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安内,一人亦可为》 第1224章 …… 司徒娴韵伞面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既能看见徐平翻身下马的身影,又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 披风还是年前前那袭黑色,边角却多些指节长的破损,织金纹勾勒出整面边角,随着一阵秋风吹拂,摆尾猎猎作响。 “徐将军这副模样,可是见了鬼了?”司徒娴韵故意将将军二字咬得极重,伞骨转动,桂枝轻晃,她眼尾微挑,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我这野魄孤魂跋涉多日前来寻你,倒像是惊扰了贵人清梦不成。” 徐平的脚步顿住,眼神中流露出的欣喜毫不掩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大步上前。“你如何逃脱的?那红衣女子是谁?李子画?” “可难为你还惦记着我,问些无趣的话是心乱如麻吗?”司徒娴韵将伞随手一偏,整个人就那么站在微雨之中。 暮秋的雨丝如绢,望着对方的身影,徐平从快步变为小跑,又从小跑纵身一跃。 见此情形,司徒娴韵张开臂膀,静待着对方将自己拥入怀中。 “你在天牢受苦了……”待入对方跟前,徐平伸手触及对方额角湿发,却在半空凝住。记忆中的司徒娴韵永远簪着东珠步摇,裙裾上绣着金线莲花,哪像此刻这般。 “不打紧!”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疼惜,她忽然轻笑,指尖挑起对方腰间玉佩。“我倒觉得这样甚好!如今没了司徒府的背景,又没了纪允未婚妻的头衔,浑身轻松呢!”说着,她一把揪住徐平的衣领。“怎么,嫌弃我蓬头垢面啊!还是怕我这一身血腥气,污了你的锦绣前程?还不抱紧我?” 此话一出,徐平立马反应过来,当即将之揽入怀中。“怎么会……“ “………” “………” 两人相视无言,任凭雨丝顺滑落,在彼此之间织成透明帘幕。 闻着她发间混着的药香,徐平思绪飘然而过,想起幼时在京中时,司徒娴韵总爱往府上送来熏了沉水香的蜜饯。 “你怎么来到此处?”徐平低头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触到腕上伤口,不禁心头一颤。 “我咋来的?我爬来的、我滚来的、我飘尸飘来的,我咋来的!”司徒娴韵翻起一大个白眼,差点没被徐平给气死。 “……..”徐平嘴角一抽,赶忙赔上笑脸。“这不是有些意外吗!别别别,别生气!那红衣女子是谁?她为何把你掳走?她人呢???” “你真是木头!”深吸一口气,司徒娴韵抬手托住对方下巴,额头轻轻贴上前去。“一口一个红衣女子,你没话说了?要不你跟她过去?” “哎呀,这哪能啊!”说着,徐平一把将之抱起,朝着树下跑去。“咱先避避雨!”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抽出指尖,在徐平的小臂上狠狠一掐。“徐将军要去做土皇帝,我这无根浮萍找棵大树靠靠行不!不然哪天死在荒郊野外,连个收尸人怕都没有呢。” 徐平心头一颤,旋即微微摇头。“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别瞎说。” 伞面倾斜,遮住两人头顶的雨幕,司徒娴韵忽然贴近对方耳畔,轻声笑道:“听说你在神京不亦乐乎?薛姑娘可还在绣并蒂莲?” 徐平脸色一变,瞬间避开对方眼神。“又在瞎说啥乱七八糟!瞧你这衣服都打湿了,休息一会咱们在黔州弄辆马车!咱们……” 话我说完,司徒娴韵便用手指遮住了徐平的嘴唇。“瞧瞧你这副心慌的模样!真是叫人忍俊不禁呢!” 第1225章 “额……这个……”见对方这般调侃,徐平将她手挪开,尴尬的捏了捏鼻尖。“那都是些流言蜚语哈!哈哈!”话到此处,他突然一愣。“不是你逃亡在外,你咋知道的???” “司徒府是退居幕后了,又不是垮了,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很难吗?”言罢,司徒娴韵微微挑眉,指尖反复在对方掌心摩挲。“什么流言蜚语?薛姑娘莫不是喝多了酒,认错了人?” “…….”徐平接不上话,只得低头不语。 雨势忽然大了,伞骨在风中吱呀作响。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轻叹一声。“既然有了身孕,高低你得给人一个名份。徐平,虽非嫡出,却是长子,亦或是长女,难不成要让人私下耻笑为野种?” 望着对方眼底的狡黠与暗藏的脆弱,徐平忽然有些无奈。“孩子,的确是我的。”他任由雨丝打湿后背,却将对方往伞下拢了拢。“但我会娶你,明媒正娶……” “哦!什么时候?”听闻此言,司徒娴韵忽然轻笑,抽出短刃割下对方的一缕发丝。“你是不是又要说等,可我偏不等。 你若要娶我,便现在娶。你若怕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我便做你的妾室……”言罢,司徒娴韵抬手将短刃抵住其咽喉。“犹疑不决,是纪月华还是姜云裳?”未等对方开口,她却抢言继续说道:“若要反周,纪月华将来的用处不小。若要谋取大梁,姜云裳也可以成为你的虎皮。 我不争,不代表默认。现在不争,不代表往后不争。你想清楚了再说。” 未作犹豫,徐平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短刃刺破皮肤,鲜血缓缓溢出。闻着她发间混夹的沉水香味,他缓缓低头吻了下去。“不等了,待咱们回到大梁即可。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会让整个大梁都知道,你是我徐平的世子妃。” 伞骨……不堪重负,“咔嗒”一声折断。 雨丝劈头盖脸浇下来,司徒娴韵却在对方怀中笑出了泪。她攥着其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几息之后,短刃掉落,刀柄的“止戈”二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 雨中一番激吻,两人彻底融为一体。 不知过去许久,徐平被之缓缓推开。“你可知道我在此处等你,早已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司徒娴韵仰头望着对方被雨水打湿的眉眼,指尖抚过其眉骨轮廓。“却唯独没想到,你会说要娶我。” 踏云骓在不远处着响鼻,秋风伴着雨水卷动满地落叶…… “那便记住这一刻。”徐平再度低头,吻住对方一些颤抖的唇,雨水还混着泪的咸涩。“沧海桑田,断不有负……” 彼此相拥的两人,此刻极为难得的享受起几分安宁。 这里,没有靖北王府的未来?没有岳山郡府的当下!没有……文德殿内的压抑,也没有世间一切的勾心斗角。 雨势渐歇,天边透出一线微光,两人翻身上马…… 司徒娴韵靠在徐平的怀中,安静听着对方心跳起伏。“你有这份心即可!若要我说,立姜云裳为世子妃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隆圣帝能放你回大梁,他恐怕早已算到了纪月华无法锁住你,对吗?他是不是还想将纪梦蝶许给你!” 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精芒,徐平忽然觉得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司徒娴韵。狠辣如刃,狡诈如狐,却独独对自己,藏着柔软的腹羽。 “与顾应痕对敌,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姜云裳自是必不可少,但我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或许,咱们可以换种方式吞下大梁的半壁江山。”言罢,徐平轻咬对方耳垂,鸡爪开始有些不安分。“与武成乾共分大梁,胜算应当会高不少…….” 第1226章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黛眉微皱。几经思虑之后,她点头应道:“你打算与武成乾合谋,从内部攻破虎威?” “不愧是你!当真一语中的。”徐平大笑出声,笑中还带着几分狠辣。“陛下将玉螭的兵权放给了我,待除掉顾秋蝉,先掌奉天,而后以驰援为由,率军北上。 一旦开关,我与武成乾连手用兵,有极大可能除掉吴青峰与顾应痕。 届时在以姜云裳为旗,扶持她即位,授我摄政之权,诞下子嗣便可立为岳王。只待年满五岁,便以女子无德,逼她禅位岳王。” “胁天子以令不臣吗?倒是名正言顺!”望着前方渐晴的天空,司徒娴韵忽然觉得这颠簸的马背,竟比司徒府的软轿还要安稳。 她攥紧徐平腰间的玉带,轻笑出声。“若是聘礼不够贵重,我可是会离你而去的!” “整个大梁!够不够!”言罢,徐平策马扬鞭,秋风卷过两人的脸庞。”日后称帝,你便是六宫之主。” 雨,停了!天边挂起残虹。司徒娴韵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倘若武成乾出尔反尔,将你一并扫除,若待怎样?” “嗯……”此话一出,徐平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我早有提防。若要合作,他会以岩台大营做交换,这是先决条件。只要奉天在我的手里,有镇南军与岩台大营,咱们自保当是无碍。”话到此处,他突然一笑。“别忘了,我那皇伯父可不是好惹的主!即便拿下大梁,短期内我也不会再进一步。 换言之,这可是大周的疆土,武成乾若想翻脸,你猜皇伯父会不会坐视不理!”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会心一笑,双臂环住对方脖颈,将头埋进其肩窝。"姜云裳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也早有肌肤之亲。你可会放她一条生路?” 徐平下巴蹭过对方发顶,眼中满是复杂之色。"杀妻……的确非我所愿,那也要看她老不老实。你爷爷说过,要想成为人上人,那就要学会吃人。若要吃人……” "我替你磨刀,你只管动手。"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司徒娴韵便开口接道。 踏云骓忽然长嘶一声,缰绳在徐平手中一抖,骏马踏碎泥潭,向着黔州深处奔去。 "慢些!"司徒娴韵惊呼着攥紧衣襟,却在徐平低头大笑时忽然转身吻住。 这一次,自己终于不用再看着徐平的背影逐渐远去……… ……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神京城的夜,静谧如死水。 文德殿内,隆圣帝捏着军报,烛火将“重创其部”四字照得忽明忽暗。 在其身后,刘辟捧着药汤而来。“陛下,您该喝药了。” 隆圣帝挥手接过药碗,本欲下口,却又将之搁置在旁。 “又让朕喝这些,简直是一群庸医。”几息之后,他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窗,望着夜空中一轮冷月,突然想起徐平离去时扬起的烟尘。 “刘辟。”他目光深邃,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朕是不是对北境太狠了?” 听闻此言,刘辟慌忙跪地。“陛下心系天下,何出此言啊。” 隆圣帝没有回答,目光回转,落在案上古卷的“释权安政”一章。便是如此,他忽然想起仁宗皇帝的临终之言。“为君者当以仁治国,先帝苛政,万民哀呼……” “仁治……”隆圣帝轻笑,指尖抚过窗棂上的蟠龙纹。“朕倒是想,父皇他让吗?好名声全落在他的头上,朕却成了嗜杀弄权之辈。” 恰在窗外,一片梧叶悄然飘落,盖住了阶前的血迹,正是昨日廷杖大臣时留下的。 隆圣帝远远望着那片梧叶,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伸手扶住窗框,却触到一片冰凉。 “陛下!”刘辟慌忙失色,当即快步上前将之扶稳。“陛下,您为大周夙夜忧怀,如此积劳实不可取啊。” “…..…”隆圣帝摆了摆手,从袖中摸出徐平上表的文书,徐沧那句你的心早被龙椅焐得冰凉,更是让他心意难安。 “陛下……回宫吧……” “传旨天政府……”未理会刘辟,隆圣帝便开口言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追封……徐远山为燕王,衣冠冢赐葬先皇陵。” 刘辟一愣,当场跪地叩首。“陛下,非皇室不可加封亲王,此乃祖训啊……” “祖训?”隆圣帝轻笑着回过头来。“等朕下去了再给列祖列宗告罪。”言罢,他将文表收入袖中,转身走向龙椅。“去把纪梦蝶叫来,朕要问问她,可愿学那胡杨,生在北境的风雪里却屹立不倒……” 第1227章 …… 大周皇城,文德殿。 鎏金兽首香炉吐着蜿蜒青烟,将龙袍上的图案熏得若隐若现。 隆圣帝盯着皇舆全览图上那道朱笔圈注的北境防线,指节已多次叩在靖北王府之上。 许久过去,殿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 “儿臣参见父皇。”纪梦蝶推门而来,襦裙上的芙蓉绣线栩栩如生。她比纪晓蝶虽矮了半个头,却在欠身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敛。 “坐。”隆圣帝指了指炉边的绣墩,却瞧见其女的耳坠换了新样式。“梦蝶啊,朕去年赐与你的东珠呢?” “母后来询问了一番,怎的父皇也来?”纪梦蝶撇了撇嘴,把玩其耳垂下的坠子。“许久都找不到了,父皇怎的突然问起?” “是么……”隆圣帝敲了敲桌案,声音里掺着几分试探。“徐沧要升辈分了,你说朕该赐予靖北王府何等恩赏? “升辈分?王爷递了请婚的折子?”纪梦蝶开口试问,眼眸中带着几分不解。“父皇,据儿臣所知,徐家世子尚未纳妃吧?” “若朕所料不错,应当快了吧!”言罢,他随手翻开大周本纪,里面有不少篇幅都提到了北境。