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郎是反派而我是恶毒炮灰》
1. 穿成骗子
傍晚,夕阳隐向高楼,霞光映照着城市的建筑与山水。正值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车鸣声此起彼伏,车辆如蜗牛般慢吞吞移动。
江文霖骑着他的小电动,穿着身拼兮兮上一百多块买来的西服,准备去搞点吃的回来。
晚餐只有一个小时时间,晚上还有大课,他带的是公考面试大班,通常结束都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不多吃一点实在熬不过那些未来的省长市长苗子。
下课前,也有学生打趣他自己在外面吃独食,江文霖笑答:“你们在此处不要走动,老师去给你们买点橘子回来。”
橘子当然是没有的,不过习题还是可以搞几套。
夕阳斜斜透过行道树的叶子,江文霖被照得眯起眼睛,只觉前方的道路越来越不清晰,甚至开始打晃。
——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只觉得浑身疼痛,下半身火烧火燎,肩膀也特别沉重,像是被人用力按着。
“江文霖,江通判家的侄孙里怎么出了你怎么个货色,你这个好色的下贱胚子,做下如此混账之事!可怜我家阿春家里遭难,要不然定抓你见官让你好好尝尝棍棒的滋味。”一个女声厉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一想到平日里在侯府耀武扬威、身份尊贵的郑阿春要远嫁给一个穷书生,她就忍不住跳出来落井下石。
“就是,还敢偷穿我们家公子的衣裳冒充顶替,我们家公子是什么人,那是天上谪仙般的人物,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们侯府的门呢?”
身前的嬷嬷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不屑,看江文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周围又是一阵轻蔑的私语,叽叽喳喳的声音加在一起,仿佛能将房顶掀翻。
“真是伤风败俗。”
“可不是,谁能想到看他眉清目秀,竟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这有什么稀奇,这些个穷书生要能搭上侯府的关系,岂不是比他们苦巴巴地考什么劳什子科举强。”
“也就是现在,从前他要是做了郑哥儿的郎君,以郑家的权势,那可就是一步登天。”
“别说了,老太君和夫人可是明令禁止,不许再提郑家的事。”
……
周围的声音尖酸刻薄,直入耳膜,吵得江文霖的脑瓜子嗡嗡疼。
什么通判侯府?
伤风败俗?
江文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只是背后的人还在用力的压着他,只能看到眼前地面的青砖和那些个红木家具。
一片花花绿绿的绸缎衣服在眼前的青砖方地上绕来绕去,周围是一群穿着长袍襦裙的古装男女。
江文霖茫然,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刚才痛骂他的妇人见他神情恍惚,脸上没什么怨怼愤恨的神色,心中不满,又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她就不信这个想攀高枝的好色之徒这么好性,被如此羞辱还能不对未来的妻子心生怨怼。
那嬷嬷接到了妇人的示意,上前一步呸了一声,插腰骂道:“你以为你一个流氓无赖能攀上我们侯府的权势。呵,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要不是你和郑哥有了首尾,别说你是哪个穷乡僻壤通判家的侄子,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通判嫡子,今日也非得让你知道知道侯府的大门也不是你们这种臭虾烂鱼,破落户的穷鬼能来随便攀附。”
穷鬼两个字像是什么奇妙开关,他和原身共有的DNA狠狠动了。
江文霖脑袋里昏昏沉沉,破碎的记忆脑海里疯狂闪回。
他穿书了,穿成了小说中反派男配的恶毒丈夫。“恶毒”不是简单的字面上的“恶毒”,而是能进局子里踩缝纫机踩到死的那种。
原主是个虚伪奸诈、利欲熏心的穷书生,生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沟却偏偏长了张好看俊俏的脸。
数次落榜后吃不了读书的苦,打着游学的名义行骗为生。
像是那些有钱的地主家的儿子,进学的商贾家的后代,但凡手里头有两个子儿的,他都敢上去骗一把。
男的就引为知己,女的或者是漂亮的哥儿,就用甜言蜜语诱哄,常常哄得男男女女为他心甘情愿花钱,简直就是个男女不忌的吃软饭专业户。
郑阿春是家中嫡出的哥儿,将军府金枝玉叶,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姑妈是贵妃,表哥是太子,外祖母是侯府老太君。
他的身份尊贵,比起皇家的一些哥儿也不差什么,嫁人更是要选一个门当户对、有权有势的美男子才如意。
他又是个颜控,家里给相看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从小被养的娇纵跋扈,郑大将军没办法只好让人进京,住在外祖母家替他选亲。
选来选去,便看中了小说男主,号称京中四大公子之首——郡主府家的小公爷。
可郑阿春不依,还是侯府的表哥男配长相更合他的心意。
作为书中最大的反派boss,又和男主男二都扯上关系,郑阿春的下场有多惨自不用说。
恰逢将军府的人被卷入一桩谋反案里,趁着无人顾及,郑阿春就这么水灵灵的被人坑了。
原主虽是个骗子,按理说也接触不到郑阿春这个阶层的人物。
能惹上郑阿春,还是因为主角受姜云意身边的亲友团要给郑阿春一个教训,特意给他送钱送物,假冒一个江姓通判家的侄子。
如果你以为结局是郑阿春就这么嫁给一个骗子,那就大错特错,众所周知,反派从不下线,只会在作者憋不出剧情之时秽土转生。
郑阿春这个人物也一样。
原书是这么描写的
[那个曾经在永安侯府耀武扬威,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郑阿春呢?
打从嫁给江文霖,短短几年受尽了折磨。
从前那个明媚张扬的娇艳美人变成记忆里的虚影,金枝玉叶的人生被撕成一条又臭又长的裹尸布。
他活着又像死了。
弟弟被吊在房梁抽断气那夜,江文霖醉醺醺踩着他手腕嗤笑:“你当还是将军府呢?”
他盯着弟弟青紫的小脸,血泪长流,昔日将军府的嫡哥儿变成了学狗叫、装疯卖傻的疯子。可他没想到,江文霖还不罢休,曾经的温情化作尖刀,江文霖痛恨他出生在锦绣堆里,定要生生将他踩进地狱。
被卖进青楼的那日,他想死却更想报仇。曾经那个京城最尊贵的哥儿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他拿着簪子插进江文霖的咽喉,把他的尸体剁了一百多块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从妓院火场爬出时,他发丝全白,脸上刀痕狰狞,断掉的腿再不能走路......
从前那个单纯、愚蠢的郑阿春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现在,剧情已经进展到原主使计坏了郑阿春的名声之后。
他那不怀好意的舅母正一边辱骂一边逼着江文霖在婚书上签字画押。
小说中的具体剧情,江文霖也记不太清,但这舅母和郑阿春不知道结了哪梁子的深仇大恨,这会正变着法儿的想激起原主的怒火,好让原主婚后磋磨郑阿春。
不成想这把火过于猛烈,让原主本就小肚鸡肠的心脏怒急攻心,换了自己这个芯子。
耳边尖酸刻薄的女声已经骂不动了,那嬷嬷嗓子眼里喘着粗气,骂来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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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已经词穷。
再看那江文霖,青衫褶皱,被人缴了双腿压在长凳之上,低垂的眉目清朗如鹤,跟他们京城里钟鸣鼎食家里养出来的世家子弟也不差什么。她记得此人刚被绑进侯府之时还战战兢兢,浑身都打哆嗦。
被打了一顿后反而脱胎换骨,难道是已经想通了?
“江大官人,你可想通了,想通了就别再不知好歹。”
江文霖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在玉面两侧,不羁地随风摇摆。
不是想通了,是被你们气死了。
“长宁侯府家大业大,在下一介布衣,着实高攀不起。”
原身做下的恶和他有什么关系?任谁一睁眼被指着鼻子一通打骂能没一点脾气。
“你……”
“母亲,你这是干什么?表弟之前闹出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人群后方传来一个男声。
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的人突然停下,男男女女的靴子和绣鞋纷纷让开,露出一袭缀着白玉的蓝色软缎长袍的衣角。
江文霖抬眼看去,一个束着发的古装美男,眉头皱成川字形,拿着把折扇悠悠登场。
此人大概就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也就是书中痴情男配,郑阿春的表哥姜云厌。
看着是长相温润、斯文典雅那挂,他行色匆匆,眼神里带了几分怜惜。
再怎么说也是亲近的表弟,姜云厌虽不喜这个表弟的一些作为,却也不能看他受欺负。
“都说了表弟上次未被此人……,”他的话说的含蓄,但懂得人都懂。
“只是共处一室而已,自家人不声张又有谁知道,此事哪有您想的那么严重。”
“哎哟,我的儿啊。”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哭了起来,“未出阁的哥儿被看光了身子,孤男寡哥共处一室,这还不是大事吗?放在以前那是要浸猪笼的,你自小读圣贤书哪里懂得这些。”
说的那么严重,实际上就是被人逮到郑阿春穿着里衣和原身共处一室。
女人矫揉造作假哭着,总算是有机会把郑阿春这个不服管教的哥儿撵出门去,她哪里会就此罢手。
“是这个好色之徒有心算计,此事哪能怪在表弟身上。”姜云厌反对道,“母亲让下人写了婚书,实在不该。”
江文霖默默点头,他虽然性取向为男,但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人,这个世界的设定太过前卫,哥儿什么的现实里就算了吧。
他不想被人剁成一百多刀!
更不想和主角配角反派们有什么纠葛,要不然就让他出家吧,躲在寺庙里总不会再走剧情了吧。
“依我看,”姜云厌眼神冰冷,目光淡淡的扫过来,“不如直接把他送官,要不然神不知鬼不觉……”
说罢,他在脖子旁做了个手势。
江文霖:瞳孔地震……
这还是温润如玉男二设定,上来就直接下黑手,这是崩人设了吧?
这小白脸怎么比他娘还心黑。
“儿啊,再怎么说他的身份也是通判的侄子,既然他是爱慕阿春才扮成你的样子想一亲芳泽,那就说明他还对阿春有一丝情意,阿春落到这个地步,还能有爱慕者也是他的福气。”
嗯,坏人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被人坏了名声还说成福气。
古人封建,这位大婶儿却是又封建又坏。
能把令世人不耻的非礼强肩、见色起意用情意二字当遮羞布,月老听了都得说句别来沾边。
江文霖心里苦闷,看来这妇人是铁了心要把郑阿春嫁给他这个骗子无赖,她的儿子更是动辄喊打喊杀。
今天的自己还能单身走出侯府吗?
2. 被逼婚
姜云厌眼神动了动,他知道他娘的意思,可是……一想到郑阿春那么娇艳明媚的大美人,要许给一个冒充自己算计他清白的人,姜云厌的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什么东西也配做他的替身,他虽不喜欢郑阿春骄纵的性子,可他生性霸道,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染指。
“娘,表弟的事先不急,依我看……”
姜云厌还待说什么,他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云意少爷刚才晕倒了。”
“什么?”姜云厌神情大变,俊美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连个人都照顾不好,要你们有何用。”再一转头,人已掠过雕花门槛。
被自家儿子无视了个彻底的姜夫人气得牙痒痒,都怪这几个狐媚子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走了也罢,等她先收拾完郑阿春再去收拾那个狐媚子。
“来人,快让他签字画押。”
说罢,身旁两个身强力壮的下人把江文霖按在长腿板凳上,一个嬷嬷过来死死地压着他的手指沾上红印按在那张婚书上。
江文霖还想挣扎一下,但这副身体整日里吃喝玩乐虚得不行,哪里是这几个家仆的对手。
“我劝你别自讨苦吃了,咱家少爷你也看见了,可不像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还给你许个老婆,等他腾出功夫,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你要不想死还是趁早带着郑少爷快些离开京城吧。少爷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江文霖软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被撵出侯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若他猜得没错,郑阿春应该就在车上。
上辈子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的江文霖,这辈子突然多了个老婆,真是作孽哦,他这个娇纵跋扈的老婆好像也才十七岁吧。
还是个没成年的高中生呢!
他尝试了几下,才努力登上马车,这具身体之前被毒打了一顿,他现在双腿又痛又软,希望郑阿春能乖一点,等两人逃出京城以后,随便他去哪里,自己绝对主动离婚撇清关系。
撩开青布车帘,光线洒进昏暗的车厢,角落里有个被五花大绑的艳色身影,江文霖一眼就看见了郑阿春。
他穿着大红的婚服,红绸缠着雪肤,白皙的皮肤艳若桃李,一双凤眼斜飞,不用看都知道是在用眼神骂人。身上的首饰没有几件,不施粉黛,却悦泽若九春,磬折似霜秋。
此时,他见上来马车的是江文霖,更是眼睛都瞪得滚圆,像只波斯猫般又惊又怒,嘴里还在呜呜地说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要伸爪子挠人。
挠人是不可能挠人的,他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江文霖体贴地为他拿走堵嘴的红布。
郑阿春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遭了舅母的算计。
“骗子怎么是你?舅母呢?表哥怎么没来?”
“你的舅母和表哥已经把你嫁给我了。”江文霖解释着,掏出那张婚书给郑阿春过目。
“什么?不可能,你这个骗子一定是在骗我。”
郑阿春还试图用脚支起自己的身子,透过帘子的一角张望马车外面的人。
舅母早晨明明说好的,为了给中风的外祖母冲喜,要他嫁给表哥,先签下婚书。
可他堂堂一个将军府的嫡哥儿,怎么可能答应这么简陋的婚约,何况表哥都没主动过来和他表白心迹。
若不是搬出外祖母的身体,他才不会轻易答应。
而且,就算……就算他对表哥有那么几分意思,派去打探将军府的人还没消息,他还不知道爹娘是否平安,这个时候又怎么会答应得这么草率。
郑阿春不敢相信自己被舅母骗了,挣扎着就要下车。
“混蛋,你给我解开,我要下去。”
他要进去问问舅母,她究竟是何意?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自己,还把自己嫁给一个流氓!
他双手双脚扑腾着,在偌大的车厢里滚来滚去,被捆着的双手努力想往江文霖身上捶,嘴里还在怒骂人侯府不做人。
唉。
怎么这么有活力呢?
江文霖侧身躲开,好言相劝:“消停点吧,大少爷,你的那个舅母可放过话,我们若是再回去就不是关小黑屋那么简单了。”
这个年纪的叛逆学生,劝是听不进去一点,江文霖躲了两下没躲过,他现在也虚的不行,干脆以身体为肉盾压在郑阿春身上。
郑阿春从未和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更别提是看了他身子的陌生男人。感受到男人衣料下那硬挺结实的胸膛,白皙的脸颊瞬时扑上一层薄红,他又羞又怒,恨不得跳起来用嘴咬他。
“你这个流氓。你要干什么?敢碰我一下,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咱俩到底谁是流氓。”
江文霖头疼的捂住被郑阿春咬掉一角外衣的肩膀。
这是什么毛病,狗狗磨牙吗?
他此时实在后悔,刚才出来的太快,要不是怕暗地里被嘎,他是真的有股想回侯府退货的冲动。
“大少爷,和平相处行不行,你舅母骗你签下婚书,你还要下车和人家闹,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没黑化以前,你拿的是傻白甜剧本,哪能斗得过侯府那帮子八百个心眼子的宅斗高手。
“谁和你签婚书了,江文霖,你少装好人了,你心里很得意是不是,之前穿我表哥衣服时就该把你打死,我堂堂一个将军府的嫡哥儿,怎么可能嫁给你这种人,别痴心妄想了。”
郑阿春越说越气,他早晨一睁眼就被人绑了起来,现在简直满肚子委屈没处发泄,眼睛突然酸的要命,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你别以为一纸婚书,能代表什么,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郑阿春说着,眼角已经浸出了两滴眼泪。
怎么说哭就哭?
江文霖拿他堵嘴的红布随便擦了两下,成功得到一个怒视。
看来已经闹累了,这样也没咬他,是时候可以平静的谈一谈了。
江文霖起身,按住时不时还想偷袭自己的长腿,拍了两下示意他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是将军府从小溺爱娇宠大的哥儿,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等咱们出了京城,我就去找官府和离,让你去找你的父母怎么样?”
“哼,你会这么好心,愿意放我走?”郑阿春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过配不上我这一点,还算你这个流氓有自知之明。”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闪回,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跪在古色古香的房间中。
“阿春,他们都说我鬼迷了心窍,打我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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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看见你就患上了相思病,如今出此下策,只为了在离开京城前能见佳人一面。”
“我自知配不上你,若我能得到你这个哥儿,一定如珠如宝的对待,从此以后再不纳妾。”
回忆里,一群人推开房门,男子慌张的跪在地上,作声泪俱下的辩解:“所有事都是我干的,和阿春没关系。”
“我和阿春清清白白,只是我仰慕他……”
江文霖扶了下车窗,这才知道原身之前是个什么做派。
怪不得郑阿春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原来原身给自己的人设是一往情深的痴情舔狗。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江文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开始惴惴不安了,看郑阿春这个样子,是一点都没想过原身是个骗子啊。
他知道郑阿春看不上原主,原主还更看不上郑阿春呢。
现在要怎么办?还要继续维持这个人设吗?光是想想他就压力倍增。
若是他坦诚相待,告知真相的话,郑阿春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江文霖稍稍揣测了一下……嗯,大概可能也许会被提前黑化的郑阿春剁成百八十块吧。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将军府出身的哥儿,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好脾气,对着一个骗子宽宏大量吗?
“你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文霖叹了口气,摸不清他的脑回路怎能如此简单。
“我在想你的爹娘。”
小说后半本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依稀记得郑阿春似乎成了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反派大boss,他的父母却没再提起。
“那,你要说话算话,”郑阿春眼睛转了转,“到时候我让我爹爹给你银子,多到你子孙后代都用不完的那种。”
真是好骗,这样轻易就信了,也怪不得原小说里会被欺负成那样惨的下场。
江文霖突然有点心软,实在是郑阿春这个年纪,放在现代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这个年纪是最容易被养歪三观的时候。
没忍住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颊肉,瞧瞧这满脸的胶原蛋白婴儿肥,跟个未成年计较什么?
他给郑阿春解开手脚,雪白的腕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甚至已经磨破了皮。
江文霖皱眉,这个印记……
“你昨日午后干了什么?”
郑阿春刚松了筋骨,正软软的摊成一片,身子酸酸痛痛的,他想让江文霖给自己揉揉小腿,可想着刚才那张婚书又不好意思开口。
“昨日午后,白露给我喝了一碗甜汤,然后我就睡觉了,再一睁眼就见到你这个骗子。”
郑阿春不傻,虽然身子已经酸痛到无法表达愤怒,但他的眼皮却气得多了一道褶来。
“你是说白露给我下药?”
“你去替我打死他,这绳子捆了我一夜,难受死了。”
江文霖把他两条长腿规矩摆放整齐,眼前的人竟也乖乖的没有踢腿。
“你怎么不自己去?”
别是蒙汗药吃傻了吧?虽然已经够傻了。
郑阿春生气道:“你管那么多干嘛,我……我……”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蹭着江文霖的袖子打起了小呼噜。
这时,门外的马车突然动了起来。
3. 漂亮老婆和傻孩子
“江大官人,可否行个方便说话。”
马车走了不到百步停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门外有个人在叫他。
江文霖透过车帘看到那熟悉布料的一角,心中有些猜测,正要下车,衣角却被郑阿春牢牢攥在手里。
“我下去看看,你乖乖的,回来带你看大夫。”
阳光透过车帘洒在他的脸上,穿着一身青布长袍的公子眉眼柔和,玉骨般的清秀横溢出长衫,浅笑的时候如朗月入怀。
郑阿春迷迷糊糊之间,让他这副好皮相晃了一下神,竟也乖乖放开了手,睡了过去。
“官人,幸亏您还没走,这是侯府给您准备的一些盘缠。”
侯府的下人把一个包裹递上,原身向来主打一个财不外漏,到手就花。
骗来的钱不花光,被要回去怎么办。
是以,他身上现在可以说和身无分文差不了多少。
江文霖没有接,疑惑道:“你是侯府的管家?”
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老夫人受刺激瘫倒在床上,府里已经乱了套。就连请医问药也得看大夫人脸色。”
说着,管家不禁看向江文霖,虽说这是个穷书生但好歹一表人才还是个通判家的侄子。阿春少爷嫁人后就是外嫁哥儿,若是将军府真的出事,也能少受些连累。
前些日子,宫里出了桩巫蛊之祸导致朝野动荡,死了的大臣都不够填湖,随即传来的便是太子谋反、贵妃自尽的消息,郑家作为太子的外家自然第一时间被拿下问罪。
可不知怎的,住在侯府的阿春少爷却像是被人遗忘一样没有受到波及。
老太君虽口不能言,却还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个外孙,怕他被当家的舅母磋磨,更怕他这号人被圣上想起来再抓走。
“阿春少爷待在京城不太安全,倒不如离这京城远些,不被人想起的好。”
看来是将军府的事情不太乐观,江文霖有心再打听一二。
那管家却眼疾手快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道:“江大官人,既然包袱您已经收了,就再收一个吧。”
话音刚落,他冲着墙角招招手,小巷子里跑出来一个男孩。
大概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锦绣长袍,就是有点脏了,从袖口到下巴都蹭了一些灰扑扑的泥土。
那管家把孩子往他方向一推:“去找你哥夫去。”
说完就趁着江文霖没反应过来,一气呵成跑进府里,还把大门也关的严严实实。
???
江文霖愣了一下。
这是……小说里被原主吊死的郑阿春的庶弟?
江文霖心里尔康手朝管家招手,这怎么还带买一送一的啊?
郑阿冬是将军府的庶子,在侯府里存在感几乎为零。侯府老太君病了后,全家更是兵荒马乱,哪个能管得上他。
以至于他的哥哥被配了夫婿送走,才发现侯府角落里还有个将军府的小公子。
他看见阿春哥被绳子捆住,想跑出去找人报信,却听见丫鬟说他们在京的宅子被抄家的消息。
还没等他溜出去呢,就被管家发现打包给眼前的男人。
想起管家出门前的叮嘱:“小少爷,你和阿春少爷都是可怜人,老夫人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你们,老夫人得了病,你们在大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只会更碍她的眼。”
“与其被大夫人磋磨,还不如跟着那个江大官人走,反正他和你哥哥已经签了婚书,养你也是应该,你就把他当成亲爹亲哥孝敬。”
郑阿冬一个六七岁小孩当然记不住这么多话,但他知道他已经饿了一天没吃饭了。
江文霖和那小孩面面相觑半晌,只听那小孩犹犹豫豫道:“我饿了。”
“爹,我要吃饭。”
???
什么?
江文霖的内心有点奔溃。
穿越第一天,开局送漂亮老婆和傻乎乎孩子?
*
街道两旁是茶楼、酒馆和各种式样的作坊,一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贩。
一阵卤肉香味从二层的酒楼飘了出来,江文霖深吸了口气,解了解馋。
下馆子是没钱下的。
他从腰包里挑拣出几文钱买了两个带肉的烧饼给饿肚子的小孩吃。
街上有挑着担子赶路的行人,有架着牛车进城送柴的农户,还有外地骑着高头大马来京城进货的商贾……
形形色色的人流在护城河边的小桥上交汇,像是一副古画,江文霖拉着马车,也融入了桥边的风景之中。
大宣朝有点类似平行时空的宋明时期,卖药的地方叫“圆药铺”,门前横挂着两块长方形红字招牌的布铺。
江文霖按着记忆把马拴好,他不敢驾马车,一路上靠着几块饴糖拉着马车招摇过市,已经成了不少人眼中的显眼包。
还好没出车祸,不然书中的男配在古代死于车祸,那可真是写出来都会被读者痛骂的黑色笑话。
“江大官人,您又来买什么药?”
看店的伙计看见他就发愁,这个江大官人老是打听那种不能售卖的药物。
他和师父暗地里都疑他不干好事,可光看长相,又有些不确定了。
“小刘,我前些日子向你打听那种喝了能使人昏睡的药,实则是我的一个……一个弟弟。他是个哥儿,昨日上街乱逛不知乱吃了什么东西,一直昏睡不醒。”
店铺伙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干嘛要叫自己小刘,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怪不得他打听蒙汗药,原是家人生了病。
“既是如此,官人的弟弟可在外面?我同你把他搬进来吧,我师父一会就回来。”
郑阿春睡得还有些昏沉,但这不妨碍他发些少爷的小脾气。
“不要他碰我,就让你抱我。”
他才不要瘦弱的伙计抱呢,而且他还长得黑。
江文霖眼疾手快捂住这张嘴,尴尬的对着伙计笑笑。
小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渣男。
什么“我有个弟弟”,这分明就是个情弟弟。
*
后院厢房,刘大夫给将醒未醒的郑阿春把脉。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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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尊夫人这是蒙汗药的后遗症,喝药调理几天就行。倒是他的体质嘛,有些湿寒,不是易孕体质,得需要调理一番才行。”
江文霖:……这大夫是有些冒昧在身上的。
他瞪了眼多嘴的伙计,伙计立刻移开视线。
自家师父是妇科圣手,这嘴上说顺了也是常有的事,再说,谁家带自家哥儿看病还遮遮掩掩,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哥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别不好意思,早晚的事,你们不是小夫妻吗?像你这样肯带夫郎出来看病的人不多了。”
大宣朝的女子和哥儿一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即使有病也请的是同为女子或哥儿的医师,少有把女子和哥儿带出来看病的。
“劳烦您开几副药,再为我和家弟查看一番。”
原身挨了顿打,郑阿冬这孩子则是有些先天不足,瘦瘦弱弱的。
他们要离开京城,自然要先在首都的三甲医院做个体检。
*
侯府,一个身穿白衣圆领袍织金刺绣的哥儿躺在拔步床上,姜云厌正在床边守着他。
“你守着我干什么?阿春表弟不是要嫁人,你不帮着过去参谋参谋?”
姜云厌温柔的表情顿了一瞬,想起那个非礼表弟的穷书生,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戾气。
那个穷书生,他自会找人教训。
不过在云意面前可不能这么说,他跟阿春素来不合,为自己争风吃醋,虽说阿春相貌艳丽,颇有几分姿色,可性子却不及云意清冷安静。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小到大,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哪里还容得下第二个人。”
姜云意侧过脸,拉起被子挡住了脸上得意的笑容。
他毕竟不是侯府真正的哥儿,打从他的身份被接生婆拆穿后,侯府的真哥儿没找到,但大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却变了十万八千里。
除了侯府的老太君,他一个名不副实的假公子哥儿待着这里,有谁又会真的尊他敬他。
尤其是郑阿春,那才是将军府的金枝玉叶,老太君嫡亲的外孙,打从他来,自己的吃穿用度永远都被这个人稳压一头。
最可恨的是,他还要和自己抢姜云厌。
他的本意原只是单纯想坏了郑阿春的名声,让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吆五喝六、气焰嚣张的哥儿也栽个跟头。
谁知郑阿春的靠山竟全倒了,侯府的老太君还妄想着他能靠着这个穷书生逃过一切。
姜云意心底的恶意在隐秘疯长。
就连舅母都不知道那才不是什么穷书生,而是个实打实的卑鄙无耻的骗子。
郑阿春永远都不会回京了。
任凭他往日里是如何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哥儿,如今嫁给一个骗子,他的后半辈子可想而知。
永远只能躲在荒凉落魄的小县城里,每日为穿衣吃饭绞尽脑汁,待那骗子花光他带走的银钱,必定对他又打又骂,或是玩够了他又纳妾再娶。
想到他从今往后过那种以泪洗面、年老色衰哀的日子,姜云意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意。
4. 陈世子(小修)
日头暖融融的照着屋檐,郑阿春还在医馆里休息,江文霖则被娇纵的小少爷打发出来买吃食。
从医馆那条街转出来往北,街头是有名的潘家酒楼。彩楼欢门外是支起各色卖吃食的摊子,一直摆到夜市才算结束。
原身一入京城就在那里消遣过一顿酒饭,还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经常去蹭吃蹭喝。
自己没有原主的脸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吃娇少爷的软饭呢?
“卖羊头肉。”
“新鲜好吃的鳜鱼羹。”
“卖水果,香甜可口的大鹅梨……”
这里的集市极为热闹,大宣朝放宽了宵禁制度,坊市合一、商贸繁华。临街店铺的后厨飘出一阵阵异香,撑起彩棚的饮子摊种类繁多。
江文霖攥紧袖中的四两碎银,指着一道清蒸白鱼问:“这个怎么卖?”
“二十五文。”
乳白的鱼汤盛于碗中,汤面浮着几片白菜、豆腐,熬得浓稠香甜。
他花了一两文银买了些吃食酒水,又和潘家酒楼里的伙计借了两个大食盒装餐。
潘家酒楼的伙计还记着他这个仪表堂堂却经常赊账的郎君,斜眼一撇,两个食盒,一个装着老鸡汤、羊肉饼、时鲜蔬菜、糯米山药糕、石髓饭、山楂饮、大鹅梨。
另有一盒炸鹌鹑、酱牛肉、炙烤羊排、脆经巴和一壶烧酒。
“哟,江大官人今儿倒是阔气。”
酒楼里走出来个卖酒唱曲的哥儿,穿着粉色衣裙,发间簪的桃花颤巍巍地晃着:“江大官人,你最近可是好久没来了,今日好不容易得见,怎么不进来和奴家坐坐?”
江文霖听着这幽怨婉转的嗓音,手下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必定又是原身惹下的风流债。
“呵呵,我今日还有点别的事,改日再会,改日再会。”
“诶?”
那哥儿看着江文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
“我又不是那蛇蝎,至于这么躲吗?”
一旁的伙计嗤笑一声,很是鄙夷:“他还欠着你银子吧?”
“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就是一个小白脸,每次来潘家楼都不结账让身边的朋友结,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干好事,再过几天怕是连门口的小摊都吃不起了。”
伙计很瞧不起这种无所事事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般娶不上夫郎,除非吃软饭。
那唱曲的哥儿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要是有钱也愿意包几个长得这么帅的公子叫他们来吃软饭。
他转身进店。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叫住他。
“等等,这位……这位公子,在下是否还欠你二两银子没还?”
