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不喜欢我》
1. 议亲风波
残冬未消,料峭春寒。燕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还残存着积雪,城中还有不少人家仍沉浸在年关的余味中。
此刻江尚书府朱漆大门上新糊的洒金红纸也尚透着年关余韵。
江府后院西厢暖阁内,鎏金香炉中吐着沉水香。
阁内被炭火烘得极暖,江锦岁半倚在软榻上,藕荷色外衣滑落半幅。她指尖悬着枚羊脂玉棋子,光晕在青丝间流淌,发间的素银簪松松绾了个发髻,几缕青丝还垂落在肩头。
锦岁右手手执棋谱,正当思忖着下一子该往哪处下时只听得“吱呀”一声,窗棂漏进缕寒风。
春雨捧着暖手炉推门进来,才及门槛便跺着脚道:“瞧瞧这倒春寒好生厉害!”
随后她将手炉塞进江锦岁怀里:“小厨房煨了姑娘最喜欢的乳鸽,一会儿我给姑娘端来。”
锦岁的思绪被打断,看着怀中的手炉愣神。继而扭头将暖炉递到一旁秋月的手中。
秋月接过手炉,再看向春雨说道:“你让小厨房掌握好火候,上次姑娘说乳鸽有些欠火候。”
话毕,秋月便被春雨怀中的锦盒所吸引。
“这是....?”
春雨听后放下怀中的小木盒。
“哦这个啊,这是李家的少爷送给姑娘的,说是由于前些日子去锦州办事错过姑娘生辰,补给姑娘的生辰贺礼。”
话落,春雨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精致的玉兰花发钗。发钗是上等成色的玉雕琢而成的,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可以看出并不是普通的凡品。
秋月不由得“哇”了一声。随后又扭头看向一旁沉浸在棋局中的锦岁:“姑娘,这怕是扬州玉作的手艺。还是姑娘最喜欢的玉兰花。”
“对啊,李公子身边的小厮长青告诉我说他家少爷虽人在锦州,但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托人去找了扬州的师傅雕刻的玉钗。”
秋月扬起笑脸,看向一旁沉默的锦岁:“李少爷对咱家姑娘倒是上心,去年的笄礼送了颗巴掌般大的夜明珠。前年是什么来着..?”
“前年送的是好几盆绿菊,专程南下寻的绿菊。如今还在咱姑娘院子里养着。”春雨急忙在一旁做补充,生怕说漏了。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活脱脱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倒是吵得锦岁没心情再看书了。
锦岁这时才将目光移到那支玉簪上,她垂眸打量着那支玉簪。心中并无太多想法。
春雨走过来将那玉簪在锦岁鬓边比较,扭头看向秋月:“姑娘簪上这个是不是很好看,若是再配上前些日子刚裁的新衣,那简直是玄女下凡。”
“那还用你说,燕京谁不知晓咱们姑娘是才貌双全的贵女。不过李少爷的心思——”
秋月话未说完,眼尾撇向锦岁。
“对啊对啊。”春雨又凑到锦岁的身旁,略带好奇的询问:“姑娘是何想法?”
二人口中的李公子便是李鹤洲。京城刺史之子。生的面如冠玉,且才学出众。不过二十便中了探花,放榜后第二日他簪花过御街时,朱雀大道两侧的荼蘼花架被贵女们的香囊砸得簌簌作响,倒比放榜那日的爆竹更喧闹几分。加上李家家世显赫,他更是不少贵女想要追求的对象。
锦岁轻叹了口气:“能有什么想法。哥哥与李家哥哥同在麓山书院读书。他许是念在哥哥的面上才多关照我些的。”说完,她又捏了捏春雨的鼻尖:“你们两个小丫头莫要胡言乱语。”
江家与李家素有些交情,两家的独子也曾同在一家书院念过书,这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江锦岁的兄长江锦书虽不及李鹤洲那般才学出众,不过倒也在前年的秋闱中拔得头筹,也算是后起之秀了。
春雨俏皮地吐舌:“好姑娘好姑娘我不说了,我去把姑娘的乳鸽端来。”正欲转身。门外便传来一声正经威严的女声。
“二小姐,祥云求见。”
锦岁捻着棋谱页角的指尖微微一蜷。祥云是母亲陆氏的贴身侍女,想来是过来传话的。锦岁看了一眼春雨,春雨立即心领神会打开门扉。霎时间一阵风裹着寒意扑进来。
祥云逆着光踏进暖阁,梳得油光的圆髻纹丝未乱。
她面含笑意地看向锦岁,然后缓缓开口道:“夫人派我过来传话,请小姐去前厅一趟。老爷夫人有要事相商。”
锦岁点点头:“我知道了,劳烦祥云姑姑过来传话。”
祥云点头行礼,随后转身离开暖阁。
锦岁的心中隐隐不安,她起身拿起妆奁中的一支玛瑙步摇,扭头递给一旁的秋月:“替我梳妆。”
秋月不解的问道:“姑娘您不用这支玉钗么?”
锦岁的气质清冷脱俗,与这玉兰发钗极是相衬的。反观这支绯色玛瑙步摇,虽说也是难得的珍品,但是锦岁去年才刚及笄,对她来说是老气了些。秋月也不明白她家小姐这几日怎么对这支步摇这般情有独钟。
倒也不敢反驳,秋月接过步摇后便为锦岁梳起妆来,春雨在一旁将狐裘斗篷披在锦岁的身上。
“姑娘的风寒前些日子才好利索,仔细着别受凉。”
不出半刻主仆三人便已准备好,准备过去。
路上凛凛寒风,将头上步摇的珠翠吹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锦岁不由得将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
还未步入前厅,银缕炭火的暖意便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只见父亲江元丰来回踱着步,母亲陆氏以及兄长江锦书则是坐在一边的紫檀木椅上。
锦岁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父亲母亲、哥哥。唤岁岁过来是有何事?”
三人闻声看向锦岁,江锦书先是满脸笑意的看向锦岁:“岁岁快坐。外头风大,快些进来暖暖。”
江元丰也是脸上堆满了笑意:“岁岁先坐下。”
锦岁脱下狐裘,递给在一旁候着的侍女。
看到父亲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江锦书率先开口挑了个话题:“听鹤洲说他送了你一支玉簪,怎得不见你戴?”
锦岁有些顿住,随后下意识的抚上头上的步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掩去心底的慌乱,便随口扯了个由头。
“鹤洲哥哥送的簪子太珍贵了,我已经将簪子放到妆奁里好好保存了。”
“哦,原是这样。不过你头上这支步摇有些眼熟,是前些日子你过生辰时裴府送来的贺礼吧。”
听到“裴府”二字,锦岁的心仿佛被猛地敲打了一下,支支吾吾的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锦书哈哈大笑起来:“练家子就是粗心,我妹妹才不过及笄,怎得送了支玛瑙步摇过来?改天我定要好好问问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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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
江锦书口中的裴兄就是裴府的小将军裴霁明了。
裴家世代骁勇之将,裴老将军在战场上牺牲后裴府也只剩下其独子裴霁明。他倒也继承了其父亲的习武天赋,不过弱冠之年,便已战功赫赫。去年围猎拔得头筹,在圣上面前甚是风光,也正是因为去年的围猎,江锦书才能认识裴霁明。
送给江锦岁生辰贺礼,也是因为江锦岁是友人的妹妹,人情世故罢了。
锦岁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一抹长街策马的身影,垂下眼眸,又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锦帕。
“我是瞧着这花样新鲜,之前没带过这样款式的步摇。”
“不过鹤洲兄也是一番心意,你若是带上他送的发簪。他看到的话指不定又要偷偷开心好久。”
锦岁撇了江锦书一眼,她倒是好奇怎么她这位好哥哥总是将话往李鹤洲身上引?隐约觉着气氛有些不对,锦岁紧接着开口问:“所以说,唤岁岁过来到底何事?”
见说到正事,江元丰便思忖着开口道:“其实是关于李家的那个长子,你也认识的。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哥哥都比较中意李家的长子,听你哥哥说这李鹤洲对你也颇为喜欢。前些日子他也主动向你哥哥坦白对你有求娶之意...”
一旁的陆氏未说话,只是替锦岁斟了盏茶。
锦岁垂下头,雕花门楣投下的阴影恰巧漫过她半张脸,看不清楚她的情绪。
良久,她站起身来,缓步走至江元丰的身前。朱唇轻启,语气淡淡地道:“实不相瞒父亲,我只是将他当作哥哥,他与我而言是敬爱的兄长。我对鹤洲哥哥并无丝毫情意。”
话音刚落——
“欸岁岁,你先别一口否决。你再考虑一下呢?鹤洲兄他仪表堂堂,品行外貌皆为上乘。弱冠之年便中了探花郎。如今也是在翰林院就职,圣上面前好不风光。况且他对你又情根深种的,你,你们.....”
江锦书还未说完,锦岁便有些愤懑地瞪了他一眼。她这个哥哥虽对她万般宠爱,怎么一到节骨眼上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见锦岁瞪他,江锦书也是及时住了口。
陆氏见锦岁并无此意,于是沉默了半天的她开口对着陆元丰说道:“罢了夫君,既然岁岁不愿,我们也不能强迫她。”
“京城不少好人家,咱们岁岁还这么优秀,何愁没有人家来议亲?”
见陆氏都这般说了,江元丰也只好顺着自家夫人的意思。锦岁也确实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也不舍得强迫她。于他而言,对于夫婿的择选,与其说是家世,倒不如说锦岁的喜欢更加重要。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对着江锦书道:“也罢,锦书替我们跟李公子传个话。一切以岁岁的意愿为重。”
陆氏温婉地笑着,随后拉住锦岁的手。
“过些日子等天气暖些随我去香山礼佛,我定要在菩萨面前好好为咱们岁岁求一个顶顶好的夫婿。”
锦岁笑着点头,但其实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其实自她去年及笄以来,便有不少人家上门求娶,皆被她搪塞了过去。可将来父亲和母亲会给她相看更多的人家,今日拒了李家,以后又该如何。
一想到这里,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香炉中香料燃烧殆尽后袅袅升腾的香烟,心绪也随着烟雾纠作一团。
2. 香山涉险
初春已至,转眼间便到了江府去缘法寺礼佛的日子。可陆氏却恰巧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
江府女眷每年三月初七时都去香山的缘法寺祈福,这个习惯是从锦岁祖母那里传下来的。自锦岁的祖母逝世后,便由母亲陆氏每年领着她去祈福。
可如今陆氏一病不起,这桩事便落在了锦岁的身上。锦岁虽不愿,但看到陆氏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时也终究是妥协了。
锦岁垂下头,仔细回想着那日母亲反复交代她的事情。往年都是她跟着母亲去礼佛,如今真让她独自一人,她反倒心里没底了。上山祈福到下山回府约莫要三日,想来待她回府后母亲便能痊愈了。
正当沉思之际,耳边传来秋月的声音。
“夫人,小姐,缘法寺到了。”
锦岁回过神,在春雨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刚下马车,秋月一脸神秘地拉过锦岁,悄声说道:“小姐,我方才似乎瞧见了李家的马车。”
锦岁心下一惊:“当真?”
秋月回想了一下,笃定的答道:“之前李家的少爷过来拜访大少爷的时候我瞧见过李家的马车。我瞧得真切,那马车就是李家少爷那日所乘马车的模样。就是李家的马车。”
她不明白为什么李家的马车会在这里。香山在京郊,除了江家有每年过来祈福的惯例,却也从未听闻李家也有?锦岁有些疑惑,但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锦岁回过神随后给缘法寺的慧真主持问安。在春雨和秋月的跟随下进入大殿上香。
跨过朱漆门槛只见殿内香烟袅袅,锦岁仰头望着坐在宝相莲上庄严的鎏金佛像,但见菩萨低垂的眉目间皆是慈悲,香案上的青铜炉中,青烟正顺着镂空处蜿蜒攀上经幡。
她接过主持递过来的三柱香后,跪在蒲团上。深深鞠躬后将香插入香炉中。
往年陆氏都要在这寺中求签,如今锦岁也按照以往的惯例掷起签文来。签筒中的竹签发出碰撞的声响,在大殿中尤为刺耳。
一支签文应声而落,秋月拾起签文。看到的第一眼便变了脸色。
是大凶。
锦岁接过签文后面色并无变化,她扭头看向住持:“劳烦慧真住持解签。”
慧真住持端详了一阵,继而道:“小姐也无需过于担心,虽是凶签。但是小姐吉星高照,必遇贵人逢凶化吉。”
锦岁不大相信这些事情,她也不信一支签文能对她有影响。即便如此,她仍面带微笑:“多谢住持。”
穿堂风裹着经幡尾端的金铃,忽地掀起锦岁鬓边碎发。锦岁头上的那支绯色玛瑙步摇上的珠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锦岁走向一旁的慧真住持,面带歉意道:“家母偶感风寒,只能由我来代替母亲过来祈福,慧真住持莫要见怪。”
慧真住持点点头:“还望江小姐代贫僧向夫人问安。”随后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面带微笑的对锦岁道:“江小姐,客房已经按照惯例准备好。小姐若是觉得乏累,可早些回去歇息。”
说完,又见他面露难色:“这些日子山匪猖獗,前几日山匪洗劫了好几处村子。虽说朝廷已派人剿匪,可终归不太平。还望小姐礼佛期间不要离开缘法寺,好确保小姐的安全。”
慧真住持这番话惹得锦岁心中有些许不安,不过此次外出也带了不少护卫,想来应该也是无事吧。
好在礼佛的这两日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于是锦岁准备打道回府。在拜别住持后,锦岁便打算回程。
这两日礼佛使得锦岁疲惫不堪,往年礼佛都是她看着母亲做的,如今到她做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个流程有多繁琐。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禁暗自敬佩起母亲来。
于是刚坐进马车,便晕晕欲睡起来。
迷迷糊糊间便听见随行护卫的惨叫声,随后秋月在马车外大喊:“小姐、小姐快醒醒!”
被这声音吵醒后,锦岁抬手掀开马车的帷幔,便被入眼的惨状惊住了。约莫着十几个山匪只见他们的玄色衣袍沾满泥浆与鲜血,最前方的匪首赤着膊,手中的利刃泛着青光,提着雁翎刀正直劈向一个江府侍卫的肩甲。
刀锋撕开空气的刹那,侍卫腰间刀刃脱鞘而出,却在半空被削成两截,血珠伴着断刀挥洒而下。
匪首见此状况直接大笑起来,随后对身后的喽啰喝道:“马车里有位京城来的贵小姐,金贵的很。给我活捉了!谁先捉住,重重有赏!”
于是首领身后跟的几十个山匪喽啰瞬间沸腾起来,向马车那边走去。虽说带了不少江府的护卫,但是与嗜血残暴的山匪相比仍是处于下风。
锦岁浑身的血液凝固住。
“是山匪,小姐快下车!”
春雨进来伸手抓住锦岁的手腕,要把锦岁往外面拉。
锦岁走下马车,面色苍白。
春雨此刻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们是如何得知咱们小姐是来礼佛的?”
身后是山匪与护卫的厮杀声音,锦岁后颈的发丝被冷汗浸得冰凉,马车帷幔在风中簌簌作响,将身后此起彼伏的闷哼与兵器碰撞声筛成破碎的鼓点。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嗅到咸腥的血腥气时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尽管内心很是害怕,但仍是冷静下来沉着思考。现在这个状况得快些去报官,可香山在京郊,一时半会如何能去得了官府?
秋月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去解锦岁身上的斗篷。
“管不了这么多了,小姐,快些把身上的斗篷取下。我扮作小姐,好歹也能拖住那些山匪一时半会。”
“是的小姐,我和秋月能拖一会是一会。小姐你快跑,别管我们。”
锦岁直接拒绝:“可我怎能弃你们于不顾?”
秋月此刻已经将斗篷换上,用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锦岁:“现在别说这么多了小姐,小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话刚说完,只听见身后传来山匪的声音:“她们在这,别给她们放跑了。”随后便提着沾血的刀向她们走来。
春雨和秋月也同时挡在锦岁身前,催促着锦岁快跑。锦岁突然被推了个踉跄,心下一横,扭头跑去。
她要去官驿求救,她一定要过去求救。
不知跑了又多久,身后突然传来骑马的声音,以及山匪独眼龙那粗鄙不堪的嗓音:“小娘子,你还真以为你能跑得脱么?乖乖听话才不会吃苦头哈哈哈!像你们这种京城来的贵人,能卖出不少价钱。”
独眼龙对锦岁像是猎人看向玩物,不立马捉住,反而是享受追捕的过程。于是他架起弓箭,故意朝锦岁射偏,就是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锦岁被飞来的箭簇吓了一跳,脚一软,便摔了个跟头。
独眼龙见状后哈哈大笑,纵身下马后慢慢走向锦岁:“你这小娘子如花似玉地像是玉做得一般。”
他左眼狰狞的刀疤因狞笑而扭曲,粗糙的手指捏起少女尖俏的下巴,“瞧瞧这双桃花眼柔情似水的,倒比窑子里那些腌臜货强上百倍。”
锦岁扬起手,立马拔下头上的那支玛瑙步摇刺向独眼龙。独眼龙的手被锦岁划破了一个口子,怒骂了一句脏话后立刻恼羞成怒的扼住锦岁的衣领。
“臭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有的是手段折磨你。”
锦岁泪眼婆娑地看向独眼龙,当眸中仍是倔强和不屈:“我父亲是江尚书,哥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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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京城通判。你若是敢动我,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锦岁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支步摇,心中的绝望不断将她侵蚀。
听见锦岁的话后山匪又仰头笑了起来,粗鄙的声音不断地刺激着锦岁的耳膜。
“当老子是那些见了官家小姐就腿软的怂包?”
他猛地将人摔在泥地上,长靴碾住她攥着步摇的手腕,“江尚书?老子寨里还拴着三个员外千金呢!”
锦岁感觉自己腕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煞白的脸上。山匪突然俯身,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耳畔:“等弟兄们轮流疼过你,老子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好挫挫你这官家千金的锐气。”
锦岁整个人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攥着步摇的那只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就算死也不愿受此等屈辱。正当她准备将步摇抵住自己的喉咙时,只听得独眼龙传来一声惨叫。
锋利的箭矢穿透他的心脏,温热的血液撒到了锦岁的身上。
独眼龙倒地的瞬间,锦岁看清了来人。
那张脸,是她在心底念念不忘的那张脸。
锦岁在血泊里仰头,正迎上那人垂落的视线。分明阳光正好,他的瞳孔却像终年积雪的寒潭。玄色披风下,隐约可见银甲护肩收束着的劲瘦腰身。
裴霁明收起长弓,翻身下马朝锦岁走去。
一年前的盛夏,酷暑难消。江锦书偏带她去朱雀楼解闷,她与江锦书一同坐在三楼的雅间内。白瓷碗里的酸梅汤冰块相撞出碎玉声,混着说书先生惊堂木的脆响。
蝉鸣聒噪,锦岁无心听楼下说书先生的侃侃而谈,只得将注意力放向窗外。
而这匆匆一瞥,她的目光便被那抹长街策马的身影吸引。他的眉宇间像是化不开的冰霜,牵马的缰绳勒出他指节的青筋,马蹄铁踏碎青石板,所到之处皆扬起烟尘。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江锦书他是谁。
“哦,他啊。裴府的少将军裴霁明。”
“你没事吧。”
冰冷的声线传入锦岁的耳中,锦岁从回忆中回过神,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明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生死攸关之际被心上人救下的喜悦。
锦岁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大凶、贵人、逢凶化吉....”
裴霁明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锦岁,视线看向锦岁手中的发钗后,沉声问道:“你是江锦书的妹妹?”
他对这支发钗有些印象。前些日子是江锦书妹妹的生辰,江锦书下了封邀贴给他。他自是没空去,不过碍于情面他也是送了一份贺礼。随手从库房选了一个价值不菲的步摇便差人送了过去。
这段时日他奉旨来这香山剿匪,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凑巧碰上江府的小姐。
锦岁反应过来,然后踉跄着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裴霁明。
“将军,我来缘法寺礼佛,不料返途遇见了山匪,江府的护卫还在同山匪缠斗。还请将军过去支援。”
纤瘦肩头仍在细微发颤。方才匪首掐在她脖颈间的灼痛尚未消退,此刻锁骨处被撕破的衣料正随风翻卷,将将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裴霁明的视线看向她楚楚可怜的眸子,里面噙满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可以隐隐瞧见她的锁骨。
裴霁明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她,随后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锦岁的身上。
“失礼了。”暗云纹袖口擦过她耳畔时,传来淡淡檀香气息。
心跳如鼓点,锦岁不敢抬头看他。
裴霁明的目光始终避开她凌乱的衣襟,“人在何处,劳烦江小姐给末将指路。”
3. 暗涌流动
由于时间紧迫,锦岁只好与裴霁明共乘一匹马。似乎是看出了锦岁的不自然,裴霁明对她道:“江小姐现在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锦岁微微摇头,攥紧披风的貂毛领口,背脊僵直如弦。纤纤细指指向前方:“她们就在前方不远处。”
等二人快马加鞭抵达时才发现地上全部都是山匪的尸首,秋月和春雨在不远处相拥而泣,在她们身旁的那一抹玄色身影引起了锦岁的注意。
是李鹤洲。
听见二人骑马的动静后,李鹤洲扭头看向二人。看到锦岁时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但是在看清锦岁身后的人后眸中的惊喜又转为阴沉。
春雨看到锦岁,然后大喊了一声:“小姐。”
锦岁踉跄着下马跑向春雨秋月:“你们有没有受伤!”
在触碰到二人的那一瞬间,她紧紧拥住二人,她此刻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秋月将目光转向一旁伫立的李鹤洲:“是李公子,李公子看见我们被山匪包围住后出手救了我们。”
锦岁擦擦眼泪,转头面向李鹤洲:“多谢鹤洲哥哥救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锦岁感激不尽。”
李鹤洲微笑着点头:“举手之劳,刚才派了不少人手去寻锦岁妹妹。幸亏锦岁妹妹相安无事。”但是在看到锦岁身上披着的男子款式的玄色披风后又是面色一沉:“锦岁妹妹你身上披的是?”
“是裴将军的披风,裴将军救了我,我被山匪抓住后是裴将军救了我。”
“原是裴将军。”他向前半步,恰好将锦岁笼在颀长身影下。
李鹤洲听后看向不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一抹不明的暗流在二人眼中流动。
“多谢裴将军相助。劳烦将军关照我妹妹。”
裴霁明冷如冰霜的脸毫无变化,只是看到李鹤洲的那张脸时下意识加重握着剑鞘的手的力道:“无妨,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虽说是简短的对话,但是锦岁总能感觉到二人眼神中的暗流涌动。莫不是他们有什么过节不成?可是从未听父亲和哥哥说过啊。
“阿——嚏!”在二人的氛围更加糟糕之前锦岁的喷嚏打断了裴霁明刚要说出的话。
裴霁明视线转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沉声道:“这边区域本就是我负责,如今江小姐遇上了这般事也是我的不称职。现在我要接着去击溃山匪余党。不过我会派我身边的两个亲卫一同护送小姐回府。”
“不劳烦将军费心,由我护送她回去就行。”
裴霁明并不睬他,漠视的目光瞟过。他勒紧缰绳,将马调头。留给几人一个背影。
见裴霁明离开,锦岁心中有些许失落。披风上的阵阵檀香将她裹挟,心中又安定不少。她扭头看向李鹤洲,心中考虑的却是为什么他也会刚好出现在这里。同时她也有些尴尬,毕竟不久之前她刚拒绝李鹤洲的求亲。
察觉到锦岁的疑虑,李鹤洲温和的冲她笑道:“家母近来也是身子不适,听闻这缘法寺祈福很是灵验,于是我想着替母亲祈福。未曾料到居然也刚巧能碰上锦岁妹妹。”
李鹤洲的话真假与否锦岁已无心辨认,不过也确实多亏了他春雨和秋月才能安然无恙。想到这里,锦岁便又冲李鹤洲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鹤洲哥哥出手相助救下春雨和秋月这两个丫头,这份恩情令我没齿难忘。”
“锦岁妹妹说笑了,我与你的情谊还需要你这般言谢么?”话落,视线又转向锦岁身上的玄色披风,此刻他只觉得刺眼得厉害。
锦岁只是莞尔,然后在春雨和秋月的搀扶下重新坐进马车。
在不远处,两名身着铁甲贵胄的男子策马而来。二人正是裴霁明身边的亲卫,寒刃与墨铮。他们二人是裴霁明派过来护送锦岁回府的。
不管怎么样,锦岁作为尚书府千金在礼佛的路途中遇到了这档事也有裴霁明的责任。他作为奉旨剿匪的将军便要做到面面俱到。寒刃与墨铮都是身手不凡的近卫,比江府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护卫不晓得要好上多少倍。
再加之李鹤洲毕竟也是个读书人,若是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他恐怕都自身难保。寒刃与墨铮就这样一左一右的护在锦岁的马车旁,生怕她再收到什么危险。
这就让李鹤洲心里很不是滋味,心底的阴暗不断滋生,但面上仍是温润如玉,喜怒不形于色。
待锦岁回京之后,才知道她遇到山匪的消息京城内已经炸开锅。江尚书府的嫡出姑娘去香山礼佛的路上遇到山匪,生死未卜。
京中人在议论江府嫡女生死难料的同时,又对她的贞洁无端揣测,对于其是否还是完璧之身议论纷纷。原本陆氏的病已经好的快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一病不起。
一时之间,整个江府阴气沉沉。
江锦书在书房来回踱步,心中焦灼不已。明明自己妹妹出发的时候好好的,怎得突然遇到了山匪。这也罢了,可明明在京郊发生的事,是如何能传到京城的?
在江锦书来回踱步的同时,进来一个小厮在江锦书的耳边窃窃私语。江锦书听后面色由焦虑转为愤怒。
“混账!谁传的谣言?我妹妹是官家千金,怎有人胆敢拿我妹妹的贞洁做文章!若是我抓住是谁,我定要废了他!”
江锦书愤恨不已,正又要发作时,外面的小厮通报是锦岁回来了。
江锦书也顾不得生气,立马奔赴至江府门口。同样着急的还有江元丰。
见到锦岁小小的身体披着宽大的披风时,江锦书和江元丰的眼中满是心疼。锦岁见到父亲和哥哥后也是抑制不住掩面哭泣。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从前一直养在闺阁里,哪里见过这场面。
她扑进父亲和哥哥的怀中。
“父亲、哥哥我回来了。”
江元丰的眼中也是泪光闪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锦书看向一旁的李鹤洲,向他询问道:“鹤洲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又看到寒刃墨铮这两个陌生的面孔,正要开口询问时,二人抢先一步开口。
寒刃上前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江锦书和江元丰说道:“我们二人是奉裴将军之命护送江小姐回府的。裴将军剿匪途中偶然救下江小姐,怕江小姐再遇不测,便命我二人前来护送。”
听寒刃说完后江锦书才注意锦岁身上不合身的玄色披风。
江元丰感激涕零:“多谢裴将军救下小女性命,改日老夫定亲自登门拜谢。”
锦岁的脑袋昏昏沉沉,也听不大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了,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昏倒之前她依稀听见耳边传来父亲和哥哥焦急的声音。
锦岁大病了一场,受惊加上劳累使得她发了高热。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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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月在一旁照料锦岁,春雨将锦岁身上的披风褪下时才发现锦岁破损的衣襟,以及被掐得略微青紫的脖颈。
春雨鼻子一酸,她看向秋月。秋月也眼泪婆娑的看着昏迷的锦岁。
就在二人悄悄抹眼泪的时候,陆氏直接推门进来。春雨秋月看清来人后纷纷向主母行礼。
陆氏的病还未好透,只见她面容憔悴,想来这段时日京城中对锦岁的风言风语令她伤心至极。
她看着昏迷的锦岁,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滑落。
“我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受这种苦,都怪我执意让她一个人去礼佛。我宁愿受这个苦的人是我。”
春雨和秋月在一旁安慰着陆氏,陆氏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被锦岁青紫的伤痕吸引。女儿家的皮肤本就娇嫩,可见山匪有多凶悍。她当时定是怕极了。
她扭头看到一旁挂着的玄色披风,开口询问春雨秋月整件事情的原委。
听完春雨和秋月的描述后,陆氏的面色更加凝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往书房。彼时的书房内江锦书和江元丰也在商量对策。京中的传闻也把他们折磨的头疼。
陆氏直接推门进去:“老爷!”
江元丰扶住虚弱的陆氏,关切的道:“怎得不好好休息跑到这来了?”
陆氏喘了口气,扭头将房门关上。此刻的书房内只有他们三人,于是陆氏直接开门见山:“为了岁岁的名声,妾身想到了一个办法。”
“母亲,是何办法?”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追究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已然不重要了。春雨秋月已告诉我原委,是裴府的那位少将军在岁岁被山匪抓住时救下了岁岁。若是让裴将军迎娶岁岁,再由我们推波助澜,就会让人津津乐道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那么这件事情便不攻自破。”
江元丰听后直皱眉,直接一挥衣袖:“不成!”
“裴将军为人正直,救下岁岁是职责之内。能救岁岁性命已是令人感激不尽,我们又怎能这样?”
“那我问你现在该如何?现在该怎么办!若是将来那些难听的话传到岁岁耳朵里怎么办?岁岁已经有了这么可怕的经历,名声还被人恶意构陷。且不说议亲了,将来岁岁在那些贵女面前被人笑话怎么办?”
陆氏苍白的面容因情绪激动浮上一层红晕,又因为情绪太激动身体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她曾经也是深宅大院内的世家小姐,她怎能不知一个莫须有的事情扣在女子的头上对她的名声影响有多大?有时言语会是一把利剑,能杀人的利剑。
江锦书立即扶住陆氏:“母亲莫要激动,肯定还有办法的。”
江元丰见陆氏如此歇斯底里,心里始终于心不忍。他不忍妻子为女儿的事情如此担忧,同时也不忍女儿受委屈。
“裴将军若是没有议亲的打算,你当如何?我们主动去跟裴将军议亲,人家一口拒绝的话,你又当如何?”
陆氏的眸中划过一瞬的坚定。
“去请道圣旨。今日请求进宫面圣,向圣上求一道圣旨。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陆氏的话是二人未曾预料到的,一时间江元丰和江锦书都愣住了。他们也未曾想到陆氏作为深闺女子居然能算到这个层面上。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写封家书给我的贵妃姐姐,求她卖我这个人情。我宁愿做个忘恩负义恶妇人,也不愿我的女儿在燕京城抬不起头!”
4. 缘分天定
锦岁足足昏睡了三日。
在睡梦中的她梦魇缠身,山匪狰狞的笑容一遍遍地浮现在她的面前。她想逃跑,但是被山匪一把抓住,只见山匪满脸□□,正欲伸手撕扯她的衣服。
“小娘子,你别跑啊。”
“不,不要——”
锦岁猛然从床榻上坐起,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从深渊里拽了出来。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月白色的里衣,贴身的布料黏在背上,凉津津的,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游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不畅。
她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闺房布置,才发觉原是一场噩梦。
听见动静,春雨和秋月赶忙推门。春雨端了汤药,秋月则是拿起一旁挂着的狐裘披在了锦岁的身上。
“小姐你终于醒了,那日回府之后小姐您发了高热,昏迷了足足三日。把大家都吓坏了,好在如今是醒了,不然的话夫人又要以泪洗面了。”
“三日...”锦岁望着屋内的陈设喃喃自语,她竟昏睡了三日。
锦岁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二人问道:“这三日内可曾发生过什么?”
秋月见锦岁询问,于是嗫嚅着开了口:“您昏睡这几天,裴家已经下了聘。”
裴家?下聘?短短几个字如同炸雷在锦岁的脑海中迸裂开来。她连忙抓住秋月的衣摆,神情急促。
“你,你说什么?什么裴家下聘?”
她唇齿间溢出的话音带着颤栗,指尖已将秋月月青色衣摆绞出深深的褶皱,指甲几乎要嵌进缎面里。
“是,是夫人老爷向圣上求了道圣旨。您昏迷后的第二日,陛下身边的杨公公便传了口谕。”
见到锦岁如此震惊的神情,秋月硬是把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其实如今城中津津乐道的都是裴府的少将军英雄救美尚书府的嫡小姐,还有了不少相关的话本子。
锦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手忙脚乱的掀开锦被。想要下榻,连续躺了三日身子本就发虚,如今一紧张竟都快站不住了。
“不行,这样不行。快,帮我梳妆,我要见母亲。”
春雨和秋月忙着一旁阻拦。
“小姐你才醒,身子这般虚弱经不起胡乱折腾。”
“是啊小姐,你先躺下再说。”
锦岁面容苍白,但还是强忍着不适想要将春雨秋月二人推开。
“不行,我必须要见母亲。”
正当她刚走到门扉。
“这件事情已经敲定了。”
威严到不容抗拒的声音传来,祥云推开门扉,陆氏面色凝重的走进。她扶住锦岁,将锦岁慢慢扶至床榻边。
锦岁止不住的咳嗽,肩头微微颤抖。鸦青长发原本松松挽着,此刻全随着咳嗽散了开来,几缕碎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氏垂下眼睑,周围的气压不断变低。祥云作为跟在陆氏身边最久的侍女,她已然明白陆氏此刻心中所想,于是示意春雨和秋月出去。
待到三人一同出去后,整个暖阁中就只剩下锦岁和陆氏二人。
陆氏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也是情愿这样做的么?为了求这道圣旨,你的姨母也出面帮忙。我若是不出此下策,京中指不定有更多难听的风言风语。”
陆氏又指向一旁挂着的玄色披风。
“你返程路上遇到山匪,这已经对你的名声有极大的损失。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如何防得住?你回来后又披着裴将军的衣物。这流言蜚语又怎么挡得住?他是男子他自然无所谓,可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我怎能不为你做打算?”
“裴将军救了我,我们又怎么能.....”倒打一耙这四个字卡在锦岁嘴边说不出。
锦岁的鼻子开始感到酸涩,裴霁明是个好人。他愿意出手救她她已经很感激了,可如今父亲母亲又去求圣旨要求他娶她。现在在裴霁明眼中,自己是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伥鬼呢?
一想到这里,喉间又感到哽咽,锦岁的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白净的脸颊上划出两道透亮的泪痕。
“不行,我不嫁。裴将军月明清风,我们怎么能拿圣旨压他?”
心脏不断的抽痛,她是对裴霁明有情意不错。她也承认在裴霁明救她性命之后,她的情意更加浓烈。可她也不愿意这样强迫裴霁明娶她。
什么贞洁,什么名声。凭什么女子总要被这些有的没的束缚?仅因为她的名声,难道就要强迫别人娶她么?她只希望自己在裴霁明眼中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你莫要同我说这些,我和你父亲拉下老脸卑微地去帮你求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名声?你莫要再这般任性了。这件事情能办成,有大半是你姨母的功劳,改日随我进宫好好谢谢你姨母。”
陆氏口中的姨母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陆贵妃。陆家有两女,陆氏是家中幺女,与江元丰是青梅竹马。其陆家长女少时选秀入宫,相伴在帝王身侧十几载,盛宠不衰。这也是为什么这件事情能够这么顺利办成。
是她的姨母陆贵妃在暗中悄悄促成了这件事。
锦岁浑身颤抖,眸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陆氏见她这般也是心疼,原是想着给锦岁好好挑个夫婿的。这下出了这种事,他们也只能忍痛将锦岁嫁给裴家。
她将锦岁环抱住,尽力安抚那个颤抖的身躯:“没关系的岁岁,裴家大郎品行端正,裴家家世也并不复杂。你若是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的。”
如今圣旨已下,这件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但真正难过之人另有其人。
李府李鹤洲所居住的院落内,这两日的院落一直笼罩在低气压内。人人皆知李少爷是因为江小姐被赐婚而难过。来往的下人忙忙碌碌低着头不说话,生怕撞上李少爷那可怖的眼神。
李鹤洲面色阴沉,将桌上的茶盏紧紧握在手中。指尖发白,青筋暴起。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碾碎成粉末。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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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的局,竟被裴霁明抢先一步。
一想到这里,他直接将手中的茶盏脱手甩了出去。茶盏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锦岁不愿嫁他,他便想着做个局,让锦岁迫于形势嫁给他。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裴霁明抢先将锦岁救下。如今圣上已经下旨,二人婚事在即,他便根本不可能再从中作梗。
李鹤洲的怒火更盛,甚至怒极反笑起来。不管什么时候,这裴家都是如此的碍眼。
小厮长青此刻小心翼翼的在外面敲门:“公子,江家大少爷来访。”
听到江锦书来访后,李鹤洲敛去怒色,又变成往日里温润如玉的那位翩翩公子,只不过深不可测的眸子中变得更加幽暗。
“我知道了,让锦书兄在前厅稍作等候。我一会便来。”李鹤洲将心情做好调整,随后前往前厅。
江锦书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等待李鹤洲过来。
见李鹤洲走来,江锦书面带笑意:“可让我好等。”
见到江锦书,李鹤洲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锦岁妹妹现在身子如何?”
“我今日过来就是同你说这件事的,我妹妹已经醒了,身体也已无大碍。只不过...”
见江锦书眸光闪烁,李鹤洲心中更加哀怨。
“听母亲说,她不愿嫁给那裴将军。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说,她若是早些时候同你定亲,哪来这么多事....”
江锦书话说一半,又想起来似乎不妥。于是立刻住了嘴。
“若是我能来的再早些救下锦岁妹妹,这样的话或许她便不会被强迫嫁给裴家那位了。”
李鹤洲锦袍下的手死死攥住。
忆起他与锦岁初见是在认识江锦书不久之后,那日他去江府拜访想与江锦书一同讨论几篇策论,穿过垂花门,游廊两侧的紫藤正开得恣意。
缠枝纹窗棂内传来清泠的女声:“桑弘羊以商贾入朝堂,岂知盐铁之利本在养民?”
他脚步微滞,却见木制窗棂那侧江锦书正执卷与一少女对坐。
“鹤洲兄来得正好。”
江锦书起身相迎时,那绯色裙裾的少女已盈盈立起。她美眸流转,发间的点翠步摇叮当作响,指尖还拈着方才辩驳时扯落的书页残角。
“鹤洲兄见笑,这是舍妹锦岁,最喜在经史里寻些歪理。”
锦岁垂下头,只是淡淡的行了一个礼,随后撇了一眼江锦书。
“也罢,二位哥哥在此闲聊吧。我先行告退。”锦岁转身,垂落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李鹤洲的鼻尖。白玉兰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鹤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暗沉。他曾听闻过这位京都江氏贵女,饱读诗书,是为不可多得的才女。那时他便想,若是他功名加身,可否能得佳人青眼?