“靖北王府,国之栋梁,朕自然不能薄了他的面子,你可有想法?” 香炉飘来青烟混着炭火气刺得人眼眶有些发涩,纪梦蝶盯着其父指间那枚扳指,伸手随意的拨弄起炭炉里的香灰。“去年姐姐出阁,父皇说韩府乃社稷之臣,结果呢?”话到此处,她抬眼时睫毛微颤,脸色也有些难看。“那条白绫还收在撷芳殿廊下,御赐的贞烈淑媛匾额倒先挂在了韩府门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鎏金香炉爆出个响亮的火星,一阵青烟尚未升起便被秋风吹散。 “……”隆圣帝瞳孔骤缩,显然有些不悦。 见他如此,纪梦蝶自然知晓自己的话有多重。她微微低头,深吸口气入肺。“父皇是想要儿臣……” “晓蝶虽柔弱,性子却不是一般的倔。”隆圣帝出言打断,语气也冷了几分。“韩英自是粗鄙,到底是韩府的嫡长孙,此人不简单,纨绔也只是表面罢了。你姐姐之事,是父皇有失。” “只是表面吗?”纪梦蝶忽然笑了,那抹笑意却未达眼底。“姐姐出阁前,陛下可知道韩英尚在教坊司寻花问柳?可知道他酒后常鞭打女眷为乐?还是说......父皇明知如此,却仍要将姐姐送去固宠?” 此话一出,殿内温度骤降,整个气氛压抑到无比窒息。 隆圣帝想起多年以前,在凉州戍边初见白惜月时的光景,对方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身为君王,有些事非朕所愿。”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向其女。“无论北境也好,韩府也罢。中政集权,朕若不做,那就得留给后世之君。”言罢,他抬手掀开窗帘,月光将其眼角的皱纹映得颇为明显。“你爷爷自是仁善,当年的他,完全有能力裁撤三王,却将包袱留给了朕这个新君。 若非如此,徐沧和宁毅自可逍遥,也断然不会与朕有立场之争。” 纪梦蝶旋即一愣,几息之后,其袖中之手缓缓握紧。“所以现在轮到儿臣了?”说着,她忽而露出天真笑意,指尖拨弄着鬓边垂落的流苏。“可女儿听说,徐家世子与司徒娴韵眉来眼去,又与五姐青梅竹马。可笑不可笑? 父皇如此作态,这是夸他忠君爱国,还是笑我皇家无人?” 隆圣帝骤然转身,腰间金令勾刮得桌角发出刺耳声响。“你读的国略政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言罢,他猛拍案台,震得满桌文宝坠落一地。“昔年文帝嫁妹于梁,换得玉螭十余年太平。如今朕欲与北境携手,便是皇家无人? 第1228章 南安初定、大梁不接,元武更是倾举国之力陈兵虎威。蛮狗蠢蠢欲动,北伐之战,朕若不打,就得留给后世之君来打。 只待凉州大捷,徐沧定会挥师亭山。蛮狗可南下,我大周亦可北上。 身为皇室贵胄,你眼光岂能如此狭隘。” 听闻此言,纪梦蝶跪下叩首。“父皇这是养虎为患罢了!真打还是假打,做做样子,谁知道呢? 您与徐沧自是君臣相谊,他若知恩,又岂会让您这般为难?试问这六国天下间,除了大周,何来如此藩王? 即便武敬山乃元帝一母同胞,他戍边元东多年,也未及靖北王府这般势大。 您明明可以借着凉州战事堂而皇之的削弱北境,却又一再手软。如今要儿臣下嫁,且不说儿臣愿否,他徐家又会接纳吗?” “所以你觉得,朕该除掉靖北王府?”隆圣帝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复杂。“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没有他们抵御蛮狗,你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享受万民供奉?恩将仇报,混账!”言罢,他一掌扇在了其女的脸庞之上。 “原来是儿臣恩将仇报吗?“纪梦蝶扶着脸颊缓缓抬头,正对上其父眼底的寒光。“分明是您想削藩,又不想处置徐家父子。徐远山对您自是有教养之恩,儿臣可不欠他北境。 您这般顾念旧情,徐平又是如何做的?他的所作所为难道没有徐沧的默许? 父皇,心慈手软最终只会害了您……”话到此处,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纪晓蝶死后纪凌既不追责韩府,也不抚恤宗世。“看来在父皇的眼里,不管儿臣也好,还是姐姐也罢,都需要被磨掉利爪,沦为您施恩的筹码。 请恕儿臣直言,徐平领兵大梁,倘若靖北王府有自知之明,徐沧就该双手将虎关大印呈上,让韩布率军接掌。 为君者姿态在前,为臣子,难道不该忠君所需,奉君所忧?连五姐徐平都可以拿去当饵料诱敌,儿臣这个毫无瓜葛之人,您认为徐沧会是何态度?” …… “够了!!!”隆圣帝勃然大怒,险些将之一掌抽翻。强压住躁动的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气。“既有伴幼之情,又有同袍之谊,你说得不错,朕要削藩,但绝不是要他父子二人的命。” “笑话!”纪梦蝶爬起身来,颇有些无畏的直视着纪凌。“父皇,即便徐家愿意,徐沧麾下的部众呢?他靖北王府帐下的兵马呢?他们也愿意吗? 或是掉脑袋、或是赋闲在家、亦或是被逐步边缘,利益之争,退则死!!!” “你……”对方的话隆圣帝又岂能不知?遥想当年,自己初入北境,虽不受恩宠,徐远山却依旧待如亲子。 燕岭关外,徐沧与之贴背杀敌。亭山脚下,两人相互搀扶。定平关外,更是千里相救……每念及此,纪凌的心中总是无比煎熬。 当初夺嫡,他第一个响应,而如今,君臣之隔反而成了两人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见隆圣帝有些愣神,纪梦蝶不由的摇头轻叹。“父皇可曾想过,若是女儿也像姐姐一般死了呢?”说着,她再度俯首一拜。“到时候,再给女儿也赐块匾额,就挂在他靖北王府的门庭之上,以彰父皇仁德!” 此话一出,隆圣帝沉默良久。 片刻之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靖北”二字。“这是徐远山留给朕的。当年朕还是皇子,于北境历练,是他将此物系在朕的腰间,言见玉如见亲。”说着,隆圣帝将玉佩一把塞进纪梦蝶掌心。“你来说,朕要是断了他的后,九泉之下如何与先帝交代?又如何与徐远山交代?!!!!!” 第1229章 ”太子哥哥您觉得他多智寡决。三哥您又觉得有勇无谋。”抚摸着掌心玉佩,纪梦蝶不由得笑出声来。“七弟自幼便不受您待见,九弟如今尚且年幼,您那么看重昔日之情,倒不如将皇位传给徐平罢了。” 隆圣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态平复。待到他冷静下来,竟当场席地而坐。“父皇可以削了他的藩,但不能断了他的后。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有你在,咱们都有余地。梦蝶,你明白父皇的苦心吗……” “…….”纪梦蝶呆愣出神,自打懂事以来从未见过其父这般模样。“父……父皇……” 见她如此,隆圣帝轻叹一声,抬手揉拂着对方的脸颊。“疼吗?是父皇不好,要让你们姐妹二人为之牺牲。罢了,你若是不愿,也就算了吧……” 感受到隆圣帝心态的变化,纪梦蝶恍惚间有种不安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捂着双眼长出一口浊气,随后叩首一拜。“父皇,儿臣为何觉得此次回京您苍老了许多……” “呵呵,父皇已年过四旬,这四十是一道坎啊!”言罢,他不自觉的揉了揉后脖。“当年东征西讨,留下不少暗创,到了这个年纪,有些力不从心了……” “龙体要紧!母后早就与您说过,莫要如此积劳。父皇,这满朝文武,江山社稷非您一人之责。”纪梦蝶起身来到对方背后,为之轻轻按摩起肩颈。“不如借着中秋,您与母后前往武原行宫休养一阵。” 此话一出,隆圣帝回头按着对方的手笑出声来。“父皇倒是想,他们让吗?司徒文倒是告病在家,为了少宰与国税司首之位,其下文党斗得不可开交。 朕本欲让傅秋衡调任少宰,司徒文前些日子却送来了推举鲁尚文的折子,这个老狐狸都快入土了还不让朕消停。 萧如讳忙着拉帮结派,韩忠凉州久战,张启圣更是罢朝多年,朕要是离京,这大周的社稷岂不乱成一团。” “社稷忧虑,儿臣……有愧……”纪梦蝶点头颔首,随后再次为之捶起了肩膀。“父皇,徐沧北伐有几成胜算?” “这个嘛……”思虑几息,隆圣帝皱起眉来微微摇头。“不好说,要看东君有多少诚意。” ”既是如此……”纪梦蝶掸了掸衣袍,将裙摆捋顺继而俯地叩首。“儿臣有个请求:请陛下赐婚之时,也替儿臣起一贞烈淑媛的匾额,将之一并送去靖北王府。就说姐姐虽死,却永远是韩家之妇。儿臣,也不例外……” 听闻此言,隆圣帝自然明其心意。他低头挑眉,目视着叩拜在前的纪梦蝶。“你…能有此心术,倒是叫父皇颇为意外。” “看了那么些年,儿臣即便不精,却也懂一二。”言罢,纪梦蝶将玉佩收入袖中。“四姐用命换来的教训,女儿若不知轻重,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栽培”?” “……….” “……….” 殿外传来暮钟,已是亥时三刻。望着纪梦蝶离去的背影,隆圣帝颇有些无奈。 几息之后,他伸手招来刘辟。“你亲自去查,看看梦蝶最近都见过些什么人。” 听闻此言,刘辟赶忙凑上前去。“陛下,您的意思是……” “让人备马,朕要出宫一趟。”言罢,隆圣帝拂袖一挥,当即转身离去。 …… 而此时的靖北王府内,徐沧看着手中密信,脸色变得有些黯淡。 见他如此,管家拾起披肩为其挂上。“这秋夜寒起,王爷小心着凉啊。” “陆铮……病故了……”言罢,徐沧托着披肩站起身来。“让人送木牌来,跟随多年,本王要亲自为他立牌。” “这……王爷稍待,老奴这就去。”管家微微一愣,赶忙快步而出。 待其送来木牌,徐沧仔细擦拭干净,而后独坐在烛影里,刻刀在上缓慢游走,木屑也随之簌簌落下。 陆铮的名字刚刻出半笔,院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听闻动静,徐沧攥紧木牌一跃冲出。 随着黑影追出城外,霜雾正从护城河漫漫而来,模糊了远处角楼。 徐沧踏着碎石追了数里地,城郊的林深处有团黑影静坐如碑。止步于三丈外,他收起木牌冷哼一声。“陛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 “靖边,来坐……”隆圣帝背对他坐着,肩线比白日在朝堂时弯了几分。 月光穿过枝桠,在两人脚边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徐沧伸手折下根松枝,在地上缓慢画着什么。“找我何事?” 第1230章 …… 酷暑已过去,晚秋的夜确有几分凉气。树林深处的古槐枝桠间,悬着几盏没有落字的白灯笼。 徐沧缓步上前,衣袍蹭过树皮,非但带落几片打卷的枯叶,其内还露出一块玉牌,上刻仁宗九年。 手指抚过玉牌,他停下脚步回头,身后传来马车碾过碎石之声。“皇帝这是打算给咱送点啥子玩意?嫩大一马车?” 司徒孝怜掀开青幔,极为震惊的看着远处的徐沧。“你怎会在此处?” “不是,你把她喊来算怎么回事?”徐沧不由的心头一阵烦乱,未经多想,迈步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隆圣帝缓缓起身,腰间的天子剑鞘与酒坛相撞,发出冷硬的清响。“你这是打算去哪?徐沧,过来坐。” “你欺人太甚!”听闻此言,徐沧转身便打出一道掌风。“怎么,大半夜的来此,是想羞辱老子吗?*****!!!” 狂风吹动,刚猛的内劲卷起满地枯叶飞速袭去。纪凌揉了揉眉心,在对方掌风即将触及己身之时缓缓抬手。 “啪”的一道声响,两股内劲的碰撞就在此间爆发。待到尘埃散去,纪凌掸了掸衣袍,顺带扯下发丝上缠落的枯叶。“你这般性子,朕如何放心让你北伐?”言罢,他拾起地上的酒坛便甩给了对方。“羞辱你?愚蠢之辈。你是我大周的靖北王,羞辱你岂不是羞辱朕自己?” 接过酒坛,徐沧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司徒孝怜轻叹一声。几息之后,他拍开封口将之大口饮下。“既是如此,你让她来作甚?” 听闻此言,纪凌同样侧目看向远处。“来杀你,行不行?” “呵呵,若想杀我,当年老爷子兵败你就该下手,而不是等到如今。”说着,徐沧撕去披肩大步上前。“那么忌惮北境?当初何不让它自生自灭,苟延残喘?” “你个莽夫!”纪凌忽然笑了,笑声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权谋算计。他走向石桌,掀开袍尾缓缓落座。“找你说说话,说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温柔乡,英雄冢,杀人不一定用刀。不是吗?” 听闻此言,徐沧抬手举掌。“别过来,你来老子就走。” 此话一出,提着裙摆飞奔的司徒孝怜当场呆愣在原地。心神一阵恍惚,她死死捏着裙角大声质问。“徐靖边,你就那么恨我?你但凡还有点良心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二人,这是当朕死了吗?”纪凌轻咳嗽几声,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向对方。“咱们三人自幼相识,今日不过是饮酒闲话罢了,就不能心平气和?” 突如其来夜风吹动司徒孝怜的裙摆飘然扬起,她双手死死压住,不让自己失态。“陛下唤臣妾与靖北王来此是想看我二人笑话吗?若是如此,那陛下可以开怀了,是不是很得意?” 此话一出,纪凌刚下口的酒当下就呛入了喉咙。“啧!他傻你也傻?有毛病。”说着,他朝着徐沧招了招手,又指着脑袋轻声言道:“一介女流,她这里不太好使,过来坐。” 冷哼一声,回目看了眼司徒孝怜,徐沧毫无顾忌的坐在了石桌之上。 “………”见他如此,纪凌微微仰头,想要骂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骂。 君臣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几息之后,徐沧拾起酒坛便喝。“看鸡毛,不认识?” “先说说联姻。”许是受不了对方,纪凌自顾自的取出一木匣打开。