穿粉衣裙的哥儿眉头一皱,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他搭讪,他不会又要借钱吧?自己可是真没有了,薅羊毛也别逮着他一个哥儿薅啊。
谁知却听到那个温润声音道:“这是二两银子,公子快拿去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在他眼前展开,手掌里是白花花的两锭银子。
那哥儿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伙计,然后又走过去掐了他一下。
“啊,好疼。”
两人均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江文霖面上无奈,见他不动,只能忍着巨大的诱惑把钱往他怀里一塞,拱了拱手,双目清亮道:“尽数还清,再见。”
说罢,快步离开。
“怎么回事?今日这浪荡子竟转了性?”
那个卖酒的哥儿不高兴了:“是你说他坏话惹恼了他,他以后再不来可怎么办?”
*
走出巷口,江文霖有些发愁,不知原身还欠了多少笔烂账,那可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食盒里飘洒出的饭香都不能慰藉他其实还是个穷逼的心理。
“江大官人,是你吗?”
人群里远远传来一阵喊声,江文霖如玉的脸庞头一次有些无奈。
没办法,以原身的做派,能在大街上公然叫他名字的人,三个里头两个都是债主。
“江兄,留步。”
江文霖站在原地,宽大的袖口被人一把抓住。
叫住他的是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瘦脸秀才,名叫吴踪,也是和原主一起吃酒的狐朋狗友。
那人气喘吁吁道:“江文霖,你跑什么。”
江文霖放下两个食盒,整理了一下衣衫,又转身微笑行礼,仿佛刚才耳背的另有其人。
“是吴兄啊,小弟家有个病人,适才没留心,赶路快了些。”
这个吴大官人吴踪和原主一样是个落榜的秀才,比原主还抠门又小肚鸡肠,是以原主从未和他借过钱。
江文霖的腰秆不自觉挺起来一些。
吴踪早年就定下一个商户家的哥儿,颇有资产。虽未成亲,却也一直拿银钱供他读书,是以吴踪本人并不缺钱。
今日,他来潘家酒楼,却听唱曲的哥儿说江文霖突然还了他二两银子,吴踪心里生疑,这个浪荡子又从哪里弄来的钱?难道真是“那件事”做成了?
他狭长的眼睛转了转,揽住江文霖一边肩膀,故作亲近道:“江兄,相请不如偶遇,小弟今日请你喝酒吧。”
江文霖提了提两个沉重的食盒,婉拒了他不走心的邀约:“改日吧,今日不太方便。”
不同于以往的轻浮调笑之态,今日他穿的这般简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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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让吴踪更是生疑。
他继续笑着,打算投其所好:“兄弟给你请几个醉红坊卖酒的哥儿作陪,听说他们那儿新进了一个花魁,会用舌头给樱桃打结呢。”
江文霖实是没了耐心,不想再听这些艳俗风流之事:“吴兄有何要事,不妨直接开口,若是再啰啰嗦嗦,我是更不会答应的。”
吴踪也不是那等不识眼色之人,见他生气,反而有些犹豫。
“江兄,可是攀上了永安侯府的贵人?”
江文霖心里默默想,郑阿春应该算是将军府的哥儿吧。
他诚实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吴踪再次拉住他,脸上却有了些许怒意。
“江兄是怕我坏你好事?那日醉酒,你说陈世子要你当永安侯府的乘龙快婿,你忘了?”
零碎的记忆像针扎般刺入脑海。
[珍珠帘后,穿着锦绣衣袍的男子轻笑道:“怎么,你莫不是想出尔反尔?”
原身跪在地上瑟缩的看着他的下巴,不敢抬头。
“你莫不是想让你的狐朋狗友替你前去?他们可没你会骗人,更没你狠毒,能彻底毁了这个将军府嫡哥儿的名声。”]
江文霖的眸光里闪过一丝了然,原主还曾打过这样的主意,怪不得会把消息透露给这个吴踪。
手里的食盒还热气腾腾,江文霖轻笑:“吴兄说笑了,醉酒的话当不得真。”
吴踪不信,江文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吴踪越觉他多半已经得手,要不然他怎么突然就有了银子。
“怪道你有了银钱还那潘家酒楼唱曲的哥儿。原来竟是坏了云意少爷的名声所得的不义之财。”
同为资深吃软饭专业户,吴踪心里快把牙都咬碎了,他吃过软饭,最知道其中的好处,世人白眼又算得了什么,他家里的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岳家送来。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家,就能让自己享如此便宜,更何况偌大的永安侯府?
这要是换了自己……
想到这儿,他竟有些痛恨在家乡的未婚哥儿,如果自己是单身的话,此等大好机会怎么会轮到江文霖这个小白脸。
“不行,我不同意,京城的第一美人云意少爷怎么能嫁给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江文霖:???
江文霖:excuse me?一样都是吃软饭,凭什么不同意郑阿春嫁给我?
凭什么姜云······
原来说的是主角受姜云意,江文霖反应过来。
虽不知一个养在深闺的哥儿如何传出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但不妨用这个姜云意来诈一诈他。
5. 揽腰(小修)
“云意少爷怎么会答应呢?”他仿佛认定了江文霖要娶的就是姜云意。
除了侯府,外人并不知晓姜云意是个假少爷。
其他妾生的哥儿都才十来岁,至于郑阿春,将军府都被抄家了,他自然也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少爷变成了没人要的哥儿,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他身上去。
江文霖笑得高深莫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都是那位陈世子的本事。”
“江兄真是好命啊,豁出去一次性命,得个美人还白拿一笔银钱。”吴踪失魂落魄的说道。
江文霖也想见见这个让自己猝不及防穿越的元凶。
“陈世子约我在酒楼碰面,可今日却没等到他。你可知他在哪儿?”
“这有何奇怪?”吴踪还沉浸在这个绣花枕头的骗子竟然要娶侯府嫡哥儿的震惊事实里,他低眉臊眼的垂下脑袋,怕人看清脸上的嫉妒与不甘。
“陈世子的亲娘明日过寿,他自然没空见你。”
江文霖转身离开,只当他是个人体导航,并不在意这点破碎的虚假情谊。
*
京城东区,景灵宫南门大街住着许多达官显贵。一座座府邸雕梁画栋、气派非凡,门前皆是青狮盘踞、飞檐斗拱。永昌侯府便坐落在此间,三年前,陈侯爷为宁安郡主的嫡子请封世子。
“劳烦通报一下,在下江文霖特来求见陈世子。”
看大门的下人看他此等风姿,只以为是同等身份的世家子弟,不敢怠慢。
戏台上的戏子水袖翻飞,唱着一出麻姑贺寿。
“世子猜得没错,这个江大官人还真是贪得无厌,明明事成前就给了他订金,供他伪装身份的金银财宝事后也没收回。他竟还敢上门索要钱财,要不要给他点教训。”陈羡的贴身侍卫颇看不起这个泼皮无赖。
世子陈羡听着曲儿道:“好啊,那你去娶了郑阿春,和他换换?”
侍卫不说话了,哥儿就该三从四德、温柔体贴,他可不想娶一个母夜叉。
陈羡道:“人生如戏,得有苦有甜才好。告诉江文霖,不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给那郑家哥儿唱些柔情蜜意的戏来。他现在越得意日后就越痛苦。”
戏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却是换了出精忠报国。
陈羡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他一点都没想过江文霖会违背他的命令,毕竟以郑阿春那个哥儿那样嚣张跋扈的性子,没了将军府的权势,被男人厌弃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知等到郑阿春被江文霖这个骗子玩弄够了,折磨到只剩一口气时,郑家那边又会是什么反应。
*
回去的路上,江文霖回忆了一脑袋剧情,也没什么收获。全书都是主角受和男一二三四五的亲亲我我、搂搂抱抱的情节,每章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船上,通篇不可描述的词语,涉及到朝堂争斗的篇幅很少,太子谋反案在书中角色嘴里更是讳莫如深。
他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一只脚迈入医馆。
“你还知道回来?”
后院厢房。
郑阿春坐在门口,冷着一张脸。他换下了那身大红婚服,穿着身绣银丝蝶纹的粉色衣裙,发间歪斜着一只海棠花的玉簪,在晾晒了一院子的药材间,既娇嫩美艳又格格不入。
院子里药香浮动,一截雪白玉颈露在外面,潘家酒楼那个哥儿也穿粉衣,却是没有郑阿春白,连院子里晾晒的白芍药都逊色三分。
江文霖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更不敢进去,他怕郑阿春咬他。
“哼,你看我做什么,买个吃食用了两个时辰,怪不得阿娘说男人都靠不住,这功夫跳护城河摸鱼都能游上岸了。”
郑阿春越想越生气,他在这里饿着肚子等他回来,这个骗子该不会在外面偷吃吧。
“你过来。”
他的鼻子可灵了,江文霖要是偷吃,他必能闻出味儿来。
“别磨磨蹭蹭的,快过来。”
江文霖还在犹豫,等会打起来要怎么擒拿这个娇少爷。
郑阿春却是等不及想过去捶他。
只见他蹭地站了起来,脚下长靴刚迈过门槛,整个人就踉跄着向前扑去。
“啊!”
那双神气十足的凤眼里写满了慌张,他的双手却还在努力扑腾维持着平衡。
郑阿春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关键时刻,腰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藕粉色的衣裙像一片飞舞的云霞般在江文霖的眼前画了个圈。
江文霖长臂一揽,下意识揽住那纤细的腰肢,把人往怀里带。
怎么会有人摔倒还能转圈圈的。
“怎么样?可是扭到了脚?”江文霖回想着刚才的触感,心里有些别扭,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轻。
郑阿春脸上绯红,又羞又怒,却是没了力气再向他发火。
他……他还从来没被男人碰过腰呢。
真讨厌!
说不明道不清的灼热从心口爬到脸颊。
可恶,别以为用美男计就能让他忘了偷吃的事。
郑阿春趁机抓起江文霖的袖口嗅了两下,随即又一把推开他。
竟然真的没有偷吃?
他的心情不自觉就愉快了很多。
正要叫丫鬟把食盒拿下去,却想起身边所有下人都被他派到边关打探爹娘的消息。
偏头看眼江文霖,冷哼一声又转过脸去。
因着刚才被他抱了一下,他现在不想和江文霖说话。
娇少爷只能气鼓鼓地提着两个食盒亲自摆餐,华丽的衣裙让他手中动作更加不顺。
江文霖坐在一旁休息,只淡定的看他手忙脚乱。
“如何?这些饭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郑阿春一脸嫌弃:“这是什么平民吃食,能入嘴吗?”
其实马马虎虎,虽然没有自己喜欢的八宝鸭饭和翡翠虾饺,但这个清蒸白鱼、酱牛肉和炙烤羊排他也能吃。
他才不会说实话呢,一个穷秀才罢了,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对他很满意?
“阿春原是如此想的,正好这些你不能吃。”江文霖拿走一个食盒,笑得像只狐狸。
看着那双要发火的眼睛,他不紧不慢道:“你病才刚好,这些荤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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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又刺激肠胃,是买来给刘大夫他们下酒的。”
而他则去前厅做陪吃。
郑阿春才不听,他现在又馋又饿,平日里的丫鬟小厮哪个都不敢在饭点惹他不快,就连他爹娘也不会在他用餐前指手画脚。
娇少爷简直有一肚子的抱怨要说,可真的对上那双如点墨般的眼睛时却又有些慌神。
他的眉眼含笑似春水,垂目时睫毛在鼻梁投下细小的光影,整个人清雅又好看。
“少……少拿这些鬼话糊弄我,不吃就不吃,本少爷还看不上呢。”
他还欲再骂,却忽的看见他衣领上浸湿的汗珠。
欲要抱怨的话止在嘴里,气鼓鼓地捶了他两下就不理人了。
郑阿冬从门后面跑了过来,见他阿哥生气的样子,一头雾水,正要入座就被江文霖阻拦。
“洗手了没?”
郑阿冬委委屈屈地舀水洗手,这小孩比郑阿春还没心没肺。
出了侯府没人管教,一个上午就玩的满手泥巴。
趁着外面那两人都在吃饭,江文霖打开陈世子给的盒子,里面有50两文银和一副字画。
这字画不能在京城脱手,50两文银若是租个像样的宅子也不禁花。难道真的要把娇少爷带回乡下养?
江文霖叹口气,他算是知道原身为何存不住银子。
盖之骗到手的银两要做日常假冒大家子弟的花销,而他接触的那些狐朋狗友和他一样,花钱只出不进,拿不出银钱,只好用别的古董字画之类抵债。
比如陈献和原主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他虽是世子,但也不能去自家账房支笔银钱,说我要去雇小流氓坏别人清白。周转不出现银便只能拿这副字画抵债。
江文霖将东西锁好放在包袱里。
“哥夫,哥夫。”郑阿冬拿着两个羊肉饼跑了进来,“阿春哥说你身上都是臭汗,让你换身衣服,不要在刘大夫面前失礼。”
“还有呢?”江文霖看着小萝卜头问。
“还有就是让你不要喝酒,晌午后要驾车出城,阿春哥怕你把车翻到沟里。”
“我知道了,保证不饮酒。”
小萝卜点点头,走到门口又退回来,把那张没被咬过的羊肉饼给他。
“你吃?”
江文霖看着他,无端又回想起原书郑阿冬的结局,原书里,郑阿冬偷偷把郑阿春放走,自己去找江文霖拖延时间。
然后,他被吊死在破旧的房梁上。
郑阿春被带回来后见到的是庶弟僵硬的尸体。
原身到底是如何心狠手辣到能对一个小孩子下手的。
将军府的这两个未成年的少爷们,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嚣张跋扈,娇气到难以相处,相反还有些养在深闺的天真。
江文霖摸摸他的脑袋,怜爱道:“我和刘大夫在外堂吃便可。”
郑阿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推到他手里:“你……你要对阿春哥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随后又拉长语调加了句:“好不好嘛。”
江文霖:所以为什么要学郑阿春的语气对他撒娇。
6. 离京(捉虫)
永安侯府,青灰色烟雾绕着香炉打转,紫檀木的太师椅上,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描着一副素衣美人图,不耐烦地听着手下说话。
“爷,您真的要解决了江文霖?”
那……阿春少爷又该怎么办?府里夫人和云意少爷都容不下他,难不成主子要金屋藏娇?
那下人不敢把心里的话吐露出来,只是劝道:“主子,不如叫人打他一顿,到时候找个客船往上一扔,天高地远,又不能及时送医问药,多半也是没了性命。”
姜云厌拿笔的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心底的戾气占了上风。
“我堂堂侯府少爷要收拾一个下贱卑鄙的浪荡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缘何如此谨小慎微?”
“若不给他点雷霆手段,叫他尝到教训,还以为我永安侯府的人怕了他。”
那手下心里发苦,不是谨小慎微,实在是没有银钱啊。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都要买凶杀人了,没有金银财宝,傻子也不会替你卖命。
“既然主子心意已定,那这银钱?”
姜云厌回想自己这个月的月例,母亲对自己向来宠溺,账上支钱倒是不会过问。
可是这个月他已经答应云意,买蜀锦阁新出的春裙,还有玲珑坊新样式的簪子,更别说云意还打算办一场春日游园会,这又免不了要租园子、摆宴席、请戏班子和一些秀才书生前来作诗唱曲……
细数下来,样样都是花钱处,云意那边却是万万不能省下。
“银钱的事,你先想想办法,老太太那儿,上个月给了我一尊白玉观音,再过几日,你可以拿来周转一下。”
“是。”
手下只能含泪应下,心中却是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调到别的主子那儿?
自从阿春少爷来了府上,大家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富贵窝,偏偏云意少爷像是中了邪,非要暗中和他攀比,一个好好的哥儿,花销越来越大不说还要用旁人的。
做主子的不知道,他们下人还不知道嘛。什么清冷出尘、举世无双,这些词哪个不是他花钱吹出去的,尤其是这几年,连少爷都禁不住他挥霍,还常常给他们这些下人打白条。
当初江文霖那个浪荡子怎么不再努努力,把这位败家哥儿也给带走呢?
*
朱雀街上,卖朝食的小贩们推着空荡荡的板车准备出城。街口六百步外,过了拐角处的石桥,尽头就是一条出城的平坦土路,两侧种满了高大的垂柳。
那里宽阔平坦,往日里眯着眼走路的人今天却都瞪大了眼睛,驮着货物的骆驼和赶着猪进城的百姓,都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么俊俏的公子怎么就能把车赶成这个样子。
“江文霖,你行不行啊?”
“啊,我的头!”
马车里,坐着的郑阿春和郑阿冬,被他离谱的驾驶技术颠得东倒西歪。
“江文霖,这要是在边关,我绝对推荐你去我爹麾下,驾驶战车。”
郑阿春尖叫着,扶着头上的珠钗,他好后悔,为什么要上江文霖驾的马车。
他一个文弱书生能把马车驾成战车的样子,也真是有些天赋呢。
这样来回几遭,当马车再一次退回到刘家药铺之时,郑阿春终于受不了了。
趁着那匹马溜达累了,乖觉地停下之际。
郑阿春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他怒目而视。
“你也太弱了吧。”
他本来气到要捶他两下报仇的,结果这个书生脸比抹了面粉还白。
江文霖腿脚发软,面无血色,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你……你等我歇一下再上车。”
郑阿春扶着他,看看一旁马头都快伸到饴糖摊子上的小棕马,再看看身旁萎靡不振的江文霖。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到时候是它驼着你走?还是你驮着他走?。”
他从前的小厮哪个不是边关骑马出来的,挑出来个个能打,江文霖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江文霖表情讪讪,经过这么一遭,他也不是很信任自己的驾驶技术。
背着药筐的刘大夫刚好路过,见他们二人回来,疑惑不解地问道:“贤伉俪又回来了,你们不是要今天出城吗?”
郑阿春黑着脸行了一礼。
在外面江文霖是他官人,他自然是要维护他的面子。
要让旁人知道将军府嫡哥儿的丈夫连马都不会骑,那不是给自己丢人嘛。
“我家官人……他……他落下了东西。”
对面医馆的伙计可是看了全程,头一次见在这闹市之中还能把马车驾驶出草原的感觉。
“您这是晕车吧,喝杯薄荷水就好了。”
那伙计给江文霖送了杯薄荷水,顺便打趣道:“照您二位这速度,今儿个还能走出这条长街吗?”
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唯有郑阿春嫌弃丢人,用袖子挡脸。
“这天色渐晚,小刘哥要是有什么好主意就别卖关子了,快指点迷津吧。”
江文霖作了个揖,一杯薄荷水下肚,他周身那风流潇洒的气度又挽回了那么一丢丢。
“大官人何不去雇个能驾马车的人力,出城后可没得这般多的店铺,还能帮着煮饭烧水做些杂活儿,你也方便照顾尊夫人啊。”
江文霖转头去看郑阿春,怪道他觉得哪里不对呢,打他醒来,这娇公子身边伺候的仆人竟一个都不在。
郑阿春心虚的偏过头,买仆人干什么,人多了岂不耽误他偷偷逃跑吗?
*
周围有摊主和那人牙子相熟,江文霖便雇了个能驾车的短工,一番波折后,几人踏上出城的小路。
路过应天府诏狱时,忽听得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原是有批衣衫褴褛的犯人正被衙役押着要当街发卖。
马车里,郑阿春正坐得双腿发麻,他百无聊赖的将脑袋探出车帘,却不想在那群穿着囚服的人群中,看到从前认识的人。
郑阿春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停车。”
他跳下马车,看着那个穿着破烂囚服、蓬头垢面,等待着被人牙子当街发卖的哥儿。
试探的唤道:“楚梨,是不是你?”
那个哥儿的脸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疤,额头上还有一块干涸的血痕。
他漆黑的眼睛里死气沉沉,见到郑阿春后眉头微蹙:“郑阿春,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悄悄看一眼没有注意到的衙役,小声道:“你怎么来这儿了?还不快走?”
郑阿春知道他担心什么,拉了一下跟过来的江文霖的袖子:“放心,我嫁人了是外嫁哥儿,有婚书为证,衙门不会抓我的。”
郑阿春打量着楚梨,他刚来京城时还参加过楚梨办的赏花会,那时楚梨的爷爷是太子太傅兼文华殿大学士,总是众星捧月般围着一群套近乎的哥儿。
京城的人爱拿他们两个家世地位差不多的哥儿来比较,楚梨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他不喜大家说他们的闲话,渐渐地也不再出来走动。
上次听到他名字时,还是半年前他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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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际。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嫁给了徐继业,你不是外嫁哥儿吗?你爹都只是被判了流放,你怎么又会被抓到刑部的大牢?”郑阿春问。
听到这个名字,楚梨冷笑一声,带着镣铐的双手紧紧攥紧皮肉,也不想再与郑阿春多说什么。
“你既已嫁了夫君,就赶紧走,虽不知道圣上对你家还留得几分情分,留在京城总归会碍着小人的眼。”
郑阿春看他一个清贵高傲的哥儿,一朝跌落泥潭变成这样,有些害怕的抓住江文霖的衣袖。
一旁的衙役带着人牙子给这些犯人标了草标,楚梨是太傅家出来的哥儿,最少要50两银子才能赎身。
“怎么样?这两位公子看了半天,可是要买了这个哥儿?”
衙役走过来对江文霖道:“这个楚梨也是名门望族教养出来的哥儿,抚琴弄墨、烹茶制香都不在话下,官人若是有意,可赎他回去做个小妾。”
郑阿春立马瞪了那衙役一眼,正待说什么,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喧闹。
几个徐家的下人把楚梨的老仆扔在地上。
“大人们,瞧瞧这个恶仆,三天两头上我们徐家扰民生事,他家可是朝廷的重犯,您可要好好的审查,千万别放过他,还有那个楚家少爷,指不定他们还犯过什么事,搜刮过什么民脂民膏。”
那老仆因为凑不到50两银子,去和徐家借钱,钱没借到却被人打成这样。
“徐继业你个黑心烂肠、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当年是你跪在我家门口求了三天才娶得我家少爷,我家太爷在的时候又对你如何提携。”
“诸位大人们评评理,可怜我家少爷这半年来孝顺公婆、抚养庶出的子女,还容他在外面纳妾养外室,是个再好不过的哥儿了,可他见我家家道中落就一纸休书将我家少爷送来这应天府,还霸占他的嫁妆。”
说着,他又哭求着要去闯应天府的府门。
“我家公子是已经外嫁的哥儿,按大宣律例,不该发卖啊,求大人们开开眼,放了我家少爷吧。”
徐家的下人看着众人投来的鄙夷目光,面上有些挂不住。
“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他家哥儿是个下不了蛋的公鸡,嫁入我家半年也不曾生儿育女,休弃自是情理之中。再说,那嫁妆我家也尽数充缴应天府,作为楚家往日欺民霸产、贪赃枉法的补偿。”
“这主仆二人胆敢揣测朝廷法度,求府尊大人将二人下邢狱严惩。”
一旁的楚梨抱着那老仆泣不成声,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看清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郑阿春更是看得眼泪汪汪,揪着江文霖的袖子,恨不得冲上去替楚梨揍那几个徐家人一顿。
衙役们正愁着要不要禀报府尊之时,忽然闻得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循声望去,穿着青袍的一位年轻男子公然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都是奉皇命办事的,此事也早已盖章定论,岂能因为你们徐家人的几句言语就不分好歹下人刑狱?
“况且你们以楚家主仆揣测法度为由,要求府尊大人严惩此二人。楚家公子按律法已判了发卖,你徐家嫌弃前妻名声,不乐意借50两银子赎人,那是你徐家自己的事,应天府的诸位大人们公务繁忙,你多大的脸,让几位大人替你出气。”
徐家的人被说中心声,恼羞成怒:“哪里来的穷书生也敢多管闲事?”
“敢得罪徐府,你不想在京城混了吗?”
“徐府好大的本事,当着应天府诸位大人的面就如此威风,何以连50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7. 赎人
耀眼的日光顺着屋檐照在他舒展的眉眼之上,江文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君子清雅隽秀,连说出口的话都仿佛沾染了文气,无端给人一种信服力。
“我瞧着是这位官人说的这个理。”
“就是,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他们是心疼那50两银子。”
“徐家真是无情无义,那对主仆也可怜,尤其是那个哥儿,被休了可怎么活儿。”
“还是这位出来打抱不平的官人慧眼如炬,长得也好看,不知婚配了没有。”
……
门口的衙役也向江文霖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位官人行事如此痛快又能言善辩,简直就是他们的嘴替。
“去去去,楚氏既已被你徐家休弃,你等便无权过问此事,再敢来应天府捣乱,连你们一同下狱。”
几个徐家下人一溜烟跑了。
郑阿春看他三言两语就斥退了徐家那帮小人,激动到想要转圈圈。
“江文霖,你刚刚好俊啊!”
江文霖想起他在马车上嘲笑自己时的威风,眸色深了深,忽得倾身逼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郑阿春惊讶的捂着嘴,脸色爆红地逃到了马车里。
这个江文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刚才竟然还敢调戏他。
郑阿春强迫自己从他的美貌中清醒过来,数了数包袱里的银子,虽然50两不是什么大钱,可他的逃跑计划也得浪费不少银钱。
“江文霖,你过来。”
江文霖看他鬼鬼祟祟躲在马车里,心中早已猜到他想救楚梨。
“50两银子,我们各出一半如何?”
郑阿春怕他心疼银子,开始绞尽脑汁胡说八道:“听说你们读书人多做些善事,能积功德,你将来科举时能请动文曲星附身,下笔如有神助。”
能找出这个理由他真是太聪明了,哪个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呢?
江文霖听完,一副长见识的样子。
“这么说这二十两银子倒是比较划算。”
“我老家也有这个说法。”
郑阿春疑惑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他随口编的,难道真的有这个故事?
“需要由亲近之人,作一篇文章,沐浴焚香后跳文曲星舞,虔诚的祭告上天才行。”
文曲星舞?他怎么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文曲星舞?
随即,江文霖又叹气道:“不过,阿春恐怕不会写什么文章,还是算了吧,我这就收拾包袱即刻启程。”
“等等,”见他真的不打算救楚梨,郑阿春急了。
“不就是文章嘛,我写就是了,本少爷又不是文盲。”
至于那个什么文曲星舞,他的身体这么软,自然也难不倒他。
*
带着楚梨主仆,又雇了一辆马车,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门。
路遇一队踏青返回的书生,郑阿春和江文霖神色恹恹,没多留意。他们现在只想早点去城外的寺庙里解救即将被颠成八瓣的屁股。
擦肩而过时,那书生堆里,骑着马的吴踪一脸惊讶。
江文霖身旁的那个哥儿是谁?长得那么妖娆艳丽,大庭广众之下还不知羞耻的和他拉拉扯扯。
吴踪见过云意少爷的画像,长相属于清冷出尘,和马车上的那个哥儿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江文霖吃侯府的软饭,还敢拈花惹草吗?除非……他要娶的根本不是姜云意。
*
一行人渐渐远去,江文霖和郑阿春也终于到了城外的下榻之地。
大宣朝佛道两教并行,道观庙宇林立,如陈世子府旁的景灵宫便是京中颇负盛名的道观,庙宇则以大相国寺最为有名。
这个时间香积寺里烧香拜佛的檀越不多,几个和尚领了众人去客房休息,又打来热水、斋饭供几人享用。
因着佛门禁欲,江文霖和郑阿春虽为名义上的夫妻,却也不必住在一起,郑阿冬跟着江文霖住一间。
这里的知客僧人不多,客舍也不是每日打扫,周围临着山水,房间里免不了生些蚊虫。
郑阿春推门看了一圈,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都皱了起来。
“江文霖!这能住人?”他捏着发霉的床单尖叫,“你看这墙上蜘蛛网比帘子还厚!”
“哪有那么夸张。”
江文霖拿着扫帚把墙角的蜘蛛网扫下来,又拿块抹布擦洗方桌。
“这床单都发霉了。”郑阿春不满的嘟囔。
江文霖不甚在意:“等下拿我的和你换。”
“有虫子!”郑阿春蹦到板凳上,一只靴子吓得甩出老远,“快看?有虫子!”
江文霖用树枝挑起墙壁上的壁虎:“是壁虎,不咬人的。”
“过来。”他铺好床铺后冲郑阿春招手。
郑阿春拎着一只鞋站在门口跺脚:“不要,这床……这床太硬了,我睡不着。”
其实他是害怕屋里有虫子,江文霖要是个哥儿就好了,这样晚上就能留下来陪他。
“那我睡你收拾好这间。”
见他真要脱衣服,郑阿春慢吞吞地磨蹭过去:“江文霖,你晚上能不睡觉吗?”
当然不能!
两人干瞪眼半天。
江文霖服了。
路上还无精打采呢,这会怎么就昼伏夜出了?
把脱下的长衫铺平在床铺:“你先歇息,我再去找僧人要张被子回来。”
*
是夜,月光透过松林照在嶙峋的山石之间,寺内一片寒凉冷寂。窗外的树影婆娑倒映在青石板间,黑色的枝条奇形怪状,犹如画本子里吃人的精怪。
郑阿春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穷书生古寺艳擒鬼夫郎的话本,心里发毛,梳洗过后就披着江文霖的衣服去找楚梨。
不料他刚推开房门,就看到踩着凳子站在房梁底下还往上挂绳子的楚梨。
“楚梨,你在上吊?”
郑阿春猛地冲进屋里将楚梨撞到在地,气到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我花了五十两银子赎你,还那么丢人的问江文霖借钱,你倒要寻死。”
听他心疼的语气好像更在乎那五十两银子。
楚梨揉着发疼的胸口苦笑:“是我一时想差了,原是绳子挂上去后卡住了,如今不想死了。”
他的眼神随即黯淡下来:“阿春,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月光透窗而入,楚梨盯着自己那道模糊的影子呢喃:“被休弃的哥儿,连月亮都嫌脏。”
“刺啦,”室内突然亮起一束火光,郑阿春拿着一盏明亮的油灯走了过来。
楚梨正有些感动,就被他一把揪住衣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管你什么光,反正你不能死,你死了谁去还我的银子。”
楚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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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知道该不该伤心。
郑阿春看他还呆愣愣的,心中怀疑是不是被徐家的人欺负傻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寻死和不还钱的念头,我就用这把火把你的头发烧光,听见没?”
