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沙雕穿越文》
1. 第 1 章
朱墙拥簇起的宫道宽阔笔直,一群列队整齐形容肃穆的宫人正缓缓行于其上。
被小心翼翼抬动着的步辇上坐着一位身穿朱红色华服的少女,年龄才刚过十七,就已生得姿容昳丽倾国倾城,犹如一朵盛放在春日里的粉白色牡丹,濯而不妖,艳而不媚,可艳压群芳。
少女名为玉昭,是大巾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平公主,但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她还叫郁昭,是一位刚大学毕业的、正在等待研究生开学的社会闲散人士。
按道理来说,这个阶段的社会闲散人士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但郁昭并不幸福,反而满心戾气——母亲早逝的她才刚刚接受了父亲即将再婚的消息,挚友因病离世的噩耗却又接踵而至。
参加完闺蜜的追悼会,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郁昭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一双红核桃。她也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去了和闺蜜相识的小学。
将车在路边停好,才刚一推开车门,玉昭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一群黄毛小混混正在偷拿一位老乞丐身前破碗里的钱,而那位白发苍苍的乞丐却毫无察觉,因为他还是个瞎子。
郁昭瞬间化身正义使者,义愤填膺地冲了过去,不仅替那个老乞丐把钱要了回来,还凭借着一腔戾气把那几位不安好心的小混混给赶走了。
为防钱再被偷走,郁昭也不嫌弃那个老乞丐脏,直接把钱塞进了他黑漆漆的手里,叮嘱道:“大爷,以后可得把钱看好了,人心叵测呀。”
然而她的话音才刚落,那位老乞丐忽然出手攫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近乎要把郁昭的腕骨给攥断,然而更令郁昭胆战心惊的则是他那一双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的眼睛,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可以穿透她的躯体,直视她的灵魂。
郁昭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要夺回自己的手,乞丐却忽然开了口,苍老嘶哑的嗓音中竟流露着无奈和悲悯:“本是金玉良缘,奈何乾坤巨变。”说罢,便松开了郁昭的手。
郁昭猝不及防,猛然往后趔趄了一大步,站稳了身体之后,依旧惊魂未定,只想赶紧离这个神经病乞丐远一点。
转身过马路的时候,郁昭还在心里骂骂咧咧的:“什么金玉良缘什么乾坤巨变?想让人掏钱找你算命你就直说,干嘛要搞得这么吓人?”
冷不防街面上忽然窜出来了一辆疾驰的轿车,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刚硬的车头撞上了郁昭纤细单薄的身体,她的世界随即陷入了黑暗。
再度睁开眼睛之后,乾坤还真的变了,并且是大变特变,她从郁昭变成了玉昭,从现代社会闲散人士变成了古代小公主,还是个架空的朝代。
不得不说哦,那个老乞丐算得真准,是个顶级预言家。
玉昭也曾浸淫网络文学多年,深谙穿越文的基本套路:一定会有个系统,给她布置各种看似刁钻实则是拉郎配的任务,让她去攻略看似性格扭曲阴湿黑暗但却身世悲伤的美强惨男主。
一想到这里,母单多年的玉昭对于穿越的恐惧小了一些,对于美强惨男主的渴望大了一下,一边暗搓搓地期待着系统的出现,一边在心里回顾自己曾经看过的无数网文,万一穿书了呢?最好是穿到破文里,清水江不行!
然而她躺在豪华宽敞的宫殿里等啊等、等啊等,等的望眼欲穿也没等到系统,反而等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黄肴。
黄公公来传皇帝口谕,让安平公主前往朝阳殿面圣,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玉昭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让当朝皇帝发现了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冒牌货,还不得弄死她呀?
她立即手足无措地在心大喊起了:“系统!系统!系统你快出现啊!”然而系统却毫无回应。
玉昭又想:“这系统不会是声控的吧?”然后在黄肴及众宫女惊诧的眼神中,仰天大喊了三声“系统”。系统还是没出现。
玉昭笑了,无语失笑。在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了,她的穿越和别人的穿越不一样,她没有系统,天崩开局……
玉昭面色灰败地坐上了步辇,面前的宽阔宫道上洒满了阳光,两侧的朱墙平直笔挺,明明是一段通往权力巅峰的富贵荣华路,玉昭却有种自己正在走黄泉路的感觉。
唯一可以让她感受到侥幸的事情,是她前世的长相和玉昭公主极为酷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这好像也没什么用。高明的帝王都拥有一双犀利的鹰眼,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酷似的皮囊混淆不了灵魂。
但凡她即将要去面见的这位九五至尊有点儿脑子,就能够通过三言两语的对话察觉出安平公主与往日的不同,毕竟,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玉昭对自己的演技也没什么信心,步入朝阳殿时,她简直是面如死灰,却又不敢抬头,唯恐对上一双犀利深邃的帝王眼。
大殿森严而寂静,也不知坐于高位的帝王对殿内众人下达了何种无声的命令,负责侍候的宫人们迅速鱼贯而出,最后离开的侍女还关上了殿门。
这下大殿内就只剩下了不敢抬头的玉昭和掌权天下的九武至尊。玉昭更害怕了,不由得将脸埋得更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殿内忽然响起了沉稳又清冷的女人声:“吾妹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咦?这声音听着咋这么熟悉?
玉昭鼓足勇气,缓缓抬头看向了殿前。
金丝楠木雕成的龙椅上端坐着一位头戴皇帝衮冕的女人,她的五官俊美,气质沉稳,雌雄莫辨,身穿玄色长袍,宽广的衣袖上用熠熠生辉的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彰显着皇族的威严与霸气。
玉昭的眼眶猛然一热,视线逐渐模糊,内心无法控制的翻江倒海了起来……这位女帝,竟然和她那位死去的挚友俞溪长得一模一样。
正在玉昭失魂落魄之际,坐在龙椅上的女帝忽然朝着她笑了一下,笑意温柔,却又夹杂着几分歉然,仿佛在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们是多年至交,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够读懂彼此的真实想法。
玉昭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急促,情绪越发激动澎湃,内心像是发生了一场剧烈风暴,电闪雷鸣樯倾楫摧,令她无法自控地抬起了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脏在掌心下砰砰直跳,急切而有力。
但玉昭还是不敢和女帝相认,因为这一切都太过离奇,简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昭才终于开了口,颤抖的声音中满是试探:“臣、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女帝先是一怔,继而忍俊不禁,慢悠悠启唇:“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暗号正确!
是她!
是她!
真的是她!
玉昭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双臂一张就朝着俞溪飞奔了过去,两行眼泪几乎都要变成漂浮在空气中的两串珍珠了。
俞溪站了起来,展臂接玉昭入怀。
玉昭紧抱着俞溪不放,鼻涕眼泪全蹭在了她的龙袍上,边哭还边嚎啕:“呜呜呜呜你不是死了么?我亲眼看着你火化的呜呜呜呜,骨灰还是我亲手筛干净之后又亲手扫进骨灰袋里的,全程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你少了一撮啊!”
俞溪:“……”那朕真是要好好谢谢你了。
俞溪哭笑不得地牵住了玉昭的手,拉着她一同坐在了龙椅上。
玉昭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却还是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瞧着俞溪:“真是没想到,姐姐你竟然变成皇帝了,妹妹我真的可以分享姐姐的龙椅么?妹妹我真的有资格么?姐姐不会生气吧?”
俞溪:“……”怎么还茶起来了呢?
俞溪再度哭笑不得了起来,却还是如同前世一般相当纵容玉昭:“我的便是你的,只要我还是一天的皇帝,这龙椅你想坐就坐。”
玉昭感动得不行,紧握住了俞溪的手:“你对我的好我都懂,可我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你的龙椅就是你的,我不能要,我只要你随随便便赏赐我几个美丽好看又英俊的男宠就好,呃,最后再补偿一下,最好身高超过一米八,腹肌的最低标准是六块。”
俞溪:“……”你他娘的对着许愿池的王八许愿呢?
俞溪长叹一口气,反握住了玉昭的手,语重心长:“吾妹,朕深谙你贪财好色的秉性,朕也想满足你的需求,但现下的时局复杂,无论是朝堂后宫,都不由朕自己说了算。”
玉昭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当即明白了什么,面露忧色:“什么意思?皇权被架空了?”
俞溪也没美化现实,哂笑一声:“可谓是四面楚歌。”
玉昭:“你才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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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这么快就弄清楚时局了?”
俞溪:“我已经来了将近三年。”
玉昭震惊:“啊?你不是三天前才死么?”
俞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难道你也死了?”
玉昭点头:“昂,今天刚死,参加完你的追悼会后被车撞了,然后就穿成小公举了。”
俞溪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遗憾道:“你的人生不该如此,你也不像我,无父无母又重疴缠身,你应该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玉昭咬住了下唇,赌气道:“我妈早死了,我爸又要再婚了,有后妈就有后爸,后妈还带着一个女儿,我爸以后还会管我么?我对那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俞溪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玉昭打断了:“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先说你,你怎么可能来了将近三年?又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俞溪无奈,只好先回答问题:“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我前世重病三年,几乎日日缠绵病榻,大多时间意识都不清醒,但并非是因为我没有了意识,而是我的意识已经穿越了时空,附着在了这位名为玉曦的女帝身上。”
玉昭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玉曦继续说道:“直至三天前,前世的我彻底咽气,才真正变成了如今的女帝玉曦。又或许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缘分,大巾国的安平公主竟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时常会招她面圣,与她聊天,借此怀念你,但是今日一见到安平,我就知道那不再是往日的安平了,而是你。你的气质与安平截然不同,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阿昭。”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玉昭的鼻子猛然一酸,感动呜咽道:“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就暂时不逼着你给我搜罗男宠了。”
玉曦不置可否,徐徐开口:“如今朝局不稳,内有皇后党外戚专权把持朝政,外有悍将屯兵关外抗旨不归,这两处忧患若不解决,我这身龙袍,迟早会易主,到时你我二人皆是必死无疑。”
玉昭那颗松弛的小心灵瞬间紧张了起来,但还是先八卦了一句:“你还有皇后呢?男的女的?后宫妃子多么?”
玉·钢铁直女·曦:“皇后当然是男人!朕后宫的妃子也都是男人!”
玉昭羡慕嫉妒恨:“我屮艸芔茻!你竟然有一后宫的美男?”却不愿意给我搞来几个身高一米八拥有八块腹肌的、美丽好看又英俊的男宠?你吃独食啊!生气!
玉曦无奈,严肃道:“现在不是贪图享乐的时候,待来日奸佞尽除朝局稳定,整个大巾国的男人还不是任你挑选?”
玉昭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玉曦一本正经:“我何时骗过你?只要能将眼下两大忧患解决,你何愁没有男宠环绕?”
玉昭的嘴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那行吧,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两大忧患呢?”
玉曦:“皇后当属于内忧,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想要斩草除根绝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决绝外患。”
玉昭:“那个屯兵关外却抗旨不归的悍将?”
玉曦点头,叹息着说:“嗯,如今整个大巾国,最大忧患便是他,连权倾朝野的皇后党都要忌惮他三份。”
玉昭惊讶万分:“为何?”
玉曦又叹了口气,忌惮的语气中又夹杂着难掩的欣赏:“少年将才,天资聪颖,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且手握重兵,号令三十万兵马驻守北岭关,只需他一声令下,三十万铁骑就会如同雪崩一般势不可挡的奔袭南下,都城一旦沦陷,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皇后党,都会成为他的刀下鬼,所以在他的面前,我们和皇后党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玉昭听懂了利害关系:“你们担心他会起兵造反?”
玉曦面露忧色:“不是平白无据的担心,他确实有反心。”
不然也不敢抗旨不归。
玉昭感知到了此人的威胁,但还是怀揣着几分乐观:“他才三十万兵马,按理来说负责守卫都城的兵马起码得百万起步吧?更何况沿途还有那么多府州县,各地皆有卫所驻守,他还能以一敌百对抗半个大巾国的军队?”
玉曦只回了三个字:“他真能。”
玉昭:“……”哇偶,这么牛逼的么?
2. 第 2 章
俞溪从小就是一位头脑灵活思路清晰的领导型人物,所以玉昭并不怀疑闺蜜的判断力,但她还是攥起了拳头,斗志昂扬地说道:“那我们也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玉曦微微摇头,语气沉稳冷静:“我并非妄自菲薄,而是认得清现实,裴渊他确实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天才。”
玉昭心道:“原来他叫裴渊。”
玉曦继续说道:“一般唯有开国初期的将领们才会拥有这种料事如神的用兵能力,但裴渊却是位中兴之将,年仅十七岁,便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整个北境外的敌人,起码能够抵得上三位开国名将的实力与威望。”
玉昭沉思片刻,迟疑着问了句:“他是不是也有些功高盖主了?所以才会惹得满朝忌惮?”
玉曦并未隐瞒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功高盖主是自然,放眼各朝历代,鸟尽弓藏的事情屡见不鲜,朕对裴渊的态度自然也是一样,更何况他的身世背景本身就具有隐患。”
玉昭一愣:“入编前没审三代啊?”
玉曦叹息一声,心累地捏起了鼻梁骨:“这里的时代落后,政审制度还是有一定的缺陷性,得改革。”
玉昭点头:“刻不容缓啊!”又好奇地问,“所以,那位令全天下闻风丧胆的裴渊裴将军到底是何出身?”
玉曦缓缓开口:“其实他的真实出身并不显赫,甚至可以说是卑贱,但他的造化极好,七岁那年流浪街头时偶遇了忠武侯,因身手灵活被忠武侯相中,带回家里做了家臣,教其读书习武射箭,按照府中高阶侍卫的方向培养。”
玉昭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小侍卫小家臣,怎么就变成威名显赫的大将军了呢?”
“听我讲完嘛。”玉曦无奈一笑,“还是那么没耐心。”
玉昭一边晃着玉曦的胳膊一边催促:“那我不是着急么,你快说你快说你快说呀!”
玉曦满目宠溺,也不卖关子了:“忠武侯是你我的父皇、也就是先皇在位时一手提拔起的武将之一,曾追随先皇南征北战多年,但忠武侯却比先皇年轻了将近二十岁。你试想一下,换做是你,垂垂暮年,即将龙驭上宾,而你一手提拔起的那些文臣武将们却各个如日中天,你的继承者却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女,你会怎么做?”
玉昭已知晓了忠武侯的结局,长叹口气:“天子孱弱,羽翼未丰,却又群狼环伺鹰视狼顾,换谁谁都不会安心,我若是先皇,我定会在驾崩前将那些悍臣们全部铲除,为我的继承者扫清障碍,纵使他们现在没有反心,但日后未必,权力的诱惑太大,人性又不经考验。”
所以才会促成了一代又一代“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凉典故。
玉曦点头:“忠武侯便是被先皇视为需要连根拔起的隐患之一。先皇以忠武侯蓄意谋反为罪名降旨抄家诛其九族。”
玉昭:“先皇动手时,忠武侯可有反心?”
玉曦叹息着摇头:“并无,欲加之罪罢了。为了彰明其志表明其心,忠武侯也并未反抗,而是选择了闭门自焚。”
玉昭:“……”
玉曦继续讲述道:“先皇终究是念了一丝旧情,放过了忠武侯的子女,但还是剥夺了其世袭的爵位,族中男丁一律流放充军,女子入教坊司为妓。”
玉昭哀叹道:“以古代的生存环境来说,无论是流放充军还是入教坊为妓,都比不直接杀了他们强多少,活受罪罢了。”
“起码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玉曦道,“裴渊就是一个典型的正面例子,积极向上又顽强。”
玉昭:“姐妹,你是真的很欣赏他啊。”
玉曦:“我只是欣赏他的军事才能罢了,少年天才。忠武侯被抄家时他才刚满十四岁,也就是说他年仅十四就被流放到了北境苦寒之地,与他同行之人死的死残的残,唯有他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并且一入伍就展示出了极大的军事天赋,立战功无数,仅用了三年便升至了副将。在他十七岁那年,北方敌国对我大巾国北部边境发动了近十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侵略战,我方主将战死,裴渊临危受命担任主将,不仅一举歼灭了敌军,还将寇贼追出了二十里远,手刃敌国大将和君王,令其方寸大乱元气大伤。”
玉昭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句:“那他确实牛逼。”然后又问了句,“他今年多大?”
玉曦:“十九。”
玉昭:“……”跌宕起伏轰轰烈烈这么多年,竟然还不满二十?
玉曦:“裴渊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而名扬天下,凭借着赫赫战功被封为了昭武大将军,是大巾国最高等级的武将,也是大巾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昭武大将军。”
玉昭:“那你又是何时发现了他有反心?”
玉曦:“皇帝的耳目遍布天下。”
玉昭:“所以你是从你安排在裴渊身边的密探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不。”玉曦冷冷回答说,“唯有裴渊的身边,我安插不进一枚棋子,派去一个死一个。”
玉昭:“……”狠人,都是狠人!
玉曦:“那些探子皆死的无声无息,不是坠马身亡就是溺毙河中,查不出任何被谋杀的蛛丝马迹,我就算是想治裴渊的罪都不行。”
玉昭虽与裴渊无冤无仇,但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和自己的闺蜜同仇敌忾,当即骂道:“此贼欺人太甚!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玉曦冷哼一声:“何止啊,前些年抗旨不归的时候,还知道用身体抱恙军情紧急等借口做做样子,现在是装都不装了,直接把朕的圣旨当耳旁风,打定了主意要拥兵自重。”
“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么?”玉昭气得不行,“既然他都已经抗旨不尊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何不能直接下诏诛杀了他!”
玉曦叹息一声:“你初来乍到,不懂朝局,把事情设想的太简单了。忠武侯对裴渊有再造之恩,可谓是他的再生父母,忠武侯又蒙冤而死,所以裴渊本就因忠武侯之事对皇家怀恨在心,一门心思钻研攀登,八成也是为了替武侯复仇昭雪,现在不反,说明他还在犹豫,但若是我主动出兵围剿他,他就没有了后路,定会立刻起兵谋反。”
玉昭:“我们当真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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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胜算么?”
玉曦:“不是能不能打赢他的事,而是黎明百姓不希望打仗,更何况是内乱。”
站在帝王的角度来说,无论这场战争是否胜利,只要战争一旦开启,最受苦的必定是平民百姓。她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动荡,不希望百姓颠沛流离。
玉曦又说:“《孟子四章》中曾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裴渊事小,百姓事大。”
玉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玉曦半晌说不出话,内心情绪波涛澎湃,越发敬佩起了玉曦。
“你定会是位好帝王。”玉昭由衷而发。
玉曦苦笑一声:“先等我坐稳了这把龙椅再说吧。”
玉昭握住了玉曦的手:“你一定会的!无论生死,我肯定都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玉曦目露暖色,反握住了玉昭的手,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便是,我不希望裴渊死,我希望他能够为我所用。”
玉昭点头:“懂,你惜才爱才,是裴渊那个王八蛋的福气。”
玉曦并不清高,实话实说:“倒也不是说我多惜才爱才,而是裴渊于我而言还有用,他这把良弓,还不到折断的时候,我要物尽其用。”
玉昭:“用完之后呢?”
玉曦冷启朱唇:“诛之。”
玉昭:“……”你也是个狠银呀!
玉曦面色微寒:“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他既不忠于国,又不忠于君,我怎可留他?”
玉昭无法反驳:“你是对的。”裴渊效忠的,是早就化成灰了的忠武侯。核心价值观就不对,该死。
玉昭又问:“可是你若想先用这把弓,就得先拿起这把弓,但是他现在不愿意为你所用,该怎么办?”
玉曦:“所以我才需要一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去替我办这件事,既要降服裴渊,又不能激怒他,更不能将他逼去皇后党阵营。”
啊,真是复杂的局势啊。
玉昭认真思考了一番,说:“既然如此,这个人选不仅要非常值得我们去信任,还要非常有能力,不然无法降服裴渊那等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
玉曦点头,一边拍着玉昭的手背,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放眼全天下,也唯有一人可担此重任。”
玉昭看着玉曦,迫切追问:“谁?”
玉曦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玉昭看。
起初,玉昭那双黑亮美丽的杏仁眼中浮现的情绪是好奇,渐渐的,变成了迷茫,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突然放大,满面震惊:“啊?我?”
她还用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尖,满脑子回放着的全是八六版电视剧《西游记》中九头虫和奔波儿灞的经典名场面——
九头虫:“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
奔波儿灞:“啊?我?”
玉曦缓缓点头,雌雄难辨的俊美面庞上写满了对自己闺蜜的迷之信任:“不错,就是你!”
玉昭:“……”我宁可全价买瑞幸,六块钱买两根淀粉肠,把抽纸放在寝室里面最明显的位置,也不想担此重任!
3. 第 3 章
北岭关,寒州城,将军府。
一位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的俊朗青年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内府重地,一边焦灼地挥舞着手中的信函,一边惊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裴将军,裴渊,裴弃野,你快出来啊!”
然而还不等他跑到书房门口呢,就有一位士兵从旁侧冲出来拦住了他,并告知:“林先生,将军已于半个时辰前率军前往不夜城了。”
林子衿脚步一顿,当即就做出了决定:“给我备马,我现在就要去不夜城!”
士兵却面露难色:“将军有令,不夜城中事态紧急关系重大,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
林子衿气得直跺脚:“公主的御驾还有不到一日的光景就抵达寒州城了,将军却毫不知晓,是准备等待着圣上赐咱们所有人一个轻慢公主之罪么?”
*
“公主,前方便是便是北岭关。”
马车外传来了一道清冷如玉的女声,玉昭推开了车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清丽少女。
此女名为红缨,是玉曦特派给她的贴身女侍卫,负责一路护送她前往准逆贼裴渊所盘踞着的寒州城。
此时的红缨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墨发在脑后盘了一个简单又干练的圆髻,纤细紧实的腰肢上系着一条胭脂色的蹀躞带,腰侧坠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色长剑,整个人看起来美艳高冷又凌厉。
玉昭从小就喜欢欣赏美人,俗称“贪恋美色”,且不分男女——爱看俊男,更爱看靓女——所以她并没有立即开口,满目艳羡地盯着红缨的绝美侧颜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意犹未尽地开了口:“北岭关外就是寒州城?”
她每开口说出一个字,就会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足以证明此地的温度寒冷,空气凛冽。
红缨手握缰绳,目不斜视:“回公主,正是。”语气听似毕恭毕敬,实则疏离至千里之外。
玉昭能感受到红缨不待见自己,并且不止是红缨,是整个随行团队中就没几个人待见自己,因为她这副身体的原主——真正的安平公主——的口碑不怎么好,是个人尽皆知的娇纵草包,所以但凡有些能力的人,都不愿意被无能草包所领导。
可又没办法,王命大过天,纵使这些能人异士们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听从她这个“草包公主”的号令。
玉昭也懒得自讨没趣,关上车窗后就靠回了柔软的坐垫上,迅速将暖手炉捧了起来,却怎么都感受不到温暖,又赶忙紧了紧身上穿着的朱红色披风。
披风的内层是厚实的流光水滑的貂绒,外层是流光溢彩的华丽锦缎,上面还绣了精致的缠枝莲花纹。
披风下是一件天青色绣如意纹的竖领长衫。玉昭又抬起了腿,看了看脚上穿着的昂贵麂皮靴和白色绣花鸟纹的丝绸马面裙,不由得感慨起来了古代贵族生活的奢华与富贵。
但这份奢华与富贵,她去无法踏踏实实心安理得地享用。玉曦虽身居帝位,却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身边唯有她一人可信、可用,所以即便玉昭再不情愿,也得义无反顾地向着寒州城迈进。
至于该如何收服裴渊……思及至此,玉昭将手探入了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的朱红色瓷瓶。瓶中装着的是合欢蛊,来自于请神术中的合欢术。
她所穿来的这个时空相当之神奇,盛行着一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法术:请神术。
曾经那个骄纵刁蛮的安平公主虽然是个不学无数的草包,却莫名其妙地在请神术上颇具天赋,还搜罗了不少奇技淫巧,这对合欢蛊便是玉昭在安平公主所居宫殿的库房中寻找来的。
库房中还分门别类的摆放着不少有关请神术的书籍,玉昭从其中一本书中得知了合欢蛊的用法:合欢蛊天生成对,母蛊对公蛊有绝对的掌控权,也就是说,服下母蛊的女子可以随意掌控服下公蛊之人的生死,但前提是,两人必须每月欢好至少一次,且在中蛊期间,彼此也只能和对方行男女之事,不然必遭反噬。
起初,玉昭并不想使用合欢蛊,她只是好色而已,并不喜欢乱搞男女关系,更不可能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无缘无故地来一炮——就算她同意,裴渊也不一定同意。直到她向身边人打听有关裴渊的事迹。
负责侍奉她的宫女一听到“昭武将军”这四个字就红了脸,继而就娇羞地搭下了眼皮,娇滴滴地回答说:“裴将军实乃人中龙凤,犹如天上明月一般皎洁无双。”
玉昭嗤之以鼻,心道:“只是问句话而已,至于娇羞成这样么?”
然后她又去问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侍女,每一个人的反应都与第一个侍女如出一辙:仅仅是听到了裴渊的名字而已,就开始脸红耳赤、低眉搭眼的娇羞起来了。
玉昭的内心渐渐开始变得迟疑:“真有那么帅?”然后她立即去找了自己的闺蜜进行求证。
玉曦的回答是:“确实俊美,几乎是整个大巾国未出阁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玉昭不可思议:“这么夸张的么?”
玉曦无奈一笑:“还有更夸张的呢,荣威侯之女曾有幸在寒州城中见过他一面,回来就开始寻死觅活,非他不嫁。都城中那些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为了争抢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生意,不远千里地派遣画师前往寒州城,只为了一睹裴渊的风采,再画成丹青,悬挂于店中招揽顾客。一副裴渊的丹青画,千金难买。”
玉昭:“……”俺的娘嘞!
玉曦斜眼着玉昭,没好气地说了句:“到时你可别重色轻友,见了裴渊就把我卖了。”
玉昭义正词严:“怎么可能?我只是好色而已,绝不是背信弃义之徒!”
玉曦冷哼一声:“你是太色了,脑子挖出来都是黄的。”
玉昭:“……”你要是这么说我,我只能说你看人真准。
于是乎,素来贪恋美色的玉昭果断带上了合欢蛊了,打算见机行事,但关键还是看裴渊的态度,他若是愿意乖乖臣服,她绝不会对他用合欢蛊,但他若是冥顽不灵,那她就只能强人所难了。
“公主!公主!”
马车外再度传来了红缨的声音,这次却不像以往那般疏离冷漠,而是夹杂着巨大的惊慌与恐惧,连嗓音都在发颤。
玉昭赶忙将装有合欢蛊的朱瓶放回了怀中,推开车窗的那一刻,当即大惊失色。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色,却在瞬息间变得阴沉无比,低压的天空中墨色乌云不断翻滚,半空中也刮起了阵阵狂风,且风力无穷,吹袭的整个仪仗队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红缨身下的那匹白马甚至还在节节倒退,红缨也不得不深深地低下了头,死死地握紧了缰绳夹紧了马鞍,但即便如此,她纤细的身子还是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忽然间,仪仗队中开始接连不断地爆发出了声声惊恐尖叫。
玉昭费了牛九二虎之力才撞开了被狂风堵塞的车门,映入眼帘的场景令她终身难忘——
黑压压的天空中,竟飞翔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起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渐渐的,伴随着飓风的吹拂,那座诡异的空中城池距离她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一座高悬于众人头顶的庞然大物。
空气中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混沌,视野极为黯淡,但是在那座城池靠近他们的那一刻,玉昭还是看清楚了刻于城门上的那三个字:不夜城。
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中,巨大的城池忽然从天而降,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那道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黑,灭顶之灾势不可挡。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不夜城磅礴落地,却又在落地的那一刻消失无踪,同时消失的,还有迤逦的皇家仪仗队以及恶劣的天气。
风止,树静,飞沙落,远阔的天空再度恢复了晴朗与澄澈,空荡荡的官道上空无一人,一片祥和,仿若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玉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头疼欲裂,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时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声色清朗温和:“别动别动,你落地的时候磕着脑袋了,不过也算你运气好,没直接落在街头,不然就完蛋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玉昭强忍着头疼,定睛观察起了身处的环境,先看见了一位蹲在自己身旁的身穿圆领青袍的俊朗青年,然后看到了伫立在他身后的一尊灰扑扑脏兮兮的大佛像。看样子他们两个现在正在一座破庙里。
“我、我怎么忽然来到这儿了?”玉昭捂着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回忆前情,越发心有余悸,“我又死了一次么?”
什么叫又死了一次?男子有些疑惑,但眼下情况特殊,他也没细想,而是出言安慰道:“放心放心,没死没死,咱们都没死,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而已!”
玉昭这才舒了口气,然后迅速左右环顾了一圈,却没看到自己的随从们,再度惊慌了起来:“我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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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叹了口气:“全被这座城打散了,我也找不到我的人。”本是来通风报信的,谁知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不如不来呢。
听闻男子的话后,玉昭越发惊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是被那座城砸了么?”
男子解释道:“它不是在砸我们,而是在吞吃我们,把我们全部收罗进了这座城中。”
玉昭:“……”这科学么?!
但眼下好像也不是研究科学到时候。
玉昭连忙追问:“为何?”
男子揣测着分析:“可能是在猎捕我们吧,像是老虎狮子捕食那样。”
玉昭:“……”明明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呢?一座死城池,还能像活物一样捕猎?
头更疼了。
男子看她一脸痛苦,好心安抚道:“事已至此,担忧害怕也没用,咱们还是得努力地活下去。”
玉昭不得不承认,在生死有关的情况下,身边有个心态积极的人还是很踏实的,立即点了点头:“嗯!”
男子面露笑意,又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我在这城里有人,只要能坚持到他来救我们,咱们就一定能活!”
“行,我信你!”玉昭也没多问那人到底是谁,反正问了她也不知道,于是就先问了个最打紧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咱俩认识一下,也好互相照应对方。”
男子回答说:“林子衿,双木林,青青子衿的子衿。”又反问道,“你呢?”