李鹤洲垂下眼睑,脑海中满是少女娇憨可爱的容颜。倒也无心细听江锦书在一旁的喋喋不休。此刻的他心中所想的是他想要的,他会得到。
哪怕是夺。
5. 再次相见
燕京的四月飘满了柳絮,恍若春寒未褪时的漫天飞雪。随东风拂过御河畔的垂柳低垂处,又拂过护城河畔的青石板路上。
锦岁坐于马车之中,静静地望着柳絮纷飞。马车在宫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外,见宫道两侧的宫墙高耸入云,红墙黛瓦,散发着庄重而威严的气息。
陆氏坐在她的身侧拉着她的手:“这段时日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好你姨母下了封邀帖许我二人入宫拜见。今日见了你姨母定要好好道谢。”
锦岁点点头。
马车渐渐靠近宫门,车轮声在宫道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二人下车后,宫中的内侍见到二位贵人,忙敛袖堆起脸,躬身行了个低腰礼,动作利落又不失恭敬。他微微侧身,手臂微抬虚引着方向,领着二人缓步往琼华宫去。
琼华宫宫门高大威严,门匾上“琼华宫”三字鎏金溢彩,在阳光下照得人眼前一亮。朱红宫门沉稳厚重,上面满是暗纹浮雕,每一处都雕琢得精细无比。
待二人步入正殿后便见到里面奢华的装饰。一踏入殿门便瞧见金丝楠木雕花屏风,上边的云纹刺绣精致华丽,屏风上的仙鹤似欲展翅高飞。
殿内铺着上好的波斯地毯,繁复花纹彰显华贵。墙壁上挂着水墨山水、花鸟工笔,皆是名家手笔,意境深远,勾勒精细。
殿内陈设精致,架上摆着古玩珍宝,件件价值连城。角落里软榻临窗放置,边上矮几摆着香炉,青烟袅袅,带来一室幽香。
锦岁紧紧跟在陆氏身后,不曾抬头。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
听见母亲行礼,锦岁也赶忙跟着行礼。
此时,美人靠上坐着的陆贵妃缓步走向二人:“妹妹同我说这些虚礼作甚?”
锦岁有很久没有见到她的姨母了,她抬头,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美人走向她们。步步生莲。
陆贵妃看向陆氏身后的锦岁,笑意更盛:“本宫倒也好久没见岁岁了,今日一见才发现岁岁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说罢,亲昵的拉过陆氏和锦岁二人的手入座。随后示意身边的宫女为二人奉茶。
陆氏接过琉璃盏,继而对着陆贵妃说道:“此番进宫,主要还是为了谢谢我的好姐姐。若不是你出面...怕是整个江府都难做。”
“莫要同本宫这般客气。你是我妹妹,岁岁也是我的乖侄女,这个忙我怎能不帮?”
陆贵妃心疼的看向一旁的锦岁又道:“我可怜的岁岁怎得遇上这档子事。不过,若不是裴府那位老太太没拒绝。这件事或许也不会这般顺利。”
裴霁明父母皆战死沙场,现如今是裴霁明的祖母掌管裴府。老太太年近花甲,似是也没精力再打理裴府上下。裴霁明又没有娶妻的意愿,偌大的宅邸迟早得有个女主子。眼下出了这档事,那位老太太也只好顺水推舟。
二人又闲叙一阵,陆氏便问道:“姐姐,你进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陆氏的话像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陆贵妃长叹一口气:“宫中诡谲莫测,这几日太子身子又不大好了。宫中更是....”
如今大燕皇室男丁稀薄,除去太子燕云珩。便剩下二皇子燕云凌与三皇子燕云奕。可偏太子体弱多病,于是前朝与后宫皆是暗流涌动。
陆贵妃说了一半,似是觉着这些话过于沉重。不适合被锦岁这种未出阁的姑娘听见,于是便命宫女带锦岁去寻她的表姐嘉禾公主。
她的表姐嘉禾公主是陆贵妃唯一的子嗣,陆贵妃自是将她捧在掌心。她同表姐性情大相径庭,她性子喜静,表姐却活泼异常。她也许久未曾见到表姐,她久居深闺,同表姐多说说话心里也高兴。
锦岁这般想着,紧紧跟在引路的小宫女身后。
小宫女带她穿过长长的回廊。暮春的阳光斜斜切过雕花木窗,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锦岁抬眸,偏就这一眼。她的呼吸一滞。那抹玄色的身影,是裴霁明。
远远便能瞧见他身姿高挑,健硕挺拔。而面色仍如往常一般不苟言笑。锦岁的心思已然被他牵走。
为什么他也在宫中呢,莫不是他想让圣上收回成命么。想到这处,锦岁的心便揪痛起来。也对,这桩婚事本就是在强迫他。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同意的。
思来想去,锦岁还是对小宫女说道:“你且在前面的拐角处等我一下。”
见小宫女点头后,锦岁才下定决心一般朝着裴霁明的方向走去。她还未曾正式向他好好道谢。
锦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紧张,小心的唤了一声。
“裴将军。”
声音婉转,气若幽兰。
裴霁明脚步顿住,随即转过身来。看清是锦岁后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锦岁离他有好几步距离,她虽道谢心切。但裴霁明毕竟是外男,她需得谨记不能失了礼数,不然又被人拿来做文章便不好了。
锦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哪怕在裴霁明的视线中,她的心跳便比往常跳的更加厉害些。
调整好心绪,锦岁鼓起勇气:“那日被将军救下后我足足昏睡了三日,还未好好向将军道谢。将军的救命之恩,锦岁感激不尽。”
“江小姐客气了。”
正当锦岁想解释婚约的事,耳边传来男人冰冷到不近人情的声音。
“不过倒也不必感激到以身相许。”
仿佛有着轰隆一声炸雷在耳畔炸开。那股巨响嵌入五脏六腑,仿若巨石砸在心尖。她的心此刻像是裂开了个口子,又像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在心口扎。霎时间喘不过气来。
还未等锦岁再开口,裴霁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飘来一句:“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那抹玄色背影便渐渐消失在转角处,锦岁的视线也逐渐被泪水模糊。他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讨厌她的罢。
强忍住泪水,锦岁又去寻了那个引路的小宫女。小宫女瞧见她眉宇间的愁容,倒也没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宫女指着某座殿宇道:“江小姐,这便是四公主的住所了。”
锦岁调整好心情,向小宫女道了谢,随后踏入殿内。
殿内早就站着接应的宫女,紫苏见到锦岁后行了个礼:“见过江小姐,我是殿下身边的宫女紫苏,殿下现已在水榭处等着小姐。还请小姐随我来。”
锦岁莞尔一笑:“有劳紫苏姑娘。”
紫苏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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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裾,莲步轻移,将锦岁引至殿内深处的凉亭水榭。但见那凉亭飞檐翘角,青瓦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叮咚之声与潺潺水声交织。
水榭临着一方清池而建,池面如镜,倒映着凉亭的影子。微风拂过,池面泛起细微波澜,倒影也随之摇曳。池边围着汉白玉栏杆,水榭的地板是由整块的青石板铺成,石板上天然的纹理如流水蜿蜒,与池中水景相映成趣。
水榭中央摆放着一张湘妃竹桌,桌上茶具精致,白瓷茶盏上绘着水墨兰花。
湘妃竹榻上侧卧的便是嘉禾公主,远远便瞧见她轻执团扇。一袭藕荷色绡纱宫裙,绣着银丝勾勒的流云纹。她乌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珍珠步摇,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透着莹润的光泽。
眉眼如含秋水,黛眉轻蹙间,眼尾微微上挑。衬得整个人既明艳动人,又带着几分慵懒娇俏的韵致。
听见锦岁过来的动静,燕云珠眉眼堆满了笑意。
锦岁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燕云珠一把拥住锦岁,扑了个芳香满怀:“你同我之间什么时候有这般多的规矩了?让我好好瞧瞧岁岁表妹,我们许久未见了。”
燕云珠拉过锦岁:“我备了些峡洲新贡的碧涧明月,我记得你喜欢这种茶。不过不晓得这些年你的口味还有没有变。”
锦岁淡淡一笑:“有劳表姐仍挂念着我。”
燕云珠撇见锦岁眉宇间微微蹙起,细腻的她即刻便捕捉到锦岁的闷闷不乐。燕云珠思忖一番,开口问道:“可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见被戳中心事,锦岁倒也没再隐瞒,便将心中的烦扰对着燕云珠细细道来。
良久,燕云珠宽慰她道:“我明白岁岁的顾虑,可圣旨已下,再无反悔的可能。那位裴少将军为人正直,他虽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但凭他的性子他总归不会为难于你。想来日子久了,他会理解的。”
“况且——”
燕云珠话锋一转,看着锦岁露出狡黠的笑。
“我不信那裴少将军是块木头,岁岁这般貌美,常在一处屋檐下。不动心才有鬼了。”
话音刚落,锦岁连忙将葱段般的手指抵住燕云珠的嘴唇,美眸中尽显慌乱:“表姐慎言。”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本就是要成亲的。”
锦岁又嗔怪了一声:“云珠表姐!”
如今她倒是怕了,生怕所作所为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锦岁现在仍是不晓得她在香山遇刺的事情是如何这般迅速传至燕京的,就仿佛串通好了一般。
想到这里,锦岁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测,她总觉着李鹤洲也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另有隐情?但她很快又放弃这个猜想,毕竟她总归不想无端揣测哥哥的友人。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申时一刻便有琼华宫的宫女传唤锦岁回去。二人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在回府的马车中,锦岁细细忆起裴霁明的话。心中便止不住的难过。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凉意扑在白皙的肌肤上,却怎么也吹不散她眼底漫开的酸涩。
不过她想着,只要她真心待他好,他会逐渐被自己打动的罢。
6. 佳偶天成
皇城东宫内——
燕云珩负手立于窗前,月白色锦袍的下摆被微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羊脂玉珏,随他指节摩挲窗沿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眉峰如刀,眼尾微垂,眼底翻涌的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良久,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半寸,身着青灰色宫装的内侍低眉顺眼地走进来,他在距离燕云珩三步远的位置停住,继而恭敬的弯腰行礼。
“禀殿下,裴将军求见。”
燕云珩微微颔首,示意传其进殿。
不过须臾,裴霁明便缓步走进殿内。他向燕云珩行了个礼,燕云珩点点头。
“殿下近来身子如何?”
“御医来瞧过了,仍是老样子。”
燕云珩屏退了殿中的内侍,随后坐下看向裴霁明问道:“孤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裴霁明,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禀殿下,派出的暗卫昨日刚传了密信。”
燕云珩沉声点头,裴霁明继而接着往下说。
“二殿下昨日未出醉仙居,酉初至子时皆在三楼听琴,席间与教坊司的绿腰姑娘掷骰赌酒,末了将西域进贡的琉璃盏赏给了乐师。后又揽了四名美婢抬着软轿回府......”
“倒还是那副纨绔浪子做派。”燕云珩忽然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珏,墨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三哥近来如何?”
裴霁明喉头滚动两下,声音愈发低沉:“三殿下府邸近月来常有车马深夜出入,驾车者皆戴斗笠遮面。”
“可晓得有什么人?”
“上月刚中武举的陇右李骁,还有最近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那位张侍郎。”
裴霁明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李刺史的儿子近来与三殿下走得颇近。”
燕云珩冷哼一声:“李刺史是个老实的,未曾料到他那个探花郎儿子心思倒多。”
“暗报上写道三月至今,三殿下府中已支用白银五万两,说是修缮寺庙祠堂,实则......”裴霁明顿住,没再往下继续说。
实则如何,他们二人心中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燕云珩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交叠放在下巴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又似藏着无尽的谋划:“倒是有趣,三哥这是等不及了。”
笑声渐渐消散,他的眼神愈发冰冷,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三皇子蠢蠢欲动,殿下还需得小心。”
燕云珩指尖划过青玉案上的宣纸。他垂眸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忽而抬起手,月白色广袖扫过半空,像是要挥散殿中凝滞的空气:“你且放心,孤自有判断。”
话音未落,他已抬眼望向裴霁明,眸光如深潭倒映寒星,“孤一直拖着病体,劳烦你继续帮孤盯着,毕竟孤身边如今只有你能信得过。”
裴霁明脊背绷直,沉腰抱拳。刚想要交待些什么,便听见燕云珩询问道:“你近来倒是有桩大喜事,赶明孤定是要备一份丰厚的贺礼。”
似是不想提到这件事,裴霁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燕云珩听说了香山上英雄救美的逸事,如今这城里茶肆里说书人、铺里售的话本子多半都在津津乐道这件事。燕京城中人皆道二人“天赐良缘,佳偶天成”。
他当然也看出了裴霁明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被人随意做主,不愿意倒也正常。
燕云珩半开玩笑道:“听闻江氏女才貌双全,性情柔和。是多少人踏破门槛都求娶不到的佳人,你且知足吧。你那将军府是时候有个女主人了。”
玩笑话一出,前一刻还如寒潭般冷冽的人,此刻却似春日暖阳,连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和煦。此刻的燕云珩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交待,臣先行告退。”
裴霁明再也不想听下去,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得燕云珩在身后道:“你倒是块木头,这般冷冰冰。怕是迟早将那江小姐吓跑。”
裴霁明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离开。跨出殿门的刹那,脑海中闪过一瞬少女局促的那张脸,少女的眸中蒙了层雾气。他从不曾有娶妻的打算,偶然救下江氏女却没料到会被硬接下这桩婚事。
他虽不满,但他不能抗旨。
回到裴府已快至深夜。
他常年习武,耳力出众。走至回廊处,夜风卷着街市的说书声飘来,正说到“英雄救美,佳偶天成”,裴霁明猛地攥紧腰间佩剑,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螭纹。
想起那日宫中的内官来裴府传圣上口谕,像道枷锁,将他困在这桩莫名其妙的姻缘里。
原本一直驰骋沙场的念头,此刻都化作满心烦躁,他揉了揉眉心,将少女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连同满心愤懑,一并揉碎在夜色里。
“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传话的侍女走到裴霁明身边,恭顺的行礼。
裴霁明点头,随后他大步穿过九曲回廊,去往祖母沈氏的院落。
沈氏已年近花甲,鬓角早已花白。
裴霁明踏入房内时,沈氏身旁的侍女如意正为她斟着茶。青瓷茶盏腾起的热气,氤氲出她眼角的细纹。
见裴霁明来了后,沈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慈祥的说道:“霁儿来了。”
茶盏与瓷碟相碰发出轻响,三两片碧螺春在水面打旋,映着她微颤的指尖。年近花甲的老人脊背已有些佝偻,却仍强撑着坐直身子。
“夜深了,祖母怎得还未歇息?”
沈氏轻叹了口气:“是想同你商量你的那桩婚事。前些日子已经去了趟江家下聘。婚期定在下个月,阖府上下一直都在准备...”
她忽然抬头,望着孙儿紧抿的唇线,声音里添了几分艰涩,“我看你这些日子也在四处奔波...”
“一切由祖母安排便好,孙儿并无异议。”
裴霁明出言打断,话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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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冷冰冰的,明眼人都能瞧见他对这桩婚事的不在意。
“你这孩子...”
沈氏原想提醒他几句,过段日子新妇过门莫要刻意冷落人家。可话到嘴边仍是没说出口。她这个孙儿她晓得的,自幼时父母双亡后,他的性子就变得愈发孤僻冷淡。
“一切由祖母安排便好。夜深露重,祖母早些歇息吧。”
他倏地起身,衣袂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歪斜,映得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没别的事,孙儿先告退了。”
沈氏看着裴霁明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息,又有些惆怅。尚书府的那位小姐过门后面对裴霁明这般性子的夫婿,怕是也不大好受。
夜已深,漆黑的夜空中缀着点点繁星。
江府后院西厢暖阁内,窗子半掩着。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轻颤,窗棂间漏进的夜风挟着晚春的花香,混着案头檀香的余韵在暖阁内流转。
秋月推开暖阁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锦岁坐在案桌前。她走上前去略带担忧的询问:“姑娘,夜深了。还没休息么?”
锦岁摇摇头,仍目光灼灼看着手中的东西:“我想把这个缝补好。”
秋月点头,没再打扰锦岁。乖巧的阖上门扉的同时还不忘提醒锦岁注意休息。
锦岁指尖捏着那方玄色缎面,绣线在烛火下泛着光泽,正是裴霁明的那件玄色披风。她前些日子瞧见披风有些破损,想要将披风缝补好,却发现披风用的绣线不是一般的凡品。
她好不容易寻到合适的绣线,索性今夜便将披风修补好。
指尖捏着细细的银针,在披风里子的暗纹间隙穿针引线。破损处的线已有些松散,她必须顺着原本的纹路走针,方能不显痕迹。
绣线穿过缎面时,偶尔会勾住内里的银丝,她便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捋顺,又似在抚平某人征战时留下的伤痕。
披风被小心挂在一旁的金丝楠木衣架时,锦岁发现披风的侧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灰痕迹,想来应是剑鞘蹭出的印记。
锦岁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抚上那片印记,缎面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当裴霁明握着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利落地抽出剑鞘时,是否也会不经意间触碰到这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思绪如潮水般漫涌,男人冷峻的面容在脑海中愈发清晰。冰冷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锦岁猛地缩回手,仿佛触碰了什么禁忌。
香炉燃着的檀香愈发浓郁,烟雾缭绕间,她看见自己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微微颤抖。
她看着披风上的纹路,喉间泛起一丝苦涩的甜意。“等再次见到他后就可以把缝补好的披风交还与他。”这个念头在她心底反复盘旋。
婚期将至,于锦岁而言,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她心底自然是欣喜的,心中憧憬如春日繁花般在心头绽放。可每每想到裴霁明冷落疏离的目光,她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令她万分难过。
那目光似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将她满心的热忱与期待,都化作了无尽的难过与惆怅。
7. 大喜之日
婚期将至。
窗边的冰裂纹瓷瓶里,新折的玉兰开得正好,清香混着隔壁院传来的裁衣声钻进暖阁。
距婚期还有七日,绣娘们已在西院忙了好几宿。锦岁躲在自己房里,对着案头堆成小山的聘礼发愣。
裴家送来的聘礼足足十箱,又外带东城的四家铺子、远郊的两个庄子。这架势让江元丰和陆氏都不禁咋舌。挑不出丝毫错处,若是个不知情的人饶是一点也看不出裴家是被迫的。
鎏金妆奁里的缠花金步摇明晃晃的,映得人眼眶发疼,那是裴家送来的头面。锦岁合上妆奁,将其放置在桌上。
她的闷闷不乐被春雨和秋月看在眼中,可她二人也只觉着是锦岁对裴家大少爷无意,被迫嫁了。
外边有人传话道:“夫人唤姑娘去一趟。”
锦岁应了一声,随后去往陆氏的院落。
陆氏正看着陪嫁帖子,眸中的泪花闪烁。见到锦岁后,陆氏故作轻松地用绣帕擦了擦眼角,满脸笑意道:“岁岁来了。”
锦岁撇见陆氏眼底的情绪,她此刻的心也酸酸的。
陆氏拉过锦岁的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抬手将嫁妆帖子递给锦岁看:“这是父亲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裴家下了聘礼。咱们江府备了双倍,自是不能让别人轻瞧了去。”
陆氏说着说着,眼中的泪珠不断滴落。一滴滴砸在锦岁的手上。
“瞧我,说着说着又掉眼泪了。不过母亲这是开心。”
锦岁轻轻拥住陆氏,轻声安慰:“我知道的母亲。”
“我原想着好好为你择一门婚事,可如今成了这幅局面。倘若不是我让你独自一人去礼佛,你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更不会迫于流言嫁去裴家。你可怨为娘?”
锦岁用锦帕敛去陆氏眸中的泪珠:“母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裴家又不是什么虎穴龙潭,有何去不得的?不过出嫁的是岁岁,怎得即将出嫁的新妇要安慰起人来了?”
陆氏听后破涕为笑,捏了捏锦岁小巧的鼻头:“你这丫头。”
不单是陆氏,江元丰和江锦书也舍不得锦岁出嫁。出嫁之前三人是反复叮嘱,生怕锦岁受了什么委屈。
江锦书更是直接放话道:“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回府来。兄长为你做主。”
时间转瞬即逝,倏忽间已到二人成婚之日。
成婚的这日阖府上下忙的不行,整个江府,从门房到内院,从厨役到主子,每个人都仿佛被抽打的陀螺般不停歇。
裴府倒也是同样的光景。
厨子们手持长勺在沸腾的汤锅间腾挪,铁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声响,“快把蒸好的八宝饭端出去!”管事的扯着嗓子催促,围裙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油渍。
穿过垂花门,正厅内三四个婆子跪坐在地上,用糯米浆仔细贴着红双喜,浆糊桶边堆满了揉皱的宣纸,她们额头沁着细汗,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字,稍有歪斜便慌忙撕下重贴。
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混作一团,红绸在风中簌簌作响,将天边初升的朝阳都衬得愈发浓烈,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忙碌地躁动起来。只等着吉时一到,新妇的轿撵落地,众人才能稍稍缓口气。
锦岁此刻身着嫁衣,凤冠上的珍珠垂帘轻颤,半掩着她那如凝脂般的面庞。
喜婆搀着她走进轿子,随后口中大喊:“吉时到,起轿!——”
随着锣鼓和炮竹的声音,锦岁的心也随之揪紧。她不晓得日后裴家会待她如何。她虽心底喜欢裴霁明,但她仍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惶恐不安。
戌时的鞭炮声还在耳边响彻,锦岁已被喜娘推进西厢暖阁。朱漆木门“吱呀”闭合的瞬间,满院的笑语喧哗突然隔成两个世界。
喜烛芯子“噼啪”炸开火星,将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映得忽明忽暗。锦岁盯着盖头边缘垂落的流苏,突然想起他望向自己时疏离的目光,拜堂时刻意保持的距离,都在提醒她裴霁明讨厌和她成亲。
锦岁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绯色玛瑙步摇,心中惴惴不安。
亥时的梆子刚过,窗外的嬉闹声渐次消歇。
良久,她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锦岁的心此刻忐忑万分。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撞破单薄的胸膛,耳畔嗡嗡作响,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裴霁明穿着喜袍,缓步进入。
见到安静端坐的锦岁时,他并没有掀盖头的想法。他原是打算不来的,但架不住祖母一直劝他去一趟。
可当他真真看到坐在那的锦岁时,他又想快些离开这里。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裴霁明打算推门离去。
锦岁将覆面的珍珠垂帘掀开一角,美眸此时已经噙了泪。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夫君。”
裴霁明定睛一瞧,也算是瞧见了新妇的模样。
锦岁身着的嫁衣鲜艳如火,金丝绣线勾勒的并蒂莲自裙裾蜿蜒而上,在烛光下泛着的光泽,与她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金线绣制的牡丹纹遍布袖口,繁复的花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
眉如远山含黛,却蹙着淡淡的哀愁,眼尾处的胭脂晕染得似泪非泪。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中藏着化不开的孤寂,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小巧的琼鼻下,朱唇不点而赤,却因紧咬而泛着青白。
烛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嫁衣上的金丝流光溢彩,却也将她消瘦的身形衬托得愈发单薄。红妆艳丽夺目,可她清冷孤寂的气质与周身萦绕的哀愁,又为这份美貌增添了几分易碎的凄美。
锦岁抬眸见到裴霁明的模样后,心跳又狂跳不止,呼吸陡然凝滞。眼前的男人身着一袭赤金暗纹喜袍。他剑眉斜飞入鬓,如墨般的瞳仁深邃似幽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将他的脸庞勾勒得立体而俊朗。
玉冠束起乌发,英气逼人。喜袍束腰处的玉带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
锦岁望着这般模样的裴霁明,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狂跳不止,连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见裴霁明未说话,锦岁心底升腾出一份隐隐的期待。
于是锦岁小心翼翼的开口:“夫君,我们还未喝合卺酒。”
她不敢去瞧裴霁明的眼睛,短短几句话已经让她紧张万分。正当她想要起身斟酒时,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必唤我夫君,娶你本就并非我本意。你虽明面上是我夫人,但我决不会同你行夫妻之礼。”
冰冷的话语像刀子,像利刃,字字句句剜着锦岁的心。裴霁明明明就在她面前,他们分明距离这般近,可裴霁明的神色淡漠如霜,说出的话却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
锦岁攥着嫁衣的手指发白,嫁衣上的金丝线硌得掌心生疼。
他们分明就是拜了堂的。
她的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将军......”尾音消散在摇曳的烛影里,混着窗外更漏的滴答声,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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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岁想要解释,可撞见裴霁明冷漠的眼神时她又慌了神。
情急之下解释道:“我知将军心中有怨,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那日幸得将军相救后回府整整昏迷了三日。在我昏迷期间,父亲母亲为了我的名声先斩后奏进宫请旨。”
锦岁鼻尖酸涩,但是忍着不让自己的泪珠滑落下来。鼻翼微微翕动,努力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仿佛稍有松懈,所有的委屈与绝望就会化作决堤的洪水。
“我曾苦苦央求母亲让我们的亲事作废,可圣上亲自赐下婚约,再无收回的道理....”
心中的委屈逐渐将她吞没,看向裴霁明的视线逐渐模糊。正因为她喜欢裴霁明,所以她唯独不想裴霁明觉着她是一个倒打一耙的人。
若是不解释清楚,她怕裴霁明更厌恶她。
裴霁明看向委屈的锦岁,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正当他要开口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墨铮低沉却掩不住急切的嗓音:“少爷,东宫传来急信。”
裴霁明听后推门朝外边走去。离开的一瞬间,他扭头看向眼泛泪光的锦岁。
“莫要哭了,你且早些歇息吧。”
撂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锦岁一人在厢房中不知所措。
锦岁见状只是叹气,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锦岁唤来春雨秋月为她梳洗。
秋月端来清水,略带担忧的询问:“姑...少夫人。你没事吧。”
锦岁对着菱花镜轻轻摇头,纤细的手指缓缓取下头上繁密的珠钗。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首饰繁重,她的动作也愈发缓慢。
“我倒是觉着...裴少爷也忒过分了些....”春雨在一边小声的嘟囔,引得秋月连瞪她好几眼。
“他有要事要忙,不怨他的。”
最后一支珠钗被撤下,锦岁已是筋疲力尽。身体的劳累外加心里的沉重都使她疲惫不堪。
“明日还需晨昏定省,我想休息了。”
春雨秋月二人帮锦岁梳洗完毕后就退下了,房内又只锦岁一个人。
锦岁打量着陌生的房内置景,心中的忧虑不断攀升。最终还是一夜无眠。
是夜。
裴霁明将喜服装换下后,便快马加鞭的去往东宫。
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鼻腔发紧。裴霁明目光微凝,只见殿内烛火昏黄,青灰色的地砖上蜿蜒着几道暗红的血痕,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燕云珩一身月白色衣衫立在那里,衣摆上却溅着几点刺目的血渍。在他脚边跪着一个小宫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他垂眸望着脚边的小宫女,眉峰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刺骨的寒意,像是结了一层冰,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得死紧,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听见了脚步声后,燕云珩阴沉的眸子看向裴霁明:“来得正好。”
燕云珩指向地上的宫女:“不知是谁派来的,想在孤熟睡时刺杀孤。”
裴霁明双手行抱拳礼,然后问道:“可要带下去审问?”
听后燕云珩轻笑一声:“没用的。”
他缓缓蹲下,修长的手指抬起宫女的下巴,然后捏住她的下颚。
小宫女的嘴张开后,连裴霁明都为之一震。
舌头被剜去,是个哑女。
8. 祖母撑腰
翌日清晨,锦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想要去为祖母沈氏敬茶。
昨夜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府邸,过路的下人虽私下里议论纷纷,可见了锦岁仍恭敬的喊着“少夫人。”
裴府是个大宅子,锦岁穿过一个个回廊,春雨和秋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还未进入前厅之前,锦岁依稀听着厅内传来的声音。
“老夫人,昨夜少爷没多久便出府了。新婚之夜撂下新妇,这若是传出去怕是影响不大好。”
沈氏蹙着眉毛:“你吩咐下去,莫让府里的下人随意嚼舌根。江家在燕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嫡出的姑娘更是金尊玉贵,怎能让下人随意置喙?”
见沈氏有些愠怒,如意赶忙在一旁宽慰:“老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听见沈氏的话后,锦岁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新妇前来为老夫人敬茶。”
锦岁缓缓踏入厅内,在瞧见锦岁的容貌后,二人皆是心中一怔。
锦岁今日穿的素净,略施粉黛就已令人挪不开眼。几缕细发垂在耳畔,更衬得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唇上只点了一点桃色口脂,色泽天然得仿佛是唇瓣自身透出的嫣红。
如意心中诧异,未曾想过这江家的姑娘生得还真如画中人一般。
沈氏本就对她不抗拒,如今见了锦岁的模样后反倒生出了不少欢喜。
锦岁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世家大族的涵养。她先是斟了杯茶,见茶盏捧在手中,随后放低了姿态跪坐在地上。
“请祖母用茶。”
沈氏赶忙接过茶盏,然后将锦岁扶了起来:“快快起来。我们府上没这么多规矩的。”
锦岁微笑着点头。
沈氏见锦岁这般乖巧,心中又不免多了些心疼。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在新婚夜被夫婿撂下,一人独守空房。她一个姑娘家的,昨夜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里,沈氏就想狠狠训斥她那个一根筋的孙儿。
“你许是昨夜受了委屈。你放心,等霁儿归家,我定会好好训他一顿。”
锦岁一直以为裴家都不待见她,如今见了祖母的态度,她也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锦岁摇摇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没事的祖母,我晓得夫君有要事要处理。”
沈氏拉住锦岁白净的手:“霁儿父母去的早,自他父母去了之后就由我一人将他拉扯大。偌大的宅邸就我祖孙二人。现在你嫁了过来,府里多了些生机,我看着也高兴。”
“祖母您...并不讨厌我?”
见锦岁小心翼翼的样子,沈氏也大概晓得缘由了。
江家为了其女的名声,不惜入宫向圣上请旨赐婚。将这桩婚事强加在裴家头上。但说实在话,沈氏并不讨厌,因为她知道,以裴霁明这个性子大抵是不会娶妻的。
而沈氏逐渐年迈,府邸上下都需要一个主母打理。若等到哪日待沈氏故去,这宅邸还真就裴霁明一人了。
如今被硬塞了一门婚事,倒不如顺水推舟。
“这是哪儿的话,你模样生的这般标志,又是燕京不可多得的才女。我讨了你做孙媳妇,开心还来不及。何谈讨厌?你也莫要听信城中一些莫须有的话,反正你且记着,你进了我们裴府的门,就有祖母一直为你撑腰。”
这下锦岁总算安心,于是她笑着点头:“谢谢祖母。”
新婚三日后面临的便是回门,原本锦岁还是抱有些期待的。可一连三日裴霁明都未回府,后面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请旨去帮圣上办事去了。知道后期待也逐渐被消磨。
回门的那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天蓝得像是刚被清泉洗过,几缕游云白得发亮,被风扯成棉絮般的形状,悬在飞檐翘角之上。连马车驶过带起的风里,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江元丰和陆氏早早便在门口候着,等待锦岁归家。但看见下马车的只有锦岁一人后,二人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锦岁行礼唤了声:“父亲、母亲。”
陆氏拉过女儿的手道:“总算来了,怎得就你一人?”
锦岁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略带窘迫的回答:“夫君他这些时日有些忙,所以我便一人来了。”
陆氏把锦岁迎进厅内,檀香木的八仙木桌早就摆上了琳琅满目的菜色,令人胃口大开。
“做的都是你爱吃的。”陆氏笑盈盈的开口。
锦岁点头坐下,然后四处张望了一番:“怎么不见哥哥?”
“锦书一早去衙门办事去了,想来过会就该回来了。他也晓得你今日回府。”
锦岁“嗯”了一声,随后陆氏便让一旁的春雨帮忙布菜。
就在这时,江锦书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他性子跳脱,能有这种表情倒是少见。
“哥哥回来了。”
江锦书的面色仍是不大好。“都退下。”江锦书声音沉得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指尖轻轻一挥,侍立在旁的两个小丫鬟顿时身子一颤。
屏退了所有下人后,屋内的空气愈发凝滞,这让锦岁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元丰有些不解的询问:“锦书,这是...?”
“岁岁,我有话问你。”
锦岁一顿,下意识的绞弄着手中的锦帕:“什么事情?”
“我问你,是不是在裴府受了委屈?”江锦书的尾音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又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曾受委屈。”锦岁连忙摇头,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跟着剧烈晃动。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强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哥哥不必忧心,裴府上下待我极好。”
“未受委屈?那为何新婚之夜丢下你独自一人?又为何一连三日不回府,连你回门都是一人?”
江锦书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往日温润如玉的眉眼此刻拧成一团。锦岁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哥哥。
“裴家如此欺你,你竟还为他们遮掩!”
锦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向一旁的父母,江元丰和陆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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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也透露出震惊。
江元丰问道:“岁岁,你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锦岁沉默了。
江锦书愤怒的一挥衣袖:“若实在不行就同他合离,倒也不稀得同他们家结亲。”
锦岁见他如此生气,于是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哥你莫要生气。夫君对我冷淡确实不假,但裴府上下真的待我很好。裴府的那位老夫人是位明事理的老太太,她定不会让我受委屈。”
听见锦岁这么说,江锦书的心中仍是愤懑不已。
一时间气氛沉默了起来。
“哥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要同我置气么?”锦岁嗫嚅着开口。
江锦书默默的叹气,想着早知如此就该和李家结亲。李鹤洲待锦岁极好,若是锦岁嫁入李府,怎会受这种气。
锦岁一直在江府待到申时,想着不能回去太晚,申时一刻便打算回府。
在临别前,江锦书还是不断的嘱咐:“若是裴府的人欺你,就直接回府找哥哥。父亲和哥哥帮你做主。”
锦岁点头,然后就在春雨和秋月的搀扶下坐上回程的马车。
待锦岁回府后,刚下马车。就看见沈氏身边的侍女如意朝着自己走来。
如意恭敬的行礼:“少夫人,少爷现已归家。”说完她顿了一下,略微为难的补充道:“少爷现在和老夫人一同在前厅,少夫人您要不去瞧瞧罢。”
锦岁见如意面色不好,就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如意并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锦岁觉着不太对,于是快步去往前厅。
前厅内寂静的可怕,沈氏阴沉着脸,掩盖不住的怒意似乎要喷薄而出。
“你可晓得你犯了什么错?”
裴霁明沉默着不说话。
沈氏怒极反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主动请旨调职到别处,是为了避开和锦岁接触。新婚之夜,你扔下新妇不管不顾,成什么体统。”
“我娶她本就是被迫。”
“你且去祠堂跪着罢。”
锦岁踏入前厅时,就听见沈氏充满怒意责罚裴霁明的声音。
“祖母。”锦岁轻唤了一声。
话落,二人的视线皆被她吸引。
锦岁轻抿着嘴角:“夫君并未做错事情,还请祖母不要责罚他....”
她既听见了祖母罚他,自然也是听见了“被迫”二字。“被迫”二字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间。心中虽有些不开心,但是她还是想替他求情。
裴霁明怔了一下,心中萦绕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他未曾有过。
“你也不要替他求情了,祖母说了会为你撑腰。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对。”
裴霁明叩首在地,发冠上的玉冠磕在砖面上发出闷响。沈氏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喉间忽然发紧,却还是咬着牙指了指他:“你去祠堂罚跪两日。”
沈氏说完转头吩咐立在廊下候着的如意。
“两日内都不许下人送吃食给他。谁若敢偷送,按裴家祖训打二十板子!”
9. 偷送吃食
自沈氏下令后,裴霁明就一直在祠堂待着不曾出来。
今日又落了雨,细雨如丝。祠堂怕是一整个潮气难耐。锦岁面容担忧的看向祠堂的方向道:“难不成祖母真的要夫君跪上整整两日么?”
春雨蹲在香炉旁,将燃尽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取出,香炉边缘还沾着几缕未散的青烟。听见锦岁的询问,她动作一顿,重重叹了口气。
“少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你不记得新婚当夜少爷如何对你的了?要我说啊,罚他跪两日都算轻的,就应该.....”
话没说完,秋月握拳捶了一下春雨的头,春雨吃痛的闭嘴。
“秋月你干嘛...”
秋月的拳头在春雨面前晃了晃:“你再说,嘴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你还真以为是在咱们尚书府呢?”
春雨这下乖乖闭嘴,自顾自的干起手头的活来。
好在秋月是个懂事的,她走到锦岁身边轻声安慰:“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少夫人你且宽心吧。”
听见二人这么说,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思来想去后她还是决定偷偷去给裴霁明送些吃食。
她心中的想法也没告诉春雨和秋月,支开了二人,一切准备好后,锦岁提了食盒,朝着裴氏祠堂的方向走去。
裴家历代从武,裴氏祠堂供奉的裴家英烈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想到这里,锦岁的心中就心怀敬畏。
锦岁推开雕花的门扉,提起裙裾小心翼翼的朝里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绷直脊背跪着的裴霁明。
“是谁。”
他的耳力极好,哪怕锦岁已经放轻脚步,却仍被他捕捉到。
“是我。”
听见是锦岁的声音,裴霁明并没有扭头,只是冷淡的询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怎的还对她这般冷冰冰的,她咬了咬唇,然后有些赌气似的走到裴霁明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我怕夫君饿坏了,拿来了些点心。”
锦岁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她准备的桂花糕。几块方形的桂花糕整齐码在碟中,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糖霜。
女子袖间的桂花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白玉兰香气,裴霁明下意识的紧绷了一下身体,竟鬼使神差地屏住了呼吸。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情绪,后背绷得笔直,手臂上的青筋隐约可见,仿佛一尊僵硬的木雕。
衣袖间的手紧握成拳,一把将头扭过去。
“祖母说了,不准任何人送吃食。你是想被罚么?”
锦岁也未察觉出身旁人的异样,她还是认为裴霁明竟然讨厌她到连这点好意都不愿意接受。
她垂下头,小声的嘟囔道:“我是偷偷过来送的,祖母应当是不会发现的....”她指尖绞着帕子边角又补充了一句:“我支开了下人,绕了好远的路才过来的....”
这点锦岁可没说谎。裴府是个大宅子,她才来裴家没几天,只依稀记着祠堂的方位。又不敢问下人,只好慢慢摸索着过来。
锦岁余光撇向一旁跪的笔直的男人,心想着倘若裴霁明连续跪上整整两日,那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吧。
“你拿走罢,祖母既然罚我,我也不会违背。”
裴霁明态度决绝让锦岁犯了难,犹豫半晌后道:“可....连续跪上两日..又不许进食的话,我怕夫君身体吃不消。”
“想来那天晚上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不是你夫君。”裴霁明的声音低沉,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间碾出来的,他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
裴霁明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锦岁僵在原地。
锦岁这下才认同了春雨的话,裴霁明就是块没心肝的木头。祠堂的青砖寒气重,今日又落了雨,祖母又不许下人给他送吃食。她心里边担心裴霁明,这下她开始觉着自己的担心像是多余的。
她好歹也是闺秀,分明是对他的关心,如今倒显得自己一直在倒贴他。
想到此处,锦岁就有些愠怒,立刻反驳裴霁明道:“我们成了亲拜了堂,你自然是我夫君。”
还没等裴霁明反应,锦岁立刻起身,打算离开。她不要再当这个好人了,既然裴霁明不要,那她再也不会给他送了。
走到廊下,锦岁撑着油纸伞出来。锦岁抬脚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她攥紧伞柄,想到被人这般冷待,泪水终于不受控地滚落。
“再也不送了。”她对着雨幕喃喃自语,说完,踩着满地水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
雨下得愈发大了,锦岁回到寝居后已是戌时一刻。
春雨先是瞧见的锦岁,转而看见锦岁手里提着的食盒,似乎心领神会了些什么,面带笑意的问道:“少夫人这是干什么去了?”