楚梨慌忙护住那头黑亮的长发往后缩。
随即又见郑阿春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番。
这个楚梨柔柔弱弱的,有点像姜云意却没他那般矫揉造作。
那也不行,江文霖一个穷秀才,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几个哥儿。
“你以后不准在江文霖面前用那种伤春悲秋的调子讲话。”
被他这么一威胁,楚梨那身多愁善感褪去,脑子反而正常了不少。
“那江文霖就是你嫁的夫婿,他对你好吗?是何等人家?”
郑阿春倒是恨不得给江文霖编他个状元郡王之类的身份,可惜这也不是演话本子。
他极力挽尊:“他是个同知家的儿子,是他死乞白赖地求我,我才嫁给他的。”
“天天给我铺床叠被,烦都烦死了。”
远在隔壁的江文霖尚且不知,自己从通判家的假侄子,变成了同知家的假儿子。
“高门大户又如何?”楚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件青色长衫,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我爷爷还是太子太傅呢,徐继业不照样把我送进诏狱?倒是你这书生郎......还算对你有些情意。”
郑阿春假装漠不关心,实则一只耳朵开心地翘了起来。
“京城里没有将军府的风声,圣上也不知要如何处置你父母,要我说依你我现如今的处境,就安分的和他远离京城又有什么不好。”
“一个秀才有什么好的,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遇上点什么事,连个恩典都求不出来。”
郑阿春嫌弃的撇撇嘴,嘴上和楚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心里却在想着江文霖。
“听说你的才华不亚于姜云意那个贱人,你能教我写文章吗?”
*
永安侯府这厢,陈大抖了抖钱袋,挖空私房钱才凑够50两银子。
“找几个摘瓢的。”他冲着帮派头子比划一下脖子,“手脚利索些,最好能嫁祸给过路的山匪。”
摘瓢是道上的黑话,摘取活人的脑袋为的是不被辨认出死者身份。
他走后,那帮派头子翻个白眼:“这些有钱人忒的抠门,五十两?买江秀才一根手指头还差不多。”转头交代给手下混混:“找俩生面孔,十五两打发了。”
杀手公司亦是如此,人人都不想干活,新入职的牛马能撑起半边天的业务。
那混混随即拐进一处小巷,拿出十两银子拍在一个愣头青桌上:“吓唬个穷秀才,干不干?”
这愣头青名叫陆九。三个月前一位姓江的官人救了他母亲,他跟着恩人来京城赚钱。因为吃得多徒有一身力气,便被同乡介绍到帮派当个收租的混混。
如今也快发展成一个小头目。
陆九虽然成了个混混,但打小对读书人很是尊重,一听对方是个秀才不太乐意。
那混混也知道他脾气执拗,为人义气,劝道:“你不是要赚钱给你老娘看病,你要真担心那书生,不如自己接了这活前去打探,若是换了旁人那书生更要倒霉。”
帮派的兄弟们打听到他们在城外寺庙,陆九拿了两支蒙汗药,趁着天黑一路跟了过去。
8. 和离?
陆九猎户出身,人高马大,自有一番好武艺。双腿轻松借力蹬地,就能徒手翻过高墙。
刚闯进后院,却又想到这是间佛寺,母亲还在病中,自己是不是该先去正殿拜拜。
就这么耽搁的功夫,一转身撞到个哥儿。
“啊,对不起,踩到你脚了。”
楚梨从茅房回来撞到个高大的男人,他还以为是江文霖,正想说快把你家文墨不通的郑阿春带走吧,教他写文章可真折磨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高大威猛的陌生男人。他害怕的看了眼这男人身上的肌肉,怕是徐家派人来抓自己回去的。
擦肩而过时极自然的搭了句话:“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陆九头一次干坏事就被撞见,嘴里下意识秃噜出来:“我来拜佛,顺便收拾个姓江的秀才。”
“哦……!”楚梨为他这个坦然的回答震惊到无以复加。
只想赶快去告诉郑阿春,有人要杀你老公了。
“我……没我的事我先走了。”
正要往门口的地方一溜烟小跑,却叫那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把拽住胳膊。
“等等,让你跑了吗?”
陆九本想吓唬他两句,却见这个穿白衣服的哥儿已经两腿跪倒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陆九本就嫌弃哭哭啼啼的哥儿:“别让第二个人知道,听见没?”
楚梨一副柔软的样子,哽咽着点点头。
等陆九离去,转头飞奔着去找郑阿春,和刚才那副柔弱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
江文霖正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好像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捅窗户。
他睡在外侧,怕郑阿春这个娇少爷半夜来闹,特意用凳子堵门。
一睁眼,就看见窗户纸被人捅破,一根竹管子伸了进来。
江文霖起身下床,好奇的看着外头的人使劲往里吹着白烟,那白烟冒了两股打了个旋就熄了火。
窗外的人很不伶俐地想把管子拿出去,却卡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这声音有点大,郑阿冬翻了个身,双手捂住耳朵。
江文霖只当是郑阿春在闹着玩儿。
看了半晌,有些犯困地提示道:“要不然我开个窗呢,你这样动静太大,容易把人吵醒。”
“谢谢兄台。”陆九正急得满头大汗,听见有人出主意,也没细想就乖乖配合。
“吱”地一声,窗户打开。
他跟江文霖面面相觑。
陆九愣了,江文霖也愣了。
在看到陆九胸前缠绕的长刀时,江文霖终于清醒过来。
“你是……杀手?”
“你是……恩人?”
两人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僵持着。
还不待反应,“砰”地一声,院门被一脚踢开。
“抓贼啊,捉贼啊。江文霖,你有没有事?”郑阿春带着一群和尚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手里拿着根从方丈手里抢来的禅杖舞得虎虎生威,光看这气势,一时竟不知他和陆九谁是歹徒。
七八个和尚六个都去拉他,怕他失手把这歹徒打死,只有一个过来找江文霖询问情况。
*
一片兵荒马乱后,江文霖送走前来帮忙的师父们,对着被捆起来的陆九,眉头深锁。
“你是说,侯府的人找你杀我就给了十两银子?”
江文霖怀疑他还没睡醒,什么时候大宣朝的物价成这样了?
自己竟然只值十两银子?这是什么杀人诛心?
真是个傻子,缩在角落里的楚梨悄悄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人,十两银子就要给人卖命。
“看什么看?”陆九凶狠地瞪了回去,他本就够倒霉了,杀人杀到恩人头上,还要被这个弱不禁风的哥儿嘲笑。
“一定是姜云意那个贱人。”郑阿春气到团团转,“他竟敢买凶杀人,我……我要回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郑阿春无法接受,为何老太君一生病,这个外祖家就变得如此陌生。
他觉得自己过得潇洒自在,从没碍了别人的眼,即使有仇,也是和姜云意一人。
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他们二人原先都属意表哥,一个男人而已,也没珍贵到需要两个哥儿你死我活去争抢的地步?
为何还要派人来杀江文霖?江文霖这么好,一定是那个姜云意那个贱人想看他变成鳏夫。
“你急什么,陆九是你表哥派来杀我的,他要是得逞了,你岂不就成了丧夫的自由身,想去哪儿去哪儿?”江文霖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
郑阿春气得牙痒痒,发现他竟真是这样想的,恨不得拿手上这根禅杖戳死他。
从小到大,他还没为一个外人这么担心过,江文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反过来质问他。
“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你就和这个杀手待着吧。”
郑阿春被气跑了。
楚梨担心的往他离去之地看了一眼,和江文霖点头告辞。
见那二人都离开后,江文霖终于能和他这个唯一的小弟在房里叙旧。
“陆兄,别来无恙,刚才委屈你了。”
原著里,江文霖用两只人参救过陆九的母亲,陆九将他视为恩人。
小说中原主唯一真心对待的就是这个陆九,他是真把陆九当成亲兄弟,也是真利用对方的武艺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郑阿春几个会武功的侍从都被陆九杀死,连他的几次逃跑也都是陆九捉他回去。
江文霖死后,陆九不知去向,再次出现时,却是组织起一批人马帮了主角受向郑阿春复仇。
“恩人,都怪我有眼无珠,嫂夫人骂的对,若不是那蒙汗药不好用,指不定就误伤了恩人。”
江文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这蒙汗药还是原身给陆九留下的假货。
“你怎么会为十两银子就接杀人的买卖?”江文霖替陆九松绑。
陆九道:“帮派里原也只是打算吓唬一番,都嫌那侯府少爷给的钱少,没人愿意担这风险。”
这话真该叫郑阿春听听,也该叫他去除些对他表哥的滤镜。
想到陆九得病的母亲,江文霖取了十五两银子给他。
“陆兄,依你的功夫何必要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帮派,做着最底层的生意。”
陆九不愿意再收恩人的银子,江文霖却道:“若你出了事被官府捉拿问罪,你生病的母亲又该托谁照顾?”
“这钱你拿着给你母亲买药,若你信我,等我安定下来,你随我做个护院,也省得你再奔波。”
陆九想到江文霖一介书生得罪了侯府,保不准还有人来找他麻烦,故也不再推迟。
翌日,江文霖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行囊,故意没有让人叫郑阿春。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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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是个懒散的性子,这次的事情让他警醒,幸好来的是陆九,若是别的杀手……恐怕他都未必能撑到郑阿春赶来。
难道穿成恶毒炮灰的下场就一定会被炮灰吗?
江文霖想不通,但却不妨碍他再努力一下。
既然上天让他穿越,躲不过的话,还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
那厢郑阿春还在和江文霖怄气,昨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和江文霖吵架没有发挥好。
等他早起想好用什么借口和他吵架后,却见那人带着昨晚的那个刺客,对他一拱手道:“这寺庙已是京城之外,当初我在马车上答应你的事还做数。”
说着,他拿出那张眼熟的婚书,递给郑阿春过目:“我答应了你,放你自由,原是想着等我们到小县城安定下来再考虑此事……如今留在我身边倒不安全,还不如去边关找你的父母。”
郑阿春看着那张婚书,脑袋里还没回神,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却是愤怒地爬上了眼角。
怎么会这样?他还在脑海里演练这吵架的流程,江文霖……江文霖竟直接跳到了和离这一步。
这明明是该他说的话,此时让江文霖抢先,郑阿春心里五味杂陈。
“你……你竟然敢与我和离?”他红着眼睛,恨不得马上冲过来咬人。
连个破聘礼也没有,堂而皇之的坏了自己的名声,说什么对他一见钟情,还说了那么一大堆肉麻的话来求他下嫁。
如今,没等自己嫌弃他穷酸,他倒要主动提出和离了?难不成他是想娶小老婆?
郑阿春一点也不开心,恨不得昨夜不救他,直接当鳏夫。
那娇纵的小少爷鼻子都红了,狭长的凤眼里带着一丝丝阴郁,就这么恶狠狠的看着他。
江文霖毫不愧疚的想,现在要是有黑化值,这小少爷一定是一路上扬。
可是,这还不够,还得继续下一剂猛药,这小少爷才会乖乖听话。
“崔勇会驾车也会做些杂事,我和他签了半年的聘书,人和马车我一并留给你。”
“你和楚少爷好好保重,我这便和陆九去侯府问个明白。”
江文霖转身离开,围观的楚梨觉得奇怪。
郑阿春却是听得神情大变。
什么?他竟还要回侯府对峙?是之前的板子没有捱够,还是昨夜的刺杀不够惊险。
郑阿春怕他再去送死,一把上前拉住江文霖的手臂,“你说什么胡话,我才不同意和离呢,你也不准去什么侯府。”
“不行,”江文霖严词拒绝,“他们敢买凶杀人,我就要去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你怎么这么冲动!谋定而后动不知道嘛,你一个穷书生怎么能告得赢他们!”
郑阿春全然忘了他昨晚还要大闹着要和侯府的人对峙。
“那……你的父母?”
“我的丫鬟仆人们去了边关打探消息,到时候会来庙里传信。”
楚梨见他们夫妻和好,也劝道:“江大官人你安心去吧,我会留下来替阿春传递消息。”
“可……县城贫瘠苦寒,我舍不得你去受苦。”江文霖作势转身,“还是让我回去和侯府拼个你死我活,这样你便在庙中为我戴孝,也好有个借口留在京城。”
郑阿春有点感动,但更多是觉得他脑子被打坏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死脑筋怎么就不会拐弯呢?
9. 安家
应州枣阳县,天色渐亮,一辆青布马车慢悠悠地从城北大门转入,瓮城旁守着士兵,江文霖交过两文入城费,稍作登记后很快放行。
马车里的郑阿春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这里有房产?”
大宣朝对人口管理较为严格,陌生人入城必定要严加盘查,因江文霖原身户籍就在离枣阳县不远的柳江县,本地又有房产,是以盘查得较为简单。
“你的通判叔叔不是在冀州?干嘛不去投奔他,非要来应州?”
当然是因为原主家在应州且在这枣阳县买了房。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郑阿春说的。
“侯府的人定也知道我叔叔在冀州,我怕他们受我连累。”
江文霖说着低下眼眸,隔着清晨的雾气,他的声音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那双眉眼再无昨日要跟人拼命般的决然坚毅,此时倒显出几分被权势逼迫的可怜巴巴。
刚升起的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郑阿春撇撇嘴,不在乎道:“别皱眉了,依你便是,反正都是些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区别。”
江文霖没说话,任由郑阿春靠着他打瞌睡。
怪道小说里那些妃子们喜欢争宠,原来被一个人偏听偏信是这样的感觉。
马车又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宅子前,这处院子曾被原身租给一个广东的商户,院子里的花草奇石俱是租客自行置办,上一个租客走的时候因着被原身多讹了些银钱,一怒之下掘了满院的花草。
原身两年多没回来修缮,房顶上的瓦片破破烂烂,墨绿色的青苔爬满高墙,连院子里的青石小路上都长满了过膝的野草。
地上有个大坑,那是被挖掉的花园。郑阿春甚至还看见几个耗子洞。
他站在门口魂都要被吓走,神经已经濒临奔溃:“我不是在做梦吧?江文霖,你家怕是被人洗劫了?”
他宁愿去住客栈,也不想和老鼠做邻居!
江文霖却喜上眉梢,这可是三四百平的大房子,当初房主卖的时候,原身花了一年功夫才买到。
大宣朝买房有亲邻制度,卖房前得先问过宗族再问身边的邻里,所有人都表示不买后,才能卖给不相干人士。
江文霖幸福感满满的逛他在古代的大别墅,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的出风口,进门是海棠影壁,右边是一个月洞门,大门同侧的院墙里有五间倒座房,西边用砖墙隔出来一间马棚。
“影壁旁的这个亭子应该就是望月亭,到时候我们摆上几块嶙峋怪石,再载些花草树木来,等月上柳梢之时,你就可以带着小点心来这里赏月。”
郑阿春瞧着那破破烂烂的亭子和仅存于想象中的草木花石,实在没法子想象自己能有那劳什子的心情赏月。
江文霖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个破院子一路上也值得来来回回惦记?
走过垂花门,正对着的是三间正房,东西两侧各三间厢房,东侧的抄手游廊旁用青砖石隔出一个小小的池塘。
从正房穿堂而过,后院是两层的后罩房,西边还有个小花园,顺着往上地势渐高之处矗立着一座赏花亭。
这座宅子在江文霖眼里,简直就是他穿越后的最大惊喜。
他满脑子都塞满了装修图纸,恨不得能立马就造出一个心心念念的梦中情房。
可满院的衰败景象和上一任房客恨不得把土都挖走的架势,理智告诉他两三天内这房子都没法儿住人。
崔勇卸下门槛,把马车赶进院子:“官人,门口来了几位邻居。”
都是一条街上的,早晚都要打好关系。
江文霖出去和邻居打招呼。
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忙着营生,来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这位官人是这儿新的租客?”
江文霖回道:“在下江文霖,是这房子的主人,日后就要在此久居。”
一个带着小丫鬟的妇人疑惑发问:“之前的租客说这家主人原是去了京城。”
江文霖笑着解释:“之前是去投奔我岳父岳母,如今他二人调动到别处,我舍不下妻子妻弟跟着来回奔波,便带他二人回了枣阳。”
孙姓妇人眼睛一转,这么说来,这官人的岳父岳母以前还是个京官?
有位慈祥的老夫人,最喜欢长得别致的人:“你家哥儿长得漂亮,你模样也俊俏,往后让你家哥儿多来李奶奶家走动。”
说着,又唤了个下人道:“江大官人院子里的井荒了两年,现下是没法用了,把咱们家那个多余的水缸打满水来,给江大官人送过去。”
“你们家怎的回来的如此匆忙,连些丫鬟婆子箱笼用具都不带,今天晚上可怎么办?”
江文霖:“我本打算和我家哥儿住几天客栈。”
那个带丫鬟的孙姓妇人闻言,有意卖好道:“住客栈多费银钱,你只管叫你家下人去买些要紧的用具,我们这附近的人也没什么活计,一家出个丫鬟也就帮你把活儿都干完了。”
江文霖拜谢了几人,诚心邀请道:“再过几日待收拾好房屋,在下和家里的哥儿摆几桌乔迁宴请大家来吃酒,到时候还要请诸位赏脸。”
古代的娱乐活动少,大家除了闲聊最喜欢的就是吃席,听他这么一说,都眉开眼笑的应下。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大宣朝不管是考科举还是行商,都需由熟人作保,江文霖想要扎根枣阳县,少不了要和这条街上的人搞好关系。
*
望月亭中,郑阿春惫懒地支着下巴,看着远处的那道清瘦的身影游刃有余在四处交际。
盯了片刻后,心生烦躁,江文霖似乎还挺招人喜欢的。
百无聊赖之际,郑阿春悄悄观察江文霖,发现他和人说客套话前嘴角会假笑一下,真的开怀大笑时脸上会露出个转瞬即逝的浅浅梨涡,无奈烦躁之际则是会轻微的蹙一下眉头。
不过,他发现一个秘密,江文霖性格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烦躁。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只围着后院转呢?真是没出息,哪怕是普通人家的正常交际也该由当家的哥儿或妇人出面。
“江文霖。”郑阿春高声唤他。
那抹青色身影悠悠转身,衣袖间仿佛席卷着书香之气。
“真是花言巧语,和一群妇人也能聊的这么开心。”郑阿春不满道。
江文霖:“我以为你不喜欢抛头露面。”
哪成想,这娇少爷黏人得紧,受不了片刻的冷落。
郑阿春撇撇嘴:“你可知京城里人人都道我最喜张扬?”
江文霖和他形影不离的相处了几日,对他自有一番认知,光是用原著中娇纵跋扈的几个词来形容,实在有些以偏概全。
他的脾气虽算不得好,却也没有很差。
比如现在,还晓得在外人面前给他这个假老公留点面子。
江文霖擦了擦他小脸上的灰尘,无意间捏得一团圆鼓鼓的脸颊肉。
“走吧,我送你和阿冬去客栈。”
“真的?”
郑阿春心里高兴,嘴上却还是别扭的逞强。
“要不我再陪你一会?”
这装模作样的试探倒真像个担心丈夫的贤妻。
“是为夫受不了这满院的灰尘,还要劳烦夫人去客栈为我安排好住宿。”
“哈哈哈,阿冬我们走,总算能离开这耗子窝。”
江文霖摇摇头,任他带着弟弟高兴地跑路,自己则留下来欣赏这五百多平的豪华别墅(雏形)。
赚钱的动力顷刻间拉满,他和崔勇采买瓦片、置换门锁、除草填坑……一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
日头从西边柳梢落下,另一头,京城的一处暗巷里,穿着身黑衣的男人带着小厮正在偷偷爬墙。
“官人,我们真要如此吗?若是事情败露被侯府捉住,恐有牢狱之灾啊。”
“少废话,快趴下。一会我跳墙进去,你就把包袱递给我,等着在这儿接应就行。”
这人正是吴踪,那天偶遇江文霖后,他就神思不定,好像有个天大的秘密放在他眼前,而自己竟只窥得冰山一角般难受。
带着这三分好奇七分不甘,吴踪终于想出个馊主意,只要他去侯府悄悄地打探一番,若是云意少爷还在府中,那江文霖便是没攀上侯府的关系,既能令他放心也能让他好好嘲笑一番。
若是云意少爷真的和江文霖有了什么婚约……
他自认不比江文霖差,这侯府的富贵花都能被那个浪荡子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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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自然也能将其采之。
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哪有挖不通的墙角。
吴踪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墙头,心里还在美滋滋的做着软玉在怀,美人在塌的春梦。
结果,刚跳下墙,就看见一个方脸的老仆带着几个家丁把他团团围住。
“好大胆的贼,偷人竟偷到侯府头上,来人,把他绑了好好搜查一番,看看他还有没有同伙。”
吴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刚一行动就被发现。
哪知自从郑阿春被江文霖坏了名声后,侯府的下人都让严加整顿了一番,更别提这个小毛贼刚过了饭点就来翻墙。
“林叔,搜到了这个。”
林管家拿过那封书信瞧了一眼,上面画着个美人,题头又是赠姜云意,不用问又是一个云意少爷的爱慕者。
“别惊动主子,把他扭送官府。”
“等等,”吴踪不服,“凭什么要把我送到官府,我只是一时昏头才翻了侯府的墙,那江文霖坏了你家哥儿的名声,凭什么他就被轻轻放过。”
阿春少爷的事他已明令禁止府里的下人嚼舌根,这人又是从何处听来?
“是谁告诉你阿春少爷和江大官人的事?”
阿春少爷?吴踪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天马车上那个美艳的哥儿。
“江文霖娶的不是姜云意而是郑阿春?”他大感震惊:“他脑子有病吧?”
怪不得如此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也不与外人宣扬,如今将军府都被抄了,郑阿春那个母老虎确实也拿不出手来。
可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要故意去坏一个家道中落的哥儿的名声。
还不等他想通,当头就先挨了一棒。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侯府的哥儿轮得到你在这里挑三拣四。”
林管家是老太君的心腹,平日里时常偏心郑阿春。
吴踪此时智商终于上线了那么两分,为保命急着吐露真相:“不是,我……我作证,那江文霖根本不是什么通判的侄子而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他拿了别人的钱特意来坏你家少爷的名声。”
管家看过江通判证明身份的书信,又想到那个清俊斯文的瘦弱身影,怎么都不相信江大官人会是骗子。
“你嫉妒江大官人搭上了侯府的关系,如今又故意前来诋毁。”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喜欢的是云意少爷,他娶了郑阿春又关我何事?”
他说得振振有词,恍然不提自己半夜爬墙还想着采花的心思。
“江文霖的才华家世样样都不如我,一个穷酸到吃饭都付不起账的穷书生,侯府如何就对他另眼相待,被他骗之至深?”
管家冷笑一声,锋利的眸子像是能看穿他一般:“你说江大官人是骗子,那你呢?你就是那有贼心没贼胆的贼。”
同为穷书生,江大官人起码敢作敢当,阿春少爷家道中落,他不怕功名受牵连,愿意娶他,走的时候也没和侯府讨要银子。
而这个吴踪却是半夜爬墙只想着吃侯府的软饭。
两厢比较,便也知道谁更不安好心。
*
永昌侯府,清池碧浪的湖水中,一群红鳞鲤鱼正在欢快啄食。
陈羡抓起鱼饵投入湖中,鱼群跳跃着抢食,溅起一片水花。
一旁的侍卫上前禀报:“世子,江文霖没有照着我们的安排去冀州,而是去了应州,我们的人要不要继续跟着。”
“不必了,收回来吧。”
侍卫心中疑惑,世子费这么大力气把郑阿春弄出京城,又为何在此时轻轻放过。
陈羡冷哼一声:“昨日有人给圣上上了一道密折。你以为圣上为何独独放过郑阿春?将军府查抄出的银子共三十万两,据说仅是密折上报的三分之一。”
侍卫有些惊心:“那……圣上是否也派了人盯着他们?”
陈羡轻抿口茶:“圣上心思难辨,天生多疑,即使和大将军有幼时的情份,只要找到了他的藏银之地……郑家便不足为惧。”
“要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陈世子眯了眯眼,“那江文霖便派上了用场。”
郑大将军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给他留些保命的底牌。
10. 采购
春寒料峭,凛冽寒风席卷起一片烟尘,嘉雍关外几匹骑着快马的身影长途奔袭。
身着银甲的刘副将早早等待在城门口:“几位快随我入府见将军,圣上派下的钦差盯得紧,将军和夫郎只有一刻钟的说话机会。”
看着戒备森严的城内,霜降急忙打探:“京城里都盛传将军和夫郎下了大牢,将军和夫郎可还安好?”
刘副将冷哼一声:“京城那帮子人惯会造谣,将军和夫郎只是被软禁在府内,看看咱边关这十万大军,哪个不开眼的敢闯入将军府拿人。”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将军府。
还不等郑夫郎询问郑阿春的消息,郑大将军点了点人数,眉头开始打结:“我让你们留在京城看着少爷,你们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霜降跪下解释道:“将军,京城里盛传你和夫郎被下了诏狱,少爷看我们几个武艺好便打发我们前来,助您一臂之力。”
“他是傻的吗?助我一臂之力?”郑大将军训斥道,“我若想抗旨逃跑,十万大军不用,用得着你们几个三脚猫的功夫劫狱吗?”
他深深后悔,从前太过宠爱这个逆子,没给这个逆子点棍棒教育,把个孩子养得如此天真愚钝。
郑夫郎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你还发脾气,好不容易能知道孩子的消息,霜降你快说说,少爷在京城过得如何?有没有人为难他?”
霜降:“少爷和小少爷平安无事,在侯府里有老太君撑腰。只是京城的将军府已……已被抄家,下人们也都发卖。”
郑夫郎有些担心:“我那个嫂嫂一贯是个拎不清的,这京城里要是有人难为阿春可怎么办?这孩子单纯没心眼脑子里又少根弦,没我们在身边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郑大将军对此倒不怎么担心:“慈母多败儿,你我如今都流落到这个境地了,阿春平日里又是个直心眼得罪人的直肠子,受点委屈多正常,多经些事说不定还能成长一番。”
“你懂什么?”郑夫郎最听不得别人数落自己的孩子,“阿春本是进京选亲的,出了这档子事还让他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了。”
郑大将军本就舍不得这个千娇百宠才养大的哥儿,闻言便道:“正好在你我身边多留几年。”
“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郑夫郎原本属意郡主府家的小公爷,可打从自家被皇帝软禁后,他就没准备往高门里找。
“你娘家那小子是不是长得挺俊?凑合凑合也还能看。”
郑夫郎被他这挑三拣四的样子整无语了:“你还嫌弃我娘家,只怕大嫂不愿意呢。”
想来想去,脑海里便浮现出自家哥儿那个不服管教的样子,甚是头疼:“要不,你……你和圣上求个恩典留阿春几年。”
提起皇帝,郑大将军怒从心起,想起死去的妹妹和外甥,他怒目圆睁,眼睛里一片血红。
“凭什么要我求他,是他做下了那等冤子害妻的错事来,是他该去妹妹灵前忏悔认错才对。”
当初,圣上和将军情同手足,常常来将军府留宿,一来二去便看中了贵妃。
郑夫郎也不好受,贵妃没入宫前和他这个嫂嫂关系最好,哪怕远在边关,他也一直惦记着这个妹妹。太子虽只见过几面,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他忍着悲痛,安抚郑大将军:“你可小声点吧,太子本就蒙冤而亡,你这么大声可是想把御史招来。”
郑将军冷笑:“我倒是希望他有胆子带我进京面圣,可现在分明是那皇帝不愿见我。”
“那……阿春怎么办?”
想到自家哥儿,郑将军收起了情绪:“回去告诉侯府老太君,阿春要为太子和贵妃守孝一年,你们只管带着少爷去香积寺清修,我倒要看看京城里哪些牛鬼蛇神迫不及待要跳出来。”
郑夫郎点点头同意了。
窗外的天逐渐变得阴沉,沉闷的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湿的水气。
皇宫里,三柱清香袅袅升起。
“魏如忠,这可是今天皇城内的第一场春雨?”
“是,奴才记着去年的雨比今年来得要晚些,恭喜陛下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定能有个好收成。”
永明帝只是看着那燃起的清香,沉默不语。
魏如忠低下了头。
离太子逝世已有三个多月,去年的第一场雨时太子代圣驾在外祭天。
“郑长山这些日子还在骂朕?”
魏如忠犹豫着如何回话。
他从陛下幼时就跟着伺候,如今又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虽不敢揣测帝心,对永明帝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两分。
“郑大将军忠君爱国,向来在苦寒之地驻守,如今被朝臣弹劾参奏,心中不忿骂骂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他不敢说郑大将军天天在家里骂皇帝,可密折上白纸黑字,永明帝又不瞎。
“忠君爱国?”永明帝冷哼一声,眼里闪着冷光:“只凭他是太子的舅舅,朕就该发落了他。”
“他家的那个草包孩子呢?”永明帝想起了留在京城的郑阿春,“朕记得那个孩子好像进京议亲了,说的还是郡主府家的儿子。”
皇帝心里不痛快,他自己刚经历丧子之痛,最心烦看见别人婚宴嫁娶之事。
魏如忠回道:“禀陛下,听说侯府宴会时后院闯进个秀才,那郑家少爷也倒霉,与那秀才共处一室被人看了去,几日前已嫁了那秀才同他回乡了。”
永明帝面上阴沉的表情缓和了几分,实在是每次听到这个郑家哥儿的事都充满了离谱。
“朕记得上次听他消息,还是当街暴打御史家的儿子,郑长山真是不会教子,一个哥儿又蠢又笨,没一点三从四德的样子。”
魏如忠松了口气,心道,这次竟无意间帮了将军府一回,陛下心情不好时最爱听些别人的蠢事惨事。
将军府的哥儿如此潦草被舅母嫁人,陛下的气应该也能消解几分。
想了想,他又道:“听说侯府的大夫人想给老太君冲喜,婚事办得仓促,第二天就关起门来办了喜事。”
永明帝的心情果然好了几分:“这么说来,那郑长山还不知道他家哥儿嫁的这个人是圆是扁?”