玉昭本想回答真名,但即将开口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公主,还肩负着收服乱臣贼子的巨大任务,暴露身份怕是不太好,于是就捏造了一个相当梦幻的假名:“雨烟·安吉丽娜·海瑟薇·斯嘉丽·玛丽莲梦露·樱花殇。”
林子衿:“……”啊?
玉昭:“有什么疑惑么?”
林子衿也真是个老实人:“你再说一遍,说慢点,太长了我没记住。”
玉昭又重复了一遍:“雨烟·安吉丽娜·海瑟薇·斯嘉丽·玛丽莲梦露·樱花殇,但你可以直接喊我雨烟樱花殇。”
林子衿点头:“好的,雨烟樱花殇。”
“我也记住你了,林子衿。”玉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脑袋还是在阵阵作痛,再度抬起了双手,才刚刚捧住了脑袋,林子衿忽然从地上窜了起来,一手捂紧了他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了玉昭的。
玉昭惊讶,不明就里,用眼神询问林子衿。
林子衿也不敢出声,用眼神示意玉昭往门口看。
玉昭移动视线,看到了两扇紧闭着的破木门,视线穿过门上破破烂烂的门纸,跃进了外面的小院,此时外面明月高悬,银白色的月光落了满院。
一道漆黑怪异的人影被皎洁的月光投在了破烂的白色门纸上,另外还多出了数道细长的线影,每一道线都连接着人影上的一处关节。细线颤动一下,门外那人就会趔趄着往前行走几步,看起来相当诡异。
玉昭忽然就想到了木偶戏,也是细线连接着木偶的关节处进行操纵,可眼下门外这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真人,并非木偶。
玉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呼吸却停滞了,圆睁着的双眼流露着难掩的惊愕。
林子衿也屏住了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动了。
那怪人一步步走到了紧闭的庙门前,努力聆听了一番,并没有听到屋内有声响,于是又在细线的操纵下一步步离去了。
然而还不等玉昭和林子衿松口气,背后的案台上忽然窜出来了一只小老鼠,不安分的鼠身蹭的一下撞翻了烛台,在寂静的空气中爆发出了一声清楚的亮响。
那一瞬间,玉昭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反应却莫名其妙的灵敏迅速,像是提前预知了会发生什么似的,猛然推开了身侧的林子衿,也借助这股推力闪跳到了另外一侧去。
下一瞬,密密匝匝的白色丝线如同一道道犀利银霜般破门而入,庙门瞬间被捅成了齑粉,千万道银丝如同洪流一般,眨眼间就将整座供奉着佛像的案台给包裹住了。
数根细线同时穿过了那只老鼠的身体,顷刻间就吸干了它的血肉骨,仅留下了一副干瘪的皮囊。
玉昭根本来不及害怕,内心有着强烈的预感,细线马上就会在庙中发散,不假思索地就朝着后门狂奔了过去,同时朝着林子衿大吼一声:“跑!快跑!它要选祭品了!”
4. 第 4 章
跑到室外之后,玉昭才震惊地发现这座城池的上空布满了密密匝匝、交错纵横的银白色丝线,像是高空的云层中隐藏着一双巨手,灵活的手指上缠满了丝线,一边俯视众生,一边操纵人偶屠戮众人。
有那么几个瞬间,玉昭还隐约看到了几根一闪而过的金色丝线,然而还不等她仔细查看,林子衿就从破庙的后门奔跑了出来,抓起她的手腕就开始在街头狂奔,边奔边喊:“咱们得赶紧找个隐蔽的空间藏身!”
玉昭很想帮忙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对这里不熟悉啊!”
“我熟!你跟着我跑!”说完,林子衿就松开了玉昭手腕,全力以赴地奔跑,还不放心地叮嘱了玉昭一句,“我从小跑步就快,整个宗门都无人能及,你可能跟不上我,但是你必须努力跟……哎?哎?你等等我!”
林子衿的话还没说完呢,玉昭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嗖”的一下就从他身边超了过去。
倒不是说玉昭想和林子衿比赛跑步,而是因为破庙里的那个怪物追上来了。求生欲是最大驱动力。
怪物的移动速度并不快,各关节在细线的操控下晃晃悠悠地摆动着,快的是从他嘴里发射出来的银色细线,千根万根寒光闪烁,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地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奔流冲击着,直奔玉昭和林子衿而去。
玉昭即将跑到街口时,眼角余光猛然扫到了旁侧的一个小胡同,紧急转身闪了进去。林子衿的反应极快,紧随其后闪进了小胡同。
怪物反应微慢,细线来不及转弯,擦着胡同口直冲了过去。
更万幸的是,那个胡同并非是死胡同,内里虽然蜿蜒曲折,但好在没人也没有怪物埋伏,玉昭和林子衿在其中七转八转,最终躲到了一座像是仓库的院子中。
银白色的月光下,□□座尖顶的圆柱体建筑分散而立,玉昭猜测这里应该是城内的一处粮仓。
位于院子最里侧的那一栋粮仓最为高大,上部还开了窗,玉昭和林子衿不假思索地朝着那座粮仓跑了过去。
仓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锁,玉昭心道:“完了!”孰料林子衿竟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黄纸符,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咒语,然后就将夹在双指间的黄符贴在了门锁上,并下令:“开!”
只听“咔嚓”一声响,门锁还真开了。
玉昭目瞪口呆,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危险的技能,向公安机关报备了吗?
林子衿迅速打开了仓库门,招呼玉昭和他一起进去。两人又摸黑找到了木梯,上到了仓库的最顶层。
顶层空间也是圆形,前后开了两扇窗,一扇正对着仓库大院,一扇面向后方的街道。街对面就是当地衙门,仅和粮仓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
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唯有满地月光,整座城池寂静无声,像是虚拟世界,令人不寒而栗。
玉昭观察完室外情况之后,又悄悄地合上了窗户,和林子衿一起蹲在了窗户下。眼下暂且安全,她也终于有机会询问林子衿几个问题了,然而林子衿却比她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它要选祭品了?”
玉昭一愣,满眼困惑:“什么祭品?”
林子衿:“就是刚刚在破庙里,你喊着我一起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玉昭却毫无印象:“我不是只对你喊了快跑么?”
“不是!”林子衿相当肯定自己的记忆力,“你还对我说了句‘它要选祭品了’。”
玉昭满头雾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曾说过这句话了:“我真不记得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情况实在是太紧急了,咱们又在庙里,我下意识就将那个怪物和供奉、祭品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了。”
林子衿不置可否:“但是你当时的反应真的很快,就像是很熟悉那个怪物的路数似的。要不是你及时推了我一把,我的下场和那只老鼠一样。”
玉昭也对自己方才的灵活身手而感到惊讶:“可能是因为第六感吧,人都是有第六感的,可以提前预知危险。”
林子衿像是被说服了,点了点头:“那你的第六感真的很强。”
接下来轮到了玉昭询问林子衿:“你刚才开门锁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技术?”
“啊,那个呀。”林子衿浑不在意地说道,“就是普普通通微不足道平平无奇的开锁术。”
“平平无奇?微不足道?”玉昭相当有社会责任感和正义感,“很危险的好么!要是被不法分子利用了怎么办?入室抢劫入室盗窃岂不是轻而易举?”
林子衿却一下子义愤填膺了起来:“我不许你这么羞辱我们全天下第一大请神门派青云宗的名誉!我们是惩奸除恶的名门正派!”
玉昭:“……”好响亮的名头,天下第一大门派呢。
玉昭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好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了解情况。”
林子衿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算了,不知者无罪,你好像也不是很熟悉请神术。”
玉昭点头,确实不熟悉,只知道一个合欢术,还是用来对付裴渊才学的。
林子衿解释道:“其实就是一种借用神力的法术,所以称之为请。”
玉昭不可思议:“请来的真的是神?真的能把神请来替你办事儿?”这个时空的神真好说话啊。
“此神非彼神。”林子衿进一步解释道,“请神术中的‘神’指的是一切具有非人类力量的物种,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有之,就好比我刚才使得那个开锁术,请来的就是锁妖,也称作锁神。”
玉昭更惊讶了:“这个世界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那么好说话?随便一请就来替你办事儿了?”
“那倒也不是。”林子衿道,“我们青云宗所请来的神,全都是曾经被我们祖师爷收服后再教化的良神。”
玉昭:“那不服管教的不良神呢?”
林子衿:“早被我们祖师爷打死了。”
玉昭:“……”
林子衿:“我们祖师爷真的很厉害,她不仅是青云宗的成立者,还是请神术的开创者!全天下所有练习请神术的人都得喊她一声老祖宗,虞昭圣祖!”
林子衿的眼神和语气中皆是崇拜,玉昭却浑身一僵:“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圣祖名为虞昭。”林子衿非常虔诚地念出了老祖宗的名字,“虞美人的虞,昭如日月的昭。”
玉昭:“……”虞昭,郁昭,玉昭,是巧合么?
玉昭陷入了沉思,林子衿也陷入了沉思,但他沉思的东西却和玉昭完全不一样——
“那个,雨烟樱花殇,你有没有觉得,这粮仓里越来越黑了。”
哈哈哈哈,还真喊我雨烟樱花殇了。
玉昭乐得不行,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原本还有皎洁月光从前后两扇窗户的窗缝中透进来,现在却一丝光亮都无了,不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还隔绝了一切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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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空间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唯有细细密密的缠绕、蠕动声,像是有数不清的长虫正沿着仓库外表面蜿蜒缠裹。
在两人看不到的外界,月光下的仓库早已被细密的银色丝线包裹成了密不透风的大白粽子。
玉昭和林子衿不敢再挨靠着墙壁和窗户,亦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屏住呼吸匍匐前进,一点点地挪动到了地板中央。
两面窗户的窗缝处忽然亮起了万千点犀利银光,细线如同飞矢,杀气腾腾,直冲玉昭和林子衿而去,两人当即就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爆鸣:“啊啊啊啊啊!”
然而两股细线却在即将射穿他们身体的前一刻戛然而止,又急速收缩了回去,像是忽然遭受到了攻击,不得不撤兵。
蔓延在仓库外表皮上的蠕动声越发响亮急剧,突然间,窗缝外再度亮起了光,这次却不再是银色月光,而是熊熊火光。
不会是想烧死他们俩吧?
玉昭心头大惊,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临街那一侧的窗口,推开了窗户。
整座仓库像是披了一层火衣,却在玉昭打开窗户的那一刻脱了衣服,灼热的火衣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朝着下方的街道退了过去。
街道中央,站着一位四肢僵硬的人偶怪物,连接着它四肢关节的细线从天上落下,从它口里吐出的银丝正在燃烧,火势从尾向头蔓延,眼瞧着就要蔓延到它的嘴里。许是为了自保,怪物咬断了自己的线舌。
正在燃烧着的丝线落地,化为了点点灰烬,火势很快就熄灭了,地上掉落着一只黑色利箭,箭头锋利,沾着残留的助燃物。
站在街头的怪物也没再例会玉昭和林子衿,一动不动地面向街尾,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牙关咯吱作响。
玉昭感知到了,它正在发怒,而且是勃然大怒。玉昭立即扭头看向了街尾,看向了令其愤怒的来源。
夜色寂寥,月色明亮,幽长无人的街道上,率先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不过多时,暗淡的长街上出现了一抹鲜亮的红光。
那匹正在奔驰着的高头大马是深棕色的,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稳坐于其上,乌发高束,着一袭红衣,披执在外的金色甲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弓,正不慌不忙地搭箭于弦,将正在热烈燃烧着的箭矢对准了半空中的某一点。
怪物的口中和十指指尖同时迸发出了三股杀气腾腾的细线,直冲少年而去。
少年松手,放箭,长箭如同流星一般急遽的飞了出去,正中刺入怪物头顶百会穴的那根细若无物的银线。
只听“嘣”的一声轻响,银线断裂,火势同时顺着上下两部分蔓延,一股顺着银线的来源之处往上空窜,一股没入了怪物的百会穴。
顷刻间,怪物就变成了一团红火球,眨眼间就成了一堆灰烬。
半空中忽有一片火光落下,是一段燃烧着的线。
玉昭一动不动地趴在窗框上,整个人都看呆了。
骏马放缓了速度,载着少年一步步地来到了衙门口,他漫不经心地抬一眸,看向了粮仓上部。
皎皎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庞,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举世无双,只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漆黑深邃了,幽深如潭,看起来相当冰冷,以至于令他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近人情的冷峻气息。
玉昭的呼吸微滞,眼神发直——真是,好俊美的一张脸,色批狂喜!
5. 第 5 章
旁侧的林子衿忽然欢呼雀跃了起来:“你看!我就说吧!我在这城里有人,他肯定会来救咱们!”
哦,原来你的人脉就是他。
还怪牛逼的。
玉昭正要开口感谢一下楼下的超级大帅哥顺便套个近乎,孰料大帅哥却先开了口,嗓音和神色一致的沉稳冷峻:“你怎么来了?”
不怒自威的言语间还透露着些许质问:谁给你的胆子违抗军令?
林子衿赶忙向楼下喊道:“我是来向你通风报信的,安平公主马上就要到北岭关了!”
玉昭:“?”这么巧的么?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虽然有些意外,但始终沉着冷静:“何时的事?”
林子衿立即回答说:“半月前就从都城出发了,竟然能瞒天过海,直到接近北岭关了才被咱们的人察觉,显然是女帝有意为之有意隐瞒!不过也是咱们的人大意了,没想到安平公主的御驾竟然是冲着北岭关来的,真是出其不意。”
安平的娇纵草包之名素来名扬天下,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女帝竟然敢派出她前来北境巡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少年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冷淡地嗯了一声。
“嗯?你就只是嗯?”林子衿恨铁不成钢,“你也不想想,女帝之前一直是指派探子暗度陈仓,从来没光明正大地派遣官员前来过,这次却大张旗鼓地派出了安平公主,你不觉得奇怪么?不该上心提防么?”
少年语气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主想来观赏北国风光有何不可?”
林子衿气急败坏,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打断了,语气冰冷且不容置疑:“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一直沉默着的玉昭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道:逆贼,你真的很狡猾。
林子衿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外人——雨烟樱花殇——因为刚刚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他才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真是大意了,他刚刚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幸好将军反应快,不然这番对话要是传出去了,他们俩都必死无疑。
少年的目光微动,看向了林子衿身旁的玉昭,眼神明明极为平静,却莫名的有压迫感和威慑力。
玉昭的呼吸猛然一顿,内心慌张,转头就看向了林子衿:“子衿哥哥,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么?”哥哥你快说句话啊!
“哦哦,对!”林子衿赶忙对着楼下的少年说道,“这是我刚刚结交的朋友,人很好的,还救了我一命。”
少年的目光并没有松动,冷漠开口:“姓甚名谁?”
玉昭:“……”这我也不能告诉你呀。
就在这时,林子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速极快、极为连贯完整地说出了一长串名字:“她叫雨烟·安吉丽娜·海瑟薇·斯嘉丽·玛丽莲梦露·樱花殇。”
少年:“……”
玉·樱花殇·昭:“……”你的记性是真好。
林子衿又对着楼下说道:“你可以省略地喊她‘雨烟樱花殇’,我就是这么喊的。”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露出了几分哂意,显然根本不相信这是真名。
玉昭见状赶忙说道:“我的姓名不重要,不知将军姓甚名谁?”
少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目光如炬,锋利万分,像是能看透她内心的一切真实想法。
真是难糊弄……玉昭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心知肚明,决不能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然他一定会借助那些怪物之手弄死她,让她死的合情合理,就像是玉曦之前派来此地的那些探子一样。
玉昭强顶着压力才没有闪躲少年的目光,竭力露出了一个大方又自然的笑容:“将军方才可真是骁勇,若非您及时出现,小女早就死于非命了,小女、小女、”小女实在是慌张,以至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她又慌慌张张地看向了身边的林子衿。
林子衿叹了口气,无奈地冲着楼下少年说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又共患难一场,你说你吓唬她干嘛呀?”然后又声音很小的嘀咕了句,“一天到晚不是怀疑这个就是怀疑那个,全天下那么多人呢,你怀疑得过来么?相信别人一次就这么难?”
玉昭心道:原来此人不光狡猾冷酷还多疑,更符合我对反派的刻板影响了。
少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冷冷淡淡地说出了两个字:“裴渊。”然后便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们。
玉昭终于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小女记得了!”
林子衿又补充道:“字弃野,你还能喊他裴弃野。”
玉昭再度点头:“好的。”
裴渊,裴弃野,裴贼,从即刻开始,我会像是个阴魂不散的冤鬼一样一直盯着你,直到你从良为止!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从这座诡异的城池中逃脱出去。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玉昭发问,看似是在问林子衿,实则声音很大,一定要让楼下的裴渊也能够听见,因为林子衿要是知道该怎么办的话,他们俩早逃出生天了,也不至于等着裴渊来救,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指望裴渊。
林子衿也真是没有辜负玉昭对他的判断,转头就把问题传递到了楼下:“对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渊再度抬头,看向了窗口,问林子衿:“这是何种请神术?”
林子衿相当之汗颜:“我暂时还没看出来。”
玉昭的内心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你身为青云宗正统弟子,竟然连这些雕虫小技都看不出来?”
林子衿突然慌张到不行,像是正在经受师父的责罚:“我、我、我、”慌张到一半,他才意识到,现在位于他面前的人是雨烟樱花殇,不是自己的师父,无需慌张!
“这绝不是雕虫小技,而是邪魔外道!”林子衿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说道,“青云宗向来只向门内弟子传授正统法术,私习邪魔外道者,一概驱逐师门!”
玉昭:“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学习不了解邪魔外道怎么才能将其克服?”
林子衿哑口无言,却时刻谨记着维护宗门声誉:“我不许你这么诋毁我们天下第一大请神术门派青云宗!”
玉昭:“……”就你这表现,感觉青云宗的综合教学水平其实也一般。莫名有些窝火。
玉昭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了楼下的裴渊:“裴将军,这城中还有其他熟知请神术的能人异士么?”
裴渊:“之前有。”
玉昭:“现在呢?”
裴渊淡淡启唇:“死了。”
玉昭:“……”你在这儿跟我玩冷幽默呢?
裴渊又开了口:“不过这城中有一座藏书塔,高达九层,内里收罗了万千书籍,咱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玉昭和林子衿的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在哪儿?”
裴渊:“我若没记错,应该是在不夜城的西南角。”
玉昭:“咱们现在呢?”
裴渊:“中心偏东北的地带。”
相当于要斜跨大半座城呢,城中还遍布杀人怪物。
玉昭正惆怅着,林子衿忽然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片绿油油的小叶子,道:“咱们俩先下去再说。”说罢,便开始念咒,夹于他修长指间的绿叶突然自行飞到了窗外,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片漂浮在空中的大“魔毯”。
林子衿率先跳上了叶片,扭头冲着玉昭说道:“这也是请神术,很安全的,放心上来吧,它会送咱们下去。”
玉昭的三观再一次被打碎重组了。
绿叶将两人送到了裴渊的身边,落地的那一刻就变回了原本的大小,却由绿色变成了枯黄色。
林子衿从地上站起的同时,拾起了黄叶,小心翼翼地揣回了袖口里。
玉昭好奇不已:“还能用么?”
林子衿摇头:“一片叶子只能用一次。”
原来还是一次性的。
玉昭再度看向了裴渊,原本是想询问他该怎么去藏书塔,裴渊却正在仰头看天。
郎朗月色下,他的面部线条极为立体俊朗,纵使是从斜下方的死亡角度看去,也是极其令人赏心悦目的——没有任何技巧,就是硬帅。
若是换做平时,玉昭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好好地欣赏一番,但现下可不是贪恋美色的时候,她遗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裴渊的喉结上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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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夜空。
这城池的天空和地面之间连接着数不清的银色丝线。他们三人此时所处区域的丝线较少,西南部区域的丝线较多,几乎每一道银色丝线都在颤动移动,说明那些怪物们一直在城中来回巡视,无差别捕杀一切活物。
玉昭的内心忽然冒出来了一个问题,立即询问林子衿:“只可能是请神术么?有没有其他可能?”
林子衿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他们是在挑选祭品的话,就一定是请神术。”
玉昭:“为什么?”
林子衿的解释通俗易懂:“你请人家来替你办事儿,你不得请人家吃个饭喝顿酒?神不是人,不吃饭不喝酒,他们只要祭品,像这种邪神,要的就是活人祭。”
说罢,林子衿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那片黄叶子:“再比如我这片叶子,来自于一棵树,可以把人从高处送到低处,轨迹形如飘叶落地,所以我请来的就是树神,等我平安回去之后,我就要祭拜这棵树,但这棵树是良神,不需要血腥的祭品,只需要浇水、叩拜,施以它喜欢的肥料就行。同理锁神亦然。”
玉昭了然,想了想,又道:“有请就有送。我们现在去藏书塔,是为了寻找有关城中异象的线索,弄清楚幕后之人请来的是何种邪神,然后对症下药送走它?”
“对!非常对!送神术也是请神术的一种!”林子衿满含欣赏地看着玉昭,“我发现你在请神术上特有天赋,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拜师学艺?”
呃,没有,你虽然长得还行但不顶尖。
我就喜欢顶尖颜值的。
玉昭转头就看向了裴渊,一双漆黑美丽又水润的杏仁眼中浮满了对美色的向往和贪恋,娇滴滴地说道:“人家想跟着将军学习骑射。”
林子衿:“……”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用这种流氓眼神看向裴渊的。
女流氓更是少见。
也真是令人羡慕的性格,想看就看大胆地看,一点儿都不遮掩。
紧接着,林子衿又满含羡慕地想:我要是在街头看见美人的时候也这么有勇气就好了。
裴渊从始至终都没有给玉昭一个眼神,也不屑于给,勒紧马缰的同时冷冷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藏书塔。”
“去是肯定要去的。”玉昭道,“关键是怎么去,那个方向上的怪物那么多,咱们不能冒冒失失地过去吧。”
林子衿点头:“对啊,得找个万全之策。”
裴渊:“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直接杀过去。”
玉昭:“……”
林子衿:“……”
你都不如直接捅死我俩。
裴渊垂眸,无奈地看向了两人:“我在前开路,你们跟上就行。”
那还行。
但问题又来了——
林子衿:“可是你只有一匹马,咱们三个人怎么去?”
玉昭:“对啊,总不能让一个人跟在后面跑着去吧?太残酷了!”若真是如此,那个跑步的人选必定是她,因为她和裴渊不熟啊,裴渊不可能和她同乘一骑。
裴渊薄唇微勾:“放心,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落单。”
那还行。
然而还不等玉昭和林子衿舒口气呢,裴渊又开了口,冷漠不已:“你们两个,一起跑。”
玉昭:“?”
林子衿:“?”
裴渊抬手扬鞭,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红衣金甲在漆黑幽长的街道上灼灼刺目,如同一团炽热的火光。
玉昭和林子衿皆是呆如木鸡,反应过来之后,一起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玉昭不仅不断地在心里痛骂裴贼,还骂出了声,超级大声:“他这个人真是好狠的心!”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林子衿一边奋力奔跑一边附和玉昭:“虽然我不该说这些话,但他确实好狠的心!”让她跑就算了,凭什么让我也跟着跑?我是你的幕僚她是你谁啊?
裴渊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酷:“诋毁长官,罚军棍十杖。”
林子衿:“……”
你怎么不罚她呢?她也骂你了呀,你怎么不罚她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裴弃野你偏心!
6. 第 6 章
好在裴渊驾马的速度不快,玉昭和林子衿努努力也跟得上。
有裴渊在前方开路,确实也安全不少。
这城中的怪物多不胜数,且神出鬼没,不确定何时在何条街道上就会突然出现一只,每当这时,裴渊就会迅速从马鞍旁侧悬挂着的那只箭囊中抽出一根长箭,如法炮制射断刺入怪物头顶的那根银线,将其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
火焰熄灭,怪物就会变成一团灰烬。
玉昭也不确定裴渊所用的箭矢是否也被施加了请神术,反正只要他一将长箭从箭囊中取出来,锋利的箭头就会瞬间起火,像是忽然被擦燃的火柴。
最惊险的一次是裴渊才刚朝前方发出去一支箭矢,后方突然传来了破空声,玉昭一如既往地反应迅速,身体朝着左侧地面扑倒的同时大喊了一声“躲开”。
林子衿应声而动,迅速朝着右侧地面扑倒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从后方袭来的那股银色丝线就已袭向了裴渊的后心。
裴渊侧身闪躲,反手挥弓,沉重的铁弓与银丝股交击,竟发出了金石相接的铮铮声,杀气腾腾的银丝股生生被裴渊挥出的长弓击偏了寸许,擦着他的左肩飞了出去。
下一瞬,裴渊就抬起了右手,将刚从箭囊中拔、出的箭矢刺向了银丝股。
火焰没入银丝,顷刻间就演变成了一条火龙,由尾向头延长,直奔怪物大张着的血盆大口而去。怪物不得不断尾求生,立即咬断了线舌。
裴渊亦没再给它反击的机会,搭箭拉弓松弦一气呵成,以百步穿杨之势射断了刺入它百会穴的那根银丝。
怪物轰然倒地,眨眼间就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玉昭始终趴在地面上,全程目睹了一切,倍感惊心动魄。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还以为裴渊要死了呢,提心吊胆的同时面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作为一个刚刚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人,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死亡,无论这个人是谁。更何况,玉曦要的,也不是一个死人,而是能够为她所用的裴渊。
虽然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但玉昭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裴渊跑了过去。
裴渊正在查看手中的长弓,刚才抵挡的那一下致使弓身微微有些变形。听闻脚步声后,他才微微侧了侧脑袋,看向了马下。
玉昭站在马头旁,先看向了裴渊肩头的伤口,又颤动着眼皮,看向了他鬓边被燎焦的那一缕碎发。
“你、你的伤还在流血。”玉昭面色依旧苍白,眼神中的惊惧未定,“是不是要包扎一下?”
“不必。”裴渊对待她的态度始终冷淡,言简意赅地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便轻夹了下马腹,示意马儿朝前走,远离了玉昭。
玉昭望着裴渊的背影,微微抿住了双唇,目光中还是闪烁着担忧。
林子衿在这时跑到了她身边,安慰道:“雨烟姑娘,你别担心,这点小伤对裴将军来说真没什么。”
玉昭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怎么可能,那么大的口子。”放在现代社会,起码要缝上个三五针的,还要打麻药还要消毒!
林子衿还当她是在心疼裴渊呢:“哎呀这种小伤,放在你我身上或许有事儿,但放在裴渊身上绝对没事儿,他的身体素质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无论什么伤,放在谁身上都是伤。”玉昭语气坚决地说,“无论是你,是我,还是裴渊,都不能轻易受伤,尤其是这在这种医疗条件极差的情况下!”
说罢,她就从自己的发髻中拔出了一根银簪,本想刺破自己的裙子,但就在即将下手的那一刻,还是觉得不妥,顷刻间就将手腕向前边一挪,“滋啦”拉一下刺破了林子衿的长袍下摆。
林子衿猝不及防:“你干什么?”
玉昭就没给他躲开的机会,一边撕他的衣服一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得找布条给裴渊包扎伤口么?”
林子衿欲哭无泪:“那你怎么不撕自己的衣服呢?”
玉昭:“我衣服贵啊。”
林子衿:“我的也不便宜!”
不便宜我也撕完了。
玉昭又重新把簪子插回了发髻里,然后就去追裴渊了。裴渊的马速不快,几乎是在慢悠悠地踱步,玉昭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了上去,抬起右臂,将手中握着的布条高高举起:“你把伤口缠一下,缠紧些,起码得先把血止住,要是等会儿能找到我的人,咱们或许就有药了。”
红缨不仅会武,还会医术,是位多功能型人才,所以才会被玉曦选中,指派给她。
裴渊垂眸,看向了玉昭的手。
这是一只相当纤细的手,柔软而娇嫩,白里透粉的掌心中摊挂着一截天青色的缎料,边沿有撕扯造成的毛刺,看起来极为粗糙,长长的两端无力垂落在半空中,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着,却像是有了生命,亦有了温度和光彩。
裴渊的目光微有些闪动,如同一枚小石子投入了一片漆黑冰冷的幽潭中,在死寂的潭面上激起了一片涟漪,但却是一片很微弱的涟漪,转瞬即逝,掀不起任何波澜。
裴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抬头的同时,眼神更比之前越发冷酷了几分,甚至透露出了几分讥诮和不屑:“你若是想让我替你找人,直说便是,无需惺惺作态谄媚讨好。”
玉昭:“?”你这说的也是人话?!
裴渊用力夹了下马腹,骏马四蹄奔驰,顷刻间便将玉昭甩到了脑后。
玉昭的手还高举着,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也真是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林子衿看向玉昭的眼神中充斥着同情,小跑几步来到了玉昭身边,安慰她说:“他就这种人,爱猜忌又多疑,你别放在心上,等你们熟悉一些了,可能就会好点儿。”
熟悉后也才只会好一点儿?
玉昭大惑不解:“他不是大将军么?如此猜忌又多疑,还怎么带兵打仗?他信得过手下的兵么?”
林子衿认真回答说:“打仗是打仗,平时是平时,这是两码事。他这人平时不太好相处,可一旦战事来临,他绝对是全天下最好的将领,没有人会质疑他。”不然自己也不能大老远的跑来这寒苦之地给裴渊当幕僚。
玉昭的心里却还是憋着一股气,她明明是好心好意地关心他的伤势,却被他当成了惺惺作态谄媚讨好,简直是不可理喻!
玉昭的拳头都攥紧了,始终没有丢掉手里的布条,反而将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子衿见状,心疼不已地说了句:“反正裴渊也不包扎伤口,你就不能把那根布还给我么?好歹让我这身衣服有个全尸。”
玉昭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他说不包扎就不包扎了?他说我谄媚讨好他我就一定是谄媚讨好他么?我一定要撬开他的心灵掰开他的眼睛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以德报怨!我要让他在我的高尚人格面前羞愧难当!”
