吃的。”
“还未用膳,夫人有心了。”萧嵘开口就有要往她身边凑近的意图。
但司锦在转角处就先一步挪远了身姿。
只留萧嵘落空的手掌悬停,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到了秋水院,萧嵘先行去了湢室,待他回屋,桌上已布好碗筷。
司锦正静坐着等他。
她闻门前声响,抬眸见着萧嵘后便挥退了屋内下人。
随着房门关上的轻声响起。
司锦脸上温笑褪去,像是干了什么劳碌活一般,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屋内沉寂。
方才还情意浓浓的两人视线不经意对上。
仅此一眼,便又相继移开。
萧嵘动筷用膳,司锦随手拿了本册子往美人榻走了去。
屋内不时传出轻微的咀嚼声,和书册翻页的沙沙声,好似一片和睦。
当听见桌前竹筷与瓷碗相碰的一声轻响后。
司锦蓦地合上书册,显然正等着他吃完。
她今日有话要说。
司锦起身走去,余光瞥见桌上宵夜一扫而空,心道他胃口可真好,也不怕吃撑了夜里睡不着。
她抬头看向萧嵘,正要开口,却见他大步朝着寝屋的方向去。
司锦一怔,连忙跟上。
寝屋侧方有一扇屏门,门后是萧嵘在此留宿时睡的地方。
萧嵘打开屏门,三两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抬眸朝司锦看了过来:“该办正事了。”
司锦目光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便见他伸手握住了床栏。
下一瞬,床架突然摇晃起来,发出声响。
吱呀——吱呀——
司锦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嵘单手有节奏地推着床架。
烛火将他侧脸镀上暖色,偏那双眼黑沉沉的,像是望不见底的寒潭,与他此时正做的事显得格格不入。
她以为什么正事呢!
谁好人家这般迫不及待,前一刻还在用膳,后一刻就往榻上开席!
司锦顿时脸热,挪步走到床角,抓起软枕朝他砸去,手上没什么力道,但话语仍有恼怒:“哪有人这么急的,你快别摇了!”
萧嵘接住软枕,指腹在她抓过的折痕处摩挲了一下后,便换了个姿势将其垫在腰后靠上了床榻,另一手摇床的节奏半点不乱。
“小别胜新婚,急切也是极好的演绎,且早办事早结束,还是说你觉得上次那样更真实些?”
司锦噎住。
想起萧嵘一个月前临行前的作为,让她大半夜听着床板吱呀声难以入眠,翌日顶着乌青眼为他送行,顿时悲从中来。
吱呀声越摇越响,且越发有节奏。
声响自寝屋最里侧的位置传出,隔着屋内屏风柜架的遮挡,再传到屋外便只剩令人心领神会的暧昧轻响了。
司锦脸上更热了几分。
她咬了咬牙,索性任由这声继续响亮。
“我要说的才是正事。”她往床尾坐下,从袖中掏出叠得方正的和离计划书,“成婚已满一年,我们也该着手铺垫夫妻不睦了吧。”
话音刚落,吱呀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司锦以为他摇累了,也没抬眼看,自顾自继续道:“原想早些与你说,今日也犯不着演得这般过火了,但你在归途中我不知要将信寄往何处,只能暂且作罢,不过从你此番回来开始再实施倒也不迟。”
一年前,圣上突如其来的赐婚令司锦措手不及。
司萧两家祖上乃是过命的交情,两家早便有了结亲的念头。
不过这桩婚事,本是压根不可能落在司锦头上的。
司锦的父亲司承远在家中行三,他生得玉树临风眉清目秀,却是资质平庸才能浅薄。
如今不过从七品官位,任职光禄寺典薄,还是仰仗了背后家族的扶持。
司锦或是随了她爹,除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德才文艺皆无出众,在司家几乎算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反观萧家,世代门阀,位高权重,一族可抵半边江山。
萧嵘作为萧家嫡长孙,年纪轻轻锋芒尽显,入朝几年政绩斐然,已然是位于山巅的高贵人物。
皇上却不知为何突然将他们这般毫不匹配的两个人凑在一起。
司锦的爹娘欢天喜地好似祖坟冒青烟。
司锦却是憋了一肚子大逆不道的话不敢说。
最终只有闷声闷气一句“我不嫁”,又引得她娘捏着帕子以泪洗面,她爹抱着圣旨唉声叹气。
司锦别无它法,只得硬着头皮找上萧嵘。
她想,萧嵘应当也是犹如晴天霹雳,怎也难以接受这桩婚事。
果不其然,她与萧嵘商谈此事的过程非常顺利。
除了没能实现她原以为萧嵘神通广大,或许连圣旨都能推拒的幻想。
还顺带答应了萧嵘以人前装作夫妻恩爱为条件。
那时萧嵘说,夫妻不睦等同抗旨,所以需得人前做戏。长久相处生出矛盾,有聚有散也属常理,待时机成熟亦可和离。
这对于当时的难题而言,已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司锦自是一口应下。
这会,司锦低头打开手中的和离计划书。
一年时间已经够久了,在她看来,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屋内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只奏响片刻的摇床声停滞太久,已不像是中途歇息,反倒像是风雨已歇。
他就不怕叫人觉得他中看不中用吗?
司锦下意识抬头,一眼撞上萧嵘看来的沉暗目光。
他薄唇翕动,否决道:“不妥。”
“怎么不妥?”
萧嵘突然倾身,带着沐浴后的干净气息,却有压迫的阴影笼罩住她。
他目光在她指尖停留一瞬,转而伸手抽走她手中的和离计划书。
“若我们此刻开始装作不睦,弹劾司萧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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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的折子很快就会堆满御史台案头。”
啊?
这么严重吗?
司锦满脸茫然,下意识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精心设计的和离计划书,像是害怕被弹劾。
萧嵘手臂微动,将纸张高举过头顶,接着道:“司萧两家百年同气连枝,这桩婚事本就是给满朝文武看的定心丸,若司萧两家因联姻结党,上面便有理由削权,若抗旨不睦,亦可治罪。”
他声色渐沉,好似故意营造沉重的氛围吓唬人,可他又面色严肃,无半分说笑的意味。
司锦没头没脑地问:“你说,谁和谁结党?”
不能是她爹吧。
萧嵘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司家,与萧家,并非个人。”
哦,那就是不关她爹的事。
就她爹那样的,也占不上结党的位置。
可话又说回来:“难不成为避免此事,我们要一直这么下去吗,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司锦都没想到,她一个小小人物会牵扯这么严重的大事。
仅让她与萧嵘成婚,就牵制住了司萧两家势力扩张。
她居然有这么厉害吗。
萧嵘目光在她俏丽的脸蛋上游走一番,意有所指道:“自然不会一直如此。”
“那……你说该如何?”
“先等边关战事平歇,再给我些时间。”
“多久?”
萧嵘直回身子,撤开了身形的压迫。
“或许……两年后。”
“两年?!”司锦反应极大。
萧嵘却只平静陈述:“只是或许,我也无法确定。”
用不了两年,但也可以有无数个两年。
“这太久了。”司锦蹙着黛眉,无法想象眼下的日子还要再忍受两年之久。
她再怎么厉害,也还是只想做个简单的小女子。
她还想快些与萧嵘和离,再寻个合适的郎君真正成婚。
再等两年,她得错过多少青年才俊啊。
萧嵘绷着唇角,神情有些阴沉,好像是在为边关战事而忧心。
他沉默地将纸张重新塞回司锦手里,司锦却无心再看。
她撇了撇嘴,问:“所以你今夜要宿在这里吗?”
萧嵘“嗯”了一声,目光不移,还是看着她。
司锦哀怨地叹息一声,闷声道:“那你接着摇吧。”
*
夜色深重,床榻摇晃的吱呀声时响时停。
期间还有下人入屋上了三次水。
司锦侧身蜷缩在自己的榻上,明眸紧闭心里嘀咕着,他可真会给自己没事找事做,整得跟自己很能干似的。
睡意不知何时来袭。
床榻的摇晃声也不知何时彻底停下了。
一切好似都要归于平静。
萧嵘身姿直立在黑暗中,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不远处的屏风。
今日的月色不太识趣,偏移了方向,没能让屏风上映出晃动的剪影。
所以他缓步朝那道屏风靠近,却又毫无停留地略过它。
司锦睡觉很乖。
安静平稳,呼吸均匀,几乎一整夜都不会翻动身姿。
她喜欢侧躺而眠,大多数时候,面容都朝向外侧,毫无防备的,令人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的睡颜尽收眼底。
那双明媚灵动的圆眸此时已然阖上,乌发如瀑般倾洒在身后,留有几缕发丝顺着她凹陷的锁骨没入身前。
薄衾落在她纤细的腰身上,双腿交叠,一双嫩白小巧的玉足裸露在外。
萧嵘站在床榻边,喉结滚动咽下暗涌的渴意,目光比她醒着时更加肆无忌惮。
好似爱人抚摸,从上至下,无一遗漏。
不难想象,若她此时睁眼醒来,大抵会是一副见了鬼似的惊吓模样,缩着身子立刻躲到床角。
他好像总是在令她害怕呢。
所以才想要离开他吗?
不过很可惜,她无法如愿。
他只会卑劣自私的让自己得偿所愿。
萧嵘指尖微动,目光的描绘让贪婪的种子发了芽,肆意疯长在无法被人察觉的暗夜中。
他眼中带着深深的迷恋,高大身躯再次在她上方笼罩出一片禁锢的阴影。
倾身而下,热息扫过她的额头,只是靠近,心尖就似被虫蚁啃食般躁乱。
萧嵘伸手,指尖略过她恬静的侧颜,落到她背后薄衾一角,动作极轻地替她重新盖好。
身姿退开,萧嵘转向走到一旁堆叠的衣物前。
今日被她指尖缠搅过的帕子只从衣襟露出一角,怯生生的,唯恐遭窃。
房门打开之时,月色将门前的身影拉长出一道暗影。
萧嵘阔步朝湢室而去,袖口下,一截雪白的丝帕随夜风飘动,又很快被紧攥进无处可逃的指缝间。
2. 第 2 章
翌日天明,曦光冉起,窗边竹帘透进几缕微光。
司锦眉眼微动,就此转醒。
一睁眼,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沉寂。
她偏头往遮挡的屏风看去,不见屏风映照人影晃动,萧嵘好像不在。
司锦从榻上起身,薄衾滑落腰间,露出微敞衣襟下光洁的肌肤。
她很快拿过一旁的外衣披上,踩着绣鞋鬼鬼祟祟地往屏风挪步。
直到探头向外,确定萧嵘已不在寝屋内,她才放松了身体,任由外衣松散,信步走回自己的床榻。
这便是她因这桩婚事生出的诸多不便中的其一。
成婚的前半年萧嵘倒是来得不算多,一月三次中规中矩。
后来却是逐渐变得频繁,尤为上个月萧嵘远行之前,他几乎大半个月都宿在这里,直叫司锦担忧再多过些时日她还会面临要搬进松澜院直接与萧嵘同住的处境。
原本根本不该是如今这样的情况的。
初见萧嵘时,司锦才不过六岁。
如今却还能清晰记得那件事。
她在庭院瞧见小小少年静站许久,面无表情,似是思绪专注。
她忍不住上前询问。
萧嵘第一次见她,就一本正经地骗她。
他告诉她,天晴之时,池鱼歌唱,他正在此听曲解乏。
司锦信以为真,翌日蹲守池边许久,晒得小脸通红,却什么也没听见,最后因中暑晕倒在了池边。
后来司锦得知真相,怒不可遏,便对萧嵘就没什么好脸色。
可偏偏萧嵘长着一张蛊惑人心的漂亮脸蛋,年少时更似美玉般洁净。
他说着软话,做出一副知错就改的可怜模样,司锦不由心软原谅了他。
可事实证明,萧嵘就是个恶劣的坏小孩。
后来他骗走她兜里的糖果,抢走别人送给她的玩具。
就连她养的小金鱼,也被他以一个人好孤独的破理由给要了去,最后却把鱼给养死了。
司锦多次上当受骗后,决心再也不要和他做朋友。
然而司萧两家来往密切,他们不可避免还是会有见面之时。
十岁那年,司锦撞见萧嵘神情诡异地拧着一只摔死的野猫。
他抬着手臂露出染血的指尖对她道:“别误会,它可不是我杀的。”
那话说得,好像他的手已沾染过别的血迹似的,好不瘆人。
司锦当即就被吓得红了眼眶白了脸。
她一瞬憋气后,大哭着就逃跑了。
事后,她听旁人说起那事,话语间满是对萧嵘心善的夸赞。
称他好生安葬了可怜的野猫,还细心叮嘱奴仆往后也要注意府上或有小动物出没。
反观那时扭头就跑毫无作为的她,便像个没有同情心的坏小孩似的。
十三岁那年,她又偶然在角落撞见萧嵘。
萧嵘一改往日斯文矜贵,面目狰狞地踩在一人头颅之上。
他踩踏那人,犹如碾压一只蝼蚁。
萧嵘闻声回头,和她看去的惊恐目光撞了个正着,却并无心虚,只面无表情地从那人头上收回脚来。
还淡声提醒她:“此事需得保密,你得当作没看见。”
司锦又被他吓到了。
她惊慌着,拔腿就跑。
司锦没打算保密,但也没能宣扬。
当晚她梦到了地狱索命的恶鬼,一张俊脸,却阴森冷厉,可怖至极。
翌日她便病倒了。
病重三日,浑浑噩噩,直至终是好转些许,便听闻萧嵘识破叛臣,及时将其抓捕,并大获嘉赏的消息。
听上去好像又是她误会了。
可在司锦看来,萧嵘从来都不是他表面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
他少时恶劣,惯爱欺负人。
长大后也是城府极深,道貌岸然。
虽然以萧嵘的身份,她对他的喜恶压根不值一提,但司锦还是单方面的对他又讨厌又害怕。
好在以她的身份,他们年岁越长,她见到他的机会就越少。
若是没有这桩婚事,待到如今,她更是已经能够彻底和他断绝全部交集了。
可事与愿违。
司锦坐在床榻边叹息一声,又静坐了好一会,才出声唤了春杏入屋。
春杏悉知主子的秘密。
她入屋便先进到屏门后,手脚麻利地将萧嵘睡过的床榻收拾整洁,好似这间备用的屋子并无任何人使用过一般。
而后才唤来了其余人,一同伺候着司锦更衣梳妆。
今日是司锦归宁之日,她在铜镜前左右端详自己的面容,等了片刻,却不见身旁丫鬟继续动作。
司锦转头问:“丝帕呢?”
备衣的丫鬟一愣,忙道:“奴婢方才替夫人整理昨日更换的衣物唯独未见昨日那张丝帕,只当夫人今日仍打算用那一张。”
“昨日那张不见了?”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
司锦黛眉轻蹙,思绪回想,却并未想到自己昨日将丝帕遗落在了何处。
她以前不觉自己丢三落四,只是顶多有点马虎而已。
但近几月来,却总有意外侵扰,令她前后丢了不少东西。
甚至还有她的贴身之物。
上月新制的一件小衣,她才不过刚穿一日,还未送去让浣衣房清洗,便找不着去向了。
那夜天热,她贪凉敞着东窗入睡。
翌日不见小衣,只能是叫夜风将其卷走,不知飘去了何处。
这实在太令人难为情,更羞于启齿。
以至于司锦没好意思再提半句这件小衣,更唯恐府上何处传出莫名捡到无主的小衣一事。
不过好在,府邸上下并无异样消息,她也只能当作从没有过这件小衣,并暗自决心定要改掉这个陋习。
岂料今日又丢丝帕。
司锦闷声吩咐:“丝帕不在我这儿,再去找找,先备一张新的。”
“是,夫人。”
备衣的丫鬟退离,另一侧的春杏走上前来。
春杏禀报:“此番夫人归宁,大人备了薄礼,眼下都已整理妥当。”
司锦低低地“哦”了一声,并不意外。
萧嵘一向面面俱到,这也的确像他会做的事。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唇角扯出一抹温淡的笑:“还是夫君想得周到。”
见司锦应声,春杏又紧接着道:“还有夫人此前提及的酥糕,大人说今日正好带往司府让夫人与家人同享。”
司锦:“……”
这倒让她意外了。
她一个多月前在萧嵘还未远行时,随口提及过城郊有间铺子专做酥糕。
她听人说其美味,却因着路途较远,那会也暂且不得机会品尝。
萧嵘竟连这种事都记得?