不过想到永安侯府的人兴高采烈大摆宴席,皇帝的小心眼又极度不平衡。
“魏如忠,让锦衣卫把近期宴请的人家都给朕报上来,朕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闲得没事。”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半夜,道路上泥泞潮湿,鞋子里都沾满了黄泥。
枣阳县只有县中南北的大道是石板子路,从城门直通枣阳县衙,其他街巷的都是“小径”,又窄又旧,下雨天还会积水。
“县令吃白饭的吗?这路破成这样也不找人修一修。”
郑阿春没出过京城,头一次知道外面小县城的人要走这种泥巴路,他一个镶金戴玉的娇少爷今天穿的靴子都是绣着白粉珍珠的鞋边。
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自告奋勇接了出来采买的活儿。
这破地方,真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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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待不下去,霜降他们也不知到没到边关。
“崔勇,去叫店里的伙计铺条毯子来。”
店里的伙计心里纳闷这是哪里来了个讲究的贵人,先铺了些稻草又找了条旧毯子铺在门口。
郑阿春早等的不耐烦,没等崔勇拿来轿凳,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门口的伙计被那双绣工精湛的珍珠靴晃直了眼。
乖乖,光是靴头就绣了百粒珍珠,而且还都是圆润饱满的东珠,中间的有拇指那么大,两侧各镶嵌着两颗红玛瑙宝石。
再一看这贵人,穿着身紫色牡丹纹样月华锦袍,凤眼微挑,肤色白腻 ,颇具丽色,一看就是个贵气逼人的哥儿。
伙计看傻了眼,整个县里也再找不出长得如此艳丽的哥儿了。
郑阿春的眼中则是分两种人,长得俊的,和长得俊又对他胃口的。
江文霖目前是第二种,其他人嘛都入不了娇少爷的眼。是以也不管周围看呆的众人,自顾自就风风火火走进店里采购。
“你们这铺子里的衣服怎么都是些前几年的款式。”郑阿春挑剔地巡视了一番,却也没打消花钱的兴致。
这破地方一下雨就满是泥巴,搞得他穿京城里带来的华服都没了兴致。
买了几身轻便的常服后,想起还在家里修补门院的江文霖,郑阿春大发慈悲的打算替他也选几套。
“你们这儿最新款式的男子衣服都拿出来给我瞧瞧。”
“您是给官人买吗?小的敢问您官人是哪家?”
这伙计常给县里富户家的哥儿做衣服,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也都识得。
“迎春巷江家江文霖,你可听说过?”
“江家?那就定不是我们枣阳县本地人了,这位夫郎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前朝时是燕王的封地,以李、柳、孙三大姓为主,历来没有江姓的本地人。”
“周边倒是有个县城,那里似乎有个江姓的村子。”
郑阿春只觉得有一丝奇怪,却也没怀疑,只道:“他叔叔在外地当通判,许是之后读书迁来此处的。”
说话间,几件男装摆了上来,这店里竟有试衣的模特,只是连江文霖三分风姿都不及,郑阿春也不想让他们试,挑了几套湖绿、宝石蓝,大红、牡丹紫的衣服买下,想着回去让江文霖穿给自己看。
买完衣服后,他又去逛了首饰店、胭脂铺和点心铺,快到正午,才堪堪从酒楼里带着饭回家。
“听说了吗?县里来了个极有派头的哥儿,走路都要铺红毯呢。”
“可不是,听说他非甘露不饮,非锦缎不穿,一上午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哥儿有见识,有人瞧见那些铺子的老板被好一番挑剔,今天都回去向邻县的铺子借好货呢?”
“这得多有钱的哥儿啊,富贵窝里养出来的?”
……
刚糊完窗纸的江文霖只是出来喘口气,就听到这样的对话。
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他交代郑阿春买的东西该不会忘在脑后了吧。
江文霖攥紧了最后的五两碎银,仿佛听到本就不怎么充裕的钱包变得更加干瘪的声音。
他一个古代大龄男青年,没装修没存款没工作,五两银子还要养一个土豪作风的老婆。
“哥夫,你干什么呢?”郑阿冬跑出问。
好吧,再加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熟悉的压力再次回归,养家糊口真是个永不过时的时髦话题。
11. 夫君变夫子
回到院里,江文霖去厨房转了一圈,干净的灶台和空空的米缸印证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着宅子正在修整,这些日子他们吃住都在客栈,只有白天才会来宅子里当当监工。
娇少爷用不惯外头的杂役,更别提吃江文霖做的白人饭了,每天翘首以盼边关的几个小厮侍卫快些回来,好在家中“重掌大权、作威作福”。
江文霖想起现代有个词叫“新型穷人”——瞧着宅院宽敞、衣着光鲜,实则经不起半点风波。
原身便是如此,骗婚后还指望着郑阿春这“落难凤凰”能漏些金银,后半生好锦衣玉食。
他装得温柔体贴,没等哄得郑阿春情根深种,养这富贵花的开销便快掏空家底。
再加上原著里的郑阿春又处处挑剔,原身光是应付他便耗尽耐心,听着耳边穷酸、抠门之类的抱怨,恨意更是日积月累。
如今的郑阿春虽乖巧几分,花销却依旧惊人,更别提原身还欠着一屁股债。
江文霖在宅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想到致富法子,索性带着郑阿冬上街。
大宣朝经过三代励精图治,到永明帝时商贸繁盛,吃食行当更是花样百出。从主食到零嘴样样精致美味、绿色天然,连他这现代人都挑不出毛病。
想靠卖什么果汁三明治这些现代吃食惊艳大宣人,难度着实有些高,发家怕是要饿死,倒不如他重操旧业办个什么辅导班来得实际。
“哥夫,我要买小金鱼。”郑阿冬举着树杈当剑,像个小尾巴似的黏在江文霖身后。
“我把虎子家的金鱼喂给了大毛,得赔他一条。”
大毛是隔壁李奶奶家借来的捕鼠将军,虎子则是方夫人的孩子,他长兄在府学里念书,姐姐嫁了县衙主薄。
江文霖正琢磨着补课班的事,随口敷衍:“为何要喂猫?”
“因为大毛想吃,我也想吃。”
郑阿冬拽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瞅着路边的炸鱼摊。
这小机灵鬼,分明是他自己看见炸小鱼的摊子馋了拿大毛当借口。
说起来隔壁的虎子也正是上辅导班的年纪呢。
江文霖看着正欢快啃小炸鱼的郑阿冬,一个邪恶的计划在心里一闪而过。
枣阳县文风不盛,十年间出的秀才举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前任县令重水利轻教化,以致县里鸡娃的风气不怎么明显。若能把郑阿冬教个神童打样,还愁县里的家长们不鸡娃不上辅导班?
“掌柜的,买些纸墨。”
书铺掌柜抬眼,见面前站了个陌生的青衫公子,模样俊秀,气度从容,一双笑眼叫人如沐春风。
心里暗叹一声好风姿,忍不住搭话:“公子打哪里来?枣阳县的秀才举子都来小店买书,却是没见过公子这般人物。”
江文霖拱手汗颜:“不敢当,在下江文霖,家中曾在这枣阳县置下产业,此地又人杰地灵、民风淳朴,遂才来此隐居。”
又指指楹联笑道:“方才路过闻得墨香,忽想起一句‘一室松烟凝古意,满橱竹纸散新香’,倒与贵店相配。”
柳掌柜本就喜他风姿,又被这一通商业互吹夸得通体舒畅。
先前书生写的“藏古今之瑰宝,聚天地之文华”声势太过浩大,柳掌柜觉得和自己一个乡下小店极不相配,不如这副雅致贴切。
高兴道:“这句楹联极妙,公子可否留下墨宝赠予小店,小店还可另赠公子些润笔费。”
咦,发家致富好像也不太难吗。
江文霖的笑容又灿烂两分:“多谢柳掌柜抬爱,只是这并非什么名家墨宝,小生又不通书法,不若写罢再做打算。”
雪白的纸张铺呈在黄花木桌之上,江文霖蘸了些墨,宁心静气后方下笔挥毫。
墨香浸润之间,笔走龙蛇、运劲灵巧,几个清瘦通秀的大字从豪下挥洒在宣纸之上。
“好好好。”柳掌柜激动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怎么能叫不通书法,写字筋骨俱佳,自成一派啊。”
江文霖暗自得意。现代为镇住学生练的柳体,竟在古代派上用场。果然卷王到哪里都吃香!
他白赚一套笔墨,顺势问:“可有童生蒙书?”
掌柜的早注意到他腰边的郑阿冬:“可是要给令弟开蒙?”
听得这句话,郑阿冬手里的小鱼干突然不香了。
“这是我夫郎家的弟弟,平日里顽劣愚钝,不爱学习,着实让人头疼。”
打造神童第一步,先抑后扬,等到成绩有所提升时才方显能耐。
“原来如此,原该称呼您江大官人。”
在大宣朝文人中,未婚的男子多称公子,已婚的多称为官人。书铺掌柜有些失落,好一个端方君子,可惜英年早婚。
连夫郎家的孩子都如此用心,怎么不是一个好夫婿人选呢。
*
回到家后,江文霖就开始收拾书房,糊了两刻钟的墙纸,就听得院里一阵喧哗还有声熟悉的带着点撒娇的的呼唤。
“江文霖,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流水的华服和首饰如织般被送入宅院,还有一只大红酸枝的雕花拔步床连带同款贵妃榻。
他盯着那精心雕刻的床柱,心下犯疑:郑阿春有这么多钱吗?
院子里的杂草已被除去,破损的四壁刷了墙灰,贴上新糊的墙纸,整个屋子总算有了点体面样子。
郑阿春蹦跳着走进来,直接呈大字型躺在了那张铺着锦缎的新床上。
“累死我了,这红酸枝的木头还是差了点,我京里的那张可是千金紫檀的呢。”
江文霖心想那你是没睡过现代的弹簧软床。
他打算在家里多设计些现代风格的装修,这个弹簧床也不知能不能弄出来。
转头看着床上舒舒服服躺尸的人,江文霖有些牙痒。
自己可是糊了一上午的墙纸,这娇少爷倒是潇洒。
这个年纪怎么能睡觉?还是作业留少了。
他长腿一迈就斜躺在了那张雕花床上。
郑阿春投过一个不满的视线,眼里闪着危险的眸光:“怎么,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了?”
话本子里常这样写,富贵小姐跟穷书生私奔,买些衣服首饰都要被穷书生指指点点,那些个穷书生也不事生产,科考更是稀松,花光了小姐家的钱还要让小姐卖衣服卖首饰,晚上熬着油灯绣花来贴补他。
江文霖似乎也不事生产,都没听他说过有什么产业,甚至这一路上连杂书都没见他看过一眼。
郑阿春越琢磨越慌,江文霖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吧。
“江文霖,你是不是觉得我买的衣服首饰多了?”
郑阿春推他一把,反被闭着眼的男人抓住手腕。
“怎么会嫌多呢?”江文霖闭着眼睛,享受着身旁香风拳脚的骚扰,气定神闲:“夫人这般体贴,我感动还来不及。自己省吃俭用,倒舍得送我这张雕花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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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郑阿春想起自己刚进门时说的话,这个书呆子不会是误解了吧。
他只给他买过几身男装,没打算把自己精挑细选的这张雕花大床送给他呀。
“谁说要送你……”
正要辩解,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大,身体猝不及防就贴在了一个硬挺的胸膛之上。
郑阿春心跳如鼓。
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从耳根到手臂都泛起一股酥麻的痒意。
“常言道,妻贵夫荣。这些衣服首饰定是夫人特意买来,为我在县城扎稳脚跟,跟那些个富户大族们交际时穿的,对不对。”
他的身量很高,明明穿衣清瘦,可胸膛却是宽大厚重。那件熟悉的长衫领口被揉得大敞,几道青色的血管在呼吸间若隐若现地起伏。
被他圈在怀里,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感觉到掌下传来的炙热体温,郑阿春天生体寒,如今却是被烫得连心都颤了起来。
他的脸蛋像个蒸熟的虾子,粉里透红:“对对对,你快放开我。”
江文霖置若罔闻,步步诱导:“那这床定是你进门时说的礼物了,为夫最近腰酸背痛,想必是夫人欠我那二十两银子不好意思,特才买来给我。”
“为夫好生感动,不过夫妻之间,二十两银子也不算得什么。”
“等等,什么二十两银子?我什么时候欠你二十两了?”谈到银子,郑阿春从美色中清醒了两分。
“夫人莫是忘了解救自己的闺中密友楚梨之时,曾说过的话。”
郑阿春早把这档子事忘在脑后,再说他当时有说过要和他借吗?自己人都跟着他来着穷乡僻壤了,二十两银子还要跟自己算的这么清楚?
“怎么你还想要我还?”
郑阿春整个人躺在他身上,想趁机从他身上起来,刚扶着这个硬挺的胸膛借力,却又被说话声震了下来。
“夫妻之间倒不必算得如此清楚,只是夫人曾经做下约定,要为我写文章告祭天地,以拜文曲星求得功名。”
“唉,想必也是当初说笑的,我本就愚笨,对文曲星君又出尔反尔,这下更是科考无望了。”
江文霖指尖把玩着一缕青丝仗着身下人不敢看他,才一派遗憾的语气开口。
“无妨,明日为夫就出去支个摊子,给别人家写写书信对联,照样能凭自己的双手养活你。”
这倒也大可不必,郑阿春想到他在寒风里被冻成一个干瘪皱纹的糟老头子的模样,一辈子也可能攒不了他一双靴子的钱。
突然有些心虚,“我,我……我这不是忘了吗?谁说我要出尔反尔了。”
一刻钟后,本该在床上躺尸的郑阿春被按在桌案前和被从院子里抓来的郑阿冬大眼对小眼。
从前上学时被老师打手心的痛苦回忆还历历在目,郑阿春有些怕了。
“江文霖,那张拔步床给你睡,你快去休息吧,我……我今日没什么思路,能明日再写吗?”
江文霖笑如春风却让人觉得冷汗直冒。
这张书桌仿佛就是他的无限领域,他心中酝酿着辅导班大计,又怎么能让两人如此轻易逃脱。
“乖,没灵感便先从最基础的来,你今日先练习二十个大字,祭文方才写得漂亮。”
哥俩个被他的气势一时镇住,竟也不敢怀疑,乖乖拿起笔来。
郑阿春暗自发起愁来,才说他不用功便又拿书本管教起自己来。
这算什么,嫁一个夫君送一个教书先生?
12. 说做乔迁宴写作大忽悠
把郑阿春忽悠到书房后,江文霖开始考虑自己的赚钱大计。
除了这个带回来的娇少爷外,原主的家人就在柳江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原主到死也没回家,更别提往回寄银钱。
倒是原文提到江文霖死后,陆九去找他的父母时,家里的弟弟不知什么原因死了,江母受了刺激一病不起,等到陆九告知江文霖的死讯后,两人在当天夜里就上吊自缢。
现在剧情才刚刚开始,江文霖得攒够银钱才能在小少爷的眼皮底下,悄悄把几人接过来照顾。
思索间,崔勇道:“官人,宅子再有两天就修整好了,我家婆娘做些家常菜还好,做不了这枣阳县的席面,过两日的乔迁宴,您看我们是不是去酒楼请个大厨?”
江文霖:“要不是你提醒,我怕是把这事给忘到脑后。”
这些日子因着东家性格和善,崔勇便让自家媳妇和侄子举家迁来枣阳帮着江文霖做事。
在宴席这种大事上更是处处尽心,生怕哪里出了差错给东家丢人。
“您又要看顾这宅子又要教夫郎和小少爷读书,这些杂事哪敢来麻烦您,只有一样,这宴席的名单和座次……”
江文霖眼睛一亮,笑道:“这条街上的邻居自是都要请的,只是劳你去私下打听打听,这街坊邻居里,有哪些是有孩子的?哪些已经进了学,便是进了学,也有那等学的好的和那等调皮捣蛋的。”
“官人是何用意?”
江文霖但笑不语,到时他把那成绩好的家长和成绩差的家长安排坐一桌,多聊些劝学的话题,焦虑不就出来了嘛。
崔勇虽不知道他的用意,应了一声后去酒楼请大厨。
江文霖转身回到书房。
郑阿春和郑阿冬忙从趴着打瞌睡的模样改成正襟危坐,那样子活像后世的学生见了班主任般乖巧无辜。
江文霖佯作未见,取过一叠烫金边的宣纸来,亲自写请帖。
枣阳县里除了读书人的诗会文会外,熟悉的邻里之间素来是不下帖子的。
江文霖不但要下帖,还要精心包装这张精美名片,给人以“书香门第”的派头。
若不然,街坊邻居皆知他们家是从京城搬过来的,不弄出点新鲜花样提高逼格,人家怎么肯信你是个有经验的名师。
他刚在纸上绘了方方正正的图案,眼前忽地一黑。
两只修长的手指蒙在双眼之上,柔软的指腹还趁机摸了摸他轻颤的睫毛。
“猜猜我是谁?”郑阿冬细声细气捏着嗓子模仿哥哥说话。
江文霖摸到娇少爷手有些凉,眉头轻皱:“阿冬,去替你哥拿件外套来。”
郑阿春爱俏,穿的衣服多为掐腰款长衫,质地轻薄,一向是个要风流不要温度的主。
“你怎么管的比我爹还多?”他不满的撇撇嘴,又蹭到桌案前,好奇江文霖在写什么。
“这是乔迁宴的请帖?也太简陋了吧。”
江文霖抬眸,郑阿春不安分的坐在他书桌上,活像一只前来捣乱的猫猫。
“不知将军府和侯府用的是什么式样的请帖?”
郑阿春:“将军府是用镶金的木雕成请柬,差不多有你手掌大小,薄如蝉翼,精美绝伦。”
说着又得意地看了眼江文霖:“你这张纸也太普通,也就字写的还能入眼。”
江文霖心道,他要是有镶金刻玉的资本,还费那个功夫办辅导班干什么。
“这个方方正正的是什么东西?”
郑阿春好奇地东翻西翻,看见了江文霖画的小小魔方。
“这是我送邻居们的礼物,此物从西域传来,名为魔方,乃是滋长智慧的巧物,下晌让崔勇找个工匠做出来,到时一便和请柬放进去。”
“此等好物你不自家留着,干嘛还要送给外人。”
郑阿春随口抱怨,也不当它是什么新鲜玩意。
“对了,戏班子你请了没?最近有个唱穷夫郎三戏富家子的戏还不错,我想看这个。”
江文霖随口应下,他本是想请一出刺目劝学的。
不过娇少爷高兴嘛……其他都好说。
见他点头,郑阿春在书桌上自在的翘脚:“你这书房窗户开的太小了,天天在这里读书多闷啊。”
江文霖怎么看不出这拖延时间不想上课的心思。
阳光穿过窗檐照着那双雪白的罗袜,透过轻薄的布料,圆润的脚趾像五点宝石红的花瓣在暗处若隐若现。
江文霖的视线落在那处暗红之上,意识到时,罗袜已退了半边,雪白的脚背露了出来,指尖下是樱粉色纤细的血管。
“你干嘛,抓得我好痒。”
郑阿春被江文霖抓着玉足,看他衣冠楚楚,一派正经像是研究什么学问似的抓着哥儿的脚不放,脸上早已一片羞赧。
他用力把脚抽回,连罗袜都没穿好,就慌张跑出书房。
江文霖念了两遍色即是空,轻叹口气。
也罢今日就放过他兄弟二人,来日再交他一套雏鹰起飞,学累了出去做做操,多健康的生活方式。
*
到了宴席那天,郑阿春给全家人都换了新衣,早起院里就披红挂彩,廊下悬挂着彩灯,装点得如同过年般喜庆。
崔勇的老婆在后厨忙碌,他有个侄子也是个哥儿名叫灵云,暂时归了郑阿春使唤。
崔勇引着戏班子早早在后院支起戏台,原先荒芜的小花园倒成了现成的戏园。外头风沙冷硬,戏台下则搭了简易棚子供众人饮茶看戏。
正厅里摆了六张八仙桌,中间用屏风纱帘隔开,男女分席而坐,女客和哥儿坐在一桌。
宴席设了七荤四素三道热菜三道点心,另备一桌素席。除了枣阳县常吃的桂花鸭、叉烧鱼、熏肉、熏鱼等,还有崔勇媳妇拿手的几道京菜:元宝鸭、茉莉鸡糕、鲍汁瓜茸。
酒是李奶奶家自酿的黄酒,江文霖倒是想过自酿啤酒,奈何时日不足,只得作罢。
到了正午,戏班子在后院奏乐,鞭炮混着丝竹声炸开,上过香后,江文霖带郑阿春到门口迎人。
郑阿冬则被他哥夫紧紧搂在怀里,手里拿着背诵的小纸条,连看热闹都不尽兴地噘着嘴。
郑阿春也很兴奋,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小地方的宴席。
“灵云,再去点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他想去看热闹又怕离得近炸掉耳朵。
回头去看江文霖,江文霖无奈上前一步,双手堵住娇少爷的两只耳朵,郑阿春高兴地笑出声来。
街坊邻居们也都齐来贺礼,听着这鞭炮丝竹之声,笑着打趣道:“小夫妻感情真好。”
“恭喜江大官人乔迁新居。”
“恭喜恭喜。”
江文霖把街坊邻居们引到正厅。
方夫人带着全家贺喜,虎子一进门就高兴地找郑阿冬玩耍,丝毫不知道待会小伙伴要给他怎样的震撼。
郑阿冬小大人般规矩行礼道:“贵客盈门,蓬荜生辉,欢迎各位叔叔婶婶来参加我家的乔迁宴。”
说完还得意的朝他哥夫看了一眼,可惜他今天被要求惜字如金,哥夫请他当什么演员,一天100文钱,背错一句倒扣一文。
他本就是将军府里的小公子,除了放飞自我的时候,礼仪和规矩都挑不出毛病,今天乍一装扮起来活脱脱就是个聪颖灵秀的小公子,让熟悉那个泥娃的方家人简直是刮目相看。
虎子:“郑阿冬,你干嘛学大人说话,你家今儿备了几个菜,上回秦婶婶家可有十一道菜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方夫人额头上蹦出两道青筋,又想打孩子了:“瞧瞧阿冬,小小的孩子都能帮着哥哥哥夫待客了,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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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虎,你怎么就不学点好。”
平日里两个小孩一起玩泥巴时不显什么,这种大场合下瞧瞧人家家的孩子大方得体,再看自家这个怎么这么拿不出手。
郑阿冬听别人夸他,心里得意嘴上更像抹了蜜般甜。
又是作揖又是引路,一口一个叔叔婶婶,把来客们哄得眉开眼笑,回头还冲哥夫比了个加钱的手势。
江文霖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性子。
郑阿春在旁边陪着他这个被众人抛下的主人,好笑道:“往日里这种场合都是该本少爷出风头的,今日本想让你一回,不成想你的魅力敌不过阿冬啊。”
说罢也施施然入席招呼女客。
宴会上,江文霖和方员外、李老板等人同坐一桌。这条街的街坊都有自己的铺子,聊起天来也多和生意有关。
他们早听得家中妇人说新来的这个江大官人脾性温和,可他毕竟是个秀才,众人还担心他恃才傲物,没什么共同话题。
没想到聊起天来,他谈起商道却有不俗的见解。
三两杯酒下肚,几人不再拘束,开布坊的李老板试探道:“江大官人的夫郎是何来历,倒不是我好奇心重,而是那日绸缎庄的伙计说起尊夫郎身上穿的料子,似是御用贡品,寻常市面上难以见得。”
江文霖搁下酒杯,淡淡道:“我家夫郎家里和侯府的一位夫人有亲,我家夫郎又是小辈,颇得这位老夫人喜爱。”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留足他人遐想余地。
反正问就是侯府,有人记仇也认准侯府去记。
“怪道尊夫郎行事如此爽利气派,就连贵府的请柬也处处新鲜,原是京城风尚,今日可叫我们开了眼界。”
这可不是京城的流行而是几千年后现代的智慧。
坐在下首的一众官人也都竖起耳朵,一位木材商人好奇请柬里附赠的那个木方块。
“江大官人,那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是什么?初看像个秤砣,可它又能转动其中二十六个小木块,这也是京中的新奇玩意?”
江文霖眸光微亮,心道终于问到点上了。
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江文霖道:“各位稍安勿躁,叫我的家弟出来为诸位演示。”
郑阿冬闻言拿出一只打磨精美的木质魔方,此魔方和众人收到的不同,六个面都涂的鲜亮,漆着不同的颜色。
众人好奇地看着。
江文霖肃然道:“开始吧。”
众人见他像念咒般认真严肃,心里不由更加好奇。
只见郑阿冬十指翻飞,把那六个面打乱,各种颜色的小方块交杂在一起,而他只是用手那么左拧右拧几下,竟然就把六个面还原如初。
“江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之神奇。”
江文霖没卖关子,让崔勇把准备好的几个魔方拿来,分发给众人。
“几位可以尝试着像舍弟那般打乱还原。”
这边的动静太大,女客和哥儿的那桌也有妇人好奇地听着,江文霖又叫灵云一一送去。
众人看郑阿冬拧的那么轻松都纷纷尝试,可这小东西到了自己手上却百般不听话,怎么扭动都缺几个角,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面来。
方员外自认读过几本书,算得上是这里的聪明人,试了两遍总有几个角对不上便问:“这可是类似九连环之类的东西?”
想到九连环,众人又觉得这只不过是新奇的玩具,江文霖当然不能让他这么说。
“方兄厉害,竟然拼出一个完整的面来。”
方员外脸上稍显得意,江文霖却道:“方兄慧眼,但此物却另有玄机,是我从京城的香积寺偶然所得,大家看着这魔方的六个面像什么?”
李老板心想,这切得四四方方,像极了桌上的豆腐,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文化。
13. 束脩雪花般飞来
江文霖放下筷子,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才悠悠开口。
“那日我借宿香积寺,偶遇一禅师,拿着这个魔方问能否把这些打乱的方块复原?”
方员外:“这个魔方之物是京城的佛堂所出?”
当然不是,但楚梨暂住寺中,陆九也算熟门熟路,只要打出名声,魔方产业链便能就此铺开,何愁没有销路?
他抿了口清酒,继续讲道:“我绞尽脑汁只能拼出两个面来,然后也像诸位般好奇它是干嘛用的,想来不过便是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
“大师却道,这魔方六面如人之六根烦恼——贪嗔痴怨妒妄,蕴含天地真理。世间烦恼如这色块纠缠,少有人能解开。”
“而其中,最大的烦恼莫不过家业兴衰,子嗣前程,此物正能为我指点迷津。”
听完这个传奇故事,众人再看这个木质磨成的小方块倒好像蒙上了一层佛家光辉。
连那毛糙简陋的边边角角似也蕴含着无边的佛理。
木材商半信半疑:“难道转转这魔方就能排忧解难?这岂不是比庙里上香还管用?”
江文霖险些笑场——这位简直像他请的托儿!
“非也非也,诸位听我慢慢道来。”
他酝酿了一下感情,情真意切地站起来当众演讲。
“也不怕诸位笑话,我本是去京城求学,谁知去了学堂里却大受打击。京城能人辈出,才华横溢者如过江之鲫,论起来琴棋书画、文章诗赋竟样样不如旁人。我一气之下,想着考不上干脆从商,供我家妻弟念书。”
众商人听到这儿,觉得他颇为变通,很和他们的口味,在座的人谁不是这样想的呢。
他们别说考秀才了,连童生都考不上。
世人皆道士农工商,可谁愿意甘心居于末流。商人虽有钱,可比起文人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等我把家弟送入学堂,发现家弟竟和在下遇到了一样的困境。京城里学子们大多都家境显赫,家学渊源,他的同窗三四岁便能诵读四书五经,个个堪称神童。”
“家弟天性顽劣,在这些神童的打击下自然变得不爱看书,我不得已只能学那孟母三迁,带他来到此处,想着不和别人比较,这书也许还能读得下去。”
“江兄是真君子,对妻弟如此用心考虑。”
众人听了,都颇为感动他这番为妻弟着想的君子心肠。
“不过,京城的学子都这么厉害,那咱们这些小地方的又该何如啊?”
方员外也着急,他家虎子连字都不认识两个呢,更别说什么四书五经了。
“江兄你就别卖关子了,那大师可还传授你些解决的办法?”
说话间又为江文霖倒了杯清酒,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魔方,恨不得读出什么三元及第,光宗耀祖的秘诀来。
江文霖腼腆一笑:“那位大师道,这六个面不仅代表六根烦恼,也代表着六根智慧。世上虽有天生智者,可普通人稍加训练,却也能练出眼耳鼻舌身意的智慧来,遂传了我这妻弟口诀,还让我对他好生教导。”
“竟是如此?”方员外大感震惊,再看手中的魔方也不是魔方了,而是子孙后代学习的希望,“此乃掌握宇宙天理之物?”
江文霖暗笑,可不是嘛,漫威宇宙的魔方宝石,怎么不算宇宙天理之物?
“大家切莫如此宣扬,大师除了传授的这个魔方口诀,也略微传授了些教学心得,小弟这才有了底气敢带妻弟回乡隐居,自家教导。”
那江大官人岂不也算是一位夫子了?莫不是像老子传道德经那般在学业上有什么不可说的学问经?
李老板再看郑阿冬的目光就不一样了,这是个能修炼出智慧的后进神童啊。
“可否请令弟为我们演示一番?”
“是啊,令弟每天观习把玩这魔方可有何心得?”
江文霖道:“这个嘛,大师说过,人各有异,这魔方之术对每个人的作用多看个人缘法。令弟近日对算学略有开窍,不如由诸位来考教他一番。
“为免作弊,背诵这些可以提前下功夫的暂且搁下,各位可以考他百以内的加减法,此法家弟用了一个时辰便学得精通。”
方员外想了想,虽然文人们看重诗词默诵,可对于他们商人来说,一个人会不会算账,确实很能看得出智商。
他自告奋勇给郑阿冬出题,一连十道竟然全对,不用算盘便能心算得出。
江文霖见好就收:“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他能达官显贵,毕竟祖上便没冒什么青烟。”
“如今也只盼着他能学到几分聪明才智来,最起码守得住家业辩得清是非,做一个小有出息孝顺良善的孩子就够了。”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尤其对方员外这种几代经商,有偌大的家业也得看县里一个小小的主簿脸色的人来说,可谓是十分写实了。
一通育儿经,聊得大家连吃饭都没了滋味。
女客那桌,方夫人叹道:“郑夫郎,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江大官人竟是如此善于教子。”
说到这个郑阿春就一肚子抱怨:“他总是动不动就叫人写文章,还要祭告文曲星君,每日一睁眼就往书房里撵人。”
郑阿春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悲惨遭遇,听到方夫人耳朵里却是:什么?这江大官人还能用这魔方联系文曲星君?