林子衿:“……”虽然你的志向高远,但这关我什么事儿?凭什么要用我的衣服料子撬开他的心灵掰开他的眼睛?我没惹任何人!
裴渊纵马来到了街口,发现那两个拖油瓶都没跟上,不得不吁停了坐骑,暂在街口等待。
过不多时,玉昭就和林子衿一同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裴渊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玉昭冷冷地哼了一声,故意把脸扭到了另外一侧去,精致俏丽的侧脸上写满了“愤怒中,勿扰”这句话。
裴渊浑不在意,直接扬鞭策马,继续朝着西南方奔骑。
玉昭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拔腿奔跑的同时,不甘心地问了林子衿一句:“有没有什么请神术是可以让咱们俩不用再这么窝窝囊囊地跟着他跑的?”不然总觉得自己低了裴渊一等。
林子衿无奈道:“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可以创造出来能够代替马匹的请神术。”
玉昭不解:“你们祖师爷那么牛逼,当初就没想过请来一只鸟神或者风神载着她飞么?”
林子衿轻叹口气:“人无完人,据青云宗史书记载,祖师爷恐高,也正是如此,她只留下了如何从高到低的请神术,比如刚才那片叶子。”
玉昭:“……”理解了,那确实是无法搭乘空中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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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斜挎了几条街道之后,裴渊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长河。
这条河乃是不夜城的中心分界线,将一整座四方城分均隔成了东西两半,每隔一段距离,河上就会架起一座桥,用以连通东西两城。
裴渊停马等待了一会儿,直至玉昭和林子衿跟上来之后才继续驱马行进,然而就在三人即将登上桥头之际,身后的忽然传来了金石交击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急剧的马蹄声。
三人闻声回头,看到了一匹正沿着河岸奔驰的白马,骑马的是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清丽少女。
是红缨!
红缨还活着!
玉昭心头大喜,但很快就喜不出来了,红缨正在被一只怪物追杀,从它口中发射出的银丝如同利箭一般紧追着红缨不放。
红缨不仅要驾马奔逃,还要不断地挥剑抵挡银丝的攻击,看起来相当狼狈,体力也渐渐不支,再难以招架,眨眼间身体上就被从后方袭来的银丝割出了数条血口子。
她面前的河岸上原本没有怪物,然而就在瞬息之间,竟凭空降落了一只怪物,长开血盆大口,迎面朝着她吐出了一股杀气腾腾的银丝。
红缨大惊失色,果断选择了弃马,直接跳进了旁侧的河道中。
玉昭亦是惊恐万分,大喊了一声“红缨”。
裴渊早已搭箭在弦,本想射杀后方的那只怪物,却没想到会凭空多出一只,多出的这只距离他们三人所在的桥头更近,几乎近在咫尺,他果断移转了箭头,对准了近前的那只怪物。
冬日枯水期,河道中几乎无水,残留的那点水也早就被这寒冬的天气冻成了冰。
借着皎洁月色,玉昭看到红缨趴在河道底下不能动了,心急之下直接从桥头跳了下去,风驰电掣地朝着红缨奔跑。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红缨之际,一股犀利的银色丝线如同灵巧的闪电一般从河岸上袭击了下来,直冲红缨的心脏。
玉昭飞身朝着红缨扑了过去,挡在了她的身上。
红缨全然没想到她素来瞧不上的草包公主竟然会对她舍命相救,一瞬间瞳孔中绽放出的震惊竟大过了惊恐。
电光石火之际,一支燃烧着的箭矢破风而至,在银丝股穿透玉昭后心的前一刻射断了悬在怪物头顶的银丝线。
两只怪物接连化作了灰烬,夜色中的河岸再度恢复了寂静。
红缨能清楚地感受到,玉昭纤细的身体一直在剧烈颤抖,内心猛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感激之情,眼眶酸涩的同时,她的喉咙还微微有些疼痛,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公、”
玉昭却忽然截断了她的话,嗓音颤抖,低暗,却不容置疑:“不许喊我公主,桥头是裴渊和其幕僚。”
红缨猛然闭上了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桥头。
皎皎月光之下,一位身穿红衣金甲的俊美少年手握长弓,稳坐于骏马之上,面色冷峻器宇轩昂,一看便知其绝非池中之物。
玉昭竭力克制着不停颤抖的四肢百骸,背对着裴渊所在的方向,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红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虽救了你,但我不需要你感激我,从今往后,你这条命是我的,我要你全心全意地为我所用。”
红缨往着玉昭那双妩媚却又不失坚毅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女帝为何要派遣公主前来北岭关对抗悍将裴渊,放眼整个大巾国,她再也见不到第二双如此坚毅无畏的双眼了。
红缨就此折服于玉昭,用力一点头,郑而重之地起誓:“从今天开始,属下这条性命就是公主的,愿为公主肝脑涂地,至死不渝!”
玉昭朝着红缨伸出了手:“还能起来么?”
刚摔下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是疼的,一时间起不了身,但现在已经缓解了许多。红缨点了点头,握住了公主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玉昭带着红缨一同走到了桥下,仰头看向了桥上的裴渊,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裴渊面无表情地盯着玉昭,眼神漆黑阴郁,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弓,将锋利的箭尖对准了玉昭的眉心。
7. 第 7 章
玉昭的身体猛然一僵,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发现了我就是安平公主?
红缨亦是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挡在了玉昭身前,目光凶狠地盯着裴渊:“你想干什么?”
就连林子衿都有点儿懵了,慌张又无措地对裴渊说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呀!”
裴渊无动于衷,阴沉的目光越过了红缨的肩头,看向了她身后的玉昭,冷冷开口:“跳下河道的那一刻,你在赌,赌我会动恻隐之心去救你。”
玉昭的呼吸猛然一顿。在那一刻,她确实在赌,赌裴渊会看在她舍生取义的份上营救她。结果是她赌赢了,却被裴渊看穿了。
裴渊的目光越发冷厉了几分:“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他人利用我的恻隐之心。”
人人皆有恻隐之心,此乃人之常情,但他却因自己的恻隐之心犯下过弥天大错,是以最恨别人利用他的仁善。
玉昭的额角逐渐渗出了冷汗,内心惶惶,却不得不保持冷静,斩钉截铁地开口:“我敢对天发誓,从未利用过将军,跳桥的那一刻我也什么都没想过,只想拼命救下我的护卫!”
裴渊哂笑:“你身披锦衣头戴珠簪,显然是一位出身王公贵族的娇小姐,区区一个护卫,也值得你如此奋不顾身?”
这话真是就差把“你也有那份好心”这几个字甩她脸上了。
玉昭的脸色猛然一沉,气愤不已地反驳:“我的命是命,我护卫的命也是命;我有父母亲人,她也有父母亲人;我不该随随便便地死去,她自然也不该随随便便地死去;你没遇到过好主,不代表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恃强凌弱之人!”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红缨的眼眶猛然一红,内心再度掀起了巨大波澜,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公主会将她的命看作和自己的一样重。
林子衿的神色越发惊慌了起来,因为玉昭的最后一句话:你没遇到过好主,不代表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恃强凌弱之人!
裴渊只认忠武侯为主,他的逆鳞也是忠武侯,任何亵渎忠武侯之人都会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杀之而后快。
就在林子衿以为裴渊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放箭射穿玉昭的脑袋的时候,裴渊阴沉的面色中却浮现出了些许动容……这世上,并非没有愿意为了一个小小护卫奋不顾身的人,他也曾遇到过,也曾听那人说过同样的话:你的命也是命,和我的一样重要。
裴渊闭上了双眼,缓缓落下了手中长弓。
玉昭和红缨同时长舒了口气。玉昭的双腿还有些发软,脑袋也在发晕发胀,一阵寒风忽然吹过,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出了一背的冷汗……真是,好危险的裴渊。
她甚至有些想哭,想回家找爸爸,哪怕是有后妈她也认了。后妈再可怕也不会比裴渊还可怕。
裴渊重新将箭矢放回了箭囊中,但还是毫不容情地警告了玉昭一句:“再有下次,我定不会再心慈手软。”
玉昭:“……”就你,还心慈?还手软?你要是心慈手软,我就是活菩萨!
林子衿急匆匆的跑下了桥,站在了河岸边,朝着红缨伸出了手,本是想好心拉她一把,孰料红缨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仅无视了他的援助之手,还低声骂了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骂完就不再看他了,转身拉玉昭上岸。
林子衿都有点儿委屈了,心说:裴渊得罪了你们,为什么要拿我撒气?我又没惹你……
还不等她们两人彻底上岸呢,裴渊就扬起了马鞭,玉昭见状赶忙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裴渊持鞭的手猛然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又有何事?”
玉昭:“红缨身上还有伤,需要包扎止血了才能走。”
裴渊冷笑一声:“关我何事?”
玉昭气得不行,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太欠揍了!
“咱们四个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锅里的蚂蚁。”玉昭气急败坏地说,“你就算再看不上我们几个,也需要我们的协助。”
裴渊竟破天荒地点了头:“你说得对。”
玉昭震惊,瞳孔都放大了,没想到裴贼这次竟然这么明事理。
只见裴渊先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林子衿:“他精通请神术。”又指向了红缨,“她的武艺虽马马虎虎,但也勉强凑数,还会骑马。”最后,指向了玉昭,“你呢?你除了会耍嘴皮子发大小姐脾气,还会干什么?丢下你,我们三人逃生的几率更大。”
玉昭:“……”你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不等玉昭大发雷霆呢,红缨先恼了,怒气冲冲地瞪着裴渊:“你若想走就只管走,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绝对不会弃我们家小姐于不顾!”
林子衿也无奈又焦急地冲着裴渊说了句:“大家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遭,不至于这么绝情吧?”要是真把雨烟樱花殇单独丢在这里,她绝对死定了!
裴渊神色冷冷,不置可否,却也没再继续动身。
红缨却一直在死盯着裴渊看,面色无比铁青,漆黑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玉昭无奈安抚了句:“算了,别管他了,你身上带的有药么?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
林子衿也说道:“对!对!你身上的伤多,还在流血呢,先包扎止血再说。”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自觉主动地弯下了腰,撕起了自己的衣摆,动作干脆利落,刺啦作响,毫不心疼。
玉昭诧异,心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积极?
红缨的身上被银丝股划出了数道伤口,其中有几道伤口颇深,一直在流血。她从腰间的红色躞蹀带上取下了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一瓶止血药,本想自己上药,玉昭却拿走了药瓶:“你靠着栏杆坐下,我来给你上药。”
红缨受宠若惊:“怎敢劳烦公、小姐?”
玉昭:“你一动伤口便出血,还是不动为好。”
林子衿也说:“就是就是,别动了,我们俩帮你上药包扎。”他的手里还攥着无数根天青色的布条,衣服下摆都要被撕成草裙了。
红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头就走:“谁要你帮?!”
林子衿:“……”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玉昭先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了红缨的伤口处,然后取过林子衿递来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林子衿站在一旁左右无事,就和红缨搭起了讪:“就你自己么?没有遇到其他同伴?”
红缨原本是不想搭理他的,但却无意间对上了玉昭的目光,见玉昭的眼神中也满是询问,红缨这才开了口,面露余悸:“初入城中之时,我身边还有两位同伴,但他们两人没能躲得过怪物的追杀,被怪物吐出的银丝刺入了身体,顷刻间就被吸尽了血肉,变成了一具干枯的皮囊。”
玉昭和林子衿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破庙里的那只老鼠。
红缨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神色中的惊惧更甚:“我本以为这样的结局已经够凄惨了,但谁知道那两张人皮很快就又鼓胀了起来。有一根从天而降的银丝从他们头顶的百会穴刺入,源源不断地往人皮里填充银线,顷刻间就将他们变成了披着人皮的怪物。待这些怪物成型了之后,又有几根丝线从天落下,分别缠住了他们的关节,像是操纵木偶人那样操纵起了他们的行动。”
玉昭和林子衿越听,越胆战心惊,脸色青白不定,甚至反胃恶心想吐。也怪不得裴渊每次射箭的目标都是那根刺入怪物百会穴的银丝,唯有那一根丝线才是怪物们的死穴,可将其一举歼灭。
看来裴渊早就知道了怪物的成因,却一直没告诉他们。也亏得他没告诉他们俩,不然他们俩早吓死了。
算是裴渊还有些人性,没有在精神上虐待弱鸡。
稳了稳心神之后,玉昭抬头看向了夜空,四四方方的天地间连接着数不清的银丝,偶尔还会闪过几根金线,令人不寒而栗:“这城中百姓,不会全变成怪物了吧?”
林子衿相当坚决地否认了:“绝不可能,不夜城是北岭关外第二大城池,其繁华程度仅次于寒州城的城池,起码有十万人口,若是全变成怪物了,咱们四个早被怪物淹没了。”
红缨也说:“这城中怪物虽然多且神出鬼没,但确实没到遍地都是的程度,咱们还有喘息休整的余地。”
林子衿倍感欣慰地想:终于愿意接我的话了。
玉昭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看来大部分人都躲藏了起来,只要咱们能破了这城中的邪术,就能救下城中百姓。”
“你们若是再这么磨蹭下去,别说救人了,死的人只会更多。”
裴渊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传来,语调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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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往的冰凉冷漠。
玉昭才懒得和他计较,不然只会气死自己。迅速为红缨包扎完了右腿外侧的最后一道伤口之后,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犹豫地看向了手中没用尽的药瓶。
红缨以手作哨,搭在了唇边,悠扬的哨声在夜色中嘹亮响起,过不多时,寂静的街头就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
就在她跳下河堤的那一刻,身下白马也默契地闪躲开了,一人一马皆成功地逃开了怪物的追杀。
林子衿见状大喜过望:“咱们现在有两匹马了!”不用再跟在裴渊的马屁股后面跑了!
玉昭攥着药瓶,看向了裴渊的左肩,长叹一口气之后,朝着裴渊走了过去,从怀中摸出了刚刚那根布条,将药瓶和布条一起塞进了裴渊的手里:“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不需要再劳烦你,你也不用再怀疑我惺惺作态谄媚讨好你,尽快把你左肩的伤口包好,要是感染恶化了,会要你的命。”
裴渊垂眸,望着强行被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内心情绪忽然复杂了起来,不由得抿紧了薄唇,一双俊朗的剑眉也随之蹙起。
就这么一个瞬间,玉昭真是感觉自己的人格高尚极了,以德报怨,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定能撬开裴渊的心灵掰开他的眼睛,让他知道什么是人间自有真情!
孰料下一瞬,裴渊就将药瓶连同着布条一起扔到了地上,冷酷万分,不近人情:“我不需要,也没说要。”
玉昭:“?”
红缨怒不可遏,铿锵一声直接拔出了腰间长剑:“你这厮忒不知好歹,真是我家小姐太给你脸了!”
林子衿惊慌失措,赶紧挡在了红缨面前:“这位女侠,这位巾帼,不至于,真不至于!”而且要真是打了起来,死的也只会是你呀!
玉昭满心愤怒,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度睁开眼睛之后,她也没再看裴渊,弯腰将药瓶和布条捡了起来,收回了袖中,无波无澜地说了句:“你若不要,还我便是,何苦要扔掉?你不用,或许还有人用得上。”
裴渊的呼吸猛然一顿,神色依旧冷若冰霜,内心却再度泛起了波澜,有些五味杂陈。
玉昭转身就朝着红缨和她的那匹白马走了过去,同时示意红缨收剑。
直至红缨把长剑重新归入剑鞘,林子衿才长舒了口气,一边用袖口擦额头冷汗一边倍感庆幸地想:还好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红缨又瞪了裴渊一眼才上了马,然后朝着玉昭伸出了手,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林子衿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裴渊身边,满含期待地朝着裴渊伸出了手:“快拉我上去!”
裴渊却没有伸手,也没看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冷冷道:“载不了你。”
林子衿震惊愤怒:“为什么?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跑吧?”好狠的心!
裴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我二人皆是男子,体重不比女子轻盈,是想累死这匹马么?”
就算能同时托载他们二人,也跑不快,如遇到危机,根本逃不掉,他们俩只会一起死。
林子衿都要哭了:“那咋办?”
裴渊沉默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虚空。
林子衿转头看向了红缨和玉昭,赧然道:“看来咱们四个现在只能均分一下了,我们俩男的不能同骑一匹马。”
红缨坐在最前方,听闻林子衿的话后,相当凶狠地说了句:“你想得美,无论是我还是我家小姐都不可能上那厮的破马!”
林子衿又委委屈屈地看向了玉昭。
玉昭的第一反应也是拒绝,眼睛却不争气地看向了裴渊的背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双腿修长,也不知道那副紧实的腰身搂抱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玉昭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贪恋美色的臭毛病,却没克制住,直接从红缨的马上跳了下来,超开心的:“我可以换!”
红缨:“?”啊?
林子衿:“!”雨烟樱花殇,你的人格果然散发着高尚的光芒!
玉昭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裴渊的马下,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对于美色的向往和欣赏:“快拉我上去!”
裴渊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伸手,冷淡开口,言简意赅:“自己上。”
8. 第 8 章
啊?那么高的马我怎么上?
玉昭愤懑极了,感觉裴渊就是在故意为难她。
裴渊也只是移走了自己的双脚,松开了马镫,毫无伸手拉她的意思。
玉昭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行,好,这耍流氓的机会可是你亲手给我的!
如果面向马头的方向踩着马镫而上,那她就只能背对着裴渊而坐,故而玉昭毫不迟疑选择了背向马头的方向,抬高右脚去踩马镫的同时,伸手扯住了裴渊的胳膊,一个借力就跳上了马背,面朝裴渊而坐。
裴渊浑身一僵,猝不及防。
玉昭直接伏靠进了他的怀中,迫不及待地抱紧了他的腰……啧,标准公狗腰,劲窄紧实,强而有力,真是一副绝世好腰!
裴渊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强忍着才没发作,语气却低沉阴冷到了极点:“松手!”
“人家会摔下去的!”玉昭不仅没松手,还扬起了下巴,毫不避讳地盯着裴渊修长白皙的颈间看。
只要裴渊一开口说话,凸起的喉结就会随之滑动,看起来性感极了。
不远处的林子衿和红缨已经看呆了,双双震惊于玉昭的勇气和胆量。林子衿甚至有点儿嫉妒起了玉昭的性格,一点儿都不避讳自己的色心,说耍流氓就耍流氓,太有种了!
紧接着,林子衿又想:“我要是也这么有种就好了……”想着想着,还悄咪咪地看了红缨一眼。
红缨全然没有察觉到林子衿的窥视,如遭雷击一般盯着玉昭看,内心除了震惊就是错愕:公主殿下,竟对裴贼投怀送抱?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公主殿下的计谋,是用以麻痹裴渊这狗贼的手段!
裴渊的脸色已经阴沉到快要结霜了,玉昭却始终不松手,裴渊气急败坏地咬紧了后槽牙,深吸一口气之后,咬牙切齿地开口:“再不松手,我就杀了你。”
“这就要杀了小女?”玉昭的眸光颤动,一双黑亮又妩媚的杏仁眼中流露着无尽的哀怨与悲伤,“小女素闻将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不曾想将军竟然只是因为小女与你同乘了一匹马而要对我痛下杀手,实在是太令人心寒失望了!”
裴渊止住了呼吸,因为鼻端总是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味,也不知是从她的发丝上还是身体上散发出来的,似艳丽牡丹又似清冷梅花,搅得他心神不宁。
她的身体还很软,整个人柔若无骨一般依靠在他的怀中,叫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软玉温香的滋味。
虽然他很排斥这种冒犯的贴近,甚至起了杀心,但身为一位正常的成年男子,他无法抗拒自己的男儿本能。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番,再度开口时,语气到是不冷了,却平静的令人不寒而栗:“不愿松手是么?”
玉昭:“我又没骑过马,不抱着你我会害怕的!”她这次说的绝对是板上钉钉的真话,毫无戏弄之意。
裴渊冷笑了一声,忽然扬起马鞭重重地落在了马屁股上,骏马长啸一声,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玉昭虽然是背对着马头坐的,看不到前方急剧倒退的景色,但那种颠簸不稳摇摇欲坠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马儿跑的越快,颠簸感越强烈。玉昭当即就发出了一声惊叫,恐惧闭眼的同时,将裴渊的腰抱得更紧了,浑身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林子衿盯着裴渊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会儿,一时间竟然无法分清他到底是在惩罚雨烟樱花殇还是在奖励自己……罢了,不想了,这俩人一个冷酷到没心一个热烈到藏不住色心,都不是他这种冷不够冷、热也不够热的中庸之人可以理解的。
林子衿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红缨。
红缨身穿黑色劲装,骑一匹雪马骏马,纤细的腰侧悬挂着一柄银鞘长剑,端的就是个英姿飒飒、巾帼红颜。
林子衿面露赧然,略带娇羞地说了句:“这位女侠,其实小生也不善骑术,更不会载人而行,只好劳烦你来载我了,就是不知你是想让小生我自己上马呢,还是愿意出手拉小生一把呢?”
红缨眼神狠厉地盯着他:“我想一剑捅穿你!”
林子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红缨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把自己的脚从马镫中移出的同时,恨恨地说了句:“若非是看在我们家小姐的份上,我才不会和你这种登徒浪子共乘一骑。”
林子衿懵了:登徒浪子?我对你干了什么呀你就骂我是登徒浪子?雨烟樱花殇都光明正大地对裴渊动手动脚耍流氓了裴渊都没骂她是登徒浪子!
这世道对我也太不公平了!
林子衿内心悲愤,却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像是雨烟樱花殇那样肆无忌惮地上马。他一手扶着马鞍屁股,一脚踩着马镫,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红缨身后。
红缨双手握缰,身姿纤挺,腰部曲线狭窄柔韧。忽然间,一双白皙修长的男人手从她的细腰两侧探了出来,红缨大惊失色,反手就给了林子衿一耳刮子,在漆黑寂静的夜色中发出了一声清亮的脆响。
林子衿的左半边脸瞬间红肿了起来,目光中充斥着错愕和不可思议:“你为什么打我?”
红缨脸颊绯红,恼羞成怒:“谁让你耍流氓的?”
林子衿都要委屈哭了:“我什么时候耍流氓了?”
红缨:“那你刚刚伸什么手?”
林子衿:“我怕我摔下去,想去握着马鞍前面的扶手都不行么?”
红缨:“……”
林子衿好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你给我道歉!”
“我凭什么给你道歉?”红缨对裴渊以及裴渊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这一巴掌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少打鬼算盘,登、徒、浪、子!”说完,她就甩正了脑袋,撩动马缰大喝了一声“驾”。
林子衿的内心简直悲愤到了极点,越发认定了世道不公,他明明只是想去握扶手而已,就狠狠挨了一巴掌,雨烟樱花殇都那么抱裴渊了,裴渊都没动她一根头发丝,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过了桥就来到了西半城,相比于东半城来说,西半城的怪物数量明显增多,并且越往西南方向走就越多。
若以十字将这座四方城划分为四块,藏书塔就位于西南区域的最中心地带。
那些怪物们五感失了四感,只靠听声辨位。玉昭一直在害怕尖叫,为免惹来更多的怪物,裴渊不得不降低了马速,沉声警告玉昭:“闭嘴,要是把那群怪东西引来了,我就把你扔下去。”
玉昭:“……”你这是恐吓啊,是恐吓!
玉昭怕的要命,也不敢再出声了,紧紧地闭上了嘴,越发用力地抱紧了裴渊的腰。
裴渊额角的青筋已经开始凸起了:“你是想勒死我么?”他都要喘不上气了,而且她整个上半身全贴在了他的身上,即便是隔着一层金鳞甲,他都能感受到她的身线起伏。
玉昭死不撒手:“你把我扔下去怎么办?”
裴渊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行,那就只能委屈小姐挡在身前给我当肉盾了。”话音还未落,他就闪电般迅速抬起了手中长弓,连发三箭,箭无虚发,顷刻间便解决了突然出现在街道前方的三只怪物。
玉昭感知到了危机,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度把眼睛闭了起来,将脸颊紧埋在了裴渊的胸前。
眼不见为净,只要看不见就没那么害怕了,若是真被裴渊当做了挡箭牌,那也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她命不好。
越靠近藏书塔,怪物的数量就越多,杀之不尽层出不穷,像是奉了谁的命令专程守在街头看护那座九层高塔一样,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裴渊渐渐独木难支,身上被银丝划破的伤口越来越多。他身前的玉昭到是相安无事,一点儿伤都没受。
红缨载着林子衿行于其后,为了抵挡怪物的攻击,红缨也不得不拔出了长剑。林子衿见状立即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黄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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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念念有词之后将黄符贴在了红缨的剑刃上,大喝一声:“燃!”
只见蹭的一下,红缨的长剑瞬间变成了火红色的,银白寒冷的修长剑刃上盘旋着一条旺盛燃烧着的火龙,在夜色中极为瑰丽。
红缨满目震惊,林子衿语速极快地解释道:“这怪物怕火,这张请火符能助你事半功倍!”说完又道,“女侠你专心杀敌,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抱紧了红缨的腰,闭上了眼睛,把脸颊埋在了她的肩头。
红缨:“……”登、徒、浪、子!
前方的裴渊忽然转头看向了红缨:“若想让你家小姐活命,就速来助我突破重围!”
红缨狠狠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奸诈狗贼,不得不快马加鞭,冲到了裴渊的前方,替他抵挡怪物的袭击。
那些银线一接触到燃烧着的长剑,就会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但很快就又会卷土重来。
红缨的剑短,鞭长莫及,无法一举砍断刺入怪物头顶的那根银丝。
怪物不死,从它们口中吐出的银丝股就无穷无尽。
不过裴渊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红缨身先士卒斩杀怪物,而是为了让她替自己抵挡银丝的干扰,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拉弓搭箭射杀怪物。
两人配合还算是得当,一路冲杀,顺利地抵达了藏书塔。
夜色如水,月光皎洁,九层高塔直入云霄,犹如一柄伫立在大地之上的凌霄宝剑。
藏书塔的两扇大门上没有挂锁,却贴着两张交叉的封条,一张大红色,一张纯白色。红色那张上用漆黑的墨笔写着“见喜开门”这四个字,白色的那张上却写着“闻丧而封”这四个字,在漆黑阴凉的夜色中看起来无比诡异。
更诡异的是门前挂着的那两盏大圆灯笼,一红一白,红色灯笼上写着红双喜,白色灯笼上写着“奠”,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烛光幽幽。
玉昭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又把脑袋埋进了裴渊的胸膛里……太吓人了,比裴渊还吓人!
周围的怪物依旧很多,但却全都聚集在了以这座塔为圆心、方圆三十丈的区域外,似乎是在忌惮着塔内的什么东西,不敢再前进分毫,甚至没敢再继续吐射丝线。
裴渊蹙起了眉头,再度抬起了手中长弓,朝着门上的那两道封印发出了一支燃烧着的箭矢,却在即将接近目标之际忽然被弹了回来,像是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面看不到的墙壁。
有那么一个瞬间,裴渊还看到门前的空气虚化了一番,如同被雨点惊起涟漪的透明水面。
“是何种请神术?”裴渊询问林子衿。
林子衿面露迟疑:“白色封印我见过,是困术,常用于鬼怪邪魅作祟之时,写下封印的人法力越强,封印之力就越强。红色封印我却没见过,更没见过这种红白一起用的。”
玉昭的内心猛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火:青云宗现在的综合教学水平是真的不行,这没教过,那也没教过,光教点无关紧要的皮毛之术!
玉昭长叹了口气,无奈说了句:“实在不行直接把吊在塔顶的那根金线射断试试?”
哪知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竟瞬间安静了下来。
玉昭愣住了,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红缨和林子衿,发现他们俩都在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她,又赶忙抬起了头,看向了裴渊。
裴渊也在低头看她,眼神也十分古怪,还带着些许审视和狐疑。
玉昭懵了,慌忙解释道:“我、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因为那根金线也是从塔尖往天空上吊着的,像是怪物的百会穴一样,所以我才想着射断它试试,而且我以为你的箭术很好,应该能射到那么高的地方。”
裴渊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怪异,沉冷开口:“和高度无关。”
玉昭怒:“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看奸细一样的杀人眼神看我?”
裴渊:“因为除了你之外,没人能看得到金线。”
玉昭:“……”
9. 第 9 章
玉昭不可思议,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裴渊在骗她,然而当她对上红缨和林子衿的目光之后,才意识到裴渊并非是在诓骗她。
确实只有她自己可以看得到金线。
但是,怎么可能呢?她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还是说,她是在场四人当中唯一一个魂穿人士,所以才能看到这个时空的土著居民看不到的东西?
玉昭满心惊疑,三观好像又被打碎了一遍,正在努力重塑中。
忽然间,裴渊低沉冷酷的嗓音再度自她头顶响起:“也唯有你自始至终没有被那些怪物攻击过。”
玉昭听出了他这话中的敌视和质疑,当即就被气笑了:“我知晓将军不待见我,但将军也不必睁眼说瞎话吧?我与各位一路同行,怪物哪一次不是无差别攻击我们所有人?”
“是么?”裴渊冷笑着反问,“无论是我、我的幕僚还是你的随从,我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可你呢?”
玉昭神色一僵,赶忙打量起来了自己和另外三人的身体。
裴渊和红缨自不必说,方才冲锋陷阵,身上被银丝划出的血口只多不少。林子衿虽一直躲在红缨的身后,但其胳膊和双腿的外侧也多多少少的被划出了几道血口。唯独她自己,浑身上下竟一丁点伤口都没有。
若说是因为裴渊护着她,连玉昭自己都不信,更何况裴渊方才一直专心于射杀怪物,哪来的闲工夫去保护她?
到更像是那些怪物特意避开了她、不想伤害她一样……这下别说性情多疑的裴渊了,就连红缨和林子衿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难掩的疑惑。
玉昭越发慌张了起来,生怕自己被认定为这城中怪事的始作俑者,赶忙自辨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绝对和我没关系,我敢对天发誓!”