但司锦笑得有些僵了,再笑有些笑不出来了,只得敛目故作娇羞,又应一声“好”。
*
司锦刚下马车,便在府邸门前遇见了散朝回府的司钺。
她眸子一颤,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哥。”
司钺转头看来,眸底显露出不屑掩藏的冷淡。
司锦打小就有些怵他。
唯有圣上赐婚时,他出言谈及她与萧嵘的不相配,于她而言算是帮忙了。
但那其实也只是司钺打从心里瞧不上她,更不觉她配高攀这等婚事。
气氛有一瞬凝滞。
好在司钺不打算与她多言,只“嗯”了一声以做回应,便先行迈步入了府。
司锦微松了一口气。
入府后,便是这桩婚事带给司锦的另一不便。
如若与她成婚之人并非萧嵘,不管是她出嫁还是归宁,都不会叫司家其余人过多关注,她也仍能似以往一般,默默无闻,只与爹娘好。
可她与萧嵘成婚,这事便没法默默无闻。
厅堂内早有一众人候着了。
司锦出嫁后不常回来。
但她如今萧夫人的身份,每次回来都是这般大动干戈。
今日竟连司老爷子也在。
司锦迈步跨入门槛,极力维持面上的端庄温婉,一一向屋内众人行去问候,却还是因着紧张磕巴了几次。
左侧随即有窃笑声传出。
司锦余光瞧不见,却也知晓定是二房的次女,司映冬在笑她。
司锦与她同岁,自小就常被拿来比较。
司锦虽不至于一无是处,但也确有许多方面不及她。
司映冬也因此在她面前格外得意。
这份得意不知从何时起,又带了些讨人厌的敌意。
直到司锦和萧嵘成婚后,这份敌意便完全被摆到了明面上。
司锦听着她的窃笑声不由皱了下眉。
此时真想让司映冬知道萧嵘昨日说的话。
司映冬若知晓她如今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定是笑不出来了。
司锦没什么气势地轻哼了一声,自己悄悄在心里扳回一城。
司老爷子坐于上位,视线往门外扫了一眼,问:“怎不见崇云?”
司锦眼睫轻颤了一下,这便回神。
她早该想到的,祖父今日在此,只能是因为萧嵘远行归来,或能在此见着他。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一旁的司钺先一步道:“崇云今日应是不得闲,方才散朝时太子殿下派人将他唤了去,只怕得有一阵忙活了。”
司锦察觉祖父的目光终是落到了她身上,她才低低地附和了一句:“嗯,夫君今晨也有同我说过,他今日或许腾不开身。”
这话说得跟萧嵘今晨,真在她半梦半醒时贴在她耳边同她说过一般。
“嘁,炫耀个什么劲。”
司锦嘴角一抽,险些破功。
司映冬可真讨厌,她哪只眼睛看到她炫耀了。
她若乐意,把这差事接了去,也算帮她大忙了。
司老爷子明显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无妨,他正事要紧。”
因萧嵘不在,司老爷子没在厅堂内久留,没多会便起身离去了。
他走后,屋中男子也都大多散去。
司锦在又艰难应付了其余人好一会后,才终得脱身,随爹娘回了院中。
程宜握着女儿的手,来来回回把她看了又看。
司锦不由道:“娘,你快把我盯出窟窿来了。”
“娘许久未见你了,想你得紧,怎能不趁此多看看。”
“既是念着我,不把我嫁出去不就好了。”
还偏在她拒嫁时哭得跟唱戏似的。
“又胡说了,旁人朝哪头拜能拜来这般好的姻缘,还得是咱们家福气旺。”
司承远点头:“是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我至今都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司锦眉心微蹙了下。
不过很快,程宜转而又道:“咱家小锦性子好模样俏,本就讨人喜欢,萧家也是占着大好事了,你瞧小锦如今和崇云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不更是说明了我们小锦的无可替代。”
司承远又连连点头:“说得也是,我也瞧着我们家小锦哪哪都好。”
司锦听这话好生脸热,她哪有她爹娘吹嘘的这么好呀。
好吧,她其实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
可说到底,这桩婚事是假的,到了时候便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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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锦为着私心,还是小声地铺垫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和他也是会有矛盾的。”
这话说完,司锦又提紧了心弦。
会不会说得太明显了些,她爹不会明日就被弹劾吧。
程宜却是笑意更甚:“夫妻哪有不吵嘴的,床头吵床尾合,正是好啊。”
她爹一张俊脸也是乐开了花:“就像你经常骂我那样吗?”
“骂你?我看着你就……”程宜目光落在司承远剑眉星目的脸庞上,喉间一噎,生硬地改了口,“就是我们这样。”
司锦:“……”
看来是她多虑了。
*
司锦留在家中同爹娘一起用了午膳。
直到用完午膳,她未叫爹娘相送,道别之后便动身要回萧府了。
不巧午后变了天。
夏季突有暴雨也是常事。
暴雨来得猛烈,转眼便在门窗外蒙上厚重的雨帘,屋檐石阶被雨滴撞得声响密集。
司锦站在檐下看着连绵不断的雨滴落下,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惆怅。
倘若没有这桩婚事,她如今或许还未嫁人,仍旧留在爹娘身边,或者她寻得如意郎君结为夫妻,也能够在归宁之时与爹娘讲述她真正的夫妻生活。
司锦轻提裙摆,不想叫石阶溅起的水渍沾湿。
再一抬眼,一面金桂伞面映入眸中。
伞沿渐抬,眼前出现萧嵘的面容。
司锦微怔:“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萧嵘将伞朝着司锦倾斜了些,“已经和岳父岳母道别了吗?”
“……嗯。”司锦问,“你要进去吗?”
“下次吧,雨下大了,先回府。”
司锦动了动唇:“祖父今日也问起你。”
“嗯,下次。”萧嵘仍是这句话。
他似乎情绪不高,不知是否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影响了心情。
只是他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只为专程来接她似的,除此之外的事,都不再被考虑其中。
正此时取伞归来的春杏躬身停步在几步外。
司锦见她,便道:“那走吧。”
欲朝马车迈步,手腕忽的被萧嵘握住往他身边拉拽了去。
她一个踉跄,脸颊触及热意,竟是贴上了萧嵘的胸膛。
强力的心跳声震得她耳尖发麻:“怎、怎么了?”
萧嵘松了手,视线不移地看着她:“同我一起。”
“……哦。”
司锦踏上萧嵘的马车,头顶一直有伞替她遮挡雨水,直至她入到马车里落座,左右查看竟是没见衣裙沾湿半点。
马车轻晃了一下。
司锦眼前一暗,还未抬眼,就先见到萧嵘衣衫臂膀处淌着水。
车帘未落,马车旁候着的下人抬眸可见马车内的情形。
司锦犹豫了一下,还是捏着帕子抬手擦上他的臂膀:“怎都淋湿了,我替你擦擦。”
萧嵘身形微顿,垂下的视线顺着司锦的指尖看见了被她捏着的丝帕。
今日是一张云纹帕,浅淡的天蓝色,和她烟青色的衣裙很搭。
细嫩的指尖只扫过衣衫缎面,令他手臂触不到那份触感,只能由暗下的眸光缠绕那抹白皙。
司锦装模做样地擦了擦,很快便收了手。
丝帕沾染些许湿濡,但还是被她掖回了衣襟里。
忽然间,身侧有一只手臂挡在她脸颊旁伸了出去,她闻到萧嵘袖口上的墨香味。
萧嵘连带着车门一并关上,将风雨和旁人的视线关在了外面。
他一边抬手整理衣襟,一边淡声道:“无妨,里面并未浸湿,回府换下便可。”
萧嵘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皮肤偏白,也总让人想起曾撞见过的染血的一幕。
司锦霎时回神,一抬眼却见萧嵘又直勾勾地看着她。
光影渐暗,萧嵘眉眼冷淡,好似不会有任何情绪流入那双眼眸。
偏偏那双眼一但落到她脸上,就要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好半晌不移开。
每次都是这样,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就如此时这般。
司锦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萧嵘绷着唇角并未回答。
他盯着她俏丽的小脸,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暧昧不明地往她唇角抹去。
司锦唇边灼上热意,蓦然瞪大了眼,余光似要往窗外瞟,形成习惯般先看是否有旁人在看。
萧嵘已先一步道:“好吃吗?”
“什么?”
“酥糕。”
萧嵘收了手,拇指上沾着一片碎屑,正是他买给她的酥糕屑。
这这这,这是从她嘴角抹下来的?!
那得沾了多久了,方才怎么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难怪他方才那样盯着她!
他不会是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取笑她吧!
司锦脸上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水嫩嫩的,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萧嵘喉结重重地滚动一瞬,似有预谋般抬手就往司锦衣襟前抽走她刚放回去的丝帕擦拭自己的拇指。
丝帕微润,捏在手里柔软顺滑。
“喜欢我再命人给你多买些回来,尝尝不同口味。”
司锦鼓着腮帮子,脸上热意散不去:“擦完了便还给我!”
“脏了。”萧嵘神情意味不明。
哪脏了,明明丝帕仍旧洁净,甚至连那一小丁点碎屑也瞧不见踪影。
萧嵘却淡然地随手将丝帕放到一旁的抽屉上掖着:“我会命人替你拿去洗净,就先放在这里吧。”
3. 第 3 章
萧嵘成婚后便未再住在萧府大宅。
司锦料想,应是为了他们成婚做戏所准备,否则就连如今这般情况都时常令她手忙脚乱,若再在萧家那一众人眼皮子底下,他们的假婚事要不了多久就会暴露。
马车在府邸门前停下,下人在外打开车门,扑面而来一股夏日的湿气,又闷又潮。
司锦躬身走出马车,头顶已有伞撑来。
萧嵘另一手顺势而上,揽着她的腰便将她从马车上抱到了自己身前。
司锦呼吸一窒,霎时绷紧了腰身。
“你今日是否又……”
演得太过了。
司锦低声未尽,萧嵘已是收了手。
他们身体不再接触,但萧嵘仍站在她身边近处,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萧嵘撑着伞,面上神情平静无波,只静静地看着她。
司锦下半句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在唇边微不可闻地嘟囔一声:“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萧嵘似乎没听见,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刚与萧嵘成婚时,司锦还曾担忧自己无法将萧夫人的身份演好。
她打小已是讨厌了萧嵘好多年,虽说她的讨厌算不上苦大仇深,但对萧嵘也绝对没有半点好感。
更莫说在她及笄后,与萧嵘的交集渐少,上一年几乎一整年都没和他见过面,如今已是几近陌生。
但好在,萧嵘让这份差事变得简单不少。
搬离萧家大宅是其一。
以及他在人前温和寡言,举止得体,她只需配合他相敬如宾,偶尔露出一抹温笑,在外看来就已是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了。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份差事变得繁杂起来。
收到萧嵘送的礼物,她得眼眸亮灿,娇笑着道:“多谢夫君,我太喜欢了。”
萧嵘频繁前来秋水院,她得昧着良心道:“夫君好久没有陪我了,今日便不走了吧?”
萧嵘远行,她还得天不亮就起身,在府邸门前依依不舍为他送行。
第一次被他拉到身前,是在今年开春后他一次远行的清晨。
他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克制又平淡。
不过一瞬便放开了她,却也叫她身上酥麻好久。
萧嵘曾解释过:“夫妻相处,循序渐进,新婚之时大多相敬如宾,但若长此以往毫无变化,无异于告知外人我们私下没有相处也没有进展。”
司锦听着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但这般黏黏糊糊的变化,越演越亲密,越演越恩爱,她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和他摆脱关系啊。
如今他连问都不问,总是直接伸手就碰她。
牵她的手,抱她的腰,再过段时间,他该不会还要……
萧嵘突然出声打断了司锦的胡思乱想:“我还有些公务,要先去书房。”
司锦抿唇,她一点也不想说以往这种时候她该在人前说的话。
但周围下人垂首静候,萧嵘的视线也还落在她脸上。
司锦眉心轻跳了一下,好半晌后才开口道:“怎么还有公务啊,要忙多久呢?”
最好忙到晚上,忙到她睡着的时候。
要不直接到明日天明,待她睡醒睁眼,萧嵘已是又出府办公了。
她不由抬眸,却忘了掩住眸中期待。
萧嵘眸光微暗,目光在她澄亮的眼眸中流转一瞬。
“我也想陪着你,待雨势小些了可以来书房与我待着,那会我应当已经忙完了。”
司锦:“……”
该说不说,这一年来,她和萧嵘能将这桩婚事演绎得天衣无缝,大多要归功于萧嵘。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用那张冷淡禁欲的脸说这些肉麻话的。
而她除去提前的练习,大多数时候都有些僵硬。
比如此时,就只能干巴巴地应一声:“……好吧。”
好在此时的应声看上去又像是姑娘家带着小情绪的不舍。
萧嵘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转而把伞递给一旁的丫鬟,自己撑另一把伞转身去了书房。
只留司锦后知后觉地捂住脸颊。
不是说了让他别动手动脚的吗!
*
司锦刚回主屋,就见院中雨势渐小。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感觉身侧的丫鬟抬头朝她看了来。
该不会觉得她真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立刻去书房找萧嵘吧。
她才不去呢!
“关门吧。”司锦淡声吩咐,径直迈步朝美人榻走了去。
今日归宁叫她有些疲惫。
此时屋外雨声绵绵,正适合小憩一会。
屋中候着的下人这时上前:“夫人,奴婢将屋中找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您昨日那张丝帕。”
司锦一怔,刚要躺下的身子又赫然撑坐起来。
她反应有些大,惊得一旁的丫鬟霎时跪地:“奴婢该死,还请夫人恕罪。”
“起身吧,不是怪你。”
昨日那张丝帕大抵是找不回来了,司锦也压根想不起它会有可能掉在何处。
这会她是突然想起,今日的丝帕被萧嵘抽走放在了马车上。
方才她和萧嵘好像都没将丝帕拿走。
是没拿吧?
总归她是没拿的,也没见萧嵘手上拿有物件。
司锦微蹙了下眉,顿时心生懊恼。
明明早晨才决心改正,她怎转眼就又犯了。
司锦当即站起身来,开口吩咐:“备伞,我去一趟马厩。”
春杏怔然:“夫人,外面还下着雨,您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奴婢替您去拿吧?”
“不,我得亲自去。”
她得给自己长长记性。
春杏替司锦撑着伞,随她一路来到了马厩。
方才所乘的马车正停在最外侧的围栏旁,只等雨停后便有下人前来打扫清洗。
司锦躬身登上马车,侧头一看,却并未瞧见自己的丝帕。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再找别处,整个马车也未见丝帕的踪影。
难道是已经被下人收走了吗?
司锦不解地从马车上下来,正见马厩的下人冒雨经过。
她把人唤到檐下:“这辆马车已经收整过了吗?”
“回夫人,还未收整,要等雨停后,清洗时一并收拾马车里。”
那便是还未有下人入内。
看来只能是萧嵘拿走了。
他何时拿的,又放在何处,她方才竟是一点也没注意到。
司锦空手而归,满心疑惑。
春杏低声问:“夫人,是丢了什么贵重之物吗?”
“不是……”司锦后知后觉有些窘迫,“只是今晨那张丝帕而已,我方才忘在马车里了。”
不过一张普通的丝帕而已,显得她实在小题大做。
可她只是懊恼自己的丢三落四,若照这么下去,再有多少张丝帕都不够她落下的。
虽是没能找到丝帕,但司锦还是只能认为:“应是夫君带走了,他说会命人拿去洗净,是我瞎操心了。”
春杏闻言,抬眸看了眼天。
她还未开口,司锦也一同注意到了。
雨停了。
司锦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问:“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是否忙完了。”
春杏躬身:“奴婢认为,夫人是该去看看的。”
“……”
萧嵘的书房位于府邸东侧僻静之处。
司锦缓步穿过长廊,路遇来往的下人,皆是停步躬身向她行礼,唇边攒着笑意,显然知晓夫人这是去见大人。
明知是做戏,司锦还是不由有些脸热。
都怪萧嵘将如今的氛围弄得这般黏糊,好像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觉得她爱惨了萧嵘。
那萧嵘对她呢?