“郑夫郎,你开个价,能否把这有颜色的魔方卖于我。”
“那怎么行?”郑阿春下意识反驳,“这东西就剩下几个了,我还要给京城的朋友带呢。”
方夫人心道:她在席上说这话本也是为了和江家交好,毕竟这么简单的小方块她自家便能找木匠打造一个。
郑阿春说不多几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江大官人请得动文曲星君能给这些魔方开光?
“五两银子一个怎么样?文曲星君的诞辰二月初三。”
“……”
“成交。”
虽不知这个方夫人为何提到文曲星君诞辰,但这么个木质东西,成本都不到百文,竟卖出了五两银子。
郑阿春心里捶地大笑,多亏了自己的商业头脑,江文霖个傻子就知道白送,自己轻轻松松就卖出五两银子。
饭罢,众人转到戏台。
枣阳县有两大戏班,分别是音雅阁和福寿班,今日请的是音雅阁,唱得多是男欢女爱的喜剧。
听着丝竹管弦的欢乐,众家长饭桌上升起的复杂心绪缓缓疏解,今日是干什么来了?哦,今日是江家的乔迁宴喜宴啊。
为何他们会有一种孩子下了学堂被夫子叫家长的感觉。
他们要是知道现代有个词叫家长会,便会对饭桌上江文霖那番话感到耳熟能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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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钟鼓敲响,戏台上的大幕缓缓拉开,只见舞台上悬挂的用于报幕的灯笼上写着四个黑字——刺目劝学。
嗯?怎么又和学习有关?
众家长看着自家还在开心玩闹的糟心孩子,实在有些怕了这个字眼。
再看台上,戏台虽然搭得简陋,可布景却能看出来极为用心。
粉色的花瓣雨从天空飘下,拉开层层纱帘,远处的假山、亭台和流水都做得极其逼真,几层轻纱笼罩下,由远及近露出一间女子闺房的置景,一名蓝衫书生缓步上台,闺房对镜的小姐也含羞带怯。
台下的观众被渐渐吸引,不由投入到剧情中去。
直到那女旦开口唱道:亚仙听罢泪满面,叫声郑郎听心间。你若不把书来念,我定要把双目用针刺穿。
众人:!!!
万万没想到,不想听的内容以这样的形式进到脑子里。
江文霖给大家亿点小小的震撼。
第一出戏叫刺目劝学,为了让台下观众有代入感,江文霖小小改编了一下身世背景。
讲的是大宣朝一个商人家的儿子郑元和,自幼聪明好学,上京赶考后被一众学霸碾压,心生失望,流连于烟花妓女李亚仙处的故事。
后来他花光银子败尽家业气病父母,最后妓女李亚仙刺瞎眼睛劝他学习,才唤醒了郑元和,让这个浪子重拾信心,金榜题名。
台下观众默默的看着,尤其是散尽家业那段,代入感极强,简直像是家里几个不孝子的真实写照。
一场戏罢,看得众人汗流浃背。
“第二出戏叫穷夫郎三戏富家子,这个好看,保证和学习没关系。”
郑阿春热情的给方夫人等人介绍。他总觉得今日来的宾客们,尤其是年龄稍大些的,心情似乎有些莫名沉重。
原戏是讲有个姓柳的穷夫郎从小天生丽质,贤良淑德。有个霸道总裁富家子明明对其一见钟情,却不愿意放下身段追求,而是像小学生般总要给这个柳夫郎找些麻烦的故事。
而柳夫郎在一次又一次用机智化解后,富二代被深深折服,最终跪倒在地求娶他回家大团圆结局。
江文霖觉得这个故事不错,便在里面加了一些小巧思。
比如柳夫郎努力学习,富二代饮酒作乐,柳夫郎挑灯夜读,富二代花钱如流水。在一众对决中,让柳夫郎以知识碾压的方式把富二代考的落花流水。
结局改成柳夫郎高中当官,富二代在家替他养孩子,操持家业。
郑阿春看得高兴,他把自己带入柳夫郎视角,只觉爽快,要是这个柳夫郎再会些拳脚功夫简直是文武双全。
台下的观众们却是坐不住了。
但凡孩子学习不好或也有诸如此类饮酒作乐癖好的,心下更是惴惴。
那些官人们想到若是不学习,要让夫郎夫人去当官做宰,自己一个老爷们在家带孩子,这碗软饭未免也吃得太过憋屈。
一场乔迁宴下来,除了郑阿冬还能笑呵呵的欢送众人,其他孩子都是被板着脸的家长领回去的。
“哥夫,我今天表现好吧,多给你长脸,我的工钱呢?”
江文霖随手给了郑阿冬一个荷包:“临场发挥不错,多加一百文。”
郑阿冬喜滋滋拿钱走了。
江文霖倚门远眺,仿佛看见束脩如雪花般朝他飞来。
14. 拜师
郑阿春从前看阿爹出去应酬,出入的都是皇宫侯府,如今他嫁给江文霖却只能在这些商贾之间交际,本以为心里会很不舒服,没成想少了那么多规矩后反倒松快许多。
“灵云,去备些解酒汤来。”
“这正厅也太过窄小,亏得你家仆少,若不然端个盘子都站不开身。”
江文霖往回走,身子摇摇晃晃站稳脚步,闻言抬起眼皮。
“怎么,夫人今日不尽兴吗?”
郑阿春躲过他直勾勾的视线,嫌弃着去搀扶这个酒鬼。
“瞧你那点酒量,才喝了几杯就醉成这样。”他虽不喜喝酒,但父亲和阿爹都是军营里待惯的,对着酒坛也算是个千杯不醉。
江文霖表情有些呆呆的,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你干嘛这么看我,快和我回去呀。”郑阿春又去牵他的衣角,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竟也耍起了性子。
“我是谁?”
“你是江文霖啊!”
“那你该唤我什么?”醉鬼心里不忿,他刚才可是唤了夫人的。
郑阿春拉不动他,气得跺脚:“灵云,崔勇!”
灵云刚来主家还不怎么熟悉,捧着解酒汤茫然探头,旁边数铜板的郑阿冬见状头也不抬。
“别管他们,隔壁的虎子说这叫打情骂俏,顺利的话他们就能生小娃娃。”
灵云:“!!!”
郑阿春见没人应声,又吹了半晌凉风,彻底服气,只能红着脸在这个酒鬼耳边官人相公唤了个遍。
听得满意的某人这才一把揽住夫郎的细腰,拿着范儿道:“虽错了,但也中听,往后要叫我老公。”
“什么老公?老私的?”郑阿春费劲的把人往回拖。
“老公兄这厢有礼,今日开不开心。”
“兄你个头。你真是喝酒了,都开始和我称兄道弟。”
低沉的声音在郑阿春耳边响起,这个混蛋又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那人哼的是宴会上戏班子唱的《刺目劝学》那两句。
“四更里来读圣贤,不住偷看李亚仙。”
郑阿春无语片刻。
“这么爱学习,一路上也没见你看几本书。”
江文霖但笑不语,只是玩弄着他的青丝,又对着他唱了一遍。
直到郑阿春扶他躺下,低身间忽的僵住,这曲子后两句是“倒不如咱入了罗围帐,翻云覆雨赛神仙,鸳鸯枕上续前缘。”
郑阿春:……
“你唱的这般熟稔,也不知用这招骗过多少哥儿?”他捶着醉鬼肩头,心里暗生闷气:“什么通判家的上进子侄,分明就知道花言巧语……”
床上的人安静的躺着,似乎一倒头就睡着了,又似乎在醉意里吐出几分呓语。
郑阿春只听得不是两字。
他俯身靠近,待听得那句完整的话后,脸色微变。
*
翌日,宿醉的江文霖起身梳洗,脑袋里想着把啤酒弄出来的可行性。
因着原身千杯不醉,他昨晚才开怀畅饮,谁知这个除了啤酒什么都醉的毛病竟也还在。
昨夜的几杯黄酒喝到断片,宴会后的记忆也断断续续,只记得郑阿春似乎扶他进屋,剩下的就都不清晰了。
江文霖来到书房,铺纸蘸墨,把昨晚几位有意向家长的名字写在纸上。
这几位属于家有薄产,自身也是开明变通之人,能接受一些新奇的教育方式。他们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很眼熟,常常混在郑阿冬的玩泥巴大军里,整日里招猫逗狗,调皮捣蛋。
江文霖写了份古代版的招生计划,又叫来郑阿冬问话。
他有原身读书的记忆,自是知道这个时代的教育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哪怕是这些富贵人家找个合心意的老师也是极难的。
枣阳县不缺秀才,举子甚至也有那么一两个。可从事过教育行业的人都知道,不是每个读书好的人都能教出好弟子。为师者除了耐心和爱心,还要有一些教学的小技巧在里面。
就拿枣阳县来说,凡是取得功名的秀才和举人无一不是埋头苦学想考进士,精力本就不在教学上。
有道是教学相长,可对着这些开蒙的儿童来说,就相当于现代让博士生去带幼儿园,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寻常稚童开蒙,不过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背《三字经》,背不会便挨戒尺。指望夫子拿认纸卡片各种游戏一对一陪你开蒙?那是皇室贵族才有的待遇。
郑阿冬摇头晃脑背完一篇,再一抬头,一张新鲜出炉的课程表就摆在他的面前。
小孩子长身体每天要保证五个时辰以上睡眠,除了开蒙识字的《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外,江文霖还按照文学常识、言语理解、数量关系等模块规划。
早起先晨读,背一些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文人名篇,课间休息后就是上午的主课,以识字和书写为主,古人科举比现代人高考更看重字迹,卷面分得尽早卷起来。待到上午十来点钟,是数量关系的小课和言语理解的习题。
江文霖准备把一些成语故事和史书资料翻译成白话文让这些小孩“知史明理”,下午就是政治理论和体育课,其实就是普法知识小课堂和安全教育,之后他们就能开心的玩泥巴了。
这是启蒙期的任务,后续等他把教材吃透,还有强化期的科举题型拆解和冲刺期的考试模拟、民生对策问答等。
……
朗朗书声飘过墙头。一墙之隔的方家,方员外率先坐不住了。
“依我看就厚着脸皮,让小虎去江大官人家跟着阿冬一起学习。”
方夫人绞着帕子迟疑:“可秦家族学那边……大郎在府学念书才换来这个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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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秦夫子是举人,江大官人不过是个秀才功名……”
方员外:“妇道人家就是糊涂,那天隔着一道屏风,你或是没听见,江大官人可是有大际遇的人,谁知道他家里有没有本教人上进的道德经呢?”
“秦夫人那边托了关系又送了银子才要得这一个名额,你如今出尔反尔,让我怎么跟秦夫人说呢?”
方员外又要忙生意又要操心儿子的学习,没好气道:“那秦家族学全是秦氏子弟报团,且不说会不会排挤小虎,秦举人也是个头发花白的严师,听说最喜打学生手板。”
方夫人不吱声了,江大官人温柔斯文是这条街上的男女都公认的好性儿,是绝对做不出打手板这等事来的。
*
方夫人带着丫鬟婆子来到清泉巷,这条街因曾经住过大宣朝著名的诗人清泉居士得名为清泉街,又叫举人街,清泉居士曾在这里考中举人。
如今秦举人搬进了这清泉巷,别人再说起举人巷时,秦家人那副骄傲自满的劲儿,活像是因他们而闻名一般。
方夫人每次来此,免不了要低三下四地和秦夫人说话,常是带着礼物前来,带一肚子气回去。
如今,想起自家儿子也不在秦氏族学开蒙,她自也不必受这些闲气。
“什么?你要把孩子送到一个秀才功名的书生那里?”
秦夫人不屑地嗤笑一声:“妹妹怕是昏了头,连举人都考不中的酸儒能教出什么来?”
“这是孩子他爹的意思,他说江大官人年轻有为,将来必定不会止步于秀才。”
秦夫人脸色变了变:“你可要想清楚,我们秦家族学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这是举人老爷看你女儿是县衙主簿夫人的份上才留得一个名额,不然就以你家孩子的资质,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一番机锋下来,两人不欢而散。
方夫人出门啐了一声:“亏得是个举人夫人,不退银子便罢,言语之间把虎子贬低得跟个什么似的,我家孩子性情纯善,也没她那个十几岁就每日醉生梦死在哥儿肚皮的儿子强。”
另一边孙姓的木材商家里。
“夫郎快快备下厚礼,明日我们就去找江秀才拜师。”
他的夫郎疑惑:“夫君刚还在外说,要把孩子送入县衙的学堂,如今怎么又改了?”
孙大官人:“夫郎太过单纯,用江秀才的话来说,这叫给孩子减少竞争对手。师父精力有限,学生越少,教得越精。昨儿宴席上多少双耳朵竖着?保不齐都打着这算盘!”
第二天,江家的大门前,方员外、李老板几人提着礼盒面面相觑,孙大官人缩在一旁也没料到这样的“盛景”。
李老板气愤:“孙兄,你昨日还说要把孩子送进县府学堂。”
孙兄也就是那木材商,讪讪一笑:“李兄别说我了,你不也瞒着大家来了嘛。”
15. 入学考试
崔勇将几位商户迎入宅中,几位官人心里惴惴的走进去,生怕晚一步江秀才就要闭门谢客。
江文霖在正厅招待了他们,这里也没有办公室,他让崔勇拿几张条案摆在几位官人面前,又让灵云上些好茶,自己则站在前面,拿了临时做的黑板充当讲台。
“诸位的来意江某知晓,不过几位的孩子有的是开过蒙识过几个字的,有的却相反,大家进度参差,需先来场摸底考试。”
这摸底考试就是入学考试?
大家都不太情愿,若是孩子天资聪颖,他们自也不必愁这烦人的进学问题。
几位官人暗暗打量身边这些竞争对手,论起比试,他们自身都也不怵,奈何考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中的不孝子啊。
孙官人搓着手赔笑:“江兄,这考试能否家长代劳?说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家儿子字都不识得几个,这考试嘛……怕是一塌糊涂。”
还江兄?这就开始套近乎了?李老板在一旁嗤笑着讥讽:“是啊,孙兄家的孩子太小,送过来让江大恩师如何照看,不若让他过几年再来也不耽误嘛。”
“你……”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江文霖走下“讲台”隔开剑拔弩张的视线。
“诸位不必担心,在摸底考试前,劳烦先填一份调查问卷。”
缩在角落的孩童们闻言瑟瑟发抖,他们已经被家里的家长耳提面命,自是知道这位长的俊俏的官人以后就是自己的老师。
不是说他温柔和善,极有耐心的吗?他竟一上来就能给这些大人们考试?这岂不是比从前那些个只会考教他们几个小孩子的夫子厉害得多?
小学生们好奇又害怕,灵云给几位官人分发问卷笔墨,孙大官人学问最差,忍不住露怯。
“这孩子进学我们还要考试?不知这‘调查问卷’考的又是哪一科哪一卷呢?”
江文霖指尖轻点那份“试卷”,轻笑道:“诸位一看便知,无需紧张。”
这试卷被裁成个大长方块,染着淡粉花纹的宣纸上,写着调查问卷几个大字,旁边则有一道画着空白的横线,标注着填写姓名,家庭住址的字样。
这堪比科举考试般正式的卷子不由让孙大官人紧张了一瞬,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不同寻常的问题样式。
您期望孩子未来成为——(多选,限叁项):
壹科举及第,入仕为官
贰继承家业(如田产、商铺、手艺)
叁 通晓诗书,修身养性
肆精于算学,经商理财
伍精通律法,代写讼状
陆其他(请注明)__________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科举为官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其他答案,心中想着便是考不中,贰叁肆伍中任意一项也是可以的。
孙大官人提笔在其他选项上一一画圈,要求不自觉有所放宽。觉得这题出得甚好,比以往他们把不孝子交给老师,留下一句任凭教诲要强得多。
翻至后页却有些犯难:
若科举屡试不第,您希望孩子——(单选):
壹继续苦读
贰转学账房、讼师等实用行当
叁 回乡务农或继承家业
肆捐钱谋个小吏
唉!怎么上面就能多选,轮到屡试不中就只能单选了?
诸位此类:您认为孩童每日读书时长应为几个时辰?您能接受蒙师采用以下哪种教法?您愿为教育付出多少资源?您对蒙师最大的期望等问题……
几位大官人先还轻松的喝着热茶画圈,后面就开始抓耳挠腮,提笔的手拿起又放下,沉思着自己对孩子的真正期望。
几盏茶的功夫,灵云进来收走墨迹斑斑的问卷,几个小学生乳燕投林般扑进家长们的怀抱,看江文霖的眼神也无端多了几分恐惧。
江文霖随手翻了两张,对几个小萝卜头道:“你们的父亲一片慈父心肠,今日这张问卷暂且替尔等保管,日后方可拿出来日日当作勉励。”
说罢又带众人去书房参观,这间说是书房,实为厢房改造的学斋。屋内桌椅分列,上首是张松木讲台,左右两边各设小书架充作图书角。
墙上贴着洒金宣纸,上用浓墨书着“勤学博思”“学有所长”等励志标语,另有小红花榜、许愿墙、荣誉栏之类,角落里还有休息专用的茶点桌和玩具角。
众人连连惊叹,方员外更是脱口而出:“江兄,还说没有学习的秘法,光这学堂布置就与寻常学堂天差地别。”这么新奇的式样,定是那禅师传授于他。
几个小朋友正围着玩具角嬉闹,刚觉得这个老师也不差嘛,竟然还会在学堂里放玩具。
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悠悠道:“时间刚好,正够来一场摸底考试。”
什么?他考倒了大的还要考他们几个小的?
江文霖给小学生们分发试卷,让几个孩子做。几个家长先还和他谈笑风生的喝茶监考,后来就都坐不住了,侯在孩子旁边眉头紧锁,恨不得替他们答题。
便是众目睽睽的考试之下,也有打瞌睡的,写字缺胳膊少腿的,更有写两个字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想逃跑的。学渣的姿态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
一炷香后。
“今日方到这里,待我看过诸位的卷子后再做打算。”江文霖道,“这几个孩子我都会收下,不过因材施教嘛,当然要看他们的学习进度才能找出最适合的学习方式。”
“对了,各位回府也都准备一下,在下还要对几位做个简单的家访。”
后世有个理念叫家校共育,简直不要太适合这些古代的封建家长们,多让他们参与孩子的学习方才知道学渣逆袭学霸的不易。
送走几人后,江文霖从一堆拜师礼中挑挑拣拣,准备去找一找郑阿春这个娇少爷。
今天这娇少爷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一直未出房门,江文霖才后知后觉,近些日子貌似都是郑阿春主动寻他。
“谁啊?不是说了不要来烦我吗?”
江文霖敲门,门内传出郑阿春不耐烦的声音。
“是我,你一上午关在屋子里不闷吗?”
门内没人回应,江文霖蹙了下眉,用力一推,原来那门只是轻微关着,根本就没锁。
屋内的人今日穿着一身方领罩甲牡丹花纹的袍子,腰间被玉带束得极紧,内穿一层轻薄的白纱,江文霖一眼就看见那胳膊下的红痣。
郑阿春对镜而坐,拿着玉梳把一头青丝梳理得毛毛躁躁。
江文霖不忍他折腾这头摸起来手感极佳的青丝,上前一步把黑发解救出来给他束发。
“给你带了礼物,怎的也不出来看?”
郑阿春抬了下眼皮,看到拿红布包着的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冷笑一声:“你可真行,把自己的拜师礼拿来送人?”
江文霖心想莫不是自己昨晚没忍住,轻薄了这个小少爷。
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这么个大美人在他一个寡了多年男同面前晃来晃去,像只猫猫般粘人撒娇……
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江文霖沉默的扫了眼郑阿春身上露出来的皮肤,见无红痕,轻舒口气。
真是那样,娇少爷可经不住自己折腾。
“江文霖,你不想哄我就滚出去,没得做如此敷衍之事?”郑阿春气得大叫。
江文霖对镜一看,自己竟是顺手给扎了个长长的马尾辫。
“哈哈哈。”
江文霖忍俊不禁,这个样子活像个长毛的森林猫,他把娇少爷转过来道:“不是敷衍,我打算下厨给你做点吃的,红豆莲子百合粥补血又养颜。”
郑阿春狐疑地看着他:“你会下厨?想过来找我就直说,找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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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烂借口?”
江文霖摸摸鼻子,看破不说破,娇少爷太不给面子了。
“昨夜是我不该贪杯。日后再不会了,阿春你别生气好不好。”
江文霖俯身在他耳旁轻声细语,温热吐息拂过耳垂,这样似抱非抱的姿势让郑阿春心里痒痒的。两只大掌在空气里游移,顿了一瞬还是轻轻放在他的腰上,随即又一触即分。
他觉得自己变色了,竟会贪恋江文霖的触碰和抚摸。
“我去厨房煮饭,别在房间里闷着了,让灵云陪你出去逛街。”
待江文霖离开后,郑阿春捂着胸口默默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个声音在默默道:你就是喜欢他的主动,喜欢他的甜言蜜语。
这样下去可不行,郑阿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他拿捏,想起昨夜里江文霖无意间的呓语。
他曾对自己说他的父母双亡,是由通判叔叔养大的,最好是他喝酒了在胡说八道,要是敢骗自己……
“灵云,你去打听一下枣阳县里有没有姓江的人家?”
*
江文霖把豆子淘洗干净浸泡在碗里,又在锅里煮了一大锅热水。
叫了崔勇媳妇来看火后,自己又画了一个单向阀的图纸让崔勇找匠人打造。
大宣朝已有蛇麻,也就是啤酒花。他曾经自酿过啤酒,取五斤麦芽拿碾子碾碎,待锅里的水煮开后用纱布系在锅边,将麦芽倒入浸泡,用热水使其糖化一个小时,之后过滤麦汁。麦汁达苹果口味以上的甜度,再加热沸腾,待到半个时辰后加入啤酒花也就是蛇麻。
最后用冰块给麦汁降温加入酵母搅拌静置,用热水和黄酒给酒甑消毒,把麦汁装入连接单向阀的酒甑,5-7天即可发酵完成。
江文霖心中想着啤酒推广的事情来,手下往灶里多加了两把柴。
“大官人!”崔勇媳妇冲进灶间,“我就刚出去一会儿的功夫,您怎的又溜进了厨房?”
是的,之前他泡了红豆莲子之类就想下锅,让崔勇媳妇数落一顿,方知这豆子得泡好几个时辰。
“我说了给阿春下厨,总要给你打个下手。”
崔勇媳妇哭笑不得,来之前只听崔勇说这家大官人好性儿,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画风。
他家大官人长相谈吐本就打着灯笼都挑不出来,最关键的是对夫郎疼爱有加,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从不发脾气。
“哎哟,您是读书人哪能过来烧火,别家官人下厨,也就是口头指点,您之前说什么术业有专攻,这灶房的活儿就交给我吧。”看那柴填的快把水都烧干了,这不是过来捣乱嘛。
被嫌弃的江文霖继续回书房思索着啤酒大计。
*
翌日吉时,江家厅堂内。
“跪圣人。”
“拜夫子。”
五个小孩齐刷刷的跪拜圣人牌位,然后又朝着端坐上首的江文霖和郑阿春拜了三下。
灵云端来一只摆放毛笔的托盘,江文霖伸手拿起朱笔,温和道:“上前一步。”
一点朱砂点在几人额头,这叫“朱砂开智”。
“随我一起描红开笔。”
江文霖翻开论语写下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几个小孩笨拙地拿着笔模仿,李老板等人伸长了脖子紧盯着自家孩子的笔尖,待得最后一笔落下,崔勇击鼓道:“礼成。”
如此,拜师礼就完成了。
几位官人高兴地送上六礼束脩,还有一筐凉糕和甜粽意为高中。
江文霖道:“为师也送你们一样启蒙之物。”
方员外和方夫人心道:“莫不是那江大官人开过光的魔方?”
崔勇拿出日前打好的教具盒,只见四四方方的红盒中,放着26个拇指大小类似积木的东西。
“此物名为拼音,乃识字之本。”
16. 吻
春光漫过窗柩,书房里雕花镂空的香炉燃起袅袅清香。
“ā áǎà……bpmf ”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
散学后,江文霖应书铺柳掌柜的邀约去洽谈魔方售卖一事。
阳春四月,天气逐渐炎热,一片绿意中,枣阳街头的行人也都将厚衣换作了薄衫。
正是春耕之时,路上皆是穿着朴素扛着锄头的农人,或是在种子店外歇凉,或是在铁匠铺里修补农具。街上不见面黄肌瘦的乞丐,这一任的县令着实是个好官。
路遇一队踏青的书生从城外返回,远远的和江文霖对视一眼,为首那人身高腿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江文霖点头示意。
本地有名的才子凤毛麟角,有如此英姿的也不过那么几个,江文霖猜想着那人身份,随即又放在脑后。
“江大官人,您来了。”柳掌柜热情出来迎接。
“听说您带着弟子要给论语注音,若是‘修书’有成,可否拿来小店发印?”
江文霖心里有一瞬的震惊,更多的是熟人前的社死。
“只是在家教几个稚童开蒙,如何连掌柜都知道我这胡说八道之事。”
掌柜但笑不语,读书人的事自是他的消息最为灵通,那几位商户如今抱上了江秀才的大腿,日日在外宣扬拼音的好处。
还有那魔方,此两物之妙处,柳掌柜用前瞻性的眼光十分看好,迫不及待想给他投资。
临走时提醒道:“如今,县里都知道多了你这般知识渊博的夫子,你可知清泉街上的举人巷?唯恐他们要找些事端出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散学后的江府后院,几个小学生缩在角落。
方文虎揪着衣角哭丧脸:“今日默写得了八十五分,回家又要挨手板!”
“自打夫子教了拼音,我爹连如厕都要抽查背诵,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青潭气鼓鼓地踹飞脚边石子,又去看一旁的郑阿冬。
郑阿冬不发表意见,其实他还有些心虚。
这些天学的知识他早会了,哥夫雇他当“学习楷模”,一个月500文工钱,其他人是上学他是带薪上班自然没得抱怨。
“最可恨是这作业本!”李青潭见小伙伴不接茬,继续拿出布兜里的册子抱怨道,“还要家长每天查验,我前天作文里写了掏鸟蛋的趣事,江先生都没说什么,让我爹一顿好打。”
明明都是掏鸟蛋,他们都挨了打,结果林家志写了什么《烤鸟蛋观后感》就得了两枚小红花,活像他没参与旁观似的。
见众人的视线都看过来,林家志摸摸脑袋,他的年龄最长,学问也仅次郑阿冬之下,闻言不敢太拉仇恨地谦虚道:“都是江老师教的好。”
“呸!马屁精!”众人齐啐。
“不如,我们找别的学堂的人比试一番,输给彻底,给爹娘看看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他们自然不会拔苗助长啦。”
几人纷纷唾弃这个馊主意。
“就你是个朽木,可别扯我们,这输了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不过嘛,众人着实无聊,提出这个计划的又是傻子方文虎,其他几个小朋友在心里各怀鬼胎,到时让方文虎一个人输,他们赢了不就好啦。
“郑阿冬,你不许和老师告密,听见了吗?”
郑阿冬伸手,方文虎肉痛的掏出50文钱放在他手里:“凭什么大家一起做坏事要我出钱。”
周放胆子最小:“我还是不敢,我怕被先生责罚。”
孙平平:“到时候我们去求师娘不就行了,据我观察,老师最听师娘的话了。”
说干就干,李青潭家中藏酒最多,趁着爹娘不在偷溜回家从酒窖里拿了他珍藏的好酒。
这坛是阿爹偷偷放下的,好像叫什么鹿……鹿茸酒?
待得李老板回家打开酒窖一看:“谁拿了我泡了三年的鹿血酒?”
*
江文霖带着月色回家。
郑阿春竟没回房,而是端坐在红木椅上不知在想什么,有那么两分冷艳美人不好接近的样子。
“不是让你和阿冬先吃吗?”
“夫郎怕您在外没用好饭,让人重做了一回,等了许久呢。”灵云捧来铜盆和方巾笑吟吟地说着。
江文霖接过净了净手,方才看到桌上摆着的丰盛好菜。
有肉丝火腿、麻辣鸭头、神仙肉、鲫鱼汤、糖蒸茄条、卤烧猪肉,还有一个银酒壶。那卤烧猪头炖的软烂亮红,江文霖看着有些馋了。
随身坐下,先给郑阿春夹了一块鸭肉。
“夫人今日缘何这般体贴?不如陪我再用些饭菜。”
郑阿春本是小鸟胃,陪着他用了两筷子,发现江文霖还总给夹菜,有些恼了。
“你是听不懂吗?都说了我吃过了怎么还给夹菜。”
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一瞬。
郑阿春有些后悔,他平日里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今天脑袋里想着事儿,心里憋了好几天的邪火竟就这样发泄出来。
“是吗?夫人若是倦了自可先去休息。”
江文霖虽还笑着,可郑阿春却觉得他心里是有点不开心的。他以前从没觉得对别人发脾气有什么不对,如今却不想江文霖和那些人一样露出这种不高兴的表情。
心里烦闷,他怕自己再出声又发脾气,只给自己倒了杯酒埋头苦饮。
刚喝了两杯,对面的江文霖不知何时停下了筷子,只淡淡的看他。
“你……你怎么不吃了?”
江文霖没答,而是反问道:“这酒原是给我准备的?”
郑阿春点点头:“阿冬他们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坛什么鹿茸酒说要孝敬你。”
江文霖有些好笑:“怕不是孝敬我而是想灌醉我吧?”