锦岁有些心虚,随后立刻扯开话题:“没做什么。我有些饿了,什么时候用饭?”
秋月从屋内走出来:“晚膳已经备好,少夫人快些过来用饭罢。”
锦岁点头,把手中的油纸伞和食盒递给春雨后准备去用晚膳。刚坐下,还未动筷,就听见春雨在一旁念叨:“入夜后雨怕是会下得更大了。”
锦岁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些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两个人精丫头看出来,所以故作镇定的开始用饭。
秋月在一旁边布菜边道:“是啊,入夜后许是有些冷。晚上少夫人歇息时盖好被子。”
锦岁又若有所思的看向祠堂的方向。
不行,她都想好了不再管他了。裴霁明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哪怕她再满眼的喜欢他,她都不愿再做多余的事了。
心情烦闷的用完饭后,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作了倾盆之势,雨水裹着夜风撞在雕花窗棂上。
春雨瞧了瞧外边,感叹了一句:“这雨势...”
“我有些累了,我想歇息了。”锦岁又一次胡乱打发了二人。
待二人离开后,锦岁又偷偷拿了油纸伞。然后去往一旁的木制架子取下玄色披风。
披风厚重,且能御寒。
雨势太大,锦岁再次返回祠堂时肩头已经沾上了不少雨水,连前额的发丝都被雨水浸湿。但是怀中的披风仍是完好无损。
她推开祠堂的大门后打了个寒颤,又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
这次的动静引得跪在地上的男人回头侧目。
裴霁明难得主动的开口:“雨下得这般大,你过来干什么?”
锦岁收了油纸伞,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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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进入祠堂。当她低头撇见那盘桂花糕丝毫未动后,心中又失落了一下。
锦岁走到裴霁明身边,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抬手将玄色披风披在了裴霁明的身上。
“入夜要下大雨,祠堂阴冷潮湿。我怕夫君生病。”
他常年习武,若是这点苦寒都受不住,将来如何能领兵打仗。裴霁明刚想反驳她,但瞧见锦岁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肩头后便没再说什么。
锦岁乖巧的跪坐在他身侧,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裴霁明鼻尖,似是带着晨露的白玉兰,清冽中透着温婉。
“这个披风是上次夫君救下我后披在我身上的...”锦岁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手指不断绞弄着衣角的不料。
“我已经把披风浣洗干净,并把破损的地方缝补好了。”
裴霁明点点头:“嗯,多谢。”
三个字简短而有力,锦岁心中的阴霾总算扫净。
“我原想着早些还你的,可一直没找到机会。也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还....”
“给你”二字还未脱口,一道闪电闪过,伴随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
锦岁被这声响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耳朵。自从在香山遇到山匪过后,她变得极害怕突如其来的响声。
裴霁明看着锦岁受惊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安慰一下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无数安慰的话语在脑海中翻涌,可真要开口时,那些滚烫的字句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他不大会讲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打雷而已,有何可惧?”
话一脱口,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有种后悔的感觉。许是因为瞧见了锦岁此刻的模样,发现她正低着头,发钗的珍珠流苏随着轻颤的肩膀晃动,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锦岁听后也安慰起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可这雷声仿佛无休无止一般,雷声愈发汹涌,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轰隆隆的巨响穿透雕花窗棂。
锦岁的脸此刻已经煞白,但仍强撑着露出一抹微笑:“没关系的,我先回去了。”
刚要起身,裴霁明粗砺的大手忽而拉住锦岁的手腕。许是一时情急,在裴霁明拉住手腕的那一瞬又立刻缩回手来。
二人皆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淡又随意:“等雨势小点再回去罢。”
少女纤细手腕的触感仍在手中残留,裴霁明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随后握紧拳头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薄茧里。
锦岁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似有一丝甜蜜在心底悄然蔓延。她又坐回蒲团上,此刻心中想的是,若是雨一直下便好了。
而在此刻的沈氏院落内,沈氏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瓢泼大雨。
如意从门外走进来,进门后小心的关上门。
“如何?”
如意满脸笑意:“还真如老夫人所料,少夫人悄悄去了祠堂给少爷送东西。”
沈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对如意说道:“你且去把祠堂附近的下人都调开,莫要让他们坏了少爷少夫人的好事。”
“诶诶好嘞老夫人。”见沈氏心情大好后,如意去办事的脚步也更加轻快些。”
10. 她生病了
锦岁害了风寒,这两日病怏怏的没有精神。
裴霁明在祠堂罚跪结束后便日日宿在书房,二人再没交集。锦岁时而还会想那日在祠堂莫不是做梦?
剧烈的咳嗽一直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那夜不仅是真真发生的,还令她受凉害了风寒。
春雨从外边推门进来:“少夫人,老太太那边唤您过去陪她老人家用膳。”
锦岁用锦帕掩住苍白的面容,淡淡的点头:“我晓得了。”
见到锦岁面容不佳,春雨担忧的询问道:“这些天见少夫人总是咳个不停,可要奴婢去医馆请个大夫瞧瞧?”
锦岁点头:“也好,不过眼下先去祖母房里用膳吧。”
秋月在边上也看到了锦岁的苍白面容,有些心疼的问:“好端端怎的就害了风寒?”
“许是上回大雨的缘故。”锦岁拾起妆奁中的口脂,轻轻点了一下嘴唇。
她平日里是不怎么施粉黛的,可今日的她着实面色苍白,一会祖母瞧见了怕是又要担心她。
施完粉黛后,锦岁又捻起那支绯色玛瑙步摇,打量一番后插入发髻里。
“走罢。”
裴府漱玉厅内——
沈氏一早便让人备了锦岁爱吃的,她念着锦岁这些日子瘦了些,想为她好好补补身子。
案上八小碟菜摆得齐齐整整:最边上的翡翠豆腐还在冒热气,蟹粉烩鱼肚用羊脂玉碟盛着,奶白的鱼汤散发出阵阵香气,鱼肉裹着金红的蟹黄酱,点缀着指甲盖大的黑松露片,香气醇厚而不腻。
最角落的水晶虾饺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里头粉嫩的虾仁,水晶虾饺旁配着一碟用陈皮调的香醋,酸香里透着果香。
满意的瞧完一桌子佳肴后,沈氏看向一旁坐着的裴霁明说道:“一会岁岁过来后,你莫要摆着臭脸。”
刚要再补充些什么,就听见如意传话:“少夫人来了。”
沈氏忙不迭的调整了桌上的菜肴,抬头便看见锦岁穿着藕色襦裙立在门前,然后赶忙招手唤她进来。
锦岁进门才发现裴霁明竟也在这里,索性刻意不去瞧他。上前乖巧的行礼:“祖母、夫君。”
“快些过来用饭,备的都是你爱吃的。”沈氏想要走进拉住锦岁的手,锦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反应令沈氏和裴霁明都颇感疑惑,锦岁旋即补充道:“祖母还是莫要离我这般近了。”
“这是为何?”沈氏的手悬在半空中,心中反复回忆与锦岁相处的这些日子,莫不是哪处惹得她这个孙媳妇心里头不高兴了?
还未等锦岁回答,锦岁身后的春雨抢先一步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前两日落了大雨,少夫人许是受凉害了风寒,这两日病怏怏的一直咳嗽个不停。”
“害了风寒”这几个字传入裴霁明耳中后,可以明显的瞧见他似乎怔了一下。她是因为那夜在祠堂所以受了风寒么?
脑海中不断忆起那夜在祠堂的画面:惊雷炸响时她瑟缩的肩膀,发间随肩膀一起抖动的的珍珠流苏,还有自己那句生硬的“打雷而已,有何可惧”。
想到此处后,不知怎得,他便觉着心里面不自在。
她怕他受凉,自己倒是受了风寒。
裴霁明淡淡撇了锦岁一眼:女子今日穿了一声藕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眉峰浅淡如远山含雾,唇上点着樱桃色的口脂。哪怕略施粉黛也难掩憔悴。
他又忽而被锦岁头上的那支步摇所吸引,那日在香山她也戴着那支步摇,大婚那夜手中也攥着这个。他的思绪被沈氏的唏嘘声打断。
“怎会这样。”
沈氏说完又将锦岁安置坐下,亲手为锦岁盛了一碗鱼汤:“前两日的暴雨确实容易受凉,你且喝口鱼汤好好补补。”
见沈氏为她盛汤,锦岁是连连推辞:“祖母,怎么能劳烦您帮我盛,我身为小辈,这不和规矩的....”
“这有什么的,祖母见你这些日子瘦了,这下又受了风寒,可别提祖母心里头多心疼了。”说完,沈氏将碗递到了锦岁的面前。
锦岁小声道了声“谢谢”,然后捻起瓷勺细细品味起来。
沈氏看着锦岁低头用调羹拨弄的模样,忽然想起她的媳妇孙氏刚生下霁儿时,她也是这样变着法儿给她做滋补膳食。想到这时,沈氏的眼底又温柔不少。
沈氏又问道:“可找大夫瞧瞧了?”
碗里的鱼汤快见底,锦岁放下调羹道:“还未曾,原是想着待用完膳后让我身边的丫头去医馆为我寻个大夫。”
“如此也好,寻个大夫瞧瞧倒也.....”
裴霁明此刻开口出言打断道:“我递个帖子帮你寻位宫中的太医罢。”
一时间锦岁和沈氏都沉默了一下。
“医馆有些大夫就是些虚有其表的花架子,宫里头的太医个个都是杏林圣手。”裴霁明又补充了一句。
锦岁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口道:“不劳夫君费心,小小风寒而已。医馆大夫也能治的。”
听完锦岁的话后,裴霁明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丝烦躁。裴家男儿当心如止水,可他心中平静多年的水面,第一次被这股烦躁掀起了一丝涟漪。
“我还有事,先行离开。”裴霁明面无表情的起身,朝着沈氏拜别。
看见裴霁明不佳的面色,锦岁心中感觉闷闷的。她莫不是说错话惹得他不开心了?锦岁扭头看向沈氏问道:“祖母,我是不是说错话惹得夫君不开心了?”
沈氏面上洋溢的笑意更盛,但是没有回答锦岁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给锦岁夹菜:“莫要管那小子,你多吃点。”
锦岁吃了不少东西,从漱玉厅回来后良久饱腹感还未消散。锦岁便在屋内来回的踱着步。
就在这时,秋月快步进来:“少夫人,少爷来了!”她话音未落,锦岁手中的帕子已被攥出细密的褶皱,耳尖霎时泛起薄红——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来寻她。
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锦岁询问道:“他来是做什么?”
话刚说完,裴霁明迈着步子进来,身后跟着位年逾半百的老者,头戴紫貂裘帽,腰间悬着的黄杨木药箱随着步伐轻晃。
“见过少夫人。”老者对着锦岁拱手作揖。
少夫人害了风寒。”老者见她满脸错愕,又补了句,“裴将军想太医院递了帖子,唤我过来是为了让我替少夫人诊脉。”
锦岁明显愣了一下,她原就觉得小小风寒不打紧的。可裴霁明竟真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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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请了位宫中的太医?
她看向裴霁明的方向,却发现裴霁明明显对她有眼神上的躲闪。
“请少夫人伸手。”老者的话惊醒了怔忡的锦岁。
“那便有劳太医了。”
不过片刻王太医就已诊完脉,他要来笔墨纸砚写下药方,写完后把药方递给锦岁道:“少夫人的风寒并不严重,按照这个药方上的药煎几副吃下即可。”
锦岁行了一礼道:“多谢。”
沉默半晌的裴霁明终于出声道:“马车备在府门口。”
他说完扭头看着身边的墨铮,示意送客。秋月也识趣的跟了出去,为太医引路。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按照太医的药方服药很快便能痊愈了。”
锦岁望着他别过脸时绷紧的下颌线,随后有些羞赧的垂下头:“夫君,谢谢你。”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似那日她在宫中唤住他一般。
裴霁明别过脸不去看她泛红的耳尖,冷冷的说道:“你莫要误会了。我不过是还你人情而已。”
锦岁望着他冷淡的眉眼垂下了头,在心底不断的告诫自己莫要有多余的幻想。“是,不过是人情。”她在心底默念。裴霁明只是还人情,对她并无别的意思。
“嗯,我晓得的。”锦岁点点头。
裴霁明略微颔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刚踏出一步,又补充了一句:“太医说这两日尽量不要受凉。你最好听太医的叮嘱,我可不想再请人家一次。”
又是不近人情的话,哪怕安慰她一下下也好啊。锦岁心中这般想着,瞧着裴霁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按照太医的药方服了几日的药,锦岁的风寒好了七七八八。待锦岁已痊愈时,已是暮春将尽,夏意初萌的四月天。
这些日子裴霁明常不在府中,哪怕在府中也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不曾出来。
她在府中烦闷无趣时就会去找祖母,每每这个时候祖母都会同她讲裴霁明儿时的趣事。
“霁儿六岁那年,偏要学武教头爬枇杷树,”沈氏拨弄着翡翠佛珠,眼角的笑纹盛着十几年的光阴,“结果摔下来蹭破了膝盖,却硬说自己是在练轻功,疼得直抽气还要逞能。”
沈氏接着补充道:“后来他娘罚他跪祠堂,这孩子倒好,偷偷把我房里的桂花酿揣去,边跪边喝,醉得趴在蒲团上背《孙子兵法》,倒把来巡夜的老管家吓个半死。”
锦岁用帕子掩面轻笑,她竟不晓得裴霁明儿时居然还会干这种事。
祖母的故事里,裴霁明不再是总绷着脊背的冷面将军,而是一个会淘气会偷懒的少年郎。
“那...夫君又是如何变得这般拒人如千里之外的?”锦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想到这里,沈氏就长叹了一口浊气。
“自打霁儿父母双亡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他不再淘气,而是开始用心读书习武。”
锦岁听后有些心疼,幼时失去双亲,与唯一的祖母相依为命,裴霁明这一路一定走得很辛苦罢。
正当锦岁细细思索时,廊下候着的如意快步走进来,面色略带急促道:“老夫人、少夫人,宫里的一位贵人对咱们裴府下了邀帖。”
11. 公主设宴
是宁阳公主递来的邀贴,下个月是宁阳公主的及笄宴。
当今圣上现有六子。长公主燕云瑶红颜薄命,嫁人后不久便消香玉陨。长公主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自她逝世后,圣上悲痛万分。二皇子燕云凌和三皇子燕云奕皆由赵淑妃所出。
四公主也就是锦岁的表姐燕云珠是沈贵妃的独女,五皇子燕云珩自然也是太子殿下,是皇后目前唯一的嫡子。燕云珩虽才貌十分突出且颇有谋略,但是自幼体弱多病,宫中御医甚至断言太子殿下的脉象虚浮,活不过三十五岁。
而这六公主,便是宁阳公主燕云华,是王婕妤之女。作为圣上的幺女,对其颇为宠爱。以至于闹出了不少幺蛾子。这些事情锦岁也听说过,这位公主骄奢□□,豢养的面首都令人数不过来。
锦岁是有些害怕和这位公主有接触的,可偏这贴子上特别标注了“少将军夫妇二人”。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无法推辞。
锦岁特意熬了碗莲子羹端去书房,刚至书房门口,就瞧见墨铮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
锦岁有些汗颜,这人竟和他的主子这般相像的么。
“想着夫君今日公务繁忙,我为夫君熬了些莲子羹解乏。还请行个方便让我送进去。”锦岁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少爷还在忙,我们替少夫人端进去罢。”
墨铮伸手就要接过锦岁手中的食盒,锦岁灵巧的躲过去。
“不成不成,我要亲自端给夫君。”
眼见有些僵持不下,墨铮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锦岁朝他笑道:“多谢,还有上次的事情也多谢你。”
上次的事情就是护送锦岁回京的那次,墨铮心中了然,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锦岁也并未多言,推门进入。
他们二人好久没见了,锦岁想着。
蹑手蹑脚的进门后,锦岁瞧见了裴霁明真坐在案桌前。
见锦岁来后,他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何事?”
锦岁把食盒放在桌上,纤纤细手端出白净的白玉碗。碗口和腕间的翡翠镯相碰发出清泠声响,她端起玉碗,碗中刚出锅的莲子羹还腾着细雾。
她小心地将玉碗举到裴霁明面前道:“夫君近来辛苦了,我熬了碗莲子羹清热,夫君快喝了罢。”
碗中,炖得酥烂的莲子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还有几颗枸杞点缀其上。然而由于是刚出锅,滚烫的碗底仍烫得她白皙的指腹泛红,连举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生怕洒出一滴。
裴霁明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又落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上。他大手接过碗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
锦岁默默盯着他,希望他能喝上一口。可他接过碗后只是把碗放置在案角边。正当她看得入神时,裴霁明又问了一句。
“还有事?”
锦岁回神。
“还有一件事...下月是宁阳公主的及笄宴,方才给府里递了帖子,帖子里特别写道要你我二人出席...”
锦岁其实是想说要少将军夫妇二人出席的,但她若是这般说的话,裴霁明怕是不开心旁人说他们二人是夫妇罢。毕竟自己唤他夫君也是硬要唤的。
裴霁明“嗯”了一句后道:“我知道了。”
“那关于公主的及笄贺礼....夫君有何想法?”锦岁又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说完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她及笄那年也是递了封帖子给裴府,裴霁明并未到场,只是托小厮送了件贺礼。
这话倒是提醒了裴霁明,他素来对这些不在意。往日去赴宴的贺礼都是他随意从库房里挑的,如今他似乎有与之商讨之人。
裴霁明颔首思忖了一番道:“你与公主同为女子,又年纪相仿。想必你应该会了解些....”
还未等他说完,锦岁有些闷闷不乐的点头:“我知道了....”
她来为公主备礼她自是没有意见,可她瞧见裴霁明的那副模样她便有了些不快。
裴霁明想要通过自己投其所好送礼,那她呢?锦岁脑海中浮现起那支绯色玛瑙步摇,脑海中又忆起那日哥哥话里话外的老气。
心口便泛起酸涩的涟漪,她就要被不用心的随意对待么?
她想开口问他,却还是忍住了。没等裴霁明接着说话,她就声称有事立马离开了书房。走得太急也不关心裴霁明到底有没有尝她做的莲子羹。
锦岁步伐极快,堪堪几步就走出书房,绕过九曲回廊时,她攥着裙摆的指尖已发白。
裴霁明自然是不知锦岁为何突然离去,他端起案桌上的玉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莲子香,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碗口残留的香气萦绕鼻尖,那是白玉兰的香气,与记忆深处某个雨夜的气息悄然重合。
裴霁明回忆起那夜在祠堂里。祠堂的青砖沁着寒气,她跪坐在蒲团上,他的鼻尖也萦绕着淡淡的白玉兰香气。
她应当很喜欢玉兰花罢。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
“少爷。”寒刃在外边轻喊了一声。
“进来吧。”
寒刃进门后行了个礼道:“已经查清楚了。”
裴霁明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六公主的及笄宴邀请了不少京中权贵,不仅如此,其他几位皇储也会到场。”
裴霁明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案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回想起上次在东宫出现的刺客,大抵就是三皇子派出的。当时还没等他们过多审问,那哑女便服毒自尽。想来是专门训练的杀手。
刺客自尽,这证据和线索也是断了。哪怕他们有把握是三殿下,也苦于没有证据。
此番公主设宴,怕是危机重重。
裴霁明垂下眼眸,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罢。”
这次宴会兴许会有些事情发生,上次太子殿下遇刺就已经表明三殿下蠢蠢欲动了,那他必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锦岁的脸,他原是打算一人去赴宴的,却没想到公主指明了要二人都去。
也罢,三殿下的目标从来只有太子殿下,况且他也在,她兄长也在,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皇城内琼兰殿——
燕云华斜倚在软榻上,一袭茜色云锦宫装如流云倾泻,裙裾铺满整座软榻。眉若远山含黛,却刻意用青黛描得细长上挑,宛如两把锋利的弯刀。
女子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流转间似有火光跳跃,瞳仁漆黑如墨。
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雪白的颈侧。耳垂上悬着的一对红珊瑚耳坠,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如跳动的火焰,将她艳丽的容貌衬得愈发夺目。
八名宫娥垂首侍立在侧,手中捧着翡翠盘,盘中盛着西域进贡的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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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与岭南新上贡的荔枝,每一位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绿意,帖子可送过去了?”燕云华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举手投足间尽显慵懒。
一旁侍立在一旁的绿衣小宫女回话道:“禀殿下,已经送过去了。”
燕云华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燕云华随后又叹息道:“听闻裴郎前些日子英雄救美又抱得美人归,我倒要瞧瞧是什么风华绝代的美人。”
燕云华原打算自己及笄后去求父皇,把裴霁明赐给自己做个驸马。可她没料到的是江家抢先一步。江家是京中大族,不少权贵都要礼让三分,况且她知道时早就木已成舟。
每每想到这时,燕云华就怒火中烧。
若说喜欢的话,她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她见识过不少男子,可偏裴霁明那般不近女色,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她倒是头回见。
哪怕她用公主的身份刁难他,他也铁骨铮铮。
可她就偏想折了他这傲骨。
绿意在一边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答:“不管多么风姿绰约的女子,奴婢觉着都不及公主一分。”
燕云华轻笑一声,从软榻上坐起。
“你说话惯会讨我欢心的。”她忽然轻笑,声线像浸了蜜的刀刃,尾音拖得老长,随手扯过一缕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
“可我不大喜欢裴郎的妻子——”
话音未落,软榻上发出细碎的布料摩擦声。燕云华坐直身子,她把玩青丝的指尖骤然收紧,几缕乌发被扯得笔直,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你说,那样无趣的女子,留着做什么呢?”
绿意的脊背猛地绷紧,额间已沁出细汗。
“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绿衣的声音终于泛起一丝颤抖,却仍维持着恭顺的语调,“何须在意旁人?”。
“在意?”她忽然低笑,美眸中氤氲着杀意。
燕云华紧接着补充道:“我自然是在意了,我中意裴郎。她若不除,我怎能让裴郎当我的驸马?”
许是燕云华周身散发的杀意令人胆寒,一位入宫服侍没多久的小宫娥吓得一颤。手中的葡萄滚落几颗到地上。
绿意瞪了一眼:“这种事都做不好?”
一众宫娥慌忙下跪,膝盖撞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每一个人都抖如筛糠,大气都不敢喘。
燕云华斜睨着地上的葡萄,丹凤眼微微眯起。
“捡起来。”她忽然开口,声线甜腻得像浸了蜜的毒酒。
“用嘴。”
小宫娥的身子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殿内的空气仿佛结了冰,其他宫娥垂首盯着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终于,小宫娥抖着身子趴下去,嘴唇刚要碰到滚落在公主软榻边的葡萄,燕云华忽然轻笑一声:“罢了,脏了本宫的地。”
燕云华撇向一旁的绿意道:“瞧我,光顾着同你讲话,都忘了旁边还候着这么多人了。咱们的话都被听了去。”
还未等绿意回答,燕云华冷冰冰的补了一句:“换一批罢。”
一瞬间,所有跪在地上的宫娥都拼命求饶。燕云华只是烦闷的摆摆手,屏风后边多了好几个暗卫,将宫娥们往外拖。
少女们的哭喊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地上的葡萄还在泛着微光。燕云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把玩起垂落的青丝,唇角的冷笑比刚才更盛了几分。
12. 各怀心思
锦岁从库房内挑了好几份,最后在祖母的建议下最终敲定了一对价值连城,通体血红的玉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公主设宴的当日。
今日锦岁着了身鹅黄色衣衫,雪白的肌肤被衬得愈发莹润,仿佛浸着晨露的玉兰花瓣。她鬓边斜簪一支珍珠攒花簪,三两颗浑圆的东珠垂在耳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铜镜中人微微抬眼,美眸流转。眼尾微微上挑却不带半分凌厉,反似含着一汪春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鼻梁秀挺如琼玉雕琢,却因唇角若有若无的浅笑添了几分柔意,两颊的梨涡在薄施胭脂后若隐若现,恰似初绽的桃花。
“少夫人穿这身真好看。”春雨在她身侧笑盈盈地帮她规整头上发簪的位置。
锦岁转身过整理裙裾时,秋月从外头进来,有些踌躇着开口道:“少爷一早进宫办事去了....怕是不能同少夫人一起....”
“那怎得不派人跟咱们少夫人知会一声?”春雨有些忿忿不平的说道。
春雨心里头替锦岁鸣不平。少夫人刚过门一个月,哪有夫妇分乘两辆马车的道理?想到这里,春雨的眼眶有些泛红,今日可是要入宫去,被旁人瞧见了怕是又要惹人非议了。
反观锦岁倒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道了句:“知道了。”
待她准备就绪后,她扭头对春雨道:“我一会准备出发了,你去知会祖母一声。”
春雨点头:“好的。”
燕云华这次设宴的地方就在皇城内的一处水榭内。
晨光初现时,太液池西岸的水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水榭连接着的九曲水廊依湖而建,十几根朱红色的亭柱托举着黛瓦飞檐。微风吹过帷幔,掀起湖面阵阵涟漪。
十二艘船舫系在水榭边,船身上系着的银铃与薄纱在风中轻颤,船内隐约传出乐伎调试乐器的叮咚声。
岸边垂柳的枝条拂过水面,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划破水中倒映的亭台楼阁,将水榭的倒影揉碎成万千波光粼粼的碎影。
锦岁跟在引路的小宫娥身后打量着这奢靡的建筑,心中暗自咋舌不愧是如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女。
她又四处张望起来,来的大部分都是京中权贵,想来她哥哥也会出席罢。不过她瞧来瞧去倒没瞧见裴霁明。
正当锦岁垂下头后,耳畔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岁岁。”
锦岁惊得一抬头,就看见李鹤洲一袭蓝袍立在他不远处。
李鹤洲对小宫使了眼色,小宫娥便识趣的退下。
锦岁心下一惊,想要扭头就走。却不料李鹤洲上前一步拉住锦岁的手腕。
“岁岁你躲着我作甚?”
锦岁用力的挣脱他的桎梏,但李鹤洲握的紧,终归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还请李公子放手,人多眼杂,这样不合规矩。”
“李公子”二字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刺向李鹤洲的心。
“李公子?”李鹤洲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平日里鹤洲哥哥的唤我,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了?”
他早就听闻锦岁新婚之夜被夫婿撂下,一个人独守空房。他一直念着她,念着她会不会在裴家受欺负。可如今她反倒与他渐行渐远。
锦岁有些愠怒,在她眼中的李鹤洲一直是一位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如今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似是忽视了锦岁的羞赧,李鹤洲问道:“岁岁你近来可好?”
锦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略带严肃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与我拉拉扯扯怕是不合礼数罢,更何况已为人妻。”
被风吹到飞舞的帷幔粘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上,李鹤洲的眸色一暗。
他望着锦岁攥紧帕子的指尖泛白,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她说出“已为人妻”时,瞳孔骤然一缩——那四个字像浸了毒的利刃,顺着她唇齿间吞吐的芳香,径直扎进他的心。
“礼数?”他忽然低笑,声音低沉,带着潮湿的沙哑。
若是能夺取她,他才不在乎什么礼数。正人君子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具。
趁李鹤洲愣神,锦岁捎带用力的扯回了自己的手腕。
锦岁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一阵发寒。
“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锦岁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扭头的一瞬看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影,心中总算心安起来。
只见燕云珠盛装朝着她走来,锦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跑过去:“云珠表姐。”
燕云珠拉住锦岁的手:“我就是过来寻你的。”
其实燕云珠早在李鹤洲之前就瞧见了锦岁,她刚想上去。没想到被李鹤洲抢先,跟让她没料到的是这位月明风清的探花郎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锦岁拉拉扯扯。
她这才强忍着怒火快步赶来想为锦岁解围,她赶紧拉走锦岁。
原处的凉亭内。
燕云珩坐在桌前,他指尖捏着那只薄如蝉翼的青瓷茶盏,盏内碧色茶水上浮着两朵新摘的白梅,袅袅热气裹挟着松烟香、茶香与梅香,在他面前氤氲成雾。
他轻抿一口,喉结微动,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始终落在茶盏内缓缓舒展的花瓣上。
裴霁明身着墨色劲装立在左侧,他身姿笔直如松,腰间玉佩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凉亭外的柳条扫过竹帘,投下斑驳的影,落在他紧绷的下颌上。
燕云珩转动茶盏的动作突然一顿,茶盏轻叩桌面发出脆响:“这探花郎好大的胆子。”
二人在远处显然已经瞧见方才发生的事情。
“你可得小心些....”
这探花郎是在觊觎裴夫人呐。后半句话燕云珩在心中无声的说道。
裴霁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不晓得胸口产生闷闷的感觉是何缘由。
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闷闷的感觉愈发清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反复揉搓。明明和他没关系,为何这般烦躁?
他皱起眉,想起昨日锦岁熬的莲子羹,想起她耳尖泛红递碗时的模样,此刻却被另一个人用那样炽热又偏执的眼神盯着,莫名的不适涌上心头。
见到裴霁明这副模样,燕云珩放声笑起来。
“殿下为何要笑。”
燕云珩眸中的笑意更深,又执起茶盏细呷一口:“当局者迷啊。”
燕云珠把锦岁拉到宴席上时已经快开宴了。
此次宴席是男女分席而坐,这下锦岁总算瞧见了裴霁明。裴霁明端坐在主位下方第三席,他正与右侧的文官交谈,眉峰微蹙。
她竟看得入神,连唇角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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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扬起。直到裴霁明忽然抬眸,那双漆黑的眼眸穿过屏风间隙与她相撞,惊得她心头一颤。
锦岁慌忙别过脸,女宾席上的轻笑混着水榭外的乐声涌来,她低头盯着案上的琉璃盏,倒映出自己慌乱的眉眼。
燕云珠将案上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饮了个痛快后扭头看向锦岁:“你与那位李公子是何关系?他为何缠着你?”
锦岁才从刚才的对视缓神,她将燕云珠如此直白的问,也如实回答道:“他是哥哥的友人。他们从前是同窗。”
“以前他常来府上找哥哥,一来二去我也渐渐与他熟捻了起来。”
当然,锦岁口中的熟捻就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哦——”燕云珠拖长了尾音,略带玩味的看着锦岁。
表面上看着自视清高,原来这位探花郎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传话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席间的低语:“宁阳公主驾到——”
霎时间,众人齐刷刷望向太液池中央。只见一艘华贵的画舫缓缓驶来,而船首昂首的玉雕凤凰口中衔着的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而画舫中央的绯衣女子,正是燕云华。
她的容颜艳丽且张扬,“宁阳”二字于她很是贴切。
画舫缓缓驶到岸边,燕云华慢慢悠悠的走下画舫。
“今日倒劳烦诸位从王公府邸、侯门深院赶来。云华感激不尽。”燕云华的声音混着花香飘向水榭各处。
她抬眼扫过席面上正襟危坐的官眷,似是在找寻着些什么。撇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时,燕云华才满意的笑了笑。
“各位自便。”她留下这句话后,扭头走向席面的上座。
席面上,燕云珠一直在给锦岁夹菜。
“岁岁你太瘦了,婆家不会苛待你罢。”
锦岁连忙摆手:“祖母待我很好,谈何苛待一说。席间人多口杂,可莫让有心人听了去。”
燕云珠努努嘴:“好好好。”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席间微妙的凝滞。一位绿衣小宫娥莲步轻移。她低垂眉眼,神色恭敬,双手稳稳托着托盘。
小宫娥在锦岁身侧半跪而下,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裴夫人,奴婢是六公主身边的侍女绿意。公主请裴夫人尝一尝这新酿的梅子酒。公主说了,今日宴上,独独念着裴夫人的好,还请裴夫人赏脸。”
说罢,将托盘又往前递了几分,玉盏内混着梅子酒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锦岁鼻尖。
锦岁有些为难,她不会饮酒。可公主御赐她怎能拒绝?
正当她抬起手准备拿起时,一支纤细的手抢先一步接过玉盏。
燕云珠一饮而尽。
“裴夫人不会饮酒,你回去告诉六妹妹,这酒,我代为饮了。”
燕云珠将杯盏放在托盘上,示意绿意可以走了。
她虽不知道燕云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深知燕云华品行顽劣、蛇蝎心肠。锦岁不好推辞,但若是她出面,量燕云华也不敢怎么样。
绿意面露难色,她不是傻子,她自然不想得罪四公主,可六公主同样不是好相与的主子,更何况二人还一直互相不对付。一时间,绿意犯起难来。
就在绿意左右为难时,突然一阵尖利的女声撕破席间的低语:“有刺客——”
13. 为她受伤
这声呼喊如同一把重锤,瞬间击碎了宴会上的奢靡。湖面画舫上的乐伎们尖叫着抱作一团,琵琶琴弦应声而断,七零八落的乐声与惊呼声在水榭中回荡。
就在此时,只见数十名刺客卸下伪装掏出佩剑,朝着席面冲去。
绿意手中的托盘剧烈颤抖,玉盏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酒液泼洒在她的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惊恐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刺客已冲破侍卫的防线,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直取燕云珩。
宾客们慌乱奔逃,锦缎华服在拥挤中被扯破,钗环首饰散落一地,原本精心布置的宴席转眼间乱作一团。
“保护殿下!”
裴霁明掏出佩剑,他身姿矫健,剑光如电,直逼刺客要害。他身边伪装成小侍的寒刃与墨铮也都卸下伪装,掏出佩剑上前与刺客搏斗。
一瞬间,血光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
“什么人胆敢这般大胆?这里可是皇宫!”燕云华牙关紧咬,美眸怒瞪。这可是她的及笄宴,是她精心准备很久的及笄宴!
不过很快,她被自己身边的暗卫护送离开此地。
水榭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器相击声。锦岁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燕云珠就跑。燕云珠被这场面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浓重的血腥味让锦岁倍感不适。她强忍着胃部翻涌,拽着燕云华跌跌撞撞跑向水廊的方向。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这种感觉似乎又将她拉回遇到山匪的那日。
那种恐惧与无助。
就在这时,身后拉住的人突然瘫软到地上。锦岁扭头扶住燕云珠:“云珠表姐,你怎么了?”
燕云珠此刻面色潮红,睫毛剧烈颤动。她张了张嘴,溢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声破碎的呻吟。
潮红如霞的面色与周遭的血腥形成诡异的对比,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冷汗顺着精心描绘的花钿蜿蜒而下。
燕云珠用尽了力气道:“酒......有问题。”
锦岁一惊,才惊觉绿意递上的那杯梅子酒。她抚上燕云珠的面颊,烫得吓人。就是因为云珠表姐替她饮下那杯酒。
“我们先离开这里。”锦岁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用力的托起燕云珠,一步步缓慢的向前走。
一道寒光闪过,锦岁脖颈后的寒毛瞬间倒竖。还未等她反应,一道裹挟着腥风的寒光已贴着燕云珠的发梢掠过。锦岁本能地揽住燕云珠的腰肢躲避,裙裾翻飞间,两人重重撞向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
二人皆是闷哼一声。
锦岁这才看清来者——一个身着暗蓝色劲装蒙着面的暗卫。奇怪的是,她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刺客与宴席间刺杀太子的刺客不一样。
经此一遭,燕云珠的意识总算清醒一些。她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把锦岁护在身后,带着怒气道:“告诉你主子燕云华,她胆敢这般算计本宫的表妹,本宫定要她加倍奉还。”
她见到那人的衣服便明了了,是燕云华的暗卫。虽然她不晓得锦岁何处得罪了燕云华,但是她知道,燕云华悄悄派出了自己的暗卫,想要趁着人多解决锦岁。
一想到这里,燕云珠就怒火中烧。可方才的话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燕云珠掷地有声的怒斥在水廊间回荡,那暗卫却仿若未闻,仍是提了短刀朝着锦岁刺去。锦岁这次闪避不及,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一袭玄色劲装的身影如苍鹰般俯冲而下,手中佩剑精准地截住那把致命的短刀。男子面容姣好,眉头紧蹙,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暗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连退数步,虎口发麻,短刀差点脱手。
“阿樾!”燕云珠看清来人后,才安下心来。是她的暗卫来了。
林樾护在二人身前,剑尖直指暗卫。两人对峙间,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只待下一刻,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见是林樾来后,那暗卫明显有些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林樾。
同为暗卫,林樾之名,在暗卫营中早已如雷贯耳。传闻沈贵妃当年为择嘉禾公主的贴身暗卫,遍访天下高手,最终从三百死士中遴选出的林樾。
他敌不过的。
正当林樾提剑刺来时,暗卫立刻侧身给予一个假动作。趁其不备立刻溜走。
林樾原想上前去追,但他更担心身后的燕云珠。于是他立刻转身,也顾不得行礼,满是关切的问道:“殿下我来迟了,殿下您现在怎么样?我现在就带您找太医。”
燕云珠略显吃力的摆摆手:“我无碍,许是酒里加了些什么东西,让酒劲更猛了些。幸亏是我饮下,若是换成不会喝酒的岁岁,许是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宴席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你快些护送我和岁岁离开此地。”
锦岁又将燕云珠搀扶起来,燕云珠在她耳侧问她道:“你与燕云华有何过节?”
锦岁摇摇头道:“我同宁阳公主并无过节,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宁阳公主。”
燕云珠叹了口气,有无过节现在已不重要,她深知燕云华就是个疯子。不得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此处,燕云珠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该给她些教训了。
见燕云珠不说话,锦岁又有些关切的问:“云珠表姐,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好些?”