珍珠镶嵌着六公主鸾驾图,他将之推到了桌子对侧。“徐平与纪梦蝶的婚期,朕打算定在明年春。” 第1231章 “我特么……不是,你特么……”徐沧手指扣住石桌边缘。“皇帝假酒喝多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皇室联姻。” “你会答应的。”言罢,纪凌从匣中取出一道金册。“徐沧,天时地利,该让世人瞧见镇北军的帅旗上绣着皇室的日月纹了。” 看着桌上的金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司徒孝怜,徐沧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悦。“你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怎么,现在是装都不想装下去了?急不可耐了? 你要削藩就来,老子在燕城等着你的封府废王的圣旨。” “还和当初在燕城那般,朕就不该与你好好说话……”言罢,纪凌忽然抽出天子剑,剑尖骤然挑落徐沧的披肩。“当年的你,督学司打伤夫子,东市替戏子赎身,教坊司调戏老鸨,燕岭关偷马劫道……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贼眉鼠眼,哪有半点藩王的样子? 削藩。朕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大傻子。” 此话一出,徐沧直接有些懵逼。“你不打算削藩了?回心转意了?” “那倒不是……”抠了抠额头,纪凌有些尴尬的侧过脸去。“贵妃娘娘还杵在那做甚?过来喝酒!” 司徒孝怜回过神来,顾不得仪态有失,快步便跑上前去。当她来到两人跟前,看着坐在桌案上的徐沧,一巴掌就拍在对方腿上。“好歹也是王爷,你给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吼什么吼?你管老子的。”话虽如此,徐沧却是撑着台面跳下地来。“贵妃娘娘,本王跟你很熟吗?” 此话一出,司徒孝怜当场炸毛。“你简直混蛋!你就该死在亭山!!!” 夜风卷起纪凌有些的鬓角白发,他闻了闻坛子内的酒香,随后将之递给了司徒孝怜。“二十五年的陈酿,值得一品。” “陛下同时唤我二人来此,究竟何意?”司徒孝怜将之推开,极其随意的欠了个身。 “这个莽夫要升辈分了,朕不得给他些恩赐吗?”言罢,纪凌缓缓收剑入鞘。“他若是生了辈分,往后得有人喊你祖母咯! 这年岁啊,是不是突然就大了许多?” 此话一出,徐沧和司徒孝怜同时愣住。两人对视几息,几乎异口同声的出言问道:“陛下/皇帝此话何意?” “很简单。”纪凌再次推过金册。“让徐平娶了梦蝶,立下正妻,他再名正言顺的纳薛维民之女入府。”说着,他指腹碾过金册边缘,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司徒孝怜。“当年朕初登大宝,有些交换是必须的,这也是司徒文默认……”话到此处,他弯腰抓起一把枯叶,随后用力将之甩出。“花脸猫,今日……你自由了……” …… 花脸猫?司徒孝怜心头一颤,竟是如何都接不上话来。这个年幼时的戏称,无论纪凌还是徐沧,自那日起,再也无人唤过。 气氛如此微妙,连带着一旁的徐沧也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交换吗?” “老一辈换小一辈,你不亏!”说着,纪凌出乎意料的放声大笑。“逗乐而已,你不必这般在意。无论作何选择,你今日都可以带着她离开神京。”说着,他轻拍了拍案台。“都坐下说话,就像……当年那般……” 徐沧也笑了,笑中还带着几分自嘲。“皇帝这是在言笑吗?她可是你的妃子,你简直荒唐至极!!!” “徐沧,我没有!”未等纪凌开口,司徒孝怜却一把将之抓住。“从始至终都没有……” “你……” “啧!拉拉扯扯的,朕还在这。”徐沧尚未开口,纪凌便从怀中取出一块兵符,将之推到了对方跟前。“李孝师短期内回不来,徐州营闲着也是闲着,随你北上讨贼吧。 第1232章 军需你得自备,银子,朕真拿不出来,仅有的一点也被你儿子吃干抹净了。 北伐之事,朕能为你做的不多,你自个去武政府打条子,朕来批。” “不要去!”徐沧刚接过兵符,却被司徒孝怜一把夺过,将其又拍回了纪凌身前。“如今的布政府乱做一团,没有粮草军需,仅靠一州之力讨伐北蛮,你疯了还是陛下疯了?” “幽、瑜二州的粮道朕已交给了沈黎,能捞到多少,怎么捞,看你自己本事。”言罢,纪凌面无表情的展开舆图,朱笔在两处缓缓勾上一圈。 “不妥,幽州……” “你也别劝,徐远山的尸骨还在北蛮,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可不是朕逼他。”话到此处,纪凌收起脸上的笑意。“至于联姻,你若胜,皆大欢喜。 你若是败了……看在你我姻亲的份上,无论何事,日后朕都可免罪一次……” “算盘珠子怼老子脸上还说得那么义正严辞,虚伪…….”犹豫再三,徐沧将手指突然按在舆图上的都亭道。“镇北军分四路出关,徐州营可率先抢占此道。 里子面子皇帝都给了,呵,居高临下,则进退无忧,放心,咱不会把皇帝这点家底都给嚯嚯完。” “不!”纪凌眉头一皱,掌心重拍案台,震得酒坛子来回晃动。“东卢既与大周结盟,隔着千里草原,自当由杨文忠率部先行。 你若是占据都亭道,无异于扼其咽喉,东君善变,又岂会首肯? 杨家这些年受白玉书多番打压,若是他暴露,你猜杨文忠会不会反咬你一口?”言罢,纪凌拾起朱笔在亭山四百里处旷野勾上一圈。“北境以骑卒为优,此处地势坦平,草料也就地可取,你当率主力驻扎,徐州营在东侧下寨,进可拱卫侧翼,退可提防东卢。” 听闻此言,徐沧不屑一笑。“皇帝这是下血本啊?到底是怕咱出师不利,还是怕咱借着东卢兵力壮大己身?”言罢,他敲了敲酒坛,端起来满饮一口。“占据都亭才是正道,若不先挫东卢锐气,他又岂会真心与我朝结盟? 年龄越大,勇略越小,皇帝怎的越来越像韩老头了?” 此话一出,纪凌勃然大怒。“荒谬,你是觉得朕胆小怕事?用兵投机取巧,难怪你这些年毫无长进。” “我投机取巧?分明是你不够果敢。皇帝用兵如神,那你自个儿去北伐,你罢免靖北王府撒,你裁撤了镇北军撒?老子不奉陪。” “徐远山是怎么死的,忘了?你混账!” “好好好,我混账!”徐沧掏出金令重重拍在案台之上。“不是想收回兵权吗?这个虎符你拿好,永远不要给我!!!” “你……..” “……”见两人争的面红耳赤,司徒孝怜微微摇头,抓起案上果肉便塞进了徐沧嘴里。“你少说几句。” “哼!!!”两人同时冷哼了一声,纷纷侧过脸去,不再于彼此对视。 “行了!你两自幼便是如此,既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打一架,死了我替你两收尸。”言罢,司徒孝怜拾起翻倒在地的酒坛,擦去坛口泥渣,为二人各自满上一杯。“从北境吵到了凉州,又从凉州吵到了神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接过酒杯,纪凌偏过头来大口饮下。“朕想好好说话,这个无知莽夫听吗?他以为朕是在制约他,老子是怕他步了徐远山的后尘。”话到最后,皇帝几乎是怒骂出声。 “省省吧,老子死了你得烧高香!”徐沧同样抓起酒杯便喝。即便心中多有不服,语气却是软了几分。“尽说些有的没的,当初要不是纪康使坏,老爷子能阵亡关外? 皇帝有多少年没去过北境了?夫战,必谙地形、熟地理、察气候,通万物之变,方得胜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看看你这模样,不过比我略长几岁,发间的白毛都快赶上刘辟了。什么你都要操心,什么你都要过问,你是人,不是神!!!这天下诸般,列国征伐,你操心得过来吗?非得把自己逼死?”话到此处,徐沧叹了口气。“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担忧个鸡毛?” “陛下,徐沧所言并非毫无道理。”见皇帝神色有变,司徒孝怜亦是出声附和。“臣若不能解君之忧,便是庸臣。这满朝文武,并非所有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啊……” 听闻此言,纪凌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他解下佩剑放于桌台,鞘上的螭龙纹与徐沧腰间玉佩相映,均出自北境。“有你们这样的臣子,若不亲力亲为,大周指不定被你们嚯嚯成啥样。 朕,不会掣肘梁东。你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那便不要打了……” 第1233章 …… “说不打就不打?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皇帝应当知晓。”徐沧几乎没有思考便开口回道。 见他如此,司徒孝怜欲言又止。男人要谈论军国大事,她不便劝解…… “皇帝可知斥候探报,耶律武阳部正往居延道隘口处集结。”说着,徐沧将指尖叩击着舆图上那片原野。“这条死狗是何谋划,无需我多言皇帝也知。” “凉州对峙久矣,徒耗民财。元帝应当与蛮狗早有协定,这是在给你施压。也是在给陛下施压……”言罢,司徒孝怜撩起裙摆坐在了徐沧身旁。“但也只是施压,以我之见,此时的北蛮断然不敢南下。” “的确如此!若咱挥师北上,只需让布老头牵制即可,我领中军直出亭山。”徐沧将舆图调转,一把推到了纪凌的身前。 盯着舆图上朱砂标出的据点,纪凌伸手抽出腰间玉柄,在皮纸上划出三道弧线。“蛮子骑卒同样利于旷野奔袭,你若执意要战,除去都亭道,上谷郡也是重中之重。若能将战场诱至武平山麓……”思虑几息,纪凌将玉柄指向两山夹峙之处。“此处地势狭窄,可折其锋芒。” 司徒孝怜垂眸拨弄着林间枯叶,听着这熟悉的战事分析,不由的回想起二人多年以前。 自打入宫,隆圣帝常于深夜在文德殿铺开舆图,对着烛火喃喃自语,这张舆图上的每道折痕都浸染着鲜血…… “当年一战,宁毅率军绕后奇袭,以火攻破了耶律崇明大军。”徐沧琢磨着舆图,眼神随之森冷了几分。“如今北蛮新政已立,耶律武阳更以狡诈闻名,不会轻易中伏。” “长途奔袭最忌孤军深入,诱敌即可。”隆圣帝轻笑一声,扳指在指间来回转动。“布信擅走险路,又是镇北军主帅,自是不二之人选。” 听闻此言,徐沧颇有些不悦。“布老头都已经年过七旬,你这是想让他埋骨异乡?简直荒唐。” “那就让老三前去。”言罢,纪凌缓缓将舆图合起。“身为皇子,这个筹码不小。他营武多年,也该为大周立些功劳了。” 此话一出,徐沧尚未开口,司徒孝怜却骤然抬头。纪允是什么情况她自然知晓,太子之位除了纪贤与纪武,不会在有别人。 让纪武做诱饵?这哪里是让老三立功,分明是借蛮狗的刀,削孙国安的羽翼。 “陛下……” 司徒孝怜话未开口,却被纪凌阴沉的眼神所打断。“军国大事,你少插言。” 此间温度……骤降。徐沧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只当没看见司徒孝怜转变的脸色。司徒府如今退居幕后,国税司也重归皇权,这般所为,想来是打算向孙国安埋刀了…… “依我看,此计可行。”思虑几息,徐沧突然开口。“纪武在营中多年,从未独自领兵。既是历练,也是为国,以皇子为饵,皇帝的确是好气魄。” “结果皇子,若是朕在,朕亲自前往也未尝不可。”言罢,纪凌拍了拍徐沧的肩膀。“朕把人交给你,若是带不回来,你自知深意。” “不敢。哼!谁敢纳!徐沧面无表情的随意拱了拱手,心中却实属不爽。哪怕是此等国运之战,还打算借机固权,皇帝就是皇帝…… 秋风吹过,晃得火把忽明忽暗。司徒孝怜看着两个男人在阴影中对峙,脸上神色也并不比徐沧好。连个气都没通,突然便要徐沧带着自己离京?所为君恩,真有那么大度?更何况自己与徐沧之间的误会早已深埋,究竟为何还犹未可知。 第1234章 看了眼徐沧,又看了眼司徒孝怜,纪凌忽然开口言道:“那便暂定如此。 待到明年春来,一旦凉州大捷,徐州营率先开拔,与镇北军合兵燕岭。若是……” “……”说到一半,徐沧忽然插话。“此番兴兵北伐,东卢那边皇帝还得套牢实一些。” “这个自然。”纪凌起身朝着深处走去,双手负于身后不停敲打。“朕已决议,将妃鱼嫁入东卢。此诚何意,你当知晓。” “听闻东君的皇长孙文武双全,皇帝这般也不吃亏!莫把这些都强调给我听。”徐沧将酒坛甩至一旁,同样站起身来。 “………”纪凌并未接话,只是回头瞥了对方一眼。“行了,时辰不早,带着她走吧。今夜便回北境,莫要耽搁。” 此话一出,司徒孝怜浑身僵硬。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竟是有几分心乱。自嫁入宫中,多年以来,纪凌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反而迁就宽容。 如今突然放自己离开,期盼了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却又那么的似虚似幻。 “陛下自是英明神武,孝怜不过是个无用之人罢了。”言罢,她垂眸避开那道目光。“此去北境,难报圣恩。”言罢,她微微欠身,提起裙摆便朝徐沧走去。“陛下万年,大周万年。” 对于这样的话,纪凌并不在意。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最终所有未出之言均化为一抹笑容。“去吧,今日便启程。你这些年所好之物与所喜之物,朕会让刘辟给你送去燕城。 当年之事非朕所愿,莫要怪朕……” 牵起徐沧的手,司徒孝怜再度施礼。“你还愣着作甚?行礼啊?” “给他行礼?他可没安好心。”徐沧不自知的抠了抠鼻尖,额头上竟是留下几滴冷汗。 见他如此,纪凌心知肚明。本想压住心头的嘲笑,几息之后实在控制不住,竟是当场笑得前俯后仰。“你让这莽夫谢朕?等你随他回到燕城,你看安凝霜抽不抽他就完事了! 行了,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其人纵身一跃,很快便消失在此处。 待其走后,徐沧和司徒孝怜对视一眼,双方却均未开口说话…… 也不知是生疏,还是存有芥蒂…… 子时三刻,神京城暴雨如注。 