司锦鼻音轻哼一声,他倒是的确装出了一副宠妻爱妻的正面形象,也让他将背地里的真面目又藏得更深了些。
别人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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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像她一样慧眼如炬,看清萧嵘的道貌岸然啊。
思绪间,司锦已然来到东侧书房。
屋中正厅的窗户正对长廊,此时大敞,似为散去雨后屋内的闷热。
桌案前靠坐的男人姿态慵懒,神情冷淡,手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翡翠玉石,将白皙的指尖印出浅淡的微光。
他一身黑金锦袍,腰侧绣以鹤群延展向下,衬得他气质清冷又贵气。
司锦一瞬讶异,他竟还得闲换了一身衣服,后又想起他回府时的外衫被雨水浸湿了。
萧嵘很会打扮自己,他的衣着从未浪费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总是显露一身矜贵优雅。
或许用打扮一词也并不准确,只因他本就长得好看,所以才穿什么都好看。
他不似大多贵族公子,也不需那些花里胡哨的装扮。
遥想过往,萧嵘还只是小小少年时,只一件素净的白衣,也同样赏心悦目。
而如今,件件衣衫便为锦上添花,总叫人遥遥一望就不由出神。
雨后天晴,日照拨开云层,往窗台洒去耀光。
萧嵘一侧面容落进光辉中,眉眼间的疏淡似乎也流转出几分柔和。
司锦被光亮恍得这才回神,刚往前走几步,又见书房内除了萧嵘还有别人。
她移开视线,心下一松,唇边故作失落:“他还在忙呢,还是别扰他了。”
说罢,像是担忧自己又遭那张面容迷惑心神,她忙不迭转身,与来时不同的快步走回长廊。
萧嵘:“……”
“萧、萧大人?”
半晌,桌案前一声翡翠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声传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终是开口,却是声色冷冽,再不见半分柔和。
“简要说,别再让我听废话。”
*
司锦重新回屋后终得放松的休憩。
她身姿绵软地靠在美人榻上,本是想看会书册,却是没多会就阖眼睡着了。
再醒来时,屋内影影绰绰,光影稍暗。
她眼睫轻颤,忽见不远处掠过一道人影。
司锦起身的动静引得萧嵘回头看来。
四目相对,司锦霎时尴尬,先行移开了眼。
也不知萧嵘是何时忙完过来的,总不能是她在此睡着,他就一直在一旁晃悠吧。
司锦余光一扫,注意到萧嵘此时站在屏风和美人榻之间的角落里,那处什么都没有,叫人不知他走到那儿是要干什么。
但萧嵘好像只是路过,在司锦移开目光后没多久,他就继续迈动了步子,远离了那处地方。
屋内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萧嵘在厅堂一侧正要点灯。
司锦侧眸瞧见窗外天色,已是临近黄昏。
她出声询问:“要用膳吗?”
“你饿了?”萧嵘回话很快,隔着一道屏风,只闻其声不见他的神情。
“还好,没有很饿。”
她在司家与爹娘用午膳时吃了不少,她娘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菜,这会的确还没感觉到饿。
“那便再过会。”
司锦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我的丝帕你命人拿去清洗了吗?”
屏风上映照的身影忽的一顿,连带着方才摆弄烛灯的声响也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萧嵘才淡声道:“还没有,方才下马车时忘记了,我一会派人去取。”
司锦眉心一蹙。
屏风后“”嗞”的一声,烛灯点燃,屋内光线霎时明亮。
司锦眼眸不适应地微眯了一下。
她迈步走过屏风,一抬眼,正见萧嵘收起手上的火折子。
烛光映在萧嵘一面侧颜,另一面隐匿在了沉暗的阴影中,看上去神情莫测。
屋内沉寂下来。
司锦静静地看着萧嵘,不知心下隐隐弥漫的古怪是从何而来。
好半晌后,她轻声道:“可是我已经去马车里看过了,没有找到我的丝帕,你知道它被谁拿走了吗?”
4. 第 4 章
“应该是宁姑。”萧嵘平静道,“我回府时正好遇见她,便向她交代了此事。”
宁姑曾是萧嵘母亲身边的丫鬟,如今上了些年纪,不太适合继续留在萧夫人身边,便在萧嵘成婚时,被安排到了萧嵘的府邸,做浣衣房的掌事嬷嬷。
司锦又沉默了好一会。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下的古怪没有因为萧嵘似是合理的解释散去,但她又想不出别的缘由。
直到萧嵘又开口:“你很在意那张丝帕?”
司锦蓦然回神,脸颊微热。
莫不是叫萧嵘也觉得她小题大做了。
“没有,只是我近来总是丢东西,不想叫自己再这么丢三落四了。”
司锦说完还以为萧嵘不会再接话了。
岂料他却接着问:“丢了何物?”
司锦一怔,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萧嵘又道:“我命人帮你找找。”
“不用了,只是一些小物件罢了。”
嗯,其余的的确都是些小物件,只除了她的小衣。
但她才不会告诉萧嵘呢。
司锦微垂眼帘,明明没说几句话,脸上红晕却是越发明显。
萧嵘直直地看着她,喉结一滚,转而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
几日过去,司锦再见丫鬟从浣衣房取回了洗净的衣物,也一并见到了那日那张浅蓝色的丝帕。
看来丝帕的确没丢,她也稍微安心了下来。
随之又有好消息到来。
司锦分别已久的手帕交,沈家三小姐沈叙栀来信告知,她不日将要抵达京城。
一年前,沈叙栀随家中长兄离京远游,一直未再回来过。
当初她走得急,前脚才刚决定了启程之日,后脚便有皇上突如其来的赐婚。
以至于这一年来,司锦遭这桩婚事积郁的苦闷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时隔一年,沈叙栀终于回来京城,司锦自是欣喜不已。
“我今日休沐。”萧嵘的声音打断司锦的思绪。
他今日一早就来了秋水院,待到司锦起身后,再与她一同用了早膳。
司锦闻声回神,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连连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萧嵘正站在窗前摆弄窗台上那盆已经过了花期的水仙。
那是司锦今年开春时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司锦将它放到了厅堂的窗台上,但大多都是萧嵘来时在悉心养护它,整个春日那盆水仙都开得格外鲜活。
只是花期终有时,要再见它清丽的花苞得等明年春日了。
萧嵘没有转身,仍然拿着剪子细心修剪盆中水仙的绿枝。
他淡声陈述:“外面数双眼睛看着。”
司锦不以为意:“我只是上街逛逛而已,我想为叙栀挑选迎她归来的礼物,要去的也是女儿家逛的商铺,你没有同往好像也没什么影响吧?”
咔嚓一声脆响——
水仙被剪掉了一片泛黄的叶片。
萧嵘伸手捻起那片已无生机的叶片,随手扔进了窗外的泥地里。
司锦只当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下月的中秋灯会,届时沈叙栀抵达京城,她便可与她相约同游。
“对了,还有一事。”司锦踌躇措辞,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下月灯会之时你好像也正值休沐吧?”
“嗯。”
“到时你能寻个借口说公务繁忙吗?”
又是咔嚓一声——
比方才那声还要脆,显得有些突兀。
萧嵘问:“怎么了?”
司锦:“届时我想与叙栀一同游灯会,你因公事繁忙不能与我同行应是也不会引人起疑的。”
本也不是每对夫妻都如胶似漆到形影不离,更何况是他们这般做戏的关系。
要怪只能怪萧嵘在外将他们的关系演得太亲密了,以至于正常的短暂分开,还要想办法找借口。
司锦说完,目光坦然地看着萧嵘,等待他的回答。
窗前传来剪刀放下的轻响声。
萧嵘收手转回身来看向她,那目光没什么情绪起伏,却盯得人不由有些心虚。
“我还从未逛过灯会,听闻灯会时街道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萧嵘话语一顿,引得司锦跟着放轻了呼吸。
大晟朝颇爱以热闹聚集的活动庆祝节日。
上元节,花朝节,中秋节。
除夕,端午,冬至。
小到市集大到灯会,平民百姓王公贵族皆会参与其中。
虽说萧嵘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会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嘈杂街市逛灯会的人,可司锦还是讶异于怎么会有人从小到大连灯会都没逛过。
萧嵘此时又一副似有失落的落寞模样,竟令司锦当真生出几分心虚,好像她提早大半个月就把他原本的期待给打破了似的。
司锦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萧嵘忽的又开口,先一步道:“不过我也的确公务缠身,那时应当不得闲,不必刻意找借口。”
司锦未道出的话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令原本谈妥的喜悦也莫名消散无踪了。
半晌后,她才低低应了一声:“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司锦乘着马车一路往琉璃阁去,心思却压根没在想究竟要买怎样的礼物送给沈叙栀。
都怪萧嵘,莫名其妙说那种话,又莫名其妙露出那样的表情。
好像他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理性去想,萧嵘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可怜之处,偏偏脑海中一浮现出他敛目低声的模样,就令人难持理性了。
更令司锦懊恼的是,她已是不止一次遭萧嵘这般表象所影响。
最初便是那年她被萧嵘骗得中暑之后。
她再见萧嵘,气恼地向他讨要说法。
萧嵘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却是一脸平静:“你信了?”
司锦瞪圆了眼睛:“那不然呢!我在池边等到中暑!”
萧嵘毫无歉意地道歉:“抱歉。”
司锦更气了,正要继续斥他,他居然还有脸问:“你可以原谅我吗?”
所以,她凶巴巴地大喊:“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萧嵘急切地伸手,却又只是抓住了她的衣角。
他的狡辩很没新意,语气也仍然生硬古怪,只有敛目低声的模样流露出几分可怜。
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请求她:“你原谅我好吗?”
萧嵘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司锦却还是被哄好了。
一想到这,司锦紧皱着眉头使劲摇头。
就是因为她最初心太软原谅了萧嵘一次,才会在后来给了萧嵘那么多机会欺负她。
司锦走入琉璃阁中,阁内琳琅满目的饰品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间更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好了。
她很认真地在阁内挑选,每走过一处都微微躬身凑近,瞧得仔细。
直到身后突然一道突兀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司锦被吓得险些惊叫出声,一回头竟见司映冬双臂环胸站在她身后。
司锦眸中慌乱未散,心下先有不满的气恼涌上。
司映冬走路都没声音的吗,况且她在何处做何事与她又有何干。
司锦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不客气道:“看不出来我在挑饰品吗?”
司映冬目光在司锦身边扫视一周,阴阳怪气道:“打扮得再怎么花枝招展,不也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只能靠美色勾引人。”
“照你这么说,你来这儿也是为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人?”
“司锦!你胡说八道!”
“是你先对我出言不逊的!”
周围一众仆从低着头毫无反应,似是对这两姐妹一向的不对付已经习以为常了。
司映冬这头纯属没事找事。
但她就是偶然来此却遇上了司锦,令她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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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怎么也要数落她几句解解气的。
司锦瞪她,不必司映冬再开口,也能猜到她心里是什么无理的想法。
难道她看见她心情就能好了吗,看见她还不如看见萧嵘呢。
算了,萧嵘也免了。
就比司映冬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司映冬别过头去,嘴里嘀嘀咕咕的:“要不是那时候萧家出了差错,这种好事能轮得到司锦吗,再怎么也该是由二姐姐……”
“司映冬,你说什么?”
司映冬一惊,霎时绷紧唇角。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明显慌乱,显然是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司锦微蹙着眉,已经听到大半。
司映冬说萧家出了差错。
那时候,是皇上赐婚的时候吗?
司锦上前一步:“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司映冬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自然不是因为害怕司锦,而是因为自己言语不当。
但她仍不愿落下风,还是硬着头皮道:“就、就是字面意思啊。”
“你说萧家出了差错是怎么回事?”
司映冬一愣,惊慌散去,重新站直身讶异道:“你不知道?”
她还以为司锦是因她口无遮拦提及二姐姐才变了脸,没想到她连最重要的前情都不知道。
司映冬眼珠一转,忽的又反应过来,略显得意道:“哦对,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你压根就没资格参加司萧两家的家宴。”
司映冬还以为此事会让司锦气恼难堪,殊不知司锦以往最是庆幸自己不得邀请参加司萧两家的家宴。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得有机会减少与萧嵘的交集,越往后便越不必见着他。
他们之间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生出云泥之别,司锦也从来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觉日子过得简单平凡就好。
司锦只追问自己在乎的问题:“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萧家出了差错这桩婚事才轮到我了?”
司映冬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有些不满:“你让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刚才说这桩婚事该给二姐姐的事告诉别人。”
司映冬险些气得跳起来:“司锦!我没说!”
“你说了,我听到了。”
司锦不想和她纠缠,再次道:“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
司映冬哼笑一声,不屑地看着司锦:“告诉你也无妨。”
这事本也不是秘密,不仅司萧两家,朝中不少人也知晓此事。
司锦得有多么蠢笨,时至今日还全然无知。
司映冬思及此又要得意起来了。
司锦不想知晓司映冬此时心里在上演怎样浮夸的戏码,她只催促道:“那你快说。”
司映冬压低声道:“萧家那时因家族有人突然的行事激进捅了篓子,不仅萧家被问责,连司家也遭受牵连,皇上虽未降罪,但萧家已然踏错一步,若要求稳就只能选择与司家最没用的你成婚,以表司萧两家并无联合之意,却没想到萧家牺牲这么大,联姻之人会是萧崇云。”
气氛沉默片刻。
司映冬盯着司锦的脸,想要尽快看到她震惊痛苦的模样。
但司锦还是没有露出她预想中的神情,只皱着眉问:“萧家谁人捅了这个篓子?”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萧崇云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娶你的。”
说得跟谁是心甘情愿的一样。
在这件事上,萧嵘顶多算是半个受害者,她才是其中最倒霉的那一个吧!
究竟是萧家哪个蠢货做了这种事啊。
司锦绷着唇角沉默不语。
司映冬气急:“司锦,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你好吵,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司锦一脸烦闷,真没心思和司映冬吵架了,她垮着脸迈步就走,只留司映冬在身后大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很快便听不见了。
5. 第 5 章
司映冬道出的消息对司锦冲击力不小,她好一阵都没能回过神来。
什么叫司家最没用的她!
虽说她的确比不上司家大多子女,但她也没有很没用吧。
萧嵘不是还说因为他们成婚,才能牵制住司萧两家的势力扩张,这也算是大用处了吧。
可是司锦也因此而感到泄气。
她没这么伟大,丝毫没有想要为家族做出这等牺牲。
无论如何,被以这种缘由遭受了如今的处境,怎么想都不会令人心里舒坦。
不知这桩婚事的前情时,她还只是苦恼何时能够和离。
知晓之后,苦恼中就多了另一份倒霉的气恼。
所以说,如果没有萧家那个行事激进的蠢货,就根本不会有这桩不合情理的婚事。
她也不用和萧嵘演戏了,更不会和他再有来往。
后几日,司锦看向萧嵘的目光都不禁带上几分幽怨。
也不知道萧嵘作为萧家颇有话语权的人物,是否有好好收拾他们家那个犯事的蠢货。
又一次和萧嵘同桌用膳的饭桌上。
萧嵘突然抬眸笔直地向她看来:“有话和我说?”
司锦一怔,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太过直接,好像已是盯着萧嵘看了许久了。
她慌乱移开目光,低着头轻声道:“没有,我没想说什么。”
总不能直言问他,是否是因她是司家最没用的那个,所以他们才成婚了吧。
总归,她才不要承认自己没用,时光也无法倒流。
已成定局之事,再被谈及只会徒增晦气。
萧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开口道:“我以为你想同我说有关兄长调职一事。”
司锦一怔,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萧嵘所说的兄长实为司锦的兄长,司铭。
今年年初,朝中多数朝臣遭职位调动,司铭便是其中之一,且是要往国土西部极为遥远的西丘而去。
司锦不知兄长对此作何感想,但司承远却是焦头烂额四处寻人,生怕儿子当真被调往了远方。
这事原本也落在了司锦头上,她爹娘想让她向萧嵘吹吹枕边风,看能否让萧嵘帮扶一把,避免司铭此番调职。
但她与萧嵘压根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何来脸面向人拜托此事,所以她一直不知如何向萧嵘提及此事。
好在还不待司锦踌躇开这个口,司承远那头已是先自己找到了门路,将此事解决了去。
上回司锦归宁,司承远已是告诉她,只待文书下批,司铭这事就算是完全解决了。
司锦讶异萧嵘此时莫名提及此事:“你……怎会知晓这事?”
她问完便不由感到脸热,该不会是她爹娘此前见她一直拖着此事没有下文,便自行找上了萧嵘吧。
司锦或许不知道,自己心下思绪时,情绪不自觉就写在了脸上。
萧嵘定定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将她所有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在文选司看到了兄长的调职文书。”
原来不是爹娘找了去。
司锦微微松了口气。
萧嵘问:“需要我帮忙吗?”
司锦没曾想,此前她羞于提及的事如今竟还被萧嵘主动提起了。
不过她很快摇摇头,客气疏远道:“上次归宁爹爹便道此事已有解决,不劳你费心了。”
萧嵘沉默许久后,才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未再谈及此事。
*
司锦接连几日低郁的心情终在接到沈叙栀回京后的邀约时有了好转。
好巧不巧,这日又遇萧嵘休沐之时。
司锦喜笑颜开,一面为终能再见分别已久的手帕交,也为出府赴约便不必待在萧嵘身边艰难做戏了。
萧嵘眉眼一沉:“何时回来?”