郑阿春托腮:“许是他们见你近日忙着酿什么啤酒,以为你好这口才孝敬你呢。”
“江文霖,我发现你真的好奇怪哦,你若不喜欢直说便是,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也不说出口,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味的让旁人猜来猜去。”
江文霖接过那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少爷今天想和自己谈心。
“为何会觉得我不喜欢呢?夫人未免高看了我,我就是个俗人,别人喜欢的我自也喜欢。”
听到这句话,郑阿春的表情更不好了,那别人不喜欢的呢,你也能忍受吗?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他才不是替自己问的,即使如今自己不再是京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哥儿,可他一贯的高傲性子也容不得再发问。
两人自顾自的埋头苦饮,过了片刻,江文霖才像是妥协般叹道:“原是我未曾告诉你,我这个人天生很平庸很懒惰。”
切,才不是呢,郑阿春在心里默默反驳。
江文霖继续道:“我一直觉得生活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做人要知足,不要贪心,有一份能奋斗的事业和美满家庭就足够。若是再能奢求点什么,便是一抹风景吧。”
“什么?”郑阿春不解。
江文霖似是醉了,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能让我这无聊生活里增加一抹亮色的风景,他可以娇蛮可以任性,偶尔也可以不听话的和我对着干,这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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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喜欢的我也喜欢。”
“哦,哦。”郑阿春干巴巴地应了两声,心里的那股不安和烦躁却神奇的消散,连喝到嘴里奇怪的酒味也变的清甜,他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难得有些娇怯的情绪。
结果下一秒某人又道:“不过太闹腾了,也是会受不了的。”
“唉,脾气太大,不知能不能退货。”
郑阿春立刻抬头瞪他:“你敢?还不是你的错,之前说好要……说好教我读书,现在又是开学堂又是酿酒,整日里忙得连个人都见不到。”
郑阿春胡说八道的掩饰着,嘴里连读书二字都说出了口。
“同在一个院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那守门的小厮,和崔勇两人排班的。”
“我除了饭点能见到你,你几时过来看过我?”
江文霖此刻已经有些醉意,却也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待到郑阿春扶他回房时,“吱”地一声,门被他用腿踢上。
“你干什么?”
郑阿春边扶这个醉鬼上床边为他脱掉外衫,一个不甚,倒在了江文霖身上。
“你不是说想让我多看看你吗?”江文霖的脸陡然靠近,拔掉了他的发簪,乌黑的青丝如瀑般垂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娇少爷其实生得极好看,就是每天眼皮长在天上,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透,没有那种神秘的气质。
比如此刻。
他双眼紧闭,醉酒的脸熏染了一片绯色,睫毛轻颤着不敢睁开,就连小巧精致的鼻子也在微微发抖。
他的外衫被拽开一大片领口,露出玉色莹润的雪肤,往上是极细的修长雪白的脖颈,像只高贵的白天鹅,在自己手下舒展着翅膀。
明明害怕极了,却没想过推开一点身上压着的人。
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比勾引还令人冲动,江文霖的呼吸有些急促。
“抖得这么厉害?”
“我……快放开。”
郑阿春仿佛已经喘不过气了,贝齿轻咬着下唇,全身的热血涌上头顶,只能感觉到锁骨上冰冷的大掌的体温,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会让他的皮肤变得滚烫。
他躲避着肢体间的触摸和爱抚,听见自己发出沉重的呼吸和奇怪的呻吟,羞脑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却听那个声音道。
“夫人这是在索吻吗?”
柔软的嘴唇印着他的,郑阿春的心都滚烫的快要跳出来。
他的唇被重重的碾过,唇齿之间被摄去了氧气,口中的雨露被身上的人轻轻舔去,花瓣的唇变得干涸,却又被人一次次舔湿。
口里的花蜜想要涌出,坚硬的贝齿在另一个人的口舌中节节败退,他刚打开一个小孔,那条柔软的舌就钻了进来。
身上的人吻得更深,扣住他的肩头不容逃脱,如狂风暴雨般把郑阿春吻得身体发软。
片刻后,他埋头在郑阿春颈间,一下下撕咬着,郑阿春难耐的仰起头,视线飘忽,似是乘了一只小舟,浑身轻飘飘的,心跳却汹涌得要震破耳膜。
江文霖还不放过他。
“你说为什么这个世上有哥儿呢?哥儿是什么样的。”
“啊!”
他咬着郑阿春的耳垂,左手向下探寻,像是真的好奇般掀开早已松垮的衣袍伸了进去。
“你喜欢吗?”
“嗯?”
“你喜欢华服、喜欢首饰、喜欢一切甜蜜的东西,那这个呢?喜不喜欢。”
“啊!”郑阿春哭出声来,“不要了,求你……不要了。”
“这才是里衣呢,真是个娇少爷。”
17. 秦氏族学的恶霸少爷
翌日天光大亮,窗外的画眉叽叽喳喳的叫着,江文霖醒来时,手上还缠着一缕青丝。
怀中人呼吸绵长,乖乖靠在他的颈窝。从这个角度望去,郑阿春额头还有个小小的美人尖,眉如漆描,肌如羊脂,脸似桃花瓣,整个人精致好看到不行。
他睡得不怎么安稳,粉扑扑的脸颊蹭着颈窝,时不时蹙眉露齿,偶尔泄出几声猫似的呻吟。
江文霖喉结滚动,悄悄移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刚活动两下酸麻的肩膀,郑阿春便打着哈欠醒了。
他摸摸被咬得红肿的嘴唇,手腕星星点点的红痕从袖口露了出来。昨夜江文霖压着他又吸又咬,胸口现在还酸胀发疼。
想到这儿,他不忿地踢了踢腿,根本就没有话本子里写的那么舒服,除了开头舒服些,后面尽是拿那物什磨人……他的腿间现在还一片酸麻。
那东西怎么能那么大?他以为江文霖睡着了,好奇地探手往后摸,刚掀开衣袍摸了一点,作乱的手就被擒住。
江文霖这下再不能装睡,万万没想到这娇少爷还要搞偷袭。
他无奈道:“说过这里不能乱碰。”
“假正经。”郑阿春才不听他的呢,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江文霖,很有活力。
“你是不是想做那种事啊,可我觉得不如亲嘴舒服。”
话未说完就被堵住唇舌。
……
待将人按在榻上“教训”完,日头早已高悬。江文霖替郑阿春掖好被角,转到前院却见崔勇正在洒扫。
“那几个小学生今儿都没来?”
崔勇:“几位小公子差人递话说今儿个告假,让您好生歇息。”
江文霖未来得及细问,忽闻院门外传来马蹄声。转过月洞门,见陆九正牵着三匹马并一头黄牛立在阶前,短打衣襟上还沾些尘土。
“陆九。”江文霖欣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你母亲可安顿好了?”
陆九见到他也喜形于色:“我娘已安顿在香积寺附近,她说我不该抛下恩公,该和你们一起上路。”
江文霖:这一起上路听着怪怪的。
他吩咐崔勇:“去把陆九的行李安置好,从酒楼外买些好酒好菜给陆九接风洗尘。”
崔勇应了一声就要出门。
江文霖:“记得多要些肉菜,再加一道红烧肘子。”
陆九不好意思地挠头,他的食量易于常人,没想到恩公还记得。
“恩公别浪费那些个银钱,多备些馒头就是。”
他这一路打猎过来,肉也吃了不少呢。
江文霖引他坐下,好奇道:“你怎么一人拉了三匹马和一头牛进城?”
陆九咕咚把一大碗凉茶下肚。
“路上有两拨人打架,打得稀里糊涂,又一起过来打我,我就把他们的马都抢了。”
江文霖嘴里的茶差点呛住,果然不愧是小说中武力天花板级别的高手,该不会是撞上来寻郑阿春的侍卫了吧。
“那牛呢?”
说到这儿,陆九像是想起什么,拿出一个布包来,里面赫然是江文霖给的那十五两银子,他只花了五两。
“大官人,这是剩下的钱,你不是说要种田吗?我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但我可以养牛。”
说罢,迟疑的看着这院子,这院子里放不开吧。
江文霖哭笑不得:“怪我没和你说清楚,我那日说的让你跟着我‘种田’只是一种形容。”
陆九却真的理解成乡下种田,怪道进了院子后表情奇奇怪怪的。
“其实,我准备把魔方的买卖交给你。”
“魔方?”
江文霖和他说了来龙去脉,陆九听得迷迷糊糊,但看向江文霖的眼神却更敬佩了。
“恩公果然得文曲星君庇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方块竟能卖五两银子”
可惜还是一口拒绝道:“但我不会做买卖,我只会打架。”
其实能卖到五两,也是那几个商户宣传他能请文曲星君给魔方开光的缘故,江文霖不想那么坑人,一个普通的魔方只卖五百分钱,剩下的按材质分,有镀铜、鎏银、镶金三种,还有几个大户说要定套玉质的传家。
说起来,还是他小看了枣阳县人的消费能力,这年头的读书人就堪比现代的网红,每个学子都有自己庞大的朋友圈,谁有新鲜事物必定也要向小伙伴炫耀一番。
光是这些日子,他就小赚了70两银子。若不是他不想给人“开光”,凭这魔方生意怕是也能成为一方富户。
“不用急着拒绝,这魔方生意是我和书铺的柳掌柜合作,主要是在读书人中售卖。因着大家都知道这是香积寺出品,所以你日后少不了要在两地间往返。”
陆九点了点头:“这我在行,官人大可放心。”
这头江文霖赚了银子,正和陆九等人一起庆祝,却不知有人同样消息灵通。
举人巷秦宅内,檀香缭绕的书房中,秦举人捏着手中魔方。
“你是说他才来这枣阳县几日,就赚了几百两银子?”
“这些都是小的打听出来的。”那管家回道。
“他还在家中开了学堂,招了几个商贾之子,弄出些什么拼音试卷的新式花样,连那林掌柜也多有推崇,弄得枣阳县读书人都躁动不安。”
“哼!”秦举人冷哼一声,“他可有上门拜访?”
管家摇摇头:“这位江大官人来枣阳县不多时日,本县的学子们还未在文会上见过他。”
秦举人最讨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连个文会都不敢参加,怕不是个绣花枕头。”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木质魔方,就这么个破烂东西竟能卖五两银子?秦氏族学的普通弟子一年才四两银子束脩。
秦举人忽的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夫人说的那个放弃我秦氏族学子弟名额的,现可成了他的学生?”
“是方员外家里那个小儿子。”
“商贾都是出尔反尔的贱户。” 秦举人最讨厌这种年轻才子。
“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初我刚来这枣阳县时,这破地方连个识字的都没有,若非老夫苦心经营二十年,这穷县哪来这么多书生?”秦举人气得手里好茶都不香了。
管家:“他倒是有个夫郎听说出手极为大方。”
秦举人最看不起女人和夫郎,不屑道:“不过是个有钱的哥儿,和商户混在一起能有什么来路。”
他心里还想着魔方的生意,一个穷书生他也配?得想个法子转到自己手里。
说话间,外面的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江家学堂来了几个学生跑到族学后院,把柴房里关着的人放出来了,少爷已经和他们闹到街上去了。”
“什么?这个孽子,快领着家丁,去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仆人正要出去,那秦举人道:“等等,你说来的是江氏学堂的人?”
“再去把白云观里的妙法大师一同请来。”
秦氏族学位于举人巷最东边的宅子里,郑阿冬闲着无聊和小伙伴们过来执行那个狗屁不通的计划。
他们说明自己的来意,却被秦氏族学的人嘲笑一番。
“就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想和我们比?你们会写字吗?会握笔吗?”
几个大点的学子趁机抢过他们的布包,扔到天上,一本注了音的论语书页散落在泥里。
“这是什么?”
“鬼画符?”
“这就是那个拼音吧?只有庸才才用得着的玩意。”
李青潭他们几个熊孩子一时兴起才来比试,以为大人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万万没想到会被如此羞辱。
那可是他起早贪黑注音了半个月的论语!
“快还给我,快还给我!”
那人已不耐烦和几个小孩子纠缠,揪着李青潭的衣领踹了他一脚,“啪”,一个黑色的脚印从书本上踩过。
“快滚吧,什么人也配和我们比。”
他的书,他的书啊!
李青潭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心疼地抱住那残破书册,注了音的纸张被踩成一团漆黑。
几个家丁过来推搡他们,李青潭急着捡书又被推到在地。
“啊啊啊,我跟你们拼了!”方文虎拿着块石头红着眼睛冲了过来。
却被那家丁踹了几脚。
“快滚吧,几个小杂种!!!”
李青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虎子你怎么样?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就不该来这儿。他们都是心黑的大坏蛋,他们的夫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方文虎听了也呜呜地哭了起来:“为什么被打了都要怪我,我爹娘都不舍得打我,我要回去找爹娘,我要找夫子。”
林家志安抚好两个胆子小的早被吓哭的孩子,又去扶他们起来。
再一看,郑阿冬在那儿哼哧哼哧地翻墙。
“你们难道不想报复他们?快过来托着我。”气死他了,他非得把这个秦氏学堂点了才行,把他们的窗子打破,在他们的饭菜里吐口水!
这是秦氏族学的后院,郑阿冬刚翻到一半,就听到院内柴房里传出来砸门的声音。
这门只能从外打开,郑阿冬看见明明有家丁经过,却没人给他开门。
他翻下墙去偷偷把门打开,就见到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的书生死死扒着门框。
“救救我,快救救我,我是大梨村过来求学的学子薛敏,那秦家少爷想让我当娈童,我不从他,秦氏族学的人就把我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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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还没待郑阿冬反应过来,院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
“是你?刚才那个孩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原来刚才嘲笑他们的就是那个秦家少爷。
秦文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小崽子,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还想走?”
他在秦氏族学里欺男霸女惯了,出了事下意识想把几个小孩抓起来教训一番。
四周都是拿着棍棒跃跃欲试想围过来的家丁。
情急之下,郑阿冬冲着院墙外大喊一声:“着火了,街上有没有人,街坊邻居们快来救火啊!”
此时正太阳当头,街上都是回家吃饭的行人,听了这话就要冲进来救火。
秦文气得抬脚欲踹,郑阿冬冲他扬一把沙子,带着薛敏冲了出去。
那薛敏也是个机灵的,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秦氏族学的秦文杀人了。”
秦文在后面听得脸都白了,忙叫了一群家丁去捉。
一群人浩浩荡荡追到大街上,有几个熟人忙去迎春巷找人。
等江文霖赶来时,事发地点已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你们这几个小杂种还敢胡说?”
秦文理直气壮骂道:“几个没礼教的小叫花子,跑到我家偷东西还倒打一耙。”
围观的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青潭对骂道:“你有没有文化,会不会骂人,我爹给我买的这身衣服比你身上的都贵。”
“是啊,说我们偷你们东西。真是可笑,你们那破学堂有什么值得偷的。”
“什么破学堂还出名呢,修得还没我们家夫子的破院子好呢。”
“对,我们才没偷呢,是你偷男人!”
几个小孩看向方文虎,方文虎也理直气壮:“有什么不对,这个书生说是你要抢剑他,还把他关在院子里。”
秦文看他用手指着自己,简直想把这个小孩手指砍了。
“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小偷抓回去。”
几个家丁正要动手,围观的人见他们欺负一个小孩,欲上前阻拦。
秦文阴森森地扫过众人:“今日谁敢出手?五亲以内,我秦氏族学永不收为弟子,其他学堂也不会收。”
有几个想站出来的顿时犹豫了。
“哈哈哈哈,看你们这几个小畜生哪里跑?”
秦文得意一笑,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要上前。
“光天化日之下,秦少爷竟要当众对几个孩子用私刑吗?”
当务之急,江文霖费力的挤了进来,陆九一脚踹飞一个家丁,人高马大的挡在几个孩子面前。
郑阿冬看直了眼,几个小孩看到先生来了齐刷刷地放声大哭,眼泪汪汪的和先生告状。
“先生他们撕我的书,打我们,还推我们!”
“就是,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那个秦少爷说不让我们走。”
“先生,就是他,他要偷这个薛敏的屁股。”
薛敏羞愧的捂住脸,往后缩了缩。
秦文气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别管他,上啊,谁抓住这几个小崽子,给你们一人五两银子。”
几个家丁又冲了上来,江文霖第一次在古代遇到这么不要脸又不讲理的恶霸,竟还是一家学堂夫子的儿子!
“秦少爷,你爹是县令还是秦氏族学是衙门,谁给你的权力对几个孩子动手拿人。你眼里还有法律吗?”
秦秦文看他生气,大笑道:“什么王法、法律,你就是那个新来枣阳的江文霖吧?就你也敢抢我爹的学生,也不打听打听我爹是谁,你个外县人也敢来枣阳开学堂,乖乖夹着尾巴滚吧。”
江文霖正待说什么,忽得看见方文虎身上被踹出的青紫。
素来笑得温和的江文霖少见得阴沉着脸。
“陆九,他的话这么难听那就别让他说话了吧。”
陆九活动了两下关节,蒲扇似的大掌对着这个恶霸就是两个耳光,然后就是一通乱打。
他高大威猛,出手了得,家丁们再不敢上前,一时也只能默默看自家少爷挨打。
围观的众人心中爽快,这条街上住着的人早知这个秦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终于有人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我错了,我错了。”
“爹,爹,快来救我。”
秦文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都掉了两颗。
“住手,谁敢欺负我儿!”
“快住手!”
人群外,秦举人带着一个道士挤了进来。
心疼的抱住被打成猪头的儿子,他眼里满是怒火,哆嗦着一只手指着江文霖。
“反了反了,江文霖,你这个妖生。”
“大师,快收了这妖孽,这妖孽敢在大街上行蛊术。”
18. 被污蔑妖怪
听得“蛊术”二字,江文霖心头一沉。
前些日子,圣上才因着桩巫蛊案龙颜大怒,但凡被牵连的官员无一例外让锦衣卫下了诏狱,如今在这当朝和民间,“巫蛊”二字犹如禁忌,无人敢轻易提及。
这秦举人带着个妖道而来,此举真是一招致命,哪怕县令在此,牵涉到“巫蛊”二字,有理也成了没理。
“真是荒谬!”
江文霖转身对围观人道:“原来不光这位秦公子是个睁眼瞎,这位秦举人也是老眼昏花。在下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却被他们污蔑成妖怪。”
说罢,他朝众人拱了拱手,笑着问道:“大伙且说,我长得像个妖怪吗?”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哪有这么俊俏的妖怪!”
“妖怪都是肥头大耳、青面獠牙,还会吃人。”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吃素的!”
……
人群的笑声尚未散去,江文霖已敛了笑意转身。
他那眉眼锋利如刀,直劈向秦举人。
“秦举人,你这些个老眼昏花的毛病暂且不提,你儿子率仆人当街对稚子行凶之事,你可知晓?学堂里逼良为娼、玩弄娈童,你可知晓?玷污圣贤之地清明,无故囚禁良家妇男你可都知晓?”
秦举人被这三连问问得连连后退。
“你……你这妖孽别含血喷人,老夫在这举人巷教书二十载,清誉名望有口皆碑,怎会做出如此辱没圣贤之事?”
“老伯伯,我看你是耳聋了,我哥夫问得又不是你,他说的是你的儿子秦少爷呀,你没偷男人屁股能保证你儿子也不偷男人屁股吗?”
“哈哈哈哈!”围观的众人都被郑阿冬的童言童语逗得哄堂大笑。
“秦举人在咱们县开了好几年学堂,不至于吧!”
“你没听那小孩说吗?说的是他儿子,他儿子本来就好色成性!”
围观众人再看他父子俩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鄙视。
秦举人气得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江秀才你倒是伶牙俐齿,可惜口说无凭,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胡编乱造的诬陷之语罢了。可你自己玩弄蛊术、妖言惑众的罪名确是证据确凿!”
“秦二!快去禀告县太爷,就说江秀才指使稚子行巫蛊之术,又当街打伤我儿,此乃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围观的人群听得“杀头”两个大字,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们这小县城平日里最大的案子就是偷鸡摸狗,哪见过这种关乎生死的杀头大案!
不少人在心里嘀咕:这江秀才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秦举人,谁不知他背后有郭县丞给他撑腰。
“哥夫!”
“先生,我们……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几个孩子吓得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文霖冷笑一声,不就是告状嘛,谁不会呀。
“陆九,你也去禀告县太爷,秦举人纵子行凶,后院囚禁无辜书生,又公然带妖道上街掩饰真相,怕是与前朝余孽有关,你去禀告县太爷说他涉嫌人口买卖意图谋反!”
“你!”秦举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九和秦二对视一眼,“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两人你追我赶,生怕对方先一步跑到县衙。
枣阳县是个小县城,当街发生的热闹,不出片刻就能闹得满城风雨。
围观人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往县衙涌。路上不明就里的行人也被裹挟着往前挤,整个小县城活似炸开了油锅。
“听说了吗?秦氏族学的人和江家学堂干起来了?”
“这秦氏族学是在清泉街举人巷吧?可这江家学堂又是打哪儿来?咱县里何时还多了一所学堂?”
“非也非也,是这大汉说错了,我媳妇的小舅子就在现场,是那秦师族学的少爷在学堂里搞男人,差点搞出人命来。”
“男人还能搞出人命?这倒新鲜!”
“我怎么听的是有个俊俏书生是妖怪,白云观的大师听说就在前方降妖呢!”
“妖怪?”
“快走,快走,晚了可就没热闹看了!”
千香楼里,顾客们纷纷趴在窗边看热闹。
临街雅座间,几位书生打扮的人正巧文会归来在此宴饮,眼见跑堂的小娘伙计都溜去看热闹,不由摇头。
“这秦氏族学在本地树大根深,得罪他的怕是要倒大霉喽。”
“这枣阳县方圆三十里的读书人,哪个不与他家沾亲带故?秦举人若说句话,谁还敢给你家子弟作保?”说话的人明显带着怨气。
“兄台此言偏颇,我看那江文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半也是沽名钓誉!”另一人道,“他一介书生,成日里不结交文士,偏与商贾厮混,弄些魔方拼音的奇技淫巧,非我辈同道!”
正争辩着,席间穿玄色锦袍的公子忽然起身。
“施贤你莫不是要去凑热闹?依我看还是莫趟这浑水。”
那公子笑着抛了块碎银在案上:“几位仁兄,今日酒钱记我账上。”
县衙里,白县令听了来龙去脉,心下稍安。
无语道:“闹了半天,只是两个学堂弟子惹出来的小事。”
“这起子读书人当真嘴皮子利索,巫蛊案、谋反罪轮着编排,倒让本官以为不在枣阳县衙,倒像是站在金銮殿上面圣呢!”
师爷心道,您不也是进士出身,这不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大人,那鸣冤的苦主马上可就要找上门了。”
县令一甩袖子,摆摆手道:“把大门关上,就说我今日下乡体察民情。”
师爷没好气道:“大人,那秦举人和郭县丞素日沆瀣一气,眼下正是抓他们把柄的好时机!”
县令摆摆手道:“你太心急,这秦举人盘踞此地二十多年,本官今日便是将他拿办,过些时候免不了有那些故旧为他求情……叫吴捕头去一趟,见机行事!”
那厢两方人对峙着等不到衙差,秦举人抢先发难。
“大师,快擒住这个妖孽!”
秦举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倒像真捏着什么杀手锏。
那道人平冠黄帔,胡须花白,一双吊稍眼锋利地直射过来。
手里拿着一把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五星镇彩照玄冥……妖孽快快显形——呔!”
只见他把黄符往空中一抛,符水“噗”地喷上去,竟真显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来。
江文霖是妖孽!
“哈哈哈哈哈!”秦举人一直设想的场面终于发生,他疯狂的大笑,眼里闪出阴狠的光。
“江文霖,你还有何话说?”
“分明是你眼红我秦氏族学的名声,派你的几个弟子过来构陷我儿,大伙瞧瞧这就是证据!”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正是李青潭来不及捡的那页标了音的论语。
“这拼音之物根本不是什么学术,而是他用来下咒的工具!还有那个魔方!大伙想想看,他这诡异符号有哪一点和孔孟之道相似,倒像是那邪魔之道,恐能吸人文气!”
“江文霖,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圣上最厌诅咒巫蛊之事,你和你这几个孽徒就等着斩首发配吧!”
李青潭看到那张书页脸色发白,郑阿冬更是恨得咬牙,因他经历过京城巫蛊之事,知道那秦举人说得没错。
周围的人也拿不准了,只一个劲儿的去看那张黄符,难道江秀才真是妖怪变的?
那还是个挺好学的妖怪,还开学堂收弟子!
江文霖原当这道士有什么真本事,此刻险些笑出声,这就是他的骗子同行啊!
论骗术原身可比这个道士精通多了。
画符引鹤,下咒降仙……
甭管是不是真的吧,绝对比这道士要强得多!
“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江文霖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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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徐开始给围观群众科普物理知识:“此符纸也不是什么蹊跷之事,诸位都可回家一试,拿毛笔蘸姜黄汁写字,待晾干后喷上碱水,此便是这符咒的秘密。还有那白蜡在白纸上写字,乃一个道理。”
“而且你这道士,骗人也忒不用心,身为道门弟子,道家捉鬼咒和降妖咒都能搞错,没文化就回去多读些书!”
那道士万万没料到把戏叫人当场拆穿,强撑着想找回场子。
“你这妖孽还敢狡辩,待我再来一招!”
“哎哟!”
一只镶着珍珠的靴子从人堆里闪过,上前飞起一脚,正中那道士胸口。
那道士被踹出两丈之远,摔在秦文身上,身体痛苦的弓成虾子。
秦文刚被陆九暴打一顿,才刚缓过口气来,经此重击,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文儿,文儿,你怎么了?”秦举人抱着儿子疯狂摇晃。
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江文霖。
江文霖则恍惚地看着娇少爷的鞋尖,头回清晰的意识到将军府的哥儿意味着什么。
这哪里是朵娇花分明是朵霸王花!
“什么人也敢出来放肆?你是江文霖的同伙,你施了什么妖术!”
郑阿春可没那么好的脾气,闻言冷笑一声:“我是他的夫郎。”
“哇!”
围观人群惊讶了一下,枣阳县何时有这么漂亮的夫郎?
不过就是看起来有点凶!
“对付你们这种臭鱼烂虾还用得着什么妖术,大伙儿都在场,你看不见他是被本少爷高强的武艺打成重伤的吗?”
“你……你……你竟敢如此嚣张?”
郑阿春霖缓步上前:“本少爷就是嚣张又如何?你们秦家强抢民男时怎不嫌嚣张?当街殴打稚童时怎不嫌嚣张?”
说罢,他来到那道士面前,一脚又踹在他身上。
踹得那道士出气多进气少。
然后又一把抓住秦举人的头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江文霖!本少爷今儿就把你那腌臜学堂拆了,再把你儿子卖进南风馆!”
“你你……你!”秦举人再没想到有人敢在大街上对自己喊打喊杀。
“你眼中还有王法、还有法律吗?”
“你个进棺材板的老头,真是啰里啰嗦!”
秦举人被他气晕过去,江文霖等郑阿春打完人,才堪堪上来阻拦。
“阿春我知你是为我好,你一向嘴硬心软,还是放了他们吧!”
那昏倒在地的二人被他一不小心踩了好几脚。
江文霖才一派慈悲心肠道:“也不用打人,把他们押到县衙里就好。”
人群里躲着的吴捕头不能再看戏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可比秦举人要难搞多了。
“小夫妻脚下留人!”
“我是县衙的吴捕头,奉命前来拿几人回去候审。”
郑阿春遗憾的收脚,江文霖又对围观人群道:“感谢在场诸位今日对几个小徒的仗义相助,我夫郎为人最重情义,因着我性子绵软,倒累得他要替我出头,一时言辞激烈还望各位理解。”
说着眼眶通红似要流下泪来。
众人想到他刚才被污蔑成妖怪,一时都很同情,再看郑阿春也只觉得这夫郎的性子才配得上江秀才这么个软脾气的人。
纷纷夸道:“这夫郎人美心善,和江秀才甚是相配!”
“对啊,这等爽利性子一看就是个实在人!”
……
郑阿春头一次听这么多人夸自己,害羞的用袖子把脸挡了起来。
待得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一玄衣锦袍的男子远远冲江文霖招手,手中还提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
江文霖:“这位兄台,昨日在城门口时,我们可见过?”
那男子也一派风光霁月的姿态,论风流倜傥竟比郑阿春的表哥还胜一筹。
那男子道:“我叫施贤。”
19. 收到帖子
那公子对着他点头示意。
江文霖想起此人正是去书铺那日,骑着高头大马和他远远打招呼之人。
“江秀才今日激辩李举人,这等清谈玉屑,松风水月的君子风仪让某好生敬佩。”
说着提了提手中的酒壶:“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此人倒是个潇洒落拓,不拘小节的性子,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酒杯。
是一对少见的鹦鹉杯,杯尖处是朱红浅纹,似鹦鹉嘴,内打磨得光莹如云母,螺口部分镶着鎏金铜边,是用鹦鹉螺制成。
江文霖喜他风姿,又好奇这酒器,刚要接过细细打量,忽的感觉背后一凉,似乎有人在怨念地盯着自己。
一回头,郑阿春以袖遮面还不忘露出一双美目瞪着自己,显然也听见了这男子的话。
江文霖下意识缩回手,干笑两声:“兄台这酒器倒是别致,今日便罢了。”
施贤闻言摸了摸鼻子,笑容带着点揶揄:“江兄倒是有趣,如此胆魄竟敢和秦家直接对上。”
江文霖假装没听出他说自己惧内之语。
只是如实道:“我亦不想如此,是那秦氏学堂先欺负我的学生。那么多大人围攻几个六七岁的小孩,若是不给些教训,便轻轻放过,于这些赤子心中便是礼法衰败,正义不存。”
施贤听了脸色肃然:“是我有些唐突无礼,一直听闻江秀才造出“魔方”和“拼音”这些巧物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端方君子。”
“不过,江兄不可掉以轻心……”
他正待说什么又见郑阿春那不悦的脸色,方笑道:“江兄若是想知其中缘由,不如去城外松寒斋来找我。”
说着又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挥挥手给江文霖留下个背影。
“这酒器乃是我和人打赌赢得,江兄来时记得带好赌资……”
江文霖收回视线,还未转身,耳上传来一股力道。
“你又想喝酒是不是?”
“哪有,我只是在研究他酒器上的花纹。”江文霖把那只耳朵上作乱的手握在怀里,“你怎么来了,刚才可有伤到?”
虽说娇少爷打起人来漂亮威武,但他本就细皮嫩肉的,那晚轻轻摁两下就留了满身的红痕,要是伤到了脚……
想到这儿,江文霖蹙眉,低头看了下郑阿春的鞋尖。
郑阿春炫耀的踢了踢靴子:“这是我最喜欢的鞋了,这可是苏绣的式样,又漂亮又能用来当武器,用鞋头上的珍珠踢人可疼了!”