裴渊不为所动,冷冷开口:“下马。”
“我、”玉昭心急如焚,还要想继续替自己辩解几句,裴渊却不愿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毫不容情:“下马!”
玉昭无奈,只好按裴渊的要求做。她右脚踩着马镫,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左腿,然而还不等她的左脚落在地上,裴渊忽然攫住了她的右肩,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与此同时,裴渊又奋力扬起了马鞭,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骏马就奔驰到了怪物的包围圈边缘,刹那间急停。裴渊却猛然推了玉昭一把,毫不留情地将她扔进了怪物群中。
红缨目眦欲裂,想要嘶吼,却忽然失了声,喉咙像是被活生生地挖出来了一般。
林子衿亦是大惊失色,全然没想到裴渊会这么做。
被裴渊推下去的那一刻,玉昭面如死灰,瞬间绝望至极……没想到,她竟然又要死一次了,这次还会那么幸运地再次穿越时空么?不会了吧,这次再死,可能真的什么都没了。
裴渊下手很重,外加惯性,玉昭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刹那间,周遭的怪物不约而同长开了血盆大口,齐刷刷地朝着她吐出了犀利的银丝股,铺天盖地,杀气腾腾。
然而那些银丝股却没有一根穿透玉昭的身体,无一例外地在接触到她身体的前一刻瑟缩了回来,像是触碰到了一层坚固且透明的屏障、遭受到了一些看不到的攻击。
裴渊始终稳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玉昭虽死里逃生,但她的身体却一直在颤抖,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无论是身还是心一直处于被死亡包围的恐惧之中。
许久之后,她才堪堪找回了些许理智,内心的斗志却也就此被激发了出来:想让我死是么?我偏不如你的意。
我不仅不会死,我还要让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乱臣贼子付出代价!
玉昭攥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面色却阴沉无比,看向裴渊的眼神中透露着无尽杀意。
在这一时这一刻,玉昭控制不住地想要扼住一只怪物的脖子,亲手将其送到裴渊的面前,让它吸干裴渊的血肉,就此杀了他!
她甚至已经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但最终,玉昭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她想到了玉曦,想到了玉曦所在意的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裴渊还不能死,起码在玉曦对他起杀心之前不能。
裴渊的命还要留着为玉曦所用。
小不忍则乱大谋。
玉昭强迫着自己放下了那只不断颤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裙,高扬起了下巴,坚毅而无畏地看向了裴渊:“你也瞧见了,这些怪物奈何不了我,若始作俑者真是我,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们,何苦要大费周章的引你们来这里?更何况提出前来藏书塔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
裴渊不置可否,冷若冰霜的面色中却划过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意外,为玉昭的那双眼睛。
那一双极为黑亮的双眼,美丽而妩媚,却又刚烈万分,如星辰大海,如万马奔腾,气势汹汹,力量无穷。
裴渊缓缓眨了下眼睛,波澜不惊地开口:“安平,你比我想象中要有骨气得多。”
玉昭浑身一僵,如遭雷击……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她就是安平?
同时如遭雷击的,还有林子衿:安平?她就是安平公主?她不是雨烟·巴拉巴拉巴拉·樱花殇么?
然而还不用等林子衿震惊完呢,红缨猛然勒紧了马缰。雪白骏马与主人心意相同,当即高抬起了前蹄,将后座的林子衿给甩了下去。
下一瞬,红缨就抽出了随身长剑,怒不可遏地朝着裴渊杀了过去:“狗贼!你以下犯上谋害公主,死有余辜!”
裴渊只是随手挥动了一下长弓就将红缨的剑挡下了。红缨的虎口却疼痛欲裂,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只听哐啷一声响,寒光闪闪地长剑就跌落在了地上。
裴渊垂眸,看向了红缨腰侧悬挂着的刻有繁复图案的银色剑鞘:“四爪蟒纹乃是皇家御用,你是御前侍卫。”
红缨:“……”原来是她暴露了公主的身份。
裴渊又转头看向了玉昭,神色冷冷清清:“臣并非有意陷害公主,只是臣身负戍边御敌保家卫国的重任,绝不能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所以才不得已冒犯了公主殿下,请殿下见谅。”
罢了,裴渊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公主的嫌疑现已洗清,臣自当愿意继续和公主并肩作战。”
说得好像你多无辜多清白一样!
奸诈的狗贼!
玉昭冷笑一声:“我若没有被怪物所杀,只能证明我这一路没必要多此一举特意引你们来这里;我若被怪物所杀,更是只能证明我是清白的。无论哪种结局都只证明了我不是幕后主谋,将军却偏要将我扔进怪物堆里,欲意何为呢?”
裴渊神不改色:“臣已说过,臣不能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只有亲自洗刷了公主的嫌疑,臣才敢放心。”
红缨破口大骂:“放屁!你就是想杀了公主!”
玉昭又何尝不知晓裴渊是想杀了她,并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起杀心了,第一次是在那座桥上,他对她拉起长弓之时。只是那次他犹豫了,没下得去手。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没犹豫,直接将她推进了怪物堆里,却没能得手。又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了她可能不会死,但还是试了一试,赌了一把,要是真能借用怪物的手杀了她,也省了他后续的麻烦。
玉昭越想,心头的怒火就烧得越旺,但理智却依旧尚存,现在绝不是和裴渊翻脸的时候。
但心里的这股火气必须撒出来。
玉昭抬手就给了距离她最近的那只怪物一巴掌,怒骂道:“狗东西,就凭你也想杀我?下辈子吧!”
她亦没想到自己这一巴掌的威力会那么大,竟然直接打断了悬于怪物百会穴上的那根银丝。
细线崩裂,怪物倒地,不再动弹,直接变成了一摊废物。
四人当中,就属林子衿的眼睛瞪得最大,先是震惊于玉昭的胆量,竟然敢当着裴渊的面指桑骂槐,然后又震惊于玉昭那一巴掌的威力,比裴渊的箭还猛……真是好强悍的公主。裴渊,危!
裴渊素来不喜行于色,此时的眼神中却也蕴含着些许惊讶。他再度将目光定格在了玉昭身上,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玉昭甩了甩手,缓解了一下手心的疼,然后也抬起了目光,气定神闲地与裴渊对视着,内心却逐渐生出了狐疑:这狗贼明明可以一直装作不知晓她的身份,怎么忽然就摊牌了?不演了?
很快,裴渊就解答了她的问题——
“公主身怀神力,不受怪物所扰,乃是全城百姓之福。”
“为救百姓于水火,就劳烦公主速去将门上的那两道封印揭掉吧,好让臣等及时进入藏书塔寻找解决这场灾祸的办法。”
玉昭:“……”好好好,原来你是为了给我戴高帽子,为了把我推上道德的制高点!
红缨也看穿了裴渊的伎俩,再度发了怒:“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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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自己去揭那两道封印?堂堂男儿郎,竟躲在公主身后当缩头乌龟,也不怕传出去之后被人笑掉大牙!”
谁看不出那两道封印有古怪?裴渊就是想让公主去送死!
裴渊却说:“我又没有公主的神力。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发出的那支箭矢直接被弹了回来,纵使我想去揭也没有那么个能力,但公主就不同了。公主竟能徒手杀怪,天赋异禀卓尔不群,乃是圣上为我边关百姓派来的救世主!”
他的语气可谓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提起圣上时,甚至还拱起了双手,举过头顶朝着天空拜了一拜,神色中尽显对女帝的恭敬与忠诚。
玉昭都看呆了,目瞪口呆,真是对裴渊佩服到了极点,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没有演技的奸臣不是好反派。
也怪不得他能让满朝文武为之发愁呢,真是个标准的、完美的、强劲的奸佞之臣!
虽然玉昭也心知肚明,裴渊就是想让她去冲锋陷阵探地雷,但她却没法儿拒绝,因为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她架到了一个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高度,不然就会折损天家颜面,会折损玉曦的圣威。
换言之,正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她不能后退。
好一招阳谋!
从把她推进怪物圈,到揭穿她的身份,再到逼迫她提前去揭封印,每一步棋都严丝合缝环环相扣。
奸诈,太奸诈了!
玉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笑着从怪物的包围圈中走了出来,却是在强颜欢笑。
红缨惊急万分,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攥住了玉昭的手:“公主不可!你千万不要中裴渊那个狗贼的奸计呀!”
“那封印确实不能随便揭!”这次开口的是林子衿,他虽然已经知晓了玉昭的真实身份,但还是忍不住劝说了句,“我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请神之力无穷,说明当初写下这两道封印之人的法力极其高深强悍,若是强行将其揭掉,必遭反噬,轻则震碎五脏,重则粉身碎骨!”
红缨越发焦急了:“公主!”
玉昭也迟疑了,毕竟是性命有关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畏惧,但她却只犹豫了一瞬,就又重新坚定了信念。
玉昭回首看着裴渊,一字一顿道:“裴将军,请你记得,我愿去揭那两张封印,并非是因为受了你那三言两语的‘激励’,而是为了这不夜城中的十万百姓!”
她的五官极为明艳,眉宇却刚毅万分,带有一股震人心脾的强悍与美感。
裴渊的呼吸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像是看到了一朵盛开在悬崖之上的烈焰玫瑰,万丈深渊中罡风阵阵,她自岿然不动屹立不倒。
玉昭又道:“我乃大巾国女帝之妹,安平长公主,上受命于天,下食万民之禄,自当为民解忧,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说罢,她便决然甩开了红缨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藏书塔大门走了过去。
红缨心急如焚却无法阻拦,愤然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架在了林子衿的脖子上,怒视裴渊:“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自戕殉主,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你的幕僚给公主陪葬!”
林子衿:“???”
裴渊却对他们俩熟视无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玉昭的背影看。
她的身形纤细窈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流露着女子特有的清丽与柔美,但其笔直的脊背与坚毅的步伐中却又透露着不输男儿的坚韧与顽强。
好一个安平长公主。
玉昭来到了塔门前,心跳急剧,沉重如鼓,却没有了回头路。
算了,死就死吧,起码是为百姓而死,死的重于泰山!
玉昭一咬牙一抬手,就将贴在最上方的那道白色封印揭了下来,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却无事发生。
随后,她又将红封揭了下来,又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无事发生……这也没林子衿说得那么牛X啊!吓死人了!
玉昭转头就看向了林子衿,左手拿红封,右手拿白封,怒不可遏道:“你们青云宗的教学质量也太、”
她的话却戛然而止,因为对面三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同时变得惊愕万分。
玉昭白皙纤长的后颈上也在同一时刻起满了鸡皮疙瘩,汗毛倒竖;身体的反应比意识快,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青云宗教学质量不行的阶段,身体就已经奋力朝前扑了过去。
裴渊闪电般迅速地放出了一支箭矢,擦着玉昭的发顶射、入了她身后的塔门中。
10. 第 10 章
在玉昭去揭封印的过程中,裴渊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内心深处竟隐隐生出了些许惋惜之情——如此有气节的公主,不该死的那么快——虽然是他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路。
但即便他想让她死,却还是在她平安无事揭下封印的那一刻暗松了口气。
玉昭生龙活虎地拿着封印转身,下一瞬,她背后的那两扇朱红色大门竟自行朝内打开了,悄无声息,寂静诡异。
更诡异的是,门内涌动着滚滚黑雾,其间伫立着一位白衣女子,背对着众人而站,身形高挑纤细,长发浓黑如瀑。
有那么一个瞬间,裴渊甚至怀疑这雾中伫立着一道落地镜,将玉昭的背影分毫不差地照应了出来。
但事实上,并非分毫不差,玉昭穿的是红衣,只是两人的身形实在是极其酷似。
在这浓黑的底色中,她们一红一白的身影反差巨大,也极其诡谲刺目,如同门楣上挂着的那两盏红白灯笼,如同玉昭手里握着的那两道红白封印,如同正反两级,一悲一喜。
电光石火之间,伫立在门内黑雾中的那位白衣女子竟骤然幻化了身形,细白的脖子猛然延长变粗,和脑袋一起一分为二,一短一长,长的那一条变成了蛇身蛇头,短的则变成了乌龟的脑袋和脖子。
她纤细的身体也在同一瞬间变成了浑厚庞大的龟身,从坚实的甲壳之下,还多延伸出了一条粗大修长的蛇尾。
蛇尾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坚实鳞片,顷刻间用力甩起朝着玉昭的后背砸下,还掀起了一股疾风,萦绕在其身侧的黑雾越发激烈地翻腾滚动了起来,甚至溢出了大门。
玉昭对危险的感知力极强,不假思索地就朝着正前方飞扑了出去,一支利箭擦着她的头顶射向了她的身后。
玉昭摔下了台阶,摔得头晕脑胀七荤八素,但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缓解疼痛,直接手脚并用地朝前面爬了起来,爬得比蜥蜴还快。
“公主!”红缨立即扔下了林子衿,风驰电掣地朝着玉昭冲了过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玉昭的双腿发软,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了身形,第一时间回头看向了塔门。
但她却没看到怪物也没看到人,只看到了滚滚黑雾,雾中燃烧着一点橘色的火光,大概是裴渊刚刚放出的那支箭。
火光却又忽然熄灭了,变成了一点寒星,下一瞬,一支夹裹着巨大杀意的锋利箭矢就从雾中飞射了、出来,直冲裴渊的眉心而去。
裴渊反应极快,立即挥弓抵挡,但即便如此,却也是只将那支箭击歪了一点,惊险地擦着他的鬓角飞了出去,甚至击断了他几缕鬓发。
玉昭听到了两声响,第一声是长弓和长箭交击发出的铿锵声,第二声是铁弓崩裂的断响声。
裴渊手中那张沉甸甸的铁弓,竟然一瞬间断裂成了两截,只因击打了一支飞箭。
可想而知方才那支箭的威力有多猛。
玉昭、红缨和林子衿皆是目瞪口呆,尤其是红缨,她之前曾跟裴渊交过手,裴渊只是轻轻一挥就击落了她手中的长剑,可见他内功深厚武力不凡,但那支箭却轻而易举地击断了他的弓……门内的怪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裴渊面无表情地扔掉了断弓,缓抬起了左手,握住了悬挂在腰侧的刀鞘,慢慢弹动拇指,一寸寸将锋利的长刀顶出了剑鞘。
他阴沉的目光也始终钉在门内的那团黑雾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凛冽而强悍的肃杀之气。
玉昭微有些心惊:这就是大巾国最高等级武将的气场与威严吗?确实有点儿霸气,牛逼。
随即,玉昭又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后方的怪物群,方才那支箭不仅威力无穷,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接连射断了七八根悬挂在怪物百会穴上的银丝,无差别攻击藏书塔周围的所有物种。
一想到这支箭的由来,玉昭立即又看向了裴渊,眉头微蹙,目露疑惑:虽然她刚才没看到塔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却能感知到危险,裴渊若不放出那支箭,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可是,他到底为何要救她?他不是一直想让她死么?
裴渊根本不在意玉昭的目光,转头看向了林子衿,冷声发问:“刚才那是何物?”他漆黑冰冷的双眼中还蕴藏着不言而喻的威胁,仿佛再说:你这次最好不要再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子衿背后一凉,赶忙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是玄武兽!是玄武!镇北水兽!”
玉昭惊愕:“还真有玄武这种东西?”
林子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要小瞧天地造化!”虽然他也从没见过玄武兽,但却在青云宗藏书阁的古老卷宗上阅读到过。
玉昭哑口无言,再度看向了墨浪滚滚的塔门:“它现在既不现身,也不出来,一直躲在黑雾里是什么意思?”
林子衿沉思片刻,道:“应当是在镇守什么东西。”
玉昭心领神会,立即抬起了双手:“你的意思是说,这两道封印,是为了封印玄武兽和它镇守的那个东西?”
林子衿分析道:“它没有主动跑出来攻击咱们,说明它的威胁不大,所以封它可能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封它镇守着的那个东西。”
红缨思索片刻,接道:“那东西竟如此重要,看来在不夜城中作祟的凶手定也是为了夺取此物而来。”
林子衿转头就看向了红缨,满面欣赏与赞扬:“女侠当真是聪慧,令我等愚钝之人醍醐灌顶!”
红缨却脸色一沉,厉声道:“狗贼,少在这里阿谀奉承!”
林子衿一愣,急切道:“我没阿谀奉承!”
红缨的脸色却更沉了:“那就是在阴阳怪气地奚落我!”
林子衿:“我真没,我、”
“都闭嘴!”玉昭和裴渊异口同声地喝道。
红缨狠狠地瞪了林子衿一眼,又冷哼了一声,甩头将脸扭到了另外一边去。
林子衿一脸委屈,感觉都要哭了。
裴渊却没给他哭的机会:“如何制服它?”
林子衿懵了:“啊?”
裴渊无奈,沉声重复:“我问你如何制服那只玄武兽。”
林子衿不可思议:“那可是玄武,上古神兽,凭你肉体凡胎还想制服它?你不要命了?”
他也不是瞧不起裴渊,而是更瞧得起玄武兽。
裴渊拔出了佩刀,细长锋利的刀身在月色下寒光四射,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映照的越发明亮坚毅:“前人能,吾亦能。”
林子衿气得直跺脚:“你真是自大,你知道至今为止的史料中所记载的唯一一位制服过玄武兽的人是谁么?是请神术的创造者、青云宗的成立者,世间独一的圣祖虞昭!”
裴渊不为所动,淡淡开口:“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林子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都忘了裴渊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你不会觉得自己比我们圣祖虞昭还无敌吧?虞昭的道行高深莫测,最鼎盛时期可与天公试比高,至今为止也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裴渊的语气低沉而坚定:“虞昭再厉害,到头来不还是肉体凡胎?往昔的她既能凭借着一己之力制服玄武兽,今日的我就一定可以。”
林子衿:“……”圣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要是发怒降天雷的话,可别劈我!
裴渊又不容置疑地开口:“你多迟疑一分,这城中的百姓就愈危险一分,更何况你我四人已行至此,就再无退路,唯有舍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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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的呼吸猛然一顿,对裴渊的感情忽然复杂了起来,原本是厌恶、警惕、敌对,现在却生出了些许敬佩……他虽是个乱臣贼子,却是个极为有勇气的乱臣贼子,还生着一身硬骨,不拼命到最后一刻绝不服输。
是个极强大的对手,却也是个相当可靠的队友。
“你若知晓就赶快告诉他。”这句话是玉昭对林子衿说的,“咱们四人当中,也唯有他有那个战力去和玄武搏一搏。”说罢她又看向了裴渊,唯恐他误会什么似的,“我可没想强迫你去送死,我只是就事论事。”
言外之意:我可和你不一样,我的人格始终散发着高尚的光芒!
裴渊就没搭理玉昭,紧盯着林子衿不放。
林子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摊起了双手:“制服玄武没别的办法,只有硬碰硬,谁比它厉害它服谁。”
裴渊从林子衿身上收回了目光,直接握紧了缰绳,欲要往前冲,玉昭却忽然喊了声:“等等!”话音还没落呢她就朝裴渊跑了过去,抬起了双手,“既然这两道封印可以封印玄武兽,将军为何不将其缠裹到自己的刀身上,定然可以事半功倍。”
林子衿却断然否定了玉昭的提议:“不可!那封印上蕴含着的力量颇大,你身怀神力能承受得了,裴渊一定不能。”
玉昭:“那若是在将军的刀身上涂抹我的血呢?”
红缨惊慌失措:“万万不可,公主乃是天潢贵胄,哪能损伤贵体?”
玉昭无奈:“都这种时候了哪还顾得上这么多?”你们古代人的思想也真是封建愚昧!
林子衿沉吟片刻后,迟疑不决地说了句:“兴许可以一试。”
玉昭大喜,立即撸起了袖子,将左臂伸到了裴渊的面前:“裴将莫客气,只管割我一刀就好,为了这城中百姓我定无怨无悔。”
裴渊的剑眉却微蹙了起来,内心情绪再度变得五味杂陈……
伸至面前的手臂洁白无瑕,犹如一截刚刚出水的鲜嫩莲藕,他本应毫不留情地割下这一刀,在她娇嫩的手臂上划开一条深刻的血口,好叫她吃些苦头,现在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裴渊咬了咬牙,将刀伸到了玉昭的面前,冷冷道:“你自己划。”
刀刃寒光闪烁,玉昭的眼皮不由一跳:“我、我我我不敢、我怕疼我下不去手。”
裴渊冷笑一声:“那公主可要想好了,臣在战场上厮杀惯了,下手素来没轻没重,若是不小心划得深了,割断了公主的筋脉,该如何是好?”
玉昭:“?”你就非得吓唬我么?我惹你了?
红缨更是气愤难当:“狗贼你别太嚣张!”
就在这时,林子衿忽然说了句:“要不你俩互相划一刀得了。”
裴渊:“?”
玉昭:“?”
红缨:“?”
互相割手玩呢?
林子衿双手拢袖,向裴渊解释道:“公主的血涂于刀身,可替你承担封印之力,你的血涂抹于刀身,可加固封印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须是童男子,纯阳元精没有外泄。”
此言一出,红缨立即红了脸,当即就在心里痛骂起了林子衿:登徒浪子,这种粗鄙放荡的话也敢当着她和公主的面说?
玉昭却猛然转头看向了裴渊,一双乌溜溜的杏仁眼中写满了好奇和探究,就差直接把那句话问出来了:你是童男子么?
裴渊的耳根莫名一热,脸色却越发阴沉了几分,直接动手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然后将沾着血的刀刃伸到了玉昭的面前,皮笑肉不笑:“该你了。”
玉昭:“……”该我就该我吧,你那么凶干嘛?又不是我逼着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证明自己是童男子的!
11. 第 11 章
玉昭是真怕疼,但眼下事态紧急,根本不容她畏惧犹豫,索性直接将眼睛一闭,狠心将自己的胳膊抵在了刀刃上,用力划了一下。
刀刃划破白皙的皮肤,汩汩鲜血立即溢了出来,刹那间,聚拢在藏书塔周遭的怪物们一下子躁动了起来,却不是兴奋的躁动,而是畏惧。
不过眨眼之间,那些怪物们就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退去了,原本半径十丈左右的包围圈瞬间变成了二十丈甚至更阔。
藏书塔也有变动,原本不断朝着门外翻涌的黑雾也在一瞬间收敛了回去,突然变得安分守己了起来,再无一丝溢出。
四人皆是不可思议,林子衿尤为惊讶:“公主,您的血果真不同凡想!”
玉昭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有用,却越发疑惑了起来:“玄武兽暂且不提,但那些怪物不是只剩下了听觉么?如何还能感知到我的血?”
这也是裴渊和红缨的疑惑。
林子衿想了想,道:“它们可能不是嗅到或者看到的,而是感知到了您血液中蕴藏的那股力量。”
玉昭:“所以它们之前才一直不敢伤害我,因为只要一靠近我,就能感知到我体内那股令它们畏惧的力量?”
林子衿点头:“应该是的。”
玉昭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伤口,心道:因为我是穿越者么?所以我的血才如此的与众不同?
忽然间,一只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掌宽厚,指骨修长,本应是一只好看而霸气的手,却因掌心内遍布粗茧而大煞风景。
兴许是因为自幼命苦,一直在颠沛流离;又兴许是因为长期征战沙场、挥刀握弓,这只手的指节也比寻常男子的骨节粗壮许多。
玉昭抬头,看向了裴渊,心道:手都糟蹋成这样了,脸竟然还是那么俊美,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颜值这碗饭!
她也知道裴渊是在提醒她赶快把封印交出来,赶忙将那一红一白两道封印缠裹到了他的刀身上,先缠的白封,却在缠红封的时候迟疑了,转头看向了林子衿:“你再说一遍,白封是做什么用的?”
林子衿:“常用来封印作祟的妖魔鬼怪等邪祟。”
玉昭:“也就是说,用以封印在这世间作祟的异物。”
林子衿点头:“正是。”
玉昭:“方才这张白封可是压在了红封之上。”
林子衿呼吸一顿:“你的意思是说,红封也是它所封印的异物之一?”
玉昭如实相告:“我不确定,但按常理来说,红白向来对立,绝不会成双成对,而且这红封上写的字是‘见喜开门’,白封上写得却是‘闻丧而封’,完全相悖,所以我想,要不咱们还是别用红封了,只用白封如何?”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林子衿说的,却是说给裴渊听的,毕竟等会儿要冲去和玄武搏命的不是林子衿,而是裴渊。但她又顾及到了裴渊猜忌多疑的性格,若是直接将她心中所想告知他的话,他不一定会相信她,搞不好还会认定她是在陷害他。
林子衿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公主言之有理,我方才细想了一下,无论是何种请神术,确实都没有红白配对的先例。”说罢,他就将目光投向了裴渊,试探着问了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显然,林子衿也不确定裴渊会不会相信玉昭。
裴渊竟破天荒的没有迟疑:“那便试试吧。”
玉昭惊讶万分,像是看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然而下一瞬,裴渊就阴恻恻地对着她笑了一下:“我若是死了,还有不夜城中十万百姓给我陪葬,也不算亏。”
玉昭:“……”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就知道!
“将军倒也不必拿百姓的性命恐吓我!”玉昭满目无奈地看向裴渊,语气中夹杂着难掩的怒火,“无论未来如何,咱们四人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是死了,我自当也活不成,还望将军对我少些猜忌,多些信任。”
裴渊不置可否,更不会被玉昭这三言两语所打动,纵使她说得再情真意切。
她若不是安平公主,他或许会看在这一场同生共死的份上对她给予几分信任。
但她偏偏是安平,是女帝之妹,是天潢贵胄。
天家的信任实在是太廉价了。
多年前,侯府的那一场大火,烧尽了他对天家的信任。
裴渊亦没再多看玉昭一眼,决然将刀一甩,纵马冲向了塔门。
门内的玄武兽似是感知到了来者不善,拘谨了许久的黑雾在顷刻间勃然大盛,剧烈翻腾着冲出了塔门,顷刻间便拧成了一条巨蛇的模样,朝着裴渊张开了血盆大口,欲将其一口吞没。
裴渊振臂挥刀,附带着血和封印的刀身在接触到黑雾的那一刻金光大盛,如同这世间最强势的净化之物一般,顷刻间就将那一团浓郁的黑雾从外至里的精华了个一干二净。
玉昭这才得以看清楚了门内盘旋着的那头巨大玄武兽。
裴渊跳马杀进了塔内,与玄武拼杀了起来。
玄武一身两头,还多出了一条修长蛇尾,其龟身虽然沉重巨大,但头尾却十分灵活,不断地扫击裴渊。
裴渊的身形却更为矫捷,如电似风,辗转腾挪间不断挥刀,刀刀狠厉如虹贯日,不消片刻就削掉了蛇身和蛇尾上的数张鳞片。
要说那鳞片也真是坚硬如金石,每次和裴渊手中的长刀相击,都会碰撞出几点金色的火星。
站在塔外观战的三人无一不心惊胆战。玄武兽显然是被激怒了,不断地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粗长的蛇尾也开始了无差别扫射,骤然间一声巨响,直接撞破了塔门,连带着门框旁边的墙壁都被撞塌了一块。
玉昭唯恐玄武兽会忽然从塔门里冲出来攻击他们仨,一边在心里感慨着裴渊这人是真牛逼一边瑟瑟发抖地往后方撤退。
红缨果断抽出了配剑,如临大敌地挡在了玉昭身前。
林子衿亦是诚惶诚恐,直接躲在了玉昭身后。玉昭的内心登时又冒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扭头就冲着林子衿呵斥了句:“身为青云宗的学子,怎会如此孱弱?那些长老们平时都不教授弟子武艺的么?”
林子衿委屈的要命:“我又不是修武门的,我是玄门的术士!”
玉昭:“术士就不教习武功了?”
林子衿:“不教!武门是武门,玄门是玄门,一个重武一个重文,一直是分开的!”
玉昭更恼怒了:“哪有这样的?不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么?”
“那是很早之前了。”林子衿解释道,“青云宗刚刚成立的时候确实不分科目种类,连术法的都不分善恶,只要是和请神术有关系的全部都会教习,但是后来宗门里出了一个逆徒,凭借着一人之力搅合的天下大乱,然后宗门就被分裂了。”
“分裂?”玉昭一边提心吊胆地观察塔门内的战况,一边奇怪询问林子衿,“是被分成了两个教派?”
林子衿点头:“对,分成了一正一邪,正统的一派就是以圣祖虞昭为统领的青云宗;邪教就是以那个逆徒叶青淮为首的逆上门。”
玉昭略有些不解:“青云宗不就是虞昭创立的么?怎么还会有其他的逆徒分裂?”
林子衿:“因为这个叶青淮就是圣祖虞昭的亲传大弟子。”
玉昭的网文DNA在疯狂颤抖:“哇哦,好刺激,师徒,忤逆,犯上,他甚至还把自己创立的邪教取名‘逆上’,他绝对超爱的!”
林子衿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我不允许你这么玷污我们圣祖!”
“抱一丝抱一丝!”玉昭连忙道歉,“是我脑子的问题。”看小说看坏了。
林子衿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道:“虽然那个叶青淮心术不正,但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虞昭圣祖亦是非常欣赏疼爱他,也从未提防怀疑过他,倾尽毕生所学对他倾囊相授,也正因如此,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说到这里,林子衿不禁叹了口气,不知是在为师门惋惜,还是在为圣祖惋惜。
玉昭忍不住问了句:“后来如何了?”
林子衿叹息着说:“后来叶青淮离经叛道欺师灭祖,带领乌合之众与全天下名门正派为敌,还屠戮了不少门派和周边城镇,造杀孽无数,但又因为他继承了虞昭圣祖的全副本领,天下无人能敌,只得束手无策地任他猖獗,后来还是虞昭圣祖想办法诛杀了他,但也是因为那一战,圣祖元气大伤,不久之后就仙逝了,并在临终前命人销毁了自己所有的丹青画像。”
玉昭:“为何?”