“现在好些了。”燕云珠又补充道:“让阿樾来扶我罢,你这般瘦弱,扶我有些吃力。”
锦岁原想回绝,毕竟云珠表姐尚未婚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理应和林樾保持距离。她嗫嚅着想开口说这样不妥,可转眼就瞧见燕云珠略带俏皮地冲她眨眼。
她晓得了。
她让林樾上前接过燕云珠,自己则跟在二人身后。
突然感觉后颈一阵阴寒,锦岁抬眸望去,身后亭子的琉璃瓦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芒。那寒光在黛色瓦片间若隐若现,惊得她下意识攥紧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下一瞬,劲风贴着耳畔掠过,带着森然杀意。一支淬毒箭矢擦着她脸颊堪堪飞过,冰凉的箭羽扫过肌肤。
箭矢裹挟着千钧之力,“砰”地钉入朱漆亭柱。尾羽震颤间,亭柱上的红漆被刮落大片,而那箭尾,仍在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宣告着方才的致命威胁。
巨大的声响令燕云珠扭头看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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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柱子上的箭矢时,她的脸色一变。她刚要喊林樾的一瞬间,第二根箭矢紧接着射来。
锦岁害怕到发抖,她告诉自己快躲开。可双腿就仿佛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箭矢飞来的一瞬,她感到腕骨传来一阵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力道。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扯得踉跄后仰,腰间骤然贴上坚实的胸膛。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裴霁明。
裴霁明滚烫的呼吸砸在她头顶,温热的手掌已覆上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死死按进怀中。锦岁嗅到他衣襟间的檀香,以及浸透衣料的淡淡血腥味。
锦岁抬眸,便看见那支箭矢没入了裴霁明的左臂。
锦岁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夫君......”
他又救了她一次,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让锦岁有些瘫软,心脏跳个不停。
裴霁明阴沉着眸子松开锦岁,随即抬手拔下箭矢。
他为何要快步赶过来救她?
裴霁明敛眸,他有些不愿意承认,刺客刚出现时,他第一眼瞧的就是锦岁。他瞧见锦岁拉着四公主就跑的时候让他略微放下心来。
因为他知道此次刺客的刺杀目标是太子,只要她们快些跑掉,定是无碍的。
在他清理完所有的刺客后,燕云珩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戏谑的笑道:“还不快去找你夫人?”
裴霁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殿下莫要打趣。”
他刻意将目光从锦岁离去的方向收回,转身作势要去查看侍卫伤亡,可迈出的脚步却有些虚浮。脑海中不断闪过锦岁苍白的面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揪扯着他的心。
他嘴上说不愿,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
如今看着完好无损的锦岁,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
“夫君,快去寻太医,夫君你受伤了。”锦岁美眸含泪,非常着急的对裴霁明说道。
她的声音让裴霁明回神,裴霁明低头看着眸中不断流泪的锦岁,有种想为她拂去泪珠的冲动。
裴霁明强压住这种冲动,撇过头:“我无碍...你莫要哭了。”
锦岁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想说两次救命之恩,她真的没齿难忘。她又看向他左臂的血洞,心中又酸涩不已。
裴霁明喉间一紧,不去看锦岁楚楚可怜的脸。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夫人,而是因为你是江府的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也难辞其咎。”
话语轻飘飘落下,仿佛方才拼死护她周全的人,不过是尽着最本分的职责。
听到这番话后,锦岁的心像是被蚂蚁慢慢啃食一般,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她想起箭矢飞来时他掌心的温度,想起被他护在怀中时那急促的心跳,此刻却都化作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剜着她刚刚泛起涟漪的心。
一旁的燕云珠听见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因为喝了酒浑身无力,她定要撸起袖子去揍裴霁明。
不远处的那抹蓝色身影攥紧了拳头。
李鹤洲一拳砸向水廊的亭柱,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14. 悉心照料
六公主及笄宴上出了刺客令皇帝龙颜大怒,相比宁阳公主的及笄宴被毁,圣上更愤怒的是竟有人公然在皇宫行刺,这简直是打了皇家的脸面。
因此圣上下令务必彻查此事。一时之间,皇宫内人心惶惶。
是夜,三皇子府邸内——
李鹤洲怒气冲冲,直扑向紧闭的书房门。他握在门环上的指节泛白,片刻后才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戾色。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寒气。
燕云奕此刻还沉浸在刺杀失败的失意中,不仅如此还惊动了皇帝彻查此事。他一想到这里就咬紧牙关,愤怒似喷涌而出。
他撇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着实应该听取他的建议,想要取燕云珩的性命不应该操之过急。
“你且说说,后面有何对策。”
“不知。”
简短的两个字仿佛惹怒了燕云奕一般,他面露愠色道:“不知?你如何不知?你可别忘了是你自己主动过来央求我合作。”
就在此刻,李鹤洲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燕云奕的面前。他俯下身子看他,眸中的阴暗让燕云奕都不由得一怔。
他低沉着声音开口道:“殿下,欲成大事者,岂能效小儿女般急躁?况且我同殿下说过了,不能动我想要的人。”
此话一出,燕云奕也云里雾里。
见到燕云奕此番表情,李鹤洲心中也已了然。
不是他,那是谁?是谁想要锦岁的性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的裴府因为裴霁明受伤的事情早已乱作一团。
丫鬟婆子们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有人提着药箱匆匆跑过,有人端着热水慌乱避让,还有人在走廊上撞作一团,瓷碗碎裂的声响不时传来。平日里井然有序的裴府,此刻就像被搅乱的蜂巢,陷入了一片混乱。
箭头上淬了毒,待到锦岁二人回府时,裴霁明已经陷入昏迷。
沈氏一早便听见宫中刺客的传闻,在听见裴霁明受伤后又是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快传大夫!快!”锦岁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府院中回荡。她的裙摆上沾满血渍,发间的珠翠也已凌乱不堪,可此刻她全然不顾形象,目光紧紧盯着怀中紧闭双眼的裴霁明。
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方才还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却虚弱得让人揪心。
早在他们回府前,沈氏听到消息就已经立刻派人去请了大夫。当锦岁搀扶着昏迷的裴霁明冲进府门时,前院早已挤满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大夫。
相较于哭得满脸是泪的锦岁,沈氏还算较为冷静。
太医的指尖搭在裴霁明腕间的脉搏上,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锦岁屏气凝神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直到大夫终于直起腰,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好在少将军常年习武身强体健,中毒并不深。只需用银针放血,再服下三剂解药,便能转危为安。”
这下二人总算安下心来。锦岁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险些跌坐在地。她抓住床柱才勉强站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他又递给锦岁一个白净的小瓷瓶道:“这里面是混了解毒剂的金疮药,劳烦少夫人记得替少将军上药。”
锦岁点点头。
末了,锦岁眸中噙着泪看向沈氏道:“祖母,都怨我。若不是夫君他为了护住我.....”
说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
锦岁的心中万分自责,裴霁明是祖母仅剩的孙儿。裴霁明又为了救她受伤中毒,哪怕没有性命之忧,她瞧见他那副模样,心里就仿佛剜了个口子一般。
沈氏有些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拭去锦岁脸上的泪痕,指尖还带着方才摩挲佛珠留下的檀香。
她望着床榻上昏迷的孙儿,又将目光转回锦岁苍白的面容,安慰道:“傻丫头,这怎能怨你?”
她声音沙哑,握住锦岁冰凉的手:“霁儿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既肯舍命护你,便是将你视作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锦岁的心仿佛被猛地敲打一下。她忆起二人的点滴,每次她落入险境时都是裴霁明救她于水火。
她是否能挤进他心中的一个小角落呢。
沈氏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锦岁慌忙要去倒茶,却被她紧紧攥住手腕。老夫人缓了缓气息,将锦岁搂进怀里,身躯微微颤抖:“你可知,我就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能平平安安。当初你嫁进裴家,我看着你不争不抢的模样,就想着一定要护你周全。”
她轻抚着锦岁凌乱的发顶,“莫要再自责,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便是老天爷垂怜,给我这老太婆最大的福气了。”
锦岁用帕子敛去了眼泪,眸中闪过一丝坚毅道:“锦岁能遇到祖母,真是三生有幸。”
沈氏的脸上总算闪过一丝笑意,可下一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锦岁斟了杯茶连忙递给沈氏:“祖母您怎么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本就有些不舒服,知道少爷和少夫人在皇宫遇刺后更是忧心到茶饭不思。这下身子更虚了些。”
一旁的如意急忙补充道。
锦岁的脸上闪过担忧,她叫住侯在门口的大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劳烦您帮我们家老夫人瞧瞧。”
大夫应声过来,搭讪沈氏的手腕后道:“沈老夫人身子也无大碍,只是忧思过重,耗损了心血。再加上年事已高,气血亏虚得厉害。”
他从药箱里取出纸笔,边说边写道:“需得用党参、黄芪配伍,再辅以桂圆红枣熬粥调养。再配上.....”
大夫将药方递给锦岁,锦岁点点头。
送别大夫后,锦岁唤来春雨秋月和如意三人。她将裴霁明要服用的药方交给春雨秋月,随即,她把沈氏要用的药方递给如意。
她继而对三人道:“你们按照药方上的药材替祖母和夫君熬药,切记不要过了时辰。”
三人点头后异口同声道:“晓得了。”
锦岁这下才放下心,她叮嘱如意搀扶沈氏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留下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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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裴霁明。
她回到床榻边,看向双目紧闭的裴霁明,心里有些心疼。她拿起大夫给的金疮药,靠近床榻。
锦岁有些紧张的看向塌上的人,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瓷瓶里的金疮药混着淡淡的草药香,大夫的嘱咐犹在耳畔,可当她的目光扫过裴霁明胸前的衣襟时,脸颊瞬间染上绯红。
深吸一口气,锦岁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指尖颤抖着解开他的衣扣,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放慢了数倍。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微凉的肌肤,锦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反正他们是夫妻不是么?况且她是在帮他上药,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将男人的衣物褪至胸口,露出左臂的伤口。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形成一个血洞。她又不经意撇见男人健硕的胸膛,那种害羞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脸颊顿时羞红。
锦岁此刻庆幸裴霁明还没醒。
她理好心绪,小心地将药撒向伤口。
就在她专注地涂抹药膏时,突然腕间一紧。裴霁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手腕。锦岁吓得轻呼一声,手中的瓷瓶险些打翻。
抬头望去,正对上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里面还残留着未散的困意,却又燃着一簇莫名的火苗。
“你...”锦岁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又惊又羞,连耳垂都红得要滴血。挣扎的动作刚起,反被对方攥得更紧。
裴霁明指节微微收拢,将她整个人往床榻带了半分。锦岁踉跄着跌坐在床边,发间的珍珠步摇撞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慌乱地扭过头,睫毛不安地颤动。
“夫君,是我。”
裴霁明竟这般警觉?莫不是在睡梦中将她当成刺客了?
她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和他对视,闭上眼睛补充道:“夫君...你醒了......大夫说你无大碍,我.....上药..帮你”
锦岁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她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霁明喉间滚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松开手,声音沙哑道:“这种事情下人来就好。”
她努努嘴,声音像含着蜜饯般软糯:“别人来我不放心...况且...”尾音被刻意拉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嗔,“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几近蚊讷,仿佛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说完,锦岁强装镇定地快速帮裴霁明上好药并且迅速包扎好。动作之迅速饶是看不出一丝她的羞涩。
可偏红到滴血般的耳尖出卖了她。
包扎完毕,她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然起身,裙裾扫过床沿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去告诉祖母你醒了。”她别过脸,不敢看裴霁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又慌忙补上一句,“顺便去看一下夫君的药熬好了没。”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提着裙摆逃跑似的奔向房门,发间的步摇撞出一串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她慌乱不已的心跳声。
15. 为她出气
知道裴霁明清醒后沈氏这才放下心来。
好在裴霁明身体强健,这种伤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伤。等毒素排尽后,他的身子也已经好了大半。
就在他养伤的这些时日里,此次刺客一事也已被彻查。是三皇子麾下的那位张侍郎。皇帝龙颜大怒,张家被抄家,府中男丁被流放,女眷皆充入司教坊。
一时间,朝堂势力又发生转变。
可偏偏在张侍郎要流放的前一夜,突然暴毙在狱中。他的舌头也被剜去。
裴霁明垂眸沉思,燕云奕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竟连自己身边的党羽都能一并算计。此人之心倒是毒辣得很。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女子温婉甜腻的一声:“夫君。”
不待他开口回应,锦岁便推门而入。
莲步轻移,端着熬好的药走进。
“夫君,该喝药了...”
锦岁将药递给裴霁明,垂下头,不看他。
裴霁明道了一句“多谢”后接过瓷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在口腔蔓延,但裴霁明的面容仍是毫无变化。
一时间房内又充满了沉默。
锦岁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耳畔传来裴霁明的询问:“你与李府的那位关系如何?”
裴霁明刚问出口,锦岁就心头一颤。李府那位自然指的就是李鹤洲。关系如何?他为何会问关系如何?
锦岁抬眸,撞上裴霁明那漆黑的瞳仁后又立马躲开。
莫不是那日他瞧见了李鹤洲对她拉拉扯扯?这下可遭了,万一他误会了些什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锦岁立刻开口道:“他是我兄长的好友,同我兄长关系甚笃。我也只将他当作兄长看待,仅此而已。”
“况且如今我已嫁你为妻,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了。”
锦岁慌忙又补了一句。
裴霁明点点头。李鹤洲这人并不简单,又与燕云奕走得颇近,这并不是件好事。
思至此处,裴霁明沉声开口道:“今后最好同他保持距离。”
锦岁乖巧的点头,她其实想问他,他是不是吃醋了。但她还是忍住没有问。
不过,倒是有件事需要同他讲清楚,那就是关于宁阳公主的事情。锦岁思考了一番后踌躇着开口:“有件事我想说与夫君听....”
裴霁明微微点头:“何事?”
“就是我觉着宁阳公主或许对我有些不满。”
锦岁继而详细地将事情娓娓道来。先是那封邀贴,再从那杯梅子酒,而后到想要她性命的暗卫。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露着宁阳不喜欢她。
她不是傻子,而宁阳为何不喜欢她,她大概也能略微猜到一二。
是因为她面前这个男人——裴霁明。
大抵就像满园春色,容不得旁人折了她最心爱的花枝。
不过....
锦岁略带失望的垂下眼眸,裴霁明定是不信她的。他定会觉得堂堂一国公主何故寻她一个官眷的麻烦?
就在此刻,头顶传来裴霁明他的声音,声音冷淡,察觉不出一丝情绪。
“日后就让寒刃与墨铮就在你身边罢,他们身手一向不错。若是再有些意外,也能护得住你。”
锦岁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他信她?
锦岁又问道:“夫君你信我么?”
裴霁明握着兵书的指节骤然发白,书页在指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却仍维持着低头翻阅的姿势。
耳畔却清晰地回响着锦岁的话语。
他信她么?他不过也是知晓那位六公主恶名在外而已。他当时也不知为何此刻也要取她性命,现在他也已明了。
“无关信与不信。只不过你既已嫁入裴府,那裴府便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危。”
他将他的保护说成以裴府的名义。
话虽如此,想起锦岁方才描述时苍白的脸色,想起她险些命丧黄泉的险境,他莫名只觉得有团火在胸腔里灼烧。
是愤怒么?他不禁询问。那他又为何而愤怒?
他不懂。
锦岁只是点头回答“知道了”。本就不该抱有期望的,她自嘲地咬住下唇。果然,他保护她一直都是义务、是职责而已。
他说会派人保护,语气冷静得像是在部署一场无关紧要的战事。锦岁望着他,原以为他们彼此的距离逐渐拉近,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喉间泛起苦涩,向裴霁明道别后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居。
前脚刚踏进寝居,就听见春雨叫苦不迭的声音。
只见她左手攥着浸透冷水的帕子,不断往右手手腕上敷,嘴里还时不时溢出“嘶——好痛”的抽气声。
“春雨,这是怎么了?”锦岁快步上前。
待看清对方手腕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烫伤,她的呼吸陡然一滞。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肿起大片亮晶晶的水泡,边缘处泛着可怖的红,像是被滚烫的铁烙出的印记。
春雨见是自家主子,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在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少夫人,厨房新来了一个小厮,好生蠢笨!他失手打翻了药罐,滚烫的药汁全泼在了奴婢手上……”
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哽咽着抽气,声音断断续续。泪珠扑簌簌地滚落,滴在浸透冷水的帕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春雨的哭喊声引来了秋月,秋月循声赶来,瞧见春雨触目惊心的手腕也是不由得惊呼。
“这是怎得了。”
见秋月来了,春雨又哭着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呜呜...都怪那个新来的小厮,蠢得要死!疼得我当时就蹲在地上起不来了!若是留疤了该怎么办....”说着,她又将手腕往前伸了伸,委屈的抽噎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抱怨,在屋内回荡。
“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春雨脸颊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对方颤抖的皮肤,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想起这两个自幼相伴的丫头,从江府到裴府,都是她们二人一直陪着自己。
她扭头吩咐秋月:“你且去把我妆奁二层的那盒药膏拿来。”
那是母亲沈氏为她准备的药膏,不仅能治疗烫伤,而且能淡痕祛疤。
说罢,她又伸手轻轻按住春雨想要起身的肩膀,“别动,仔细扯到伤口,且安心坐着等药。”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春雨偶尔的抽气声和秋月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锦岁握着春雨未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待明日定要去厨房问问清楚,做事这般毛躁的话怕是不大好。
此刻皇城的琼兰殿并不如同往日般宁静。
燕云珠今日身体完全好了个利索,她怒气冲冲地去往琼兰殿。
“六妹妹好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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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珠进入殿内就瞧见燕云华正悠闲的品着茶。燕云珠盯着对方慢条斯理品茶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燕云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番,笑盈盈的看向燕云珠道:“姐姐可要尝一尝华儿新得的茶?”
说罢,仿若拈花般轻巧地托起茶盏递向燕云珠。茶汤泛起琥珀色的涟漪,蒸腾的热气裹着龙井的清香袅袅升腾。
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偏燕云珠瞧见她扬起的笑脸就万分嫌恶。
燕云珠冷哼一声,随后用力抬手挥开茶盏。
燕云华“啊”的一声后茶盏应声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瓷片撞击青砖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燕云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可就那一瞬间,就被燕云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
下一秒,燕云珠用力的扼住燕云华的衣领,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我倒要问问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我的锦岁表妹何时招惹过你?你凭什么要与她过不去?”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绸缎,几乎要将对方的衣领撕裂,眼底翻涌的怒火仿佛能将人灼烧殆尽。
燕云华却在这近乎窒息的钳制下轻笑出声,脸颊泛起一阵潮红。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搭上燕云珠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缠上猎物。
“姐姐在说什么,华儿听不懂啊。”
尾音婉转上扬,嘴角勾起的弧度却不达眼底,眼波流转间藏着算计得逞的得意。
“不过,姐姐何必为了个外姓姑娘,对妹妹这般动怒?”她故意往对方掌心蹭了蹭,柔弱的模样与眼中的狡黠形成鲜明对比。
“不懂?”
燕云珠笑出声来,然后她狠狠地甩了燕云华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大厅。
燕云华白皙的面容立刻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巴掌是还你的那杯梅子酒。”
燕云华的瞳孔收缩,正欲发作时,又挨上第二个巴掌。又是“啪!”的一声。燕云华的两个面颊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可见燕云珠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巴掌是还你派了暗卫刺杀锦岁表妹。”
两个巴掌让燕云华愤怒不已,凌乱的发丝间露出通红的眼底,像头被激怒的困兽。
“燕云珠!你敢...你敢打我!”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吼。
“敢,我为何不敢?”
以前她与燕云华都是面和心不和,如今这下是真真撕破脸皮了。于是索性她也不再顾及燕云华的脸面。
“你算计她两回,我还你两个巴掌。”
话音刚落,燕云华想要扑过来,燕云珠一个侧身多了过去。燕云华扑了个空,这让她更加愤怒。
“燕云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燕云珠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她,居高临下的蔑视道:“你莫要以为父皇偏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莫不是都是从王婕妤那学的?”
“也是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只不过——”燕云珠俯身看向燕云华。
“你连王婕妤的脑子都没继承全,这般拙劣的刺杀手段,还真令人招笑。”
燕云华睚眦欲裂,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这般傲气的人也是有自己的逆鳞,那便是自己的生母王婕妤。
那是她这辈子都比不过燕云珠的存在,那是藏在高傲外表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自卑伤口。
16. 祖母中毒
燕云华的生母王婕妤原是画舫里的乐姬。
王婕妤擅弹乐器。指尖拂过琵琶弦时,清越的曲调能勾得两岸酒楼上的文人墨客纷纷推窗。
轻柔的吴侬软语能把各种各样的男人勾进温柔乡里。
那夜龙舟夜游,她抱琴跪于船头,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潺潺流水漫过雕梁画栋,曲终时帝王掷下的羊脂玉扳指在甲板上撞出脆响。
自此,她便踩着江南的月光,踏进了朱红宫墙。
帝王力排众议执意纳她为妃,可朝廷上下皆不愿。
龙案前跪满了神色凝重的朝臣。为首的老臣白发苍苍,手中笏板几乎要戳到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陛下!那乐姬出身低微,若纳她为妃,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朝后宫失德!”
此言一出,满殿附和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掀翻这巍峨的金銮殿。
帝王将奏折不轻不重地摔在案上,明黄龙纹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朕意已决!”
话音未落,御史大夫突然出列,伏地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陛下,祖宗规矩不可废!前朝因女色亡国的教训犹在眼前啊!”
这场对峙持续了整整三日。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帝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案头堆满了反对的奏折。终于,在第四日的早朝,帝王揉着眉心,语气里带着疲惫。
“朕可许她入宫,但此生不得晋位。”话落,满朝文武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婕妤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这道旨意看似是妥协,实则是将她永远禁锢在了婕妤这个位分上。从此,她的一生,都将在这红墙绿瓦间,伴着悠悠琴音,独自老去。
她明白想要在这吃人的后宫里生存下来,也必须要步步为营。
她不争不抢,拿捏准了帝王对她的愧疚和怜悯。
后来,王婕妤生下六公主。帝王对王婕妤有所亏欠,所以他就会偏爱燕云华几分。
燕云华骄纵、傲气,容貌姣好。但她心里面明白,阖宫上下都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母妃。
这一切皆是因为她母妃身份低微,不是高门显贵的世家小姐。
如今燕云珠的这两个巴掌彻底将她激怒,她露出阴毒的笑容。现在她不仅要江锦岁的命,她还要燕云珠的命。
两个巴掌继而被燕云华拿来做文章,直接闹到了圣上那里。
暮色初临时,燕云华披着浸透冷汗的衣衫,跌跌撞撞扑进乾清宫。她刻意松开几缕凌乱的发丝,沾着胭脂的泪痕蜿蜒而下,本就苍白的脸颊因刻意揉搓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衬得脖颈处被抓挠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如此楚楚可怜,哪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那副模样。
“父皇救我!华儿怕是活不成了。”
御案前批阅奏折的崇文帝猛地抬头,翻阅奏折的动作戛然而止。而彼时的王婕妤正在帝王身侧伴驾。
瞧见女儿如此殿前失仪,王婕妤忍不住的皱眉。
燕云华的脸颊还泛着红,脸上的掌印仍是清晰可见。她跪在大殿中,整个人哭哭啼啼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崇文帝有些疑惑的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婕妤此刻的面色已经极为不好看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华儿你在御前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
燕云华此刻已经抹去了泪水,但是她的眸子仍略微泛红,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四姐姐...今日四姐姐前来拜访华儿,但是她不由分说便打了华儿两个巴掌....不仅如此....”
说到此处,燕云华的泪珠又不断顺着脸颊滚落。
“她还出言奚落华儿的母妃。”
崇文帝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他阴沉着脸色对着身侧候着的杨公公道:“宣嘉禾公主过来。”
杨公公颤颤巍巍的点头,随后立马跑出大殿去宣旨。
不过一会,杨公公便回到乾清殿内。燕云珠紧跟其后踏入殿门,她撇向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燕云华,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燕云珠进入大殿后先是向崇文帝和王婕妤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同燕云华一样跪在地上,举手投足间挑不出丝毫错来。
“父皇唤我过来何事?”
可此刻崇文帝仍然是阴沉着脸色,他指向燕云华的脸问:“这可是你打的?”
燕云珠垂着头,不看身旁的燕云华。
“是。”
王婕妤此刻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添油加醋,似是要为燕云华讨回公道一般。
“四公主何故动这么大的火气?若是华儿惹你不快,你大可告诉我这个做母妃的,怎能将华儿的脸....打成这副样子?”
燕云珠不为所动,掷地有声道:“我身为她的四姐姐,我自然是要打。不仅要打,还要狠狠地打!”
崇文帝正要发作,就听见燕云珠紧接着补充道。
“前些日子六妹妹的及笄宴上,六妹妹好客,邀裴少将军新过门的那位裴夫人品尝梅子酒。我同那裴夫人是表亲,裴夫人不胜酒力我代为饮过。”
“也不知那酒里加了什么东西,饶是平日里酒量极好的我也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再后来宴席上出现了刺客,裴夫人虽眼疾手快扶着我离开席面,但我二人仍和刺客撞上。”
燕云珠声音颤抖着,像是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刀光剑影间,我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拽着裴夫人的衣袖。若不是我的暗卫及时赶到,我们早就害了性命。”
听完燕云珠的话后,崇文帝的火气也下去些。但是王婕妤仍有些不依不饶:“就算如此,华儿也是好心让你们尝尝梅子酿,怎得成了她的过错了?”
听完王婕妤的话后,燕云珠的眸子又冷了几分。
“好心?她不事先告知那梅子酒醉人得厉害,这叫好心?裴夫人是江家的那位闺秀,又是我母妃的侄女,金尊玉贵的身份摆在那儿!若是因为醉酒失仪,那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燕云珠的据理力争让燕云华更加委屈,她眼眶瞬间涨得通红,指尖死死揪住裙摆。
“四姐姐血口喷人!那梅子酒是内务府按例准备的,旁人饮了都无事,怎就你醉得这般蹊跷?莫不是自己酒量不济,反倒来诬陷妹妹!”说着说着,她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啜泣。
“我知晓四姐姐瞧不上我,如今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也忒欺负人了。四姐姐巴掌落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小妹.......”
崇文帝听着两姐妹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龙袍下的双手攥成拳头。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燕云珠突然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块帕子,“啪”地拍在御案上。
“这帕子上有我当日吐出的酒液,已经让太医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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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过了。”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燕云华骤然惨白的脸。
“里面掺了安神用的合欢花,六妹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殿内瞬间死寂,唯有燕云华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燕云华死死咬住嘴唇,仍是抵死不认,朝着崇文帝和王婕妤道:“父皇、母妃,华儿是被冤枉的!定是姐姐她随便做的伪证,姐姐诬我!”
王婕妤见此番情景,又软着声音对着崇文帝道:“陛下,华儿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中间许是有些误会。”
“是啊,王婕妤心思纯良。”燕云珠突然轻笑出声,眼尾微微上挑。
“当年您在秦淮河畔初见父皇,也是这般柔柔弱弱,说尽误会与委屈,才从乐姬一跃成了宫嫔。如今教导女儿,倒也一脉相承。”
她刻意拖长尾音,目光如利剑般扫过王婕妤骤然变色的脸,“只是这后宫之中,若事事都用‘误会’遮掩,往后怕是要翻了天。”
燕云珠倒是习得沈贵妃亲传,在口舌上决计不会吃亏。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王婕妤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嘴角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崇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龙袍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燕云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扑到王婕妤怀中:“父皇,您看四姐姐,她又在羞辱母亲.....方才在我那也是这般折辱我母亲。”
崇文帝终于听够了二人的争吵,一声“够了”响彻整个大殿。
燕云华此刻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你们二人各禁足三月。”崇文帝沉声道。
随后他先是看向燕云华:“御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母妃若是没教导好你的礼仪,朕不介意再给你请个教习嬷嬷!”
燕云华浑身剧烈颤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硬生生被这威慑逼了回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儿臣知错了。”
崇文帝继而转头看向燕云珠:“你怎能这般跋扈!不由分说就打人,又对长辈出言不逊,你年岁比宁阳大,更应该稳重!”
这下,二人都各自受了罚。此事也自然很快传到沈贵妃那处。
她不同于王婕妤那般还替燕云华隐隐求情,她对燕云珠的态度倒是随她去,燕云华性格乖戾,燕云珠敲打她是迟早的事。
随后她吩咐在嘉禾公主禁足期间更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好在二位公主间的腥风血雨暂时还未波及裴府里的锦岁。
只不过裴府也发生了件始料未及的大事。
这日锦岁半倚在软榻上,月白色襦裙铺展开来。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泛黄的书页,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书卷的字句间,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唇角便不自觉漾起浅笑。
她沉浸其中,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珠帘轻响,秋月捧着青瓷茶盏迈步进屋。
“这是新泡的茶叶,少夫人可要尝尝。”
锦岁点头,抬手接过茶盏。
还未送至嘴边,门外传来万分焦急的声音。
“少夫人!——”
如意大步跑来,嘴里还不断喘着粗气。
“大事不好了少夫人!老夫人她...老夫人她服了药后突然昏倒了,少爷如今不在府中,少夫人您快些去瞧瞧罢!”
17. 主母风范
锦岁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茶盏因无力而脱手。茶盏在青砖上绽开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汤泼溅在月白襦裙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她却浑然不觉。
眼下裴霁明因公外出不在府中,她不能乱了阵脚。锦岁尽力地安慰着自己,随后镇定的说道:“有没有去请大夫?”
如意满脸慌乱,但毕竟在沈氏身边呆久了,她深知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此刻的如意,面上虽仍残留着些许不安,可眼底已经恢复了几分沉着。
如意压低声音:“奴婢觉着此事甚为蹊跷,发觉不对后奴婢就跑来找少夫人拿主意了。”
锦岁点头,她也觉着此事并不简单。一股不安感萦绕在心头,可如今府中也只有她能挑起大梁。
今日墨铮随裴霁明出门办事,如今府里留下的裴霁明的心腹只有寒刃一人。于是她立刻唤来寒刃。
她对着寒刃道:“事发紧急,你的脚程快。你速速去请位大夫过来。半个时辰内必须带到!”
说完她扭头看向如意,将心中的疑虑尽数说出:“眼下还不知祖母为何昏迷,但此事颇为蹊跷。若是有人刻意投毒,我怕他因为心虚偷偷跑了。你且以我的名义,说我房中丢了件名贵的陪嫁首饰,要彻查整个府邸。”
锦岁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颇有当家主母风范。
“封锁整个裴府,暂时严令禁止下人外出采买。不准任何下人进出!”
得了锦岁的命令后,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锦岁则是立刻唤来春雨秋月赶往祖母沈氏的院落。
锦岁跪在沈氏的床榻前,握着老人逐渐发凉的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檀木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透。
锦岁的心中惴惴不安,心里是无尽的担心与害怕。她怕祖母出事,她怕裴霁明唯一的至亲出事。
她转身吩咐秋月道:“祖母今日煎药剩下的药渣你去悄悄拿过来,切莫声张。”
秋月点头,然后听话地去了。
好在寒刃动作确实快,锦岁才吩咐没多久,便从侧门悄悄带回了一名赶春堂中最有名的一名大夫。
见寒刃回来,锦岁立刻下达第二个命令:“你快些去告诉夫君府中发生的事情。”
寒刃点头后,一个闪身消失在屋内。
锦岁快速地将大夫迎了进来,此刻的如意与秋月也陆续回来。
“大夫劳烦您瞧瞧我的祖母,今日服了煎好的药后就不省人事了。”
话音未落,她喉间突然哽住,指了指案上半碗凝结成褐色的药汤,又从秋月手中接过熬剩的药渣道:“这是剩下的药渣,劳您一并查验......”
老大夫捋着白须俯身查看,指尖搭在沈氏腕间良久,又翻开老人眼皮细瞧,神色愈发凝重。他起身用手拈起药渣,仔细搓捻几片干枯的药叶反复端详,突然脸色骤变。
“少夫人,这药里有人参与莱菔子。”大夫将两片药叶摊在掌心,声音不自觉提高。
“人参对人体是大补,莱菔子可治咳嗽痰喘,食积气滞,胸闷腹胀。”他摇着头将药叶掷回碗中,“可它们药性相冲。”
锦岁踉跄着扶住床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些日子因为祖母气血亏虚,专程让大夫开了药。
可大夫怎能不知药理?这分明就是有鬼。
她看向如意:“那日大夫给祖母开的药方呢?拿过来。”
如意不敢耽搁,立马从抽屉二层取出那张药方递给锦岁。
锦岁接过药方仔细端详,可大夫开的药方里并无莱菔子这味药。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疼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沈氏微弱的呼吸声从床榻传来,像一根细线,悬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我祖母现情况如何?”锦岁神情紧张,担忧地询问。
“暂时无碍。”大夫从药箱中取出几粒药丸喂给沈氏服下。“幸亏处理得及时,现在暂时无碍,后续慢慢调和看看情况罢。”
锦岁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但仍是不放心。她攥着那张药方,忍下心中的怒火。心底不禁发问,到底是何人这般歹毒?
药方....锦岁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她吩咐春雨:“你去看看今日夫君要服的药煎好了没,你将夫君那副药的药渣也一并拿过来。”
锦岁心中也升起一阵后怕,由于上次的箭伤,锦岁担心裴霁明中的毒素没有排清,所以一直督促着他服药。
若是祖母这份有问题,那裴霁明那份呢?
果不其然,裴霁明那副药里同样被人掺了莱菔子。裴霁明的那副药方她记得清楚,里面的人参是她特意问大夫能不能添进去帮他补身体的。
那日大夫给的药方里并无莱菔子这味药。
到底是谁这般狠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二人性命?
锦岁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攥紧拳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深吸一口气,转身叫来贴身丫鬟,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秋月,你在这里守着祖母,祖母一旦清醒,立刻通知我。如意姑姑还有春雨,同我一起,去将那歹人揪出来!”
锦岁眼眸坚毅,又补了一句:“还有,派人守住府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裴府后院此刻是出奇的静,一大堆丫鬟婆子和小厮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锦岁姣好的容颜上是少见的神情严肃。
风掠过回廊,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锦岁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幼时母亲陆氏的教诲。
那时她总爱躲在屏风后,看着母亲端坐在正厅,处置犯错的奴仆时不怒自威的模样。此刻她不自觉挺直脊背,学着母亲当年的模样踱步。
她须得拿出气势才方能服众。
“都抬起头。”她的声音轻柔平稳,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跪在地上的人都战战兢兢仰起脸看向锦岁。
“我平日里喜静,不怎么爱出门。想必你们倒也不怎么见过我。”锦岁来回踱步,边走边道。
锦岁继而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询问:“这几日祖母和夫君身子不爽利,都有在服药。不过我却没料到会有人私自动他们的药。是谁在药里添了那味莱菔子?”
“经手过他们二人药的人都站出来。”
此话一出,一个婆子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道:“回少夫人的话,老生是厨房的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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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张婆子。老夫人和少爷这几日服的药都是厨房里的下人负责的。”
随后,张婆子分别指向地上的几人道:“桃香负责出门采买药材,福生和福贵负责为老夫人和少爷煎药。待他们二人煎好后会把药转手给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此外便再无其他人接手了。”
张婆子言辞恳切,听起来并无欺瞒之意。
锦岁点头,然后看向三人,沉声开口:“你们且说说罢。”
桃香年岁小,此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颤抖着说:“少夫人明鉴!奴婢只是老老实实照药方采买,那药方还是少夫人身边的春雨姐姐誊写给我的,是决计不会出错的!”
福生和福贵二人此刻也跪在地上辩解。
“少夫人,我们只是下人,连字都认不全,哪里懂得药理?”福生低下头道。
福贵立刻在一旁补充:“是啊少夫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只是按吩咐煎药啊。不信.....不信的话您问春雨姑娘,每次煎药春雨姑娘都在旁边看着,我们定是没机会做手脚的。”
锦岁垂下头思考,福生和福贵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桃香虽年岁不大,但是府里的家生子。裴府对他们大多都有恩情,他们又有何理由投毒呢?
春雨指着福贵道:“欸诶诶,你话莫要说太满。昨日我手被烫伤了,今日少夫人许我出府瞧大夫去了,没去厨房,我可不晓得今日什么情况。”
春雨抬手的瞬间,锦岁瞧见了春雨依旧泛红的烫伤。就在看见的一瞬间,锦岁如同灵光乍现一般。
锦岁鬼使神差地抓住春雨的手腕,这一举动不由得吓了春雨一跳。
“少夫人?”
“你说说,昨日你烫伤是什么情况?”
一说到这里,春雨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厨房里有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笨手笨脚的,他想帮忙煎药,但是福生和福贵怕他掌握不好时辰和火候就给拒绝了。这就算了,他还偏要帮忙把药转交给如意姑姑,我就说不用,我可以代为转交,结果我们拉扯的时候,他那个蠢小子竟把滚烫的药汁弄洒了!还把我的手给烫伤了。”
春雨说道愤恨处,眼里又泛起了泪花。
然后春雨巡视了一圈后,抬手指道:“就是他!”
春雨所指之人是一个精瘦佝偻着身子的小厮。被春雨指到后,他肉眼可见的猛颤了一下。
锦岁抬眸看向如意,如意立刻懂了锦岁的意思,随后她将那人提到锦岁面前。
见到那人后,福生则是立即反应过来。
“少夫人,这两日我和福贵煎药时,这厮总在我们二人身侧转悠套近乎。见我和福贵不搭理他,他又转头去找桃香。”
如意看向一旁的张婆子:“这个小厮是何来历?”
张婆子紧张的冷汗直下,这厢她确实不认得。只知道他是府里新招来的小厮。
“老身只知道他叫宝来,是府上新来的小厮,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锦岁冷着脸看向地上的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着声音道:“是谁指使你的。”
被她盯着的宝来此刻早已汗流浃背,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18. 水落石出
宝来的上下牙是止不住的打颤。
锦岁此刻没了耐心,语气更重了几分:“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的?”
宝来抵死不认,跪在地上一直磕头:“少夫人莫要冤枉小的了!小的新到府上做事不久,什么都不晓得…少夫人明鉴少夫人明鉴呐!”
锦岁冷笑一声:“你既说我冤了你,你总得拿出凭证来。那你告诉我,你并不在厨房当差,你出现在那里是何缘故?”
宝来说不出话来。他抬头偷瞄锦岁阴沉的脸色,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合,半晌才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少、少夫人明察啊!小的、小的不过是瞧着厨房每日剩菜多,想着……想着捡些平日里贵人吃的剩菜给府门口常路过的叫花子送些过去!”
他膝盖往前蹭了蹭,额角重重磕在地上,“小的哪敢有别的心思!再说了,小的连药罐子长啥样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会跟药的事扯上关系呢!昨日不小心将药汤撒在春雨姑娘的手上也是纯属不小心。”
拙劣的借口让锦岁此刻更多了几分怒火,她沉着声音道:“府上的管家是哪位。”
这时,一位花白鬓角的老人站出来,缓缓走到锦岁的身边,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回少夫人,小的是裴府的官家周信。少夫人有何吩咐?”
“宝来的卖身契可是在你那?”