徐沧牵着黑马立在西街后巷,马蹄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门,他深吸了一口气。 “王爷!”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沧转身,刘辟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快步走来。“这是陛下赐予司徒大小姐的。” “不必说了。”接过盒子,徐沧指尖触到盒盖上的龙纹,恍惚间回想起与纪凌相识后的点点滴滴…… 朱漆门“吱呀”一声打开,司徒孝怜裹着件青灰色斗篷走出。“走吧。” “拿着!”徐沧迈步上前,将盒子塞进对方手中。“皇帝赐的,你收着。” 司徒孝怜瞥了眼盒盖上的龙纹,唇角泛起苦笑。接过这盒子,意味着自己在大周已经彻底死了,世间也再无司徒孝怜。 “娘娘因病而故的圣旨不日便会颁布,此去山高路远,司徒大小姐一路保重。”言罢,刘辟拂尘一甩,快步离开了此间。 “走吧。”徐沧扶之上马,自己翻身坐在了对方身后。“天亮前要出城。” “……”许是极为复杂的心境,司徒孝怜看了眼司入府的方向,又看了眼皇宫方向,最终缓缓靠在了徐沧的怀中。 “驾!”徐沧猛甩马鞭,胯下烈马径直冲入雨幕之中。 伏在马背上,司徒孝怜听着身后徐沧忽起忽落的心跳,雨水顺着对方下颌滴落,衣袍逐渐被雨水浸透。“你恨我吗……” 第1235章 “恨!” 徐沧简短地回答,却如一根刺扎进了司徒孝怜的心中。她心中一颤,眼角的水珠却不知是雨还是泪。 待到天明,雨势已然渐小。 两人于马背上同乘,却又无人开口。 “到底为何?”徐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叹息。“皇帝让你随我离京,倒是出乎意料。” “的确出乎意料……”司徒孝怜努力平复好心静,转头低声回道:“走不了,那一夜,父亲将我锁在了暗房。” “……”徐沧顿了顿,手中动作却未停。“是么。原来如此……” “也不全是。”司徒孝怜指尖摩挲着木箱上的雕花,言语带着几分颤抖。“即便入宫,我若要离开,并非难事。” “所以你默认了。”徐沧点头颔首,似乎早有预料。“纪允也并非你的亲生……” “是!我默认了。放弃了。”司徒孝怜的眼神有些黯淡,既不敢回头看去,也不敢作出任何解释。她默默抱紧马首,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 见她如此,徐沧皱眉。“都过去了。你只是一介女流,有些事,不是你能改变,更不是你能决定。” 司徒孝怜听着马蹄声碾碎晨露,忽然觉得有些累。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纪凌在文德殿端详舆图的模样。 简单的几道线,却是割裂这万里江山的银钩。她忽然明白,所谓北伐,也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延伸。至于徐沧,一个愿打,一个也愿挨罢了。 无论如何,此刻她在这荒原之上,远离了神京城的红墙绿瓦,能触摸到真实的晨光。或许这就是纪凌不同于先帝的另一种仁慈,亦或许是做一个见证北境的旁观者罢了。 “徐沧……”她轻声开口。“一切结束,你想去哪儿?” 望着开阔的官道,徐沧想起了好大儿的那些话语。“哪里都去不了,毕竟咱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走的了和尚,走不了庙……” “是吗……”司徒孝怜突然轻笑一声,缓缓将头靠在对方背上。“也好。至少在战场上,没有看不见的杀戮和血腥,皇权富贵……”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风声吞没。 晨雾渐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神京尽头。 而皇宫之中,隆圣帝依旧盯着舆图上的亭山山脉。 刘辟捧着密报站在一旁,看着帝王眼中闪烁的精光,竟然生出几分忧愁。 似这般兢兢业业,大周的历代君王,纪凌是唯一一个…… “传旨。”就在他愣神之际,隆圣帝忽然开口。“命纪武即刻从南安回京。” “陛下,您将玉螭交给了徐平,又将剩余的徐州营交给了徐沧,倘若这父子二人……”话到此处,刘辟便已不再继续说下去。 隆圣帝自知其意,却是微微摇头。“连你也觉得朕过了吗?” “老奴万万不敢!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陛下!”刘辟躬身施礼,随后凑上前去。“如今的大周,朝内可就只剩雍王的镇东军了,若有生变,老奴唯恐陛下不利啊……” “呼……”长出一口气,隆圣帝继续查看起舆图来。几息之后,他指着都亭言道:“徐沧若是当真让徐州营抢占此处,也并非不可。许是年纪大了,朕的确少了几分勇断。 所谓兵行险招,那是无计可施之下。咱们还大有余地,也许是朕过于谨慎了。” “陛下,东君的国书今日便送交吗?”刘辟明白对方不想深入先前的话题,只得将文书从案台上摊开。 随意翻看几息,隆圣帝拾笔在末尾缓缓将之填满。“朕意已决,就让妃鱼前往。倘若她得知此事,必回来宫中寻朕,让禁军拦住,就说朕谁也不见。” “陛下放心,老奴知晓。”合上国书,刘辟为之换上一盏新茶。“这是徐平从大梁带来孝敬您的,老奴瞧着不错,您尝尝。” 揭开盖殴轻吹几口,隆圣帝浅抿了些许下肚。“嗯……略有些涩嘴,少了几分甘甜。还是差点意思啊……” “是吗……”刘辟明白其意,将原本打算呈报的密信置于烛台之上缓缓燃尽。“陛下自是君恩浩荡,但愿徐家父子知恩图报。” “说这些有的没的,靖北王府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朕的。”言罢,他起身朝着窗前走去,推开之后,檐下惊起几只飞鸟。 看着它们展翅高飞,纪凌会心一笑。“愿我大周万年……” 也正是此刻,徐平带着司徒娴韵一路向南而去,徐沧带着司徒孝怜则一路向北而走…… ……………………………………… (二合一大章 今日是母亲节,作者赶路回家陪家人吃饭,更新晚了一些,各位读者见谅。 也祝愿各位读者的家友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1236章 …… 庆帝年间,隆冬。 徐沧撇着嘴角趴在王府青石板上,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 攥着半块硬饼,他眼睛死死盯着墙头上那只毛色油亮的大山雀。这已是第三次拿弹弓瞄准了,却连根毛都没射到。 “小公子,怎么又在胡闹!”乳娘举着棉披风追出来,将之一把拉了起来。“王爷说了,今日有贵客到,让您去一趟前厅。”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徐沧蹭起身来,藏在槐树后瞄准,弹弓却被乳娘一巴掌拍在地上。“王爷说了,公子要是不老实,腿打断。” “他说你就打啊?你是不是我乳娘?”徐沧一脚将弹弓踢远,头也不回的朝前厅跑去。 前门处,靖北王府朱漆色大门缓缓敞开。 为首少年勒住缰绳,墨色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如浪,正是纪凌。 “四公子一路远行,快随本王入府。”徐远山迎到阶前,爽朗的笑声似乎能驱散冬日的寒风。 纪凌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门后探出那个虎头虎脑的身影,随即躬身施礼。“小子纪凌,见过靖北王。” “我与你父亲乃八拜之交,不必拘礼,快随伯父入内!”言罢,徐远山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腕,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伯父乃大周国柱,小子自幼便听家父念叨多次,今日来此,给您添麻烦了。”纪凌仰头看着高大魁梧的徐远山,心中一阵羡慕。“听闻徐小公子好武,正好侄儿……” 话音未落,徐沧突然窜出来,手里攥着根树枝当长枪。“喂,来比画比画!” 见此情形,乳娘惊呼着要去拉人,却见纪凌抽出手来,解下身上大氅随手抛给随从。“那你小心了。” “王爷……” 乳娘尚未开口,徐远山倒是笑着坐在了石阶之上。“让他们打。” 两人边打边********!各种问候不断…… 一个时辰之后,徐沧趴在石桌上,后颈敷着草药,满脸不服的盯着神态自若的纪凌。 看着桌上的小食,纪凌用木刀挑起一块硬饼。“这饼比北境的麦饼还硬,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你傻啊?这是给山雀吃的!”徐沧梗着脖子反驳,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呐!这个给你!” 油纸包打开,露出半块雕着兽纹的玉佩。 纪凌指尖拂过玉佩边缘的缺口,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这是何物?” “少见多怪!”徐沧撇了撇嘴,从脖子上又取下另外半块。“我爹可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兄长,要像这玉佩一样,虽只有一半,合在一起却能护彼此周全。”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笑了,伸手便揉乱了对方的头发。“小矮子,等你什么时候长高到能平视我,再谈这护周全之事吧。” “那你等着!” “好!我等着!” 相伴的两人,嬉戏打闹、同吃同住,转眼便过去了几年。 早冬的燕岭关外,徐沧攥着缰绳望向眼前连绵的雪山,忽然想起三年前纪凌刚来的模样。而此时的他,逐渐褪去了昔日的青涩。 “发什么呆?”纪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骑着黑马折返,兜帽下的脸被北境的寒风磨得棱角分明。“看到那片松树林了?北蛮斥候常在那里出没。咱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小心!”徐沧本能的挥刀格挡,却因用力过猛差点坠马。 见他如此,纪凌策马便冲上前去。刀光闪过,一名蛮狗探子应声倒地。 “蠢货!”拎着染血的刀回来,纪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沉。“敢在战场上分神,你是嫌自己命长?” 第1237章 “……”徐沧咬着牙不说话,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晃动的玉佩。不知何时,纪凌的玉佩也系在同样的丝带上,两块玉的缺口严丝合缝。 是夜,篝火噼啪作响。纪凌往火里添了根松枝,忽然开口。“你爹当年在长羙,仅用三千人便守住了鹰嘴峡。” “可不是,蛮狗惧他更甚猛虎!”徐沧抬头之间,目光恰好对上纪凌。“那我呢?我也不差的吧!” “话多!”说着,纪凌扔给他一块烤得焦黑的鹿肉。“你?先学会在雪地里潜伏三日不生火再说。”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狼嚎。 纪凌手按刀柄站起身来,却见徐沧早已握紧佩刀。“我北境的狼,从不低头。老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翌日,两人分头行动。经过几日探查,各自收获不小。 两人刚回到前寨,天上便飘起雪花,早冬的暴风雪来得毫无征兆。 徐沧眯着眼,透过风雪看到前方黑压压的北蛮骑兵。目光所及,足有数千之人之众。 “后撤到冰湖!”未等他开口,纪凌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 “吗了个*****!咱们才刚下暗寨,蛮狗特么不用过冬的吗?我真是服了。”言罢,两人赶忙朝着马厩跑去。 “别说了,先撤。” 未作犹豫,两人带着亲卫弃寨而逃。 蛮狗前军一路追杀,随行的亲卫更是接连倒下。一路搏杀,精疲力尽的两人朝着亭山溃散奔驰。 待到平湖,冰面下传来细碎的声响。许是感受到战马蹄下的冰面在颤抖,徐沧慌忙勒紧缰绳。“咋整,强过吗?” 思虑几息,纪凌率先跃马前冲。“此处无险可依,蛮狗追兵将至,别犹豫了!你跟在我后头即可。” “也罢!驾!!!”徐沧双腿一夹,紧随其后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未行半里,徐沧所驱后马不慎踩碎薄冰,整个人当场坠入湖中。 看着他湖面扑腾,纪凌骤然一跃,当场跳下马来。“小弟!别怕!!!” “咕噜!咕噜!别…….咕噜咕噜咕噜!你先走啊!回头……作甚?咕噜……” “蠢货!不要掰那浮冰!” 恍惚间,徐沧听到纪凌的怒吼。 下一刻,他腰间突然传来拉力,纪凌不知何时跳入水中,单手攥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撑着冰面缓缓爬行。“别乱动!你他娘的想害死我?” “啊噗!!!”徐沧吐出大口湖水,整个脑袋直直竖了起来。“你疯了?” “闭嘴!”言罢,纪凌催动修为使劲一拉,连着徐沧一并带出了湖中。“只能弃马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开蛮狗。”言罢,他托着徐沧的后腰将之背起。“把你身上的东西丢在此处,说不定蛮狗认为咱们落水便不追了。” 过好一会也没有回复,纪凌回头看去,徐沧早已陷入昏迷。来不及多想,他背着对方便往枯树林逃窜而去。 待到林深处,疲惫不堪的纪凌立刻扯开徐沧湿透的衣甲,用自己的大氅将人裹紧。 随着纪凌修为运转,徐沧渐渐醒来。虽然整个人冻得牙齿直打颤,他却咧嘴大笑。“我勒个,你.…….你,你这脸啊……冻得像府门外那棵老红果子树.…….” “你个扫把星子,遇到你算我倒霉!”纪凌抬手想给对方一个脑瓜崩,却触到徐沧额头异样的热度。 暗骂一声,他当即解下自己的披风垫在雪地上。“忍着。”言罢,纪凌解开身上甲胄,露出肩上狰狞的箭疤,将徐沧紧紧护在怀里。“傻狗,千万别睡,睡过去就死了。” 