林子衿义正词严:“当然是因为我们圣祖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为培养出此等孽徒而愧疚自责,无颜再面对天下苍生,绝非如同传闻中的那般!”
玉昭:“传闻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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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林子衿义愤填膺:“传闻说叶青淮是丹青圣手,还说圣祖的画线全部出自他之手,实在是太可恶了!”
玉昭:“……”太禁忌了。但如果传闻是真的,也证明了虞昭到最后是真的恨他。
玉昭越发好奇:“叶青淮到底为什么要欺师灭祖?”
林子衿摇头:“不知道,青云宗史志上也没写,又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谁都弄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说,“反正就是因为史上出了个逆徒,所以青云宗从那之后再也不全科授课了,文武分类,术法分科,以免重蹈覆辙。”
玉昭了然,怪不得林子衿不会武也不懂邪术呢,问题果然是出在青云宗的综合教育水平上。
“这岂不是因噎废食?”玉昭莫名有些气闷,“就因为出了那一个叛徒,就要废掉后代所有的弟子么?”
林子衿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术业有专攻嘛,我们现在每一科的弟子虽然学得少了,但是学艺更精进了啊。”
玉昭:“……”我真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的学艺精进。
随即,林子衿又并起了两指,指向了塔门内的裴渊:“就好比裴将军吧,他的身手和武艺已经出神入化,还善于带兵打仗,若是再精通于请神术,这世间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虞昭圣祖早已仙逝,若是再诞生出一个叶青淮,谁还能诛杀得了他?”
玉昭看向了塔门,凶悍的玄武兽已经被比它更凶悍的裴渊打得节节败退,且不提蛇身上几乎要被削秃的鳞片,就连坚实的龟背上都多出了数道被刀砍出的裂痕。
突然间,玉昭就开始觉得青云宗分门分科的决定有点儿道理了,全能型人才确实危险,难以驾驭。
裴渊就如同一头猎豹,身形灵活又充斥着力量感,迅捷地躲过了蛇尾的又一次扫击,一个起跃就跳上了高大的龟背,又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用脚尖轻点了一下龟背,闪电般斜纵着向上窜出,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尖直冲大蛇颈后七寸。
蛇身七寸处的鳞片几乎已经被削得精光。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七寸之时,玄武兽忽然将自己头角和尾巴尽数缩进了龟壳中,然后就如同一只被鞭子抽了的陀螺似得,旋风般打着旋在地上游移了起来,搅动起了阵阵狂风。
裴渊不得不将刀尖刺进了地砖里,才勉强站稳了身形,但他的发髻还是被吹散了,浓黑如墨的长发如同旌旗一般随风而摆。
玄武兽越转越小,越转越慢,最终如同一尊石雕似得定在了门口的地面上。
门外挂着的那一黑一白两盏灯笼也随之熄灭了。
显然,玄武兽终究是被裴渊给打服了。
玉昭不假思索地迈开了双腿,朝着塔门跑了过去。红缨紧随其后,担忧不已:“公主小心!”
高塔一层没有藏书,面积开阔,四角各伫立着一盏仙鹤灯,细长的鹤嘴上衔着灯笼,内里燃着长明灯。
玉昭一踏入门内就看到了裴渊,他满头的乌发全部披落在了肩头,唯有些凌乱,却越发突出了其白皙的肌肤和俊朗的五官,真就是面如冠玉,如琢如磨。
裴渊松开了刀柄,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发带,重新将满头的乌发束了起来,却懒得再盘成髻了,随意捆了个高马尾,额前有几缕碎发没束上,从头顶落了下来,分垂在了额头两侧,看起来相当随性,却也略微削弱了一些他的冷峻气质,增添了些许少年风流。
玉昭还注意到,裴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等他扎完头发把手垂下来之后她才发现他右手的虎口撕裂了,还在汩汩流血。
那是他持刀的手,说明方才与玄武兽那一战并不似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的喘息还微微有些不均,竭力克制着罢了。
玉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摸入了怀中,取出了方才没用上的止血药和布条,却转交给了林子衿:“你去,把他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不必。”裴渊对玉昭的态度依旧冷淡,不愿接受她的好意。
红缨的眉毛再度竖了起来,看向裴渊的眼神又要喷火了——真是该死,不知好歹!
林子衿也怪为难的,赧然看着玉昭:“他说不必。”
这整个大巾国唯有他裴渊说的话算话么?
玉昭怒,不容置疑:“这是皇令!”
林子衿:“……”行吧,你们俩就在这儿折腾我吧。
12. 第 12 章
一边是悍将,一边是公主,林子衿左右为难。思来想去了一番之后,他艰难地做出了决定:还是听公主的吧,皇命不可违。
林子衿诚惶诚恐地朝着裴渊走了过去,头皮都是硬的,却没他脸上的笑容硬:“将军,公主也是为了您、”
“本将说了不必。”裴渊不容置疑地截断了林子衿的话。
林子衿回头,委屈又为难地看向了玉昭。
就这么不知好歹是吧?
我偏要杀杀你的锐气!
玉昭的脾气也被顶了上来,直接冲到了裴渊面前,不容分说地抓起了他的右手,同时勒令林子衿:“把药给我!”
裴渊浑身一僵,全然没想到玉昭竟敢这么做。
林子衿赶忙拔开了瓶塞,把药瓶递给了玉昭。
裴渊怒不可遏,正欲抽回自己的手,玉昭忽然说了句:“你的手若废了,就等着任我宰割吧。”
她看向他的眼神中还充斥着轻蔑和挑衅,仿佛在说:想谋逆是么?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裴渊的动作一顿,不再挣扎,却不甘心地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线瞬时紧绷,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他痛恨这种被压制的感觉,却又挣扎不得,这次的手伤确实重,怕是伤了筋脉,一直在抖个不停,无法自控。
玉昭给裴渊上了药,又用布条包扎了起来,但布料很快就被血液染透了,裴渊的手还是在抖。
玉昭微微蹙眉,面露担忧,但不只是在担忧裴渊,还在为了接下来的路途而担忧。他们这四人当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裴渊,若是连他都提不起刀了,那他们仨就可以直接宣告死亡了。
玉昭转身看向了红缨,不假思索道:“过来给他疗伤!”
红缨不可思议,满面抵触:“裴渊这狗贼都已经那样无礼的对待您了,您竟然还要我给要他疗伤?”废了他的手才好呢,看他以后还怎么猖狂!
玉昭却不容置疑:“这也是皇令!难道连你也要抗令不遵吗?”
红缨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从蹀躞带上取下了医疗包,满面怨怒地走到了裴渊面前。
裴渊垂眸,看向了玉昭,如幽潭般深邃的眼眸中再度泛起了复杂的涟漪,实在搞不清楚这位公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红缨打开了针灸袋,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触碰裴渊的手,哪怕是当着公主的面。
玉昭也看出了她的抵触,无奈道:“你只管专心施针,我拖着他的手。”
红缨这才抽出了一根银针,狠狠扎向了裴渊的手。
裴渊当即就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疼,额角的冷汗都要渗出来了,他也心知肚明红缨必定是故意的,却无法发作,毕竟人家是在给他疗伤。
玉昭一直拖着裴渊的手,自然能感知到裴渊的疼,因为红缨每下一针,裴渊的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抽一下,像是得了鸡爪疯。以免针会扎偏,她还不得不死死地攥着裴渊的手,努力压制着他的抽搐,确保他不会错过下一针,哎,她也不想这么残忍的,但也是为了裴渊好呀!
玉昭的下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烂了,但凡松懈一点,就会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太爽了。
裴渊自然也能感受到玉昭的幸灾乐祸,因为纵使她一直在低着头咬嘴唇,嘴角也快咧到耳根了,身体还在不停地抖啊抖抖啊抖。
谁看不出来是在憋笑?
裴渊冷笑一声:“公主若是身子痒就挠,强忍着多难受。”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落下,红缨就又给他来了一针更狠的——让你嘴贱!
裴渊当即就被疼得紧皱起了眉头,额角滑下了一大滴汗珠。就连在一旁观望的林子衿都跟着龇起了牙咧起了嘴,真的很想劝告裴渊一声:你都已经落在了公主手里,就别硬刚了。
玉昭仰头看向裴渊的同时,越发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心之意看起来极其真挚:“将军切莫乱动,万一这针扎偏了,等会儿还要重扎呢。”
裴渊:“……”
红缨一共在裴渊手上扎了二十针,但其实七针就够,多出来的那十三针纯粹是为了整治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正起作用的那七针效力极强,裴渊的手当即就不抖了,血也止住了,可谓是立竿见影。
裴渊着实倍感诧异,没想到红缨竟真愿意好好治他的手。
林子衿看向红缨的眼神越发的崇拜了:“女侠,你真是武能上马斩敌文能悬壶济世,小生着实佩服您!”
红缨冷哼一声,又给了他一个能杀人的眼神:“登徒浪子,你少在这里阿谀奉承!”
“我没有!”林子衿冤枉得不行,“我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红缨:“鬼才信!”
林子衿:“……”好凶。
玉昭忍俊不禁,对林子衿说了句:“我们红缨师从太医院院使,是整个大内侍卫中医术最高明的人,哪怕是去了太医院也能直接任御医之位。”
就在这时,裴渊忽然说了声:“多谢。”也不知道是在谢玉昭还是在谢红缨亦或是两个都谢,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不再理会大家了,低头将插在地砖里的长刀拔了出来。
玉昭见状立即说了句:“你这只手伤的那样重,可能也是因为这刀上承担了封印之力,要不还是先别动刀了,或者换只手,免得伤口再崩裂。”
裴渊不置一词,亦没看玉昭一眼,态度依旧冷淡,却还是将刀换到了左手中。
红缨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当即就怒斥道:“狗贼,别以为是我想帮你疗伤,是公主心地善良不计前嫌,我才愿意治疗你的手,你若再对公主不敬,休怪我以后对你不客气!”
裴渊哂笑,心道:你现在对我也没多客气。
林子衿心里想的则是:他是他我是我,你对他不客气就算了,干嘛要总殃及我?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玉昭打断了三人的争执,转头看向了门口蹲守着的玄武兽,“我们现在已经顺利入塔,接下来是不是该去寻找解决城中怪事的办法了?”
红缨抬头,看向了高高的天花板,面露苦涩:“纵使一楼没书,余下还有八层高塔呢,那么多藏书可怎么翻啊。”怕是三天三夜都翻不完。
林子衿立即说道:“请女侠放心,小生有办法!”
红缨就没搭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完全把他当空气。
林子衿黯然神伤……好冷漠。
玉昭忽然说道:“不上楼,往下走。”
裴渊三人立即看向了她,眼神中皆流露着诧异和疑惑。
玉昭抬手指向了天花板中央,解释道:“你们看不到金线,我却能看到,那根金线从天空落于塔顶,又从塔顶刺入了塔内,直直坠入地下。”她的手也随之落了下来,指向了地面中央。
林子衿低头,看向了严丝合缝的青色地砖:“那么问题又来了,咱们几个怎么下去?现学遁地术么?”
“那就得问它了。”玉昭朝着门口的玄武兽走了过去,气势威严地立于其旁,勒令道,“我以大巾国女帝之妹,安平嫡长公主的名义命令你,打开通道!”
玄武兽纹丝不动,连脑袋都没有露出来一只,仿若一块只雕了龟壳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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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昭气闷,想了想,又说了:“芝麻开门!”
玄武兽还是不动。
玉昭:“……”芝麻开门都不行?你到底在搞什么啊,这可是全世界通用的开门密码!
裴渊提刀走了过来,猛然抬手朝着龟壳劈了下去,又在刀刃即将击中龟壳的前一刻收力驻刀,阴森森地启唇:“开门。”
只听轰轰烈烈一阵响,地面上平铺着的青石砖块竟自行移动挪位,重新排列组合了起来,待到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四人眼前已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玉昭:“……”玄武兽,你、你你你,你看人下菜啊!
裴渊淡淡抬眸,给了玉昭一个眼神,虽什么都没说,但玉昭还是听到了他在骂她:废物。
气!
好生气!
玉昭粉粉白白的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了。
裴渊转身就走,当先踏上了通往地下的楼梯。玉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紧随其后,免得被这狗贼看轻了。
红缨紧跟在了玉昭身后,林子衿行在最后。
楼梯盘旋向下,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悬挂着一盏飞鹤形的长明灯,灯火是明亮的黄色,却越发衬托出了此地的幽静与寂寥。
湿冷的空气中仅有四人的脚步与呼吸声。
越往地下走,温度就越低,严寒似冰窖,每呼出一口气都会产生一股白雾。
裴渊和红缨这两位习武之人有内功傍身,尚能够抵御这种刺骨般的寒冷,玉昭和林子衿可就惨了,皆被冻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脚都要僵了。
奈何这楼梯偏就深得没头,怎么走都走不完,眼前的景色还总是一样的,玉昭甚至怀疑他们四个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不知又往下走了多久,四人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楼梯尽头是一条幽长宽阔的甬道。甬道的地面上通铺着坚实的金砖,黑亮光滑;两侧的墙壁笔直高大,其上还雕刻着数只栩栩如生的盔甲怪物;天花板上镶嵌着数不清的钻石水晶夜明珠,像是将银河移造至此,无比绚烂。
甬道尽头有一间石室,石门前伫立着两头灰石雕刻的看门兽。
玉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惊又怕:“咱们不会是来到死人的地宫了吧?”开启盗墓模式?
林子衿到底是文科出身的术士,还是有些见识的:“不是地宫,那两头看门兽不是镇墓兽。”
玉昭:“那是什么?”
林子衿耸肩:“不知道,没见过。”
玉昭:“……”行吧,虽有点儿见识,但不多。
就在四人准备前去查看之际,地面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像是发生了地震,紧接着,悬挂在甬道两侧的那一只只铠甲怪物就接二连三的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沉重落地,缓缓起身,不约而同地竖起了手中长刀,杀气腾腾地看向了四位闯入者。
这怪物皆是人身鳄鱼头,身穿银色铠甲,身后还挂着巨型鳄鱼尾,站直身体后约有八尺高,看起来相当魁梧。
它们露在铠甲之外的皮肤上全部覆盖着一层凹凸不平的粗糙鳄鱼皮。地下空气湿冷,它们浑身沾满了水汽,在光线的照耀下泛着令人恶心的滑腻流光。
裴渊面不改色地握紧了手中刀,漆黑的双眼中寒光闪烁,鹰瞵鹗视。
玉昭的脸早被吓青了,果断拥推着红缨和林子衿闪回了楼梯里,也不在乎裴渊会不会看轻她了,大言不惭地冲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说了句:“裴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仨绝不碍你的事,请你一定要加油啊,本公主特别看好你!”
裴渊:“……”
13. 第 13 章
玉昭本以为裴渊一定会率先进攻抢夺先机,但事实上,裴渊比她想象中要沉得住气的多。
甬道内的那些怪物们陆续冲着裴渊发出了充满了威胁的低吼,显然它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和楼上那头玄武兽一样,是为了镇守什么东西。
裴渊始终面无表情,一步步朝着甬道深处走了进去,身姿笔挺,步伐从容。
位于左前方的那只怪物率先发动了进攻,顷刻间就闪击至了裴渊面前。玉昭的呼吸一滞,心脏在瞬间悬至了嗓子眼,却见银光一闪,裴渊手起刀落,精准无误地割断了怪物的咽喉。
一股黏腻又冰冷的浓绿色血液瞬间从怪物的断颈中喷了出来,同时还散发出了一阵如同浓硫酸似的毒气。裴渊旋身躲避的同时高抬起了左腿,如同螳螂一般迅猛地踢弹出了修长的小腿,一脚就将侧面来袭的怪物踹飞了出去,让其狠狠撞击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玉昭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再一次地认清了一桩危险的现实:裴渊此人,相当凶悍!
越来越多的怪物朝着裴渊冲杀了过来,皆是伟岸磅礴气势如山,与之相比起来,裴渊的身形竟显得有些娇小了,但裴渊的身法却相当迅捷灵活,闪电般在怪物的包围圈中左突右冲,辗转连击,刀刀见血。
他那身炫目的红衣金甲在幽深的空间中也极其好认,旋身挥刀之际,朱红色衣袂与墨黑色长发齐齐飞舞,看起来相当飘逸,却又十足狠厉,如同一团熊熊烈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每往前突杀一段距离,他的身后就会多出几具怪物的残尸,最不堪入目的一具直接被腰斩成了两半,浓绿色的血液和乌黑的内脏流了满地。
玉昭目瞪口呆地观看了一会儿战况,畏惧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转头看向了身后两人,颤声询问:“是我眼花了,还是他真的一直在用左手拿刀?”
红缨面色上的忧虑和震撼一点儿都不比玉昭少:“回公主,他确实一直用左手刀。”
玉昭:“……”玉曦你真是好狠的心,竟然让我单枪匹马地来对付裴渊这尊杀神,我有那么牛X吗?我有吗我有吗?裴渊想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好么!
玉昭满心绝望,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了,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立即用手摸入了怀中,攥紧了那只装有合欢蛊的朱红色小瓷瓶,如同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裴渊始终不服王化,铁了心地要以下犯上谋朝篡位,那她也只能不择手段剑走偏锋了。
伴随着最后一只怪物的尸身倒地,通往石室的道路再无阻碍。裴渊立于甬道尽头,用力甩了一下手中长刀,将残留在刀刃上的墨绿色脓血甩了下去,在黑亮光滑的金砖上留下了一长串血污。
玉昭三人却始终不敢从楼梯里出来,身体紧贴着墙壁,瑟瑟发抖地朝着甬道内观望。
裴渊无奈,回首看向三人,冷声道:“还不过来?”
玉昭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用白皙纤长的食指指向了甬道右侧的中部位置:“那个、裴将军,那里还有一只怪物没死透,能劳烦您再去补一刀么?”
林子衿和红缨皆连点了点头,都非常赞同公主的提议。
裴渊:“……”一群废物。
玉昭所指的那个位置确实还有只活物,虽然那只怪物的半边肩膀连带着手臂一起被裴渊的刀削掉了,却依旧苟延残喘着,不断地翻滚着残缺的身体,巨大的鳄鱼尾不停扫来甩去,如同一条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裴渊长叹口气,又走了回去,一刀刺入了那只怪物的咽喉,彻底将其送上了西天。
玉昭三人这才敢从楼梯里面走出来。
幽长的甬道中遍布怪物的残肢断臂,玉昭越看越胆战心惊,因为她把自己代入了怪物……裴渊对她的敌意和杀意,怕是不比对这些怪物的轻,终有一天,他会不会也会将她大卸八块?
紧接着,玉昭内心再度悲愤了起来:玉曦,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却把我当杀父仇人,把我这只小羊羔往虎口里送!
黑亮的金砖上流遍了怪物的粘稠毒血,滋滋冒着白烟,三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行,免得毒血腐蚀了鞋袜和双脚。
一路走来可谓是如履薄冰。
抵达石室门前时,玉昭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半是被累的,半是被吓的。
石室的两扇石门有通天高,分立在大门两侧的那两尊看门石兽亦是顶天立地的高大,四人立于门前,渺小若蝼蚁。
也正因离得近了,林子衿才得以仔细地观察起了这两尊看门兽:“镇墓兽常是人面兽身,这两尊石像则是兽面人身,鹰眼豹嘴,背后还生着硕大的双翅,感觉像是认主的石兽。”
玉昭:“都已经是石头了,还能认主?”
林子衿:“我也是刚想起来,青云宗史志上记载过,圣祖虞昭曾在云游四方的途中驯服过一支石兽族,此族群别的本事没有,看家看门的本领最强。”
林子衿又指向了面前的石门,胸有成竹地说道:“就好比咱们面前的这扇门吧,除非是将这两尊石兽亲手安置在此地的人来到,不然谁都别想把这两扇门打开,哪怕是盘古拎着它的斧头来了都别想把门劈开。”
玉昭:“……”妈呀,真高级,还是人脸识别技术呢。
红缨冷冷地看了林子衿一眼:“历经千辛万苦才来至此地,门却打不开,你到底在瞎骄傲什么?”
林子衿:“……”惭愧,汗颜!
裴渊实在不甘心止步于此,不死心地问:“刀也劈不开?”
林子衿双手拢袖:“你可以试试,但我觉得你的刀不会比盘古的斧头硬。”
裴渊:“……”
玉昭扬起了脖子,左右看了看那两尊高大通天的看门兽,叹息着说了句:“芝麻开门还是不行么?”
林子衿:“我刚才就想问你了,芝麻开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昭:“这个、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大概就是一声开门咒语,常用于打不开门的情况。”
林子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钦佩道:“公主,你懂得真多。”
裴渊却发出了一声哂笑:“就你这种傻子才会信她。”
玉昭:“……”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小瞧了我和阿里巴巴之间的羁绊呐!
红缨立即又恼了,恨恨瞪着裴渊:“狗贼,你胆敢质疑公主?”
裴渊冷哼一声:“我就不信芝麻真能开得了门。”忽悠傻子呢?
其实玉昭也不信,但她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就吊起了眼梢,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渊:“你不信是吧?好!我现在就给你喊一声,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敌强者!”
裴渊都被逗笑了,眼角眉梢尽显不屑,一边漫不经心地哂笑着一边点头:“行,裴某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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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
玉昭眉梢一挑:“我要是真把门喊开了,你服我不服?”虽然她绝对喊不开,但贷款占占便宜又不会吃亏。
裴渊:“公主若真能把门喊开,裴某定会对公主心服口服。”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角眉梢依旧写满了不屑,一脸等待着看笑话的戏谑表情。
玉昭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走到了石门前,双手掐腰,仰头大喊:“你们两尊看门兽,都给本公主听好了,芝、麻、开、门!”
轰隆一声响,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
玉昭:“……”
裴渊:“?”
林子衿:“!”
红缨欣喜若狂:“公主威武!”
其实玉昭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把门喊开,她原本只是想溜着裴渊玩,却没想到真把裴渊给玩了!
最初的懵逼和震惊过后,玉昭当即就欢呼雀跃了起来,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瞬间变得无比黑亮,激动又骄傲地跳到了裴渊面前,兴奋大喊:“裴渊你服我不服?裴渊你服我不服?!”
裴渊的脸色有些难看,死咬着牙关不愿开口。
玉昭不满:“裴渊你不会是想耍无赖吧?”
红缨自然是要帮着自家公主说话:“裴渊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打赌输了还要抵赖不成?”
就连林子衿这位军中幕僚都觉得自家大将军做的不对:“裴将军,你方才确实亲口做出了承诺,懒账怕是不妥,有违男儿风范。”
“就是!”玉昭一手掐腰一手刮脸,“打赌还不愿意服输,真是羞死人了!羞羞羞!大将军还不如穿开裆裤的小孩子,羞羞羞!”
她也真是会奚落人,裴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裴渊才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字:“服。”
玉昭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双手始终骄傲地掐着腰,俏丽的眉宇间跳跃着难掩的小窃喜和小得意,彷如打赢了一场胜仗。
裴渊冷哼一声,径直上前,率先走进了门内。
玉昭一怔,赶紧跟了进去。红缨和林子衿紧随其后。
石室内的空间巨大,比皇宫中的金銮殿还要大,但却无比空旷,除了漂浮在正中央半空中的那块散发着红色光芒的不明物体之外,再无任何摆件和装饰物。
石室内铺设着的地砖也是冰冷金砖,黑亮光滑的砖面上反射着来自墙壁和天花板的粼粼光线。
除了大门所在的那面墙壁以外,石室内的三面墙壁和平整的天花板上皆刻满了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字体,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玉昭猜测道:“这墙上刻着的狂草字迹,不会是中央飘着的那块红色不明物的说明书吧?”
红缨上下左右都看了一圈,面露难色:“字迹实在是太潦草了,不仅看不清楚,还无法确认哪里是开头哪里是结局。”
裴渊也认可红缨的话,转而看向了林子衿,但这次还不等他开口呢,林子衿就迅速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张黄符,神采飞扬地看着红缨:“女侠莫担忧,小生早就说过,小生有办法的!”
言毕,他便念起了咒语。法随言出,他修长指间夹着的那张干净黄附上逐渐多出了一双发着绿芒的眼睛。
伴随着林子衿的一声大喝:“阅!”那一双绿眼竟然自行从黄符上飞了下来,精准无误地附着到了林子衿的双眼上。
14.第 14 章
刹那间,林子衿眼中的世界就变成了文字的天下。
石室内雕刻着的那些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字迹如同蝶雨飞花一般一齐从壁面上飞舞了下来,自行在半空中排列组合拼凑成章,最后又变化成了一道涓涓细流,从开头第一句话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向了林子衿的双目。
请神术之“阅”,可助使用之人在瞬息之间整合并阅读大量文字,极大程度地节约了阅读时间,提高了阅读效率。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林子衿就已经读完了墙壁上的所有内容,附着在他双眸之上的那双绿色眼睛也随之消失无踪。
然而林子衿眼神中的震惊之色却并未随之消失,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在了原地。
红缨一脸古怪地打量着林子衿,随即抬起了手,用剑尖戳了戳林子衿的胳膊:“登徒子,你怎么了?”
玉昭和裴渊看向林子衿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明显的疑惑。
林子衿许久未眨的眼皮终于产生了一丝颤动,眼神中的情绪却越发波澜壮阔了起来,像是在猝不及防间窥见了惊世骇俗的秘密。
他的双臂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又青又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用不断颤抖着的目光看向了玉昭,满目惊愕,却又夹杂着一丝敬畏。
玉昭懵了:“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么?”
红缨也有一些恼火,当即就挡在了玉昭的身前,厉声喝道:“登徒子,你若是再敢用那种不敬的眼神亵渎公主,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林子衿的目光却始终定格在玉昭的脸上,双唇不自觉嗫嚅,久久不能言语。
裴渊若有所思,转头也看向了玉昭,沉冷的目光之中再度浮现出了狐疑和审视。
玉昭神色中的惊疑之情更重:“我到底怎么了?林子衿你说句话啊!”不知道裴渊的性情多疑么?没看到他又开始用那种看奸细的杀人眼神看我了么?
裴渊面如刀削,看向玉昭的眼神越发凌厉,言语间的压迫感十足:“看门兽认主,偏偏是你将石门打开了。”
玉昭又惊又慌又怒:“我、我,你、你不会又开始怀疑我是始作俑者了吧?”
裴渊:“难道我不该怀疑你?”
玉昭:“……”你该的,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甚至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始作俑者的请君入瓮之计。
玉昭瞬间陷入了绝望,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林子衿却忽然抬起了手臂,拦挡在了裴渊身前,目光却始终朝向玉昭,竭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这一切可能和公主有关,但公主绝非这城中怪事的始作俑者。”
这是何意?
裴渊、玉昭和红缨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了林子衿的身上。
但因事关重大,不仅涉及到了青云宗的兴衰荣辱,甚至可能会颠覆请神术的理论根基,故而林子衿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如此爆裂的信息,更别提开口转述了。
又冷静了许久,林子衿才战胜了心头的震惊与错愕,然而在他开口时,嗓音却依旧在发颤:“我、我需要从头讲起……现有的请神术体系中,只涵盖了请神与送神两类术法,但这墙壁上却又多记载出了一类术法:让神。”
玉昭一怔:“有请就有送我明白,怎么还多出了一让?”
林子衿:“有抢便有让。”他抬眸,目光震撼地望向了满壁莹白文字,“百余年前,各门派争先恐后地捕神、搜神,抢占诸神之力,用以打压后起之秀青云宗,但他们并不知晓,青云宗所请来的神皆是心甘情愿为圣祖所驱使的神,是以在请神的过程中不会产生因果报应,俗称孽力,然若是强行驱赶神物为你所用,就会造成因果,从而延伸出一股非常可怕的孽力,这便是让神之力。”
有欠必有还,这是天地轮回的不变之法。
强行抢夺而来的神力,终究是欠了债,故而有抢就必有让。
林子衿又道:“让神之力因贪婪之欲而生,相当暴虐顽固,若让这股力量长久横行于世间亦或落入了贼人手中,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扰乱天下祥和。虞昭圣祖为救世人于水火,便利用天地五行之术将世间的让神之力收集了起来,分别镇压在了五个方位上,并利用五方灵兽天生自带的驱邪之力将其囚禁。”
玉昭:“五方灵兽?”
裴渊:“那头玄武?”
两人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在话音落后,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除了警惕与敌视之外,两人都没有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多余的情绪。
林子衿点了点头:“正是那头玄武,镇北之兽,其性属水。当年圣祖将其制服之后,就将它安置在了这座塔中,命它看守、镇压这块让神牌。”
玉昭:“……”怎么听起来命很苦的样子,一辈子都在打工。
裴渊抬眸看向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块红色玉牌:“这就是让神牌?”
林子衿再度点头:“让神之力就封印在其中。此牌乃昆仑神玉打磨而成,天生自带封印和净化之力。”说罢,林子衿再度看向了虞昭,“你之前猜测的不错,塔门上贴着的那两道封印的效力确实截然相反,那道红封是为了引北方的让神之力而来,白封则是为了将其封印至塔中。”
是以红封上才会写着“见喜开门”这四个字,为的就是蛊惑让神之力,以喜字邀其前来。
待北方地带的让神之力收集的差不多之时,再用写有“闻丧而封”这四字的白封贴于红封之上,将其彻底封印至塔中。
玉昭却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之中:“若真如此,无论是这塔门上的封印还是石室外的看门兽不都应该是你们的虞昭圣祖所设么?我怎么可以将其打开?”
难不成她真和虞昭有点儿亲戚关系?还是说她穿越者的设定不受这个时空的规则约束?
林子衿抿了抿唇,看向玉昭的目光中再度流露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圣祖的法力强大,可与天齐,是以她亲手写下的封印自然附带着极为强悍的力量,除她本人之外,这世间绝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够揭下此封,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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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昭急得跺脚:“除非什么?你倒是一次性把话说完啊!”
林子衿再度深吸一口气:“除非您是圣祖转世。”
玉昭:“……”啊?怎么忽然就赋予了我这么牛逼的身份呢?