周信点点头道:“回少夫人的话,是的。府上下人大部分的身契都在小的这里。”
锦岁强压着怒火:“把他的身契取来。”
锦岁的这副模样显然是将那些下人都吓得不轻,他们原以为这位少夫人是个温顺的小白兔,可没想到原来藏在温柔表象下的,是当家主母般的雷霆手段。
不过须臾,周信把宝来的身契取来递交在锦岁手中,锦岁晃着手中的身契,语气充满威胁。
“宝来,你可知这张纸意味着什么?”她突然将身契举到对方眼前。
“你这条命,从入府那日起便攥在裴家手里。若是再不招……”锦岁猛地攥紧契约。
“我即刻让人将你发卖出去!或是送去矿山做苦力,矿山上的苦力工丧命是常有的事,到时候,你会不会怀念在裴府安生做小厮的日子?”
锦岁的声音温柔,但是温柔刀,刀刀致命。每一句话都在不断刺激着宝来的神经。
“你若现在如实坦白倒还好说,若是执意不说的话,我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穿堂风卷着锦岁的话音掠过整个庭院,跪在地上的奴仆们大气都不敢出,宝来瘫软在地。
宝来“砰“地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涕泪横流,哭嚎道:“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做了这档子腌臜事!”
宝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是谁指使你的?你一个下人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谈药理了。”
这下宝来总算老老实实的坦白。
“小的在乡下的娘生病了没钱治,急地到处找活计干。这个时候遇到一个年轻的公子给小的指了条明路,就是来裴府做事。那位公子出手阔绰,给了小的二十两银子,让小的进裴府后听他的吩咐做事…他、他说若是做得好每月就给小的十两银钱…”
“小的、小的真的穷怕了,想着能给乡下娘看病,就、就鬼迷心窍......他还让小的偷偷誊下药方给他,后面他就给了小的这味药材,让小的放进少爷的药里,但小的不知道哪个是少爷的药罐,就索性全放了……”
宝来说到这里,春雨再也忍不住,狠狠啐了口:“你还真是蠢得可以!”
锦岁不禁凝眉,年轻的公子?她又问宝来:“那公子是何模样?你们平日又是如何联系?”
“那位公子年岁不大,穿的很是得体,兴许也是高门显贵家的小厮。小的每次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被人瞧见,基本上每隔三日,趁着府里当值换班的空档偷偷溜出去,去城西那家不起眼的茶肆和他见面。”
“每隔三日?你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宝来颤抖着道:“就,就在明日。”
锦岁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幕后之人的目标一直是裴霁明,只不过这小厮蠢笨,不小心波及到祖母。不管怎样必须要捉住幕后指使的人。
宝来又扑上前去想要抓住锦岁的衣摆求饶,幸而如意眼疾手快一脚踹开宝来,怒斥道:“放肆!”
宝来整个人狼狈地滚出半丈远,还在地上抽搐着求饶:“少夫人求您饶小的一命,求您看在我娘的份上,饶小的这一回!小的愿意做牛做马......”
如意怒瞪宝来道:“我呸!欺瞒主子的蠢东西。”
骂完后她转而看向锦岁:“少夫人,现在人该怎么处理?”
锦岁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也没发觉到疼痛。她盯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宝来,心中的满腔怒火渐渐转为对这种人的怜悯与可悲。
她扭头吩咐如意和周信:“先将他关进柴房,待夫君回来后再处置。“
说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宝来:“你能不能活命取决于你自己,若是愿意将功补过就还好说。”
说完,锦岁就迅速回去查看祖母沈氏的情况。
好在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目前还在昏迷中。
锦岁此刻已经没了力气,略有些疲惫地坐在沈氏的床榻边。
秋月为她奉上杯茶,锦岁接过后轻抿了一口。
“少夫人,要不您先去歇歇?”
锦岁摇头:“不了,我在这看着祖母罢。亲眼瞧着祖母我才能安心些。”
锦岁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她性子温和,方才审问宝来的气势都是她硬生生装出来的。她又暗自感叹当家主母的不易。
她垂眸看着熟睡的祖母,鼻尖泛起一丝酸涩。她强忍着不落泪,将手搭在祖母那干枯的手上。
“祖母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就在这时,外边候着的如意跑进来传话:“少夫人,少爷从外边赶回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锦岁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如意刚说完,裴霁明便大步流星的跨进来。
瞧见那抹高大的身影后锦岁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她起身扑向那个身影,泪水夺眶而出,呜咽着哭诉道:“夫君,祖母、祖母她......”
裴霁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怀中骤然撞进一团温热。他的身体不禁一阵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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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柔软使得裴霁明喉结剧烈滚动,能清晰感受到锦岁急促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襦裙撞在他心口。发间的白玉兰香气,搅得他呼吸都乱了节拍。
他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想要伸手推开她,可怀中娇小的身躯让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推开。
裴霁明悬起的手此刻慢慢落下,最终落在锦岁的头顶,裴霁明轻轻拍着锦岁的头顶。
粗粝的指腹蹭过细腻的发丝,粗砺的大掌布满了茧子,但拍在锦岁头顶时却比春日拂柳还要轻柔。
一下,又一下,他慢慢拍着锦岁的头顶,动作生疏却满是笨拙的温柔。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后锦岁这才反应过来,她松开裴霁明,调整好仪态。
“夫君,大夫说祖母现在已无大碍,只是祖母现在还未清醒,”
裴霁明才从刚才的拥抱中回神,他点头道:“事情的大概我已听寒刃说了。”
说完,他毫不吝啬地夸了锦岁:“你做的真的很好。”
他声音低沉而笃定:“若不是你察觉药中蹊跷后又雷厉风行守住府中上下,后果不堪设想。这下轮到我谢你了。”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锦岁望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郑重,略有些害羞地别过脸。
“祖母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也知道祖母是夫君很重要的人。既然于夫君而言很重要,那我也一定会助夫君好好守护祖母。”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裴霁明的心上。心底一份莫名的情愫似乎在悄然蔓延,他垂下头低声说了句:“多谢。”
锦岁心里泛起一丝甜意来,不过眼下的情况紧急,她随后立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裴霁明的面色也愈发不妙。
“我下令将宝来押在柴房中,夫君要不要去瞧瞧?”
裴霁明面容不佳的点了点头。
在锦岁叮嘱如意好好照料沈氏后,她和裴霁明一同去了柴房。
此刻的宝来双手双脚皆被绑住,一个人瑟缩地躺在地上。
听见推门的声音后宝来立刻起身,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前。他又扯着嗓子嚎啕,眼泪鼻涕又糊了一脸:“少爷、少夫人。小的、小的知错了。”
“求二位留小的一条贱命罢!”
裴霁明冷声道:“才二十两就把良心给卖了?”
锦岁上前一步,眸中的怒意似要喷涌而出:“你母亲缠绵病榻,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昧着良心伤害别人的至亲?”
她声音发颤,想起祖母憔悴的面容和枯槁的手,眼底泛起泪光。强压下眼底的情绪,她转头看向裴霁明:“夫君,宝来现在暂时动不得。”
锦岁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明日就是宝来碰面的日子,我们需要他助我们擒下幕后之人。”
说完,她俯下身看向宝来:“你可愿意助我们?”
宝来立刻匍匐在地上,言辞恳切:“愿意愿意,小的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小的都愿意!”
锦岁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一切都被裴霁明看在眼中,看着锦岁聪慧狡黠的模样,恍然想起成婚那夜,她羞怯地垂眸行礼拜见,连说话都带着软糯的颤音。
他才发觉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
19. 夫妻同心
从柴房审问完宝来出来后已经快至傍晚。
锦岁一直在思忖着明日该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捉住幕后之人,她太沉浸,以至于走在前面的裴霁明停下了脚步她也浑然不觉。
于是乎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男人□□的后背。
锦岁有些吃痛的摸摸鼻尖,有些嗔怪道:“夫君怎得停下也不说一声。”
裴霁明转过身,沉声说了句:“抱歉。”
锦岁有些愣住,她还真没料到现在裴霁明待她的态度竟如此温和。她忽然回想起成婚的那夜,男人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
可如今的他眼中有了温度。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如意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跑来,一边跑,嘴里还在不断喊着:“少爷、少夫人,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锦岁终于绽开了笑容,她伸手拉起裴霁明。
“夫君,我们快过去瞧瞧!”
女儿家的手娇嫩,不似男人的手粗糙。那双葱白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指包裹住,相触的刹那,那种奇妙的感觉让裴霁明心头涌上一股冲动。
他不禁在心中想,女子的手都是这般纤细瘦弱么。
在见到沈氏的那刻,锦岁又不禁红了眼。
她伏在沈氏的榻前,握住沈氏微凉的手。
“祖母,您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氏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先是凝视着锦岁红红的眼眶,又将目光转向立在床尾的裴霁明。
她干涸的嘴唇翕动两下,积攒了许久的气力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傻孩子......”
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抚上锦岁的脸颊,轻轻擦去泪痕,“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倒是你,为了查真相,劳心劳力的。”
“只要祖母没事就行。”锦岁将脸埋进掌心,她抬起头时,睫毛上还凝着泪珠。
“我怕得厉害,可更怕没查清楚就乱了阵脚。所以逼着自己镇定,封府、审问……每一步都不敢出错。”
锦岁忽然想起提审宝来的情景,喉间泛起苦涩,“好在歹人招了,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您……”
沈氏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裴府娶了你这样的姑娘是裴府的福气。”她又看向站在一侧的裴霁明,“霁儿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
锦岁先是露出了一抹浅笑,随后擦了擦眼泪:“大夫说祖母醒后要好好歇息,我让厨房备了清粥小菜,祖母若是想吃,我让下人去热一下。”
沈氏慢慢地点点头,继而她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同少夫人说。”
房内只剩二人后,沈氏让锦岁将她搀扶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从枕边拿出一个木制锦盒,打开锦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翠绿的玉镯。通体似凝着盈盈水光。
在锦岁疑惑的表情下,沈氏开始娓娓道来:“这镯子啊,原是裴家祖奶奶陪嫁的物件。是代代传下来的,如今我将它交给你。你今后就是裴家的当家主母。”
锦岁听后变了脸色:“不,不行,这般贵重的物件我怎能收?”
不顾锦岁的反对,沈氏拉过锦岁的手,将镯子郑重地套在锦岁腕间,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惊得锦岁一怔。
“我年纪大了,府中上下再也没精力管了,经此一遭更是有心无力。你做事冷静沉稳,虽然年轻,但丝毫不输于那些掌家多年的主母。”
说道这里,沈氏又不禁叹气:“我原想再晚两年让你接手的,可如今是不得不将这副担子交予你。如今想来,让你早些掌家倒也有益处,裴府人丁稀薄,霁儿一人势单力薄,暗潮汹涌,豺狼环伺。早些让你历练,既能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收敛手脚,也能让你多些时间立威树信。往后遇到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我,虽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但多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原本这镯子是在霁儿母亲手中的,霁儿的母亲孙氏后面随他父亲一同上了战场。临行前,她将镯子交还给我暂时保管。却没料到……”
想到了伤心事,沈氏的眼眶有些泛红:“没料到我竟替她保管了十几年….”
听见沈氏的话后,锦岁也有些难过。
裴霁明父母的事情她其实略有耳闻。其母孙云窈是孙都统的独女,骁勇善战,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其父是圣上亲封的镇岳将军。
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般洒脱且武艺高强的二人最终陨落于战场。
失去了儿子和儿媳后一个人独自将裴府仅剩的独子拉扯大,祖母定是吃了不少苦楚与委屈,若不是祖母有诰命傍身,处境怕是更不好过。
沈氏说着,将锦岁的手又握紧了些,眼睛里满是殷切与期待。
“有你在霁儿身边是霁儿的福气,霁儿自幼失去双亲后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善表达,练剑时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也不喊疼,读书读到三更天也不肯合眼,旁人问起只说不累。”
沈氏的声音愈发哽咽,“这些年我看着他用冷漠筑起高墙,心里比刀割还疼,却又无可奈何。可你不一样,霁儿是我带大的,我能察觉出霁儿对你不一样的。”
锦岁垂下头。
不一样么?
促膝长谈一番后沈氏便要休息,锦岁唤来如意,反复叮嘱一番后离开房间。
退出房间,合上门扉的那一刻,她看着自己腕间的镯子愣神。
“祖母同你说什么了?”
身后传来裴霁明的声音,锦岁愣了一下。
转身后就撇见廊柱投下的阴影里,裴霁明斜倚着朱漆廊柱。歪斜的姿势却掩不住凌厉气势,墨色瞳孔里倒映着她慌乱的神情。
“祖母让我掌家。”
听见锦岁说完后,裴霁明才撇到锦岁手腕上的手镯。他“嗯”了一声后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夫君。”
锦岁又忍不住唤住他。
裴霁明脚步一顿:“还有何事?”
锦岁又犹豫了一下。
“夫君回来后还未曾用饭罢,夫君可要一同与我用晚膳?”
她生怕裴霁明拒绝,又紧跟了一句:“我是想同夫君商讨明日之事情。”
她的心怦怦狂跳,心想若是他拒绝就算了,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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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绝的话……
“好。”
锦岁此刻的心像是被人攥着,紧张的不行。
回到寝居后,她立刻命人传膳。不过一会,几道可口的菜肴便被端上来。她却盯着玉箸发怔,瓷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这是她头一回和裴霁明单独用膳,也不晓得菜色合不合他的胃口。
锦岁不断搅弄着碗中的调羹,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明日….夫君是如何打算的?”
她忽然抬眸,正对上裴霁明沉如墨玉的双眼。
“明日先让宝来照旧去城西的那家茶肆,我会带着墨铮在他后面悄悄尾随他。待宝来与那人接头,再前后包抄。”
“夫君,我明日能同你一块去么?”
裴霁明听后不禁凝眉,又发出了疑问:“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番前去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为何要同我一起?”
听见裴霁明拒绝,锦岁倒在意料之中,她带有些撒娇的语气道:“我不会给夫君添麻烦的,真的。”
裴霁明还是不为所动。
这下锦岁只得如实相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顿了一下,“就是宝来同我说那人左眉间有颗痦子,并且穿着看起来像是高门显贵的小厮….这个人的特征我、我似乎有点头绪。”
裴霁明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这个人的特征听起来很像李鹤洲身边的那个小厮长青….可我不能贸然确认是他,所以我想要明日同夫君一起去求证….”
锦岁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不可以。”
锦岁有些愠怒的撇了他一眼:“夫君可曾听过一句话。”
裴霁明没回答,锦岁自顾自地继续说完。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裴霁明站起身来,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锦岁光洁的额头,用力极轻。在锦岁没察觉的情况下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锦岁有些愣住。
没等她说话,裴霁明转身准备离去。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
说完,他又回眸看了锦岁一眼:“今日早些歇息。”
是夜。
这下锦岁彻底睡不着了,她脑海中反复回忆起裴霁明的手指轻触她额头的那一瞬间。
不行。
她翻来覆去后最终起身披了件外衫,映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婀娜,宛如弱柳扶风。在门口轻轻唤了声:“秋月。”
扶着门框唤人时,垂落的发丝拂过她如玉的面颊,脖颈修长优美,整个人如画卷中的人一般。
秋月闻声赶来,推开门后问道:“怎么了少夫人,发生了何事?”
锦岁拉过秋月,悄声道:“你去找府上的周总管要一件小厮的衣服,要新的。尺码的话要和我的身量差不多。”
秋月有些不明所以:“啊?少夫人你要这个作甚?”
“自然是有用啊。”锦岁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记得叮嘱周总管切莫声张,也别告诉夫君。”
20. 调查真相
翌日。
锦岁早早起身穿戴上崭新的小厮衣服,锦岁将乌发尽数束进玄色巾帻,碎发却俏皮地溜出几缕,垂在白皙的耳际。
她身形有些纤细,哪怕是最小的尺码,她穿着也有些大。铜镜里的身影微微颔首,未施粉黛的面庞上,柳叶眉下那双杏眼透着清凌凌的光,鼻梁小巧精致,淡粉的唇抿成平直的线,平添几分少年的英气。
她弯腰蹬上粗布短靴,靴筒裹住纤细的脚踝,起身时随手抓过腰间的粗布绦子,三两下利落打结。转身的刹那,撞见正要进门服侍的春雨。
春雨被这副模样的锦岁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
锦岁忽而挑眉轻笑,眼尾的弧度又泄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既有少年的清朗,又藏着独属于她的灵秀。
她走至春雨身边,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随夫君出府办事,你切莫声张。”
“办事?”
春雨虽然不懂,但还是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闲言少叙,锦岁并未多言。随后略有些心虚地猫着腰,打算悄悄溜进裴霁明的马车。她伸手扶住车辕时,掌心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跳声却愈发清晰,咚咚咚地撞在耳膜上。
若是夫君发现的话,会不会生气啊。
算了,不管了。
掀开厚重的车帘,锦岁像只偷腥的猫儿般钻了进去。刚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裴霁明早已端坐在马车内。他手中的兵书半合着,食指轻轻叩击羊皮封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仿佛敲在她心跳的鼓点上。
裴霁明抬起眼,看向锦岁,那目光像是寒冰一般。
“夫君….我….”锦岁嗫嚅了半天。她僵在原地,藏青小厮服的衣角还攥在手里,方才精心束起的发巾不知何时歪了半截。
正当她以为裴霁明会生气地训斥她时,头顶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快坐好罢。宝来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以防他逃跑,墨铮在他身后悄悄跟着。我们也该出发了。”
锦岁点点头,略有些窘迫地坐下。手足无措地眼神乱瞟,但是不敢抬头看他。
看着她那副心虚的模样,裴霁明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笑意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唇角的弧度流淌,转瞬又消失在紧抿的薄唇间,只留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怎得穿成这样。”
锦岁有些羞赧。车内光线昏暗,却难掩锦岁泛红的脸颊,藏青小厮服松松垮垮地裹在她纤细的身上,原本利落的短打在她身上反倒衬得身姿越发柔美,与往日里明艳动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是怕夫君觉着我碍手碍脚,就换了小厮的衣服偷摸跟上。但、但我是真的想帮忙。”
裴霁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声音轻轻地,随后便没再言语。
此刻马车已经开始行驶,裴府距城西的那家茶肆还是有些距离的。车内开始有些颠簸,锦岁抬手将自己头上束好发的头巾又规整了一番。
车内的空气仿佛被凝固,唯有车轴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从车外隐约传来。二人独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让锦岁更加紧张。
锦岁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可心跳声却愈发清晰,仿佛要冲破胸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试图转移注意力,却在不经意间与裴霁明的目光相撞。那道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烧得她耳尖通红,慌忙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突如其来的“咕噜”声骤然响起。
锦岁浑身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藏进衣袍里。那声响亮的肠鸣,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将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搅得粉碎。
此刻的她甚至窘迫到想要立刻从车上跳下去。
锦岁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连脖子都红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今日忙得忘了用膳......”
声音越来越小,都后面更加细如蚊呐。
谁能来救救她,好想逃离这里。
她垂下头,羞赧地闭上眼睛。
可没料到的是,裴霁明从一旁的案桌上端来一碟白玉般的芙蓉糕,递到锦岁的面前。
“吃罢。”
他的声音平淡到不容抗拒。
锦岁小心的接过后道了声“谢谢。”
车内又是一阵寂静。
锦岁小口的吃着芙蓉糕,糕点入口绵软,却在舌尖漾开过分浓稠的甜腻,混着豆沙馅里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几乎要将人溺毙在这馥郁之中。不仅如此,芙蓉糕又有些噎人。锦岁刚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可她一想到是裴霁明给她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会不会不大好?
于是她又硬着头皮咬了两口,每吞咽一次,喉间都传来干涩的摩擦感,像有团棉花堵在胸口。她涨红着脸别过身,试图用咳嗽掩饰窘态。
余光瞥见裴霁明抬手的动作,她还未及反应,一杯温热的茶水便被塞进掌心。
锦岁又乖乖地说了声“谢谢。”而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将茶水饮入口中。
这下总算舒服些。
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总算快到了。
在距离那间茶肆五十米开外的位置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马车停下。
锦岁走在裴霁明身侧,忙不迭收敛身形,模仿小厮的姿态垂手而立。从远处看倒还真像俊俏公子身边的小厮。
街角传来拨浪鼓的声响,有孩童指着他们笑闹:“瞧那小斯生得真俊!”
锦岁浑身一僵,却见裴霁明侧过半边身子,长袖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住投来的目光。
宝来此刻已经和那人碰头了。
远处的锦岁远远瞧着那人的面容,只见那人身着灰衣,却早有防备一般带上了斗笠,低着头和宝来说话。锦岁只能瞧见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随风轻晃,那人始终低垂着头,连半张脸都瞧不真切。
她轻轻拉住裴霁明宽大的袖子。
“夫君,你们何时上前将他捉住?”
“一会你现在此处待着不要动。”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裴霁明说完,对着暗处的墨铮做了一个手势。墨铮立刻心领神会。
暗处的墨铮如同一道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墙疾行。眼神中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裴霁明足尖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二人的方向射去。他的衣袖翻飞间,寒光乍现,佩剑已握在掌心。
灰衣人似有所觉,猛然转身,却见裴霁明逼近,嘴角挂着森然的笑意。
而墨铮也从另一侧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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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空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抽出软剑,将灰衣人的退路彻底封死。
两人一明一暗,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肃杀的气息。
看见这仗势,宝来吓得双腿颤抖。
“少、少爷,您吩咐小的的事,小的可、可都做了。”颤抖着说完后,宝来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生怕一会的刀光剑影会殃及到他。
裴霁明此刻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话落,没有给灰衣人反应的时间,立刻挥起佩剑,挑开他的遮面斗笠。
灰衣人闪躲不及,还是被裴霁明挑开了斗笠。
这下远处的锦岁总算看见了他的面容,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她仍是万分震惊。她猜想的没错,那人就是李鹤洲身边的小厮——长青。
长青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也掏出腰间的武器,和二人缠斗起来。刀光剑影闪烁,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震得檐下铜铃嗡嗡作响。长青招式狠辣刁钻,剑走偏锋,却在裴霁明与墨铮的前后夹击下渐显颓势。
周遭的百姓被吓得四散而逃,锦岁也害怕被波及,所以躲回了马车里悄悄观望。她悄悄观望着长青的动作,不禁感到讶异。
长青她是见过几回的,每次哥哥邀李鹤洲到府上时长青都默默跟在李鹤洲身边,是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厮。没想到他竟深藏不露。
缠斗间,裴霁明瞅准破绽,长剑划破长青左肩,顿时鲜血渗出,染红灰衣。
长青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却猛地扬手撒出一把淬毒的银针。裴霁明迅速拉着墨铮侧身躲避,银针钉入墙面发出“噗噗”声响。
趁着这瞬息间隙,长青向后疾退,腰间突然甩出一条铁链,缠住远处的屋檐,借力翻身跃上屋顶。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长青猛地挥动手臂,甩出一把粉末,瞬间腾起一片浓密的紫雾。
紫雾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响,火星四溅。裴霁明和墨铮急忙抬手挡住眼睛,待烟雾稍稍散去,屋顶上早已没了长青的踪影。
墨铮也不遑多让,一个闪身顷刻间追了上去。
眼见风波平息,锦岁这才小步跑到裴霁明跟前。
“夫君,你无事罢。”说话间,锦岁上下打量着裴霁明,看着他身上并无破损的地方,这下才稍稍安心。
裴霁明摇摇头。
“夫君,他就是李鹤洲身边的小厮,我见过他。”锦岁又补充道,“我也不晓得他竟然身手这般好,可为什么李鹤洲要这般针对裴府呢。”
眼下李鹤洲在锦岁眼中已然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也实在琢磨不透他为何要针对裴府。
裴霁明表情凝重,他也能猜到几分。
他是太子的盾,若要解决太子,就得先攻破他。
“先回府罢。”
是夜。
裴霁明立于窗前,凝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心中若有所思。
墨铮此刻已经回府,他进入书房后半跪在裴霁明的面前道:“那人最后进了李府,属下不好进去,就没再继续追了。”
裴霁明颔首道:“无妨。”
他抬眼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他既已知道幕后推手是那个表里不一的探花郎,倒也不惧那些阴险的手段。
迟早有天会把他连同那三殿下一并收拾了。
21. 是表姑娘
长青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回到李府。李鹤洲此刻背手而立在案牍前翻阅着三皇子送的密信。看见长青受伤后,也没有反应,只是淡淡抬了个眼皮。
“如何?”李鹤洲略有些不耐的询问。
长青捂着受伤的肩膀,失血让他瞳孔微微涣散,泛白的嘴唇不住颤抖。每喘一口气,伤口便传来如被火钳炙烤般的剧痛。
“裴将军装作未察觉,设了一个套。让那个下人过来赴约后,再把小的包围住,想要活捉小的。”
“砰!”的一声,李鹤洲拿起案牍上的砚台猛地砸到地上。力道之大,导致砚台被摔碎的迸裂开。砚台的碎片划过长青的额头,留下一道血痕,他喘着气,仍是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废物。”
李鹤洲黑沉沉的瞳仁像是淬了毒一般,泛着冷幽幽的光。
“这几日你先好好养伤罢。”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让长青退下了。房内只留他一人,他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也知不能太过心急,眼下也只能暂缓。
一番调整后,李鹤洲又变成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他唤来门口候着的小侍。
“替我递封帖子给江府,这些日子看了几篇文章想同江兄商讨。”
小侍点头,随后退出房门。
裴府内——
沈氏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锦岁为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索性将府中下人的底细都查了清楚。
除了几代都在府上做事的老人,其中一些来历不明摸不清底细的下人都被锦岁尽数辞退,此外,她又托母亲陆氏要来几个在江府服侍多年的老人安排在裴府中。
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罢,她想。
不仅如此,她又给了宝来一大笔银钱。
“裴府没法留你了,你且拿着这笔钱去给你在乡间的娘治病罢。若是剩下的还有余钱,你也可以拿着那笔钱去做个营生。”
话音未落,周总管已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宝来面前,袋口内银钱泛着冷光。
此话一出,宝来感动的眼泪纵横。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
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小的猪油蒙了心,先前竟听信小人谗言,做了糊涂事……”
他哽咽着抬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悔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您大人有大量,不仅不怪罪,还……还肯救我娘……”
额头再次重重砸下,宝来几乎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这磕头的动作里:“少夫人您就是活菩萨在世!小的虽不能在裴府做事,但这辈子一定念着少夫人的好,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他边说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带着深深的自责,“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在一旁的春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些拿上这份银钱出府罢。说的这般骇人,莫要吓到我们少夫人。”
宝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春雨姑娘,不小心将汤药撒到您手上。之前小的也对不住您。”
春雨倒也没和他多计较。
宝来乐呵呵地接过银钱,又再一次郑重地向锦岁磕了一个头后从侧门离府。
宝来攥着这笔银钱,又看着裴府的牌匾,朝着裴府的大门鞠了一躬。
他紧紧攥着钱袋,指节泛白,喉间哽咽着喃喃自语:“娘,孩儿终于能给您抓药了……”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欣喜与愧疚。
他想着先拿这笔钱给娘治病,待娘的病好了之后他再攒钱在乡间开间小铺子。卖些日用杂货。起早贪黑他都不怕,只要能攒下钱。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铺子的模样,门口要挂着母亲亲手缝的布帘。
等挣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新母亲住的屋子,换掉漏雨的茅草屋顶,修补透风的土墙,再给母亲添置一张柔软的新床,让操劳半生的母亲能睡个安稳觉。想到这些,他重重地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好好做人,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他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望,拐进一个小巷后,一个蒙着面的灰衣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宝来一怔,旋即他反应过来,立刻撒丫子扭头就跑。就在跑出巷口的前一刻,灰衣人提剑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长剑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间,宝来瞳孔骤缩,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此刻的他脑海中疯狂闪过母亲卧病在床的模样,还有那间尚未翻新的破旧屋子。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浑身发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侧身躲开。
剧痛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伸手死死抓住剑身,鲜血顺着掌心汩汩流下。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脸颊。
他瞪大眼睛,满是恐惧与不甘地望着灰衣人:“求求你、求求你别……别杀我……我娘还等着我……”
声音越来越弱,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血泊之中,颤抖的手指还朝着钱袋的方向微微蜷曲,仿佛还想抓住最后的生机。
长青在杀完他后十分嫌恶地用宝来的衣服擦了擦长剑,拾起地上的钱袋,伪装成被人谋财害命的场景。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离开了小巷,只留宝来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在给裴府下人大换血后,这日锦岁总算得了空。
虽说称得空,却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周总管佝偻着背,将一摞厚厚的账本往檀木桌上重重一放,账册边角磨得起毛。
又是府中每日采买的开支,又是裴府名下铺子的流水。锦岁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指尖划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被茶水晕开。
不过好在祖母这几十年来将帐目做的井井有条,省下她不少功夫。日头西斜时,窗棂上的光影渐渐拉长,锦岁才惊觉自己滴水未进,而案头新送来的文书又堆成了小山。
正当她抬手准备拿起下一本账本时,外面传来周总管的通报声。
锦岁示意秋月唤他进来。
周总管这才不徐不疾的走进来。
“少夫人….”
他的声音略带犹豫。
“何事?”锦岁盯着手中的账本,头也未曾抬一下。
“府上来了位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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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薛姑娘的,称自己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少爷的表妹,从沧州过来投亲…..”
薛姑娘?投亲?
锦岁这才从堆积如小山的案头上抬起头。
“此事可通报祖母了?”
周总管点头:“通报了,总之少夫人去前厅瞧瞧罢。”
锦岁点头,放下手中的账本后赶往前厅。
踏进前厅后就瞧见一位少女跪在厅内。
少女容颜姣好,长相清冷。但许是奔波的缘故,只见她面容憔悴,眼下青黑浓重,唇角褪去了往日的嫣红,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鬓边的碎发凌乱地贴着汗湿的鬓角,原本精心绾的发髻已松垮。
她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有些陈旧。领口处的滚边磨得发白,袖口处更是磨损得厉害,原本精致的荷叶边已绽开毛边。裙裾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
祖母沈氏端坐在厅堂之上,平日里慈祥的她此刻却是面色极其不佳。眸中充满严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听见锦岁的脚步声后,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鸦青色的发尾垂落在月白裙裾上对着锦岁道:“小女薛沉璧见过嫂嫂。”
声音清冷如深山流泉,清冽中带着几分透骨的凉,不似寻常闺阁少女的软糯,每个字都裹着疏离的冷冽。
薛沉璧……锦岁心中暗自疑惑。倒也从未听说过裴霁明还有其他的表亲。
她礼貌的点头微笑,然后对着沈氏行礼:“祖母。”
沈氏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良久,她终于开口。
“你说你是我的外孙女,你要如何证明?裴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认亲的。”眼神里满是锐利与防备,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堂中空气瞬间凝固。
薛沉璧仍是面无表情,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块成色品相极好的和田黄玉玉佩,双手捧着这块玉佩道:“这块玉佩,这是我母亲裴澜的遗物。”
听见“裴澜”这个名字后,沈氏肉眼可见的红了眼,骨节突出的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眼角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湿润的痕迹,极力压制住翻滚在胸腔的情绪。
她如何能不识得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是裴澜及笄那年,她亲自送她的一块玉佩。
她声音颤抖着,有些哽咽,又带了些哭腔。
“你当真…..当真是澜儿的女儿…?你方才说…遗物?”
薛沉璧点头:“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一瞬间,沈氏浑浊的瞳孔瞬间放大,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气。她口中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锦岁第一次瞧见沈氏这般模样,她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疾步上前将薛沉璧扶起。
薛沉璧缓缓抬首,她白皙的皮肤更衬得她气质清冷孤绝。不仅如此,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像是冬日里凝结的薄冰,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多谢嫂嫂。”
声音依旧清冷如碎冰,没有半分温度,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丝毫波澜。
22. 身世浮沉
她将薛沉璧扶到椅子上后,沈氏也总算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锦岁这才知晓,沈氏原来除了有裴将军裴言一个儿子外,还有一个万分宠爱的幺女裴澜。裴澜天真烂漫、肆意洒脱,在父母羽翼的庇护下,活得像只无忧无虑的小云雀,不管是何处的诗会宴席总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可却在一次出游踏青后对一个书生一见钟情。
那年三月三上巳节,裴澜带着丫鬟去城郊踏青,途经破旧的文昌庙。庙里青苔斑驳的石阶上,坐着个青衫褴褛的书生,正就着天光捧卷苦读。
春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也撩乱了裴澜鬓边的珍珠步摇——那双专注的眼睛,那抹清俊的眉眼,竟让向来洒脱的千金小姐红了脸。
自那惊鸿一瞥,裴澜像是被抽走了魂儿,此后日日往文昌庙跑,将珍贵的胭脂水粉换成笔墨纸砚,偷偷塞给书生。谁都没料到,这场春日里的邂逅,会成了往后所有灾祸的开端。
书生名唤薛泽,是上京赶考的小书生。
裴澜喜欢的紧,就去找裴老将军央求嫁给薛泽。裴老将军和沈氏断然拒绝,但是裴澜性子倔强。跪在二人面前,脊背挺直像株被暴雨打过仍不肯弯折的修竹。
“女儿不在意他的门第家世也不求他高官厚禄,只图他一片真心。薛郎真心爱我,他愿意为了我考取功名,我也愿意为他放下身段。”
裴澜年轻,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沈氏和裴老将军知道薛泽并不简单。他们二人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可是谁都没料到,她和薛泽私奔了。留下一纸书信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竟为了一个穷酸书生舍弃荣华富贵的生活。那点自小捧在掌心的荣华富贵,终究抵不过书生一句“不负卿”。
裴老将军震怒,下令一定要找到裴小姐。裴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肃杀,暗卫们如鬼魅般穿梭于各洲的大街小巷,翻遍每一处茶楼酒肆、破庙荒宅。但是不论如何找都找不到。
再到后来,裴老将军奉旨带兵抵抗南蛮,他临行前仍是放心不下裴澜的下落,彼时裴言已经娶妻,孙云窈肚子里也怀了裴霁明。
裴老将军临行前嘱咐裴言,接着搜寻裴澜的下落。
直至裴老将军战死沙场,他都没能再见他宠爱的小女儿一面。
哪怕裴老将军去世之后,沈氏也没有放弃寻找裴澜。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时而就在想,或许她在世间的某个地方活得幸福快乐,安心相夫教子也好。
可如今,她看见那张与裴澜八分相似的那张面容,心痛到了极致。苍老的哭声回荡在空荡的厅堂,惊碎了多年来她强撑着的那层坚硬外壳,露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锦岁尽力安抚着沈氏,轻轻的拍着沈氏的后背。
“那澜儿…..究竟是如何…..”沈氏唇齿间洋溢着破碎的话语。
反光薛沉璧却是异常的冷静,或者说,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父亲母亲常带着我搬迁至各州。彼时的父亲母亲很是恩爱,他们二人琴瑟和鸣。直到….”薛沉璧的语气一顿,冷如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些变化。
“五岁那年,我们举家搬迁至沧州。那年母亲用了自己的全部家当给父亲捐了个九品微末小官。从这刻开始,一切都变了。父亲逐渐变得薄情寡义,或许他本性就是如此,只不过他一直伪装的好。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纳妾。”
薛沉璧说到此处时,不光是沈氏,连锦岁都有了些怒气。
“那时候母亲怀有身孕….他却与那妾室夜夜笙歌。”
“砰!”的一声,沈氏猛地拍响桌子,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她咬着牙:“那个该死的穷书生,他胆敢…..”
锦岁被吓了一跳,但薛沉璧却没受到任何影响,面色平静的接着说道。
“他对母亲不管不顾,母亲也慢慢心死。就是那个时候母亲同我说我的外祖家就在燕京,但是母亲她说她没有脸面再回去。再后来…..母亲难产而亡….母亲临终前,将她身的那块玉佩给我,她说让我去燕京,不要再待在沧州了。”
“母亲临终前对我说…她对不起外祖父和外祖母。希望你们能原谅她。”
此刻的沈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锦岁听着薛沉璧的叙述也不禁潸然泪下,悄悄的用锦帕抹着眼泪。
“母亲死后没多久,父亲就抬了那个妾室郑氏为正室。自那郑氏做了正头娘子以后就经常苛待我,将我缚于闺阁中,不许我出门。不仅如此,郑氏喜好奢侈,父亲的月俸都不够郑氏每个月的金银首饰,所以郑氏将主意都打到母亲为我留的遗产。将遗产挥霍完后,她将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自我及笄之后,郑氏就开始撺掇父亲把我许给沧州郡守为妾。”
“那郡守年过六十,残暴凶狠,府中妻妾成群。父亲为了自己的官职和钱财,真的听从了郑氏的建议。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孤注一掷偷跑出来,一路从沧州至燕京过来投亲。”
听薛沉璧说完,锦岁的泪水像是开闸一般止不住。她怜惜薛沉璧的身世。
想到眼前人自幼丧母、寄人篱下,在冷眼与薄待中艰难长大,锦岁喉头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薛沉璧冰凉的手背,却又怕唐突,悬在半空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来那些清冷孤傲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令人悲伤的过往。
沈氏哽咽着道:“你此番定是受了不少苦罢…..”
薛沉璧淡淡道:“逃出薛府后,我找人伪造了份路引。从沧州一路北上至燕京。一路上边走边打听。千辛万苦到了燕京后就听闻裴府的少将军娶了位夫人,我后来又打听到在燕京只有一户裴家。那娶妻的裴少将军兴许就是我的表哥…..”
她又补充道:“我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从未见过外祖母和表哥….可在燕京待了几日后身上的银钱都没了且不说,薛府的人似乎也到了燕京….我怕再被他们抓回去,所以才下定决心过来投亲…..”
在说完这一大堆后,沈氏将薛沉璧拥入怀中痛哭。
“傻丫头...”沈氏的声音破碎,她脸颊紧紧贴着薛沉璧冰凉的额头,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浸透了少女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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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颤抖的手不断抚摸着薛沉璧单薄的脊背,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拥抱都补回来。
“我竟不知这些年你娘和你过得是这般的苦。”说完,沈氏抱得更紧了些,“裴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里是你安身的家。”
薛沉璧僵直的身子终于软下来,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
她嗅到沈氏衣袍间熟悉的药香——似乎和记忆里母亲临终前枕边的味道一模一样,喉头突然泛起酸涩,那层包裹多年的冰霜外表,终究在这滚烫的拥抱里融化。
薛沉璧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眼圈泛红,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轻声唤了一句:“外祖母….”
此番情景无不令人动容,沈氏理好情绪后道:“你且安心在裴府住着,你是裴府的表小姐,我看薛家那些杀千刀的谁敢带走你。”
有了沈氏这番话,薛沉璧也安下心来。
锦岁在一旁开口道:“那由我来帮忙安置薛表妹罢。”
薛沉璧扭头看向锦岁,锦岁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氏抹了一把眼泪,向薛沉璧介绍道:“这是你的岁岁表嫂,现在整个裴府由她来掌管。年岁与你差不多,你们一定能合得来。”
薛沉璧点点头:“那就劳烦嫂嫂了。”
裴府很大,而且空房间多。所以锦岁将薛沉璧安置到一处造景十分不错的芳华小筑中,并给薛沉璧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女盼儿。
薛沉璧紧紧跟在锦岁的身后,也不怎么说话。
锦岁打量了一下薛沉璧后道:“你要不先沐浴一番?你这身衣服有些脏了,要不先换身干净衣服。”
刚说完锦岁就想起来,这府中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裴霁明是男子,祖母的衣服也不适合薛沉璧,又不能拿侍女的衣服给她,思来想去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如若不嫌弃,你可以先穿我的衣服。我们身量差不多,应当是合身的….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你先将就一下。待明日我带你去买新的可好?”