司锦正在梳妆台前挑选发簪,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
她藏不住雀跃地轻快道:“怎么也得到酉时之后吧,或许戌时也说不定。”
许久不见,她有好多话要同沈叙栀说。
话匣子一打开,要聊到什么时候她也说不准。
司锦目光在架子上扫过一周,身后却没了声。
她挑选好发簪回过头来,便见萧嵘如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刚要迈步,萧嵘蓦地转过身来。
“走吧,我送你。”
司锦一怔:“我去见友人你应该不需要跟着吧。”
萧嵘:“……”
他默了默,眸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她,道:“送你到门前。”
“……哦。”
司锦其实觉得连这也不必的,但看着萧嵘的目光,又只得把话噎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无感情吧。
饶是为了做戏,但她只是外出大半日,也不需要上演什么依依不舍的肉麻戏码。
但萧嵘已是在一众家仆的目光下与她并肩往府邸门前走了去。
“结束后需要我来接你吗?”
萧嵘问得自然,声量毫无控制,像是要将人架到仅有一种回答的局面。
司锦却还是压低声音,含糊不清道:“不需要。”
再抬眸,司锦换了一副笑脸,嗓音柔柔地道:“夫君就送到这吧。”
演得这么做作,她都担心叫人看出端倪。
萧嵘顿住脚步,微敛眉目叫人看不见他眸中情绪。
他应声道:“好,早些回来。”
司锦点头,急切地迈步朝马车走了去。
春杏搀扶她上车。
或是因着见人心切,她都忘了该是要回头再望来一眼。
萧嵘沉默地站在府邸门前,目光直直地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马车绕过转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大人,今日琴韵轩的雅间……”
“不需要了。”萧嵘收回视线,冷声打断。
沉郁的暗色布满眸底,又在他转身的一瞬被全数掩下。
*
司锦走后,东宫派人传来太子口信。
萧嵘动身前往东宫,面见太子时,脸上便没什么好脸色。
赵琰似是对他这般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邀萧嵘在偏殿茶室落座。
壶中沏上上等龙井,茶室内茶香四溢。
赵琰执子落棋,开口道:“听闻你向文选司写了封推荐信,是有何新的计划?”
萧嵘:“没有。”
“那你这推荐信是为何人所写,消息都传到孤这儿来了。”
“为小锦的兄长。”
赵琰愣了愣:“是为调职一事?你还真是明目张胆,也不怕遭人诟病。”
萧嵘淡声道:“此事本为有人背后操纵,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无不可。”
赵琰朗笑出声:“是无不可,此事本也事关司姑娘的家人,看来是孤瞎操心了。”
萧嵘闻言,落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赵琰。
“孤是觉得,你近来情绪有些古怪,还以为你同司姑娘之间出了什么事。”
赵琰说完自己先耸了耸肩,接着往棋篓取子,已是猜到或许会得萧嵘一句“你觉得错了”来否认这话。
萧嵘却是沉默了。
在赵琰以为他甚至连回答都不会有了时。
萧嵘又突然开口:“她想与我和离。”
赵琰:“……!!”
“谁,司姑娘?”
萧嵘无言地又看了赵琰一眼。
赵琰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过,这话说来真是出了问题。
萧嵘竟是一年时间过去了都还没把人搞定吗,如今还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所以他这才费心写了封推荐信保住司铭现有的职位,想借此挽回司锦?
赵琰微眯了下眼,以他对萧嵘的理解,又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
他暂且没有多问此事,只转而道:“怎会如此,难道这一年的时间你什么都未做吗?”
“做了。”
潜入她的寝屋,偷走她的东西,掌控她的退路。
诸如此类,的确做了不少。
赵琰疑惑地皱眉:“她都不为所动?”
这不应该啊。
“你的法子太温吞了。”
赵琰闻言不由扯了扯嘴角。
他的法子是否管用并不一定,但他笃定萧嵘绝对没有完全按照他给出的法子去做。
萧嵘方才所说的“做了”,估计全是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事。
赵琰反驳:“若非你自己年少无知兜了祸,如今何需费这般多心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嵘目光沉暗地扫过桌上棋盘,落下进攻意图激进的一步棋,却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初见司锦,他的确出言戏弄了她。
无关算计,毫无缘由。
年少时,对理智之外产生的兴趣总有些不得章法。
他只是简单地觉得,司锦那张娇俏的小脸若是气得鼓起腮帮子,应该是一副很可爱的模样。
所以他出言逗弄她,等待着她给出反应。
没想到她居然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不过萧嵘后来还是看见了她鼓起腮帮子的可爱模样,但听闻她因此中暑晕倒了。
他未曾同人道过歉,也少有人会对那时的他道歉。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母亲失控捶打他之后,神情疯癫崩溃,跪在他面前一边哭一边道歉的样子。
萧嵘当然知晓自己不能这样和司锦道歉。
她会被吓到的。
所以他极力平静面色,尽可能地平缓道:“抱歉。”
她却更生气了。
他问她:“你能原谅我吗?”
她大喊着对他说不能,但最终还是心软地原谅了他。
只是孤寂沉暗已久的内心寻得一片安宁之地,贪婪的本性就因此在心底埋下了种子。
他想要她兜里的糖果,不止一颗,而是所有。
他想要夺回她被玩具占据的注意力,便直接根除了源头。
被讨厌被疏远时,他或许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到头来,随年岁增长,隐忍和退让没有令他得到任何好的结果。
她离他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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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他的交集几乎要消失殆尽。
他只是将她重新拘回身边又何错之有。
而她如今又想离开他。
他亦不觉自己应当松手,他也不会松手。
赵琰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你对此有何打算?”
萧嵘仍是沉默着。
伪装得太久,已是逼近极限。
心中的焦渴像是被过度压抑的潮浪,水面显露平静的假象,底部早已在汹涌翻腾。
早晚都会冲上水面,卷起巨浪。
他压不住了,也不想压了。
萧嵘薄唇翕动,缓声回答:“没什么打算,我们不会和离。”
*
久未有人居住的南林别苑已是提前收整清扫过了。
小道两侧绿植葱葱,夏日透过繁枝,在青石板阶上映下层层光点。
府上婢女为司锦奉上凉茶。
“小姐正在更衣,稍后就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灌木丛忽的晃动。
很快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从中走了出来。
“叙栀!”
司锦惊喜呼声,大步朝着来人奔了去。
沈叙栀也是满脸欣喜,提着裙摆同样小跑而来。
两人三两步在凉亭下碰上面,不约而同地伸臂抱住了对方。
“小锦,我好想你呀!”
司锦收紧手臂在沈叙栀肩头蹭了蹭,刚抬头,就闻沈叙栀问:“你一个人来的?”
司锦松手,疑惑道:“不然还有谁?”
“你夫君未与你同行吗?”
司锦彻底退开身来,更是讶异:“我来见你,他怎会同行!”
沈叙栀轻笑了一声,落下手臂牵着司锦的手把她往凉亭内引:“我在外也听闻你们夫妻二人如今越发亲密无间如胶似漆,便以为他今日会跟着一同前来,或者亲自送你一程。”
司锦脸色微变,眸底略过一抹心虚,又很快被她扫去。
“你胡说什么呢,我与他是何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晓。”
司锦余光警惕地注意周围,后半句压低了些声量。
当初皇上赐下婚约时,司锦整个人天都塌了。
她向父母表明抗拒却毫无作用,只得把满肚子苦水往沈叙栀倒去。
让司锦前去找萧嵘商谈此事的主意便是沈叙栀想出来的。
司锦按照沈叙栀的主意找上了萧嵘,顺利与萧嵘谈成后,自是当即将好消息也告诉了沈叙栀。
那时的情况远不如此时复杂。
司锦也单纯地认为,她只要认真扮演一段时间萧嵘的妻子,这桩婚事很快就能结束了。
岂料,一年时间过去,毫无结束的迹象,形势却越发严峻了。
再加之突然得知的消息,更是令人烦闷。
司锦心下思虑着,是否要将如今的情况告知沈叙栀,让她再帮自己出出主意。
沈叙栀似是看出司锦心中所想。
她抬手挥退了周围的下人,凉亭周围仅剩她们二人。
司锦接连叹息好几声后,才向沈叙栀开口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再这样下去,都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与他和离。”
沈叙栀闻言稍显讶异。
但她讶异的并不是司锦眼下所言之事。
不过她暂且还没开口,只等司锦絮絮叨叨地将自己近来面临的困境向她全盘托出。
司锦说完,水润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沈叙栀。
只盼她如过往一样,还能再给她想出解决难题的法子。
沈叙栀却问:“都一年时间了,你还是对萧崇云毫无感觉吗?”
司锦一愣:“什么感觉?”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对他心动的感觉啊。”
“怎么可能!”司锦瞪大眼惊呼道,“我为何要对他心动,我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
沈叙栀不由嘀咕:“……萧崇云也太没用了吧。”
一年时间过去,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嘛。
司锦没听见,也没心思多想。
她急切地握住沈叙栀的手,焦虑地道:“叙栀,你说我这事还能有法子解决吗?”
沈叙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萧家历代家主皆是史册上留下诸多笔墨的辉煌人物,萧嵘还未完全接手整个家族,就已是不输祖先光辉的存在,他成为新一任萧家家主也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和萧家多年来的积累,于圣上而言是威胁还是支柱便是未知,即使圣上无意,也总有有心之人寻机撺掇。
圣上因此赐下婚约,以牵制萧家乃至司家的势力扩张,似为合理。
可其中若是另有隐情,事情就会完全变了模样。
沈叙栀道:“我未能想出解决的法子,但我回京后听到一个传闻,正是打算今日告诉你。”
“什么传闻?”
沈叙栀目光在司锦的脸上流转一瞬。
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想必定是对此毫无察觉。
沈叙栀微微躬身凑近,正色严肃道:“其实你们这桩婚事,是萧崇云长跪金銮殿以巨大的代价苦苦向皇上求来的。”
6. 第 6 章
凉亭内陷入片刻沉寂。
司锦呼吸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沈叙栀面不改色地重复:“你与萧崇云的婚事,是他向皇上求来的。”
司锦脸色骤变,涌上不敢置信的慌乱:“怎、怎么可能,他为何要求皇上赐婚?”
这和她之前听到司映冬说的完全不一样。
沈叙栀却是想也不想就道:“因为他迷恋你啊!”
司锦惊恐地瞪大眼:“你别胡说呀!”
她小脸都吓白了,像是听了什么鬼故事。
在司锦看来,得萧嵘这种人的迷恋,可不就是鬼故事吗。
司锦声颤:“此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听太子殿下同我兄长说道的。”
司锦:“……你大哥还是二哥?”
“二哥。”
哦,那没事了。
司锦毫不遮掩地重重松了口气。
沈叙栀的二哥沈迟是出了名的吊儿郎当,他身为沈家二公子,成日赏花逗鸟不务正业,如今还未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也不知他是否就打算待在沈府安逸逍遥一辈子。
总归,他嘴里没多少正经事,传闻便是传闻,此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沈叙栀见状,连忙道:“你别不信啊,我觉得不无可能呀。”
“何来可能,我起初都怀疑是圣上……”
司锦及时止住了险些又要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她略过那一句,接着道:“方才我也同你说了,是因萧家有人在朝中犯了事,萧家和司家不得已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况且,在婚事之初,萧嵘应该是十分苦恼的。
他当时就未表态,甚有传闻他欲抗旨不遵。
如若这桩婚事真是他苦苦求来的,他怎也该是当即就谢恩领旨,事后更不必再费心思与她商谈如何应付此事。
沈叙栀淡淡地道:“那你说,为何萧家联姻之人是萧崇云而不是别人?”
司锦:“……我怎么知道。”
她此前就只想到了萧嵘为此牺牲很大,更多思绪都在自己牺牲更大上,并未细想过其中缘由。
沈叙栀抿了抿唇,再次道:“好吧,我二哥本是不许我在你面前拂了他的面子的,但你不信,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司锦心下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这事不是太子殿下亲口告诉我二哥的,是我二哥偷听到的,太子殿下与我二哥说话或许是糊弄,可我二哥偷听来的,那可就是实打实的真话了。”
司锦脸色更苍白了。
她瞳孔缩了缩,唇边喃喃:“怎么会……这不可能呀……”
原本的苦恼突然就被另一件事情所覆盖,搅在司锦心头一团乱麻。
沈叙栀道:“萧崇云打小就爱盯着你看,阴测测的,明显一肚子心事,结合此事,说不定他那时就已经被你迷倒了。”
什么迷倒了!
这种词听起来就让人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司锦慌声反驳:“你都知道是阴测测的目光,谁被迷倒了会用这种目光看心仪的女子。”
沈叙栀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如果是萧嵘,又好像还是很合理。
沈叙栀见萧嵘的次数不多,唯有几次她瞧见的都是她所说的这副模样。
萧嵘这人本就难以捉摸,少时一副寡言少语的阴郁模样,如今更是冷情淡漠好似只醉心于朝政。
不管是迷恋的目光还是阴沉的目光,他若是不喜欢司锦,又怎会把目光落在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姑娘身上。
而其中更多细微之事,也仅有身处其中的司锦自己才知晓了。
可司锦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就知她的心思压根就没往那处想过。
沈叙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司锦却连连摇头:“你快别说了,我有些毛骨悚然了。”
沈叙栀果真不再说了。
司锦又急了:“叙栀,这事不是真的吧,我怎么想也还是觉得不可能呀。”
说笑归说笑,实则沈叙栀也无法完全断定此事的虚实。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终是开口道:“若是不放心,便去试探一番吧。”
“如何试?”
这事沈叙栀倒是有法子。
“你重新将和离计划书拿给萧崇云看,再同他道一次和离之事,若这桩婚事真是他苦苦求来的,他定是舍不得结束,上次你不就被他回绝了,这回你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若他再次拒绝,定能看出端倪。”
司锦听得心头咯噔一下,眸光颤动着,好半晌才紧张道:“这……能有用吗……”
*
司锦回府的时辰比预计的早了不少,还不到酉时。
实在是沈叙栀突然道来的传闻太令人震惊了,不亚于她当初得知皇上赐婚的旨意时。
她们谈论过此事之后,司锦的心思就已是散乱开来,沈叙栀便让她早些回去了。
司映冬自是不比沈叙栀在司锦心中的地位。
那日司映冬说的若是这件事,司锦定是不会相信半点的。
可眼下的情形却叫司锦宁愿只有司映冬说的是真事,沈叙栀所言最好只为道听途说的误会。
萧嵘不在松澜院,院里下人禀报他去了书房。
司锦唤住了欲要前去通报的侍从,暂且没让人告知萧嵘她已经回来了。
书房内。
萧嵘收回落在书页上的手指,当即就要起身。
“大人,夫人让院里的下人先不要告知您,想来应是打算主动前来书房见您。”
萧嵘动作一顿,眸底闪过一抹沉色。
她会来吗?
旁人觉得她会来,是因他们在人前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可实际上她只会想借此拖延些时间,最好完全不必多演一出戏。
她不像他一样,总想见着她。
“夫人还命膳房备了冰镇酸梅汤,说是待会要带来给大人您尝尝。”
萧嵘闻言身姿一顿,过了会又坐回了座椅上:“嗯,退下吧。”
被随手丢到一旁的书册又被重新捡回了手上。
书册翻页的声响不规律地回响在书房内。
萧嵘脸上明显可见的焦躁。
书册还是被他扔开了。
他转而执笔,欲在纸上写些什么。
笔尖落下,生硬古怪的字和前一段苍劲有力的漂亮字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宣纸被揉成团,握笔的手压着不正常的力道,令指尖逐渐失血泛白。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不过片刻时间。
萧嵘耳尖微动,忽闻屋外声响。
“夫君,我能进来吗?”
萧嵘赫然抬眸,手中动作停下,缓过一瞬呼吸后,他才出声:“进来。”
司锦闻声,从春杏手中接过托盘,推开书房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墨香萦绕,竹帘映下光影,洒在错落的博古架上。
司锦入屋便抬眸直直看去,一眼对上萧嵘沉淡的目光。
……没什么特别的啊。
司锦微怔着神情,迈进的步子变得迟疑。
身后传来门外下人欲要关门的声响。
萧嵘开口:“不必,敞着吧。”
司锦眼睫一颤,瞪圆了眼。
她脚下步子加快,三两步走到萧嵘身旁,声音压低:“开着门不方便吧。”
且不说她来此另有目的,开着门屋外数双眼睛数双耳朵叫她根本无法谈及正事。
就算她没什么要紧事,这般敞着门,不也等同于要让她从头演到尾,一刻放松不得。
萧嵘淡声道:“通风,透气,屋里有些闷。”
他起身接过司锦手中的托盘:“为我准备的?”