红缨的瞳孔也开始不自觉放大,看向玉昭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敬畏,丝毫不啻于青云宗弟子林子衿。
裴渊忽然开口,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屑:“看来你能打开这石门,绝非是因为一句芝麻开门。”
玉昭:“……”
林子衿:“……”
红缨:“……”
你这人的接受能力真强啊,信心量都爆炸成这样了,你却只惦记着芝麻开门?
玉昭目瞪口呆地盯着裴渊看了一会儿,忽然发问:“裴渊,你很在乎我么?”
裴渊:“?”
玉昭:“那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和我的赌局是赢是输?”
裴渊:“……”呵。
裴渊哂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玉昭:“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谁,我只想知道这城中诡事因何而起,又该如何解决。”
玉昭:“……”好吧,明白了,你是个死要面子的行动派。
玉昭转而看向了林子衿,认真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到底和你们圣祖虞昭之间有何渊源,我只知晓现在的我绝对不是虞昭,我亦没有她那么大的本领,这一路走来你们也看到了,我孱弱得很,根本不及虞昭圣祖的千分之一,所以千万不要把我当成虞昭,我只是一位有些怪运气的旁观者。”
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转世轮,她更偏向于自己是穿越者所以才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解释。
红缨对玉昭唯命是从,立即点了头:“公主所言极是!”
林子衿却不置可否,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无论公主是否与吾宗圣祖有渊源,但不可否认的是,您确实继承了她的部分神力,若想解决这城中诡事,还需您出手。”
玉昭很想辩驳一句“我没有继承你们圣祖的神力,我的特异功能来自于我的穿越者身份,别总把我当成虞昭”,但她却不能这么说,不然就会暴露她不是真正的玉昭公主,裴渊这狗贼就更有底气起兵清君侧了。
玉昭只得默认了林子衿的话:“墙壁上可记录了这城中诡事的由来?”
林子衿摇头:“没有。圣祖已仙逝百余年,不可能未卜先知,但通过其留下的文字,大概能猜测出来是谁在兴风作浪。”
玉昭眼神一冷:“谁?”
林子衿轻叹口气:“公主还曾记得,我之前向您讲述的那段有关青云宗的往事吗?”
玉昭:“逆徒叶青淮以下犯上欺师灭祖分裂青云宗?”
林子衿点头:“正是。”他又说,“据这石壁上的记载,圣祖虞昭当年并未诛杀叶青淮,而是将其囚禁在了万窟海中。”
玉昭愣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说,都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了,姓叶的不仅没死,反而还变得更牛逼了吧?”
15.第 15 章
林子衿果断否认道:“绝无可能!虞昭圣祖都已仙逝百年,叶青淮那种不肖之徒怎会比圣祖活得还长久?”
玉昭心道:难道你没听过“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吗?
林子衿却又忽然叹了口气:“不过他创建的逆上门一直存在,门徒如野草一般杀之不尽风吹又生,所以极有可能是这帮余孽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让神之术,于是就打起了让神牌的主意,拉着他们的那个逆徒老祖当幌子而已。”
玉昭困惑道:“让神牌除了拥有净化功能之外,还有其他用处么?”
林子衿解释道:“所谓净化之力,并非是说将这股力量彻底消灭,而是净化其根本中的虐力,余下的便是一股臻至无比的神力。”
玉昭了然:“也就是说,让神牌中所蕴含的威力无穷?”
林子衿点头:“正是。这股力量既能毁天灭地,也能普度众生,就看落在谁手中了。”
裴渊又询问道:“那些人为何要用姓叶的当幌子?与让神之力有关?”
林子衿再次点头:“当年虞昭圣祖正是借用了让神之力,才成功将叶青淮囚禁在了万窟海中,若想放他出来,只能借助让神牌的力量。”
玉昭又问:“万窟海在哪里?离不夜城远么?”她是外来穿越人士,不懂这个时空的地理地貌。
孰料林子衿竟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眼。”
哎,你们青云宗学子的见识也太少了,就应该多外出历练历练。
玉昭又看向了红缨,红缨却也是摇头。
行吧,御前侍卫的行动范围只在御前,不知道也能理解。
玉昭只好将最后的希望压在了裴渊身上,却发现裴渊竟也是沉默不语,倍感不可思议:“连你这种走南闯北的大将军都不知道吗?”万窟海这地方这么邪门的么?
裴渊冷冷回道:“见多识广的公主都不知道,卑职又怎会知道?”
见多识广?
玉昭沉默片刻,忽然发问:“裴渊,你还在计较那句芝麻开门是么?”
裴渊:“……”
玉昭眨眨眼,一双秋水双眸中瞬间充满了柔情与娇羞:“看来,裴将军是真的很在乎人家呢。”
裴渊脸色一沉,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玉昭偏是要恶心他:“不过我劝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世界上在乎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根本排不上号的。”
裴渊咬了咬牙:“还望公主自重。”
自重哪有折磨你来得爽?
玉昭抿唇一笑:“瞧,裴将军还不好意思了呢!”
裴渊:“……”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裴渊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林子衿:“你现在还认为她是你们的圣祖转世么?”
林子衿:“……”呃、这个、这个、这个,我们圣祖应该是一位很矜持的神女,绝不会如同公主一般色胆包天且酷爱耍流氓。
“我本就不是虞昭转世。”玉昭浑不在意地说道,转而就像视线移向了半空中漂浮着的让神牌,“我们现在该拿这块牌子怎么办?又该怎么解决这城中的诡事?”
林子衿:“藏书塔上面还有那么多层,应当不愁找不到这城中诡事的解决办法,但绝不能再将让神牌留在此地,以免其落入逆上门余孽之手。”
玉昭的问题又来了:“该怎么将其取下来呢?总不能咱们一伸手它就自己掉下来了吧?”
为了配合自己的吐槽之语,玉昭还特意伸了一下手,结果那块让神牌还真的掉下来了。
玉昭都懵了。
然而就在那块让神牌即将落入她掌心之际,一根金线忽然自天花板穿刺而下,顷刻间就缠裹住了那枚让神牌。
玉昭大惊失色。
自他们下入地下通道以来,这根金线就消失了,以至于玉昭都忘记了还有一根金线的存在。
此番金线又突然出现,显然是为了抢夺让神牌。
玉昭的身体反应比眼睛快,还不等那根金线将让神牌钓走,她就猛然抓住了金线。
哪知附着在金线上的力量比她想象中还要强悍的多,她的身体瞬间就被提了起来,像是一颗被大力拔起来的萝卜。
悬空感毫无防备的袭来,玉昭当即就发出了一声惊叫:“金线!是金线!”
余下三人皆看不到金线,只在一瞬间看到玉昭的身体猛然朝上空窜了过去。
“公主!”红缨站得离玉昭最近,在玉昭的身体被提空的那一刻她就奋不顾身地她扑了过去,用力跑住了她的双腿。
哪知下一瞬,红缨的身体竟也被一起提了上去,她穿着黑靴的双脚在瞬间离了地。
“女侠!”林子衿惊急交加,不假思索地朝着红缨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
紧接着,林子衿的身体也被提了起来,直窜上空。
裴渊气急败坏,就没见过林子衿这种自动送人头的蠢货,但自己的幕僚又不能不救,迅速出手,在林子衿被提高的前一刻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然而裴渊的加入也只令那根金线停顿了一瞬而已,下一瞬,连带着裴渊自己的身体也被提了起来。
四人就像是一根藤上的葫芦似的,一连串地被拔走了,在金线的拉拽下越升越快,越升越高。
最下方的裴渊突然发出了一声暴喝:“松手!”
玉昭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喊的,一边满目绝望地看着距离自己脑袋越来越近的坚硬天花板,一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松不开!”
早在被提空的那一刻她就尝试着松手了,然而这根金线上却附着着强大的吸力,令她无论如何都松不开手。
裴渊这回倒没再怀疑玉昭的话,因为他也松不开手,金线上附着着的那股强大吸力穿透了林子衿的身体,作用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自己的脑袋撞向天花板的那一刻,玉昭悲愤地闭上了双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是这种死法。她宁可被裴渊杀了,也不想变成一坨粘附在不见天日的石室中的天花板上的模糊血肉。
脑浆都会被撞碎吧?
然而她却没感受到天灵盖被撞裂的感觉,她的身体竟神奇地穿过了坚厚的天花板,如同穿过了一层有形无实的幻影。
紧接着,红缨、林子衿和裴渊的身体依次穿越了天花板,和玉昭一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中。
金线却还在一直不断地拉着四人往上升,速度越升越快,但四人的耳畔却无风声,比死还安静。
玉昭甚至怀疑这根金线要把他们四个拉去异世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就算这金线把她拉回二十一世纪的老家了,她都不会感到一丝诧异。
不久之后,玉昭终于又看到了光明,她的脑袋又一次地穿透了天花板,忽然从地面冒了出来,如同雨后春笋似的。
玉昭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哪里:藏书塔一楼。
那尊命很苦的玄武兽还在门口蹲着呢。
然而还不等玉昭呼唤玄武兽呢,她的脑袋就已经穿透二楼的天花板了。
就在玉昭认定了自己即将要被拉到外太空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洪亮的神兽怒吼声,玄武兽的巨大蛇身骤然穿破了藏书塔一楼的天花板,在玉昭的脑袋即将穿透二楼天花板之时,猛然缠上了那根金线。
伴随着玄武兽的又一声震天怒吼,金线终于停止了提升,附着在其上的吸力也随之减弱了许多,玉昭终于可以松开自己的双手了。
四人又如同一连串萝卜似的摔向了地面,玉昭砸在了红缨身上,红缨砸在了林子衿身上,林子衿砸了裴渊身上。
铁打的人也遭受不了这种重创,裴渊眼前当即一阵漆黑,差点儿没被这三人给砸死,喉间都有血腥味了。
林子衿也被红缨和玉昭砸得够呛,眼前一直冒金星。
然而还不等裴渊缓过劲儿呢,玉昭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撩开了自己的左袖,并起了右手两指,狠心戳了一下左臂上的刀口,在指肚上沾满了鲜血,涂向了裴渊的双眼。
“裴将军,能不能夺回让神牌就全靠你了!”
裴渊的眼前瞬间一片猩红,眼球遭受强烈刺激,不断地眨起了眼皮,待到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玉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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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液之后,覆盖着一层血红色的视野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根自塔顶笔直刺下的金线。
裴渊神情一凛,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提刀冲了过去。
玉昭瘫坐在地,视线紧盯在了裴渊的身上,内心惶惶,却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分踏实感……还是那句话,裴渊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对手,却也是一位极为可靠的队友,就好比方才,他哪怕是再多疑再狡黠,却还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选择去救林子衿,因为李子衿是他的同伴,是他的下属。
也怪不得北境三十万士兵那么听令于他。他确实值得他们去托付性命。
玄武依旧在和金线角逐较量,哪怕蛇身上已经被金线勒出了道道深刻的血痕,也依旧死缠着不放,誓死坚守职责,守卫让神牌。
二楼拥挤不堪投鼠忌器,裴渊直接冲上了三楼,开阔的空间中,竖立着一根紧绷着的金线。裴渊毫不迟疑地持刀砍了下去。
然而却没能将这根金线砍断,但附着在刀身上的那张白色封印却在接触到金线的那一瞬间光华大盛。
与此同时,城中所有金线皆在一瞬间剧烈颤抖了起来。
金线似是有生命,感受到了危机,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金光,其中所蕴藏着的巨力竟直接将裴渊撞飞了出去。
裴渊的身体狠狠地撞击到了一座书架上,书架轰然坍塌,裴渊跌落在了一片废墟中,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楼下的玄武忽然发出了一声力量感十足的大吼。
裴渊似听懂了一般,仅用手背蹭了一下唇下的血迹就又重新站了起来,再度提起了手中长刀,朝着金线挥砍了过去。
金线和封印碰撞,再度发出了一阵强盛华光,裴渊的身体又一次被撞飞了出去,砸在了墙壁上,呕出了几口血。
这一次,在被金线的力量撞飞出去的瞬间,他还若隐若无地听到了一声呕哑嘲哳难的嘲弄:“蝼蚁之辈,自不量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裴渊撑着刀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虽有些趔趄,双眼中却闪灼着无比锋利的光芒,愈发的盛气凌人。
这世间,无人能够阻拦他裴渊。
他再次提起了刀,大喝一声,不遗余力地挥砍向了金线。
刹那间,不夜城上空的深厚云层中骤然传出了一声怒吼。
金线颤动得更为剧烈,缠绕在让神牌之上的那一部分线身如同枯萎了的藤蔓似的无力地松开了。
玉昭飞扑而去,在让神牌落地的前一刻用双手接住了它。
下一瞬,玄武兽猛然甩动了蛇身,吼叫着将金线甩向了塔外。
没过多久,塔内几人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声。
玉昭奔向了窗户,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东方的云层中突然透进了一缕金色熹光,被夜色笼罩了许久的不夜城总于有了天亮的趋势。
视线下移,塔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位身穿黑衣的怪人。
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他浑身上下没有露出一丝皮肤,双手戴着漆黑的手套,脸上戴着白色面具,面具上并没有开辟五官洞口,是一张浑然天成的假面。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十指上,还缠着数根金线。
玉昭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人就是始作俑者!
不、不,不对!他手上只缠着金线,银线又是从哪儿来的?
他有同谋!
就在这时,身体都已经被摔变形了的黑衣怪人竟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用那张惨白的面具脸看向了玉昭。
面具上没有绘出眼睛,也看不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但玉昭偏就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热,殷切,穿透力极强。
玉昭的呼吸猛然一滞,刹那间好似听到了一声来自于很遥远时空的呼喊——
“师父。”
塔外骤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一层层地吹开了黑衣人的衣料,露出了他的稻草身。
飓风吹散了他,像是吹散了一颗蒲公英,逐渐将他变成了被席卷在飓风中的一道金色长风。
风息云止,万籁俱寂,塔前的地面上仅留下了一根细长稻草。
16.第 16 章
裴渊眼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不再是藏书塔,而是搭着干净帐幔的床顶。
他试着起身,却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一阵来自左侧肋骨的剧痛,疼得他瞬间皱起了眉头,甚至发出了一声呻/吟。
恰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与此同时还传来了玉昭的声音:“裴将军还未苏醒么?”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裴渊赶忙将眉头舒展开了,重新将眼睛闭了起来。
“还没有。”林子衿回复玉昭的问题,和玉昭一同走到了床边。
“哎,看来伤得还真是不轻呢。”玉昭的言语间尽显担忧,眼睛却一直贪婪地盯着裴渊的脸看,目不转睛地欣赏了好大一会儿,心有余悸地说了句,“幸好只是断了三根肋骨,这要是伤了脸,可怎么办呀!”
裴渊:“……”
林子衿却早已对公主的好色秉性习以为常了,赶忙附和道:“是是是,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张脸么?裴将军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但也不例外。”
“可不是吗。”玉昭大大咧咧地往床边一坐,又特意向前倾了倾上半身,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贴在裴渊的脸上,“裴将这张脸呀,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吾甚喜之,见之则悦。”
林子衿又一次地打心底里羡慕起了玉昭性格: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大胆又真实?演都不带演的。
紧接着,林子衿又气馁地想:我要是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贪恋美色就好了。
只见玉昭又伸出了白皙的右手,曲起了纤细的食指,爱不释手地在裴渊的脸颊上来回刮蹭了起来,边蹭还边点评:“啧啧啧,常言道脸在江山在,日后裴将要是打不动仗了,只要他的容颜不迟暮,本公主就愿意收他当面首,给予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然而她的话音才刚落,就对上了一双漆黑深沉又冷酷的眼睛。
玉昭浑身一僵,瞬间就坐直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子衿:“他醒了是么?还是本公主眼花了?”
林子衿大喜过望:“公主您没眼花,裴将军确实醒了!”
“那可太好了!”玉昭丝毫不为自己刚才的流氓行为感到尴尬和羞耻,也无谓裴渊眼神中的阴郁,反而又伸出手在裴渊的脸颊上狠狠掐了一把,喜滋滋地说道,“裴郎呀,你可算是醒了,人家这几天都担心死你了!”
这也并非假话,她是真的担心裴渊嘎了,玉曦交给她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在不夜城诡事被解决的当天,她就给玉曦发去了一封急信,事无巨细地阐述了她这几日来的见闻,并在信尾附上了一句话:“裴渊现在生死未卜,正是斩草除根的绝佳时机,动手否?”
后面还添了一对儿括号,括号里面写的是自己的个人建议:此贼甚为狡黠狠戾,曾数次陷我于死地,不像是能服王化的样子,所以我建议尽快斩草除根,以免来日生变,哼!
不过两日,她就收到了来自皇城的回信。
玉曦在信中很明确地说道:“朕已知晓不夜城中的诡事,不日便会命人去查。裴渊的命却一定要留,且必须是全须全尾地留,他对朕来说还有大用。”信的最后也添上了一对儿括号,补充说明:你且忍忍,待日后奸佞尽除,朕坐稳了王位,全天下的美男任你挑!
玉昭看完回信之后,惆怅地叹了口气,虽心知肚明玉曦是在给她画大饼,但又实在是摆脱不了这饼的诱惑——
那可是全天下的美男啊,她都能像是昏庸的纣王一样在酒池肉林里面蒙着眼睛和成群结队的美男们玩捉迷藏了,一天换一批男人都不带重样的。
为了当纣王和捉迷藏,玉昭还是决定再忍一忍。她也不担心玉曦的信会是假冒的,因为她们之间的来信从不使用汉字,而是拼音夹杂着散装英语。
又爱不释手地在裴渊的脸上摸了几把之后,玉昭才意犹未尽地从床榻边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向他告别:“我就不再打扰裴将军休息了,将军可要好好养伤,待来日春暖花开,人家还想让裴将军教我骑马射箭呢。”
说完也不给裴渊回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室外的天色晴朗阳光明媚,温度却依旧冰冷严寒。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玉昭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凝重的表情——不夜城只是小试牛刀,寒州城才是最大的挑战。
待她走出院门之后,红缨才迎上前来,汇报道:“公主,仪仗队已准备就绪,随时可继续出发前往寒州城。”
玉昭:“通知乐王了么?”
乐王名为玉烁,乃是先皇贵妃所生之子,今年十七岁。寒州城便是他的封地。
红缨点头,将一封未开启的信件交给了玉昭:“乐王今早发来的信函。”
玉昭仔细看了看信口的火漆封和印章,确认无误后,才打开了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
乐王的字体比她想象中的要糟糕许多,像是狗刨出来的,毫无皇室弟子的涵养,就连其书信内容也是粗鄙不堪吊儿郎当的:【皇姐皇姐你快来,寒州要美人有美人,要美酒有美酒,虽有宵禁规定,但没人能管得了本王,王府内美妾成群美酒成缸,可以夜夜笙歌,实乃人间天堂,比在皇宫还潇洒呢!】
玉昭当即就气恼了起来,也不知道先皇是怎么想的,寒州此等边塞重地,竟然安排了一位纨绔子弟去当藩王?生怕那边的守将不会功高震主是吧?
也怪不得裴渊这么狂呢,乐王实在无用!
玉昭的神色越发凝重,在红缨紧张又担忧地目光中,她一点点地将手中信纸攥成了团,开口下令:“即刻启程,务必在天黑之前抵达寒州城!”
裴渊已醒,无论他伤势如何,定会立刻动身回寒州,她务必要在裴渊抵达寒州之前见到乐王。
……
林子衿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确认玉昭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之后,迅速去将房门关上了,然后一路小跑回到了床边,忧虑道:“女帝这次绝对是要来真的了,你根本不知道安平公主的手段有多强悍!”
裴渊不为所动,恍若未闻:“城中诡事已经彻底解决?”
林子衿点头,先将裴渊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而后说道:“那个黑衣怪人消失之后,塔内的玄武兽和地下通道竟跟着消失了,塔内的环境也恢复了原样,像是从未发生过打斗一般。”
裴渊:“为何?”
林子衿:“我不知道,但公主提出了里世界的概念,就是我们平时所身处的世界是表世界,里世界则是隐藏在表世界之下的世界,只在特定情况下会开启。咱们那天进塔,就是从表世界走进了里世界,里世界的塔和表世界的塔不一样,所以咱们才会看到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封印和玄武兽。后来神秘人消失,让神牌被取走,里世界就关闭了,咱们再看到的就是表世界。”
裴渊哂笑:“你还敢信她的话?”
林子衿点头:“我信啊,而且我觉得很合理,如果换作是我们圣祖,肯定不会把让神牌放在表世界,而是将其隐藏在更深层的里世界,这样才稳妥。”
裴渊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既然那个黑衣怪人只操纵金线,银线又从何而来?”
“有同谋呗。”林子衿道,“不过已经全死光了。”
裴渊:“被灭口了?”
林子衿点头:“黑衣怪人消失之后,不夜城的天就亮了,街头巷尾的那些怪物们陆续倒地,变成了一具具披着人皮的死物,但是刺入它们头顶百会穴的银线并没有断裂。后来公主带着人搜城的时候,在城中间的那条河道内发现了三具死尸,这三人十指上皆缠着银线,却十指皆断,是被人活生生掰断的,而且这三人的眼睛也被挖去了,鼻子被削掉,耳朵和嘴巴则用红泥封了起来,此乃典型的拘魂之术,就算我想用请神术招其魂魄前来兴师问罪都不行,可想而知这幕后之人的谨慎和残忍。”
裴渊:“既然银线是用来操纵怪物的,金线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到最后也没能看到金线,全是听公主说的……”林子衿遗憾道,“不过还真让我在藏书塔里找到了有关金线的记载,相传这金线是我们圣祖造的,金丝内混了她的血,所以威力无穷,区区五根金线,就能操控一座城,其过程大概就是把一座城类比成人,找到其对应的头、手肘和腿膝盖的部位,就能用金线将这座城池悬吊起来,如同银线吊怪物那般,所以我和公主都猜测藏书塔所在的位置就是不夜城的头顶百会穴。操纵金线的黑衣人被你和玄武兽合力击溃之后,城中的阵法就失灵了,不夜城这才回归正常。”
裴渊越听越奇怪:“你们圣祖到底是正是邪?”
“当然是正派人士!”林子衿义愤填膺,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们圣祖的名誉。
裴渊懒得和傻子较真:“我昏迷了多久?”
林子衿伸出了右手:“五天!足足五天!但安平公主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整顿好了不夜城中的一切事务,且极其擅于收拢人心,现在的不夜城,可谓是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城中百姓无一不对安平公主爱戴有加,但你猜安平是如何面对百姓的感激之情的?”
裴渊哂笑一声:“不过是把斩妖除魔的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罢了。”
“那你可真是小瞧公主了。”林子衿认真说道,“公主不仅没有独揽功劳,反而把所有的功劳全部让给了你,并大力嘉奖了你的部下,以女帝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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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抿紧了薄唇,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林子衿又补充道:“安平不只在这一桩事上冠以女帝的名义,而是从始至终皆用女帝之名为百姓谋事。百姓感激公主拯救他们于水火,更感激女帝心系苍生爱民如子,同时将公主和将军两位英雄人物派遣来了不夜城。”
他们在北岭关外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赢得了人心,全然没想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会令女帝逆风翻盘。
裴渊轻叹口气,不得不承认一桩事实:“是我小瞧安平了。”
林子衿点头:“安平公主绝非外界传闻中的那样。”
传闻中的安平公主是个骄纵无用的草包,可她若真是个草包,又怎会使出此等雷霆手段?
裴渊又问:“在我昏迷期间,她可往皇城传递过消息?”
林子衿:“传了,但发出去的那封没拦下来。”
裴渊的神色一冷:“为何不拦?”
林子衿无奈道:“真的拦不下来,公主的行动异常迅速,咱们的人马还没聚齐,公主就已经整顿好了她的人马,迅速控制住了不夜城,咱们的眼线根本没机会拦截她的书信。皇城那边的回信过了两日后才抵达,好在那时咱们的眼线已经重整旗鼓,及时拦下了此信。”
裴渊:“信上写了什么?”
林子衿两手一摊:“看不懂,全是鬼画符,一个符号都看不懂。”
裴渊沉思片刻,不再纠结女帝的信,转而询问道:“玉烁那里可有来信?”
林子衿:“有,但他并没有在信里说什么值得注意的话,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所以就重新封了口印了章,发给公主了。”
裴渊不置可否,冷冷道:“传令回寒州,严密监视乐王府,若有任何异动,即刻诛杀乐王与安平。”
林子衿大惊失色,额角当即滑下了一颗冷汗:“那、那、那可是藩王和公主,怎能说杀就杀?”
之前的一切布局,都只是小打小闹,若真的杀了藩王与公主,可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最后造反成功了也会令天下人所不齿!
裴渊面无表情,语气森然:“我既然敢杀,就必定能拿得出令全天下人都信服的理由。”
……
仪仗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寒州城。
乐王亲自率队出城迎接。
红缨轻轻敲了敲挂有厚厚牛皮帘的车窗,禀告道:“公主,乐王来了。”
玉昭立即放下了暖手炉,前去推开了车门。
北方的寒风呼啸,残阳猩红,伫立在冰冷大地之上的寒州城巍峨而肃杀。
在高大的城门之前,整齐有序地站着两列仪仗队,绣有乐王府标志的旌旗在寒风中咧咧作响。
队列最前方立着一匹健硕的黑马,马上坐着一位身穿紫色貂裘、头戴黑色锦帽的俊朗少年。
玉昭才刚一推开车门,少年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着玉昭的马车跑了过去,在风中放声大喊:“皇姐!皇姐!我好想你啊皇姐!”
虽然玉昭根本不认识他,但还是生动演绎出了一副至亲手足久别重逢之后的心酸与喜悦,立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眼含泪地朝着玉烁跑了过去:“阿弟!阿弟!”
姐弟俩热情洋溢、深情似海地拥抱在了一起。
许久之后,两人才泪眼汪汪地分开了。玉烁握住了玉昭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地说:“阿姐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玉昭的左手一僵,却丝毫不影响她精湛绝伦的演技,一双美丽的眼睛中充盈着泪水与深情:“多年未见,阿弟真是长高了不少呢,也长大了,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儿郎了。”
玉烁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了句:“也没有长大很多,不过阿姐却越来越漂亮了,简直可以冠绝大巾!”
“哪有呀!”玉昭无奈一笑,“你惯是会打趣阿姐。”
“我才没呢!”玉烁急得跺脚,脸都急红了,“我句句属实,不然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好啦好啦,阿姐信你!”玉昭用右手拍了一下玉烁的手臂,顺势将左手握成了拳,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这里风大,阿姐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真是累了,你快带阿姐进城吧。”
玉烁懊恼道:“瞧我笨的!怎么能让阿姐站在这里吹冷风?”说完他就迅速朝着自己的马匹跑了过去,大喝着命令众人,“迎安平公主进城!”
玉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回到了马车里,车门关上之后,她迅速打开了藏于左手手心里的那张纸团,写于其上的蝇头小楷清秀俊逸,却字字震撼有力——
【城中遍布裴贼眼线,皇姐务必慎之再慎】
17.第 17 章
转眼间一月过去,寒州城中的气温越降越低,萧瑟的冷风中渐渐飘起了花白的雪粒子。
自抵达寒州城以来,玉昭一直住在乐王府,日日陪同乐王饮酒作乐歌舞笙箫。
倒不是因为她想变得和乐王一样堕落,而是因为她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裴渊很有可能会一起杀了她们姐弟俩——北岭关外是裴渊的地盘,不光寒州城中遍布他的眼线,就连乐王府上下也全是他的耳目。
起初玉昭还不信裴渊真有那个本事一手遮天,某天傍晚,她故意在吃晚饭的时候说了句:“我明日要去大岚江看看。”
大岚江乃是大巾国与冬元国的领土分界线,江面宽达百丈,除非站在高高的城头上,不然根本望不到对岸。
乐王听后却神色大变,急切道:“皇姐不可!”
玉昭明知故问:“为何不可?”
乐王面露难色:“因为、因为裴将军曾下达过军令,入冬之后,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大岚江,违者重罚。”
玉昭略有些愠怒:“我是公主也不行?”言外之意:他还能管得了我?
乐王的眼中划过了恐惧,急忙说道:“裴将军也是为了咱们好呀,时已入冬,大岚江开始冰封,北方敌贼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突袭寒州城。”
春夏秋三季,大岚江碧蓝如天、波涛滚滚,根本无需担忧冬元国的犯进,然而入冬之后,江面结冰,滚滚大江变坚硬大地,资源贫瘠的冬元国时常会打起前来大巾国打劫掳掠的坏主意。
玉昭当然懂得玉烁的担忧,安抚着回了句:“放心吧,我绝不上江,我只是想站在江边看看。”站在国境的最边沿上,用眼睛丈量疆土,日后也好像玉曦进行工作汇报。
玉烁却又说:“皇姐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冬元人。与我大巾国人相比起来,冬元人简直是蛮夷野兽,还极其阴险狡诈,常会趁着暗夜携带武器跨江,分批次偷渡至我大巾国境内。”
冬元国常年气温严寒降雪不断,是以那里的民众普遍生得膀大腰圆皮糙肉厚,如同狗熊一般,抗打击能力极强。他们的士兵战斗时所骑乘的坐骑也不是常见的马匹,而是健硕凶狠的雪狼。
马的天敌是狼,随便一声狼嚎,就能惊动数百匹战马。
为了抵抗冬元国的犯进,大巾国在北岭关外所使用的战马皆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马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畏惧群狼。
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只要大岚江一结冰,就一定会有不安分的冬元人冒险前来大巾国争夺生存资源,江岸线上不一定会在何时何地躲藏着一支虎视眈眈的冬元军队。
换言之,冬日靠近江岸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行为。
凭心而论,裴渊的军令并无不妥之处,但玉昭容忍不了他的骄狂与猖獗,竟然连公主和藩王都敢控制,明目张胆地打压王权。
寒州城的现状也比玉昭想象中更为糟糕,这里的百姓心中已无女帝和王权,只有裴渊和军权。
所以玉昭并没有被玉烁劝退,态度反而更坚决了:“寒州城依旧在我大巾国领土之内,我乃大巾国女帝钦定的巡边御史,代表了女帝的天颜,怎可因畏惧敌人而止步不前?日日夜夜畏缩在你这固若金汤的王府中又像是什么话?城中百姓又会怎么看待我们?看待女帝?”