锦岁声音温柔,双眼含笑地看向薛沉璧。
薛沉璧点点头:“多谢嫂嫂。”
锦岁松了口气,继续将薛沉璧领到住处。
她边走边说道:“你表哥平日里比较繁忙,不是出门办事就是去校场练兵。不过他过会应该就回来了,待你准备好后,我带你去祖母那里用膳,再见见你表哥。”
她说完后扭头看向薛沉璧,才发现薛沉璧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我、我脸上难不成有东西?”锦岁下意识的抚上脸颊,生怕在这位薛表妹面前失了仪态。
薛沉璧摇头。
“不是的,我是看嫂嫂生的像画中人一般,不由得看痴了。”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锦岁有些不知所措,她继而听见薛沉璧接着说。
“初来燕京时偶然路过茶肆,听见茶肆里的说书人说了一桩英雄救美的佳话。裴少将军英勇救下江府的一位贵小姐。说书人说,江府的贵小姐生的如天仙一般。”
说完,她又打量了一番锦岁:“这么一看,果真如此。”
23. 被找上门
薛沉璧的夸赞反倒让锦岁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浅浅笑了一下后,吩咐盼儿去服侍表小姐沐浴。
盼儿手脚利落,福了福身便疾步引着薛沉璧往内院走去。半刻后,盼儿领着梳妆完毕的薛沉璧走出来。
暖黄光晕里,薛沉璧款步走出。她的容貌清冷,眸光流转间透着寒潭般的清冽。鼻梁高挺笔直,唇色却苍白如纸,偏生轮廓锋利得像是用刀刻出来,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锦岁拉上她去前厅用膳。
暮色渐歇时,裴霁明也从校场回来。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的玄铁长剑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他翻身下马后,一旁的小侍小跑着迎上来:“少爷,今日府上来了位沧州来的表小姐。到咱们府上投亲,眼下老夫人和少夫人已将表小姐安顿好了。”
表小姐?他虽疑惑了一下,但立刻就想到了是谁。幼时常看见父亲因为寻找不到裴澜姑姑的下落而叹气,那位表姑娘兴许就是裴澜姑姑的女儿。
裴霁明抬手整理了下微乱的领口,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大步流星踏入前厅后,第一眼瞟的就是锦岁。
而后再看向另外二人。
见裴霁明回来后,沈氏面上带了笑意,对着薛沉璧说道:“这是你霁儿表哥。”
话音未落,薛沉璧便福了福身,脊背绷得笔直,鸦青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却未抬眼多看对方分毫。
“表哥好。”
简单三个字后,薛沉璧便没再说什么。
反观裴霁明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少女苍白的侧脸,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锦岁有些错愕,他们兄妹二人难不成都如出一辙的冷淡么。
晚膳结束后,裴霁明还是一如既往地回了书房。
锦岁叫住薛沉璧。
“明日我带你去添置些衣物和胭脂水粉可好?”
薛沉璧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贸然过来投亲已经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了。怎好意思劳烦嫂嫂。”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锦岁伸手轻轻按住她发凉的手背,指尖触到她腕骨凸起的棱角,心口忽然发酸。
薛沉璧轻轻点头:“既然如此...便听嫂嫂安排吧。”
锦岁这才安心的笑了笑,随后叮嘱着盼儿好生照顾薛沉璧。
薛沉璧看着锦岁的脸沉默了半晌,想说的话还是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看着薛沉璧离去的身影,一旁的春雨低声对着锦岁说道:“奴婢总觉着这位表小姐怯生生的。”
锦岁叹了口气:“薛姑娘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总得谨小慎微些。”
她瞧着暮色下那禁闭的房门,不禁又为薛沉璧的遭遇扼腕叹息。
翌日清晨。
锦岁起身后简单收拾了一番,随后去薛沉璧的住所寻她。
刚步入薛沉璧的房间便见雕花槅门半掩着,一抹月白色身影立在窗前。晨光斜斜洒在薛沉璧身上,她垂眸整理着褪色的裙带。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福了福身。乖巧的模样倒叫人生出几分心疼。
锦岁上前拉住她微凉的手:“走,今日定要让云锦阁的绣娘给你裁几身像样的衣裳。”
西街云锦阁的鎏金匾额下,掌柜哈着腰将最新的料子尽数铺开。
锦岁拉着着薛沉璧,指着月白底色绣着淡蓝海棠的软烟罗笑道:“这颜色衬你肤色。”又拿起藕荷色的织锦在她肩头比划,“再做两身夹袄,秋凉了也好穿。”
薛沉璧垂眸站在琳琅满目的绸缎间,看起来兴致并不高。
锦岁大手一挥,购置了不少名贵的布料给薛沉璧裁衣服。
她指着那些布料:“劳烦掌柜的量好尺寸后尽快将衣服赶制出来送到裴府。”
掌柜点头哈腰的笑呵呵:“夫人您就放心罢!”
料子挑完,她又要拉着薛沉璧去看首饰。
薛沉璧拉住锦岁:“够了嫂嫂,真的够了。我用不了多少首饰。”
不顾薛沉璧的反对,锦岁还是拉着她去了隔壁的首饰铺。
“以前我还未出阁的时候,常来这家铺子看首饰。你且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薛沉璧架不住锦岁的热情,就随意指了几件首饰。
在回府的路上,锦岁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总觉得你闷闷不乐的。”
薛沉璧如实回答:“我总觉得好不真实,生怕这是一场梦。”
昨夜外祖母搂着她落泪时的体温,今日嫂嫂握着她手挑选衣料时的关切,此刻都化作萦绕在心头的暖流,可越是温暖,越让她生出几分患得患失的惶恐。
说完,她又不禁感慨道:“嫂嫂待人处事妥帖,性子又温柔….也不知表哥哪里来的福气,竟能娶到嫂嫂这样的人。”
其实她昨日就看出来了,他们夫妻二人的貌合神离。她那位表哥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冰,待人皆是冷冰冰的模样,连回答都简短得敷衍。
而岁岁表嫂性情温和,待人进退有度,才情容貌俱佳,这样不可多得的闺秀,本该被捧在手心呵护。
想到这里,薛沉璧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替锦岁鸣不平。或许也是她自幼见过的男子皆是薄情寡义之人,对男子也多有抵触,才见不得岁岁嫂嫂被冷待。
见薛沉璧这般说,锦岁也就笑了笑。
回程的马车一路行驶至裴府门口后,一阵嘈杂声传来,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锦岁略有些疑惑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群人围着裴府的大门口。
她觉察着有些不对后喊来车夫。
“你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须臾,车夫折返回来,面露难色的对锦岁说道:“似乎有人在裴府跟前闹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围在人群中的一男子大声喝道:“燕京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掳走我女儿,我要见你们家老太太!”
此话一出,本就三三两两驻足的路人立刻像被磁石吸住般围拢过来。人群如潮水般漫过府前石阶,把那男子围得水泄不通。
“哎,怎么回事?”
“裴府竟做出这等事?”
议论声像春日的柳絮般漫天飞舞。男子见状越发来劲,吵嚷的声音更大了:“我女儿已经议亲了,若是不把我女儿交出来,我定要去官府门口击鼓鸣冤!”
这个声音薛沉璧再熟悉不过了,那张素来清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她死死咬住唇瓣,齿间几乎要沁出血珠,指甲深深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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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掌心,连锦缎衣袖都被攥得皱成一团。
“那人是我爹。”
“什么?”
锦岁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原来他就是那个宠妾灭妻、始乱终弃的薛泽。他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裴府的。
他胆敢在裴府跟前闹?他就真不怕祖母要了他的命?
锦岁思忖一番,从正门回府太引人注目,她吩咐着车夫将马车驶往裴府侧门。
回到府内后,她叮嘱着薛沉璧:“这件事情由我和祖母解决就好,你先回去歇息。”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着前厅走去。
薛沉璧哪能放心将这件事情甩给其他人,毕竟这件事的起因是自己。她还是悄悄的跟在锦岁身后。
薛沉璧偷偷躲在前厅一侧的屏风后面。
此刻的沈氏正坐在一旁的椅上,不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如意在一旁手执团扇,替她扇着风。
沈氏显然气得不轻。
锦岁在一旁为沈氏斟了杯茶,然后道:“祖母,眼下先见见那人罢。”
沈氏气得太阳穴直跳,也算是听取了锦岁的建议,一挥手,示意将薛泽带进来。
不出片刻,府上的家丁将薛泽带了进来。
薛泽已没了当年的风华正茂,曾经英气逼人的面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被生活磋磨得疲惫又沧桑。他半佝偻着身子,身上的衣裳料子也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见到薛泽的脸的那一刻,沈氏目瞪欲裂,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挫骨扬灰。
薛泽脸皮厚,他笔直地跪下后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裴老夫人。”
说完他又撇向一旁的锦岁。
“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罢,见过少夫人。”
“没脸没皮的东西,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沈氏立刻将手边的茶盏掷到薛泽的身上,滚烫的茶水撒的到处都是。
“当初拐了我的女儿和你私奔,现在连我的外孙女的血都要吸。你当真是畜生!”
薛泽露出一抹令人厌恶的笑容,这抹笑,让屏风后的薛沉璧都不禁攥紧了拳头。
“老夫人您这话说的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澜儿当年可是自愿同我走的。”他故意将“自愿”二字咬得极重。
“若不是你们裴家棒打鸳鸯,澜儿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钱请大夫…难产至死啊。”
杀人诛心也莫过于此。
沈氏此刻险些气到昏厥。
“我从未见过如此寡廉鲜耻之人!澜儿跟着你吃尽苦头,反观你,宠妾灭妻,空长了一副人形,却行尽腌臢事!”
说到激动处,沈氏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薛泽此刻收起笑容,尽显一副小人嘴脸。
“老夫人,我自然也替澜儿早逝而惋惜。不过这次前来只想带回我的女儿沉璧。她定是来了裴府投亲,我已在老家沧州为沉璧定了门亲事。”
看到薛泽这副嘴脸,锦岁心里直犯恶心。哪里是什么好亲事,分明就是要用薛表妹换自己的大好前程。
锦岁心中暗暗骂道,他真是枉为人父,竟将骨血至亲当作谋利筹码,当真是狼心狗肺、恬不知耻!!
沈氏怒极反笑。
“你胆敢出现在我面前就应该能想到,今日你不仅带不走沉璧,你也没法囫囵着从裴府出去。”
24. 讨回公道
薛泽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似乎拿准了裴家不能拿他如何。
“临行前,我已经和我的妻子商量好,若是一个月内我不能按期回沧州,她就去报官。我想饶是天子脚下的裴府也不能随意对一介小官随意处置罢。”
沈氏握着佛珠的手顿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薛泽见状越发得意,他早就打听好了,裴府现也就裴霁明那个毛头小子能独挑大梁,裴府早就不是当年的裴府了。
若是传出“裴府仗着功勋欺压小官吏”的流言,便是老夫人也得脱层皮。
屏风后的薛沉璧攥紧了袖中的手,听着这充满算计的声音,只觉得胃里翻涌。此刻她恨不得能亲手弑父。
锦岁站起身,尽力安抚着沈氏。祖母年纪大了,加上前段时间身体才痊愈,根本禁不住这泼皮无赖如此气她。
既如此….
锦岁走到跪在地上的薛泽,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平稳的道:“小官?薛大人还真会为自己面上贴金。所谓小官,不过是用钱财谋了个虚职罢了。”
“况且——”锦岁话锋一转,轻蔑的看向地上的男人。
“谋官的钱财也不是自己的…”
薛泽自视清高,被锦岁这种小辈出言教训心中自是不爽,况且他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及他的官职。
喉结重重滚动着,他想起二十年前一次次放榜的场景:青衫上还沾着晨露,便早早地守在在榜前一寸寸搜寻名字,他一遍遍看,但榜单上始终没有“薛泽”二字。
后来裴澜当年念他读书辛苦,用自己从裴府带的全部金银细软给他凑了三千贯捐官。换来的就是官场上同僚的嗤笑。
“捐官”二字像道伤疤,被人当众撕开来撒盐。
分明是他怀才不遇!分明他们那些人不懂他的文章!
那些被他拼命压抑的自卑与屈辱,正顺着锦岁的话茬儿,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戳到他的痛楚,薛泽的眼中明显带了些怒意:“小辈家家的,懂什么……况且这件事与你一个外姓的有何干系?”
锦岁莞尔。
“我既已嫁入裴家,那这件事我自然能插手。我虽作为深闺女子,是不懂官场上的事。但也正是因为我作为女子,就要为裴澜姑姑和薛表妹讨回公道。”
她接着补充道:“薛大人说裴澜姑姑是自愿同你走,当年裴澜姑姑年轻,涉世未深。若不是你花言巧语的诓骗?她又何故信了你的话同你私奔?巧言令色,鲜矣仁!拐骗官家千金,你可知是何等罪责?”
薛泽接着狡辩:“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与澜儿那是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薛泽说到这里,锦岁冷笑一声。
“好一个两心相悦!你若是真的珍惜她,怎能忍心再纳一房妾室。你分明就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你哪里还有良心?你分明是把她的真心踩在泥里,把她的情意当作你攀附富贵的垫脚石”
字字泣血。
这让掩在屏风后的薛沉璧都不禁咋舌称赞锦岁的话语。
被揭开了遮羞布的薛泽恼羞成怒,眼中充满了恼羞与难堪。
裴澜的确娇憨可爱,又一心一意待他。头两年他们确实过了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可时间久了他只觉得她的娇憨可爱不过是没心眼的傻气,连说话都透着乏味。
她捧着《女戒》认真研读的模样,在他眼里成了呆板无趣;偶尔撒个小性子求哄,也被他嫌作“无理取闹”。
后面裴澜悄悄用钱给他捐了个小官后,他欣喜若狂。他想着苦读多年,终于能步入仕途。虽不是正途得的官职,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干,定是能干出一番事业。
但是同僚们的排挤和看不起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也是那段时日结识了郑氏,郑氏柳眉细腰,说起话来莺声燕语,知晓如何在他皱眉时捏肩捶腿,如何用胭脂水粉的香气勾得他骨软筋麻。
于是他对裴澜愈发厌烦,只醉倒在郑氏的软玉温香里。
裴澜难产身亡后,他急不可耐的把郑氏抬为正妻。他并无丝毫愧意,他与裴澜并没有行三书六礼这些繁琐的流程,算不得正经妻室。
他八抬大轿抬了郑氏入门,郑氏的扶正喜宴上,他举着酒杯对满堂宾客笑出满脸褶子:“内子贤淑,实乃吾之良配。”
薛沉璧和裴澜的模样有八分像,尤其是那双清冷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像裴澜了,却比裴澜多了份看透人心的锋利。以至于每每见到薛沉璧,薛泽都心虚不已。
后来郑氏提议,薛沉璧该议亲了。
沧州郡守这几日府上没了几个小妾,若是他把薛沉璧献上,郡守定能好好提拔他。他又想起曾在茶肆听的闲言碎语:“郡守新纳的通房丫头,不过会唱两句吴歌,父兄便得了漕运的肥差。”
他原是不愿的,毕竟沉璧好歹也是他的女儿。
但他每次见到薛沉璧都心里发怵,时间久了,他恨不得快些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薛沉璧在郡守府上绫罗裹身,横竖比跟着他吃糠咽菜强。再者说了,“献女”不过是效仿古人的美谈,又不是卖去勾栏瓦肆那种腌攒地方——他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
薛泽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不管如何,今日我定是要把沉璧带回沧州的。若是不交出来,我就去报官说你们裴府拐了我女儿。”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沈氏气得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
她指着薛泽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无赖还敢在我面前说‘拐’这个字!到底是谁拐了谁的女儿!我外孙女来我裴府暂住,何谈拐走?”
锦岁冷冷道:“祖母,对这种人多说无益。”
话落,她便命令裴府家丁道:“拿住他。”
薛泽见锦岁似乎动了真格,开始有点慌张,但是还是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押住,面颊贴着地面,好不狼狈。
“不少过路的百姓都瞧见我进了裴府,若是我缺胳膊少腿的出去,你们能说得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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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岁倒是不惧薛泽的威胁,她温和的笑了笑:“那又如何。”
薛泽突然感到一股凉意遍布全身,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被他视作软柿子的闺阁女子,根本没有她表面上这么好糊弄。或许,从他进府门的那一刻起,裴家就没打算让他轻易脱身。
“薛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微末小官而已。你觉得我们能把你放在眼里么?您自动送上门来,倒省去了我们差人去沧州寻你翻旧账的功夫。”
锦岁的话在前厅内回荡:“我朝律法,以妻为妾者,杖一百;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责令改正。薛大人宠妾灭妻到如此程度,甚至要把亡妻的女儿送去攀附权贵。这一桩桩都该如何清算?”
“更何况裴澜姑姑是官家千金,裴老将军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才有现在百姓的安居乐业,未曾料到裴老将军的女儿要遭人如此对待!你薛泽,一则罔顾法律,二则轻视忠良血脉,三则有辱朝廷恩荫!”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薛沉璧的耳内,像重锤敲击在久未开启的心门上。喉间泛起咸涩,她望着厅中薛泽骤然惨白的脸,忽觉眼眶发热,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却比往日更狠。
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决堤般迸发。
说完,她开始吩咐一旁的家丁:“先打五十杖,打完后送去官府报官。”
“慢着!”薛泽开始口不择言,“你们凭什么打我?再怎么样也该官府处置,你们凭什么动用私刑?”
锦岁笑了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中充满了对薛泽的蔑视。
“一个泼皮无赖在裴府面前找茬,为何不能打?”
说完后,她又指了一下薛泽。
“给我打。”
第一棍落在薛泽后背上时,他痛得开始惨叫;第二棍砸在他胯骨上,他的脑门上留下一滴滴冷汗;第三棍落下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一边痛苦哀嚎,一边说道:“你们裴府没有王法!你们….随意对朝廷官员动用私刑,你们、你们!”
“朝廷官员?不过是沧州来的小吏罢了。”
五十杖还未打完,薛泽就已经昏死过去。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看到那抹鲜红时,锦岁略微感到不适。
锦岁看着那滩血,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扶着桌角才稳住身形。沈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来一块帕子:“去歇着吧,余下的事,由我来。祖母亲自送他去顺天府。”。
说罢,她看向屏风后面:“出来罢,沉璧。”
薛沉璧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来沈氏早就知道她藏在屏风后边。
“沉璧,”沈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眼眶发酸,“愿意随外祖母去顺天府么?将你父亲的罪行在府尹面前全部说清楚”
“愿意。”她的声音清亮,像破茧的蝶,眼神总算有了一丝明亮。
“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薛泽是如何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母亲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25. 同他和离
薛泽就这样被拖去了顺天府。
原本锦岁是打算跟着一起去的,但是被沈氏一口回绝了。
公堂之上,沈氏状告薛泽拐骗官家千金,薛泽抵死不认。
但薛泽没料到的是拐骗裴老将军之女裴澜私奔,早在十几年前就在燕京的顺天府有了备案。
不管私奔的真相究竟如何,薛泽百口莫辩。
顺天府有卷宗,而那旧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拐骗’二字,不论如何,薛泽是赖不掉的。
不仅如此,薛泽许是心虚,在各州奔波的这些年改了名字。将‘责’改为‘泽’字。若不是薛沉璧此番上京投亲,事情或许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那日。
“薛泽,”府尹的声音像冰锥,“你可知,拐骗功臣之女,按律当如何处置?”
薛泽的牙齿开始打颤,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不断的磕头道:“大人、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
说完,他扭头怒瞪薛沉璧,咒骂道:“逆女!我是你亲爹,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薛沉璧面无表情,她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当初你要将我许给郡守做妾室时,可曾想过你是我父亲?”
“混账!我那是为你好,为了你能享受荣华富贵!”
薛沉璧笑了,她如此的憎恶面前的这个男人。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是个黑心肝的禽兽。
见薛沉璧如此,薛泽更是直接大放厥词:“我若是被定罪下狱的话,你就是罪臣之女!我们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看以后谁还愿意同你结亲!”
沈氏的拐杖重重敲在地面,翡翠佛珠在腕间撞出脆响。
“你还当真是不知廉耻!不管如何,沉璧最终入的是我裴家的族谱,以后沉璧就是裴家的姑娘,什么事有裴家挡着,与你薛泽有何干系?”
薛泽被消了气焰,整个人说话都弱了几分。
“薛泽,你还有何话说?”府尹的惊堂木即将落下。
薛泽不说话,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觉得自己完了,自己的仕途自己的人生全都完了。一些想到这里,他就止不住的发抖。
薛沉璧搀扶着沈氏从他身边走过,他忽然想喊住她们,想求沈氏看在裴澜的份上留条活路,想告诉薛沉璧他后悔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带下去。”府尹的声音再次响起。
薛泽下了狱,府尹不日便会上奏折揭发薛泽的罪行。届时,圣上自会裁决。
不过对薛沉璧来说,眼下就已经足够了。
和沈氏回到裴府后以是傍晚,薛沉璧和沈氏拜别后便去了锦岁的住处。
她踌躇了半天后,轻轻敲开了房门。
“呦,是表姑娘回来啦。”
开门的是春雨,她亲昵的唤着薛沉璧为表姑娘。
薛沉璧垂下头,素来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些羞涩:“我、我找嫂嫂。”
“沉璧?”
听见薛沉璧的声音后,锦岁在屋内轻唤。
春雨咧嘴笑了一下:“表姑娘进去和少夫人说话罢,奴婢不打搅你们。”
说完,还十分贴心的把房门半掩住。
“如何了?”
锦岁拉着薛沉璧坐下,替她斟了盏茶后,推至她面前。
“父亲他现在下狱了,待府尹上奏之后还需待上边的人裁决……”
说完后,薛沉璧郑重地看向锦岁。
“嫂嫂,多谢你和外祖母….也多谢你的那番话…..你的那番话劈开了我心中积了十年的阴霾。”
她喉间发紧,眼眶泛起水雾。终于卸下了防备,展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
“我总想着,亲生父亲再狠,也该有半分恻隐,直到听你字字句句撕开他的伪善,才明白原来有些她的心,早就烂透了。”
再抬眸时,眼中已充满对锦岁的崇拜:“原来公道不是等来的,是要像你这样,握在自己手中的。”
“嫂嫂虽养在深闺,但沉璧却认为嫂嫂同大部分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锦岁的一举一动。
锦岁有些愣住,她只是看不惯那薛泽如此凉薄,也是真心想帮助沉璧。并没有想这么多。
随后她轻轻握住薛沉璧的手,缓缓开口道:“你既喊我嫂嫂,那我就该尽长嫂该尽的责任。你受了欺负,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的。”
其实她心里也是很开心的,若是有沉璧在,她在府中也不会太烦闷无趣。
薛沉璧点点头:“我初到燕京,许多规矩礼仪还不懂。还望嫂嫂以后多多指点。”
锦岁笑道:“那你日后可要常来我这里。”
这时,薛沉璧终于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嫂嫂….你同表哥是不是关系不大好?”
锦岁的动作一顿,仿佛被猜中心事一般,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何以见得?”
薛沉璧先是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后开始娓娓道来。
“初见表哥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表哥的性格是个不好相处的,你与表哥成婚似乎并没多久,他表情冷淡,哪有半分对待新婚妻子的样子?后面慢慢地我就发现嫂嫂和表哥一直分房而居。”
锦岁有些窘迫,她没料到薛沉璧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生怕锦岁误会了什么,薛沉璧立马补充道:“不过嫂嫂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是表哥他配不上你。”
“你在厅堂上字字诛心,将我父亲驳得哑口无言时,”薛沉璧声音不自觉拔高,“我就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聪慧果敢的女子?听下人说前段时间外祖母生病卧床时,是你代为掌管了府上事务;府中上下大小事务,也是你打理得井井有条。”
薛沉璧欣赏锦岁这般遇事冷静又聪慧的女子,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她那个冷着脸的表哥配不上他。
“所以我才觉得,嫂嫂这般好的人,”她声音忽地软下来,“表哥才配不上呢…..”
她一直觉得世间就没什么好男人,大部分皆是薄情寡义之人,没想到她表哥也没比一般男子好到哪去。
说罢,她又看向锦岁的眉眼,眼尾眉梢皆是温柔,哪里是表哥那张冷脸配得上的?
听薛沉璧说完一大堆,锦岁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与夫君相敬如宾,如此便好….”
话虽如此,可眉眼中淡淡的哀伤却不是假的。
薛沉璧看出她内心的忧愁,她开口说道:“若是哪天,嫂嫂觉得表哥这个人冷漠无趣到想要同他和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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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万分支持的。”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同他和离’这四字刚巧不偏不倚地落入门外的裴霁明的耳中。
他听闻了府中发生的事,想过来询问现在薛泽如何了。
可刚准备步入,就听见薛沉璧说到同他和离。
他是不是听错了,他这个表妹竟然撺掇锦岁同他和离。
和离?
“和离”二字像道惊雷,劈开了他刻意维持的淡然。他盯着自己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比不上内心翻涌的暗色。
薛沉璧的话像根细针扎进耳膜,“和离”二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莫名有些慌乱了。
心底升腾出一股烦躁,不愿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锦岁连忙否定。
“沉璧你在说些什么呢,这话若是传出去就不好了。”
薛沉璧这才发觉自己言辞上的不妥,自己毕竟是外人,也不能随意置喙这事。想到这时,薛沉璧这才讪讪地闭了嘴。
“嫂嫂见谅,是我失言了。”
这晚皓月当空,夜空中缀着繁星点点。
裴霁明原本回了自己的住处,但是心情烦躁的不行。
薛沉璧的话语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再也无法沉下心来处理公务。
思来想去后鬼使神差的踏入了锦岁的院子。
彼时锦岁早已卸下繁重的钗环,正欲就寝。
青丝松松绾成一个低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耳畔,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柔和。她身着一袭素白寝衣,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与温婉。
她正端坐在案桌,手指轻轻摩挲着张帖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门扉被轻轻叩响,锦岁披了件外衫前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人是裴霁明。
月色正好,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却掩不住眉骨的锋利。
“夫君?”
锦岁闪过一丝疑虑,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羞涩。
这么晚了,他过来干什么?锦岁的小脑袋不禁往那方面去想。
难不成….?
虽听教习嬷嬷说过,但太突然了,她、她还没准备好。
锦岁的脸颊开始发烫,慌忙低头:“这么晚了….夫君过来…有、有何事?”
这话把裴霁明问住了。
他过来做什么呢,不过是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他的目光开始扫向锦岁白净的小脸、垂落的青丝,再往下就是纤细的脖颈,瘦弱的肩膀。
他别过头,颇有些不自然。
“沉璧年纪尚轻,还不稳重。你身为嫂嫂,需得多多提点她些,以免丢了裴家的脸面。”
沉璧?他同她说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沉璧在他面前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
不过锦岁心中开始懊恼自己又开始自作多情,她点点头:“是薛表妹说错什么话,惹得夫君不开心了么?”
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一般,裴霁明动作一顿。
“没有,只是过来叮嘱你一下。”
说完后,他转身打算离开。下一刻,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却在感受到手腕上突然传来力道。
锦岁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君。”
锦岁叫住他。
26. 她喝醉了
“何事?”
锦岁犹豫了一下,随后有些忸怩地递上手中的贴子。
“江府设了家宴,夫君可否同我一起赴宴?”
她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锦岁想着上次回门都是她一人回去的,惹得父母还有哥哥不快。这次设宴若又是她一人前去的话,哥哥定是又不高兴了,她到时候又要用什么理由搪塞呢?
想到这里,锦岁开始有些不安的捏紧衣角。
裴霁明的余光撇见了她的小动作。
“什么时候?”
他问。
锦岁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裴霁明。随后略有些磕巴的答道:“呃、两日后酉时。”
裴霁明听后点头“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裴霁明渐渐远去的背影,锦岁有些窃喜。
原是想着明日以送膳食的由头去书房见他,同他说这件事的。现在他主动寻来,就省去了她明日过去。
不过。
锦岁回过神。
他今夜来找她是为什么呢?莫不是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两日后——
锦岁今日特意穿了身绯色的裙子,好搭配那支绯色的玛瑙发簪。
衣服是新裁的,裙裾上绣着层层叠叠的荼蘼花,抹胸处缀着珍珠织就的花纹,看起来繁复精美。
肌肤莹白如玉,圆润的玛瑙石在乌发的衬托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眉眼间透着几分羞怯与娇俏,唇上点了鲜艳的口脂,媚而不妖,在抿唇浅笑时,添了几分温柔。
圆润饱满的耳垂上悬着一对小巧的珊瑚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为整个人更添了几分灵动。
待她梳妆完毕后,春雨从门外通报道:“少夫人,少爷身边的墨铮让我传话,少爷已经在等您了。”
锦岁应了声“好”后便快步前往府门口候着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踏入车内。
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裴霁明不同往常一样穿玄色劲装,而是换了一袭宝蓝色云锦长袍。
他褪去了平日里常穿的玄衣,乌发用靛青发带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竟添了几分书生般的清隽。眉尾微挑处,却又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
锦岁还是头一会见到这副装束的裴霁明,都有些看痴了。
似是察觉到锦岁的目光,裴霁明抬眸,撞上了锦岁那双明媚的眼眸。
二人对视的一瞬,又同时别开目光。
锦岁端坐下来,略有些害羞的说道:“秋月帮我调弄妆发,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夫君见谅…..”
裴霁明淡淡点头,刻意的撇了一眼她的发髻。
他发现她又戴了那支步摇。
是他随手送的那支步摇,不知怎得,他竟有些后悔那日差人送生辰贺礼的时候没好好挑选一番。
他收回目光,才轻轻叩了叩车壁。对着外边的车夫说道:“走罢。”
话音落下时,车夫扬起马鞭,青石板路上响起“嘚嘚”的马蹄声。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在马车狭小逼仄的空间内,锦岁头上的步摇晃动的清脆声响尤为清晰。
好在江府距离裴府并没太远,不到一刻钟就已行至江府门口。
裴霁明先行下了马车,他抬手拂开马车帘栊,踩着台阶下车。
待站稳后,他转身而立。
车内传来锦岁挪动的声响,绯色裙裾先一步探出帘外,正欲下车时,面前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锦岁看着那只手,有一阵的恍惚。
下一刻,她将手轻轻搭在裴霁明的手上。相触的那一刻,男人手心的温度传来,让锦岁心头一颤。她听见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要从胸口里蹦出来。
她小声的道了声:“谢谢。”
此番场景,让一旁的春雨心里乐开了花,她朝着一旁的秋月使眼色,却发现秋月也在抿着嘴偷笑。
春雨收回目光,也垂下脑袋偷摸的笑。
在门口的小侍见到二人后道:“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说完,小侍即刻去通报。
二人被迎进了前厅。
陆氏见到锦岁后笑颜如花,高兴地合不拢嘴,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可算是回来了。”说完又看向裴霁明,上下打量一番她这个女婿后道:“没想到裴将军竟也来了。”
“快坐下,快坐下。”她忙不迭地招呼丫鬟上茶,青瓷茶盏搁在桌上时,盏底与漆盘相撞发出清响。
“你父亲和哥哥在书房议事,想来过会子便过来了。”说罢,陆氏将茶盏推到裴霁明面前:“裴少将军尝尝这茶。”
裴霁明点头道谢,双手接过陆氏递来的茶盏。
这下陆氏总算能好好打量这个女婿了,这个女婿生得俊朗,既有着将门虎子的英挺杀伐,又藏着世家公子的端方清贵。
年纪轻轻风光无限,且做事低调内敛毫不张扬。
她是越看越喜欢。
裴霁明喝完茶后,对着陆氏说道:“上次因公事耽误了回门,还请岳母见谅。”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又在面对长辈时不自觉放软了语调,说话间,他抬手抱拳,郑重地向陆氏行了一礼。
陆氏望着裴霁明低垂的脊背,眼角的细纹里瞬间漫出笑意,手中绢帕轻轻搭在他拳头上,“快些起来,我们晓得你公务繁忙。不过往后啊,休沐了就常来,你岳父总念叨着,要找个懂兵法的人下两盘棋。你也晓得的,锦书那小子榆木脑袋冥顽不灵的,不懂什么下棋,只会读死书。”
陆氏喋喋不休地说着,裴霁明耐心地听着。一边听还一边淡淡地点头。
锦岁在一旁就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了,她偷瞥向身侧的裴霁明,偷偷端详他认真聆听的模样,她没想到裴霁明在她母亲面前这般乖巧。
就在锦岁看的认真时,前厅忽然传来靴履踏过青砖的声响。江元丰身着墨色官袍,腰间玉带环佩叮当,江锦书则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紧随其后。
锦岁见到二人后有些欣喜的唤了声:“父亲、哥哥。”
裴霁明循声望去,起身后,宝蓝色衣袂带起一阵清风,他抬手抱拳,身姿挺拔如标枪,目光坚定却又不失恭敬:“岳父、兄长。”
江元丰面带笑意的招呼着裴霁明,江锦书也是微笑着点头。
几人闲言少叙,不过一会,便有下人过来通报时辰到了,该开宴了。
于是众人便朝着江府的花筵厅走去。
趁此机会,锦岁加快脚步,指尖飞快地勾住兄长江锦书的月白长衫下摆。
江锦书不明白锦岁何意,却还是任由她拽着拐进九曲回廊。锦岁将人拉进六角凉亭,攥着兄长衣袖的手一直未松开。
江锦书倚着雕花石柱,折扇轻点她眉心:“你这是许久不见哥哥,太想念哥哥了?”
“不是的。我是想同你说件事…”
锦岁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哥哥,就是…你日后能不能不要同李鹤洲走的那般近了?”
锦书江锦书的脸色微变,折扇“啪”地合拢,扇骨敲击掌心发出清响:“你这话是何意?”
江锦书转过身,眸中充满不可置信:“我与鹤洲兄同窗数载,你怎会突然说这种话….”
锦岁将前段时间裴府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了江锦书。
“不可能。”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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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一挥衣袖,立即反驳道:“绝无可能,定是你看错了。”
锦岁听得直皱眉:“我怎么可能看错,我亲眼所见,分明就是他身边的小厮长青。”
她抬头望着兄长紧抿的唇线,江锦书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鹤洲不是那样的人。”江锦书的声音轻了些,却仍固执地梗着脖子,“或许……或许是长青自作主张?等明日我去问他便是。”
问?她这个傻哥哥在说些什么啊。锦岁只觉心口发闷,抬头看着江锦书。
“你问他,他怎么会承认?我是你亲妹妹,定是不会诓骗你的,哥哥你为何不信我?”
“他同裴府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锦岁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急切,发间玛瑙簪子随着动作晃出红光。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李鹤洲不简单的,哥哥还是要小心些。”
“不仅如此….”
锦岁接着补充道:“上次我去香山礼佛,起初春雨告诉我她瞧见了李家的马车,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但是就是偏巧遇到了山匪,这件事说不定也同他…..”
“好了,莫要再说了。”江锦书出言打断她。
“鹤洲兄断然不是这种人,他待你的好你心中没数么?况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初你若是嫁他,哪来这么多事?”
锦岁听见这番话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所以在哥哥眼里,”她的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捏住衣服的下摆,“我就该嫁个会说漂亮话、却在背后算计他人的伪君子?”
“伪君子?岁岁慎言!鹤洲兄出身世家,饱读诗书。他才学出众,人品高风亮节,何来伪君子一说?”
锦岁此刻也是万分无奈,她原本以为她这位好哥哥只是书读多了变得死板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锦岁反问:“既不是伪君子,那为何对裴府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的。”江锦书眼神坚定,就仿佛锦岁真的冤了李鹤洲一般。
锦岁气得不行,狠狠瞪了江锦书一眼:“哥哥既这般信他,我再说也是无用。”
她后退半步,裙角扫过青砖。扭头离去,不愿再给江锦书眼神。
待她回到花筵厅后已经开宴了。
她面色不佳的坐在裴霁明的身边。在下一刻江锦书进来后,锦岁的面色更差了。
锦岁抬手拿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她将酒盏放置在桌上。
这声响,引得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到锦岁的身上。
陆氏有些担心的问:“岁岁,你这是怎得了?”
随后陆氏的视线在女儿苍白的面容与江锦书紧绷的神色间来回逡巡。
锦岁斜睨了江锦书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太久没回来了,有些激动罢了….”
江元丰“呵呵”笑了一声:“若是想回家了就常回来。”
锦岁点点头,随后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
“这是烈酒。”
裴霁明忽然倾身靠近,宝蓝色衣袖扫过她手背,带着檀木香的气息将她笼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却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喝了。”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已悄然覆上她握壶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
锦岁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后放下酒盏,乖乖开始吃菜。
不愧是烈酒,不出一会,锦岁的面颊就泛起两团薄红,从颧骨漫到耳尖,连脖颈都染上了醉人的红霞色。
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强撑着仔细聆听他们席间的谈话。
27. 是一个吻
锦岁就这样一直硬撑到宴席快结束。
反观一旁的裴霁明,酒过三巡,他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应答间进退有度
锦岁纤细的手臂强勉强撑着沉甸甸的脑袋,发间玛瑙簪子歪向一侧,银质流苏拖在梨木桌面上,随着她轻轻晃动的脑袋扫出细碎的声响。
这般异样立刻被陆氏所察觉,陆氏十分关切的询问道:“岁岁醉了?”
锦岁听后摇摇头:“没、没有。”
江元丰搁下手中的玉箸,看向席面上面色潮红的锦岁道:“这玉壶春酒性烈,岁岁本就不会饮酒,这会子许是酒劲上头了。”
说完,他冲候在一旁的丫鬟抬了抬手。
“去厨房煮些酸梅汤来,再备些醒酒的蜜饯。”
“不、不用,父亲我….我没事的,回去的时候吹吹风醒一下酒便好了。”
锦岁一口回绝,抬眸的一瞬间才发现江元丰的脸在烛光里晕成了一团,她瞪了瞪眼睛,想要瞧的更加清楚些。
她却只看见江锦书坐在对面,她的眸子又染上了丝忿忿不平,喉间突然泛起酸涩,混着胃里翻涌的酒气,让她险些呕出来。
她强撑着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后,还是踉跄了一下。
裴霁明眼疾手快站起身来揽住了她的腰肢,见她站稳后,裴霁明才适时地收了手。
江元丰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后对着众人说道:“既然如此,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裴霁明揖礼,随后又执起桌上的酒盏,他的声音在面对长辈时添了几分柔和:“感谢岳父岳母今日的宴请。”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的江锦书,浅浅笑了一下,他微微颔首,手中酒盏向对方轻倾,随后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时,他喉结滚动的动作极快,却无半分粗鲁。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清响,随后他抬手用袖口轻轻拭了拭唇角。
动作行云流水,饶是看不出他是个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这就太客气了。”江元丰捋着胡须笑了,“家宴而已,随意即可,不必这般见外。”
宴席就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锦岁此刻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被人搀扶着。
春雨和秋月二人搀着锦岁,生怕锦岁摔倒。
“我…我真的没事,不用扶我的….”