司锦:“……嗯。”
她扯了扯嘴角,背对着书房房门的方向,不知外面是否有下人在往屋内偷瞟视线。
“夫君辛苦了,我正巧回来得早,便想着来见你,可有打扰到你办公?”
话语间,萧嵘不动声色地拂动衣袖,司锦无意识垂眸的一瞬,还是瞥见他袖口拂走的一团被揉皱的宣纸团。
“没有,眼下闲着无事。”
司锦还欲探头去看,手腕忽的就被萧嵘握住了:“坐。”
司锦霎时蹙眉,小幅度挣动了一下,屈膝往萧嵘身边坐下,他就收回了手。
手腕留下萧嵘干燥温热的触感,又激起司锦心下杂乱的情绪。
还未被证实的传言拢在此刻好似平静的氛围中,让人难以松缓心弦。
司锦小心翼翼地抬眸,正见萧嵘抬手执起汤匙,欲尝她准备的酸梅汤。
眼前男人的侧颜显露优越的棱角起伏,浓眉长睫,高挺鼻梁,弧度恰到好处的薄唇微启,姿态优雅地饮入一口酸梅汤。
……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啊。
顶多就只是,特别好看吧。
这人本就从小长着一张惯会蛊人心魄的脸。
萧嵘突然抬眼,惊得司锦瞳孔一缩。
“怎么了,又有话要说?”
司锦:“……有。”
她慌乱地眨了眨眼,险些要藏不住心事,更没注意到萧嵘问的是“又”。
她本也不擅于此,若非此事当真毫无根据到令人难以置信,她大概会忍不住直接询问萧嵘。
但若事情压根不是沈叙栀所说那样,她估计会在萧嵘冷淡的目光下,羞耻得无地自容。
所以想彻底打消心中疑虑还是只能进行试探吧。
司锦小声道:“让人关门吧,我有正事要说。”
萧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移开视线,朝门外道:“把门关上,不必守在门前了。”
随着关门的一声轻响落下,书房内变得十分安静。
司锦心头怦怦乱跳了几声。
她没多犹豫,深吸一口气后,开门见山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铺垫和离一事应当早些提上日程,我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我设计的和离计划书,你再看看,可好?”
一口气说完,司锦低头避开了萧嵘的目光。
她伸手往衣袖里翻找着,因着紧张,好一会才拿出了之前那份和离计划书。
萧嵘垂眸看去,视线里又出现了那日的宣纸,纸张一角还留有明显的褶痕。
或许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将其撕碎了才是。
“我想循序渐进怎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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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错的,就算所有压力都已解决,你我也没可能昨日琴瑟和鸣,今日分道扬镳,所以……”
“司锦。”萧嵘冷声打断她。
分道扬镳四字听起来分外刺耳。
司锦喉间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应当注意萧嵘此时的神情才是。
她突兀地抬眸,一眼对上萧嵘沉暗不明的目光,霎时被怵了一下。
周围并无旁人,紧闭的房门隔绝了屋外的视线。
萧嵘不似人前那般温润柔和,也不需装出一副与她情意绵绵的样子。
所以他此刻沉着脸色,眸光冰冷应该也没什么不对劲……吧?
他一向都挺吓人的。
萧嵘问:“你很急着和离吗?”
司锦呼吸微顿,轻声道:“……那不然呢?”
又不是你情我愿的婚事,自然是盼着能早些结束的。
萧嵘突然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纸张。
司锦心跳又乱了几分,只剩藏不住心事的眸子仍旧硬着头皮黏在萧嵘脸上。
萧嵘打开纸张,娟秀的小字映入眸中。
他默了片刻,像是当真在认真阅读。
直到他再次开口:“你说得在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司锦一愣,刚到嘴边还想继续试探的话语也噎住了。
她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会考虑我的和离计划书吗?”
“你希望我考虑吗?”
“当然了。”
萧嵘食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原本就有褶皱的纸张再填新的褶痕。
他“嗯”了一声,淡声道:“有些地方稍有不妥,待我修改条目完善细节后,再交由你过目,可好?”
司锦怔然不减,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与沈叙栀所预想的并不一样啊,那是不是说明,这桩婚事也并非沈叙栀所说的那样。
屋内又静了下来,好似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僵持。
司锦不禁有些脸热,也庆幸自己还好没有直接开口问。
可是这样就能证明事情的虚实了吗?
她不太确定,但眼下暂且没别的话可说了。
司锦不自然地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回屋了。”
萧嵘抬眸看来,竟又是那种阴恻恻的目光。
悄无声息般缠绕而来,有种被他的目光触及到肌肤的错觉。
沈叙栀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因为他迷恋你啊!”
司锦心头陡然漏跳了一拍,慌声就道:“酸梅汤你记得趁热喝……”
“不是,趁凉喝。”
司锦:“……算了,我走了,你接着忙你的事吧。”
司锦起身就走,开门瞧见萧嵘身边的侍从,她露出的笑还有些僵硬。
直到她快步完全走出书房的院门后,她才终是松下一口气来。
察觉异样的春杏快步跟上。
“夫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司锦回过神来放慢了步子,唇边露出轻松的笑容:“没事,没出事。”
方才的紧绷感不在,此时她能想到的便是萧嵘接受了她提议铺垫和离的好结果。
不仅没有试探出令她震惊害怕的事,还顺带让自己的期盼重新有了进展,司锦自然是开心的。
司锦信步走在小道上。
她回想起过往,越想便越觉得沈叙栀今日所说的事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沈叙栀被沈迟给忽悠了。
但她也有点傻,居然还信了那么一瞬间,这会想来怎能不脸热。
司锦很早的时候就单方面宣布过再也不要和萧嵘做朋友了。
大概是九岁,也或许是八岁,她已经记不清了。
萧嵘长在萧家那样的大家族,又自幼展现过人的才能,周围对他大多都是夸赞的话语,定是少有遭人如此推拒过。
总之,在那之后萧嵘也不怎么理她了。
司锦以前从未注意到过沈叙栀所说的萧嵘紧盯着她看,只觉萧嵘也肯定对她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孩心生讨厌了。
就算看了,阴测测的目光,怎么想都不会是因为喜欢,只能是记恨吧。
不过孩童时的小打小闹,也不至于让萧嵘记挂至此。
如今他也开始配合她的想法,想必这桩婚事也不会再持续多久了。
司锦对自己理清的想法很是满意。
突然,司锦又想起了什么。
竟是忘了和萧嵘说三日后司家家宴一事,她原本就打算要在刚才一并说起的。
司锦顿住脚步,回头往书房的方向看了去。
她悠哉游哉走得很慢,眼下只走出了一小段距离而已。
司锦犹豫一瞬,很快决定折返回去。
院中的下人仍候在书房外的不远处没有靠近。
房门虚掩着,是她方才就没关严。
司锦步子轻快,还不待院中下人躬身问安,她已先一步走到了门前。
“夫君,我想起还有事……”
房门吱呀一声响——
司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怔在门前,看见了屋内一地碎纸。
最近的一张碎片上,赫然是出自她手的字迹。
是她写的和离计划书。
7. 第 7 章
司锦怔然看着地上的碎片,思绪一团乱麻。
萧嵘仍在桌案前,移动的光束将他面容笼罩进阴影中,沉暗得令人生怵。
还无人开口说话,屋内氛围就已是变得不对劲。
院内下人欲要赶来。
司锦浑身一震,蓦地关上了房门。
她还是下意识的想避免某件隐秘之事因此暴露。
可将要暴露的是什么,她自己都没能来得及想清。
急促的声响打破屋内的沉寂。
司锦唇边的嗓音因此而紧绷:“你不是说修改细节后再让我过目吗?为什么,你把它……”
撕得粉碎。
窗边微风吹拂,带动几片碎纸挣扎一瞬,又无力地重新垂落在地。
眼前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遭人泄愤过一般,全然无法与方才萧嵘神情淡然与她说话的模样结合在一起。
但萧嵘此时神情同样冷静,丝毫没有被突然撞破的谎言而感到惊慌。
他绷着唇角没有开口,一瞬敛目,身姿缓动着就要站起身来。
光束拉长他身后的黑影,令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更显压迫感。
司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传来后背抵上房门的轻响。
萧嵘闻声顿住了动作,好一会后,终是开口:“我没有打算要与你和离。”
这桩婚事是假的,她和萧嵘恩爱的夫妻关系也是假的。
就连前一刻,萧嵘都还在与她商议如何顺利和离之事。
现在他却告诉她,从未打算要和离。
司锦唇瓣颤了颤:“你最初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说好的,待时机成熟就和离。”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萧嵘,却见那双黑眸已然显露真实的意图。
“所以真的是你……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是你计划的,是你求皇上下旨赐婚的,是吗?”
萧嵘眸底短暂闪过一抹意外。
他并未向外泄露过此事,但眼下司锦显然已是从别处知晓了这件事。
他余光瞥见袖口旁飘动的碎片,这才了然今日这出莫名的和离提议是从何而来了。
萧嵘动唇回答:“是。”
司锦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一般。
只听传闻,不得证实时,她并未往深处细思此事。
可眼下得萧嵘亲口承认,来不及理清的思绪霎时全都涌了上来。
“就为了稳住萧家踏错一步的局势,遮掩司萧两家欲要扩张势力的意图,我就被你算计着牵扯了进来?难不成此前萧家行事激进之人也是你?”
萧嵘神情微变,长腿迈开朝着司锦就要走去。
但司锦先他一步就冲了过去,重重推在他胸膛:“萧嵘,你太过分了!如此自私地算计此事,就不问我是否愿意吗!”
砰的一声闷响,萧嵘毫不设防的被司锦失控的力道推了个踉跄,撞响身侧桌案。
萧嵘高束的发冠随碰撞摇晃了一下,垂落下一缕发丝,扫过他暗涌翻腾的黑眸。
碰撞的声响引得司锦心尖一颤,有些后怕地蜷缩了一下还悬着的手指,她也没想到萧嵘竟是丝毫不躲。
萧嵘缓缓地站直身来,目光低垂着在看自己的胸膛,眉心古怪地跳动了几下才逐渐归于平静。
“我与你成婚从来不是为稳住局势,萧家此前犯错之人也不是我。”
司锦声音哽在喉间,还来不及开口。
萧嵘又道:“而且,此事我也问过你是否愿意,只是你拒绝了。”
“拒绝便是不愿,是你欺骗了我!”
话语一顿,司锦又忽的反应过来:“你何曾问过我?”
“你及笄那年的生辰日,我往你屋中送去了定情物。”
什么定情物,他怎么好意思说的,她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不,等等。
在她及笄那年的生辰日,送进她屋中的东西。
“你该不会说的是那对半夜莫名送进我屋的木雕娃娃?”
“嗯。”萧嵘眸光微动,像是欣喜此事被她记起,“是我亲手雕的,用了好些时间。”
“这算什么询问!我根本就不知那是何人所赠,还用如此方式在半夜送到我屋里,我当即就……”
萧嵘眸中光亮不在,低声接话:“嗯,你扔掉了,看来也未曾打开过木盒内的信件。”
司锦:“……”
那年春日,司家并未太过重视她的及笄之日,家中仅有爹娘兄长陪她一起度过。
入夜后,她怀揣着迈过人生重要阶段的少女心事,站立窗前迟迟不愿上榻入睡。
也正是这时,窗外忽然飞来一只叼着不明物的信鸽。
司锦被打破沉寂夜色的响动吓到了,可还来不及唤人,信鸽放下东西转头就飞走了。
司锦又惊又怕,犹豫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上前打开木盒,便见盒中一对木雕娃娃。
时至今日,司锦已是不太能记起那对木雕娃娃是何模样了,总归在当下全然不知实情的情况下,她当即就警惕地命人前来替她将木雕娃娃连同木盒一起扔掉了,自也没有注意到盒底还放置了一封信件。
此事也惊动了司锦的爹娘,但院中下人在周遭查探几番都未能查出任何异样,或有线索的木盒也早已被扔掉不知去向,后来这事就逐渐被司锦抛之脑后了。
这就是萧嵘所谓的问过她?
这何其荒谬,她并不知情,也更未答应。
萧嵘挪动了身姿,突然离她远了些许,绕到了她身侧后方。
“我知你不愿,是我想与你成为夫妻。”
司锦听着这话觉得萧嵘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根本就没有司萧两家的危机,我们原本也并不需要成婚,更不需要假扮恩爱夫妻,是吗?”
萧嵘默了默,身姿在司锦无暇注意之时仍在缓慢挪动。
他过了会才道:“萧家有人犯事一事确为事实,不过我当即就将此人抓捕收押了,皇上对此并无责备。”
他说着令司锦无比震惊的话,面上却云淡风轻。
司锦压不住纷乱的情绪,急切地道:“那这桩婚事也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和离。”
啪嗒一声响——
混在司锦略有失控的话语声中不太明显,而萧嵘也不知何时已从桌案旁绕到了房门前。
他背靠房门,神情骤冷,几乎没有停顿地否决她:“不行。”
“那些都是你编造的谎言,你别想再糊弄我了!”
司锦抗拒的模样令萧嵘感到刺眼,他身姿直立挡在门前,像是为避免她一怒之下就要开门离去。
司锦快步迈来,果真被萧嵘挡住了去路。
他目光沉沉地紧盯着司锦,突然道:“司铭的调职文书还未下批。”
司锦心尖一震,抬眸看去。
萧嵘高出她许多的身形压迫在上方,他垂眸看来,黑眸中清晰映着她惊慌的模样,却仍觉不够似的,似要将她的所有的抗拒都全数压回至无力抵抗之地。
司锦极力平稳着嗓音问:“你这话何意?”
萧嵘脸上没有任何悔过之色,只沉声向她陈述:“我向文选司写了一封推荐信。”
司锦瞳眸惊恐地颤了颤,好半晌才明了萧嵘并未道出的下文。
以萧嵘的身份,既是写出了这封推荐信,在文书下批之前,他便掌有了司铭去留的决定权。
他在威胁她。
司锦陡然想起那日萧嵘在饭桌上莫名提起有关司铭调职离京一事。
难怪她一直觉得萧嵘或是当真有意想帮忙,又觉他那日提起此事的话语格外突兀。
萧嵘在那时不会知晓她会撞破真相,即使是今日,若非她折返回来,也不会试探出任何结果。
他是早有准备,在她毫不知情时,就已悄无声息地布局,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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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出变故,他便会蜷紧手掌,将她牢牢掌控。
司锦顿时感到恐惧,慌乱地伸手欲要拉开萧嵘阻挡的身形。
但还不待她碰到他,萧嵘居然自己先行迈步让开了。
眼前赫然出现一把铜锁紧锁着挂在门上。
司锦震惊地抓着铜锁奋力拉拽了几下,铜锁紧紧扣着房门,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他何时给门上了锁,他想干什么?
司锦遍体生寒,回头看着几步之外的男人,声音都在抖:“你把门打开。”
萧嵘却敛着眉目,没有去看司锦此时极力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的模样。
“你先冷静一下。”
“我已经很冷静了。”
司锦说着冷静,却是满脸焦急和抗拒。
她比任何人都先看清萧嵘表象下的真面目,却又在此时才知晓,她曾经窥见的不过冰山一角。
像长在潮暗黑潭下的水藻,无声无息缠绕而来,不知何时已经绞紧了她的脚踝,轻轻一拽,就会拖着她溺毙。
这无不令人毛骨悚然,更不知还有多少更为可怖的阴暗面还未显露。
萧嵘仍是没有要打开房门让她离开的意思。
司锦急得已然走回到他跟前,令他还是忍不住抬眸朝她看了去。
她拢在软绸里纤柔身形好似张不开羽翼的雏鸟,又偏生极力想要飞离笼中。
用力逼迫,怕折断了她。
稍有不慎,又恐她真的飞走。
司锦久不得回应,气急恼怒:“萧嵘,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与你成为夫妻。”话落,萧嵘又补上一句,“真正的夫妻。”
司锦闻言瞪圆了眼,这和当初刚惹恼了她,转头就问她能否原谅他有什么区别!
“你别同我说笑了。”
眼下的情形,她根本笑不出来。
“我并未说笑,我心悦你。”萧嵘脸上表情没有变化,黏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分毫未动,“我以为我一直都表现得很明显。”
明显什么?!