她这话显然是话里有话。“畏惧敌人”这四字,既可明指冬元人,又可暗指裴渊;“固若金汤”这四个字更是恨不得把“你这王府中里里外外全是裴贼眼线”的事实给挑明了。
玉烁当即就被惊出了一背的冷汗,忙不迭说道:“我自然知晓皇姐的意思,但我也是为了皇姐好呀,而且咱们也得多为裴将军考虑一下是不是?若不是裴将军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不辞辛劳不畏严寒地坚守寒州城,咱们大巾国的北方边境早就被冬元蛮夷冲垮了,所以在这种关键时期,咱们决不能再去给裴将军添乱呀!”
玉昭:“……”你这马屁拍的,也太有求生欲了。
但玉昭就偏不信裴渊真能只手遮天:“你不必多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乃王家使臣,就必须亲自前往江岸线进行视察。”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巡边御史不敢去巡边,像是什么话?城中百姓怎会不轻视皇家?
玉烁还要再劝:“皇姐、”
“不必多言。”玉昭眼神坚毅,态度刚硬,“我意已决!”有风才有浪,有浪才能打散原局,组建新局。无论前方的道路多有严峻,她都必须当那阵起浪的风。
玉烁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玉昭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用力地点了下头:“好,那我便陪着皇姐一起去!”
结局却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巍峨的寒州城伫立在大岚江边,北城门正对着宽阔的大岚江。
第二日清晨,玉昭和玉烁所带领的王府护卫队还未抵达寒州城的北门,就被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给阻拦了下来。
显然,他们姐弟俩昨晚在饭桌上的对话已然传至了裴渊耳中。
这队士兵的头领乃是裴渊的副将之一,名为吴猛,人如其名,长相凶悍高大威猛,手握□□往城门前一站,简直是一头标准的拦路虎。
玉烁骑马在前,玉昭坐马车在后。
玉烁下了马,当先上前与吴猛攀谈,一口一个恭敬的吴将军叫着,好声好气地与其商议能否打开城门让他们前往大岚江巡边,然而却只换来了吴猛一句冷冰冰的:“将军有令,时值冬元蛮夷猖獗作乱之际,为保城中百姓安危,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大岚江,更不得随意开启北城门。”
最后,吴猛竟然还极为嚣张地说了句:“国有国法,城有城规,在我们寒州城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真是岂有此理!
玉昭听完此话后本就气极,哪知吴猛的话音落后,周围竟然还响起了围观百姓们的欢呼喝彩声,更有甚者竟然当街大喊:“自打裴将军来了之后,我们寒州城中一直法度严明,可不是谁来了都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哪怕是天子来了都不行!”
玉昭直接被气笑了,好一个猖狂的裴渊啊,这寒州城中的子民,哪里还记得他们的君王是玉曦呢?
玉曦也真是能忍,裴渊都已经狂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要留下他一命。
裴渊的命,到底值在哪里了?
玉昭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无力地推开了车窗,让红缨前去给玉烁递话:即刻打道回府。
哪知在回府的路上,他们竟遇到了裴渊。裴渊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披甲执锐的将士。
寒州城的道路众多,两方人马偏就在由北向南的中轴大道上相遇了,大道宽敞,可容八匹骏马并肩而驰。
但这里的马路和交通规则就是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发达先进,既没有中心线也没有方向标,很容易造成交通混乱。
怕什么来什么,两方人马不偏不倚地在中轴线上相对了。
总有一方需要让路。
玉烁瞧见裴渊的那一瞬间就勒紧了马缰,下意识地要给裴渊让路,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玉昭充满了威严的怒喝:“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皇家御队也有人敢拦?”
玉烁浑身紧绷,刹那间就变成了惊弓之鸟,惶惶然地看向了对面的裴渊。
裴渊身穿一袭玄衣,外罩金色麒麟甲,满头的乌发盘成了干脆利落的单髻,身姿挺拔地坐于马背之上,俊美至极的面庞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却偏就是器宇轩昂,不怒自威。
裴渊亦未多看玉烁一眼,冷峻的目光始终定格在玉昭身上。
玉昭早已从马车里面出来了,昂首挺胸地站立在车厢前,毫无畏惧地与裴渊对视着。
她今日穿了件枫红色的广袖披风,锦缎外面上用金线绣着妆花龙纹,在寒风的吹鼓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彷如真龙环绕其身,不由自主地为她增添了诸多霸气与威严。
她的那副眉宇,依旧是艳丽而刚烈,如同一株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鲜红玫瑰。
自不夜城一事之后,裴渊不敢再小瞧玉昭,却也没多尊敬她,不仅丝毫没有放停自己的马速,反而朝着皇家的护卫队步步紧逼了过来,冷声开口,振振有词:“今早收到了探子的来信,大岚江两岸皆有异动,为保安防无恙,卑职需即刻带领部队前去巡边,若是冲撞了乐王与公主,还望二位见谅。”
你什么意思?刚刚才阻拦了我和乐王出城,现在自己又要大张旗鼓地出城?为了证明你在这城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么?
玉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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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看向裴渊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看来裴将军是铁了心地要藐视皇威了?”
裴渊不言不语,只是一味地驱马向前,一人一马皆是不可一世盛气凌人,跟在他身后的那一群将士亦是气势汹汹。
尚不等王府护卫队这方最当先的那位将领做出指令,他身下的那匹战马就畏惧地垂下了马头,自行朝着后方退了过去,根本不受将领的控制。
他这么一退,后方的队伍也不得不退。
玉昭怒不可遏地抓紧了门框,厉声喝道:“谁让你们后退的?都给我往前进!”
然而她的怒火却无法制止王府护卫队不断后退的现实。
裴渊始终没有降低马速,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率队向前,看向玉昭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了嘲弄之色。
玉烁咬紧了牙关,强忍下了满腔的愤怒与屈辱,立即勒紧了马缰,率先将自己的马匹驱离了队伍,迅速去到了偏道上,笑呵呵地喊道:“既然裴将军有边防要务在身,咱们还是给裴将军让一让吧,路这么大呢,咱们走哪都一样。”
有乐王做了表率,护卫队立即移到了路边去,将中间的路给裴渊让了出来。
玉昭内心登时产生出了一股强烈的绝望和无力之感,仿若眼睁睁地看到了洪流来袭却无力阻止。
裴渊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却在某一时刻忽然勾了下薄唇,露出了一个洋溢着鄙夷与不屑的笑意,像是在嘲讽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
虽然他的笑容转瞬即逝,但玉昭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强烈的愤恨与耻辱之感不断在她心内交织,抵在门框上的那只手青筋暴凸,根根骨节泛白。
但她又无能为力,她阻止不了裴渊,连歪魔邪道都使不出来,裴渊对她的防心极重。
自不夜城一别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裴渊,平日里哪怕是想见都见不到,更别提对他用蛊了。
她好像根本战胜不了裴渊,玉曦给了她一个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有这么一个瞬间,玉昭真的好想家,好想爸爸。爸爸对她很好,从未亏欠过她,她不该因为他想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而任性。
玉昭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却又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双目虽赤红,脊背却始终笔挺,丝毫不败皇室威严。
但是在回到王府之后,玉昭就开始一蹶不振了,像是被裴渊击垮了一般,身心俱疲,接连发了半个月的烧,人都要烧傻了。
病好之后也是萎靡的,整日里有半日闭门不出,剩下半日则是陪着玉烁一起当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赏歌赏舞,通宵达旦。
这一月里,她也给玉曦去过几封书信,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不是玉曦没有给她回,就是被裴渊扣下来了,但大概率是因为后者。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儿是裴渊干不出来的了。
裴渊甚至可能会杀了她,但裴渊绝不会轻易地杀死乐王。玉烁是天家派来驻守寒州城的藩王,名正言顺,不好动手。
而且裴渊已经彻底控制了玉烁,若杀了他,裴渊不仅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会换来一个新的藩王。新藩王或许会比玉烁更加软弱好拿捏,亦或许会比玉烁强硬许多,所以裴渊没必要去打这个赌,只要玉烁一直安分守己,他就能留他一命。
可是她玉昭呢?虽然是公主,但却是遵从王命前来巡边的,出些意外暴毙异乡也不足为奇。
裴渊能让玉曦之前派来的那些探子死的无声无息毫无破绽,就能让她玉昭死的无声无息毫无破绽——窗外日光郎朗,却寒风呼啸,玉昭原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瘫卧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头脑因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瞬间清醒了。
玉昭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惊惧的细汗,双眼却无比漆黑清明,嗓音虽有些颤抖,却清澈嘹亮,坚定无比:“红缨,备车,出府!”
她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更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只有努力活下去,才有机会干翻裴渊!
她必须要干翻裴渊!
干!
干!
干!
干不死他!
18.第 18 章
近日风雪不断,寒州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清冷寂寥。
冬至中午,天空又落了雪,却掩盖不了飘满全城的饺子香。
将军府内,林子衿一边用手拍打着肩头的落雪,一边阔步朝着议事堂走,尚未踏进房门,就先听到了内里传来的激烈讨论声——
“要说这安平公主也真是个奇女子,那日都被咱们将军当街折辱成那样了,竟然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成天在城里来回溜达。”
这人的嗓门又粗又大,林子衿一耳朵就听出来是谁了:吴猛。
吴猛的话音才刚落,就有人接了句:“她还不是瞎溜达,城里哪儿有人闹事她往哪儿跑,当街断案,比衙门管的都宽。”
林子衿又听出来了,这次说话的是参将齐凯旋。
在齐凯旋之后开口的是参将王修:“衙门还知道赏罚分明呢,这位公主可是只罚不赏。前几天城西那块儿有两个汉子闹事儿,一个占理一个不占理,不占理的那位欠钱不还,还先动手打了人家债主一拳,那人家债主能乐意么?然后俩人就当街打了起来,后来安平公主闻讯赶到,听完来龙去脉后判欠钱的那位当众道歉立即还钱,欠钱的还撒泼不干,被欠钱的那位也不干,觉得公主判轻了,应该把欠钱的那个泼皮抓去衙门蹲大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齐凯旋“嘁”了一声:“你还卖什么关子啊?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你要讲就讲,不讲的话我替你讲,我讲的比你还好呢!”
“哎呀呀去你的吧!”王修火速言归正传,“公主命她身边那个叫红缨的女护卫去扇了债主两巴掌,直接把债主扇蒙了,周围围观的群众也蒙了,不明白为什么人家明明占理还要赏人家吃巴掌?唯独欠钱的那位爷们儿在小人得志,大喊‘公主英明’,哪成想他的话音才刚落,红缨就来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抡起了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地往他脸上扇了四巴掌,然后那俩人就全老实了,围观起哄的人群也跟着老实了,谁也不敢再闹了。”
屋内登时陷入了一片寂静,纵使他们早已听闻了公主的惊人事迹,但还是会暗暗称奇,不由自主地感叹公主好手段。
林子衿也暗暗点了点头,心道:公主就是厉害。
裴渊的声音骤然响起,冷酷中又带着些戏谑:“她倒是聪明。”
屋内众将领和幕僚们纷纷点头,屋外的林子衿也跟着点头,但他和屋内众人点头的原因不同,屋内众人承认公主聪明,只在她解决城中百姓纠纷的手段上,林子衿点头则是因为他读懂了裴渊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公主非常聪明地从他手下保住了自己的命。
在藩王的封地内杀藩王不易,杀一位巡边的公主却轻轻松松,公主可能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死于各种看似寻常的原因,但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留下重重疑点。
换言之,她必须死得合情合理——这就需要一些非常手段了。
玉昭却也使用了非常手段去防御。
她日日在城中大张旗鼓地溜达,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段处理寻常百姓之间的纠纷,就是为了闹得人尽皆知,吸引所有人的关注度,让自己时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自己死于非命。
以阳谋去防御阴谋,真是好聪明的公主。
裴渊的声音忽然又自屋内传来:“为何还不进来?”
林子衿一愣,赶忙步入了屋内。
议事堂内人员众多,不止吴猛王修和齐凯旋等将领,显然是准备开一场比较重要的军事例会。
但堂内的气氛并不是很严肃,吴猛还打趣了林子衿一句:“大家都一直在等着林先生来呢,结果林先生竟然躲在门外听墙角,不冷么?”
后有人跟着笑。
林子衿也不生气,想来这次军情并不紧急,不然吴猛也不会有那个闲工夫跟他开玩笑,遂乐呵呵地回了句:“我在外面听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就没好意思进来打断。”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安分守己地往角落处的某个位置走——一般这种人员齐全的军事会议都是讨论战略布局的,他这种主要负责让神术的幕僚派不上什么大作用——却被裴渊喊住了:“今日让你来是让你鉴东西的,你离那么远看得见么?”
林子衿脚步一顿:“鉴什么东西?”
离他最近的王修拉了他一把,把他推向了长桌中央:“青璃国今年进献的贡品到了,你去看看,上面带没带什么邪术。”
原来如此!
青云宗圣祖虞昭虽然法力无穷,却心系天下苍生,为避免让神术成为好战之徒的工具,早在创造让神术之初就设定了不可逾越的限制:让神术不得上战场,违者必遭让神之力的反噬。
是以至今为止,所有国家的战场之上都未曾出现过非人类的力量,只凭借着人类最基本的智慧和武力去角逐胜负,但难免会有狡黠之人利用规则的漏洞行卑劣之事。
就好比说战败国进献给战胜国的贡品,很有可能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施以普通人难以察觉的邪术,用以刺杀暗算战胜国的守将或君王。
是以每位大将军的身边都会跟随着几位擅长让神之术的幕僚,日常为其检查鉴定来自外邦的信件和物品。
在不夜城诡事发生之前,裴渊身边一共有三位擅于让神术的幕僚,然而却在不夜城中死了两个,只留下了林子衿这么一个命大的。
林子衿从怀中摸出来了一张黄符,夹于白皙修长的两指之间,一番咒语过后,黄符骤然金光大盛。
林子衿将黄符抛向了放在桌面上的那口紫檀木箱子,同时大喝一声:“净!”
黄符如飞镖一般精准有力地贴在了箱面上,其上附着着的金光在刹那间延伸蔓延至了这个箱面,又从外向里的渗透了进去。
等待片刻,金光又自行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如同一条金蛇一般,重新回到了黄符上。
黄符抖了一下,从箱子上掉到了桌面上。
林子衿拿起黄符看了看,向裴渊汇报道:“回将军,净化符没有出现异常,此物应当没有附着邪术。”
净化符起净化作用,若是箱子上附着了邪术,净化符就会起效,当金光再度回归到黄符上时,黄符的颜色会变,颜色越深,邪术越恶。
裴渊略一点头,示意副将吴猛:“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吴猛闻言照做,却在打开盒盖的那一瞬间蹙紧了眉头,当即破口大骂了起来:“青璃国国主是他娘的不想活了吧?”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好奇地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惊愕地看到了一颗血淋淋的狼头,紧接着整个议事堂内就开始了此起彼伏的骂娘声。唯独林子衿没有破口大骂,因为他不会骂人。
林子衿是个斯文书生,无论是气质还是穿搭都与屋内的这一群糙汉武将们格格不入,虽然他也觉得青璃国国主好像疯了,但还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别说一个人只有一个娘了,青璃国国主现在就算有十个娘都不够挨的。
裴渊那张如玉雕般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阴森冷笑,看起来正邪难辨:“看来青璃国最近的皮又痒了。”
青璃国位于大巾国的西北方,同时和冬元国相邻,国土面积虽然不大,但其境内却包含了一段大岚江,是以雪狼也是青璃国的特产之一。
小国物资贫瘠,上供一张狼皮还可以理解,上供一颗血呼啦次的狼头就有些挑衅之意了,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裴渊要完还是女帝要完?
吴猛恨恨地哼了一声:“青璃国早前就摇摆不定,一会儿和冬元交好一会儿和咱们交好,就他娘的是根墙头草,老子早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老实!”
青璃国夹在大巾和冬元之间,既可以说是左右为难,也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哪方给它的好处多他就跟哪方交好,一旦形势不对,立即倒戈另外一方,相当之两面三刀。
但青璃国的自然资源又极为贫瘠,且被大岚江一分为二,将其拢入领土之内只会增添军事和人口管理上的负担,是以大巾国和冬元国都不愿将其占为己有,更愿意将其当成军事防御和缓冲地带,青璃国却因此而变得有恃无恐了起来,绝不忠诚于任何一方,随时准备着叛变。
直至两年前,裴渊把它们给打服了,将其举国上下皆收拾得服服帖帖,从此之后,青璃国就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大巾国的附属国,不仅不敢再和冬元藕断丝连,还按时按点地向大巾国进献贡品。
这次的贡品,可谓是胆大包天。
不打你打谁?
林子衿问了句:“所以各位今日齐聚一堂,只是为了这个贡品?”说完之后却又感觉不太可能,在箱子没打之前,谁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是各位将领却早就凑齐了。
“那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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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王修说道,“前方探子来报,冬元国军队又开始在对岸江边集结了。”
哦,又要打仗了。
按理来说,打仗是一件很严肃很紧张的事情,但是吧,冬元国它隔三差五地就要来一次,每次也都不来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就是为了骚扰他们一下,恶心恶心人。
自从今年的大岚江上冻后,冬元起码来骚扰了七八次了。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无论是林子衿还是在座将士们,都无法把冬元国这次的军事集结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就连裴渊都有些疲于应对了:“青璃国稍后再收拾,先把冬元国打回去再说,还是吴猛守北中门,王修负责北西门,齐凯旋守、”
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瞳孔瞬间收缩,目光如炬地盯向了檀木盒中那颗血淋淋的狼头。
就在众将领倍感诧异之际,裴渊猛然从椅子上占了起来,阔步走向了悬挂在后方墙壁上的巨型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绘画着大巾国北方地区的地形地貌。
裴渊先看向了大岚江对岸的冬元国,又将目光移向了西北方的青璃国,神情越发严肃,眼神越发阴郁。
在某一个时刻,他猛然抬高了手臂,直指青璃国,语气沉冷语速却极快:“冬元此次定会兵分两路,倾尽全国之力攻我大巾,一路攻打寒州城,一路借道青璃国南下!”
他指向地图的手也在顺着话语下移:“北岭关虽为我大巾国北部重要防线,但若是冬元绕开了北岭关,从青璃国南边的虎啸口入关,根本不需要在北岭关战斗,只需要攻下蔚州、山州和渝州三城,就能直逼都城!”
在惯常的思维和过往的战争史中,冬元进攻大巾一定会先攻北岭关然后再南下入关,所以谁都料想不到冬元会借道青璃国从虎啸口入关。
虎啸口乃是青璃国与大巾国的领土分界处,驻守在周边的部队从未和冬元军队交过手,其军事防御能力和战斗力绝对比不上北岭关的将士们。
关内的战马也没经过特殊训练,冬元战士骑得可都是凶猛的雪狼,若真让冬元得逞了,从虎啸口入关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半月都城就会失守,到时候可真就江山易主了!
众人当即大惊失色——虽然裴渊此番推论并无切实依据,但在场所有人都对他的军事直觉深信不疑。
裴渊就是天生的将才,对敌军的动态预料如鹰隼般敏锐。
吴猛反应最快,拍案怒吼:“老子日他大爷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冬元国前些日子的小打小闹并非简简单单的寻衅骚扰,而是用以麻痹他们的奸诈手段,不仅可以松懈他们的斗志,还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叫他们忽略青璃国的异况。
真可谓是兵不厌诈。
就算是诡计被看穿了,冬元也有恃无恐,因为对于大巾国而言,虎啸口决不能失守,不然皇城危矣,所以裴渊必定会率兵南下前去拦截。
但裴渊一走,寒州城和北岭关就再无指挥,兵力也会大减,冬元军队定会用尽全力攻打寒州城。
寒州城一旦失守,下一个遭殃的就是紧邻着北岭关的不夜城。不夜城一月前才惨遭重创,哪里还有抵抗的能力?冬元八成也是听闻此消息之后才制定了此番作战计划。
不得不承认,冬元那边的军师团也相当睿智。
议事堂内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骂娘声。
林子衿赶忙劝说道:“各位将士,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先听听将军怎么说!”
众人一齐看向了裴渊。
裴渊剑眉微蹙,薄唇紧抿,显然是在思考犹豫着什么,许久之后,他才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在座各位,认真严肃地开口:“我若是冬元国国主,定不会放弃这次的大好机会,就算不能从虎啸口拿下大巾江山,也定会拼尽全力拿下寒州与不夜两城,是以守卫寒州一城就相当于守卫两城、守卫整个北岭关,在座各位,有谁能担此重任?”
众将领先是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陆续有将士毛遂自荐了起来。
然而裴渊却始终没有确定人选,始终紧抿着薄唇,目光漆黑幽暗。
许久之后,久到议事堂内重新回归了安静,裴渊才又开了口,只听他先叹息了一声,而后下令:“吴猛,你携林子衿一同前往乐王府,请乐王和公主共同前来议事堂议事。”
19.第 19 章
冬至必须吃饺子,不然耳朵会被冻掉——这是玉昭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对她说的话,她一直深信不疑了多年,纵使长大了之后,她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耳朵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但还是坚持冬至当天一定要吃饺子。
只是今年和以往的每一年都不同。自从妈妈病逝之后,她年年都会被姥姥姥爷喊去家里吃饺子,今年却要自己动手包饺子了。
虽然王府内有厨子,也有的是仆人给她包饺子,但玉昭还是觉得自己包比较稳妥,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存活率。
为了进一步的提高生存率,玉昭还命人将桌子和炉灶全部摆放在了王府大门口,并向全城百姓放出话:凡城内家境贫寒饥肠辘辘者,皆可前往乐王府领取冬衣一件及热水饺一碗。
她就不信裴渊敢往饺子锅里下毒。
上午巳时刚过,乐王府大门前就已经排起了大长队。被风雪笼罩着的寒州城冰冷寂寥,也唯有乐王府门前的那条街道上人声鼎沸。
玉烁也前来帮忙分发冬衣和水饺。
虽然队伍中不乏趁此机会占便宜的殷实人家,但玉昭来者不拒。每一位领走冬衣和水饺的百姓,都会感激地说一声:“感谢公主,感谢王爷。”
然而玉昭每每都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一句:“你们应该感激的是女帝。女帝虽远在皇城,却时刻心系边关百姓,我与王爷不过是遵循女帝的命令行事。”
久而久之,后来的百姓们就自觉地把感激之言改成了:“感谢女帝,女帝万岁。”
一批冬衣很快又发没了,玉昭命红缨再去王府库房取一百件过来,然而就在这时候,街道上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林子衿的喊声就压盖了满街的鼎沸人声,清清楚楚传到了王府门口:“公主!女侠!红、缨、女、侠!”
一骑当先的吴猛诧异地回头看了林子衿一眼,心道:林先生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怎么忽然间嗓门变得这么洪亮了?红缨女侠这四个字喊得还怪有男子气概的。
红缨的脸色当即一沉,恨恨地骂了句:“公主,这个登徒浪子定是奉了裴渊那个狗贼的命令而来,绝对没安好心!”说罢,她就握紧了悬挂在腰侧的剑柄,厉声道,“且叫我好好教训这登徒浪子一顿,打得他当街哭爹喊娘,搓一搓裴渊的锐气!”
玉昭赶忙说道:“你少冲动,没看到他身旁还跟着吴猛么?”
红缨柳眉倒竖:“那又如何?这两人定是裴渊听闻公主在城内分发冬衣和饺子的事情之后派来捣乱的!”
玉昭轻叹口气:“裴渊还没那么闲!”大岚江上冻之后,寒州城就进入了备战期,除非裴渊疯了,不然他绝对不会派出自己的副将来给她添乱,顶多派俩小兵来。
红缨不解:“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玉昭缓缓摇头,若有所思:“不知晓,但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玉烁忽然来到了玉昭身边,低声说了句:“皇姐,怕是有紧急军情。”
玉昭诧异地看向了玉烁,用眼神询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玉烁又凑近了玉昭,用一种绝对不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回复:“裴贼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来了。”
玉昭呼吸一滞,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尚未等吴猛行至王府门前,拥挤在门外的百姓们就自行把路让开了。
吴猛身姿矫捷地跳下了战马,快步行至了玉昭和玉烁面前,拱手道:“公主,王爷,裴将军请二位火速前往议事堂。”
玉昭闻言点头,玉烁立即命令管家前去备马备车。
林子衿跟在吴猛的身后,颤颤巍巍地跳下了马背,往门口跑的时候还差点儿滑了一跤,但这并不影响他内心的雀跃和激动:“公主!红缨女侠,好久不见!”
吴猛心道:读书人就是迂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叙旧呢?
红缨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玉昭微微一笑,温声回道:“林先生,好久不见。”
林子衿赧然地抓了抓头发,而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位王爷呢,立即拱手行礼:“参见乐王殿下。”
玉烁无奈道:“免礼吧。”
过不多时,管家就备好了马车。
发放饺子和冬衣的善事还要继续,玉昭言简意赅地对府内下人交代了一番之后就上了马车,和玉烁一同前往将军府。
在去的路上,林子衿也上了马车,仔仔细细地向他们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玉昭和玉烁听完皆是神情大变。
玉昭惊急交加地询问道:“可向皇城发出消息了?”
林子衿点头:“刚用了‘风’术,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抵达皇城。”
请神术之“风”,可借风之力传递轻便物件,常用来收发紧急信件。
玉烁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不夜城元气大伤,相当于整个北岭关外只有一座寒州城在抵挡,冬元定不会放弃如此大好机会,怕是要举国出兵,纵使兵分两路,攻打寒州城的兵力也不会少于二十万。整个北岭关外的战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万,裴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林子衿摇头,面露忧虑。
众所周知,那些对外宣称的兵力一般都带有夸张的成分,为了震慑敌人而已,毕竟出门在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北岭关对外宣称有三十万兵力,实则能有二十万就不错了。裴渊南下虎啸口起码要带走十五万战力,只剩余不到五万的兵力还要均分寒州城、不夜城和北岭关三地……怎么算都感觉没有胜算。
是以负责守城的人选成了重中之重。
裴渊用兵用计也真是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玉烁想不到裴渊会安排他守寒州城,玉昭想不到裴渊会安排她去镇守不夜城,吴猛更想不到自己会被扔到最南边的北岭关去。
给的人手还相当吝啬,一城只分了一万五千人。玉昭所在的不夜城稍微好点,被裴渊稍微偏爱了一下下,比那两座城池多分了五千人,共计两万。
虽然三人都不敢发表什么不满的意见,但三人看向裴渊的眼神之中都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在座众将领的内心想法也是一样,感觉他们的将军好像疯了。
在座众人也无人相信乐王能守住寒州城,包括玉烁自己。
玉烁看向裴渊的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了惊惧,像是一只孱弱的羊羔面对凶狠野狼,一边惊慌失措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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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坚决推辞:“裴将军,你可别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天生的不学无术之徒,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对于用兵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呀,我哪里能守得好寒州城?”
周围众将领的脸上皆浮现出了轻蔑之色,简直不能够再赞同他的这句话——一个整日吊儿郎当花天酒地的小王爷,哪有那个本事守寒州城?
唯有裴渊无动于衷,看向玉烁的表情极其严肃,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锋利的幽芒:“我不是在试探你,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戏弄你,你也不必再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姿态糊弄我,我是在命令你守卫寒州城!”
玉烁震惊不已,苍白的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了细汗,两条手臂克制不住地发颤。
玉昭没想到裴渊早就看穿了玉烁的伪装,更没想到他会将话说的那么直白,惊愕万分的同时,她也更清醒地意识到了当下的战况有多么危机,裴渊甚至连演都懒得演了。
裴渊又一字一顿地对玉烁说道:“你乃寒州藩王,守卫封地亦是你义不容辞之事。而今大敌当前,寒州危急存亡,你务必要以命相搏,誓死守卫大巾北方门户,绝不可放一敌入城!”
他的语气严肃而郑重。
玉烁屏住了呼吸,攥紧了双拳,竭力克制着手臂的颤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座众将领也逐渐收敛起了神色中的轻蔑之色,不敢再小瞧这位深藏不露的乐王。议事堂内的气氛越发紧张肃杀了起来。
裴渊又看向了吴猛,认真开口:“北岭关乃是大巾北部的最后一道防线,若寒州城和不夜城相继失守,吴将军定要坚守到底,纵使城内到了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也绝不得放外贼入关。”
吴猛这才明白了裴渊将他安排到北岭关的用意,重重点了下头,视死如归:“我吴猛就算是饿死在北岭关,也绝不会让外邦野贼欺辱我大巾子民、践踏我大巾河山!”
玉昭的喉间猛然一哽。在座这些将领,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他们只是一帮意图谋反的乌合之众,但大敌当前,他们还是本能的选择了赴汤蹈火,保家卫国。
她忽然就明白了玉曦为何一定要留下裴渊的命了。
裴渊最后看向了玉昭,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试着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玉昭忽然开口:“我全明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外敌当前,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微不足道。在这一刻,她愿意毫无保留地去信任裴渊。
裴渊亦然。他先舒了口气,纠结的神情也随之坦荡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玉昭:“我将公主安排至不夜城,也并非是要公主亲上战场,会另派守城之将与您共同前往。只因不夜城位于寒州与北岭关之间,乃中间枢纽要地,需要一位思维敏捷意志超群之士前去坐镇,公主是不二人选。”
玉昭:“……”看来裴渊对她的评价可真是不低啊。
玉昭郑而重之地承诺道:“玉昭绝不负裴将军所望,定会与不夜城共存亡!”