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让徐沧恍惚的大脑一阵上头。他挣扎着爬起,用短刀当场插入小腿深处。“我要是闭眼,你就给我来一刀……” 第1238章 “有为兄在,你死不了!!!”早已精疲力尽的纪凌强行运转真气,却在风雪中喷出一口热血。“………….” 徐沧尚未睡去,而纪凌却已栽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再次醒来,两人已在燕岭关内…………………….. 北境的风雪自然吹不散两人的沙场梦,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这日秋收刚过,帐篷外传来争吵,徐沧握着酒坛的手顿了顿,似乎纪凌在与唐禹争执些什么。 “末将以为,此次奇袭太过冒险!”唐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更有几分无奈。“万一北蛮设伏,此时前往实不明智啊。” “瞻前顾后,若想等蛮狗松懈,倒不如去庙里上香。”纪凌颇为不耐,随手便抽出了随身佩刀。“怕死,你就带着辎重营后撤。” “蛮狗虽勇,咱也不是吃素的。”徐沧掀帘入内,正看到纪凌将舆图摔在桌上。“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我陪你去。” 听闻此言,纪凌抬头,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你去什么?你以为打仗是儿戏?” “我又不是没上过上战场!”徐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火气,也有几分冲动。“你总把我当成个娃娃作甚?” “你才多大?毛长齐了吗?这是打仗,不是刺探。你不准去!”纪凌突然起身,一把将佩刀拍在桌案之上。“上次冰湖,若不是你驱马不慎,怎会落难?此处没有我的将令,你哪都不准去。” “够了!!!!”徐沧一手扯下腰间玉佩重重摔在桌上。“明日我自领前军,若死了,就算还你救命之恩。” “你……” 纪凌话未开口,对方却已冲出了帐外。 是夜,徐沧躺在行军床上,盯着帐篷顶发呆。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映得地上的玉佩泛着冷光。恍惚间,他伸手摸向心口,不由的翻身坐起。“不就是长了我几岁吗?哼!你去得,我也去得。”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徐沧转过头去,看到纪凌背着身子站在帐前,手里还握着那半块玉佩。“明日你跟在我身后,敢擅自行动,我打断你的腿。” “哼!”徐沧转过头去,不再与之对视。“管好你自己先,中箭在前,还好意思说我。” “……..” “……..” “哼!”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齐声一笑…… 数日之后,亭山腰上,徐沧舔了舔干裂的唇,盯着崖下高举皮盾向峡口推进的蛮狗咧嘴一笑。“这用兵就得大胆,咱们此刻杀出,定叫蛮子首尾不能相顾。” “再等等!”纪凌蹲在他身侧,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他们中军未入,不急。” “三千对两千,优势在我!”徐沧摸了摸腰间重新系好的玉佩,两块残玉间缠着新编的红绳。“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闻此言,纪凌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硬饼掰成两半。“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 “噗!”徐沧吐出嘴角叼着的枯草,缓缓拔出腰间佩刀。“走着瞧!” 这场伏击战在晨雾初起时爆发。 “杀!”随着鼓声震天,徐沧挥舞长刀径直冲下山崖。 随着两军交兵,他刚放倒几人,却见纪凌被绊马索掀翻,大量兵卒一拥而上。 “小心!”徐沧怒吼一声,勒起马首一跃而起,瞬间冲散人群。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他感觉左肩一阵剧痛,不知何时中了箭。 而此时的纪凌翻滚到其人脚边,抬手掷出随身短刀。“蠢材,护好后心!” “把手给我!”徐沧挥刀杀开血路,一把将纪凌拉上马背。 两人同乘一马,于敌阵中来回突杀。直至夜幕降临,峡口早已堆满尸体。 徐沧靠在纪凌肩头,看着对方用匕首挑出自己肩骨旁的箭头。“嘶!你小心些!” “别说话!”说着,纪凌撕下衣袍一角,为其包扎起伤口。“出行前,王爷托我护好你。” “……”徐沧抬头,看到对方睫毛上凝着的血珠,心头突然一颤。“你总把我当累赘?” “什么玩意?胡说八道。”纪凌一个脑瓜崩险些把徐沧给敲晕。 在他抬手之际,徐沧却忽然发现,纪凌的后肩处似乎又添了几道新伤……… 两人相伴成长,几经生死磨练。一夜把酒之际,却闻神京送来丧报。 庆帝驾崩,仁宗即位。得知此事,徐远山自然要入京拜见新君。 “又在磨你的破刀?”镇北军大营内,纪凌掀开帐篷帘,扔来块马奶酒浸过的肉干。“明日便要启程入京了。” 徐沧头也不抬,刀锋在油布上刮出细微的声响。“我知道。不用你通知。” 纪凌挑眉,忽然抽出腰间佩刀掷向他。 “???”徐沧本能后仰,刀刃擦着鼻尖钉入帐杆,刀柄震颤不止。“你特么?” “……”纪凌站在帐中央,抽出鎏金刀被反复擦拭起来。而刀柄缠着的蓝绳,恰恰与徐沧腰间的一模一样。 “要走就走,装什么大尾巴狼?” “怎么,你舍不得我?”纪凌的声音像是带着几分嬉笑,又像是带着几分神秘。 “谁他娘舍不得你?”徐沧一跃而起,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滚!再也别回来!” 听闻此言,纪凌突然转身,铠甲上的铜铃震得人心慌。“也罢!你顾好自己!” “老子不需要你管!”徐沧挥开披风,玉佩在拉扯中飞落尘地上。“滚吧!别再回来!” 当晚,纪凌的营帐空了。 徐沧在其枕下却发现了半卷兵书,扉页上写着。“枪怕摇头棍怕点,刀怕迎风左右偏。”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 他攥着兵书跑到辕门,却只看到漫天黄沙中远去的背影。纪凌的黑马忽然停住,人却没有回头。“你爹说了,你我二人一块入京,再不跟上,你就别去了!” ……………………………………… (二合一,大章。) 第1239章 …… 晚秋的风沙愈甚,吹动武关城楼上的宇文氏战旗猎猎作响。 衙堂内,武成乾盯着案上冷粥,忽然将碗砸向帐幕。“简直荒谬!” “殿下息怒!”其身旁,一黑袍男子赶忙跪地拱手。“圣旨送到大梁起码需要两月,若是卑职亲往,定能将之拦截。” 听闻此言,武成乾更是怒火中烧。“秋来八月,慕容烈所部已抢占观山原。其军分三路,中路步卒,携云梯三十、投石车二十,由偏将陈弘率之趋关前。 左翼轻骑三万,持强弩、备马刀,循苍岩谷道疾进,伏于关左松林。右翼铁骑一万,负雕弓、护战车二十,扼虎岭峡以断顾应痕宁州军。 其大军已完全铺展,此时撤军陈州,岂非徒耗军需? 朝令夕改,定是朝内文党作祟。陛下决策有失,你星夜兼程,万不可让圣旨入营。” “殿下放心!” “慢着!”见其人正欲转身,武成乾将之一把拉住。“去唤宇文氏兄弟来此用膳。” “诺!” 未等亲卫出帐,屋外却突然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武成乾挑眉看去,几息之后,宇文吉提着染血的长刀入内。 “我等已在此耽搁半月,到底何时启程康州?”言罢,他将佩刀重重拍在案台之上。“太子可敢与末将一赌?” 见他如此放肆,亲卫当场拔刀。“宇文将军这是何意?是在质疑殿下吗?” “就赌这刀上的血,是忠是奸。”宇文吉毫不顾忌,反而大步向前,一手将身旁的亲卫推开。“此处可没有武敬山的镇东军,在武关门楼内拔刀?你算哪根葱?” “你……” “行了!你先出去。”武成乾抬手示意,取来锦帕将刀口擦净。“五将军可知,本宫最讨厌赌局?”言罢,他脸色一变,忽然抬头。“本宫喜欢你的血性,但这血性最好在本宫面前收敛一二。” 其人话音刚落,宇文括冲入帐内。“你这是作甚?当为兄说的话是耳旁风吗?”说着,他解下腰间的兵符,高举着将之呈到武成乾的面前。“殿下息怒!五弟鲁莽,绝非刻意顶撞。 但有几句话,末将也想问询一二,还望殿下解惑。” 接过兵符,武成乾把玩一番又将之还给了对方。“坐下说。” “殿下,韩忠已进兵丘原,宁毅与魏冉分兵阻截粮道,咱们脱离阵地不谈,此时在武关驻扎,岂不是虚耗光阴? 无论是进是退,亦或是回军康州,还望殿下言明。”言罢,宇文括拉着其弟躬身施礼。 “帝丘自有国师坐镇,如何用兵,你二人无须多想。”言罢,武成乾掀起尾袍落座。“无论魏冉还是宁毅,他们都不会全力以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秦王自可应付。” “即便如此,那么……” 宇文括话未说完,武成乾却已开口。“待本宫回京,第一,替宇文氏平反,立庙祭祀。 第二,本宫会将康州军与城防营交由你二人自统。 至于这第三嘛……“话到嘴边,武成乾突然一顿。“本宫会抽调八千羽林前往春猎拱卫,至于京城四门,亦会派人接掌。届时,尔等只需率本部人马平定禁军即可。” “京畿营与皇城司?” “无妨!”武成乾慢饮一口清茶,旋即将袖袍翻转。“这个不是你们该考虑之事,本宫自有对策。” “殿下此话当真?”听闻此言,宇文吉两眼圆睁,显然是欣喜不已。 见他如此,武成乾点头颔首。“五将军还是这般直爽。”说着,他提笔在信纸上写下几道密旨。“但本宫要加个条件……”说着,他将密信推过案几。 第1240章 接过密信,宇文括抬手抱拳。“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即日起,凡军中一切必经本宫过目,至于兵符,仍由你二人执掌。随本宫清君侧,总比尔等投敌叛国要强。 待本宫承继大统,会追封宇文逸为安康王。你二人分领康州与肃州一切军政。”话到此处,他神色一变。“康州旧地,本宫知你二人共有子嗣七人。膝下男童送入本宫帐下,女童可留在故居待嫁。 本宫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宇文吉脸色一变,正要出言,却被宇文括一手按住。“殿下所言在理,末将与族弟岂敢违命。” “清君侧自是形同谋反,但本宫有十成的把握,二位将军无须顾虑。”言罢,武成乾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抬眼看向帐外初升的耀阳。“而你们,将是本宫最锋利的刀。” 听闻此言,宇文括握紧双拳,宇文吉更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何时动手?” “梁地有变,就是咱们奉天靖难之时。”武成乾起身整理铠甲,脸上的神色极为淡然。“大都的天……该变了。” 待到两人离去,武成乾缓缓攀上了武关的箭楼之巅。 旭日压城,风卷残云如铁蹄过境。 看着城下数万甲士埋锅造饭,炊烟与日辉相映,绕着“宇文”字大旗翻涌。 但见此状,武成乾指尖抚过城砖缝隙里的陈年箭痕,不由得心生一笑。 “殿下,楼上风大……”亲卫托起披风,为之缓缓披上。 “彼曜何坠?吾与汝共烬。”武成乾摘下发冠,抽刀断去一节。“陛下登基十余载,苛税如蝗,河工腐坏,四处兴师,穷兵黩武。 如此君父,政如毒日。 成乾愿此残躯同碎于尘埃,不再见百姓灼肤蚀骨之苦。 今决起兵靖难,削君恩父情于断发。既为太子,漠视疾苦何以为人臣?何以为家国?”话到此处,武成乾竟是潸然落泪…… 见状,亲卫正欲上前,却见武成乾纵身一跃,独立于城巅之上。“维元武龙飞十四载,天道式微,人神共愤。於赫太子,承乾秉钺,提剑而歌曰。 彼苍者天,曷降灾殃?帝星蒙尘,豺狼朝堂。 膏腴千里,尽成枯肠;朱门酒臭,路有冻殇。 昔我宇文,忠烈昭彰,赤心报国,血洒疆场。 奸佞构陷,族灭门墙,白骨盈野,日月无光。 朕本龙种,忝列储皇,俯察黎庶,仰瞻昊苍。 剑指大都,爰整戎行,非敢犯上,实乃勤王。 斩彼凶顽,廓清庙廊,复我社稷,安我家邦。 貔貅十万,铁衣玄裳,戈矛若林,旌旗蔽芒。 鹰扬虎视,气吞八荒,犯顺者亡,从义者昌。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民心所向,即吾之斧。 与君同泽,共擐甲裳,义旗天举,日月昭昭!” 话到此处,武成乾抬手按住腰间剑柄,目光灼灼望向城关之南,正是大都所在。“儿臣不孝……请父皇登天……” …… 回到帅帐内,宇文括端坐案台,盯着案上的鎏金虎符,指尖在“辟”字纹路上来回摩挲。 “四哥,武成乾说的你信吗?”宇文吉握着佩刀来回踱步。“咱们真要随他起兵?那萧儿怎么办?” “……”宇文括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目光转向帐外。 远处,康州军正在操练,黑色旌旗上的“宇文”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见此情形,他掏出怀中的家书,再次翻看起来。 见他如此,宇文吉更是烦闷。“四哥,我和你说话呢。如今肃州空虚,咱们若是暗中调兵,用不了多久便能拿下肃州。即便皇城司想要做些什么,待消息入京,咱们想必早已兵临大都。” 第1241章 “老五,你说……”宇文括忽然开口,声音不知怎的竟有些沙哑。“若咱们反了,宇文氏的列祖列宗会怎么看?大哥又会怎么看?” “什么列祖列宗?”听闻此言,宇文吉当场冷笑出声。“大哥为皇帝卖命那么些年,最后却落得个暴毙异乡的下场!列祖列宗又可曾护过咱们?”言罢,他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你真以为大哥临死前猜不到萧儿会转投大周?与其叛国,受大周排挤,老子更愿意反他娘的。” 犹豫再三,宇文括缓缓起身。“你说萧儿有没有可能回康州?咱们若随武成乾起兵,一旦他登基,迟早有一日咱们会与萧儿兵戎相见啊老五。” “优柔寡断,你就是想得太多。”