锦岁小声嘟囔着,刚说完的下一秒又被脚下突起的石阶险些绊倒。若不是春雨和秋月扶着她,早就摔了。
陆氏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一路领着他们到停靠马车的地方。
“你这丫头…”陆氏叹了口气,然后用帕子擦了擦锦岁额头的细汗,“明明不会喝酒,还偏要贪嘴。”
说完,陆氏转而看向裴霁明。
“岁岁不胜酒力,这下怕是醉得不清。待回去后,劳烦好生照料一下。”
裴霁明点点头,然后抬手扶起锦岁,将她扶进马车。
“晚上风大,岳母快回屋歇息罢。我会照顾好她的。”
听见裴霁明的话后,陆氏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们的马车,直至马车消失在拐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锦岁的头歪靠在裴霁明肩头,发间玛瑙簪子摇摇欲坠,垂落的青丝扫过他的手背,留下细碎的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袖,衣角扯得变了形,却仍不肯松开。
“夫君….我难受。”她的声音裹着醉意,尾音拖得老长,像根缠人的丝线,在逼仄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尤为勾人。
裴霁明的呼吸紊乱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像团小火苗,燎得他心口发烫。
裴霁明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喉间不断吞咽口水。
“再忍忍,马上就回府了。”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两个度,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马车碾过青石板,颠得锦岁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细碎的响。裴霁明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稳稳护在胸前,却在触到她腰间细软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马车终于驶至裴府门口。
裴霁明先行走下马车,春雨和秋月二人侍立在车辕旁,等待锦岁下车。
但锦岁醉得快没意识了,二人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锦岁的动静。
秋月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锦岁说道:“少夫人,到裴府了,快下来罢。”
“少夫人?”秋月提高声音,指尖轻轻推了推锦岁的肩头。
锦岁没有反应,只是嘤咛了一声。
裴霁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惊得秋月慌忙福身退下。
裴霁明单膝跪在软垫上,俯身时带起一阵阵檀香,与锦岁发间残留的酒香缠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探入她颈后与膝弯,将她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
锦岁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发出细碎的呜咽。
裴霁明动作顿住,喉间溢出一声安抚的低哄,低头时鼻尖擦过她发烫的额头:“是我,别怕。”
他抱着她起身时,锦岁的手臂突然环住他的脖颈,指甲无意识地陷进他后颈皮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锁骨处,带着醉意的呢喃让他耳尖骤然发烫:“夫君……”
踏下车辕的瞬间,夜风扑面而来,裴霁明将怀中的人又紧了紧。锦岁的脸也下意识地埋进他颈窝。
这场面,让一旁的春雨和秋月乐开了花。
秋月看着裴霁明小心翼翼抱着锦岁穿过回廊的背影,突然伸手掐了把身旁的春雨,压低声音道:“你瞧,少爷连步子都不敢迈大了。”
春雨年岁更小些,面上藏不住事。
“我的天呐!秋月你瞧见了没少爷他抱着少夫人欸!是抱着她!”说着说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分明之前对她们少夫人爱答不理的,现在居然….
“小声些!仔细被人听见!””秋月嘴上呵斥着,却也丝毫掩盖不住眼底的笑意。她望着裴霁明抱着锦岁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就跟泡了蜜似的甜。
春雨又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秋月你说,他们二人晚上会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秋月捂住了嘴,“你这个丫头,没个正经!这种事情你也敢置喙!”可她自己耳尖也红了,跟着春雨蹲在廊下。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两个丫头这才想起正事,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整理好弄乱的裙摆。
春雨看向锦岁寝居的方向小声嘟囔道:“要是每天都能瞧着这般光景,让我天天守夜都乐意!”
秋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心眼多,快走罢,仔细明儿个起不来!”
说完,秋月提着裙角往回走,脚步却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
春雨抹了抹额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后,小碎步跟上秋月。
另一边,裴霁明抱着锦岁大步穿过九曲回廊,推开寝殿雕花木门后,裴霁明轻轻地将锦岁放在床榻上。
裴霁明的指尖刚要抽离,却被锦岁攥住袖口。
在略昏暗的环境下,锦岁双朦胧的眸子愈发潋滟。她朱唇轻张:“夫君….别走….”
裴霁明的身体陡然一滞,顿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岁此刻头痛欲裂,只有鼻尖萦绕的那股檀香才能略微缓解她的难受,所以她紧紧攥着裴霁明的衣袖。
裴霁明轻咳一声,尽力不去看她凌乱着快要敞开的领口。
“你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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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去让下人帮你煮点醒酒汤。”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生硬。指尖刚触到床沿,却被锦岁突然攥住手腕。
她的掌心滚烫,在抬头望他时,眼底浮起层水光,像被雨水打湿的小鹿,睫毛扑簌簌地抖。
锦岁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委屈:“不,不要走。”
裴霁明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只见她歪着头盯着自己,发间玛瑙簪子歪得快要掉下来,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却让那张酡红的脸愈发显得娇憨。
“夫君一直对我冷冰冰的,难道就这般厌恶我不成?”
这话像把软剑,猛地刺进他心口。裴霁明低头看她,只见她下唇被牙齿咬出枚淡红的印子,眼尾泛红得厉害,分明是醉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大胆。
锦岁眼角红红地,满脸的委屈。这不禁让他回想起他们二人成婚那夜,她也是这般委屈到声音发颤。
而他只是冷冷给她一个眼神。
“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十分僵硬的回答。
“你骗人!”锦岁不依不饶,撇了撇嘴,唇畔的弧度像只撒娇的猫,眼底却泛着水光。一副十分不好糊弄的模样。
随后锦岁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这个大胆的动作让裴霁明瞳孔骤缩。
“分明就是厌恶我,成亲那夜你怎会抛下我一个人……”说着说着,锦岁的眼底凝了泪珠,一颗颗的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还有、你差人送的那支玛瑙步摇….一点都、都不适合我!”
玛瑙步摇?
裴霁明看向她发间的那支步摇,他开始回忆起来,从香山相遇开始,似乎每次见她,他都能瞧见锦岁戴着那支步摇。
见裴霁明走神,锦岁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些,有些嗔怪的说道:“虽然不适合我,我还十分宝贝它。”
“不仅如此!”
锦岁像是要借着酒劲把藏在内心一件件委屈的事情全部吐露一般,像个小怨妇一样,越说越起劲。
“公主设宴那次…..李鹤洲他、他缠着我,也不见你过来、过来帮我解围。你分明就是厌恶我,你对我、对我连说话都不肯多讲几句…..”
说到这里,她才委屈的哭出了声:“我已经很努力做你的妻子了….”
锦岁的泪珠,像是砸到裴霁明的心里一般,灼人地厉害。
他抬手敛去锦岁脸上的泪珠,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道:“不是厌恶你。”
他轻叹了口气,带着安抚的口吻向锦岁道歉:“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锦岁的泪珠还在往下掉,却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肩窝。裴霁明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紧绷,像要推开锦岁,但是不知为何却动弹不得。
锦岁的眼神迷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后颈的碎发,声音带着醉酒后的大胆:“夫君….”
“嗯。”他应了声,喉结擦过她额头。
锦岁忽然抬起头,酒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她望着他紧抿的唇线,用力拉住裴霁明的衣领,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他嘴上——那触感像团火苗,瞬间点燃了裴霁明浑身的血液。
裴霁明猛地僵住,大脑一片空白。鼻尖萦绕着酒气以及锦岁身上特有的白玉兰香气。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让裴霁明整个人慌乱不已。他能感受到她的睫毛扫过自己脸颊,能听见她因醉酒而略显粗重的呼吸,混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锦岁松开他时,指尖还勾着他的衣领,身体却向后仰去。裴霁明慌忙伸手托住她的腰,触到那细软的缎面下,是温热的肌肤。
“头疼….”
话音刚落,锦岁忽然瘫软在他怀里。
28. 秋狝之日
锦岁睡到了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睡醒之后,强撑着起身,乌发如瀑般垂落。脑袋发涨,宿醉后的不适感顺着太阳穴蔓延至四肢。
她揉了揉眼睛,朝着门外唤道:“春雨、秋月。”
两个丫头听见声音后连忙进来。
秋月手里捧着温热酸梅汤,“昨夜少夫人醉酒了,少爷吩咐了待少夫人醒后先喝些酸梅汤,以免宿醉后不适。”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却在“少爷”二字上轻轻扬起
秋月说完后对着身旁的春雨说道:“你快些去备些热水,一会伺候少夫人梳洗。”
待春雨应声出门后,锦岁才撇见秋月眼底的促狭笑意。
锦岁接过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问道:“什么事这般高兴。”
秋月连忙摇头:“没、没有。”刚说完,她又不禁歪头问道:“少夫人,昨夜的事情…你难不成都不记得了?”
锦岁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
昨夜?
她记得是夫君陪她去赴宴,随后她和江锦书发生了些口角,后面她因为赌气喝了杯酒,再后来她头昏脑胀地……
昨夜的记忆如碎镜般拼贴——她攥着裴霁明的衣领索吻,他身上檀木香混着酒气,还有自己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已经很努力做你的妻子了”。
锦岁的脑袋宕机了,血意在瞬间涌上脸颊,她慌忙低头喝汤,却被酸梅汤呛到,咳得耳尖都红透了。
“欸,少夫人小心些。”秋月连忙拍拍锦岁的后背。
锦岁涨红了脸。
自幼时起就被赞“闺阁典范”的她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
完蛋了。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里疯狂循环,像战鼓般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昨夜攥着裴霁明衣领的模样,想起自己主动贴上他嘴唇时,每帧画面都化作滚烫的针尖,扎得她浑身发烫。
从小熟读《女戒》,连笑时都要掩帕的她,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违礼教的事?夫君又要如何想她,会不会觉得她十分轻佻?
就在锦岁头脑风暴的时候,春雨已经端了盆干净地热水进来。
“少夫人,这热水兑了花瓣和薄荷,提神又醒脑。”春雨将铜盆轻轻搁在矮几上。
然后春雨走到锦岁的身边说道:“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说让您去老夫人那边用午膳,表小姐和少爷也在。”
她话音未落,锦岁原本就泛红的脸颊瞬间涨成胭脂色,仿佛被人当众掀开了最隐秘的心事。
此刻的锦岁,满心都是昨夜醉酒时的失态,哪还有心思去用膳?况且裴霁明也在那,这简直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我不去。”锦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握着瓷碗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碗中残余的酸梅汤轻轻晃出涟漪。
她随即将手中的瓷碗递给秋月,动作急得险些洒出汤汁:“我不去,你同如意说我身体不舒服,想要休息。”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慌忙抓过枕边的锦被裹住自己,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就说我头疼得厉害,起不了床。”
秋月望着自家主子慌乱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接过瓷碗,用帕子轻轻擦去锦岁唇角的汤汁:“少夫人放心,奴婢定把话说得周全。”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春雨使了个眼色。春雨立刻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将热水挪到妆台前,又从檀木匣里取出锦岁平素最爱的玉兰香胰子。
另一边的漱玉厅内——
秋月已经按照锦岁的意思传话过来了,沈氏看着秋月垂下头的模样也并未说什么。
听见“身子不舒服”几个字后,裴霁明不由得一怔。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堤。
锦岁仰起脸时,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她攥着他衣领时的力道,还有那个带着酒气与委屈的吻,想到这后,他难得的耳根微红。
昨夜在锦岁昏睡过去之后,他心乱如麻,对着那张睡颜心跳不止。他坐在床边不敢触碰她,伸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平复乱了节奏的心跳。
待平复好后,他起身离开,离开时还嘱咐了在门口守夜的春雨和秋月好生照料他。
后来他去泡了半宿的冷水浴。
“罢了罢了,既然岁岁身子不舒服,我们就先行用膳罢。”
沈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着,她亲自夹起一筷芙蓉鸡片,却没放进自己碗里,而是搁在了薛沉璧的碟中,“尝尝这个可还合胃口。”
薛沉璧点点头:“多谢祖母。”
薛沉璧盯着那个空位发呆。
嫂嫂怎得就身子不舒服了,一会用完膳要不要过去看看锦岁嫂嫂。
“薛泽的处罚出来了,他被革了官职,并且流放至岭南。”
饭桌上,裴霁明的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静水,打破了薛沉璧的怔忡。
薛沉璧回过神,她望着青瓷碗里浮沉的莲子,直到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从喉间溢出:“嗯。”
见到薛沉璧有些闷闷不乐,沈氏握住薛沉璧有些冰凉的手道:“我已经托人将沉璧你的户籍从沧州薛氏的名下迁至燕京裴氏,不仅如此,我也命人打听到你母亲所葬的地方,也迁了过来….”
说到“母亲”二字时,薛沉璧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她想起沧州老宅后园那座荒草丛生的孤坟,想起每到清明时,自己偷偷用攒了半年的银钱买的香烛,被父亲发现后打得掌心红肿的模样。
沈氏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如今你母亲的新坟就在裴家祖坟旁,四季都有香火,也有人打扫。”
“至于那个郑氏….”
沈氏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转瞬又化作慈蔼。
“那郑氏知道你父亲下狱后立刻离开了沧州寻找下家,后面就不晓得如何了…..”
她顿了顿,见薛沉璧攥紧了帕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种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是沈氏命人处理掉了,只不过这孩子已经受了太多苦,有些血腥事,不必知晓。
薛沉璧点点头。
沈氏的眸子闪过一丝关切:“以后裴府就是你正儿八经的家,将沧州不愉快的过往都一并忘掉罢。不管如何,哪怕在我百年之后,你表哥和你嫂嫂也能护得住你的。”
薛沉璧猛地抬头,眼底映着老人慈祥的面容,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多谢外祖母,沉璧真的感激不尽。”
沈氏摸摸她的头,面容慈祥。
突然,沈氏似乎想到什么了一般,扭头看向裴霁明问:“听闻这个月圣上要举办秋狝,可是真的?”
裴霁明点点头:“是的,就在这个月底。和往年一样,圣上将邀请皇室和臣子一同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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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秋狝之仪,向来是天朝盛事。在每年十月底,皇帝携宗室贵胄、文武重臣,浩浩荡荡向皇家猎苑进发。
秋狝的重头戏要持续十余日,每日清晨撒围,午后罢围,皇帝会根据当日猎获的多寡论功行赏。皇子们若能射中“头鹿”,便会得到黄金甲胄的赏赐。
而裴霁明作为臣子就在去年的秋狝中拔得头筹。
沈氏开始感慨时间流逝之快,想起三十年前随先帝秋狝时的场景。那时她还是个刚出阁的新妇,随着裴老将军一同前去。坐在马车上看皇帝射中第一只鹿,满场山呼海啸。
薛沉璧在一旁听着,她没去过什么宴会和宫宴。便是族中祭祖,她也只能在闺房里不出去。至于秋狝,更是只在话本子里读过。
她想起沧州老宅的小花园,每逢秋日,唯有几株残菊在风中摇曳,哪里比得上猎苑里“旌旗蔽日,万马奔腾”的盛景?
沈氏看向裴霁明:“今年岁岁嫁你为妻,自是要同你一起的。既如此,让沉璧也过去看看,今年我就不去了,我年纪大了,没精力了。”
说完她转而看向薛沉璧:“沉璧可愿去瞧瞧?不过是凑个热闹,若觉得累了,随时可回帐中歇着。”
薛沉璧莞尔:“若是有嫂嫂的话,沉璧自然是愿意的。”
裴霁明点点头,然后起身,看向二人道:“我还有事,先行离开。”
说罢,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裴霁明穿过九曲回廊,腰间的玉佩随步伐轻撞,发出细碎的响。他离开后径直去了锦岁的寝居,从方才起,他的脑子里一直念着秋月说她不舒服。
门口的春雨见到裴霁明的身影后明显楞了一下,随后她她慌忙福身:“少、少爷,您居然来了。”
裴霁明的眉心跳了跳,抬脚便要进门,却在跨过门槛时顿住——是春雨的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少爷恕罪,少夫人身体不适……怕是、怕是不能见人。”春雨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在触及裴霁明冷凝的目光时,忽然梗在喉间。
春雨如临大敌一般不敢看裴霁明的脸,真是要了命了,是少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然少爷进门,她还说不管如何都不想见到少爷。
春雨狐疑,昨天氛围不是挺好的嘛,怎得今天连见他都不想见他了。
裴霁明低沉着声音说道:“那好罢,若是夫人身体好些了之后,告诉她我一直在书房等她,有事要同她商议。”
春雨连忙点头:“奴婢晓得,奴婢晓得。”
见裴霁明走后,春雨这才松了口气。
春雨满脸幽怨地走进房内,瞧着满脸紧张的锦岁:“少夫人您到底怎么了?”
锦岁摇摇头,她摇头时,碎发扫过泛红的脸颊。随后略带心虚地回道:“没、没事啊。”
话音未落,指尖已将帕子绞出了麻花,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
春雨叹气,眼看着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怎么这下又像隔了层薄冰?
“少爷说他一直在书房,您若是好些了就去书房寻他,少爷似乎有事要同你说。”
“嗯。”锦岁淡淡点头,然后心不在焉的撇向窗外。
思绪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当锦岁推开书房门时,她身上的玉兰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裴霁明闻声抬头,目光扫过她的面容,喉结猛地滚动。
29. 此物定情
锦岁极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去看裴霁明,闷声问道:“夫君找我何事?”
裴霁明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地问锦岁。
“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锦岁闻言浑身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的纹路。想起昨夜的种种荒唐,“没事了”三个字都说地磕磕绊绊的。
“昨夜醉酒失仪,夫君莫要放在心上。”锦岁说完,又垂下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昨日和哥哥发生口角…..一气之下才饮了酒…..我平日里其实不是这样的….”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近蚊蚋。
裴霁明点头,随后低沉着声开口:“你的委屈我也已经知晓,有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
听见“委屈”二字后,锦岁又羞赧地垂下了头。
“醉酒后的那些话,不作数的….”
“这个月底…..”他突然开口,扯开了话题。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慌乱地别过头去。
“陛下将在月底举办秋狝之仪,祖母让沉璧也一同前去,她从沧州过来,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你作为嫂嫂,可多关照些她。”
“知道了,劳夫君费心。这种事情哪怕夫君不叮嘱,我也会做好的。”锦岁勉强扯出个笑。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锦岁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说完,她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裴霁明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起来:“等等。”
锦岁的脚步一顿:“夫君,还有何事?”
裴霁明有些不自然地拿出一个锦盒,然后递给锦岁。
锦岁盯着锦盒上的玉兰花花纹有些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是?”
“发簪。”
裴霁明的声音沉稳而笃定。
锦岁睫毛轻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锦盒。
当鎏金扣环“咔嗒”轻响,盒盖掀开的刹那,一支精巧的发簪映入眼帘。
发簪的形状是一株玉兰花。花瓣用薄如蝉翼的金片捶打而成,花蕊以九颗圆润的东珠攒成。在发簪中央嵌着一颗珍珠。发簪杆用累丝工艺制成,金丝编织成玉兰花枝的模样,其间点缀着碎钻。
发簪整体来看十分的端庄大方。
“夫君这是……给我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欣喜。
裴霁明轻咳一声,却掩不住他耳尖的薄红:“不是给你的,难不成是给别人的?”
他又接着补充:“你说玛瑙与你不相衬,我想这个大抵会适合你。”
说完,他又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鼻子:“若是不喜欢……”
“喜欢、我喜欢、喜欢得紧!”锦岁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发簪,抬头时,绽开的笑容比春日里的花朵还要明艳。
“嗯。”裴霁明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锦岁此刻心花怒放,她凑近裴霁明的身边。
下一刻,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在裴霁明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她凑近的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玉兰香突然漫进裴霁明的鼻尖。那香气不是寻常的脂粉味,而是带着几分清冽,混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甜,随着她的呼吸萦绕在他身侧。
“我很喜欢,谢谢你夫君。”锦岁的发梢扫过他的下巴,她仰头望着他,冲着他温婉地笑。
裴霁明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近得能听见她心跳的节奏,与他的心跳渐渐重合。
锦岁退了两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回去准备了。”
说完,不去看裴霁明的表情,一溜烟离开了书房。
一边走一边满心想着:有违礼教有违礼教。
秋狝之仪当日——
驾行前一日,崇文帝遣官以秋狝虔告奉先殿祭天奉祖。
第二日崇文帝携百官一同前往猎场,皇帝的行营扎在猎苑中心的开阔地,黄帐之上绣着五爪金龙,帐外立着禁军护卫。
锦岁和沉璧共乘一辆马车,裴霁明则是在前方骑马而行。
晨雾未散时,锦岁掀开马车帘角,目光穿过薄薄的纱幔,一眼便望见前方骑马而立的裴霁明。
他身着玄色甲胄,肩披猩红织金战袍,剑眉星目,整个人威风凛凛又透着英气。
他双腿夹紧马腹,玄色战马昂首嘶鸣。裴霁明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微显,掌心的薄茧与缰绳摩挲出沙沙的声响。锦岁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又想起那日二人在书房的场景…
马车缓缓前行,裴霁明不时回头张望,确认马车的安全。同时也不时与锦岁对视。
“嫂嫂?”
薛沉璧的声音打断了锦岁的思绪,锦岁这才轻轻放下车帘。
“何事?”锦岁回过神。
“嫂嫂心不在焉地。”薛沉璧上前握住锦岁的手,“莫不是有些晕车?”
晨光穿过薄纱,在她鬓边镀了层碎金,映得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波光流转。
“没有。”锦岁摇摇头,她垂眸轻笑,发间的发簪随着她摇头的幅度轻晃动。
锦岁今日特意佩戴了那支新的发簪。
随后锦岁对着薛沉璧道:“今日他们要围猎,也没什么有趣的。若是感到累的话,就先回我们的营帐内休息。”
辰时三刻,皇帝銮驾抵达。八匹纯白骏马拉着镶金错银的御辇,两侧的宫娥捧着孔雀羽扇开道。
而那御辇中坐着得正是帝后二人——崇文帝和皇后陈氏。
看城之上,沉水香混着龙涎香袅袅升腾,文武百官依次落座,玉带銙与朝珠在阳光下叮当作响。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长喝,三十六名弓手齐射响箭,破空声撕裂薄雾,惊得漫山秋草簌簌颤动。霎时间林间惊鹿四散奔逃,野兔在枯黄的草丛中窜出残影。
此刻众人皆已入座。
燕云珩今日身着紫袍,气色还算不错,鼻梁高挺如雪峰,薄唇紧抿时线条冷硬,可唇角却又天生微扬,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双手抱拳向帝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崇文帝今日心情大好:“这几日看你气色不错。”
“多谢父皇关心。”
陈皇后满脸笑意,转头对着崇文帝说道:“珩儿近来勤加苦练,想要今日猎得头鹿为陛下讨得好彩头呢。”
崇文帝闻言抚须大笑:“如此甚好!珩儿若是能猎得头鹿,想从朕这讨什么赏赐都成!”
燕云珩单膝跪地,低下头沉声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坐着的三皇子燕云奕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好想法。”他拖长尾音,“不过这猎鹿,讲究的是眼疾手快——”忽然抬手饮尽杯中酒,琥珀盏搁在石桌上。
他起身,然后走到帝后二人面前行礼:“儿臣也想猎得头鹿献给父皇。”
燕云珩勾起唇角,开口道:“没想到三哥竟也有此想法,不过不过猎鹿终究要靠真本事。并且——”
他故作停顿。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燕云奕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指节捏得发白。他刚要开口,却被崇文帝的咳嗽声打断。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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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了挥手,两名内侍立刻抬着鎏金箭匣上前:“既然你二人都有雄心,朕便赐你们一人一副‘穿云箭’——”匣子打开时,九支镔铁箭泛着幽蓝冷光,箭头淬着剧毒。
二人也不再较劲,一同抱拳道:“儿臣多谢父皇。”
陈皇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仍带着温婉笑意:“陛下此举甚好,兄弟二人正当相互勉励。”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内心恨不得撕了燕云奕。
陈皇后说完,她又取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支金簪,簪头以珍珠翡翠攒成牡丹花样,尾羽上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流光,此等凡品惊起满堂女眷的低低赞叹。
陈皇后举起金簪对百官道:“既然比谁猎得多,总归要有彩头。若是哪位猎得多,本宫就把这簪子赏赐给谁。”
话音未落,底下顿时泛起细碎的私语。燕云奕目光灼灼地盯着金簪,想起自己新纳的美妾正愁没有像样的头面,他必得势在必得。
瞧着陈皇后手中的金簪,薛沉璧戳了戳一旁的锦岁。
“嫂嫂,好漂亮的簪子啊。快让表哥帮你夺得魁首。”
“沉璧你说什么呢,别胡闹了。”锦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裴霁明的方向。
裴霁明送她新发簪,她已经很开心了,她怎么还敢奢望裴霁明替她讨彩头。
而另外一边,燕云华也对这支金簪虎视眈眈。
二位公主的禁足令恰在秋狝前解除,现也跟着来到了围场。
一侧的燕云珠看出了燕云华的内心所想,颇为不屑道:“切,就凭你也想肖想皇后娘娘的金簪。”
燕云华扭头看了一眼燕云珠,然后露出一抹微笑:“姐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华儿自是想要的——”
她忽然露出甜美的笑,眼尾却挑出讥诮的弧度,“华儿和姐姐不同,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得到。不像姐姐,想要都没法靠自己得到罢。”
燕云华骑射还不错,明里暗里都在讽刺燕云珠连骑马都不会。
燕云珠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又撇见一旁陆贵妃递来“适可而止”的眼神,才讪讪闭了嘴。
燕云华得意的笑笑,随后离开这里准备去换骑装。
看着燕云华离去的背影,燕云珠有些不服气,对着一旁的陆贵妃道:“母妃你瞧她,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
陆贵妃叹息着摇摇头:“今日秋狝,文武百官皆在此处,你若是与她又起争执,让你父皇情何以堪?”
“况且——”陆贵妃话锋一转。
“你也是时候议亲了,今日恰逢都在此,你可以相看一番。”说着,陆贵妃目光扫过远处攒动的人群,落在一名牵马而立的青年身上。
顺着母亲的指尖望去,燕云珠看见一名身着青色骑装的男子。他正低头替白马梳理鬃毛,月白色汗巾裹着小臂,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
“那是武安侯的嫡子徐砚,武安侯府世代忠良。他将来也会承袭其父爵位….我与你父皇都觉着他品行不错….”
“母亲!”
燕云珠急地打断她:“儿臣暂时还没有要嫁人的意思。”
陆贵妃微微蹙眉:“既如此,若是你不满意的话,后面慢慢相看也是可以的。”
燕云珠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起身有些没好气地道:“我要学去骑马,儿臣先告退。”
看着燕云珠离去的背影,陆贵妃有些无奈,对着身后背手而立的林樾道:“公主要去骑马,猎场上有未知的凶险,你且去护着她。”
林樾淡淡点头,随后追随着燕云珠的背影,只不过林樾的眸中闪过一丝哀戚。
30. 你不许躲
燕云珠此刻换了身湖蓝色骑装,衬得她身姿愈发修长挺拔。乌发高高挽成利落的马尾,发冠两侧垂下的靛蓝丝绦扫过耳际。
她脸蛋小巧,皮肤白皙。鼻梁小巧而挺翘,鼻尖上还沾着些许细汗,薄唇涂着透亮的桃脂,此刻正微微嘟起,似对陆贵妃刚才的话有些不耐。
她牵了匹雪白的小马驹,她攥着缰绳正要上马,却因思绪烦闷绊了一跤,惊呼着向后仰去。
就在这时,腰间一个强有力的力道护住了她。
林樾已快步上前,长臂稳稳地护住了她的腰。
燕云珠撞进他怀里的瞬间,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夹杂着些许猎场青草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正撞见林樾眼底的关切,那双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泛起了丝丝涟漪。
“殿下,小心些….”林樾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却在触到她腰间的瞬间,如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燕云珠这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她慌忙站稳,耳尖却已红透。
“我、我没事…阿樾、你怎么也跟来了….”
林樾垂下头:“贵妃娘娘怕您有危险,让属下跟过来。”
说完,林樾看向燕云珠牵的那匹小马:“殿下你本就不大会骑马…若是想骑马,属下……属下可以扶您上去。”
燕云珠也未反对,主动将手递了过去。林樾的手掌宽大而温热,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腰,感受着掌心细腻的触感
燕云珠在林樾的搀扶下一跃而上马背。
林樾则是牵起马绳,牵着燕云珠□□的白马。小马驹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林樾牵着缰绳的手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既不让马匹走得太快,又不让它停下吃草。
“方才母妃同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马背上,燕云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
“那你是如何想的?”
听见燕云珠的询问后,林樾牵着马绳的手略微一顿。
“殿下若是觅得良人,是件好事。”
这话像一把钝刀,轻轻划过燕云珠的心口。此刻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恭谨和疏离。为什么?
燕云珠的眸子染上了丝倔强:“你真这般觉得?”
“殿下……”林樾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属下只是个奴才。”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燕云珠眼底的光。
“是啊,你只是个奴才。”她轻声说,却在小马驹前行时,迅速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不过……”燕云珠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倔强,“就算是奴才,也该有自己的想法吧?”她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水光,“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想要我嫁给别人?”
林樾握着马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变得青白。他看着她眼底的期待与不安。
“殿下……”他艰难地开口,“殿下金枝玉叶,理当……”
“我不要听这些!”燕云珠突然打断他,“阿樾,你看着我!”她俯身向前,一把拉住林樾的衣领,额头的几缕碎发扫过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燕云珠捧住林樾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林樾好看的脸上终于展现一丝慌乱。
“殿、殿下….”
“阿樾,你喜不喜欢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情意。告诉我好不好?”燕云珠乞求着看着他,她的眸子仿佛又一种勾人的魔力,能让人陷进去,无法自拔。
护她十几载,怎能不动情?
“属下….”
林樾还未说完,燕云珠便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将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唇间的触碰。
林樾的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她的嘴唇柔软得像春日里初绽的花瓣,带着淡淡的甜味,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让人甘愿醉死在这温柔乡里。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却在她指尖攥紧他衣领时,本能地伸手托住她的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片刻的虚幻。
“殿下不可……”林樾的声音沙哑。
“你不许躲,这是命令!”燕云珠强硬地说道。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舌尖轻轻舔过他紧抿的唇缝,像一只勇敢的小兽,想要探寻更深处的温暖。
他僵了一瞬,手掌紧扣在她腰间,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像梦一般,他压抑多年的情爱在此刻仿佛有了宣泄口。
猎场远处传来模糊的欢呼声,惊起的群鸽掠过两人头顶,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却远不及两人交缠的呼吸声灼热。燕云珠感受到他的回应,带着几分生涩与狂乱,却又无比温柔。
燕云珠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林樾的味道、林樾的温度、林樾的心跳。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燕云珠望着他意乱情迷后泛红的眼角,望着他唇上被自己咬出的红痕,忽然轻笑出声。
“阿樾,你心中是有我的,对不对?”燕云珠的指尖划过他发烫的脸颊,满眼殷切地问他。
林樾涨红了脸。
另一边猎场西侧的帐内,燕云华抬手卸去满头珠翠,只留一支红宝石簪子斜插云鬓。她对着鎏金铜镜转动身子,换上的茜色骑装。
她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十分优雅,待坐稳后,接过一旁宫娥递来的弓箭和箭袋。
“殿下今日可以大显身手一番了呢。”一旁的绿意笑盈盈的说道。
燕云华听后只是一勾唇,原本明媚的杏眼多出几分勾人的魅意。她轻轻踢了踢马腹,□□的马立刻扬起前蹄。
燕云华骑着马四处寻觅,终于在人群中寻找到裴霁明的身影,见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后她笑颜如花的走了过去。
“裴郎。”
燕云华叫的亲昵。
但是裴霁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忽然直起身子。燕云华心中一喜,却见他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裴郎莫要对我如此冷淡,本宫想去猎狐,裴郎可否在一旁护驾?”
裴霁明调转马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燕云华。
“望公主恕罪,末将不大方便。”说完,他才堪堪撇了一眼燕云华的脸,“公主自便。”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同时神情冷漠,仿佛又成了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裴少将军。
令人生畏。
薛沉璧回营帐内休息了。锦岁一人出来散心,她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远处纠缠的两道身影上。心里头酸溜溜地,却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草浪,忽然怨起自己来——若她会骑马,此刻便能策马过去,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像个局外人般,只能远远观望。
罢了罢了,锦岁有些气鼓鼓地踢了踢脚边的草,打算转身回到营帐内。
扭头后的那一刻,她后悔了,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跑。
又是李鹤洲。
为什么又是他,怎么哪都有他。
锦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想要扭头就走,却又被身后的李鹤洲唤住。
“岁岁,你在躲我?”李鹤洲的语调里带着刻意的轻柔。
锦岁不想看他,只是垂下头:“你有事么?若是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李鹤洲上前一步,锦岁警惕地又退后了半步。
“前些日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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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兄说你们二人发生了些不愉快…就是…..”
锦岁直接打断他:“这同你有何关系?”
这下脾气再好的她此刻也升腾出怒意,她与哥哥吵嘴不还是因为面前的李鹤洲。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指尖的颤抖:“我的家事,不劳李公子费心。”
李鹤洲也不恼,就是看见锦岁发间的发簪后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他耐着性子问锦岁:“我也送了你一支玉兰簪,怎得从未见你戴过?”
李鹤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几分压抑的怨怼。
“这似乎同你也没关系。”锦岁话语简洁,一点都不想和他废话。
其实她从来没用过李鹤洲送她的东西,每次李鹤洲送她的东西,她都念着李鹤洲算她半个兄长她才收下。每次收下的首饰全都封在库房中从未动过。
“岁岁何必如此生分?”李鹤洲向前,想要触碰锦岁,却被锦岁一下子躲开。
“我送你的东西,哪样不是精挑细选?”他的目光扫过她鬓边的金簪,眼底泛起暗红的血丝,“竟不如这支簪子,不过是武夫随手送的俗物……”
听见李鹤洲这般贬低裴霁明,锦岁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够了!”
“李鹤洲,我念着两家交好的情分,才一直容忍你。可你三番五次在兄长面前搬弄是非,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原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白,你做的事情真的以为滴水不漏么?”
说完,锦岁瞪了一眼他后道:“劳烦李公子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锦岁刻意将‘纠缠’二字的音色加重。
李鹤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纠缠?在岁岁眼中我对你一直是纠缠?我一直在心里想着你….念着你….”
他又向前了一步,吓得锦岁连连后退。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便被破空而来的锐响截断。
“咻——”地一声,一支箭矢射来,笔直地定在二人身侧的树干上。
循着箭矢的轨迹望去,是裴霁明。此刻的他□□是一匹玄色的骏马。他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冷若寒星,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刚毅的轮廓。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单手握着的长弓,弓弦仍在嗡嗡作响。
裴霁明轻踢马腹,骏马缓缓走至二人面前。
骏马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鹤洲,声音低沉。
“猎场上刀剑无眼,探花郎手无缚鸡之力需得小心些。”
李鹤洲仰头望着马上的人,眸中满是不甘。
“裴将军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罢….”
裴霁明冷如冰霜的脸此刻蕴藏了些怒意:“可探花郎总是纠缠我的夫人,怕是不妥罢…”
“你!”
李鹤洲愤恨地瞪着裴霁明。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和锦岁结为夫妻的本该是他!可裴霁明还偏在他面前提起这事。
裴霁明却不想再和他废话,翻身下马后,他在锦岁面前站定,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形。锦岁仰头时,正对上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横抱起锦岁,锦岁惊呼出声,下意识攥住他胸前的软甲。裴霁明轻易将她抱起,动作却意外轻柔。锦岁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紧绷的力道。
他将锦岁抱上马背后,自己再翻身上马,将锦岁护在自己的怀里。
“失陪了探花郎,我还要带夫人去散散心,瞧瞧围场的风景。”
他刻意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手臂收紧,将锦岁更紧地圈在怀中。锦岁的后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腰间那只手掌传来的灼热温度。
□□的玄色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李鹤洲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31. 喜不喜欢
锦岁的心脏狂跳。
她的脊背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男人的体温,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时胸腔的起伏。裴霁明的呼吸混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轻轻拂过她发顶。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同骑马了….
“夫君,是他纠缠我的。”
锦岁立刻开口撇清她与李鹤洲的关系。
她已嫁裴霁明为妻,今日人多眼杂,若是瞧见了她和李鹤洲牵扯不清,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知道。”
裴霁明的声音沉稳笃定,让锦岁安心不少。
锦岁死死攥紧自己的衣角。
他们二人的距离太近了。
“皇后娘娘作为彩头的那支簪子,你喜欢么?”
裴霁明突然在锦岁的耳边问。
他的呼吸均匀地洒在锦岁的耳间,鼻尖几乎要触到她泛红的耳垂。
“我…..”锦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般漂亮的金簪怕是没有女子不喜欢,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替她讨彩头?
不会吧。
见锦岁半晌没反应,裴霁明的嘴唇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嘴唇本是常年紧抿的冷硬线条,此刻却像被春日暖阳融化的冰川,边缘悄然洇开一抹极浅的笑意。
“那便赢下来。”
赢….下来?他为她赢下来?
锦岁猛地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裴霁明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他们营帐的方向奔去。
抵达地方之后,裴霁明又将锦岁抱下马,对着她道:“你且等着我,我去帮你把彩头赢回来。”
说完,又一跃而上马背。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霁明策马离开后,锦岁也打算回帐子休息了。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边传来的声音。
“哎呦江姑娘您原来在这。”
锦岁扭头看去,原来是燕云珠的贴身宫女紫苏。
“紫苏姑娘。”锦岁浅浅一笑。
紫苏快步走到锦岁的跟前行了个礼,又忙不迭道:“殿下让我寻姑娘,去同殿下说说话。寻了半天都不见姑娘,这下总算是让我寻到了。”
原是这样。
“那劳烦紫苏姑娘带我前去罢,莫让云珠表姐等急了。”
紫苏应了一声后带着锦岁前往燕云珠营帐的方向。
而此刻在营帐内休息的薛沉璧左等右等也不见锦岁回来,这次锦岁身边的春雨和秋月没有一同带过来,跟过来的只有她身边的侍女盼儿。这不由得让薛沉璧心中有些担心。
“盼儿,你出去外头瞧一瞧嫂嫂去哪了。”
盼儿乖巧地点头,然后掀开帐帘出去了。
这下就独留薛沉璧一人在帐中。
过了一阵,帐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薛沉璧猛地坐直身子。
她抬手掀开帐帘,掩不住内心的担心:“嫂嫂,你怎得….”