江文霖顾忌这是古代的大街,不便查看他的玉足。他看了眼周围,看四下无人注意,偷偷在郑阿春耳边说了什么。
“!”郑阿春脸色爆红,“这是当街!这里不行,回去也不行!”
他虽不爱听那些个文人说的什么三从四德、抛头露脸的鬼话,但……但也没有胆子大到那种程度!
想起那个道士用剑尖指着江文霖的时候,郑阿春生平第一次有些害怕。
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了出去……
想到这儿,那股还未平息的怒气又有了余波。
郑阿春:“江文霖,你就会对我动手动脚,要不是我来得及时,都不知你在外面竟被人欺负成这样!”
江文霖:……
此番明明是他舌战秦举人大获全胜,为何人人都一副替他委屈的样子。
想了想,江文霖摸着自己的脸:“只怪我长得太俊俏!”
还是病弱书生那挂的!
郑阿春无语了两下,接着教训他:“都怪你不通武艺,若是我在,第一时间揍得那个秦少爷屁滚尿流,哪容得到那个妖道装神弄鬼!”
他晃了晃两人紧握的双手,未甩开后也便由着他去:“这世上九成事都能靠拳头摆平,偏你们读书人爱磨嘴皮子叽叽歪歪!”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江文霖听着他的歪理,没忍住捏了捏他的掌心:“这是谁教你的道理?”
“当然是我爹了,我爹说他一辈子都认这个理!”
“郑大将军是何等英雄人物,我可是个文弱书生!”
郑阿春冷哼一声:“我爹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别不服气,当年他刚立战功,朝堂上那些酸儒眼红得紧,撺掇御史台日日上折子找茬。”
江文霖想了一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郑将军最后用拳头说服了他们?”
“那当然!”郑阿春得意道:“我阿爹说,我爹从御史台打到文渊阁,无一是他敌手,他直接拿着那些折子面圣。圣上也不敢和他打,吓得拿着圣旨逃到了贵妃娘娘那儿!”
这郑大将军竟是这么个画风?太彪悍了吧,江文霖深深震惊,他现在算是知道郑家得宠时在京城是个什么画风了。
这娇少爷是真的能在京城里横着走啊!
归家后,几个小学生的家长才姗姗来迟。
因着有位心学大家杨行简要来应州讲学,为了这场文坛盛会,应州府官征召所有商会出钱出力。
大宣朝商贸兴盛,各行皆有行会,名目繁多,在这枣阳县也是如此。
几位家长前脚才去酒行、布行商讨差使,却不知后脚这几个熊孩子就给惹出了如此祸事。
郑阿春出门前就让灵云请了大夫在家侯着,本是给江文霖这个文弱书生准备的,现下正好给这群小学生验伤。
“先生,多亏了你。”李老板抱着哭得喘不上气的李青潭,“要不是你护着这几个孩子,我们竟不知那秦氏族学欺人至此!”
方员外更是满腔怒火,他的女儿嫁给了县衙主簿,早又退了秦氏族学的名额。
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那秦举人仗着县丞撑腰,故意针对他家。
不过想到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书生,他又有些庆幸。他儿子长得这么圆润可爱,幸好没去秦氏族学那腌臜地界。
几位官人对视一眼,眼中都火花四溅:自家孩子叫人欺负至此,他们怎能善罢甘休?
江文霖看几个小孩哭得惨巴巴的样子,生怕几个家长在气头上打孩子。
忙劝道:“小孩子本就体弱,受此惊吓恐是要生病。几位回家可莫要动手,且养几日再来学堂,我给他们上几堂安全教育课,保准考的他们以后不敢乱跑!”
几个小孩听了眼泪汪汪,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家长们感激涕零,这般体贴的先生打着灯笼难找!
送走几位家长后,江文霖伏案写了份《安全教育要点》和《防诈骗科普手册概述》。
昨日能有此事,一是他的几个学生缺乏危机意识。后世的小学生都知道碰见坏人不要轻举妄动,要去找警察叔叔。
二是枣阳县群众迷信思想严重,妖怪这么扯的事都能有人信以为真。待他以原主的行骗经验,搞一个防诈手册出来,再来多少个和尚道士妖言惑众,都……
想着想着,他写写画画又加了条关于恋爱脑的内容,这条是专门给娇少爷的,以防再被别的骗子帅哥趁虚而入。
就这么修养了数日,江文霖接到一个文会的帖子。
如今他也算是个枣阳县的新晋网红,郑阿春吵着要给他换身气派的行头,结果一觉睡到太阳高照。
昨日和江文霖折腾了一夜,终是让他按着检查了玉足,又当了回“老师”,肉贴肉的教了什么防诈手册。
其实除了亲嘴也没干什么,可灵云却一直用暧昧的眼神看着郑阿春。
夫郎和江大官人关起门闹到半夜才叫水,可为什么二人还要分房睡呢?这是什么夫妻情趣?
这两日夫郎和官人整日里腻腻乎乎,一点都不知道节制,灵云想着,端来热水给郑阿春洗漱。
“夫郎,婶婶做了枸杞羊肾粥、黑豆猪腰汤,您喝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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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阿春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近怎么都是汤汤水水的?”
当然是给您和官人补肾啊,灵云心里腹诽,嘴上却道:“官人也是吃这个的……”
郑阿春想到江文霖,他最近身上老是热得和火炉似的,抱着也不舒服。
他只当是给江文霖补身体的,问道:“江文霖人呢?”
“夫郎忘了,官人和崔叔去赴宴了,穿的还是您选的那件衣服。”
大清早,江文霖带着崔勇前去赴宴。下帖人是寒松斋主,他便立刻想到了施贤。
县衙虽然捉拿了秦举人等人,结果却未必如他们想得那么乐观。
秦举人在枣阳经营二十多年,敢如此明目张胆排挤打压其他学堂,定是背景深厚到连县令都不敢轻易插手。
况且实际犯事的也只是他的儿子。秦举人若是肯大义灭亲,撇清关系,再找他那相熟的弟子哭诉一番,过些时日,人们也只会同情他被不孝子蒙骗。
而自己和他已是彻底结仇,等他从县衙放出来,指不定还要找多少麻烦。
江文霖初来乍到,缺的正是人脉消息,此番施贤相邀,恰是探底良机。
寒松斋在寒山附近,是枣阳及附近几县文人们集会游玩之所。
崔勇只能找到大概方向,沿途问了两个进城的菜农,才知道松寒斋的具体方向。
这个时节,城外草木郁郁葱葱,途径一大片栗子树和酸枣林,江文霖已经能够想象它结果实的样子。
直到寒山脚下,才看到一条幽深的小路。
江文霖想着吃食,崔勇却絮叨着官人要如何在文会上文曲星附身,博得头筹。
他这几日已让那几个学生家长洗脑,深觉得他家官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此地荒僻,山中又寂静,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见潺潺水声,临着山脚处,迎面立着一座“雅园”,两个守门的童子上前迎接。
园中并无精心装饰之物,而是一亭、一斋、一轩、一堂,植松柏于庭中、置泉石于院囿,墙角还有几枝探头的野梅,移步异景,甚是天然雅致。
最令江文霖惊讶的是,这文会竟只请了他一人!
“江兄!”
“施兄!”
江文霖喊完古怪的看着施贤,施贤哈哈大笑:“江兄怎的如此看我,姓氏便是如此,我可没想占你便宜啊!”
这师兄、贤兄怎么叫怎么古怪,江文霖抛开不提,与施贤一同入座。
“江兄,我这松寒斋如何?可还担得起文会雅集的宝地之名?”
“这松寒斋质朴天然,放在京城也是独一份的雅致,名字起得也妙!”
施贤眼神微动:“此乃贵人赐名,说起来也是一桩趣事。”
他淡淡带过此事不提,让仆从备了些好酒好菜来,又让小厮抚琴弄墨,这一副世家公子做派看的江文霖瞪大了眼睛。
“江兄一看就是不怎么参加文会之人。”施贤笑道,“我知你夫郎管得严,方才没叫几个唱曲的过来红袖添香。”
江文霖心想,他要敢红袖添香,娇少爷真的能把他填成香。
寒暄过后,施贤方道:“那日我让江兄带的赌资,江兄可有准备?”
江文霖神秘一笑,让崔勇呈上一小坛酒来:“这是我家新酿的酒,江兄可尽情品评。”
施贤却道:“这也是像魔方、拼音那样的新酿好酒吗?”
江文霖点头。
施贤道:“既是好物,怎能如此随意对待,不知江兄可会射覆?”
虽然原身这个真骗子假秀才不怎么参加文会,但连射覆都不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射覆前,我先考考你,我的这几个仆人琴棋书画各有所长,你瞧,如今抚琴的、作画的、摆棋的、写字的,有一人在滥竽充数,江兄可否猜出哪个是假的?”
20. 施贤其人
江文霖绕着几人走了一圈,心中便有计较,指着那个作画的道:“此人为假?”
施贤好奇:“江兄何以这么快确定?”
江文霖指着他的手指道:“这位小哥身上有一股葱花味,他应该在厨房做工。”
“江兄不改了?掌勺的小厮就不能爱好丹青吗?”
“不改了。”江文霖无所谓道,“猜错了也无妨。”
反正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要不然也不会被穿越大神选中了。
施贤没能干扰成功,笑着挑眉:“我常和友人玩这个游戏?旁人都要犹豫一下,江兄你是最快猜对的。”
江文霖腹诽:“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这个定律在古代也同样适用吗?
“此物便作为赌资赠予江兄。”
那小厮端来一个托盘,江文霖眼睛一亮,上面赫然是一对鹦鹉杯样式的玛瑙耳饰。
“此物送得可还合江兄心意?”
江文霖想着郑阿春戴上它的样子就有些移不开眼。从他穿越以来还没送过娇少爷什么东西。这个红玛瑙耳饰颜色鲜亮,需皮肤雪白一身贵气的人才压得住它。
郑阿春戴着刚好合适。
江文霖收回视线,拒绝了施贤的好意。
“这份赌资太过贵重,施兄可否把首饰的图纸样式赠与我,我让工匠打造就是。”
虽然他可能用不起红玛瑙这么金贵的料子,总归是份亲手打造的心意。
施贤也没有勉强,他身边有不少人很看重这些东西,也有不少人因着没见过的华服首饰就心生自卑,江文霖能大大方方地拒绝,这让他觉得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这第一局游戏是江兄赢了。”施贤说着又讲了射覆的规则,“此席间和目睹的所有风景,都可作为射覆之物。不需局限于活物,我说一个与此物有关的典故、诗文等,江兄猜如何?”
江文霖点点头。
“第一题是‘周原’,射一物品。”
江文霖思索了一会,先看向席间摆着的美味佳肴,在看到一盘绿叶菜时,福至心灵:“是堇菜吗?周原膴膴(wu),堇荼如饴(jintu)。①”
诗经里的堇荼是苦味菜,意思是周原土地肥沃,连苦味的堇菜都甘甜如蜜。
“江兄才思敏捷,可惜今日却不能拿堇菜招待贵客。”
说着,又道:“这第二题嘛,是‘磨蚁’,射一活物。”
江文霖苦思冥想,只能想到最著名的那句“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
可射的又是一活物,江文霖看着瓷盘里摆着的油滑光润的烤鸭,这是食物不是活物。
一块鸭肉下肚,酱香鲜嫩的味蕾在舌苔上爆发出一点灵感。
“可是冠蝉?世事可怜旋磨蚁,人情争慕集冠蝉。”
想当初他的学生给他尝了一口烤蝉蛹,那酱香麻辣的味道和狰狞的外形成了他永生难忘的回忆。
江文霖连对两题,施贤提醒道:“你可知郭县丞?他在枣阳掌握‘酒色才’三路,连白县令都奈何不得。几日前,他去应州赴宴,待他回来这秦氏族学之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说着又看向他面前的啤酒,颇含兴味的笑着:“江兄,你怕是和他八字不合,你一来枣阳便要断他两条财路。”
江文霖倒是没想到自己酿个啤酒也能招惹到旁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官做宰和做生意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得民心者胜。”
他对啤酒的定位就是薄利多销路线,力求大宣朝每个普通人都能喝得起,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工农群体。
和他卷价格的话基本是没得卷了。
施贤有些惊讶他这番独特的见解,心道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极了一位不能提起的故人。
回城的路上,崔勇问:“官人,我看那施公子今日欲言又止,这个郭县丞难道还能比县令厉害?”
江文霖笑道:“其实答案都藏在射覆之中?”
崔勇觉得自己有点多嘴,他一个大老粗,听不懂施公子说的那些谜题,只觉整场集会都是云里雾里的。
“堇荼又称荁huan,和冠蝉的冠连起来是什么?”
“宦官?”
怕是这位宦官还和御膳房有些关系。回城后,他走进一间首饰铺。此地少有男人进来,几个未出阁的哥儿和小姐看见江文霖这样英俊的公子,都悄悄羞红了脸。
“掌柜的,这样的耳饰能打吗?”
“公子是送长辈还是姊妹?”
江文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送我夫郎。”
“原来是位官人啊!”掌柜心道,这男人多半都是婚前用心,送些胭脂首饰之类,婚后让夫郎节俭还来不及,能想起逛首饰店的多半都是新婚。
“您这耳饰样子新奇,周边用金子打出模子,中间用红玛瑙镶嵌最好!保证是整个枣阳独一份!”
江文霖纠结了几瞬,最终买了。
一冲动就痛失大半身家,他还是理解不了郑阿春为何会热爱逛街,他逛街永远只会为自己的贫穷感到胸口发疼。
路过一家粮店,他顺道进去问价。
“小麦怎么卖?”
“麦种不同,价位也不同,最好的要十五文一斗。”
“客官您瞧,这是大榆县收上的小麦,做面条、蒸包子都筋道有劲。”
江文霖抓起来捻了捻,颗粒粗圆、麦粒饱满,这是硬小麦,适合做面点吃食却不适合酿酒。
“有没有蒸馒头容易裂开,阴雨天还会发芽的那种?”
店铺伙计看他一眼,心道,真是个不识货的官人!
“喏,就在那儿,从柳江县收上来的麦子,皱皱巴巴的,又小又狭细,包饺子都包不起来。”
江文霖找的就是这种淀粉多的软小麦,万万没想到在原主生活的县城。
“这个十文钱一斗,您可别是让夫郎打发出来买粮,当心买错!”
江文霖谢过他的好意,要了五斗,让人送到迎春巷。
他打算抽空回趟柳江县,不论啤酒生意能不能做起来,他都该替原身照顾好两位老人和他弟弟。
记忆里原身在柳江县那儿,并无什么人人喊打的画风,被他骗得最深的人就是江父江母和为他启蒙的先生。
原身也深知一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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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那就是爱你的人才会被你骗,这些年满打满算走的都是先谈情后谈钱的诈骗路线。
江文霖也没什么办法,只希望江父江母不要把自己赶出家门,他脑海里想好了各种下跪姿势,思绪慢慢飘散到柳江县。
柳江县下辖十几个村庄,原身所在的村子在地理位置上是最靠近枣阳县的。
日头晒得田间暖哄哄的,江文心戴着顶草帽,牵着牛,哼哧哼哧走在田埂上。
他的背篓里有江母给带的饭,他走到西边,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把自己碗里的饭分了一半给屋里的男人。
“喂,醒了吗?醒了就快点过来吃饭!”
这男人是他从山脚下捡到的。那天刚下了雨,路滑,许是从山坡上跌了下来。他的腿脚还不方便行动,却紧紧抓着江文心的袖子说他叫江温林。
江文心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抓脚腕,下意识想踹他,却听到他的名字和自己那个骗子哥哥一模一样,便把他捡了回来。
他不敢告诉父母,又怕提到江文霖这个名字,惹起他们的伤心事儿。
江文心知道,虽然爹娘嘴上不说什么,可从心底里却是盼着江文霖回家看看的。
江文心可不想他回来,他一点都不想被这个哥哥卖到赌场去,更不想成为哪个大户人家家里的小妾。
即使是亲兄弟,江文霖从小就嫌弃江文心是个哥儿,不能出去抛头露面替他赚钱养家。
如今,天上掉下来个同名同姓的男人,江文心留着他,仔细观察品行,江父江母老了,总是要有个给两人养老的人。
江文心没想着嫁人,实在不行还能招赘!想到这儿,他看向床上埋头苦吃的那人,若有所思。
枣阳县,郑阿春今日有了兴致跟灵云出来逛街。
这条大街他走了短短几次,属实没什么好逛的,但每家店铺的伙计早已记住他这个出手阔绰的哥儿,一一备着最新的货物等着他再次光顾,一掷千金。
郑阿春看上一条镶金边的腰带,刚逛完饰品店要走,就听到两波人在高谈阔论。
“女子和哥儿,哪能抛头露面,像个男人似的整日里只知道赚钱有什么意思?”
“就是,也不知家里男人同不同意就出来乱跑,可别是手脚不干净!”
郑阿春听出来了,这话明晃晃的是嘲讽楼上楼梯口站着的一个哥儿。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不冷不淡的反击道:“我家官人刚刚病逝,你们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
“你!”
那几人气结,听了他们的对话,郑阿春方知道原是因一只簪子起了争执。
等那几个哥儿走了,郑阿春上前,那个哥儿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旁边的一位小姐无奈道:“让这位夫郎看了笑话,青歌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柳清歌向郑阿春行了一礼,坚持道:“我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生成哥儿和女人哪里就比男人差了,我们要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双手谋生,不依靠男人才对。”
前半句郑阿春很赞同,后半句嘛就持有疑意,他觉得江文霖把他养得挺好,让他给自己依靠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21. 耳饰
郑阿春难得和他聊得来,一时兴起又请几人去千香楼吃饭。柳清歌是个丧夫的寡哥儿,性子有些冷淡却不扫兴,比京城那几个说话弯弯绕绕的哥儿都强。
出了千香楼,他悠闲地走在街上。
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的点心屑,看到街边的摊子时,突然又有些想吃肉粽。
“灵云,去买一筐肉粽吃!”
巴掌大的尖头粽子用嫩绿的粽叶和五色丝线包着,看上去小巧可爱。
灵云应下,提着大包小包艰难地跟在郑阿春身后。
自从跟在夫郎身边伺候,这些点心蜜饯之类的零食基本就没断过,短短半月他的腰都胖了一圈。
灵云对此甜蜜而又烦恼。
“夫郎,我们还不回去吗?”灵云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心会下雨。
“这就回。”郑阿春说着转身却进了一家首饰店。
他的首饰有很多戴也戴不过来,但他还是爱看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心情很好。
点翠阁的伙计正说着有个官人送来一个新式样的耳饰。
郑阿春心头不屑,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
但那小厮说的天花乱坠,他又有些想看,郑阿春是个霸道的性子,想起什么就要做什么。
闻言,直接道:“什么式样的我没见过?你拿来给我看看!”
小厮左右为难,这位可是财神爷,又是店里的老主顾了,但他已经答应了那位官人,不好言而无信。
“那官人说了希望他家夫郎的耳饰是独一份儿的,您看这……。”
“哼!”郑阿春冷哼一声,“许是一些过季过气的东西,以你们店里的眼光能看出什么好东西来!”
其实心里羡慕得要死,还有些酸,活像是吃了一盘酸枣。
瞧瞧别人家的夫君多么贴心,江文霖只会让他背书,还没送过自己什么珍贵的东西呢!
他一生气,便道:“灵云,把这店里的耳饰都买下来,我要一天戴五只!”
灵云瞠目结舌: “夫郎,您买这么多戴着耳朵也疼啊!”
随即又扯了扯郑阿春的袖子:“今日出来匆忙,现银没带够,我们上次在绸缎庄还欠着银子呢!”
“什么?”这才逛了几天,他就已经入不敷出了?
“我何时过过这么节衣缩食的日子!”
他抱怨着,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灵云和店里的伙计看着他这身锦衣玉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久久都被他震撼到无言以对。
*
到家时已过了饭点。
江文霖在前厅里看书,见郑阿春和灵云回来,忙提着盏莲花灯出来照亮。
“怎么这么晚?天黑路不好走,下次让我去接你。”
枣阳县虽民风淳朴,但两个哥儿大晚上在大街上走,到底还是不安全。
灯火莹莹,照着江文霖清俊的身影。
他素手提灯缓步走来,有点话本子里美人月下提灯的风姿。
郑阿春欣赏两秒,赶快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好看有什么用一点都不体贴!
“哼。”郑阿春不理那只伸过来的大掌,而是让灵云扶着自己,“去把我的耳饰都摆出来!”
“!!!”
江文霖看到那堆包得花花绿绿的锦盒,心里直呼,怕不是把首饰店给打劫了?
“这个牡丹蝴蝶纹的耳坠,就花纹好看,样式也太老套了!”
“这个是绿松石的耳环,我见方夫人带过,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款式!”
……
江文霖眼见他把那堆华美的首饰嫌弃了个遍,一颗心随着他的话起起落落落落落……
本来还对自己的审美有几分信心,现在也被娇少爷的犀利点评挑剔得尴尬无比。
郑阿春从小长在将军府里,什么样的绚丽宝石没见过,只是区区一颗红玛瑙,怕是娇少爷梳妆台上最寻常的东西。
这算是他头一回想要送人礼物却失手。
江文霖摸摸鼻子,露出一个苦笑。
“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如今再不说,你的妆奁里怕是都没有它的一席之地。”
郑阿春闻言,狐疑的看着他。
江文霖难得有些窘迫:“因着在施贤那里看到个新奇样式,是对红玛瑙的耳饰,我觉得很是配你,就……就让点翠阁的小哥打了出来。”
“想来样子可能有些单调,戴出去怕是要让你丢脸。”
郑阿春:“真的?”
刚才还撅着的挂油瓶的嘴,现已不自觉弯成了一道月牙,郑阿春的眼神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你真坏!怎地不和我说,我刚才都快……”都快羡慕起一个不知名的夫郎了。
还好,这个被他羡慕的夫郎是他自己哈哈。
娇少爷没忍住,扑进江文霖怀里,咬着他的衣襟开始磨牙。
他从小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别人没有的他都有了,哪怕是在侯府里和姜云意那个贱人对着干的时候都没发过什么嫉妒心。
方才……却是实实在在的嫉妒了一路,虽然江文霖对他也不错,但他总忍不住想要他对自己更好一点。
江文霖这才后知后觉,娇少爷方才的挑剔之语恐怕是别扭的想和他讨要礼物!有空怕是得出一本少爷行为研究手册,要不然,这怄气就要花钱的习惯,再来几遭他这心里有些承受不住啊!
江文霖抬起他的下巴想解救一下自己的衣襟。郑阿春在那两根修长的手指上轻咬一下,他有点想亲嘴巴了。
唇瓣突然被用力按了一下,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雪白的贝齿,郑阿春不适的含着,一口银牙似咬非咬,犹豫间便被人顺着齿根摸到更深的地方。
牙被轻轻磨着,耳边还听得他貌似正经的发问:“今日可出去吃了点心?日日吃这些甜食,当心吃坏了牙。”
郑阿春心想他才没有呢,他最近怕长胖,吃食上已经很节制了。
他还想说什么,含着一根手指,欲出口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香涎染湿了江文霖的手指。
江文霖有些意动,俯身含住被自己弄得有些湿润的口腔,他的大掌握住另一只颤抖的手指,掌心相对,周身那点不安的浮躁在顷刻间寻到了慰藉的温床。
月亮高高升起又被乌云遮住。
窗外,一场春雨随风而起,落到了郑阿春的身上。
郑阿春掀开被子,整个人湿漉漉地颤着身子,江文霖缓了片刻,起身拿帕子给他擦汗。
床上的人似是累极了:“江文霖,外面下雨了?”
江文霖应了一声,安抚般亲亲他的额头。
“睡吧,明日不需早起。”
他给郑阿春掖好被子,拨了拨灯芯,披上外衣就要离开,忽然又觉衣角上传来轻微的力道。
回头一看,郑阿春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拽住了他的衣角。被子堪堪只盖到他的腰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次日一早,晨露未消,郑阿冬欢快的踩着水坑,哒哒哒地跑到门外。
“哥夫,哥夫,我今日的安全手册都背过了,能不能去虎子家玩儿?”
他本来是去找哥夫的,可灵云说昨夜哥夫是和阿春哥一起睡的。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
江文霖穿着一身红缎锦袍走了出来,郑阿冬眨眨眼,这分明是阿哥的衣服。
“嘘,你阿哥还在睡,别吵醒他。”
隔壁的方家,虎子还在家里关禁闭,几天不见让父母养得珠圆玉润,突然在家门口看到先生吓得他马上把手里的作业藏在身后。
“方夫人,阿冬麻烦您照看了。”
方夫人经此一事,恨不得打通横在两家间的高墙,和江家亲密得如同一家才好。
“哪来的打扰,先生就是太客气,正好让阿冬过来给虎子补补功课……”
两个约定好玩泥巴的小朋友笑容顿时凝住,苦巴巴皱着一张脸。
离开方家,江文霖转身去了集市。
他今日穿得鲜艳,引得大街上的人都频频回头,他的衣柜里是万年不变的几件青衫长袍,娇少爷买的那些万紫千红的颜色至今还在衣柜里落灰。
才下过一夜的小雨,朱洁上的路不怎么好走,江文霖路过熟悉的街巷,书铺门前一片拥堵,一群人排着队等着,似是在买什么东西。
江文霖好奇:“今天可有什么新书发售?”
队尾的人看了他两眼,莫名觉得他有些熟悉。
“今天可是书铺发售最新版拼音和魔方的日子!你可知道江大官人?他前些日子把一个妖道搞进了县衙,县太爷顺着一查,这妖道还用那招降妖的法术害过好多人呢!”
“那妖道已被下了邢狱,江大官人为民除害,揭露了那符纸的把戏,如今已经有戏班子在改编他的故事呢!”
!!!
这是何时的事,为何没人与他提及?
江文霖猝不及防,这下真的成了古代版网红。
可这和拼音又有什么关系?魔方起码算得上是个佩戴之物,拼音他都没开始普及就这么受人欢迎吗?
“这魔方据说是开启智慧的法器,拼音嘛当然是符咒了,我听那天在场的人说,那秦举人信誓旦旦指责拼音是妖邪之道,现在真的妖邪已经被捉进大牢,这拼音自然也是好物,拿回家去没准还能镇邪呢!”
江文霖无语,他本来还在为推广拼音的办法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学拼音送鸡蛋呢,结果一扯上神鬼之说,这些老百姓们竟自动普及了。
他默默思索,把原身那套忽悠人的本事捡回来的可能信有多大。
正沉思间,排在队伍前方的人越看他越眼熟。
“我说,你有点像江大官人啊!只不过他老是一身青衫,你这是一身红衣仿的不像啊!”
周围其他几个闻言,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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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转过头来看他。
江文霖头皮瞬间紧绷,被这么多人认出来就太社死了。
万幸,这身衣服救了他。
那几个人淡淡看了他几眼,摇摇头:“我还想着要是江大官人在,让他给我画张拼音贴娃书房里呢!”
“书铺老板不是说能搞到江大官人的签名?”
“好像是买够书才能获得一张签名。”
“那不如赶快再定几套魔方,说不定还能抢到江大官人开过光的呢!”
不敢再听这些江湖传说,这种做梦编故事都编不出的离谱遭遇吓得他慌不择路。
直到进了集市,这种淡淡的羞耻才褪去一些。
江文霖买了米面和一些蔬菜,来到卖肉的摊子,就见那屠户举刀盯着自己。
这总不能也是自己的粉丝吧。
“老板,这猪肉怎么卖?”
屠户闻言,笑得谄媚:“您要多少,我不要钱白送给您!”
江文霖:难道还真是?
“你可是江大官人?”
江文霖下意识摇头:“非也非也,江大官人爱穿一身青衣。”
打明儿起他就穿这身红的了。
“您别骗我,那日您降那妖道,揭穿他的符纸,还是我给您递的水嘞!”
“我是想问,您连方员外家那个整日玩泥巴的小子都收为弟子,可否……可否也收下我家那不成器的孩子?”
屠户说着,明明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人,眼睛里却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
“当然可以。”江文霖一口应下,那屠户看他答得这么痛快,先是一喜然后又颇为窘迫的:“我家不似方员外那等富户,这束脩可否减免一些!”
屠户身上穿的还是粗布麻衣,割肉的刀柄用得旧了也舍不得换。
江文霖开辅导班本只是为养家糊口,可今日这屠户的请求,还有县里这些为一件小事就主动帮他歌功颂德的这些人,都让他意识到除了赚钱他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过些日子,我会重新修缮学堂,这位大哥放心,学费和普通学堂是一样的,贫困生和优等生都可减免,除此之外还会设立奖学金,给孩子们发银钱奖励!”
屠户听了也很振奋:这学堂何时招生?
呵呵,选址未定,老师未定,生源暂无……
*
从枣阳县出来,江文霖坐着驴车踏上了回村的路。路上的行人多是大包小包,进城要一文钱入城费,许多人家为了省钱舍不得租驴车多是走着赶路。
路边有许多卖饮子的小摊,还有供行人休息的桌凳。江文霖上前买了一碗,但也注意到,大太阳底下,有些人晒得嘴唇干裂,却也舍不得买一碗茶水喝。
江文霖并不后悔,一时头脑发热起了这开学堂的念头。若是能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有些读书认字的机会,哪怕中不了举,也能做些别的营生,不用在地里辛苦刨食……
这些日子,每一个鲜活的人都捧着真情好意与他相交,他自也不能像刚穿来时那样,整日里想着这是一本小说,想着小说的原书剧情却无动于衷。
娇少爷可是未来的反派boss,自己总不能真的抱着他的大腿混吃等死。
胡思乱想间,驴车到了柳江县村北口停下。
“多谢大哥!”