宇文吉满脸不屑,随之将凳子一脚踹开。“只要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便是,想那么多作甚? 届时,非但大哥的血仇得报,康州也还是咱们的。既是如此,萧儿岂有不回之理?若是安排得当,甚至还能给大周埋根刺。 我可听话说了,徐平对萧儿颇为器重,还曾亲赴大都,将武玉宁带出了皇城 “…….”宇文括收起家书,眉宇间突然多了几分果决。“你说的不无道理,两权相较,谋反总比叛国强……” “如此说来……”见他心意已决,宇文吉当即大笑出声。“好好好!只待杀入大都,老子要问问狗皇帝,可曾记得我康州宇文氏否?可曾后悔昔日之举!!!” …… 与此同时,大周,神京。 即将冬来,府上仆从排队领着冬靴。管事攥着账册仔细核查,深怕出了纰漏。即便徐沧和徐平都不在,自打薛若微接管府上,无论男女老少,无人敢私扣例钱。 薛若薇扶着廊柱望向前庭,腹中胎儿不过两月,却已压得她腰腹发酸。 “那边那边,都麻利些!” “还有宫里送来的新炭,还未清点完吗?” 老管事的话音刚落,却见薛若微已缓步而来。便是如此,他放下账册快步迎上前去。“姑娘,今儿个这风可大,这里有我瞧着,您回屋歇息便好啊。” “黔锦坊我已差人打了招呼,棉鞋要选加绒的,这钱莫要省。还有,今冬的炭比去年多报了三成,是府里添了新屋子?”薛若微声音虽轻,却带着特别的穿透力。 “回姑娘话,早些时日采购的已入库,多的三成是昨儿个宫里新来的。”言罢,管事赶忙翻出账册递了过去。 瞧着册子,薛若微却皱起了眉头。“九月廿三,你从城西采买二百斤松烟炭,说是丫头们取暖所用,入库单明明写着膳房添灶。”话到此处,她指尖敲了敲账册。“松烟炭比常炭贵了三倍有余,是厨房的灶子该烧这个,还是你自家的灶子该烧这个? 还有,宫里来的新炭该是红罗炭,你瞧着清点的是红罗炭吗?” “这这……”此话一出,管事赶忙跪地。“姑娘啊,宫里来的的确是香炭,这个您可以差人前去天政府要单子,老奴岂敢以次充好。 至于松炭,那是酒坊添了银子的。穆姑娘将常炭都换了去,说是孝敬府上,您可以唤她来问询啊!老奴绝没有贪墨。”言罢,他撸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丫头们打下的碎炭均已入库,您一看便知啊!” “是么……”听闻此言,薛若微将册子递还给了对方。“我一会差人去清点,你在府上有些年头了,若是要用银子,与我说,但手脚一定要干净。起来吧。” “是是是!姑娘放心!” “府上的亲卫都是北境来的,是家臣。赵统领之子已满八岁,该入学堂了。”言罢,薛若微从袖袍中取出一布袋打开。“我支给你七两银子作束脩。” 管事接过银子,正欲开口奉承,却见薛若微话锋一转。“月初有多人反映月米不足数,具体是何,我不想去细究,你自行补上。 按府规,管事该受二十板子。”言罢,她素手一挥,两名府卫快步走上前来。“念你兢兢业业,在府上多年。今日受刑减半,汤药钱拿我的条子去帐房支。” “姑娘,姑娘……”管事话未说完,人已被府卫带走。 也正在此时,薛若微一阵呕欲涌上喉间。 见此情形,莺儿赶忙上前将之扶稳。“这外头风大,小姐还是先回屋吧。” “也罢……” 西风卷着枯叶掠过长廊,待入屋内,薛若微不停用指尖摩挲着徐平赠予的玉佩,脸上满是幸福之色。 “小姐,该喝安胎药了。”片刻之后,莺儿抱着暖炉走近。“今日厨房煮了生姜蜜水,奴婢给您兑在药里?” “还是算了吧。”薛若薇摆了摆手,接过药碗时腕间轻颤,药汁在碗里晃出细碎涟漪。 自入秋以来,晨吐如潮水般准时,她常对着铜盆呕得眼眶通红,偏生这动静总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 昨夜经过角门,她似乎听见值夜的下人压低声音交谈。 “肚子都显了,怕不是......” “到底是教坊司的贱骨头,这还没入府就大着个肚子。” “也不知世子瞧上她什么,荒唐!” 薛若薇 ……………………………………….. (作者母亲身体有些不好,今日才去省医检查,后续还要继续,回来晚了,现在补上。 可能会有耽误,各位读者见谅。) 第1242章 …… 思绪飘荡间,腹中忽然一阵抽痛,薛若微踉跄半步,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 莺儿慌忙搀住,眼中满是无奈。“您瞧瞧这身子,何苦管那些闲事?” “不行。”薛若薇打断了对方的话,缓缓坐在椅子上。“王府上下近千口人,世子不在,王爷又回了北境,总得有人过问。” 话音刚落,她忽觉一阵恶心,忙用帕子掩住口。 见状,莺儿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您闻闻这个,许是能好些。” 接过锦囊轻嗅,酸甜气息混着一丝药味钻入鼻腔。薛若微看着小腹,脑海中回想起徐平离京的背影。“莺儿,你说咱们何时才能动身前往大梁?” “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实话。”突然间,莺儿屈膝跪下,额头抵着青砖。“这府里的人表面恭顺,背地里哪个不议论? 您又没名分,这孩子......将来若是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您让他如何抬头做人?” 一阵风来,铜铃骤响。薛若薇忽觉浑身一震,腹中又抽痛起来。 “小姐?!!!” 莺儿正欲上前,却见薛若微抬手一摆。看着对方头顶的丫鬟髻,她忽然发现其人的装扮越来越与大周女子有别。 “莺儿,你与我情同姐妹,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言罢,薛若微轻声一叹。“咱们本是教坊司罪籍,如今在这王府内主事,自然会惹人嫌话。 世子何等身份?将我纳入王府只会让他名誉受损。不过这也无碍,与我而言,能伴随他身侧便是幸福。多的也莫要去想,更莫要计较些什么。” 听闻此言,莺儿神色微变。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将之缓缓打开。“这是......这是奴婢寻来的坠胎药……”她不敢抬头,只是将药高高举起。“即便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胎儿考虑吧? 小姐,身处王府,徐平终有一日会承继靖北王之位。小公子非嫡出却占着长子之位,您既无名分亦无亲族可依。 日后若是府中人丁兴旺,这世子之争必然你死我活。咱们断无护佑之能,他如何有立足之地啊。 您只需......只需……” “你住口!”胡言乱语,是何居心?”话未说完,薛若微厉声喝止。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莺儿,腹痛伴随着惊怒,整个人几乎瘫软倒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世子的血脉,是靖北王府的血脉。你是想让我拿掉孩子吗?你简直丧心病狂!!!” 料到如此,莺儿虽低着头,目光却始终偷瞄着对方。“奴婢当然知道!可您别忘了,老爷犯的乃是通敌之罪。在府中苟全无甚,若是诞下子嗣,必惹世子与王府蒙羞。 想来,这也是小姐您不愿看到的吧。”话到此处,她忽然噤声,见薛若薇脸色煞白,忙伸手去扶。“小姐,奴婢也是为您和孩子着想。 如今这世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您若执意要生下这孩子,北境的那些个家臣与幕僚定会闲言碎语,除之而后快。” 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发出一阵沙沙声响。 薛若薇眼前闪过其父被押解那日,她躲在屏风之后,只瞧着薛维民官服上的仙鹤补子沾满泥污。 随着皇城司闯入,她也被充入教坊司,每日弹琴时指尖渗血,却总想着有一日能洗清少御府的冤屈。 直到遇见徐平,原本早已黯淡的生命轨迹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在外征战,自己就该为他打理好后院。是否有名分薛若微并没有那么的在意,可如今怀有身孕,似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第1243章 “世子不会负我……”薛若薇喃喃自语,攥紧腰间玉佩,“他说过会带我去大梁,会给这孩子一个名分。”说着,她目光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坚定。“若是孩子争气,王府自有他的立足之地。若是他不争气,那便做个寻常人,也可衣食无忧……” 莺儿欲言又止,忽闻远处传来戌时三刻的打更声。她自知言多必失,便收起油纸包缓缓站起身来。“夜深了,小姐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温些牛乳。” 随着屋门闭合,屋内只剩烛火昏黄。 薛若薇望着帐顶的流苏出神,腹中胎儿似乎又动了动。她解开衣襟,将手贴于小腹,脑海中回想起徐平掌心的温度。 启程回往大梁之前,他曾隔着衣服亲吻自己的小腹。“若是男孩,那便叫承岳。若是女孩的话……便叫念薇。” “念薇吗……”泪水忽然夺眶而出,薛若微慌忙用帕子按住眼角。 窗外传来西风呼啸,扑得窗棂一阵晃动。 “你会带我前去大梁,对吗……”薛若薇摸出枕下的书信,信纸已被翻得发皱。“大梁诸事切勿挂怀,待平定梁东,定当......” 字迹在泪光中模糊成一片,将信纸贴在小腹之上,正欲入睡,恍惚间好似听见莺儿在门外与人起了争执。 薛若微起身推开屋门,只见莺儿拦着个内院婢子,将其人手中端着的食盒夺过。 见她出来,婢子赶忙施礼。“姑娘,膳房里新做了桂花糕,管事让奴婢送来给姑娘您尝尝,可这莺儿非但夺了去,还不让奴婢入内伺候您......” “拿进来吧。”薛若薇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食盒缝隙间露出的糕点。 莺儿几欲阻拦,却见其主脸色有变。 待到婢子退下,薛若薇拿起一块糕点,指尖触到底面黏着的粉末,细细一闻,竟有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与先前油纸包里的药沫有八分相似。“你在盒子里做了手脚?” 听闻此言,莺儿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这......” “莺儿,你跟着我多久。”薛若薇将糕点扔进炭盆,火苗腾空窜起,将那桂花糕烧得噼啪作响。“你是想让我落个小产的由头,好断了诞下子嗣的念想?”说着,她转身看向莺儿,目光出人意料的平静。“自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伺候我了。 有一次,想必就会有二次三次。我知你修为不低,也无心提防。倘若这孩子滑了,小姐我也就不活了。 不管你是何初心,你若想害死我,那便一试。” 此话一出,莺儿脸色骤变。她本欲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连连点头。“小姐,这是奴婢今早去白云观求的平安符,道长说......” “我不想听。”薛若薇冷言打断,旋即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 西风卷着几片残叶飞入,她望着漫天星斗,指尖抚过徐平赠予的玉佩,忽然轻笑了一声。“这孩子偏要在这流言蜚语里好好活着,等他父亲回来接他,看这世道又能如何颠倒。” 炭盆里的糕点已烧成灰烬,跪地不起的莺儿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薛维民派人送来的指示她很是纠结,要将薛若微带出王府?且不说如今怀了身孕,那么多亲卫在此,如何可行? 见她脸上神色来回变幻,薛若薇摸着小腹轻声言道:“咱们娘俩,要争气。你父亲在外征战不易,不能让他失望。”言罢,她俯视着不远处的莺儿,眉宇间罕见的多了几分阴沉。“正所谓事不过三,今日之事,你我姐妹情分已尽。 第1244章 顾念你自幼陪伴于我,此事我不会向世子透露。但,也仅此一次。”说着,她缓步走到对方身前,高举的手臂,一巴掌扇在了对方脸颊之上。“往后我是主,你是仆,再无其他。 若有下次,杖毙!!!滚出去!” 窗外,一枚孤星在云间闪烁,像谁遗落的零星微光,不肯为夜色所吞没…… 日子一天天过去,府里的议论之声依旧频繁。 什么教坊司的狐媚子、什么未婚有孕、什么不知廉耻。也不知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还是有些人生出的妒忌。 对此,薛若微并不在意。 初冬,霜降。 薛若微让管事在角门支起了姜汤锅。“扫叶的、值守的、打杂的,都来领一份去。” 未过多时,此处便陆续聚了些人。 为首的扫叶小厮佝偻着接过姜汤,褶皱堆垒的眼角却飞快扫向廊下立着的薛若微。“姑娘可是心善啊,这大冷天的,让咱这些下人也了把热乎气儿。” “可不是嘛!自打薛姑娘入府,咱们的日子可是好了不少呢!”一旁,薄有几分姿色的领班丫头接过姜汤微微欠身,随即捧着汤碗退了墙根。 待到远处,其人指尖摩挲着粗瓷沿儿,压低声音朝身侧的年轻丫头嗤笑道:“去年冬月里那天可冷,偏生让咱们扫净了东跨院的腊梅枝积雪,说是怕压坏了府上新置的琉璃灯,这会儿倒想起送姜汤了。” “翠姐姐小声些吧!指不定人家盼着被世子纳为偏妾,飞上枝头成凤凰呢!”丫头缩着脖子吹汤,睫毛下眸光闪烁,“上回春香给她房里换熏香,不过错拿了些香碳,就被罚跪了整整半炷香。 如今对咱们笑模笑样的,指不定又要使唤人做什么难事儿。” 值守的仆从靠在门框上,望着廊下管事来回踱步,冲翠儿挤了挤眼。“人家可是少御府出来的大小姐,讲规矩得很。府上这么些年来主子都没过问,姑娘一来啊,可不把自个儿当主母了不是!” “瞧见没?方才管事递姜汤时,那袖子都没敢沾着姑娘的指尖儿碰过之处,倒像是咱们这些粗使的身上带了脏东西似的。” “嘘!少说几句吧!”领班肘尖一顶,余光瞥见廊下的薛若微,立刻堆起笑靥,捧着空碗朝其颔首。“劳烦管事再给添上半碗!这姜汤下肚啊,腿脚可都暖活。” 听闻此言,管事转过身去,瞧见薛若微抬手示意,方才使人再添一勺。 