但是看到来人的下一秒,薛沉璧就愣住了。因为来人根本就不是锦岁,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紫袍男子。
“你!….”
薛沉璧的惊呼尚未出口,下一刻便被紫袍男子捂住口鼻。
燕云珩在薛沉璧的面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的手掌温热,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唇。
燕云珩垂眸望着怀中慌乱挣扎的女子,心中不禁有些疑问,这是哪家的贵女?
薛沉璧的挣扎愈发激烈,在薛沉璧瞳孔骤缩时,燕云珩俯身逼近,“嘘——”他的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耳垂,惊得她睫毛不住颤动。
“劳烦姑娘帮个忙,别出声。”燕云珩低沉着声音商量。
捂住她口鼻的那一瞬间,薛沉璧便闻到了浓烈地龙涎香。
话音刚落,帐外便炸开阵骄纵的女声。
“太子哥哥你上哪去了?太子哥哥你不要躲着蓉儿啊!”
那骄纵声音的来源就是陈皇后的侄女陈月蓉。
陈月蓉,当朝太尉之女。因为是老来的女,所以被惯得无法无天。全京城都知道,陈太尉为了这个宝贝女儿,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今日的头鹿的确是燕云珩先猎到的,获得满堂喝彩的同时也惹了些麻烦。
陈月蓉就是其中一个大麻烦。
陈皇后本就有意将太子妃之位给陈月蓉,陈太尉是他的舅舅,若是他与陈月蓉结亲,更能巩固朝中地位。所以陈月蓉这般纠缠他也正好遂了陈皇后的愿。
他被缠得进退维谷,余光瞥见右侧半掩的营帐,当即翻身下马钻了进去。却也未曾料到这帐里还有位姑娘。
陈月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腰间的环佩声混着侍女的低语,像群聒噪的麻雀。
二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陈月蓉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渐渐远去。
燕云珩正要松开薛沉璧,却见身下的姑娘忽然抬眼,杏眼里淬了冰似的,卯足了劲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猝不及防,竟被推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矮几,打翻的茶盏泼在紫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嘶!”燕云珩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
“抱歉,情况紧急,实在无意冒犯。”说完,他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沉璧:“不过你这姑娘,竟然有如此大力气?”
他语气里带着三分诧异、七分饶有兴味,仿佛全然忘了方才将人抵在帐杆上的冒犯。
燕云珩刚说完,就看见薛沉璧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态,像是竖起尖刺的猫儿。并向他投去冰冷怨毒的目光。
“登徒子。”
薛沉璧的声音带着怒气,却因方才的惊吓而发颤。她抬手狠狠擦过嘴唇,像是要擦掉他掌心的温度。
燕云珩揖了个礼,然后他的声线放柔,带着几分罕见的温驯:“方才之事实在是抱歉,属实无奈之举。你是哪家的姑娘?只要在下能办到的,想要什么赔礼都可以。”
薛沉璧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冒犯中回过神来,她又怒瞪了一眼面前的男子道:“谁要你的赔礼,你快出去。你若是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见面前的女子如此抵触,燕云珩也未在说些什么,于是又揖了个礼道歉:“是在下唐突,望姑娘海涵。”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
薛沉璧别过脸去,不愿看他,直到听见帐帘掀起时的轻响,才敢偷偷松了口气。
她最讨厌男子的触碰了,今日若是东窗事发,她的名声怕是不保。城中人又要如何戳着她的脊梁骨,说她不知廉耻,竟与陌生男子在营帐中独处。
旁的就罢了,她现在是裴家的姑娘,不管如何她都不能丢了裴家的脸面。
“姑娘。”盼儿掀开帐帘,薛沉璧已经恢复了端方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姑娘,奴婢没找着少夫人。”盼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气喘,许是来回奔波所致。盼儿的目光撇到案几上倾倒的茶盏。
薛沉璧看着那片狼藉,方才的事情仿佛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喉间忽然发紧,在盼儿抬头时,轻轻笑了笑:“罢了罢了,许是嫂嫂又被哪位夫人拉着说话了。你陪我出去透透气罢。”
她算是不敢在营帐里再待下去了,方才那一下属实将她吓得不轻。
盼儿点点头,然后陪着薛沉璧出了帐子。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这让薛沉璧抬手遮住眼。
微风铺天盖地席卷来,混着远处马匹的嘶鸣,搅得人心烦意乱。盼儿撑开纸伞替她遮阳,伞面的阴影堪堪遮住她半张脸。
她们沿着猎场边缘的槐树林走着,盼儿絮絮说着寻少夫人的经过,薛沉璧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个娇俏的少女骑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骏马骤停时扬起的沙尘扑在薛沉璧脸上,她还未及避开,便听见陈月蓉尖锐的询问:“你有没有瞧见一个穿紫袍的男子?”
陈月蓉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丹蔻敲着马鞍边缘,发出不耐的“哒哒”声。
薛沉璧暗道倒霉,出来散心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然后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呵,装什么糊涂!”陈月蓉突然冷笑,驱马逼近半步,枣红马的鼻息喷在薛沉璧伞面上,惊得她后退两步。
“你说你没见过,那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龙涎香?”她的声音里带着笃定的恶意,“你敢骗本小姐?”
话音未落,马鞭突然挥出,薛沉璧惊呼着偏头,伞面“嗤啦”裂开道口子,阳光如利刃般劈面而来。
盼儿惊呼着扑上来护主,却被陈月蓉的侍女一把推开。
陈月蓉翻身下马,走到薛沉璧的面前:“还不说实话?”
现在薛沉璧更加讨厌方才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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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就因为他才让自己此刻身陷囹圄。但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仍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你是哪家的姑娘,敢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陈月蓉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薛沉璧的瞧不起。
说完,她狠狠推了一把薛沉璧,薛沉璧重重撞在槐树干上,眼前顿时泛起金星。
盼儿被这个场景吓坏了,径直走到陈月蓉的面前后“扑通”一声跪下。
“陈小姐息怒,我家姑娘是裴府的表小姐,前段时间才从沧州过来,对燕京的情况并不了解。我家姑娘无意冒犯,也着实没见过陈小姐口中的人!”
陈月蓉冷哼一声,抬眸看见薛沉璧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有了火气。
“沧州来的?呵,难怪这般没规矩。”
薛沉璧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此刻她的眸子更加没有温度,说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这位小姐好生跋扈,我已经说了我没见过了,为何还要一直咄咄逼人?”
薛沉璧垂眸,又补了一句:“我以为天子脚下的贵女都如江氏贵女一般有涵养,没想到还有陈小姐这样的贵女。燕京还真是百花齐放。”
“你说什么?!”陈月蓉的马鞭“啪”地抽在树干上,震落的槐树叶扑簌簌掉在薛沉璧的肩膀。
“我陈月蓉是是太尉之女,皇后亲侄女。你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也置喙起我了。”
薛沉璧的目光清冽中透着刺骨的寒意,她垂眸时,长睫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看似脆弱却暗藏锋芒。
这一刻,她又变成了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听见她缓缓开口:“在我看来,仗着家世欺压旁人的,与泼皮纨绔,并无分别。”
她抬手扫落自己肩膀的叶子,“不过是朵被宠坏的菟丝花,离了权势的藤蔓,连站都站不稳。”
这下,陈月蓉是真的被激怒了。
她扬起手掌就要打薛沉璧。
陈月蓉的耳光带着破空声挥来,却在触及薛沉璧脸颊的瞬间,被一只覆着薄茧的手稳稳攥住。
燕云珩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中间,他的指尖扣住陈月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忍不住皱眉。
“够了,”他的声音有些冰冷,又带着丝不耐,“在猎场当众动粗,传出去你父亲的脸面还要不要?”
“太子哥哥要为了这女人凶我?”陈月蓉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她猛地挣脱燕云珩的手,从腰间扯下金丝马鞭,劈头盖脸朝薛沉璧抽去:“她这般说我,我今天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鞭子挥下的那一瞬间,薛沉璧本能地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只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混着陈月蓉的惊呼。她睁开眼,看见燕云珩不知何时已挡在身前结结实实地替她挨下了这鞭。
“这下满意了?”燕云珩忍着疼痛,咳嗽了几下,反问陈月蓉。
陈月蓉吓得手中的马鞭也拿不稳了:“太子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护着她!”
燕云珩看向陈月蓉身边的侍女道:“送陈小姐回去休息。”
两位侍女点点头:“小姐,先回去歇息罢。”
陈月蓉刚想反抗,却又不小心撇见了燕云珩眼底的一抹厌恶,突然失了力气。任由他们搀扶着上马。
见陈月蓉离去后,薛沉璧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她也明白,这下确实把那位陈小姐得罪惨了。
燕云珩挑眉瞧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心里又不禁好奇起来。她方才面对陈月蓉的跋扈时,眼底冰冷,但此刻却又像只缩起尖刺的刺猬,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自然是听见了她那段不卑不亢的话。
薛沉璧面无表情,理了理裙摆便打算走。
燕云珩挑眉望着眼前这张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有趣极了:“替你挨了一鞭,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沉璧无语至极,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面前的人:“分明是我的无妄之灾,若不是你闯进营帐,我也不会被陈小姐当成眼中钉。”
说完,她捏了捏方才撞到树上的肩头,酸痛无比,怕是已经青了。
薛沉璧看了一旁的盼儿一眼:“走了。”
盼儿点点头,然后又对着燕云珩福礼告退。
燕云珩撇见一侧破碎的纸伞,对着薛沉璧的背影道:“改日再赔你一把更好的伞如何?你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换来的是薛沉璧的无视和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32. 铁树开花
暮色四合时锦岁才从燕云珠那里回来。
她掀开帐帘后便瞧见肩膀半露的薛沉璧。
白皙的肩膀处此刻有着一大片淤青。
薛沉璧正对着菱花镜解发,乌木梳从指间滑落,在妆奁上砸出闷响。她慌忙用披帛遮掩,却被锦岁抢步按住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此时盼儿已经拿来了药膏,盼儿捧着红花油从内帐转出,铜盆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白汽。见到锦岁后行了个礼。这才开始向锦岁吐露。
“姑娘今儿个在猎场遇见陈小姐了……”油膏的药香混着水汽弥漫开来,盼儿的声音压得极低,“也不知哪里冲撞了她,上来就拿马鞭抽,幸好太子殿下来得及时,不然……”
薛沉璧抬眸,示意盼儿住口。
“陈小姐?可是那位陈太尉的女儿?”
盼儿点点头,然后又哀怨地叹了口气道:“姑娘刚从沧州过来不久,怎得今日偏遇到这种事…”
锦岁这下心里头担心极了,她带沉璧出来,这下沉璧受伤了,这让她如何安心。她又如何向祖母交代。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锦岁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薛沉璧轻叹了一声,随后将盼儿支出去后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锦岁。
薛沉璧拿起一旁的药膏,指尖蘸了药膏抹在淤青上,药膏的辛辣在触及淤青的一瞬让她忍不住蹙眉。
“不过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嫂嫂也别太过担心了。”
“我….”锦岁又“唉”了一声。
“也怨我,都怨我不在。若是我在的话,也不会让那位陈小姐欺负你了去。”
薛沉璧将衣服穿好后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怨嫂嫂?不过此事还请嫂嫂替我保密,原因无他,主要是那位殿下只身一人闯入帐内,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的话,且不说我的名声,世人又如何看待裴家。”
薛沉璧的顾虑锦岁也明白,思虑一番后也算答应替她保密,不过她也决定了后面不会离开薛沉璧半步。
是夜。
东边的明黄色营帐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
燕云珩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鎏金酒壶轻轻晃动,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下漾出细碎的光,却映不亮他眼底沉沉的暗潮。
守在外帐的小侍捧着一盆热水进来。
水汽氤氲中,燕云珩解下腰间玉佩,墨色玉带“啪”地一声垂落,身上的衣服滑至肘间,露出右肩那道狰狞的鞭伤——此刻伤口周边已泛起青紫色,狰狞的裂口正源源不断渗出暗红的血珠。
得亏替她挡了一鞭。
燕云珩忽然扬声,朝外边唤了一声:“进喜。”
话音刚落,帐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弓着腰的小太监从帐门口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进喜偷瞄一眼那道可怖的伤口,喉结剧烈滚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燕云珩睥睨了一眼:“替孤上药。”
进喜点点头,随后取了金疮药和绷带走到燕云珩的跟前。
进喜看着这有些可怖的伤口心里有些发怵,太子殿下本就身子骨不好,这、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了怕是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孤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燕云珩开口询问进喜。
进喜从腰间掏出一沓名册,随后双手举过头顶递给燕云珩:“回殿下,今年参加秋狝的名单奴才已经从杨公公身边要到了。”
燕云珩“嗯”地一声接过,随后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他的目光开始扫过名册的名字。赵郡王嫡子、永宁侯庶孙——他的指尖在纸页上滑行,直到翻到第三页“外臣女眷”时,指腹才骤然停顿。
燕京大部分的官家小姐他大抵都有些印象,偏今日见的那位小姐他却闻所未闻。
名册上的名字按品阶排列,他注意到江锦岁旁边的那个名字被墨点晕染过,显然是后来补录的。燕云珩盯着“薛沉璧”三个字出神。
“薛沉璧….”燕云珩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进喜也已经将燕云珩的伤口包扎好,正收拾着药箱,偷瞄见自家殿下指尖还停留在名册边缘。
“殿下…这名册…有何玄妙之处?”进喜此刻也忍不住问道。
燕云珩勾起一抹笑意,将名册扔到进喜的怀里。
“无事了,你下去罢。”
进喜点头,刚要转身离去,又听见燕云珩吩咐他道:“你且去把裴将军寻来,孤要见他。”
“这…”进喜有些不知所措。
他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回话:“禀殿下,这会裴将军人许是在猎场….日落时分还见他带着亲卫往西北林子去了。”
燕云珩闻言挑眉瞧着进喜:“所以呢?”
进喜被下了一个激灵:“所、所以奴才现在就去。”
说完,立刻转身出了营帐子。
燕云珩穿好衣服,手指不断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这般努力,莫不是要讨母后的彩头?想到这处,燕云珩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将军铁树开花了啊。
许是进喜太卖力办事,约莫半刻钟后,帐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甲胄相撞的“哗啦”声。
进喜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殿下,裴将军带到!”
裴霁明大步跨入帐内,然后向燕云珩行礼:“拜见殿下。”
燕云珩对他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直接不耐地摆摆手,“免了。”
裴霁明本就是因循守旧的人,他仍与燕云珩行着君臣之礼,随后道:“今日殿下神勇猎得头鹿,实乃我大燕之福。末将斗胆,恭贺殿下。”
提及此处,燕云珩便想起今日猎鹿后燕云奕投来的恶毒目光,陈月蓉喋喋不休的纠缠。
他摇摇头“唉”了一声:“福祸相依啊。”
裴霁明自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燕云珩忽然抬眼对他道:“你说孤去夺了母后的彩头如何?”
闻言,裴霁明明显愣住了,回答都有些不利索:“殿、殿下何出此言?”
“今日得罪了一个姑娘,想拿金簪赔礼。”
“此事不妥。”
不出意外地,裴霁明出言想要断了燕云珩的念头,“虽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但殿下毕竟没议亲,贸然用皇家彩头赔礼...恐落人口实。”
燕云珩望着裴霁明紧绷如弦的神情,喉间突然溢出一声轻笑。
“瞧你这副模样,倒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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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见识到了。”说罢,他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角,可那眼中的戏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好了,孤不会同你抢的。孤知道那支金簪你是想送给你的夫人对吧?”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裴霁明没有否认。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裴霁明倒也不甘示弱,直接反问燕云珩道:“敢问殿下,是哪家的姑娘惹得殿下如此在意。”
燕云珩思忖了一番后,开口道:“薛沉璧。”
裴霁明:“…?”
秋狝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朔风卷着有些泛黄的落叶掠过猎场瞭望台时,秋狝已进入第五日。男女营帐隔着三里松林,锦岁每日隔着帐幔望见西边猎队扬起的尘雾。
男女的营帐分开,以至于锦岁一连好几日都不见裴霁明。
直到最后一日清晨,演武场的铜钟撞碎薄雾,她才跟着薛沉璧落座到看台瞧着他们清点猎物,只见这里早已围满了披挂整齐的贵族。
演武场内不断传来司仪官清点猎物的唱喏声。
“武安侯世子徐砚猎得雄鹿两头、狐狸三只、鹌鹑七只….共计一百零七点!”
“宁阳公主猎得野兔十二只、麂子一头…..共计九十五点!”
“三皇子猎得……共计一百二十七点!”
众人在听见燕云奕猎的猎物后不禁都倒抽了口凉气,这简直是碾压之势力。
连燕云奕自己都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似是势在必得。
算盘珠子撞出连绵脆响,清算也快接近尾声。
晨曦刺破云层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北林子传来。
裴霁明身披玄色甲胄,在马背上挺得笔直。他身后跟着十名亲卫,抬着的四口樟木箱在地上拖出深痕。
见到阔别几日的心上人后,锦岁这才扬起了笑意。
司仪官见到是裴霁明后先是点头哈腰了一番,然后开始命令一旁的小侍帮忙抬箱子。整整四箱,在场的小侍们开始慢慢清算起来。
“裴将军,野兔十只、雉鸡七只、狐狸六只、豺狼三头、野猪一头、另有雄鹿三头!共计二百三十点!”
话音未落,李鹤洲身旁的三皇子燕云奕死死捏住手中的玉盏,似是要捏碎一般,李鹤洲递给燕云奕一个眼神,示意他莫要动怒。
“好!”
坐在上座的崇文帝鼓起掌来,面上充满了笑意,苍老的嗓音里透着罕见的振奋,“裴将军每年都拔得头筹,今年也不例外,朕甚是欣慰!当赏!”
阳光透过演武场的旌旗,崇文帝从御阶上一步步走下,崇文帝忽然伸手,指尖拂过他的肩甲道:“你这股狠劲,倒有当年你祖父和你父亲的风范!”
崇文帝说完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道:“传朕口谕,擢裴霁明为从三品云麾将军,赐紫袍金鱼袋,食邑加五百户!”
话音刚落,演武场的角号骤然齐鸣,惊起林间的鸟雀。
裴霁明听后,缓缓跪下:“谢陛下隆恩!”
年纪轻轻便升到了从三品,这使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裴将军少年英武,可陛下莫要忘了,还有件喜事。”
陈皇后的声音从上座传来。
33. 喜上加喜
陈皇后撇向身边的宫娥,穿着杏色宫服的小宫娥立即心领神会,即刻屈膝行礼,双手稳稳端起一旁的雕花木匣,迈着细碎的莲步,缓缓行至裴霁明面前。
旋即陈皇后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裴将军英勇无比,这彩头自然也是裴将军的。”
话毕,小宫娥打开匣子,那支金簪就躺在匣中,霎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席位间的贵女们纷纷探身,艳羡的目光落在金簪之上。
裴霁明双手抱拳行礼,声音沉沉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此时,看台传来陆贵妃的声音。
“金簪配美人,裴夫人好福气。”
此话一出,倒是提醒了陈皇后。陈皇后指尖摩挲着护甲上的东珠,她知晓陆贵妃向来是极为规矩的人,照理来说不会贸然这般说话。
不过,她也能猜到陆贵妃的目的。裴夫人是她侄女,又是个极为低调的一位贵小姐。陆贵妃这般说,一是断了其他贵女的念想,二是在提醒裴将军,金簪该与谁相配。
成人之美,陈皇后也愿意顺水推舟,于是她悠悠开口道:“陆妹妹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本宫——”
她话锋一转,看向裴霁明,道:“裴将军几个月前同江尚书的那位千金喜结连理,这段时间这般卖力,莫不是也是为了博佳人一笑?”
此话一出,变了脸色的不仅是李鹤洲,还有一侧愤恨不平的燕云华。
“嫂嫂,表哥竟然真的为你得了皇后娘娘那支金簪。”
看台之上,薛沉璧望着演武场中央那抹玄甲身影忍不住惊叹,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说完,她转头看向锦岁。
锦岁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不可置信,她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未曾料到他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看到裴霁明并未否认陈皇后的话语时,她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心里更是泛起了丝丝甜意。
陈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裴夫人在何处?本宫要亲自为她簪上这支金簪。”
听见陈皇后这般说,锦岁即刻调整了仪态,莲步轻移,走上前去行礼。
官家千金们挤在女眷席前排,皆想凑凑热闹,瞧一瞧这位裴夫人到底是何模样。
今日锦岁未施粉黛,仅凭一双含秋水的眸子,便让满堂珠翠都失了颜色。
锦岁未出阁前便十分低调,虽才女名声在外,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锦岁的姿容。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只消一步上前,便让满堂春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锦岁谨慎地上前行礼:“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陈皇后满意地笑了笑:“还真是位佳人,与裴将军甚是相配。”
说完,她摆摆手示意锦岁过来。
陈皇后捻起那支金簪,将金簪稳稳插入锦岁的发髻。锦岁能感觉到簪身的重量,以及缠绕在发间的珍珠流苏轻轻颤动。
陈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还正如陆妹妹所说,金簪配美人。你说是不是啊陛下。”
陈皇后挑眉看向崇文帝,崇文帝也颇为满意。
崇文帝抚着颌下白须,目光在裴霁明玄甲与锦岁素衣间来回流转,眸中盛满赞赏。
“皇后有所不知,他们夫妻二人虽是少年夫妻,但他们二人的佳话整个燕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今日更有裴将军为博美人一笑一举夺金簪的美事。”
锦岁闻言即刻屈膝深深行礼,盯着自己的裙角,柔声开口道:“陛下与娘娘谬赞了。”
她接着补充道:“臣女对夫君那日的相救一直感激不尽….但若说坊间传闻的佳话…也是因陛下治下河清海晏,方能容臣女与夫君在这盛世里相守。今日这金簪更是娘娘天恩所赐,既是对臣女的垂怜,更是对夫君军功的褒奖。臣女定当好生保管,时刻感念娘娘为臣女妆点云鬓的隆恩。”
这番话落得极有章法。先以“盛世容相守”回应皇帝对“佳话”的赞誉。再以“军功褒奖”衔接金簪赏赐,既抬高裴霁明的功绩,又将皇后的恩典与夫君的荣耀绑定。
女眷席间传来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当锦岁话音落定,陈皇后也投来赞许的目光。她缓缓抬眼,目光掠过少女处事不惊地姣好面容后,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应答滴水不漏,既捧了皇权又固了后恩,果然是尚书府教出来的女儿。第一贵女倒也名不虚传。
听完这番话后崇文帝更是龙颜大悦,对着裴霁明道:“你倒是娶了位好夫人。”
听见圣上亲口这般说,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各怀心思。
李鹤洲死死盯着那抹倩影,手掌因为死死捂住酒盏而泛白。他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再忍一忍。
待锦岁和裴霁明二人退下后,崇文帝又看向燕云珩道:“太子射中头鹿,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燕云珩闻言即刻整冠束带,他上前三步单膝跪地,头顶的玉冠垂下的珠串轻晃。
见到燕云珩那张脸后,薛沉璧一愣,旋即垂下了头,生怕被燕云珩看见。
只听见燕云珩不卑不亢道:“儿臣承蒙父皇庇佑,能猎得头鹿不过是侥幸。”
说完,他抬眼看向崇文帝的方向说道:“若论功劳,皆是父皇平日教导有方,才让儿臣习得骑射之术。儿臣不敢贪功求赏,只愿父皇圣体安康,大燕江山永固。若真要奖赏,儿臣斗胆请父皇将赏赐化作对戍边将士的抚恤,如此方能彰显我朝仁德,让天下百姓感沐皇恩。”
这番话落下,满堂文武纷纷投来赞叹目光。
此时,一旁的三皇子燕云奕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坐在他身侧的侍臣已高声附和。
“太子殿下心系将士,实乃苍生之幸!此等善举,定会让戍边儿郎更加效命,护我大燕万里河山!”
“殿下仁心仁德,这等胸襟气魄,当真不愧是储君风范。”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此起彼伏,将燕云珩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
该死!燕云奕暗啐一口燕云珩的虚伪,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偏射中头鹿的不是他。一想到这,他更是怒火中烧,凭什么他什么都差那么一点点。
崇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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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燕云珩的身影,满眼的骄傲与自豪。抚须的手愈发用力,龙颜大悦道:“好!好!太子心怀天下,实乃我大燕之福!”
“只不过,太子虽心系社稷,不愿独享殊荣,但朕的嘉奖若不兑现,岂不让天下人说朕食言?”
闻言,燕云珩撇向那个垂着头的身影,不禁升出一抹笑意。
燕云珩再次俯身叩首道:“儿臣一时未能想出合适的赏赐,若父皇不嫌弃,恳请将这份恩典暂且留存。待他日儿臣有了思虑,或是朝廷有需,再向父皇讨取。如何?”
见燕云珩这般说,崇文帝道:“既如此,也好。”
陈皇后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忙不迭地在一旁开口道:“陛下,珩儿还尚未娶妻,若是赐珩儿一门婚事的话….陛下觉得如何?”
陈皇后这样说,那必定是要推举自己的侄女陈月蓉了,但燕云珩并不给她接着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开口道。
“母后美意,儿臣心领。然儿臣现在无心于儿女私情。”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向崇文帝,“此时若论婚嫁,一则恐因儿女私情耽误国事,二则若不能全心对待妻室,反是误人终身。待日后时机适当,儿臣自会向父皇母后请旨求娶。还望母后体谅儿臣以江山为重之心。”
这番话既点明自己忙于国事无暇婚事,又委婉堵死了陈皇后推荐人选的可能,继而将自己塑造成以天下为先的储君形象。
一箭三雕。
陈皇后见自己儿子这般说,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好随了他的愿。
而另一边在下边坐着的燕云华目光盯着锦岁发间的金簪,又投去了怨毒的目光。
“你再怎么看,那金簪都不是你的。”燕云珠得意的声音传到燕云华的耳畔。
见燕云华吃瘪她就开心,想到这里,燕云珠又扬起了笑意。
燕云华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撇向燕云珠,慵懒地开口道:“华儿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姐姐呢?姐姐难道就能如愿以偿么?”
燕云华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这一下便然燕云珠没了底气。
“你什么意思。”
燕云华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华儿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想提醒姐姐一声,姐姐想要的似乎也没法得到….”
话音刚落,燕云珠便听见崇文帝道:“说起婚事…嘉禾公主的婚事也迟迟未定下….”
一瞬间,燕云珠感觉五雷轰顶,血液瞬间从头顶倒灌而下。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崇文帝的方向,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婚事?这是什么意思。她分明上次已经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了,为何今日又提起来了?
慌乱中她猛地转头,撞进林樾藏的眸子。那名身着墨色劲装的侍卫正死死攥着腰间佩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燕云珠的指尖无意识绞着帕角,绣线被搓成毛躁的线团,而陆贵妃温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是啊陛下,云珠及笄已经有快三年了,婚事迟迟还未定下。若是陛下觉着有合适的,索性今日喜上加喜,直接定下得了。”
34. 酒色误人
燕云珠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贵妃。
可陆贵妃却置若罔闻一般。
燕云华得意地摆弄着自己腕上的玉镯,道:“陆贵妃和父皇有意给姐姐定亲,华儿就先在此恭贺姐姐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燕云珠猛地转身,怒瞪着燕云华道,言语中的怒火似乎要喷涌而出。
燕云华冷笑,见到燕云珠这般失态,她心中快意不少。继而双眸闪过一丝无辜,故作惊讶地捂住嘴道:“四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华儿难不成有天大的能耐,能左右四姐姐的婚事?”
燕云珠的心思昭然若揭,连她都明白燕云珠与她身边的那个小暗卫情投意合,那位爱女如命的陆贵妃又何尝不知道。
“我…”
燕云珠顿住,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随后,崇文帝低沉的声音传入燕云珠的耳畔。
“朕正也有此意,此前一直听闻武安侯世子品行端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尤其听闻此子为替祖母守孝,至今未纳姬妾——这等忠孝两全的儿郎,方配得上朕的嘉禾公主。”
“陛下圣明!”陆贵妃率先起身行礼,鬓角间的珠钗发出细碎的清响,“武安侯府世代忠良,世子更是青年才俊,这等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她话音未落,满堂文武已轰然应和。
不远处的徐砚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见此情况,崇文帝便直接传了口谕,他抬手招来杨公公,“那便传朕口谕,着嘉禾公主燕云珠择吉日与武安侯世子徐砚成婚。钦此。”
霎时间,燕云珠只感觉如坠冰窟。
在头顶炸开一阵发麻的钝痛。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清晨用的燕窝粥泛着酸意涌上喉头,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作呕的冲动,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父皇,儿臣不…..!”
燕云珠直接站起来,“不愿”二字还未说完,便瞧见陆贵妃眼底传来的警告,明明之前万般宠爱她的母妃,此刻的眸子像是淬了冰一般。
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颤抖的唇瓣,眉峰微蹙的弧度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将那句险些脱口的“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咽下去,眼眶开始泛红。
那她的阿樾怎么办?
“云珠这是怎么了?”崇文帝捻须的手顿在半空。
“莫不是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
燕云珠死死攥紧拳头,纤长的指甲狠狠嵌入她的掌心。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燕云华投来的得意目光。
掌心传来的疼痛警醒着她,不要意气用事,不能在百官面前驳了父皇母后的面子。
她听见自己干涩苍白的声音:“没有….儿臣不过是一时…激动。”
这话出口时,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皮囊,所有的力气都顺着话音漏了个干净。
崇文帝干笑了几声,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抗拒不已,“武安侯世子才貌非凡,与你甚是相配。”
“相配”二字传入林樾的耳中后,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玄色劲装下的青筋暴起,连骨节都泛出青白。鸦睫垂下,让他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
在另一侧端坐着的锦岁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担忧地看向燕云珠苍白的脸色。
那日燕云珠传她过去说话,无非也就是自己心中的少女心事。
她的这位表姐,虽年岁比她大,但终归是情窦初开的姑娘。
那日,燕云珠屏退侍女,攥着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软榻旁,耳尖泛红得像浸了胭脂。
她的那双杏眼亮若晨星,却又含着怯意:“岁岁表妹,你说…”她咬着下唇,“若是我同母妃说我喜欢阿樾…我能和阿樾在一起么?”
锦岁记得自己当时怔住的模样。
帐外传来宫娥清扫落叶的簌簌声,而燕云珠的眼神却炽热得惊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才明白,自己骄傲如孔雀般的表姐,是认真的。
可她又何尝不知二人身份的悬殊。
公主与暗卫,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执刃之人。
还未等锦岁给予回答,燕云珠又在一旁喋喋不休起来。连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憧憬。
“那赶明儿我定要告诉母妃我对阿樾的心意,让她去找父皇给我们赐婚。”她伸手摘下鬓边的珊瑚珠钗,对着铜镜反复比划。
“我不在意他家世如何,他心里有我那便够了。若是我们二人成了亲,我要让他天天陪着我….”
林樾并无功勋,只是一个小小暗卫,要迎娶公主谈何容易。她想提醒表姐,陆姨母爱女如命,定会为她寻一位家世上乘的夫婿;她想告诉表姐,若无功勋傍身,林樾连求娶五品官员之女都难,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锦岁张了张口,喉间泛起一丝苦涩。那些话像是一根刺,堵在喉间,吐出来会扎伤眼前这个满怀期待的少女,咽下去又灼得心口生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口。
暮色漫过猎场时,秋狝大典在礼乐声中落下帷幕。崇文帝的仪仗队浩浩荡荡返回宫城,扬起的尘土里,有人握紧了满载赏赐的锦盒,有人望着天边残阳暗自神伤。
锦岁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得到金簪的欣喜,又带着对燕云珠的心疼。
回到裴府时,夜幕已经降临,府中灯笼次第亮起。
还未等锦岁下马车,便听闻府中传来阵阵喧闹声。原来传旨的公公早已将圣上的旨意传到裴府。
裴霁明因在秋狝中的出色表现,不仅升了官,还替锦岁夺得了皇后娘娘的彩头。这双重喜讯,让整个裴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沈氏身着华服,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她看着锦岁手中的金簪,又听闻裴霁明升官的消息,眼中满是骄傲与欣慰,眉开眼笑地拉着锦岁的手。
“这些日子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
锦岁浅浅一笑,侧目看向一旁的裴霁明道:“是夫君…夫君他更辛苦些。”
薛沉璧整个人累的不行,连饭都不用,便被盼儿搀扶着早早回房去歇息了。
沈氏见状,对着锦岁和裴霁明二人道:“我已命人将饭菜备在岁岁的寝居,你们二人用完饭后再去歇息罢。”
锦岁乖巧地点点头。
沈氏转头看裴霁明也并未拒绝的意思,便让如意将二人领过去。
待二人走进房内后,如意又端着一壶桃花酿,对着二人道:“这是老夫人珍藏的桃花酿,今日老夫人高兴,便命奴婢把桃花酿取来给少爷和少夫人尝尝。”
说着,便要上前为二人斟酒。
锦岁有些犹豫,抬手制止如意道:“如意姑姑,我酒量不行…”
没成想还未等锦岁拒绝,如意就斟了一点点在酒盏里。
“少夫人莫担心,这桃花酿不醉人的。”
如意垂眸掩住眼底笑意,将酒盏推到锦岁面前,“少夫人少喝一些也成,左右不过尝尝鲜。”
见如意这么说,锦岁也便不再推辞。
喝酒误人,她看着酒盏发愣。上次就是因为喝醉了才….
斟完酒后,如意便退下了。雕花木门吱呀合拢的刹那,锦岁才回过神来。
锦岁捻起酒盏,对着裴霁明道:“夫君….谢谢你替我得了金簪…”
说完,锦岁仰头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桃花酿味道甘甜,刚入口时似是春雪水般的清冽,转瞬便漫开桃花初绽的甜腻,舌尖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甜。
裴霁明并未多说些什么,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后也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拿起,继而将里面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彼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如意步履轻快,她几乎是小步跑着穿过垂花门,想要快步地跑回沈氏的身边。
沈氏正坐在暖阁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翡翠佛珠,面前的茶盏里还氤氲着热气。听见脚步声,她抬眼见到如意回来后,询问道:“如何了?”
如意连忙屈膝行礼,脸上泛起因跑动而致的红晕,声音里透着一股邀功的雀跃:“回老夫人,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她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凑近沈氏身边,眼中闪过一丝窃喜。
“那坛桃花酿已经给少爷和少夫人斟上了,少夫人起初还有些推辞,奴婢哄着她尝了几口,如今少爷和少夫人正待在房里呢。”
沈氏嘴角的笑意终于漫开,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好好好。”
此时,如意的脸上又有些担忧,犹豫再三才询问沈氏道:“不过老夫人,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少爷和少夫人他们二人若是知道了…..怕不是会生气罢…..”
其实,那桃花酿里被掺了些合欢露。此露取上百种香草花蜜,经七七四十九日凝炼,只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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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情愫,不伤分毫气血。
合欢露入酒无色无味,饮后只觉燥热,三个时辰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沈氏犹记得前朝的孝懿皇后,为撮合先二皇子和其王妃也用过这法子。沈氏不过是效仿前人的做法罢了。
沈氏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翡翠佛珠。窗外的芭蕉叶被夜风吹的摇曳,反而衬得暖阁里的寂静格外沉重。
沈氏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芭蕉叶,重重叹了口气后又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霁儿那小子是块木头,岁岁嫁入裴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若是不推他们一把,他们二人何时才能有进展?”
说罢,沈氏嘴角又漾起一抹笑意,对着如意道:“霁儿那孩子嘴硬心软,心里装着岁岁却总也不肯说破。”
姜还是老的辣,沈氏看得明白。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继而又道:“皇后娘娘的金簪,那可是天大的殊荣。京中哪家的姑娘不眼巴巴地盼着?可霁儿偏偏也要替岁岁争来。”
说着,沈氏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锦岁院落方向亮起的灯火,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
“他们二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偏要这般藏着掖着。我这做祖母的,不过是借着这坛桃花酿,替他们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罢了。”
她转身时,看着如意笑道:“等明日一早,他们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酒过三巡,锦岁只觉浑身上下泛起细密的痒意,一股温热从胃里泛起,顺着血液往四肢百骸蔓延,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
案上摇曳的烛火突然变得朦胧,裴霁明的眉眼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比往日柔和了千百倍。
“莫不是我…又喝醉了?”
可她分明只喝了一点点,况且如意说这桃花酿并不是烈酒。
锦岁喃喃自语,想要强撑着起身。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烫的脸颊。
却不料,身子一倾,险些站不稳。
“当心。”裴霁明的声音裹着酒气,带着几分沙哑。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锦岁就这样被他揽在怀中。
他倾身过来时,锦岁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桃花酿的甜腻,喉间突然变得干燥。
她的脑袋现在昏昏沉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比她上次醉酒还要厉害。锦岁抬手想要扶住额角,却发现指尖传来的触感都变得虚幻。
她抬眸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就这么轻轻抚了上去。
烛火明明灭灭,将裴霁明的眉眼晕染得愈发深邃。锦岁半倚在他怀中。她仰头望着他,杏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雾。
火光电石间,裴霁明的身子瞬间僵硬。
“夫君….你生得真好看…”
锦岁的声音软糯,还带着一丝丝的撒娇。话音未落,她纤细的手指已轻轻抬起。指尖先是停在他微蹙的眉间,而后指尖缓缓下滑,顺着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当指尖触及他线条优美的嘴唇,锦岁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她望着那两片薄唇,心脏狂跳。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指尖继续往下,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最终停在微微滚动的喉结处。那里随着裴霁明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锦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周围的空气愈发灼热,她眼波流转,睫毛轻颤,娇声道:“夫君你怎么生得这般叫人心动…”
裴霁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看着眼前少女娇憨又魅惑的模样,她微张着嫣红的唇瓣,眼尾泛着醉意的潮红。他能清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温热,以及锦岁无意识蹭着他胸膛的柔软触感
他强压住自己翻涌的情欲。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祖母送来的那壶桃花酿的问题。他自己也未料到那壶酒竟然有问题,他自己也喝了那桃花酿。
“你醉了….”他喉结剧烈滚动,用尽全力将她推开半寸。
锦岁不满地嘤咛着,伸手来拽他的衣襟。
锦岁的每一次触碰都像炽热的火焰,顺着肌肤点燃他全身的血液。
“夫君….”
锦岁又凑近了他,绯红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喉间的呓语仿佛是令人沦陷的毒药。她又抬手,滚烫的掌心抚上他紧绷的下颌。
裴霁明仅存的理智就这样轰然倒塌,他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勾起她娇小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红唇,将所有的情与欲都融进这炽热的亲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