明显在沈叙栀察觉到的那种阴恻恻的目光吗?
司锦惊觉萧嵘此时又是如此看着她。
他们之间相距不远,却并非近到会有触碰到距离。
可那双黑眸投来的视线犹如实质般扼住了她的脖颈,即使没有施加压迫的力道,也令她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能生出男女之情的相处。
司锦不愿多想,只急于想逃离这不正常的氛围之中:“你先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萧嵘却道:“是我此前表达情意的方式不对,所以你才毫无察觉。”
司锦心惊地攥紧手,总觉得这话从萧嵘嘴里说出来甚是骇人。
若是此前的方式不对,他莫不是还有别的方式。
以及,此前的方式是什么方式,就是对她偷摸拐骗阴险算计的方式吗?
那别的方式又是什么?
司锦又想后退了,可眼下房门紧锁,她再退也无法退到不必看见萧嵘的地方。
她只能扯动着唇角,再次道:“把门打开,你不要再同我说这样的话了。”
萧嵘总算移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房门上的铜锁:“三日后是司家家宴,我们还要一同前去司府,你也不要再同我说和离之事了。”
司锦方才正是为通知萧嵘此事才会折返回来撞见这一切,没曾想他已是知晓了。
她此时都理不清自己是否该后悔折返回来。
若是她未折返回来,司铭调职一事就不会有任何变动。
只要等到调职文书下批,萧嵘是否就无法再牵制她了。
萧嵘上前半步,从袖口拿出了钥匙递给司锦,却道处令她如坠冰窖的话语:“我们已是结为夫妻,如今是,往后也会一直是。”
好似话已至此,即使牢笼解锁,她也无力飞出他的掌控。
8. 第 8 章
司锦打开书房房门,逃也似的回到了秋水院。
一路上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萧嵘会追上来,更不敢停下脚步,只想赶紧离他越远越好。
砰的一声急促声响——
她连关门的力道都失了控制,引得秋水院内下人紧张赶来询问。
司锦无暇回应,只能呼吸急促地背靠房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从未想过的事情真相还是令她后背逐渐泛起凉意。
一开始就是萧嵘有意为之,他不仅暗自促成这桩本不该有的婚事,还编造了谎言将她一直蒙在鼓里。
若非她今日撞破此事,萧嵘还要打算继续瞒骗她多久?
司锦颤着瞳眸满眼无助,她最初根本就未曾料想过探寻此事的真相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连沈叙栀,或许也只是把这当作萧嵘爱慕她的传闻。
但事实却是,欺骗,强迫和掌控。
好似所有的路都通往被封闭阻挡的死路,令她找寻不到摆脱困境的方法。
若她执意和离,萧嵘真的会出手将司铭调职离京吗?
父亲为此事忧心多时,司锦不知其中具体,也能猜想到以她爹的能力,最终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得以办成此事。
如今却会因她而前功尽弃吗?
司锦无从预见此事的结果,只知萧嵘的城府已远超她的想象。
他竟用这等事威胁她,实在卑鄙无耻。
可这一切的算计竟只源于他想与她成为夫妻这样的理由。
这也太荒谬了。
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他们之间本该是不相熟的吧。
司锦记得,她曾经仅有短暂的与萧嵘和睦相处过一段时间。
所谓和睦,便是她瞧着萧嵘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向她道歉后,她原谅了他,愿意继续同他说话。
可萧嵘话很少,沉默寡言得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时候都是司锦一人在说着天真烂漫的童言。
有一次,正是司锦终得爹娘应允,能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闺房时。
她向萧嵘分享喜悦,并询问他:“你希望住在怎样的屋子里呢?”
萧嵘没有过多思考,很快就回答她:“明亮的,温暖的,抬眸可见蓝天白云,垂眸可见窗台边青草依依。”
多么纯洁,多么阳光啊。
现在怎会变成这样一肚子坏水的阴暗之人。
司锦独自一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了许久后,还是泄气地打开了房门,故作无事发生一般,随口敷衍了一直候在门外不明所以的下人们。
她觉得自己好生憋屈,全然无法对现状做出任何改变。
*
入夜后的床榻上,司锦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眼眸酸胀疲惫,但闭眼就会出现萧嵘那张笼罩在阴影中的沉暗面容。
蓦地一瞬惊吓,司锦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已是时过子时,四周寂静一片,令她不平稳的呼吸声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明显。
司锦彻底没了睡意,呆坐片刻后,便踩着绣鞋离开了床榻。
屋内没有点灯,仅有窗外的月光带来微弱的光亮。
视线一转,那盆已被修剪过枯败枝叶的水仙正静置在窗台前。
司锦耳边不知为何会忽的响起剪子合拢的咔嚓一声。
她冷不防一个激灵,迅速移开了视线。
她迈步远离窗台前,绕过了寝屋与厅堂隔断的屏风。
司锦看着屋内紧闭的房门,思绪一瞬,便打算前去院中透透气,或许心静下来了,她也能安然入睡了。
吱呀一声轻响,司锦轻手轻脚拉开房门。
刚往外迈过门槛。
“你去何处?”
“啊!”
不可抑制的惊叫声震得喉间发麻,耳边却是嗡嗡作响。
司锦惊恐转头,竟在房檐下的暗影中看见了萧嵘的身影。
就像她方才在榻上闭目时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一般。
蒙着夜色,身形隐匿,大半的阴影几乎要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幻觉吗?!
他他他!
萧嵘视线紧盯着司锦,缓步向她走来。
他不合时宜的出现明显已将毫无防备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他面上却没有丝毫神情变化。
就像是在问她吃了吗似的,萧嵘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你要去何处?”
司锦声音哽在喉间,受到惊吓的心跳骤停一瞬后,又混乱地狂跳,根本无法开口。
她方才的一声惊叫惊醒了院中夜里值守的家仆。
侧方匆匆赶来两人,还未来得及靠近,萧嵘已先一步抬手制止:“无事,都退下吧。”
司锦瞳孔一缩,手臂下意识做出挽留的动作。
不,别走,别留她一个人在这。
可赶来的两名家仆瞧见门前站着的正是府邸的二位主子,哪还有别的警惕心思,自是安心躬身退下了。
司锦浑身僵住,余光瞥见近处的身影,霎时头皮发麻。
她后知后觉生出更大的惊慌。
萧嵘这个时辰为何会出现在秋水院,还在她的房门前。
“你在监视我?”
司锦声颤着说完这话,自己又先在心底否认了。
谁人会如此进行监视,深夜不睡,亲自站在她房门前。
而她原本就已是无处可逃了,又何来监视的意义。
萧嵘果然回答:“没有。”
却又紧接着道:“我只是来见你。”
司锦瞪大眼,无法理解地看着萧嵘。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嵘却一脸坦然,丝毫不觉自己说了怎样奇怪的话。
他转而换了句话询问她:“睡不着吗?”
这还需要问吗?
她如何能安然入睡。
司锦浑身透着防备的意味,双唇抿紧成一条线,似要不再同萧嵘说半句话。
可突然,脑海中陡然闪过一瞬猜测。
萧嵘深夜出现在这里,倘若她已是熟睡,那他是否就会堂而皇之开门而入,院内不会有任何下人阻拦他。
甚至以往他们为了做戏一同宿在这间屋子的不同床榻上时,不过相隔一扇屏门,哪能阻挡有心之人的不轨意图。
回首过往她每每安然入睡的夜晚,都像此时刺入她心尖的软刺,令她无从找寻踪迹,又清晰意识到其侵入的存在。
司锦霎时双臂护身,猛地向后大退了好几步。
“小锦。”萧嵘紧迫向前,令司锦的后退没能拉开任何距离。
“你别同我说话!”司锦失声斥他,后背一凉,竟是又被他堵到了墙角。
萧嵘却还是开口:“没有你想的那些不堪之事,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他还有脸说!
难道这就光彩了吗?!
司锦被心中的震惊和恐惧激得眼眶不自觉泛酸,似有泪意要涌上,又被她紧咬着牙关压抑着。
眼下的恐慌甚比她年少时几次撞见萧嵘异样之时。
不,那压根就毫无可比性。
倘若她承认,当时撞见的件件可怖之事皆是她先入为主的误会,那如今这些已然不是常人会做的阴暗之事,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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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被称之为误会了吧。
萧嵘低头安静看着她,脚下步子缓慢地又向她逼近了半步。
眉眼间止不住生出几分心满意足的异样兴奋,像是喜欢这样将她困于无法远离的咫尺之间。
怎会不喜欢。
他们永远贴近,永远相依。
不会有身后之路让她退离。
萧嵘手背攀上因克制而生的青筋,像是他内心扭曲的阴暗一般,藏在夜色里肆无忌惮地显露狰狞。
克制无果,他放任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如愿嗅到了司锦发丝间的馨香。
一滴眼泪就此在暗色中悄然无声地掉落出司锦的眼眶,随后便如断线般怎么也止不住了。
“你真的……要将我阿兄调离京城吗?”
映入眸中的泪光令萧嵘喉结滚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缓声开口:“我写的是推荐信,是为令他继续留在京中任职,不是为了调离他。”
低缓的话语好像要将司锦此前胡思乱想的猜测全数推翻。
可他却很快又道:“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司锦的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她唇边几近无声地呢喃:“你怎可以这样……我从未想过要和你……”
但萧嵘听见了。
他告诉她:“无妨,那就从现在开始想,我可以一直等到你想好为止。”
司锦震惊地看着上方俯视着她的面容,下意识地抬手要将他推离。
“你这个疯子!”
意外的,却是又一次的,明明是身材高大的男人,竟就这么被她从身前推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身前的视野一下重回开阔,连压抑的呼吸都得以重回自由。
给人一种看似暗无天日的囚牢,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破牢而逃的错觉。
司锦来不及多想,迈开步子就往屋内跑了去。
砰的一声重响,她急切地摔上房门,背靠门后,双腿虚软得厉害。
司锦后怕地喘息着,僵持着身子一刻不敢放松。
但屋外似乎并无追赶而来的动静。
萧嵘又一次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胸膛,被大力推搡过的触感还留在胸膛上,引得胸腔中心跳很快。
不正常的躁动扩散蔓延着,他好似回味一般探舌轻舔了一下唇瓣。
一道沉缓的脚步声响起。
司锦呼吸一窒,又闻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前。
头顶上方有阴影透过房门罩下,虚幻无形地拉长到她脚边。
萧嵘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小锦,别害怕我。”
司锦:“……”
他到底要不要脸啊,如何能厚颜无耻说出这样的话!
他低声似在哄她:“今夜我不打扰你了,回去歇息吧。”
脚步声远离许久后,司锦身体脱力地靠着房门缩到了矮处。
但只放松不过片刻,她又蓦地站起身来,回身扣上门锁,又快步朝着屋内的斗柜走去。
一阵翻找之后,司锦寻到一把铜锁,手忙脚乱地就为房门又上一道锁。
如此似乎仍是不能令她完全安心,可接连的惊吓和长久的神经紧绷还是令她疲惫地无法再折腾更多。
宽大的拔步床上,身姿纤瘦的少女侧身蜷缩着身体,夏末的薄衾本正是适宜,却叫她牢实地在周身捂出一身冷汗。
晨曦微露,一缕浅光好似温柔的安抚,轻缓地落在了她眼角挂着的几道早已干涸的泪痕上。
屋外传来春杏的低声:“夫人,大人过来了。”
司锦紧闭的双眸赫然睁开,瞳孔紧缩,脸色煞白,俨然一副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
9. 第 9 章
主屋门前,向屋内道完这话的春杏微躬着身子,迟疑地回头朝一旁神情沉淡看不出情绪喜怒的男人看去。
萧嵘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似在专注等待屋内的回应。
直到确定里面没有应声,不知是不想,还是没有听见。
萧嵘收回视线又朝春杏使了个眼色。
春杏眼尾一垮,迅速转头掩下自己为难的愁色。
她紧抿着唇,踌躇了一会,才又硬着头皮出声:“夫人,大人他……”
“不见。”
司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春杏肩膀一抖,又回头朝另一位主子投去请示的目光。
萧嵘敛目似有失落,沉默片刻后,抬手挥退了春杏。
清晨的秋水院一片祥和。
院子角落的榕树被晨风吹得树枝飘动,沙沙作响。
池鱼欢快游动,等待着即将洒落的美味鱼粮。
夏末的蝉鸣声似要停歇,不时传出几道尾声,已没了盛夏那般洪亮的气势。
院中所有下人都被萧嵘挥退,偌大的庭院仅有他一人的身影立在主屋门前,随着逐渐升高的日照,在檐下映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院门外,留守的下人,和不知应当去留的其余下人偷摸围聚在一起。
“夫人这是同大人吵嘴了吗?”
“昨日气氛就不太对劲,我路过书房时,就闻书房的人称两位主子好像在书房内起了争执。”
“可不是吗,大人昨夜便没来秋水院宿下,今儿是从松澜院过来的。”
“昨夜我值守,大人来过了,可夫人不让大人进,都夜深了,硬是让大人独自回了松澜院。”
自夫妻俩成婚以来,人前可见之处皆是他们恩爱的痕迹,少有些许不自然时,不过片刻两人又会和好如初,直叫人艳羡不已。
何曾有过此时这般僵持。
有人问:“那这会是何情况?”
方才已亲身经历一遭的春杏轻轻摇了摇头:“夫人说‘不见’。”
她与其余下人不同,打从最初,她便是萧嵘安排在司锦身边,一面贴身伺候司锦,一面为两人虚假的夫妻关系做接应和掩护。
可即使是她,这回也从中察觉些许不对劲,心头隐隐腾升着不安的心情。
春杏这话一出,周围其余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还不待这头议论更深,院内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众人屏息一瞬,便闻远处模糊不清的女声,似是在说:“你来干什么?”
日光下的萧嵘,冷白肤色被染上莹亮的光泽,又回到了平日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看上去冷淡不可接近,却也光芒耀眼。
反观司锦,却是显得疲惫又憔悴。
一夜不踏实的睡眠令她眼下稍有乌青,受惊还未缓和的脸色褪去大半血色,繁乱的心事积压心头,令她神经也无法松缓。
这全都拜萧嵘所赐。
司锦对他自是无法有好脸色。
若非两人已不再是曾经半大的小孩,这副情景倒与萧嵘第一次戏弄司锦后两人再相见时有些相似。
“我昨日令你生气了。”萧嵘薄唇翕动,嗓音悦耳,话语却是古怪万分,“来向你道歉,想办法让你原谅我。”
司锦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怎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紧接着,萧嵘竟当真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司锦:“……”
她气得想笑。
是这人十多年来毫无长进,还是仍把她当作心智未开化的小孩。
见她不答话,萧嵘又问:“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俨然一副知错就改,转眼就恢复正常的模样。
好似昨日做出疯狂之事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一般。
司锦道:“我们和离,我就……”
也不会原谅他!
违心的话都还未说完,萧嵘已面不改色地否决:“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吗?”
他还真当她在为他出谋划策吗?!
司锦觉得自己完全无法与萧嵘沟通,皱着眉头转身就要回屋里。
她手上顺势一带,欲将房门也一并关上。
咚的一声闷响——
司锦下意识回头。
她昨夜锁门的铜锁还挂在门把手上,萧嵘一手探进门缝,挡住了将要关上的房门,也因此带动铜锁撞击在房门上。
萧嵘垂眸看去,注意到那把锁,自也了然昨夜他走后司锦对他做出了怎样的防备。
他沉默片刻,平静地抬手将铜锁从门上取了下来,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斗柜上。
“打开的锁一直挂在门上不慎掉下来砸到你就不好了,要锁上的时候再挂上去吧。”
司锦怔然,警惕地看着萧嵘,很快又反应过来:“你别进来。”
她声量不大,语气也未造起多大气势,便让这话听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萧嵘自然也未停住脚步,很快走到了她面前。
司锦想退,可身后就是墙角,再往后退只会被他堵在退无可退之地,徒增令她胆颤的压迫感。
萧嵘看着她,声色温缓:“今日并非休沐之日,我用过早膳就走。”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同你一起用早膳。”
“我不会再同你演恩爱夫妻的戏码了。”
萧嵘眼眸深黑,视线不移,像是要将人吞没。
“我从来都不是在演,从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在想与你过上这样的生活了。”
司锦瞪大眼,还未能开口,便被春杏匆匆赶来的声音打断。
“夫人,大人。”
春杏急切来到门前,神情也显得慌乱。
她努力向司锦使眼色,院门前晃动的几道影子也显露出方才就候在那儿的下人们仍未离去。
院外并未完全听清两人的对话。
只偶尔听见一些“和离”“恩爱”“不行”的字眼,已是引得猜测纷纷。
春杏不知两位主子是何情况,她只能尽责地尽快前来提醒二人,再继续争执下去,此事怕是就要暴露。
可司锦眼下哪还顾得上暴露与否,还是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需得扮演恩爱夫妻的理由本就是萧嵘编造的。
也就是她自己蠢笨,才一直将其信了去。
萧嵘看着他们之间拉开的一步距离,似有不满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但未再有别的动作。
他转而低声向春杏吩咐了什么,司锦无心去听。
她微侧着身子,看似没什么防备,但若萧嵘再有逼近的动作,她就会迅速往离他更远之处躲避。
这样的躲闪其实并无太大意义,就同萧嵘机关算尽将她强拘在这桩婚事中一样。
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萧嵘亦然。
萧嵘吩咐之后又沉默地站了一阵,好半晌后才出声同她道:“那我今日散班回来后再来见你。”
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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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没有回答,也没再多看他一眼。
直到脚步声远离至听不见了,她才松缓了全身,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早膳是春杏端进屋的,其余下人仍被吩咐留在外面,没叫多余嘈杂的声音叨扰司锦。
屋内很静,司锦看着一桌菜肴毫无胃口。
若是以往,春杏大抵会知趣地当着旁人的面道上一句,今晨的膳食都是大人按照夫人的口味吩咐膳房准备的。
但此时,她垂着头不再多言,已是不必猜测任何,两位主子很明显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突然,司锦抬眸出声:“春杏,他临走前吩咐了何事?”