接过汤碗,领班撇撇嘴便退回原位。“前些日子才挨了板子,瞧那狗腿子样,咱们可做不来这些!” 听他如此说道,翠儿更是不爽。她将空碗搁在石墩,用帕子擦了擦嘴。“姑娘这姜汤熬得真好,比西街药铺的驱寒汤还灵验!”话落,她笑着与身旁丫头交换眼色。 几人转身离去时,眉宇间里还凝着未散的讥诮。“不过是拿些边角料的干姜煮水,倒做出菩萨心肠一般,偏生要人念她的好。 走了走了,干活去,免得人家御首府大小姐又该作不得咱们!” 寒风吹动梅枝头摇晃不停,管事望着下人三三两两散去的背影,袖中指尖叩了叩腰间的令牌。“姑娘,这些人面上谢恩,眼底的轻慢却掩不住。老奴这就去管家处知会一声,定要他们好看。” “罢了……”即便身怀六甲,府中诸事薛若微依旧亲力亲为。下人的苦她都瞧在眼里,对于暗处滋生的流言,她也并未追究。 本就是罪籍之后,出自教坊司不假,未婚有孕也是真……没有名分却操持着府上,日子久了难免受人冷眼。这个,她不在意…… 暮色漫过游廊,薛若微坐在账房内核算着冬衣采买。省下的几百两银子,她单独记在账册。积少成多,徐平在大梁用兵,兴许也能填补一二。 屋外婢女推门而入,递来热汤。“姑娘您何必呢?又无......这些事大管家自会处理。” “无甚。放哪吧!”薛若微抬头笑笑,指尖在账册上来回核对。“酒坊昨儿个送来的单子我已核对完,扣下七百两府上过冬,余下的你让大管家差亲卫送去梁东。” “只……只留七百两吗?” “七百两,够了……”言罢,薛若微将笔置于架上,使劲揉了揉眉心。 …… 子夜,神京城外,山神庙。 莺儿身着夜行衣,拿着一封密函立于土墙之后。“小姐对我起了恨意,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圣天可有消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窜出。“大人让你尽快安排。明年春后,靖北王府应当会征调粮草以作备战,何时用兵,还得瞅着凉州。” “小姐如今怀了徐家的子嗣,每日都有北境亲兵贴身,我如何能将她带离?” 听闻此言,男子一跃入内,在对方耳边轻声言道:“这个大人已有对策,你这样……” ……………………………………… (二合一,大章。) 第1245章 …… 山神庙内,蛛网在一阵寒风中晃悠,残破的梁木不堪重负,吱嘎作响。 男子话未说完,却见莺儿突然拔剑。“不利于小姐的事我不会做,你若再敢胡言,我割了你的舌头。” 见她如此,男子却抬手夹剑,将之缓缓推偏。“你不过是大人养的一条狗,怎么,想翻天了不成?” “铛”的一道声响,剑身一转,男子掌心瞬间血流不止。“我是薛府的狗,不是你的。大人离京之前只要我护住小姐便可,可没让我听你指示。滚!!!” “……..”男子眉心一紧,旋即抽身与之拉开距离。“好好好!翅膀硬了!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报大人。 白莺莺,永福昭郡府的日子可不好过,别忘了你的身份。”言罢,其人撕下黑袍一角,缠绕住掌心后一跃离去。 “呸!!”莺儿收剑入鞘,同样飞速离去。 待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道间,又一黑影从腐烂的横梁后倒挂而下,落地时未发出半点声响。 贴着破旧的老土墙摸索片刻,其人抓起一块松动的砖石,当场捏为齑粉。 借着月光望向莺儿离去的方向,他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陆先生料事如神,薛维民果然沉不住气了…….” 夜色如墨,城西的小酒馆幌子在风中不停摇晃。黑影绕至酒馆后巷,抬手叩击后门,节奏由三三而起,四八而落。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铁锁转动声随之响起。 黑影闪身而入,门扉迅速合拢。 “深夜来此,可是探听到什么消息?“ 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晕,其人掀开兜帽,面露出凌厉的眼神。“自然事关重大。 掌柜,莺儿与一男子接头,那人应当便是炎隼。” “坐下说。”放下清点账册的朱笔,老掌柜微微抬眸。“先生早料到薛维民与蛮子有关,苦于没有实证。其女如今怀上了王府的子嗣,没有确切消息,莫要妄自猜测。” “呵呵!这个掌柜的放心!”言罢,男子缓缓坐下,取来案上一壶老酒。“蛮狗提及了明年春后,想来会在我靖北王府调粮前动手。” “具体是何?”老掌柜取出一张黄纸,再次拿起笔来。 “忘忧散!” 掌柜落笔之手突然顿住,黄纸上也被划出一道弧线。“东卢的忘忧散么……此物虽可消人记忆,风险却也不小。轻则身子受损,重则沦为痴呆。 看来,薛若微虽是其女,的确也不知薛维民的真实身份。” “需要我即刻调人围捕吗?”黑影按在剑柄上的手忽然一紧,旋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连王府的后嗣都敢打主意,简直罪该万死!” “不可轻举妄动,王爷还指着薛维民这条老狗反制耶律武阳。”掌柜将黄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火中扭曲变形,突然展眉一笑。“对于薛维民之事,王爷早有安排。 要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说着,他转身拿出一鎏金密匣,缓缓取出其内信纸。“去告诉青雀,从明日起,薛姑娘的安胎药必须由亲卫当着她的面熬煮,所用药材经三重查验。 再让灰鼠混入王府杂役,除了看好膳房和药房,还得盯死白莺莺。一旦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到底是薛维民后代,蛮狗狡诈至极,二掌柜,咱们对薛若微不加以监视吗?” “白郡主又何尝不是金人?若无她,王爷当年早死在了圣天城。去吧!” “我这就去办。” 男子领命欲走,老掌柜却突然叫住。“先等等!你把这个交给苍狼。”说着,他摸出一枚刻着墨玉麒麟的玉珏递给了对方。“让他亲自将消息送往北境,务必在七日内赶到燕城。还有梁东,也让人送一份过去。 第1246章 叮嘱他路上千万小心,蛮狗的暗哨恐怕也在盯着这条线。” “明白!”郑重接过玉珏,男子转身消失在酒馆之内。 ……… 此后的几日,王府面上颇为平静下。 薛若薇依旧每日在后院散步,腹中胎儿似乎也愈发活跃,常在其抚触时伴随踢动。 午后,她倚着廊柱看丫鬟们修剪腊梅,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角落处扫叶的家丁身上。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其人单薄的衣摆,那人佝偻着背,扫帚把绑着褪色的红布条,与其他下人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新煮的姜汤送一碗过去。”见他如此,薛若微轻声吩咐着身旁的丫鬟。 “姑娘,那人看着可怪晦气的。咱们平日里路过,他身上总有股子霉味,怎的也不知擦洗擦洗。” 听闻此言,薛若薇微微蹙眉。“都是府里的人,快去吧。” “是!姑娘!“ 瞧见丫鬟端着姜汤走来,那人慌忙放下手中扫帚,双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方才小心接过汤碗。 看着他干裂的嘴唇颤巍着凑近碗沿,薛若微缓步上前开口:“怎么称呼?你可曾在家乡种过地?瞧你这握扫帚的姿势,倒不像是握惯了锄头之人。” 家丁手一抖,姜汤洒出几滴在粗糙的手背上。他低头垂目,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很快却又隐藏起来。“回姑娘的话,小的自幼便在外讨生活,赶上瑜州大灾,方才来到这神京城。” “既是如此……”听他如此说道,薛若薇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对方。“这天冷,瞧着你年岁不小,莫要冻坏了手。府里还有些闲置的手套,晚些你去方管事那领一双。”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般厚爱,小的...小的承受不起。” “都是些寻常之物,不值钱的。”薛若薇目光温和,却不容拒绝。“你每日清扫庭院颇为辛苦,我都看到眼里,收着便是。” ……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事的声音远远飘近。“姑娘!库房那边出了些状况,您是否要过去看看!” 听闻此言,家丁刻意将扫帚掉落地上。 当其弯腰去捡,趁机将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塞到了薛若薇脚边。 薛若薇微微一怔,却不动声色的用裙摆遮住。“你将自己扮作此态,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是也不是?” “知道了,这就过去。”见家丁躬着身子没有接话,她当即高声回应管事,随后又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家丁。“你且先忙吧。” 离去之时,薛若微突然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丫鬟笑道:“冬衣的料子还得选厚实些的,莫要叫府里的下人们冻着了。” “姑娘菩萨心肠,大家都记着呢。”丫鬟看了眼家丁,随之上前搀扶着薛若微离去。 转眼过去半日,回到屋内,薛若薇反锁房门后当即展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还落着北境特有的印记:明日巳时三刻,后园假山。见麒麟扳指方可信。万事小心,勿食荤腥。 攥着纸条,薛若微脑海中浮现出家丁方才的眼神。麒麟扳指.…..她记得徐平曾说过,那是北境之士的贴身信物。 窗外寒风呼啸,望着手中纸条,她渐渐陷入了沉思。自打入府以来,自己深居简出,摘了教坊司道身牌方才在人前露面。本以为只需枯坐府中,等着徐平偶尔归来,似乎一切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即便不擅权谋,她也察觉到了府中的一些细微变化…… 第1247章 翌日巳时,薛若薇以赏花为由来到后园。 假山旁,昨日那老家丁佯作清理杂草,见她走近,压低声音言道:“姑娘切莫惊怕,小的擅使短刃,二掌柜让小的来此护您。” “你究竟是谁?”见他靠近,薛若薇颇有些警惕的后退半步。 家丁左右张望,确认无人,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玄铁麒麟扳指。“小的灰鼠,乃是靖北王府幕僚,奉二掌柜之命潜入王府。大掌柜乃是陆铮陆先生,想必姑娘知晓。 先生料到蛮子暗藏阴谋,让小的护您与小公子的安危。” “……”薛若薇盯着那枚扳指打量,上面的纹路与徐平所描述分毫不差。“我听闻……陆先生他已……” “生死有命,乃天道轮回!姑娘,陆先生离京之前曾留有手书,他的字迹与印玺您应当是见过,这个您一看便知。”言罢,灰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将之递给了对方。“姑娘近日切莫离开亲卫半步,尤其入口之物。 待到今日晚膳之后,姑娘可将小的调往后院清扫内廷,一切膳食、汤药,需由小的查验方可入腹。 王府内虽护卫众多,家仆中却也有不少他国潜藏的暗子,防不胜防。至于那莺儿,虽是您贴身之婢,其人身份不寻,姑娘多加小心。” “所以你巧妙扮作这般模样,就是特意为了招人嫌弃?也免得男丁入内廷,我受人闲言碎语?”薛若微接过信函,封蜡的手法的确出自陆铮…… “姑娘的确聪慧!”听闻此言,灰鼠连连点头颔首。“此处有小的拱卫,您放宽心。 还有那些个背后乱嚼舌根的婢子家仆,小的均已记录,日后替您挨个收拾。 来人了,小的先退下。”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莺儿声音。“小姐原来在这!膳房新做了荷叶鸡,即便您不要莺儿随身伺候,也尝尝吧!” 见到来人,薛若薇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胃口,你且送回。告诉伙房,今后的膳食一律清淡些,让方管事送来内廷即可。” “小姐!”许是知道对方不悦,莺儿当即打开另一食盒。“奴婢炖了百合莲子羹,您多少用些?这是膳房特意为您准备,补补身子。” 薛若薇并未接话,只是盯着湖面上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颊,随即缓步离去。“我乏了,这些日后莫要拿来。” 转眼已是万籁俱寂,子夜的梆子声惊飞三两只寒鸦。薛若薇裹紧被单,手中揣着徐平留下的玉佩,缓缓打开了陆铮留下的密信。 素笺边角微卷,火漆印上麒麟昂首,墨迹因岁月晕染出淡淡金纹。 薛姑娘钧鉴: 陆某虽已离京,前观莺儿行事乖张,虽执婢役之职,然目含霜刃、行藏诡秘。 其安府内,常与形迹有疑者暗通款曲,举止间隐有北蛮武者之态。更兼令尊薛维民,于通敌受伏诸事进退蹊跷。 据陆某私下查得,其人现居北蛮,所议边务常暗合北境之动,故余揣度,此二人或为北蛮蛰伏之暗子。 陆某查无实证,若贸然陈于世子,恐陷主君于猜忌之境,亦负家臣不议内闱之训,是以将疑虑封缄于此。 今展信之时,必是局势已应陆某所判。此事于姑娘何等惊世骇俗,务请敛神静气。 王府之内波谲云诡,北蛮暗线伺机而动。 待见此信,陆某料姑娘身怀麟儿,更乃多方觊觎之重。世子徐平,情深义重,王府亦可作庇佑之所。前路荆棘,取舍之间关乎生死。 望姑娘权衡利弊,或守王府共抗外敌,或另谋他途保全身家。 余虽远赴大梁,亦祷祝姑娘平安。 万望珍重,勿负此身。 合上信函,薛若微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四肢无力,几乎瘫软。 片刻之后,她再度拾起信函挑灯夜看。 泛黄的信纸随着泪水模糊,陆铮所留之书字字珠玑,可谓道尽言明。