依稀记得江家就住在村北,原身因着骗钱被发现,让愤怒的江父赶去开荒。
江文霖走到一块刚犁过的地旁,想起村里分地的时候,北边都是荒地,好地都在南面,江父问村长多要了几亩地,用一把锄头和驼了的背撑起了整个江家。
如今村里的人都在地里播种,幸好江父有远见,选了村北这边人少的土地,要是换了村南头,陌生人刚一进村,不到半炷香时间就会被人发现,继而再被江父给打出去。
他往原主开荒的那块地旁走去,记得那头有间原主待过的破屋子。
他现在还不敢见江父江母,除了怕被他们打出来,最大的原因是原主的记忆力没有他们的长相!
是的,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原因,江父江母和老师的长相分外模糊。
他怕认错!
拖着一大包行李,江文霖远远地看见那个破屋子,比原身记忆里的要好很多,似乎有人来翻修过。
房子被半个篱笆围住,后墙推倒后又盖了个鸡棚,他拿着东西走进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一个大男人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那男人先发制人,震惊道:“你是谁?怎么突然闯了进来?”
“在下江文霖,这好像应该是我家!”
谁知那男人听了一把从床上爬起来,拽住他的领子。
“你没瘸?”江文霖明明看到屋里有拐杖。
“是你这个骗子,快跟我去见官!”那男子抓着他,一副愤怒的样子。
“你是谁?”江文霖问。
“我才是真正的江温林!”
22. 回乡下
那人也是个穿长衫的书生,许是身体有些虚弱,凭着一腔怒火抓着江文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冒充的那个江通判家的倒霉侄子,就是我!”
他憋着一口气,要拖江文霖去见官:“骗子,你把我害到如此地步,用我的身份招摇撞骗,还要赶尽杀绝,还不快跟我去见官!”
赶尽杀绝?
“兄台你先别激动,这事有些误会!”
江文霖扒着门框,看他脸色苍白,揪着自己衣领的手都打颤,这病不会也是和原身有关吧?
“呸,误会个屁,放开我,你这黑心肝的骗子,今日我非得将你扭送咳咳咳咳……官府……咳咳。”
他撕心裂肺的咳着,几乎下一秒就要吐血。
“这位江兄,我看你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谁是你兄台?闭嘴你这个骗子,别想和我套近乎,也别想狡辩!”
他的眼里满是警惕和提防,随后又将目光放在江文霖的绸缎衣服上。
一副果然如此,你就是用这个身份骗吃骗喝,还想狡辩什么的样子!
江文霖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苍天可鉴,他最多骗了个老婆,而且还不是他的锅,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江文霖觉得他比大如还冤,总算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辨!
*
村头,屋舍错落有致,一群鸡鸭在孩童的嬉闹中成群跑到水塘,田间有几头老牛在悠闲地吃草。
江文心弓着背犁完地,新翻出的褐色泥土还带着些大的土疙瘩,他用沾满泥土的草鞋一一碾碎。
“文心,休息一会吧。”
远处,江父提着个竹筐过来,招呼江文心吃饭。午饭是江母做的鸡蛋饼和咸菜,江父则咬着个硬邦邦的馒头,他们省吃俭用想给江文心多攒点嫁妆。
江家人口少,江父年轻时一个人就能耕八亩地,养活一家四口绰绰有余,还能攒下些银钱。
去年秋收他摔了一跤,整个冬天都一瘸一拐的,右腿疼得厉害,干活儿时使不上力,养家的重担一下子落到江文心一个哥儿的头上。
“爹,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吗?”
“歇什么歇,我的腿早好了,地里这么多活儿,怎么能让你一个哥儿干!”
江文心拗不过他,两人又拉着犁干了起来,江父腿脚不好,江文心只能自己加快脚步,这样江父就能少干一点。
“爹,要不还是请舅舅他们过来帮忙犁地吧?”
去年他家也请了亲戚过来帮衬,他的两个舅舅都住在大桥村,离江家也不远。
大表哥的老婆难产死了,舅妈想把江文心娶回家给她那孙子当后娘,和江母大吵一架后就没再来往。
“不准去找他们!”提到那帮子白眼狼亲戚,江父气从心来,从前他家里那个不孝子考上秀才时,江家是何等风光。
可谁知转眼几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江文心心里酸酸的,他知道江父拖着病体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自己。
田埂上,董大力远远看见了江文心,趁着江父不注意,他偷溜过来和江文心说话。
“文心,我给你带了点蜜水,听说这个对哥儿的身体好!”
江文心撇了他一眼没有搭话,他本就长得清秀,再加上干活利索,村子里那些单身的闲汉都爱过来撩拨他。
董大力是里正家的三儿子,好吃懒做,不懂看人眼色,见江文心没出声,反倒凑了上来:“你过来尝尝,这是专给你带的,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
江文心也是有脾气的,要不然怎能出来抛头露面,受得了这些流氓的骚扰。
他头都不抬,把锄头往董大力面前一扔。
“真有心意,你就别光看着,我家还有八亩地没有犁完,你这么闲就给村里犁地!”
董大力被他下了面子,心里很不爽快。
他是看江文心手脚勤快,能娶回去干活才过来示好的,等他把江文心娶回去,他家的地也有人犁了,这不比牛便宜?
“哎哟,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我先回家了。”
江父从旁边那块地走了过来:“文心,他说什么了?有没有欺负你?”
江文心摇摇头。
“唉,你也这么大了,快要到了嫁人的时候。”江父说着叹了口气,“要是……”
回去的路上,江文心想着江父的未尽之语,知道爹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盼着大哥能回来的。
家里有个房间是大哥的书房,爹娘都不让人进,时常还进去打扫。
江文心有些不忿,又有些伤心,他对大哥实在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哪怕嫁给村里的董大力那个癞子,都比被大哥卖到赌场给老头子做小妾强!
想着想着,他一抬头,再揉揉眼睛,不是他看错了吧?远处那间破屋子门口,正在纠缠的那两人是谁?
穿红衣服的怎么那么像他那个骗子大哥?
“哥!”江文心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待看到那个红色衣服的人回头后,第一时间就是把自己筐里的一百文钱藏到了鞋子里。
“哥,你怎么回来了?”
江文心的语气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文霖扫过他送饭的竹筐,自家便宜弟弟为什么要给这个陌生男人送饭?
“这位兄台,你和我弟弟……”
没待他问得两人关系,刚才驴一样倔的男人就虚弱地倒在地上。
包着纱布的右脚努力往前挣扎了两下,然后无力倒在地上。
江文霖目瞪口呆,这不是个执拗书生吗?戏剧学院毕业的吧?
还不待他批判这个碰瓷行为,江文心就赶忙上前,挡在这个男人身前。
“哥,你别欺负他了,他是个穷书生,一文钱都没有!”
说罢,又赶紧补了句:“我也一文钱都没有!”
江文霖沉思片刻,看来这个傻弟弟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接过便宜弟弟的竹筐,里头只有剩下的半个鸡蛋饼和几个咸菜疙瘩。
江文霖的良心隐隐作痛,又把自己买好的大包小包拿了过去。
“这是给爹娘买的肉、这是一些米面油,还有一些蔬菜水果,下次你把爹娘的尺寸带来,大哥再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
江文心呆滞地看着他哥往出拿东西。
江文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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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就差指天发誓地强调:“大哥现在不骗钱了,有正经营生,这是我用赚回来的钱给爹娘买的吃食!”
江文心回过神来,虽然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收下了他的东西。
毕竟家里除了这几个人,就是空空的米缸,除非他把全家都提脚卖了,否则是搜刮不出几分钱的。
“这位江公子身体弱,你去给他熬碗肉丝粥补补身体。”
打发走江文心,破旧的屋子里,一股无声的硝烟再度开始弥漫。
那苦主也不装瘸了,而是一脸痛心道:“文心有你这样的骗子哥哥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江文霖开门见山:“那你呢?江公子,你可是来找我全家麻烦的?”
那苦主闻言脸色爆红,又猛烈地咳了起来,支起两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卑鄙!”
江文霖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道恐怕最开始也是不怀好意的,中途遇上了别的事又被文心所救,这才改了主意。
“不论你信不信,冒充你身份并非是我本意,我也是被人逼迫。不然我一个骗子有如此本事做点什么不好,为何还要骗人呢?”
“你少信口雌黄的装好人了。”江温林鄙视地看着他,“你扪心自问,你是这样的人吗?你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就没想过要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兄弟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他是懂怎么扎别人心的,江文霖顺时无言以对,看他这气愤的样子,活比自己还像个江家人。
“人都是会变的。总之,江公子所谓的‘赶尽杀绝’非我所为。你可以回忆一下,若非你一上来自报家门,我都不认识你是谁?何况如果我真的想对你行不轨之事,方才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我就可以下手了。”
江温林还想反驳,江文心回来了。两人都默契的掀过此事不提。
江文心有些担心大哥欺负这个书生,不放心地回来守着两人。
防他比防贼都认真,江文霖借了原身一条命,便注定要替他背这些黑锅。见此,也只能直白的说明来意:“爹娘还好吗?我想回家看看。”
“挺……挺好的,见到你就不一定了。”
江文心拿不准大哥现在是什么打算,只知道万不能再让他回去气爹娘!
……
江文霖有些汗颜,看着这个才十六岁,就撑起家里重担的哥儿,没忍住道。
“对不起,大哥不在的时候,真是辛苦你了。”
江文心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还是他大哥吗?莫不是练什么神神叨叨的功法,让鬼附身了?
要人相信骗子可以改邪归正,远非一夕之功。江文霖只好留下20两银子暂时打道回府。
他脑袋里想着事,出村时,却没注意身后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董大力远远看见有个红衣男人从江家那间破房子里走出来,还以为江文心在私底下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皮肉买卖。
他心中更加鄙视,却又有个声音道:若是被人撞破江文心这些个丑事,他岂不成了没人要的哥儿?到时不花一分彩礼将他娶回家,再纳个妾。
让江文心干活,养活他和美妾不好吗?
23. 想建学堂
暮色四合,霞光浅浅铺在天空,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热气,郑阿春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翡翠虾饺。
他吃得眉眼弯弯,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石榴花的瓷盘里躺着六只,郑阿春悄悄夹了五只。
对面的江文霖正在发呆。
郑阿春:“你怎么茶饭不思的,可是那秦举人又给你找麻烦了?”
江文霖摇头扒饭:“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学堂的事。”
“可你吃的是你最不喜欢的青椒。”
江文霖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青椒?”
说罢又觉不妥,抬头去看郑阿春,白雾般升腾的热气遮掩着娇少爷绯红的脸颊,比染了胭脂还要好看三分。
江文霖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他心道,这娇少爷不会闲来无事就盯着自己看吧?
郑阿春有些羞涩,又仿佛被这一句话抓住了把柄。
拿着银汤匙的手恶作剧般一扬,报复性地把一盘子青椒都倒在江文霖碗里。
还不忘笑眯眯道:“我不知道啊,你快吃吧!”
等江文霖真的开始埋头苦吃时,一双筷子又气闷地戳来戳去。
紫色的茄子被他戳得四分五裂,在天青色的瓷碗里一副“挺尸”模样。
另一双筷子把它解救出来,江文霖面无表情地吞入口中。
郑阿春脸色不自在道:“你好无礼,那是我吃过的!”
江文霖闻言轻笑一下,觉得这娇少爷真是鱼的记忆。
还是亲密的事做少了,这都能嫌弃他。
两人玩闹间,郑阿春想起一件正事来。
“再过半月就是清明了,你可要回家祭祖?就算不回去,也该捎些东西给你叔叔,他辛苦养育你一番,你不去冀州就算了,连个心意也不表吗?”
“咳咳咳……”
江文霖脸涨得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苦主,跟那江温林能凑一个受害者联盟了。
“这个嘛,不用太急,等陆九回来再说!”
郑阿春闻言,漆如点墨的眸子睨了过来:“怎么每次提到你那个通判叔叔,你都吞吞吐吐的?本少爷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江文霖心里苦笑:“过段时间吧,有机会的话,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他随口圆了过去,用完饭就去了书房。
“夫郎,官人今天是穿着你的衣服出去的,他是不是害羞了啊?”
灵云上前凑趣地说道。
“真的?”郑阿春有些遗憾没在外头看到他光鲜迷人的样子。
“你刚瞧见了吗?官人穿红的俊不俊?比蓝的还俊?”
灵云拿来那身红色外裳打趣:“夫郎还有觉得官人不俊的时候?”
说话间,郑阿春眯起眼睛,忽的从那衣服肩膀的位置捏起一根细长的黑发。
他不自觉收敛了笑意,精致的眉眼立刻耷拉下来,脸也变得阴沉沉的。
灵云忙道:“说不定是院子里谁掉下的呢?”
可正经人家的儿女,谁又会失礼到连发都束不整齐,任由一头青丝落在别人身上。
“灵云,官人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
灵云挠挠头道:“官人近日忙着修整学堂的事,除了去集市没去别处了呀。”
郑阿春不觉得江文霖敢背着他找外室,毕竟整个枣阳县也没几个标志的哥儿,除非他眼瞎,眼瞎也不行。
可若是别的哥儿主动投怀送抱占他便宜,江文霖那个呆子防不住怎么办?
*
江文霖还不知自己遇上此生最大的信任危机。
他在一张纸上梳理着江温林的事,原身手里有江通判和这个侄子的信件,言语之间亲密热络,这些都是陈世子给原主的。
若是陈世子派人赶尽杀绝,为何不一开始就动手,而是任由他从冀州游荡到应州?
临走前,他悄悄问过江文心,他说这个江温林是从山坡上掉下来的,自称是出来游学误入猎户陷阱。
这二人神神秘秘,显然是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对他这个骗子大哥充满了防备。
江文霖头痛的揉揉脑袋,暂且把此事放到一边。
他提笔写字,心却始终无法静下来。
回过神后才发现是个“春”字。
胸膛里的那颗心浮躁地跳着,原身的亲人无法接受他是个骗子的事实,宁愿过苦日子也不愿接受这个儿子的接济。
郑阿春那么重视家世的一个人,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并不那么光鲜,比起寻常人还要落魄狼狈,他会怎么样呢?
思索间,崔勇敲门进来,端着一盏茶放在他手边。
“官人,今日又有人往门上送礼,问你打算何时收徒?”
那日他对那屠户说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自从他揭穿道士的骗术后,有好多家境贫寒的人都托人来问过。
秦氏族学大家都知道那是个死要钱的地,如今好容易来了个江文霖,大家明面上顾忌着秦举人找麻烦,私下里却都托人打听。
“官人,若是再要收些学生,那咱家后院书房可是要扩建?”
扩建怕是不够,要想让更多穷人家的孩子来县城里进学,最好得有住宿才方便。
“崔勇,你去找个牙人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近郊有卖地的也可。”
*
是夜,枣阳县衙,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狱卒拿了钥匙叫醒蜷缩在监狱里的犯人。
“秦公子,醒醒!你爹替你交了赎罪银子,您的刑期从囚五年改为修理河道一年,现在可以出去了!”
“什么?是不是郭大人回来了?为何不是无罪释放?为何还要本少爷修理河道!”秦文不满的吵闹起来。
那狱卒冷笑一声:“这都是郭县丞替你求来的恩典,秦公子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狱卒不惯着他说罢就要锁门,秦文再不敢闹,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县衙前院,白县令从容地倒了杯茶水,看着堂下诚惶诚恐的人问:“考虑的如何?”
一旁坐着的郭县丞使了个眼色,秦举人咬咬牙,颤着声音道:“我秦氏族学愿出五百两银子支持县衙重修河道。”
白县令闻言,眉头微挑,久久不曾言语,似是对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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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目有所不满。
秦举人心里发苦,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万不能让这个儿子栽在牢狱之中,刚要狠心再报一次数目,就听身旁的郭县丞轻咳一声。
要出口的话顺时又缩了回去,只做个鹌鹑样,哭求道:“求大人开恩!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在枣阳教书育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白县令心知今日恐是榨不出他更多的油水,将那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震。
“既是如此,看在县丞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官便给你个面子改判他去修河道。”
拿着文书出了县衙大门,秦举人不由抱怨:“郭大人,这和我们事先说好的可不一样,文儿怎的被判了修河道,这……我该如何是好!”
郭县丞冷哼一声:“知足吧,咱们这位县令是个小家子的农户出身,今日好容易抓到你的错处不让你出点血怎么成?”
说罢他指点道:“你以为那修河道是一锤子的买卖?你儿就在那群服役的贱民之中,这差事就相当于交到了你头上,你若是断了银钱支撑,想想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有什么下场!”
“大人,大人!”秦举人连滚带爬,抓住他要上轿的衣角,“求大人,为我做主,都怪那个江文霖,他降了法师又害我儿入狱,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郭县丞嗤笑一声:“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关我何事啊?”
他打道回府,门口的管家跟了上来:“老爷当真不管秦举人那事!”
郭县丞冷笑:“这个秦举人让我在县令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不让他多出点血怎么成?”
“那个江文霖呢?老爷本就掌握这一县之文气,如今怎能让个外地的秀才撕开这道口子?”
听得是个秀才,郭县丞更不在意了:“收拾个他还不省事?只要秦举人把银子奉上来,本官可是个有求必应的和善人!”
那厢秦举人刚回到家,秦夫人就迎了上来。
“老爷,怎么样?郭县丞可是办妥了?”
提到郭县丞,他的脸上露出几分阴鸷的表情来:“他怕是想要狮子大开口,还想坐山观虎斗,想将那江文霖也收为麾下!”
“老爷,那可怎么办?”
郭县丞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宦官撑腰,才敢在县令头上作威作福,秦举人安下神来,对夫人道:“你去把这些年和他来往的账目整理好,让人贴份告示出来,秦氏族学的束脩减四层,不拘身份皆可入学!”
“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秀才如何斗得过我?”
第二天清早,江文霖给几个学生放了假,叫来牙行带他去看宅子,一连几家都不满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买张地皮,自建一些宿舍和操场,而不是什么精心打理的花园。
可惜这年头除非欠了赌债家逢巨变,田地多为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很少有人变卖。
送走牙行的人,忽的听见前方一片喧哗。
“又有什么热闹事?”
“有个卖酒的小哥偷了银子,失主正要抓他去见官!”
“是何婆家的孩子吗?”
“真倒霉,他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
24. 身份暴露
原是有个挑担卖酒的小贩叫何瑜,去千香楼送酒时,在路边捡到个布包,里头整整三十两银子。因为怕失主找不着,就在大槐树下等着。
偏巧家里的老母亲腿脚不便摔了一跤,何瑜被邻居喊回家照料。再出来时正撞见失主,本是好心还钱,那失主却道,何瑜昧下他二十两银子!
何瑜长得眉清目秀,额头上有道暗红色疤痕。此刻被揪着要见官,急得满脸通红:“我才拾得银子,半文钱都没动过。真要贪钱,还傻等着给你送回来?”
围观街坊纷纷点头觉得有理。有相熟的邻居小声嘀咕:“何瑜是个孝子,卖酒从不缺斤少两,为人也老实本分,怕是……”后半句咽了回去。
江文霖听懂了,这分明是老实人撞上黑心失主,不但不心怀感谢还要反咬一口。
“放屁!你这小贩胡说八道,我这布包里原有五十两银子,定是你私藏了二十两!”
两人拉扯不放,那失主威胁:“你现在就给我二十两,否则我就拉你去见官,听说你家还有个老子娘,不想她被戳脊梁骨骂生了个贼儿子,就赶紧还钱!”
江文霖见他这般咄咄逼人,扬声道:“这事简单。”
众人七嘴八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没个人证,咋个简单法?”
见失主循声瞪了过来,江文霖笑问:“这位官人确定布包里有五十两?”
“千真万确!”
“这就对了!”江文霖一拍手,“你丢的是五十两,他捡的是三十两——可见这三十两本就不是你的!定是旁人掉的!”
人群里有聪明的已然知晓他用意,对啊,若这银子成了无主之物,岂不是他们人人都可认领?
“呀,我早上就丢了三十两,这银子该是我的!”
“你呀个屁,你家里连五两都没有,还想要三十两?”
失主有些着急:“这是我的,这布包是我的布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丢了五十两吗?这三十两必定不是你的。”
无奈之下,失主只好承认是他不想给何瑜酬劳,才想先下手为强讹他一笔。
人群散去,何瑜早就看见这位仗义执言,清俊风雅的白衣公子,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咦,怎么不是青衫?
“您可是江大官人?”他不确定的问道。
江文霖惊讶,这人他绝对没见过,这样都能被认出来。
“江大官人,果然是你!”何瑜神色激动,目光里充满敬佩。
“全仗您为民除害!揭发秦文做下的那等恶事,今日又帮我洗清嫌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为好!”
原来这何瑜从前是富商家的儿子,曾在秦氏族学进学,后来家里落败后被赶了出来。
江文霖没多想,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小插曲。
待他走后,周围人又议论起来。
“那是江大官人,不是说他穿青衫吗?今日来我们这里干嘛?”
“不清楚,刚才看他身后跟着个牙人,许是要买宅子!”
何瑜沉默的听着,捂了捂脸上的疤继续挑着担子卖酒。
江文霖一连几天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宅子,他看中城郊一处荒废的宅院,卖家有个儿子在应州府谋生,刚订了一门亲事,恨不得把房子卖出天价。
可惜他囊中羞涩,只好和那卖家约定好半月交钱,等陆九交货回来方有银钱周转。
又托崔勇找了几个秀才、举人功名的书生,给足银钱聘来当老师。谁料不到半日,本已答应的两个秀才竟齐齐反悔!
江文霖看着退回来的两锭银子和致歉的书信。满篇都是家中有事,自己要潜心静学之类的敷衍理由。
崔勇担忧道:“官人,这可怎么办?枣阳县的书生多半是那秦举人的门生故旧,若是连这两位秀才也不肯接我们的聘书,传出去后怕是再难请到别的先生了!”
江文霖沉思片刻:“这怕是那秦举人暗中指使!近日秦氏学堂有何动静?”
“秦氏族学贴出告示来要减免束脩,说普通人家的子弟不拘身份皆可入学!”
崔勇有些不服:“官人,他们这不是诚心和我们作对吗?”
江文霖倒是不怕和秦氏族学竞争,他也没想着能做个垄断企业,还有心思开玩笑道:“这说明秦氏族学怕了你家官人我,若是哪天因我的缘故再搞个义务教育,造福大众也没什么不好嘛!”
只是两天后他就笑不出来了,本已约好的房主竟然提前跑路了!
崔勇有些泄气:“官人,要不就先把后院的厢房都打通,修整一番?”
江文霖也暗自发愁,这秦举人是明的不来来暗的,先抢房产又抢名师现在连生源都要抢了!
他心道,实在不行,就走乡村路线,干脆把学堂开在村子里,建个大大的学校,宽敞又无拘束,更方便寒门子弟就近入学。
现代的张校长能在山区里为女孩们撑起一片天,他怎么就非得死心眼在这枣阳和秦举人较劲儿,把路走窄了呢!
一瞬间记忆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江文霖有了主意,甚至也有了老师的人选。
他买了几身衣服打算去找江文心,原身曾有个老师就在林江县,被他骗得闭门谢徒,发誓此生再不收弟子。
江文霖苦笑着,他上次来时已被便宜弟弟赶出家门,这次再来打探消息,只怕更要惹人厌烦!
但他也还是得去,那两人视他为洪水猛兽,他却觉得那个江温林不怀好意,最起码对他那个便宜弟弟态度有些怪怪的。
小桥村,江文心光着两只脚踩在山溪里捕鱼,前两天他大哥给带回去的肉和米他没告诉爹娘,借口自己捕鱼和旁人换的,如今每天都拿个鱼叉出来竟还真的捕到几条。
江文心心里很是畅快,白拿大哥的东西,让他不能心安理得,总是害怕下一秒就要被卖到赌场去。
如今他靠自己也能吃上肉,下次大哥再来就把这鱼肉腌成鱼干给他。
他抓了三条大鱼放到鱼篓里,拿草叶子随便擦了擦脚,没注意身后的树林里有双眼睛一直盯着。
董大力眼睛都要看直了,心里鄙夷果然是个村里的哥儿,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把脚这么大大咧咧的露出来。听说城里的哥儿脚都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他今天来便是做好了捉奸的准备,看到江文心这么放荡的表现,又心痒地想要早日把他搞到手。
江文心背着鱼篓来到破屋,就见屋子里有个熟悉的人。江文霖正趴在灶上烧火,而江温林则扯着袖子捂着嘴。
看到这两人这么和平的样子,江文心还有些发怔。
只见他那个从来不下厨房的大哥,熟练的往灶火里填了一把柴,又往烧开水的锅里放了两个玉米,笑呵呵地冲他打招呼。
“哥,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依旧带着警惕和嫌弃。
江文霖也就刚来了片刻,他一进屋,就看到那个苦主正趴着个脑袋在灶上生火,差点把头发都烧了。
心道:这苦主终于发现他白白装瘸让自家弟弟照顾有多么讨嫌了。
两人正互相嫌弃间就看到江文心走了进来。
“你俩坐吧,大哥今天给你们做饭!”
“哟,江大官人在外吃香喝辣,独享山珍海味,今儿个终于想起给住在破屋子里的弟弟也吃点好的了?”
江文霖已经修炼到能自动对苦主的冷嘲热讽免疫了。热脸贴冷屁股嘛,他这事也很擅长。
“我最近学了一些补身体的菜谱,今日正好给江公子好好补补。”这话还不是他胡说,昨日半夜娇少爷吵着闹着饿了,崔婶早已睡下,只能他亲下厨做了一菜四粥来。
别问,问就是最近只和崔婶学会了煮粥,让娇少爷好生嫌弃一番。
得益于这副好相貌,他和善的朝那两人微笑,不在乎苦主对他的鄙夷,江温林对着那张脸也没法儿再恶语相向。
趁那两人不自在间,他又轻飘飘扔下一句炸弹般的话。
“毕竟以后我们还要多相处嘛,等你哥在村里开个学堂,你还可以承包学校里的食堂呢!”
他和两人开着玩笑,江文心简直怀疑自己要听错。
“哥,你怎么骗人都骗到学校里去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文霖今天有备而来,临走前还去县衙和吴捕头要了白县令的手写奖状,还有原主和江通判来往的信件也都带在身上。
灶火里的青烟顺着烟囱飘向远处。
门外,董大力蹲在外头看见屋子里有个穿青衣的男人,正是上次他见过的那个小白脸,他刚站起来,另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晃到门口!
!!!
没想到江文心一个柔柔弱弱的哥儿,竟真的在屋子里养了两个男人!
董大力心头生出一股恶意来,悄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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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跑到江家在的那一片屋子大声嚷道:“捉奸了!捉奸啦!江文心在江家的破屋里藏男人,还是两个村外的男人!”
“呸!董大力你这个癞子,不去耕田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谁不知道你成天追在文哥儿屁股后面跑,人家没看上你就造谣,也太不是男人了吧!”
董大力急了:“是我亲眼看见的,村北头江家的破屋子里,你们不信跟着我去捉奸就是!他房里要是没男人,我我何家生儿子没□□!”
“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他这毒誓逗笑了,大人们忙着春种根本没空理他。
董大力在村子里边跑边喊,他不仅要让江文心没脸见人,还要让江家那个防他跟防贼一样爱面子的老头子被人戳脊梁骨!
破屋子里,江温林看着拼音沉默不语,哗哗哗,手上快速翻着,直到把一本论语都翻完,才眼神复杂的抬头看向对面。
“这真是你所发明,不是抢了别人的冒充?”
江文霖:“非也非也,此物是有人传授于我,现今这世上也只有我能讲得通它的来龙去脉!”
江文心听他大哥这么一说,就担心他是从别处骗来的!
那江温林却是脑子转得快:“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若图财,就趁早抛了这东西,否则迟早招来祸患!”
江文霖心道,这个苦主才学也不低,竟能想到这一层。
“这拼音极易自学推广,有了它,识字率可大大提升,多少寒门子弟不用再发愁求学无路!”
“你说的倒是气魄!”江温林冷笑,“这世上有多少锦衣玉食的贵人会在乎这些寒门学子?”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这里,江文心在这里藏男人!”
院门被一脚踢开,董大力带着村民们一眼就看见了屋子里的那两个男人。
江温林没在村里生活过,此时方知自己给江文心惹来多大的祸患,脸色变得煞白!
“哈哈哈哈!看到没有,江文心你真下贱,屋子里藏了两个男人,都快一个时辰了还关门闭窗,真给你爹丢人!”
“文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真有男人啊!”
众人看江文心的眼神都变了,可又有人觉得那个青衣服的有点眼熟!
“文哥儿,你怎能做这种事,传出去,村子里未出嫁的哥儿都要受你牵累!”
“文哥儿,哪个是你的奸夫,肯定是有人引诱了你!”
有那从前就嫉妒江文心的,如今一口一个奸夫,迫不及待就往他身上扣屎盆子。
江家,江老汉刚从地里回来,就听见村子里的人纷纷跑去村北口看热闹。
“江文心私会奸夫被捉奸了!屋子里还有两个呢!”
江老汉听了,怒火上涌恨不得打死这些造谣说闲话的人,随后却是想到了什么,耳边隆隆作响,霎时什么也看不清了,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流出来,怔在原地半晌。
那厢的江文霖已经对捉奸这种场面耳熟能详了,下一幕便是逼婚出走。
他上前一步,看着董大力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董大力:“你这个奸夫还敢挑衅,我管你是谁?”
江文霖拿来枣阳县县令写的那张盖章奖状,对着众人道:“我乃江文霖,这么多年出去求学,没想到家乡的人竟是认不出我,这是我的弟弟江文心!”
这一番话如开水投石,在人群里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身后,江老汉一瘸一拐的走近,眼泪硬憋在眼眶里,整个眼睛红得发胀,他没想到自己合眼前还能看见这个不孝子。
整日里担心受怕,又气又恨,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念想,怕他哪天坑蒙拐骗死在外面,连个尸骨都没人收尸!
此刻穿过人群,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江老汉的两只脚像是生了铅般沉重,竟是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一转头,还有一道红色的身影也立在原地。
目光像钉子般怔怔地望着江文霖,恨不得把他钉穿!
从方才江文霖大声宣告他是江文心的哥哥时,那个红色的身影肩膀就一抖一抖,身形单薄得几欲站立不住。
如今更是流下两道眼泪来,哭的比江老汉还要惨!
一旁灵云好半天才找回理智:“夫郎,先走吧,别看了!”
那道身影正是郑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