春杏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萧嵘临走前的吩咐竟还当真被司锦问起了。
她随即回答道:“大人说夫人应是心情不佳,若是夫人想要外出,便规劝夫人莫要做出冲动之举。”
司锦眼睫止不住地颤了一下,心下刚生出的念头又被沉沉地压了回去。
*
接下来两日,天色阴沉,司锦也心情不佳。
她没有去任何地方,也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萧嵘总会出现在眼前,好似与以往演戏时并无两样,却又叫司锦觉得甚是频繁,或许只是她不想见到他而已。
萧嵘的视线如影随形,却并无此前的强势,每每前来见她,都露出一副温和得像是毫无威胁性的样子。
若是换了别的小事,司锦还真有可能就此信了去。
这或许也是她以往总遭他哄骗的缘由吧。
不过如今自是不同,萧嵘也执拗得古怪,但凡司锦提及和离,他便当即沉脸否决,连藏都不藏,司锦也不需刻意分辨虚实了。
终到司家家宴这日,司锦借此便能见到爹娘。
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此事向他们诉说。
说这一年以来她与萧嵘的婚事都是虚假的,说要以兄长调离京城换她结束这桩婚事。
这几乎是不必细想就能知晓结果的事。
家人大概会以为她疯了。
真就不得任何办法解决此事吗?
马车忽的一瞬颠簸,起伏不大,却引得司锦目光晃动着落到了身旁的人脸上。
萧嵘正盯着她看,没来得及收回,一眼撞上司锦颤动的眸光。
他眼眸一亮,竟让司锦从那张平日少有情绪的脸上看出了喜色。
“有话和我说?”
司锦心底咯噔一声,萧嵘此前几次说这话,都暗藏着令人胆颤的阴谋,这会不过对视一眼,难道他又盘算起了什么阴暗之事?
萧嵘或是从司锦面上的神情变化洞悉了她的心思。
他眸光逐渐暗了下来,默了片刻后,主动道:“我方才只是在看你,没有想别的任何事。”
司锦微鼓着脸颊,没有缘由的表示不信。
她算计不过他,只能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了。
马车一路驶向了司府。
今日家宴,门前几辆正在停靠的马车令道路显得拥挤。
司锦一路上都未和萧嵘说半句话,待马车停下后,她更是先一步就躬身下了马车,似要以决绝的态度表明自己不会向萧嵘妥协低头。
可当她刚下马车站稳身,一抬眼,正好瞧见了同样刚抵达府邸门前的司铭。
司锦眸光一颤,看见久未相见的兄长颇为欣喜地冲她眨了眨眼。
就此一瞬犹豫,萧嵘已然来到她身边,声色低缓地贴近她耳边:“一同去向兄长问候一声吧。”
10. 第 10 章
司锦心跳骤沉,刚腾起的些许气势在瞬间消散无踪。
可恶,萧嵘这个卑鄙小人!
司锦无法极好地控制神情,但身体还是只能跟随萧嵘一同迈步走到了司铭面前。
司铭问:“怎么了小锦,见着阿兄怎是这副表情?”
司锦眼睫一动,连忙摇头:“不是的,我见着阿兄心里高兴,阿兄近来一切可好?”
司铭扬唇笑了笑:“托小锦挂念,阿兄一切都好,我还寻思着今日见了你当是要向你道歉,你上月归宁时,我忙碌不得闲,没能来见你。”
司锦听着兄长温和的嗓音不由有些鼻尖泛酸,但因身边还有另一人在,她也无法再与司铭细说更多,只能垂着眼眸低声道:“阿兄正事要紧,今日我们能够相见就已是足矣。”
司铭闻言朗笑着又同萧嵘寒暄了几句。
司锦站在一旁不可避免地心惊胆战,唯恐两人话语间谈及司铭调职一事,会令她本就控制不好的表情更加古怪。
但好在,两人丝毫未提此事,就像从不曾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过一般。
想来也是。
司铭应是不知自己的调职文书有了萧嵘写去的推荐信干预,萧嵘自也不会将握在手里的把柄拿来闲聊。
司锦知晓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可她从未独自在心底压上如此沉重的烦心事,自难平静心绪。
与司铭问候之后,他们便相继入了府邸。
司锦不想与萧嵘多待,趁着周围暂无其余人,自顾自往前走得很快,没多会便行到席座分开之处,她闷着头便转了向。
萧嵘静静地小道岔路口站了一会,直至司锦远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沉默转身朝着另一头迈了步。
*
司锦走入女宾席很快便瞧见了程宜的身影。
她走了过去:“娘。”
程宜闻声回头,顿时露了笑:“小锦来了,方才我还同你四叔母念叨你呢。”
司锦有些心不在焉,思绪还在回想方才萧嵘和司铭的对话,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过程宜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乐呵呵地将她带着坐到了自己身边。
司锦以往在这等宴席上就不是显眼的存在,对于她这般在家中不算出众的小辈,也少有人同她搭话。
如今她身份多有不同,但那股子不擅与家族中人寒暄的性子没变,一向也只会同人客客气气问候几声后,对方也觉得无趣便不会和她多说什么了。
“你今日这身衣裙可真漂亮,是哪间铺子的布料?”
“城南那间,我屋里还有剩余,你若喜欢,回头来我屋里瞧瞧?”
司锦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很是不讨喜。
她余光扫去,果真瞧见了司映冬。
司映冬微昂着下巴,正同二房家的表姑娘展现自己的新衣。
司锦不由腹诽。
司映冬此前还好意思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看看这会谁更像个开屏的花孔雀。
两人声色渐低,凑着脑袋不知又说了什么。
那位表姑娘突然一惊,声量拔高:“映冬姐,你别这样说呀,我没这心思的。”
司映冬不以为意:“这有何不好意思的,翩翩公子,身似谪仙,待会他过来,你偷摸瞧上一眼又不会有人知晓。”
司锦听清这话不禁蹙眉,顿时侧过身去,完全背对了那头。
她心下了然,她们说的是萧嵘,司映冬那话就是故意说来恶心她的。
莫不是以为她会为萧嵘争风吃醋,当即失仪上前与她吵架吧。
她就那么喜欢和她吵吗。
正想着,表姑娘的声音又传来。
“是萧大人,他真的来了。”
司锦侧了身后正对那头,耳边传入说话声,视线便不自觉就抬了去。
日照拨云,随着那人从人群中显露身形,也一并将光照都拢了去。
耀光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优越线条,正如旁人夸赞那般,好似谪仙。
突然,萧嵘眸光微侧,隔着人群一眼就朝司锦所在的方向看来过来。
不过一瞬,就令司锦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萧嵘的目光毫不遮掩,甚在确定她也看见了他的同时,冲她弯了下唇,似要明目张胆与她眉目传情。
他要不要脸啊!
司锦愤然低头,怎也不愿给他再在人前做戏的机会。
“与崇云吵嘴了?”程宜的低声在耳边传来。
司锦一怔:“什么?没……”
“和娘亲有何不能说的,我都知晓了。”
知晓什么,难道说……
“能让翠枝那丫头一见了我就向我禀报的事,我想应当已是有些严重了。”
司锦提起的一瞬心弦又重重地沉了下去,心情复杂地说不出是庆幸母亲不知实情还是失落仍无任何突破。
翠枝是司锦出嫁时从司家带去的丫鬟,如今看来也是程宜留在她身边知晓女儿近况的帮手。
司锦知晓,自她撞破这桩婚事的真相那日起,府邸内的下人皆是察觉了异样,而她不再似以往那般继续配合萧嵘扮演恩爱夫妻,在外看来,便是闹了矛盾。
司锦敛着眉目,唇边却只能道:“没有的事,是翠枝夸大其词了。”
程宜轻哼一声:“为娘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上月归宁你就提了一嘴,莫不是从那时起就已有矛盾了?”
司锦懊恼,那时自己不过是为了铺垫一下,压根就还被蒙在鼓里。
一想到自己还心惊胆战地试探着同父母说那样的话,就觉得自己好傻。
可眼下司锦也只能先含糊搪塞:“就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程宜没做多想,只是道:“夫妻间生出矛盾自是寻常,若是不知如何调解,娘亲也可教你一二。”
司锦闻言不由抬眸看了程宜一眼,但很快又撇着嘴再次低下头去,闷闷地回绝:“不必了娘亲,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莫说此事根本就与夫妻矛盾无关。
就算真是夫妻矛盾,她娘能教她什么。
平时一瞧着她爹的一副好皮囊,一肚子气瞬间就散了。
倘若是要教她这个,她才不要学呢。
*
宴席无趣,司锦本也心不在焉,待的时间长了,便越发令她感到难熬。
程宜不知何时又与身旁的长辈聊得起劲了,身后司映冬的声音一会高一会低,听得她更是心烦。
司锦百无聊赖地伸手戳了戳盘中的甜糕。
这本是她以往颇为喜欢的糕点,此时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司锦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视线随意一扫,蓦地就对上了不远处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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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的目光。
司锦:“!!”
她蹙着眉头慌乱垂眼。
萧嵘怎又在往这头看!
司锦偷摸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只一瞬对视,她又低了头。
周围那么多人来往,他怎好意思这般直勾勾地盯着。
司锦抿了抿唇,似是想起什么,又赶紧抬手抹了一把唇角。
好在什么都没有,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吃那块甜糕。
若是毫无察觉时,司锦压根就不会往那头想。
可眼下她明明没再让视线移向对坐的方向,却仍是觉得萧嵘好像还在盯着她。
又一瞬抬眼,便当真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垂眸时不禁想起沈叙栀此前所说的话,难不成他以往就是这样旁若无人吗。
司锦有些受不了了,有种人前人后都被不可名状之物紧紧缠住了一般。
她偏头向程宜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而后便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离了席间,司锦才觉得呼吸终是顺畅了些许。
她并未四下乱走,自是朝着自家院落的方向走了去。
熟悉的小道令司锦心绪平静了不少。
她逐渐放缓速度,信步继续往前。
绕过窄道旁的灌木丛时。
突有一道呵斥声:“混账!谁准许你自作主张的!”
司锦心下一惊,霎时顿住脚。
她听出这是她爹的声音。
司承远显然气得不轻,破口大骂后,连急促的呼吸声都能隐约听见。
司锦从未见过她爹发这么大的火,当即就不敢乱动了。
下一瞬,另一道声音传来,竟是司铭。
“孩儿去意已决,还望爹成全孩儿。”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摆平此事花费了多大心力,事情好不容易办成,只等文书下批你就不用调离京城了,你竟还背着我自请调离,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司锦瞳孔紧缩,连呼吸都顿住了。
相较她的震惊,司承远的愤怒,司铭却是格外的冷静。
“孩儿自幼便听从爹娘的教诲,做爹娘心中温和乖顺的好儿子,我知爹娘对我有许多的期盼,可你们从未过问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司承远怒不可遏,“你当我是独裁专制的父亲才与你发这么大的火吗,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熬过此番变故,往后前途一片光明,你爹我就是吃了资质平庸的亏,如今才混成这副模样,在司家时常抬不起头来,你若要去西丘待上数年,待你回来,京城哪还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天地偌大,何处不是立足之地,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拘在家族的屋檐下,与同有血脉却又不甚相熟的家族中人争夺名利和权势,西丘没什么不好的,战事之后,西丘也正是能令我施展拳脚之地,倘若我并非能够胜任此事之人,我的自请也不会得到应允,如今调职已定,于我而言就已是莫大的肯定了。”
兄长竟是自请调职前往西丘。
司锦心头怦怦乱跳,父亲和兄长的话语冲击在心头,扰得她心绪一团乱麻。
她身姿不稳地晃动一瞬,衣袖忽的扫过身旁灌木丛,发出一声轻响。
司承远当即警惕:“谁?谁在那!”
司锦头皮一麻,逐渐从灌木丛后现了身,怯生生地道:“爹,阿兄,是我。”
11. 第 11 章
雅叙厅内,气氛一片沉闷。
司承远独坐一方,脸色极其难看。
被长子惹恼的气焰还未消,又叫女儿将此事给听了去。
他不禁懊悔自己方才没能沉住气,在半道上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站住脚步便训斥了司铭。
可他又如何能想到,正是宴席热火之时,司锦会莫名离席往这头来,还正巧听见了此事。
“唉……”司承远止不住地叹气,一杯茶摆在跟前冒着热气,直叫他心头躁意更甚。
“阿兄……”司锦张了张嘴,“阿兄要去往西丘?”
低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怔然,令一直冷静坚定的司铭也恍然一瞬。
他很快开口:“小锦,阿兄本是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此事的,很抱歉,让你毫无准备知晓了这件事。”
司承远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便让你老子毫无准备知晓此事?!”
司锦忍不住多看了司承远几眼,连心头怔然都因此转移了些许。
她爹当真是气得不轻,像是要将这几十年的气都在此时一股脑发泄出来一般。
但面对司承远,司铭的态度又回到了此前那般:“爹,孩儿去意已决。”
“够了!”司承远猛地一拍桌,像是又要骂人了。
可下一瞬,他又忽的泄了气,紧绷的身体垮了下来,眉眼也不复厉色。
“你这倔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你说爹和娘从不知晓你想要的是什么,爹没法否认,也的确是时至今日才知晓你心中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但也正因我们此前不知,所以一直想着要为你铺上我们所认为的最好的道路,不过眼下看来,这些都派不上用场了。”
司铭此番向父亲说明此事,就未曾有过要改变主意的心思。
可此时听了司承远这番话,他还是不免有些动容。
父子俩好似就要在争吵中化解这个心结了。
唯有司锦,被各番缘由牵绕着心绪,突然知晓的事情颠覆了她此前认知,久久回不过神来。
司铭是自请前往西丘,且意志坚定,那所谓的调职文书,于他而言便并非威胁,反倒正是他心中所求。
司锦心跳逐渐加速,怦怦撞击着胸腔,不断令她想明白一事。
萧嵘对她的威胁,也同样不复存在了。
“小锦,你有何想对你阿兄说的吗?”司承远的声音暂且打断了司锦的思绪。
她眨了眨眼,几乎是霎时就要从喉间涌上一句“阿兄你快去吧”。
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及时止住了。
司锦道:“我想阿兄对此决定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若这是阿兄真正想做的事,我自然是支持阿兄的。”
“唉……”司承远又是一声叹息。
虽然他也并未指望司锦能帮着他劝下司铭。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只摇着头随口道:“这叫我如何向那些为你写推荐信的大人们交代啊。”
司铭知晓父亲只是随口一说,但见司锦在一旁霎时僵了脸色。
他很快开口解释:“我的调职原本就是调往西丘,大人们写下推荐信是为让我留下,如今结果未变,推荐信未能奏效,只要不叫人知晓是我自请离京,自是说不到爹头上的。”
司承远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气的正是你自请调离,好在调往西丘又非升迁,我想就算最后此事公之于众那些大人们也不会有太多想法,更何况待到那时,你只怕都已行路过半了。”
司铭敛目诚恳道:“是孩儿任性了。”
司锦似是听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由想到,那是否代表萧嵘也不会知晓司铭调职变动一事。
她动了动唇,忍不住问:“阿兄大抵何时启程呢?”