薛若微忽觉一阵腹痛,赶忙揉捏起小肚。 怎么可能?自己的父亲是北蛮人?是北蛮藏入大周的习作?这怎么可能? 努力平复好心境,她拾起案上木笔,便要修书送往北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遑论自己已然怀了徐平之后。 无论此事是真是伪,在薛若微看来,她必须先做求证,再与徐平和徐沧商议…… 与此同时,北境燕城,靖北王府内。 收到二掌柜送来的密信,徐沧将之置于炷台上燃尽。 “王爷,薛姑娘…..!” 老高话未说完,徐沧却咧嘴一笑。“踩着薛维民的尾巴可不行,莫要打草惊了老蛇。”言罢,他举杯饮酒,朝着对方挥了挥手。“咱们还得靠他去坑害耶律武阳,不急。” “薛姑娘已有身孕,是否要?” “老高啊,那可是咱的宝贝孙儿,交给幕僚本王可不放心。 你亲自前去吧,娃娃出来,也好认你做干爷爷不是!”说着,徐沧负手起身。“至于薛维民那儿……. 取笔来,本王也该给他尝点甜头了。” 第1248章 …… 书房内,烛火在青台上明明灭灭,将徐沧和老高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徐沧起身之后,将摊开的舆图在案几上铺满整个桌面。红绳与墨点交织,标记着亭山的外各处关隘与粮道。 “王爷,薛维民其意不定且老奸巨猾,想要靠他设计耶律武阳,恐怕绝非易事。”老高眉头拧起,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挲着腰间刀柄。 “啧!事在人为嘛!”徐沧把玩着手中雕龙刻凤的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越是老狐狸,就越容易贪心。 虽是金人,薛维民给蛮子卖命,图的不还是荣华富贵与高官厚禄?不然他图啥?图他满门被诛,图他死后留名? 为了家国大义?好歹养育他多年,是条狗也得护主。牵连鲁阳薛氏满门,薛维民也毫不在意。老高,你说似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家国大义? 顺着他的心思来,再给耶律武阳画张天大的饼,大到明知有风险,却也舍不得放弃。 比如咱的命,亦或是,纪武的命。这个诱惑他能拒绝?” “具体如何,王爷可有筹谋?”老高往前凑近一步,手指在圣天城的位置轻轻按下。“老四潜伏北蛮十余年了,要不要让他动起来?” “老四那边先不急!”说着,徐沧手托下巴仔细思虑。几息之后,他拂袖一挥。“先给耶律武阳一点甜头。 你让老四放出消息,就说本王准备在长陵道增派粮草,以供明年开春立寨之需,足足十二万石! 运粮之事,你修书送给薛维民,告诉他本王要他设法摸清蛮子轻骑的动向,以保粮道无忧。 届时,由沈黎负责押运其中二分之一,押运的路线和时间得精心设计。既要让耶律武阳吃掉这批粮草,但又不能过太明显。 面上看,本王对薛维民信任有加,而实际上,还得让二爷沿途设下三重埋伏。”说着,徐沧用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一处山谷。“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绝佳的伏击点。 此处不设伏兵,即便吃下粮草,耶律武阳也定会生疑。具体怎么做,你让二爷自行斟酌即可。 既要打他,但也不能打得太痛。粮草要丢一部分,但也不能丢得太多。否则,本王的银子遭不住。” 老高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后回道:“此类事件一次两次,积少成多,耶律武阳也会对薛维民更加器重。” “这个自然!咱们要做的不就是让他信任薛维民。”话到此处,徐沧抠了抠鼻尖。“未免这厮生疑,事发之后,你让咱们潜伏的哨子找到薛维民。就说本王怒火中烧,要他办事靠谱些,否则本王定不饶他。” 听闻此言,老高会心一笑。“咱们给耶律武阳送福利,次数多了,他也一定会给咱们送福利,免得咱们对薛维民生疑。 这波交换,咱们不亏。” “这个自然!吃亏的买卖,咱不做。”徐沧打断老高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周如今国库空虚,无力支持北伐,每一文钱都得花刀刃上。 还有,让哨子再给他透露一个消息。就说金廷有人要弹劾他勾结外敌。薛维民本就是双面细作,耶律洪阳绝不会完全信任他。至于弹劾的折子,安排咱们的人吹吹风,让苏家人递上去。” “但行如此,薛维民定然急切,急于向他的主子证明能力。这时候给他一个看似立功的机会,他哪有不抓的道理?”说着,老高端起酒壶浅饮一口。“妙妙妙!陛下常说王爷莽撞,依老奴看,粗中有细才是真!” 第1249章 “纪凌就是见不得老子吃口饱饭!哼!”徐沧眉头一挑,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初他在北境之时,但凡用兵,事事都要听他的。要不是他过于谨慎,老子当初早把仓平打了下来。” “老王爷对纪凌器重有加,又兼着皇子这层身份,由不得他不谨慎。”言罢,老高突然展眉一笑。“不仅如此,咱们还要在传递的消息里动点手脚。 粮草数量、押运兵力,都不能实报。告诉薛维民随军只有五千精锐,实际,咱们派八千人护卫。 如此一来,他知王爷对他有所提防,反而会更加深信不疑。” “你这心思,怎的越来越像陆老鬼。”话到此处,徐沧突然将酒杯举起,随后缓缓将酒液洒在地上。“自幼便在王府长大,不能落叶归根当是他最大的遗憾……” “老三走了,大先生也年事已高……咱们这些人能替王爷效命的日子不多了……”言罢,老高同样将杯中之酒挥洒于地。“永宁这娃娃自幼便没了娘亲,王爷是又当爹又当娘。 囚禁了那么些年,既然此番皇帝让您将她带回,不如老奴选个日子,给您把事儿办了。” 此话一出,徐沧右眼直跳,几乎没做考虑便否决了提议。“你是想让府上鸡飞狗跳还是沸反盈天? 日子都过了多少年,现在娶她,安凝霜和白玉茹不得跳起来砍我? 不妥不妥!大大滴不妥!” “您打算就那么拖着?” “能拖多久是多久嘛!” “也罢!得亏薛维民之女怀上了王府的子嗣,开枝散叶交给年轻人倒也可以。”老高有些无奈,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徐沧坐回原位,手中把玩着一支玉钗。这才刚回燕城没几日,得亏安凝霜不在,闹起来甚至心慌。 念及此处,他将原本打算送给司徒孝怜的玉钗又给收了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干嘛非要娶进门。反正都睡一个炕上,她要是不爽,她也来睡!” “您乐意就行!老奴眼不见心不烦。”老高拱手行礼,转身缓步离去。 …… 此时的北蛮…… 皇城圣天,永郡府。 已近入冬,寒风呼啸,吹动郡王府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后院,白玉茹一袭红衣猎猎作响。 她手持长枪,枪杆于手中灵活翻转,枪尖寒光闪烁,恰如狂龙探海。 “杀!!!”白玉茹大喝一声,脚步迅速向前踏出,长枪所过,木屑纷飞。 踢杆回转,她一个旋身,长枪横扫,将周围的落叶纷纷卷起,于空中形成一道金色的旋涡。腾挪翻转间,枪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 枪缨飘扬,连带着其人身后的马尾辫也来回甩动,尽显飒爽英姿。 恰在此时这,一家丁快步跑来,气喘吁吁的开口说道:“郡主!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听闻此言,白玉茹将枪头插入地底。“她来做甚?” “皇后娘娘说有要事相商,态度还十分的强硬,您……还是见一见吧。” “她?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货色。”白玉如脸色一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见!每次来都没好事。不是耀武扬威,就是装腔作势。我可见不得她那惺惺作态的恶心样。” “郡主,皇后娘娘携陛下手谕而来,咱们还是见一见吧……”家丁说话小心翼翼,额头也沁出细密汗珠。 “皇帝的手谕?”白玉茹黛眉微皱,抬手将马尾解开,随意甩动了一番。“罢了,且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招!”言罢,她将长枪交给一旁的丫鬟,整理好衣衫便朝前厅而去。 第1250章 片刻之后,白玉茹来到外堂。 其人刚刚入内,便看到苏念娇端坐于主位上,一身金丝绣牡丹的华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难不成是在皇宫待腻了,来我这小小的郡主府找乐子?”白玉茹语气中满是嘲讽,嘴角还勾起一抹浅笑。 听闻此言,苏念娇脸色一冷。“身为我大金的郡主,如此不知礼数,也难怪在这府中孤身度日。 白玉茹,陛下手谕在此,见了本宫,你还不行礼?”说着,她随手翻开案几上的一个小册子,里面正是徐沧的画像。“啧啧!不舞刀弄枪居然学起了作画?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家父乃我大金并肩王,可面圣不拜,见皇不礼。即便家父仙逝,先帝也授本郡主同承其礼,你算那根葱?”言罢,白玉茹大大方方的走到一旁,拉开椅子便靠坐上去。“你有功夫来我这郡主府耍威风!还是好好想想你这皇后之位坐得安不安稳吧。 后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位置,盼着你出点差错。听闻陛下对丽妃颇为宠爱,你年老色衰,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胭脂榜第二?” “你……”苏念娇放下画册起身,连带着裙摆扫过地面。“休要在此含沙射影!本宫行得正坐得端,就不劳烦郡主担忧了。”说着,她跨步上前,看着对方的衣着掩嘴轻笑。“我大金的郡主平日里就这装扮?穿得如此单薄,怕不是深闺寂寞,想惹人注目吧。” “你别急啊,我又不是你同行。”言罢,白玉茹自顾自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话说完,苏念娇嘴角一抽,当即开口回怼。“私下里还偷偷画那人的画像,白郡主好不知羞。 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就要攻打我朝了,你是不是开心得紧!咱们大金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郡主。” “偷偷摸摸?有吗?本郡主若是偷偷摸摸你还能瞧着画册?怎么,莫非皇后娘娘后腚子开天眼了?”说着,白玉茹缓缓起身,与其四目相对。“为何有我这样的郡主?身为国母,自然是皇后娘娘积德不好,老天爷惩罚你呗。” “……”此话一出,苏念娇好一阵郁闷,险些没气昏过去。“哼!伶牙俐齿!本宫羞与你做口舌之争。” “口舌之争?呵呵!素闻皇后娘娘极擅口技,玉茹又岂敢与您相较。” “你……白玉茹,后日便是陛下寿辰,乃举国同庆之事。身为郡主,理应进宫庆贺。这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责任!莫要因为你的任性,坏了皇家的颜面!”苏念娇怒声说道,胸口剧烈起伏,一把将手谕拍在了对方身旁的案台之上。 “本分?”白玉茹微微一顿。“这郡主府内逍遥自在,我何必去那皇宫受气?再说了,陛下可不待见我,他的寿辰,与我何干? 手谕是娘娘要来的吧,倒是您,许久未见了,急着要我入宫,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你……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苏念娇心头一颤,当即脸色大变。“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皇上念及旧情,暗通与周狗,你这郡主府早已不复存在了!” 对方的话让白玉茹极为不爽,她上前一步将之推开,随后一把拿回画册。“皇后娘娘莫不是想威胁我?与周狗暗通?呵呵!说来,倒是您啊……当年被徐沧……”话到此处,她故意拉长语调,眼神中带着恶意的戏谑。“怎么样,他是不是超猛的!!!” 这句话如同匕首,直直刺进了苏念娇的心底。她脸色瞬间变幻,双手不自知的紧紧抓住裙摆。“白玉如,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胡说?娘娘,我可是瞅着明康太子根本不像陛下啊,说不准就不是皇氏血脉呢。”白玉茹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刻意的俏皮,眼中还满是嘲讽。 “住口!你住口!” “此处又没有外人!我不会说出去的,娘娘就承认了呗!”言罢,白玉茹抬手挑起对方的下巴便凑上前去。“啧啧!徐沧那死不要脸的龟孙王八蛋,他还真是不挑食。” “别碰我!”苏念娇一把将人拖开,旋即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哼!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 他若是在意你,当初怎么会杀你兄长?当初又为何不带你离开圣天?自欺欺人,你就是个猪油蒙心的蠢货。” “铛”的一道声响,白玉茹眼神骤变,兵器架上的长剑当场出鞘。“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割下你的脑袋送去燕城?” “怎么?被本宫戳中了痛处?被本宫说到了你心底的创口?”说着,苏念娇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缓缓展开。“哨子送来的!徐沧带着司徒孝怜回北境了。怎么样,意不意外? 想来,此时的他早已忘了你是哪个街头的路边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