“下月初便走。”
司承远皱眉:“这么急?”
司铭:“爹是知晓朝中近况的,此事耽搁不得,不到文书下批我就要先行前去,眼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日我会来多陪陪爹娘的。”
司锦心跳又快了起来。
如此说来,司铭动身离京后,他调职一事的变动才会被其余人知晓。
只要等到下月,待司铭离开后,萧嵘也无法再改变此事了。
可司锦随即又想到,在那之后萧嵘是否又会再寻别的方式掌控她。
司锦心下忽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她随司铭一同离开呢。
像萧嵘那样的人,想要摆脱他,除了离他越远越好,她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西丘遥远,萧嵘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那般远去。
司锦瞳眸一颤,不自觉看向了司铭,正好也对上了他看来的目光。
“怎么了,小锦不舍阿兄?”
“我……”司锦张了张嘴,余光瞥见一旁的司承远,心下又霎时冷静下来,“自是不舍。”
司承远并未察觉异样,只道:“你已成婚,让你阿兄去萧府见你不合适,你若想见你阿兄,便趁着这段时日多回家里来,崇云是自家人,你大可将实情告知他,他应是不会为难你的。”
谁同他是自家人了。
才不可能告诉他呢!
司锦不断想起被萧嵘蒙骗的这一年,即使她捅破了真相,也仍然不得从中脱离。
越想便越叫她觉得她或许真当借此机会同兄长一起离去。
离开京城,也离开萧嵘。
司铭这头笑道:“爹这是存着私心,我只是顺带的,想让小锦陪着您才是真的吧。”
司承远:“你将要去闯你的道路,小锦也已嫁人成家,爹娘自是念着你们,但也从未想过要拘着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待我和你娘再长些年岁,也找个安逸地儿远离京城喧嚣好了。”
司铭知晓,司承远说这话,就已是完全同意了他此行此举。
他敛目郑重地道了一声:“爹,多谢您。”
宴席还在继续,三人未在雅叙厅内多聊。
司承远交代二人尽快返回席间后,便先行动身离开了院中。
“小锦是有话想和阿兄说吗?”
司铭早便注意到司锦欲言又止的模样,方才或是碍于父亲在场,有些话她不想当着长辈道出。
司锦一怔,踌躇在喉间的话语险些被打乱。
她抬眸,正见司铭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若是同阿兄说明实情,他会理解她,会帮助她吗?
司锦不知道。
连自己最初都难以置信的事,落到此时要向旁人诉说,令她感到无从开口。
司锦再次敛目,沉默了好一会后,才低声道:“没有,我只是一想到阿兄要去好远的地方,还是觉得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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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风声,水声,树叶飘动的沙沙声。
混杂在司锦耳边,却是没能盖过她因情绪波荡一直无法平静的心跳声。
她快步走在返回宴席的小道上,极力让自己面上神情恢复如常。
她好像还是只会像儿时那般,受了惊吓拔腿就跑。
她想同司铭一起离开京城,有兄长陪同,即使是西丘那般遥远陌生之地她也并不害怕。
可如今的情形,哪是儿时那般转身就能跑去安全之地的。
她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她从这桩婚事中全身而退。
可萧嵘一旦知晓此事,不仅她走不了还会连累兄长。
司锦以往十几年的日子一直简单又平凡,萧嵘的逼迫令她吓慌了神,险些就要不管不顾,把家人也一同拖下水。
司锦知晓自己不算聪慧,也没有过人的胆识。
她没有想到一桩原以为只是虚假做戏的婚事,最终会逼得她需得要逃离才能解决此事。
她能逃得掉吗?
可有机会能让她悄然离开京城而不被萧嵘察觉吗?
突然,眼前一道暗影,高如石墙挡在跟前。
司锦猛然回神,脚下步子却来不及停住地一头撞了上去。
“唔!”
司锦撞得两眼泛花,随后额头便感觉到一抹冰凉的触感,惊得她赫然抬眼。
“你你你!”她三两步往后退,直至看清萧嵘的脸庞。
本就想在不能被萧嵘知晓的事,思绪中防备之人就突然出现在眼前,司锦脸都快吓白了。
“撞疼了吗?”
司锦不由蹙眉,退远了的距离自不会主动拉回。
额头因撞击带来无法忽视的痛感,可她不想回答萧嵘。
萧嵘静静地等了一瞬,仍是没等来司锦的声音,便将还未收回的手指再次探向了她的额头,指腹不轻不重地抚过她额头泛红之处。
司锦浑身一震,应激地就要躲闪。
萧嵘已先一步收回手来,道:“你真的打算不再同我说话了吗?”
司锦唇瓣微颤,好半晌才闷声开口:“我没事。”
见她回答,萧嵘神情松缓了些许,但目光落在她刚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拢在袖口下的手指隐隐躁动。
还想碰她。
想抚弄她泛红的肌肤,看她紧绷又无法退却的模样。
但萧嵘没有再抬手,只以目光在那处描绘了一瞬后,转而问:“你方才去何处了?”
司锦心下心虚地重跳了两下,又被自己生生压了下去。
她想沉默以对,但萧嵘却仍在追问:“是去了不能让我知晓的地方吗?”
司锦心下又是一跳,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极力平稳道:“我方才,去西侧院透了会气,觉得无趣了便回来宴席了。”
萧嵘似乎没有怀疑,眸中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低沉缓慢地开口:“别让我看不见你。”
司锦身体一僵,后背攀上一股阴冷的凉意。
她胆颤地抬眼,一眼撞进萧嵘眼中。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缠绕周身,令她感到呼吸困难,唇边只能微弱地回答:“知道了……”
萧嵘阴沉的压迫感散去,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似乎心情一下就变得好起来了。
“那走吧,想回宴席,还是再去别处待一会,我陪你一起。”
12.第 12 章
一恍十多日,夏日散尽,中秋将至。
萧嵘此前便道自己公务缠身,灯会这日果真一早便没了人影。
司锦紧绷数日的心情暂且缓和了些许。
临近傍晚,春杏带来沈叙栀的口信:“沈三小姐称有事耽搁,需得晚些时候才能与夫人碰面。”
司锦闻言,挑选饰品的手指微顿了一下,而后才道:“嗯,无妨,那我们待会先自己随处逛逛。”
话音落下,春杏却还站在原处。
“怎么了?”
春杏动了动唇,踌躇着道:“大人今晨也做了吩咐,让奴婢在夫人出行前转告夫人,今日玩得开心些,若时辰晚了可派人回府唤他前去接您。”
司锦神情微变,手指收紧攥住了一支玉簪。
“不必他接,灯会结束我自知回府。”司锦对着铜镜簪上玉簪后站起身来,“走吧,先去灯会。”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街旁各式纸灯盈着亮眼的光照,花灯如海,流光溢彩,交织在热闹欢腾的市集中。
街道上人潮涌动,各式摊位错落有致,叫卖声此起彼伏。
司锦今日一身水红色衣裙,腰束素色缎带,婀娜纤腰盈盈一握,本就精致俏丽的脸庞略施粉黛,在光影交错间,更显娇媚明艳。
春杏左手拿着几样杂玩物件,右手攥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街头小食,止不住欣喜地问:“夫人,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司锦抬眸看了眼天色,想了想,道:“去围河石桥吧,叙栀应当快过来了。”
春杏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手上的东西,紧跟在司锦身边一路朝着围河的方向去。
石桥位于城中围河的中段,一桥跨越两头,以此为界将京城划分开东西两侧。
每逢日出日落时,此处便因石桥的遮挡,只在一面河面上映下光影,而另一面蒙入沉暗的阴影中,若从高处看去,自是一幅绝妙的景观。
不过此时天色已暗,自是看不到这般景象,灯会又将人群都聚集到了另一边的街道上,连光火都远离了此处,显得有些冷清。
还未走到石桥前,司锦的步子忽的一顿:“春杏,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你感觉到了吗?”
春杏愣了愣,不明所以:“夫人,这儿没什么人经过呀。”
说罢,她还回头看了一眼。
本就冷清的街道在方才三两人经过后,这会更是暂且空无一人,哪会有什么人在看她们。
司锦黛眉微蹙,又道:“我是说方才在灯会上时。”
春杏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也没有吧,方才灯会上人多,或许只是视线无意扫过。”
视线无意扫过会有这种感觉吗?
司锦方才在灯会察觉异样时就回头看去过几次。
人潮中,数张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并无她认识的人,也无朝她看来的人。
可当她摸了摸后颈转回头去没多久,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
直到刚才,最后感觉到那股异样是在何时?
转过那个街角的时候吗?
司锦缓缓侧眸,朝着她们来时的转角处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一阵夜风从围河河面上吹过,拂向司锦的脸颊,带来一抹潮湿的凉意。
她回过神来,从空无一人的街角移开目光。
难不成是她近来提防萧嵘太过紧绷了,以至于出门在外也变得疑神疑鬼了吗?
“小锦!”
司锦闻声看去,沈叙栀从另一头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她的丫鬟。
她连忙也迎了去:“我正同春杏说着你应当快过来了,看来我也来得正是时候。”
“让你久等了。”沈叙栀道,“我是因……算了,灯会正是热闹之时,我们可别错过了,还是先逛灯会,别的之后再说吧。”
话虽如此说来,可司锦刚点头应下,沈叙栀转而就问:“上回我同你说的事你可试探过了,结果如何?”
司锦眸光一怔:“不是说别的之后再说吗,而且……”
她余光瞥向身侧,两人身边还跟着丫鬟,自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沈叙栀了然,抿唇笑着压低声道:“我只是对此实在好奇,就算那事只是传闻,可万一他真对你有爱慕之情呢。”
在沈叙栀看来,萧嵘就是个家世优越自身同样出挑的高门子弟,样貌英俊能力卓越。
两人因此结缘朝夕相处,他们相互不喜便罢了,但若是日久生情,怎不算是一段青梅竹马后成眷侣的佳话。
身后的两名丫鬟没有听见主子们在说什么,只瞧见司锦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
所以司锦才讨厌萧嵘的道貌岸然。
如今她要如何对沈叙栀说出真实的情况。
说她被萧嵘威胁,被他掌控。
他像是藏在暗处的厉鬼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她,倘若她有半分想要逃离的心思,他就会赫然从阴影中现身,阴鸷冰冷地警告她,别想逃离他。
夜色掩下了司锦的神情,只留嗓音中的些许不自然:“别说了,我们去灯会吧。”
两人一同走回灯会中,冷清散去,方才谈话间的一点小插曲也很快被热闹的氛围带走。
戏台上喷出一团烈火霎时令周围光亮更甚。
沈叙栀面颊一烫,惊喜地拉着司锦的手:“小锦,你看啊!”
喷火的演艺人利落收火,好似方才那能将人灼伤的火焰真能在他口中来去自如一般。
周围爆出欢呼喝彩声,司锦也湛着眸子连连点头:“真厉害!”
表演结束,她们意犹未尽地随着人群朝街道更深处去。
前方是灯会的花灯街区,一整条街道满是布着各式花灯的摊位和店铺。
有猜灯谜,投壶,射箭,也有直接贩卖花灯,或是买别样商品赠送花灯。
灯会之时,除了表演的戏台,便数这条街道最为热闹。
司锦方才独自一人时便忍着没往这头来,这会有沈叙栀一同了,她们自是要前去逛一逛。
她们一路走走看看,终是在一家饰品店铺驻足。
沈叙栀笑着摆弄了一下自己今日耳垂坠着的一对耳坠,道:“要进去看看吗,你送我的这对耳坠甚合我意,今日我也为你挑选一对,如何?”
司锦耳边听着沈叙栀的声音,却是莫名扭头朝身后看去。
“怎么了,小锦?”
司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是我看错了,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饰品铺子里满是姑娘们聚集,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烛火的映照下盈盈发亮。
店内饰品皆非名贵之物,却是样式精巧,很能吸引姑娘家。
两人走入一间虚掩着屏门的隔间,各在一处低头挑选。
没过多会,店外突然传来些许模糊的嘈杂声。
司锦疑惑抬眸,还未来得及听清是何动静,一声惊叫震动耳膜。
“啊——”
嘈杂声逐渐从店外蔓延至店内,未见其貌也感到其中慌乱。
沈叙栀一惊,赶紧上前抓住司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春杏警惕道:“夫人,三小姐,奴婢出去看看。”
只此一瞬犹豫,当春杏打开隔间的屏门时,店铺厅堂内满是慌乱逃窜的姑娘,以及眼前一道泛红的烈光。
“快跑啊!”
“灯笼架!灯笼架要倒下来了!”
“别待在屋里!”
惊叫声四起,但高过屋宅的木架,带着挂满的花灯笼已是无法阻挡地朝着这头街道倒了下来。
饰品店铺正对木架的正中心位置,猛地一声巨响,就像是被重物砸中了头顶一般,震得人头皮发麻。
热意瞬间扩散开来,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在短时间内蔓延扩散。
“走水了!”
“快救人,快灭火!”
司锦脸色骤变,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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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栀的手往外跑。
哐当一声——
一根细长的木棍带着火花从上砸落下来。
沈叙栀赶紧把司锦拽了回来,才没叫木棍砸中她。
店铺门前摆放的花灯随带火的木架砸下,一瞬燃起更大的火焰,直把店铺门裹进无法通行的火海中。
几名同样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姑娘惊慌失措地缩着身子,有人甚至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浓烟弥漫,闷得屋内像是要令人窒息了一般。
这时角落窜出一人,是店铺打杂的姑娘。
她捂着口鼻快声道:“门前出不去了,你们随我走另一侧。”
众人不敢耽搁,连忙跟着这名姑娘往店内更深处走。
饰品铺门前,火光短暂消弱的一瞬,显露出外面又惊又慌的人群。
有人赶着逃跑,有人赶着灭火。
一时间整条街道混乱不堪。
店内的姑娘带着她们绕行几间屋子后,来到了店后方的杂物房。
杂物房的货箱拉开后,有一扇通往外面的木门。
光亮显现的一瞬,众人皆是重重松了口气,赶紧走出了店铺。
街道上仍旧一片混乱,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散开,都散开,此处危险,别围着了!”
司锦和沈叙栀相互搀扶着继续远离店铺,两名丫鬟也紧跟其后。
直到退到稍远些的空地,才终是停了下来。
“都没事吧?”
好在她们四人都没受伤,只是惊吓不小。
方才屋内火势不算太大,仅有门前烧得旺盛的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此时她们站在店铺外,才知从外看去,门前熊熊燃烧的大火看上去像是整个屋宅都烧起来了一般,与她们在店内时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难怪外面的人如此惊慌,她们也隐隐生出些后怕来。
突然,司锦眼眸微眯了一下,借着火光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萧府伺候在萧嵘身边的侍从。
司锦眉心轻跳了一下,大步朝他走去。
侍从瞧见司锦,眼眸一颤,激动喊道:“夫人,夫人您在这,您没事!”
“你怎会在此?”
司锦一问,侍从脸色骤变,顿时又慌乱起来:“大人以为夫人困在火中,冲进去救您了!”
司锦瞳孔缩紧,不敢置信地看向火势巨大的店铺门前,瞳眸霎时映入张牙舞爪的火光。
冲进去?!
根本就无路可走的地方,他如何进去!
随之而来一声响,饰品铺的牌匾被火舌卷着倾倒而下,飞溅起骇人的火花,重重砸在地上。
司锦心跳骤停一拍。
火势不知是否蔓延到了屋内,饰品铺里已经没有人了,若是萧嵘找不到那间通往外面的杂物房,或是他仍在空无一人的饰品铺里寻找她。
更甚至,连杂物房的门都被大火堵住。
司锦不敢继续往下想,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一眼看向她们方才逃离出来的杂物房方向。
杂物房的木门抖动了一下。
房门被人重重从里面推开,一道黑影显露门前。
司锦呼吸一窒,看清了那道似是熟悉,却又狼狈得令人几乎不敢认的身影。
他身着的玄色锦袍到处都是烧黑的窟窿,衣角破烂的缺口拖在身后,凌乱的发丝垂落几缕在他沾了乌黑的脸庞上。
高大的男人拖着一身狼藉一眼对上了她的的目光,霎时快步奔来。
司锦来不及反应,就被冲到跟前的萧嵘急切攥住了手腕。
他力道大得惊人,手指却在发抖:“你受伤了吗?”
司锦轻颤的眼睫下,看见萧嵘另一只手不正常地垂在腿边,似是虚软无力。
一滴颜色沉暗的液体,悄无声息从他袖口滴落而下。
她迟缓地摇了摇头,便闻萧嵘沉沉呼出一口气,嗓音嘶哑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