裴渊略一点头,没在多言,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情肃穆地环视屋内众人,情真意切开口:“祈愿天佑我大巾。愿我与诸君,来日还能再见。”
20.第 20 章
不出裴渊所料,三日之后,冬元大军就浩浩汤汤地跨过了大岚江,首当其冲受到猛攻的就是寒州城。
当日下午,玉昭就收到了来自寒州的军报:冬元大将哈洲率二十万大军围攻寒州城。
然而寒州城内可供调动的兵力仅有一万五。这一万五千人还要同时负责守卫十二座城门。
怎么看都是一场必败的战役,寒州失守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拿下寒州后,冬元的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不夜城。
不夜城中包括玉昭在内的所有人都断定冬元大军不出五日必会抵达不夜城,然而他们在紧张与惊惧中等到了一天、两天、五天、十天,冬元大军依旧没能攻下寒州城。
一座兵马仅有一万五千人的寒州城竟成了固若金汤之地,冬元的二十万大军轮番上阵也没能攻破一门。
半月后,玉昭再次收到了来自寒州城的风信。玉烁连夜向不夜城发出紧急军报:寒州城久攻不下,哈洲改变了战略,准备绕开寒州城,直接南下进攻不夜城,欲意切断寒州与北岭关之间的联系。
玉昭这才明白了裴渊为何会多分给不夜城五千兵马,因为不夜城才是真正的军事要塞,拿下不夜城就相当于拿下了寒州城!
不夜城一共十道城门,裴渊却足足给不夜城分派了十七位守城将领。
哈洲率领冬元大军抵达不夜城那天,玉昭和负责守卫北面三城的两位将领齐凯旋、王修一起登上了高大的城墙。
风起云涌之际,玉昭看到了一副令自己终身难忘的画面——方圆百里,铺天盖地全是披甲执锐的冬元大军,彷如蝗虫过境,汹涌压抑,小小的不夜城彷如弹丸之物。
原来,这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儿时曾背诵过的那首唐诗在此刻正中玉昭的眉心。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哈洲并未直接攻打不夜城。经历了寒州城的教训之后,哈洲也学聪明了,终于明白了这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并不是城墙和城门,而是人的意志。于是哈洲派出了几名嗓门大的士兵,开始日夜不断地站在城门口喊话——
“乐王已经投降了我们冬元,寒州城也没有打仗,城内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平安无事,现在正舒舒服服地过好日子呢。只要你们也乖乖投降,我们将军保证绝不会为难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还会赏赐你们金银钱财,将你们奉为我冬元上宾!”
喊话内容虽然简单粗俗,却直白易懂,足以证明哈洲也是个聪明人。
古代的教育水平落后,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和当兵的文化程度都不高,与其喊那些他们根本理解不了的文绉绉的话术,还不如直接用这些简单粗暴的台词。玉昭的内心一下子就充满了担忧,毕竟,这世界上最难把控的就是人性和人心。
守城不易,守心更难。
然而裴渊的训兵能力和其麾下部队的军事素养却比玉昭想象中强悍得多。
哈洲派人在城下连着喊了三天三天,都没能动摇城中一人。站在城头上的大巾将士们更是无动于衷,只是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冰冷目光盯着城下的哈洲。
到了第四日,哈洲命人改了话术——
“裴渊已在虎啸口战死,劝尔等速速投降,我军定优待不杀!”
孰料此话竟激起了众怒。齐凯旋的脾气向来暴躁,直接扯开了嗓门冲着城下怒骂:“放你娘的屁吧,你死了你爹都不会死!”
哈洲没想到会适得其反,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裴渊儿子,怒恨交加之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开打吧。
漫天箭雨袭来的那一刻,玉昭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而直白的杀气,身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少女,她也从未经历过战场,对战场和战争的一切了解都只来自于书籍和影视剧。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够真正地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残忍。
玉昭眼睁睁地看着抵挡在最前方的那一排守城战士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锋利的箭矢无情的射穿了他们的脑袋和身体。浓郁的血腥味在瞬间笼罩了整片城头。
然而顷刻间就有新兵顶了上去,前仆后继地用自己的肉身补全防线,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仿若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一袋袋负责拦截洪水猛兽的泥沙。
人命在战场上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和微不足道。
又或者说,在这些将士们的眼中,保家卫国的责任远高于自己的性命,他们宁可血溅高墙,也绝不放一敌入城。
玉昭的灵魂受到了极大震撼,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硬着,圆睁着的双眼中充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痛和错愕。
一支箭矢擦着玉昭的鬓角飞了出去,惊险地击断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红缨迅速拔出了佩剑,以身为盾抵挡在了玉昭身前,急切道:“城头危险,还请公主速速下城!”
玉昭却因为这一箭找回了灵魂。她直接拔出了一位死亡战士的佩刀,双目赤红,嘶吼着怒喊:“我乃大巾国嫡长公主,定要和我大巾国将士共存亡!”
她虽不善武力,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是大巾国的公主,是女帝之妹,代表了天家和皇室,只要她站在这里,就能鼓舞士气。她也不怕死,要是她死在了这里,就更能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了。
所以她绝不能下城,绝不能当缩头乌龟。
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够守好这座城。
她要替玉曦守天下,亦不能够辜负裴渊对她的信任。
玉昭的那声怒吼可谓是声震环宇,城头上的士兵和守将们皆听得清清楚楚,本就强悍的士气越发高涨了起来,如同熊熊烈焰一般在城头上灼烧蔓延着。
满天的风雪亦吹不灭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
冬元的第一波强攻一直从中午持续到了半夜,却始终未能攻破不夜城北面三门。
守将齐凯旋战死,王修重伤,士兵们亦是死伤惨重,但玉昭根本来不及伤心和慰问,因为哈洲已经马不停蹄地率军前去了东城。
第二场守城之战一触即发。
玉昭风驰电掣地赶去了东城,如法炮制鼓舞士气,坚决与大巾将士共同御敌,哪怕凶涌的战火已经烧上了城头她也绝不后退分毫。
冬元的第二场进攻一直从深夜打到了清晨。东方第一束灿烂阳光破云而出,当先照亮的就是被战火熏黑的城墙和狼藉一片的城头。
修长宽阔的城头上,除了幸存下来的士兵,余下满地皆是残缺的武器箭矢和士兵们血肉模糊的尸体。
玉昭俏丽洁白的面颊早已被战火熏黑,身上穿着的素白色貂裘披风也被血污和战火染成了杂乱的深黑色,她的左肩还中了一箭,然而伤口才刚包扎好,就收到了南城门被进攻的消息。
玉昭这才意识到,哈洲是想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打车轮战,一刻不停地消磨城内的战力和粮草。
不夜城内只有两万人马,根本没有其他的应对策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场车轮战打了三天三夜,玉昭三天三夜没合眼,冬元攻打哪个城门,她就马不停蹄地往哪个城门跑,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发挥到了极限。
其中最惊险的一次是在西城,城门被冬元军队炸开了一个大洞,形势岌岌可危。
但好在那个洞的位置比较靠上,门板尚且结实,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害,但那个洞的面积却不容小觑,能同时容下三人钻越,一批又一批的冬元将士前仆后继地冲击此洞,试图破洞入城。
城中守兵亦在拼命抵挡,绝不退让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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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在以命相搏,但最终还是大巾将士的守卫能力更胜一筹。
然而冬元贼人却十足狠毒,竟搭了梯子将几头雪狼送上了洞口,守在高台上的大巾士兵防不胜防,顷刻间被狼咬死了好几人。
眼瞧着我方防线即将被攻破,守城将领赵捷大喝一声,当先斩下了一头雪狼的头颅。
玉昭直接冲到了高台下,将那颗狼头提了起来,而后一路狂奔上了城头,将那手里那颗余温尚存的狼头从高城上扔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冲着楼下敌军大喊:“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亲手将你们的神兽送上断头台,也不怕你们的长生天降罪吗?你们都会不得好死,长生天也不会收走你们的灵魂!”
冬元人都极有信仰,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信奉着长生天,笃定雪狼是长生天派来人间守卫他们的神兽,也唯有雪狼会在他们死后将他们的灵魂净化,带去圣洁的长生天。
既然哈洲能打心理战,那她玉昭也能!
此招数也真是好用,城下的一群敌军瞬间慌了神,不敢再往城门上的洞口放狼。城内的大巾将士们趁机杀光了已入城的雪狼,火速将城门上的洞口补了起来。
哈洲经此一役,嚣张的气焰也被打消了不少,足足休整了两天才重整旗鼓,继续攻城。然而他在不夜城得到的待遇和寒州城差不多,铆足全力进攻了半个月,也没能攻破不夜城的半扇门。
某日深夜,挫败的哈洲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自己率领数十万军队却连一座城池都攻不下来?裴渊明明不在呀!
明明裴渊才是冬元国最大的敌人和阻碍。
思考了足足一晚,到了天亮之时,哈洲终于想到了答案:寒州城内有皇子,不夜城中有皇女,所以城中的将士才会如此卖力。
那就直接进攻北岭关吧,北岭关内无皇室,只有一个裴渊的副将。
裴渊不在,区区副将不足为惧。
只要能拿下北岭关,冬元大军南下踏平大巾国疆土指日可待。
于是哈洲做出了决定,绕开寒州和不夜两城,直接进攻北岭关。
然而哈洲却没想到,北岭关才是最凶险可怕的地带。其守城主将吴猛极为凶悍,哈洲遭受到了自出征大巾国以来的最强烈反攻。更可怕的是,大巾国国主趁其攻打寒州和不夜城的这一月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派遣了两千神机营的士兵前来助阵。
神机营乃属京营,本就因火器装备而闻名天下,自从几年前女帝亲自改造了神机营的装备之后,其战力更是令全天下闻风丧胆。
奈何这个时代的制造力有限,神机营不过五千战力,全用来守卫皇城。女帝竟一次派遣了两千战力前来北岭关,可见其对北岭关防线的重视。
冬元大军不仅没能攻下北岭关,反而损伤惨重。
然而能当上主将的人绝非无能之辈,哈洲虽又一次地遭受了失败,头脑却越发清晰了起来,他迅速整合了分散在三城外的兵马,集中所有的战力主攻不夜城——
不夜城乃是中间枢纽,只要拿下不夜城,寒州城自可收入囊中,冬元大军亦能剑指北岭关。
玉昭左肩的伤势还没好,就投入到了新的战斗中,然而城内的粮草和装备已经不多了,几乎要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城外却包围着二十万大军。
就在玉昭绝望之际,裴渊的风信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惊喜地飞入了她的手中。
定是教她攻克敌人的精囊妙计!
玉昭大喜过望,甚至想狠狠地往裴渊脸上亲两口。她迫不及待地就拆开了信件,明晃晃的白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坚持,你可以。】
可以你妈个头啊可以!
那一刻,玉昭攮死裴渊的心都有了。
21.第 21 章
在哈洲率二十万冬元大军围攻大巾国北部三城的同时,冬元的另外一位大将胡吉率领五十万大军借道青璃国,南下虎啸口。
然而说是“借道”,实则是他们以武力和强权逼迫青璃国打开国门,让出路来给他们过。
青璃国向来孱弱,既不敢得罪大巾,又不敢得罪冬元,更不甘心一直给大巾国当附属小国,于是果断打开了城门,把通往虎啸口的路借给了冬元国。
然而冬元国却忽略了青璃国左右逢源的本性。
青璃国既想借助冬元国之力摆脱大巾国的掌控,又担心冬元国这次的计划会失败,于是青璃国国主就借进献贡品的名义给裴渊送了颗血淋淋的狼头过去。
虽然这种暗示实在是太隐晦了,相当于没有,但青璃国国主打的就是个模棱两可的算盘:
冬元日后要是赢了,青璃国国主能将这颗狼头说成是对大巾的诅咒和羞辱;冬元国日后要是败了,青璃国国主也能理气直壮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打开了城门,那颗狼头就是他发出的求救信号,是裴渊那家伙反应慢没看懂暗示,赖不到他身上。
但其实青璃国国主也没多指望裴渊能从一颗血淋淋的狼头上嗅出阴谋的味道,与其将宝全部压在他身上,还不如将大头的希望压在冬元国那一边,毕竟冬元国此次的作战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冬元国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胡吉和哈洲率军出击之前,就已经对未来做出了一番光明又美好的畅享。裴渊虽然可怕,但他们两人之中定有一人遇不到裴渊。
只要前路没有裴渊,他们就能达成一位武将封狼居胥的最高成就!
鉴于他们二人外加整个冬元国的智囊团都笃定此次的作战计划天衣无缝,是以所有人都认为那位遇不到裴渊的幸运儿一定是胡吉,就连哈洲本人都这么以为,甚至连青璃国国主都这么以为。
然而裴渊却给他们所有人开了一个大玩笑。
哈洲率军跨越大岚江,抵达寒州城城下时,才惊喜又惊愕地发现了自己才是那位幸运儿。
惊喜的是他不用面对裴渊那尊杀神了,惊愕的是裴渊竟知晓了他们的作战计划。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通知胡吉了。胡吉出发的比他早,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虎啸口了。
但愿胡吉能赶在裴渊抵达之前拿下虎啸口。
随即,哈洲又庆幸地想,就算胡吉拿不下虎啸口,自己也定能在北岭关外有一番作为。裴渊不在,北岭三城如无人之地,不出半月就会尽数变成冬元领土。开疆扩土、名垂青史的那位大将,是他哈洲!
然而哈洲的计划却落空了。
胡吉的计划也落空了。
胡吉率领五十万大军,夜以继日地行军赶路,终于如期抵达了虎啸口。
虎啸口位于两座山脉之间,形状像极了一头正在咆哮的老虎,而虎啸口正位于虎口的位置,所以才因此得名。
寒冬腊月,烈风穿山而过,呼啸作响,声震耳膜,真如同猛虎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抵达虎啸口北端的入口时,胡吉缓缓拍了一下狼头。雪狼停下脚步,狼背上的胡吉微微眯起了眼睛,紧张又警惕地打量起了面前大张着的虎口。
两侧的山壁险峻陡峭,中间的道路幽深曲折,下方靠近山脚的位置更是常年不见天日,哪怕是暴风雪的天气,虎啸口内也不曾飘落几朵雪花,全被峭壁挡了去。
但凡有些作战经验的将领都应当知晓,这种被夹在高山之间的路途最容易遭遇敌军埋伏。
胡吉的内心隐约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这山上,会不会有敌军埋伏?
武将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应当立即撤退。
但他又能撤到哪里去呢?撤回青璃国还是撤回冬元?撤了就是个死——
此番进攻大巾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机,错过了这次就没有下次,他要是临阵撤退,王上绝不会轻饶他,朝中的同僚们也都会把他当成胆小如鼠的懦夫。
身为武将,他也不该如此胆怯。
更何况,裴渊远在北岭关,自己绝不会迎面对上他,就算真的对上了他,他手下的兵马顶多只有十五万,而自己则有五十万狼军,比他的三倍还多,怎么都不用怕!
高级的将领也常拥有预测敌方人数的能力,也就是兵法中常提到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胡吉想到这里,内心稍微踏实了一些,这才又拍了拍狼头,命令自己的狼骑继续前进。
虎啸口内空无一人,连一只野兽和飞鸟都没有,两侧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呼啸的狂风不断穿梭期间,越发为期内部增添了阴森肃杀的气氛。
胡吉全程心惊胆战,唯恐头顶会忽然落下巨石或者重箭。
然而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骑着雪狼从虎啸口南侧冲出的那一刻,胡吉不禁长舒了口气,看来是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然而他这口气才刚舒完,身后的虎啸口内部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重箭破空声,和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以及绝望的狼嚎声。
胡吉当即大惊失色,欲要调头支援却来不及了。
前方的大地忽然震动了起来,空气中逐渐浮起了一层喧嚣的尘烟。
胡吉看到了舞动在寒风中的大巾国旌旗,看到了声势浩荡的大巾国军队,看到了为首的那位骑在深棕色高大战马上的大巾国将军。
他依旧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衣,外罩金色麒麟甲,手执细长寒月刀,俊美无双的面庞上本是冷若冰霜,却在看到胡吉的那一刻,阴恻恻地勾起了唇角,朝着自己的老熟人露出了一个比冰霜还要令人胆战心惊的冷笑。
他那双漆黑的双眼中亦没有流露出任何笑意,有的只是修罗看小鬼的狠厉和阴森。
胡吉瞬间面如纸白,万万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撞上裴渊的倒霉蛋!
更糟糕的是,他那五十万狼军早已被埋伏在虎啸口中的大巾军打散了……
五十万狼军浩浩汤汤如长龙,虎啸口内的地形地势又曲折幽长,胡吉这边才刚带着前军从南头走出来,后军才刚进入虎啸口的北头。
大巾军埋伏在中部的山顶上,待到冬元军队尽数进入虎啸口之后,立即发动伏击战,彻底打乱了冬元大军的队列,切断了其前军和后军之间的联系。
中军遭伏,前军只能拼了命的往前跑,后军只能火速后撤,不然全都得交代在虎啸口。
胡吉虽心乱如麻,但好歹也是位身经百战的大将,立即稳住了心神,迅速整顿了前军,与裴渊所率领的大巾国军队就地血战了起来。
大巾军不过区区十五万,他胡吉的目标也不是战胜裴渊,只要能将裴渊和其麾下兵马牵制在虎啸口,就能为哈洲赢得更多时间去攻略北岭关三城。
*
玉昭已经在不夜城中苦苦坚守了两个月,当初的十七位守城将领,已有七位战死,余下十位也都伤的伤、残的残,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未下过火线,一旦城外的冬元大军对不夜城发动进攻,他们就会迅速进入战斗状态,视死如归地与敌军对抗。
玉昭的身上也受了不少伤,除了左肩的箭伤,右边的侧腰还中了一箭,幸得那一箭射得有点偏了,只穿透了她的皮肉没穿透内脏,不然她现在的坟头草都长出来一片了。
但人的身体机能也真是神奇,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必定是要躺进医院里开刀做手术的,做完手术之后起码还得躺在床上休息俩月,期间她爸她姑她姨她舅还有她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一定会轮番伺候她这个没妈的可怜孩子,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营养餐,例如她高考备战期间。
然而在这个时代,在大巾国的不夜城中,她竟然只是在床上躺了半天,就拖着病体上城楼了。她甚至学会了拉弓射箭,学会了摔飞炬,学会了熔铁汁。战到激烈时,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甚至感受不到疼。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夜城中的形式却越来越危急,守城士兵不断战死,粮草弹药武器也越来越少,纵使士兵扛得住,城内百姓也不一定能扛得住,尤其是在哈洲隔三差五就命人朝着城内喊话的情况下。
城内无粮,哈洲有粮。哈洲允诺,只要他们投降冬元,打开不夜城的大门放冬元军队入城,不仅不会杀害城中百姓一人,还会给大家伙分发粮食。
人心也在动摇。
玉昭心急如焚,分别向裴渊和玉曦发出过数道风信,询问他们援兵何时会到?然而无论是裴渊还是玉曦,给她的回信中永远只有两个字:坚持。
那就只能坚持了。
玉昭不信裴渊和玉曦都会对不夜城不管不顾,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才会要求她坚持。
玉昭一直从寒冬腊月坚持到了新春。
这也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惊险的一个春节。
不知哈洲是否接到了什么军令,大年三十这晚,他对不夜城发动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进攻,大有要在新岁来临之前彻底拿下不夜城的势头。
北城中门遭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两位守城将领接连战死,士兵们也陆续倒下,城门更是不堪重负,在攻城木的不断撞击下颤颤欲开。
漆黑的夜色已经被战火照耀成了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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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硝烟和血腥气。
倒在玉昭面前的大巾将士越来越多,登上城头的敌军也越来越多,玉昭内心登时产生出了一股大势已去的凄凉。
冬元攻破城门,似乎是迟早的事情了。
红缨一边挥剑抵挡着冬元士兵的攻击,一边护送着玉昭下城,惊急交加地说道:“公主,城破似乎已成定局,卑职命贱死不足惜,但您乃万金之躯,决不能被冬元歹人捉了去!”
不然必定会受尽折磨和凌辱。
玉昭不言不语,不知是否将红缨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然而就在两人从城头上奔下之后,玉昭猛然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了一支短剑,铿锵一声拔出了剑鞘,不容置疑地对红缨交代道:“待冬元大军入城之后,我定会以死殉城,告诉哈桑,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百姓的性命,勿伤我城中百姓一人!”
“公主!”红缨双目赤红,悲痛不已。
玉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态度越发坚毅:“我乃大巾国嫡长公主,断没有被敌俘虏的道理,城破之后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她能够清晰地判断自己的命运,更要让自己的性命发挥到最大价值。
玉昭持剑朝着城门走了过去,对着几乎要被撞开的城门,缓缓举起了手中利剑,将锋利的剑刃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持剑的手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她还是做不到坦然面对死亡,她还是会畏惧,但她依旧坚定于自己的选择。
纵使血溅城门,她也不能失了大巾国皇室的骨气。
剑光反射着战火,玉昭黑亮的瞳仁中一片猩红,目光却极为刚烈,视死如归。
破晓的那一刻,城门外的撞击却忽然停止了。
新春的朝阳照亮了被战火洗礼了一整夜的不夜城,高大坚硬的城头早已被硝烟和血污染成了复杂的深黑色。
不只是谁先高喊了声“裴将军回来了,援军来了”,城头上为数不多还活着的那几位大巾国士兵在骤然间爆发出了莫大的生命力和战力,竟一举砍杀了比他们多出数倍的冬元国士兵。
纵使是隔着一道城门,玉昭都能感受到城外冬元人的兵荒马乱,她的身体颤抖的越发激烈,激动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但她却始终不敢放下手中剑,唯恐空欢喜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被撞击到摇摇欲坠的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新年的朝阳无比绚烂,甚至有些刺眼。
裴渊那一身红衣金甲却比朝阳还要刺目、还要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城内众人当即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他们坚持到了,他们胜利了!
玉昭心有余悸地闭上了眼睛,两道眼泪立即就从眼眶里落了出来,在她被战火熏黑了的脸颊上滑出来了两道雪白的印子。
裴渊看到了她不断颤抖的手,看到了她架在颈间的短剑,看到了她满身的狼狈与脏污……这一刻,他的内心终于对玉昭产生了敬佩之情。
在此之前,他从未尊敬过这位公主。
她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坚毅。
裴渊立即下了马,阔步来到了玉昭面前,单膝下跪,拱手行礼:“臣救驾来迟,望公主赎罪。”
玉昭缓缓垂下了持剑的手,五指一松,剑就掉在了地上,本想保持风度,然而开口时却还是难掩哽咽:“裴将快起,你来的、刚好。”
刚好么?
裴渊从地上站了起来,挺拔的身量足足比玉昭高出了一头一颈,他需得低垂着脑袋,才能看到玉昭的脸。
玉昭那张黑漆漆的脸上已经被眼泪冲出来了无数道白花花的泪痕,看着又可怜又滑稽。
但玉昭却很委屈。
大灾大难过后,就只剩下委屈了。
让她在这座破城里苦苦挨了两个月就算了,还差点儿就让她死了!
我就不说让你把我当女人了,裴渊你简直没把我当人啊!
还有啊,你知道我几天没吃饭几天没睡觉了么?我是人啊不是人机!
玉昭抬起了脑袋,一双美丽的杏仁眼中不仅含了两包汪汪的眼泪,还含了数不尽的愤怒和怨气:“你怎么才来呀!”
裴渊:“……”不是刚好么?
玉昭却又忽然垂下了脑袋,呢喃着说了句:“不过幸好你来了。”
真是万幸啊。
在这一刻,玉昭终于卸下了全身重担,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和精神力量彻底耗尽,话音才刚落,她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裴渊呼吸一滞,下意识伸出了手,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揽入了自己怀中。
22.第 22 章
玉昭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反正在此期间,她做了很多梦,有的梦稀疏平常,有的梦却光怪陆离。
她先梦到了自己的爸爸,梦见他伏在病床边哭,哭声如泣如诉,肝肠寸断。
玉昭心如刀绞,想去安慰爸爸,想让他别再哭了,但是她做不到,她像是一个存在于特异空间的人,只能看到爸爸,却触摸不到他,也无法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为了自己肝肠寸断。
后来她又梦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山顶祥云环绕琼楼玉宇。她似乎是这座山的女主人,身旁环绕着一群身穿青色或白色长衫的少男少女,这些少男少女无一例外皆是风姿绰约花容月貌。他们还都毕恭毕敬地尊称她一声“宗主”。
搞得玉昭还以为自己穿越到合欢宗宗主身上了,一时间竟还有些小激动和小窃喜。
然而她的梦却没有那么美好。
期待中的俊男靓女一起修炼合欢大法的美妙画面一直没出现,出现的只有大家坐在一起上课读书练功考试的无聊画面,那感觉就像是,明明打开的是P站,页面上展示出来的却全是备战高考冲刺100天的励志视频。
简直无聊透顶,玉昭甚至怀疑自己被自己的梦给诈骗了。
唯一不无聊的是在梦境最后出现的那一位清秀俊逸的少年,他也穿着一身飘逸的笼纱青衫,肌肤如玉般白皙,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细长又妩媚,颇具妖冶气质,偏偏眉间的那一颗朱砂痣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慈悲神性。
梦的最后,少年站在她的面前,怔怔地望着她,始终一言不发,眼圈却渐渐泛了红。
玉昭略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许久之后,少年终于开了口,目光悲戚,满含眷恋地喊了她一声:“师父……徒儿、好想你。”
玉昭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雕花披帐的床顶,空气中还浮动着沁人心脾的熏香味道。
玉昭试着起身,却失败了,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像是被重卡翻来覆去的碾压过一遍。
守城之时,她的精神高度紧绷,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被严重透支,现在彻底放松下来,后劲儿就反上来了,疼得她直龇牙咧嘴,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真是感觉自己好可怜。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了开门声,裴渊的询问声接踵而至:“公主醒了么?”
玉昭赶忙舒展了眉头,重新将眼睛闭了起来,以免裴渊小瞧了她!
紧接着,玉昭又想到了一件事:几个月前,她去看望裴渊的时候,他不会也在装没事儿人吧?也怕她会瞧不起他?
这么一想,玉昭的内心当即就平衡了不少。
红缨虽然依旧不待见裴渊,但还是回了句:“尚未。”语调冷冷,带着疏离。
林子衿忙不迭说了句:“公主真乃女中豪杰,北岭关外的将士们无一不对公主钦佩有加,不过这半月来也真是辛苦红缨姑娘了,没日没夜地照料公主真是不容易,所以我还是更佩服红缨女侠!”
红缨就没搭理他。
玉昭却暗暗心惊:我竟然昏迷了半个月?
三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止步于床畔。
虽然玉昭一直紧闭着双眼,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裴渊的目光,他还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眼神说不上冷也说不上热,却相当有穿透力,似乎能够看穿一切伪装,搞得玉昭像是忽然患上了急性皮肤病,整张脸颊又痒又热。
偏偏床边还站着一个脑残林子衿。
林子衿忽然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担忧的惊叹:“公主的脸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红?”
红缨赶忙捉住了玉昭的手腕,迅速给她把起了脉,却越把越疑惑:“脉象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跳的有点儿快。”
玉昭:“……”你和林子衿的脑子刚好能凑成一颗完整的,天生一对!
玉昭羞愤地咬紧了牙关,待情绪平复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映入眼帘的就是裴渊那双漆黑冰冷又带着些戏谑意味的眼睛,但玉昭还是完美落实了一位演员的基本素养,摆出了一副茫然中又透露着无辜的神情,气若游丝地开口:“你们、怎么都在?”
红缨大喜过望:“公主你终于醒了!”
裴渊眼神中的戏谑之意更重,甚至都快演变成嘲弄和哂笑了,但玉昭却依旧坚持表演,坚守老演员和老艺术家的基本操守和原则底线。只听她疑惑又憔悴地询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红缨心有余悸地回答说:“您都已经昏迷了大半月了,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玉昭的瞳孔微微有些放大:“竟然已经这么久了?”随即,她就将兼具着震惊和忧虑的目光转向了裴渊,连声询问道,“冬元大军退了没?虎啸口和皇城守住了么?”
真作假来假亦真,这下裴渊也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了。
轻叹口气之后,裴渊回复道:“请公主放心,虎啸口和皇城皆安然无恙,冬元大军也已在三日前被尽数驱逐出境。”
其实不只是驱逐出境那么简单,是被他追着打回了大岚江对岸,又深入了冬元领土二十里,直至砍下了哈洲的头颅才归。
玉昭悬了许久的心这才彻底落回了原位,长舒一口气之后,她才又开口说道:“哈洲最初攻打不夜城之时,曾派人向城内喊话说你已经战死在虎啸口了,真是令人心惊胆颤呢。”
裴渊冷笑了一声,感觉哈洲死的一点儿也不亏:“放他娘的屁。”
玉昭:“……”你们武将说话,还真是统一的不拘小节。
玉昭本想笑着回一句“齐凯旋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然而却忽然想到了齐将军早已殉国的事实,瞬间就笑不出来了,鼻尖还微微有些泛酸:“我大巾将士,无一懦夫。哈洲永远不会明白他为什么会输。”
裴渊冷冷道:“他也没那个机会明白了。”
玉昭了然,哈洲现在应该已经在前往地府投胎的路上了。
玉昭点了点头,又对裴渊说:“青璃国一边借路给冬元,又一边给你送狼头,显然是两面三刀之辈,还企图让我们和冬元打的两败俱伤好叫他渔翁得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还越说越气,“总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我定要向女帝呈奏此事,叫她降罪于青璃国,让他们恨恨吃些苦头!”
裴渊给了她一个轻蔑中夹杂着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根本不需要你和女帝出手,我自己就能收拾得了他们。
玉昭内心的火气更盛,还有些失落和难过:冬元贼人这才撤退了几天,你就又开始把我当不共戴天的死敌了是吗?
真是一点儿人性都没有,冷酷的要命!
玉昭咬了咬牙,愠怒道:“裴将军这是何意?”
裴渊有恃无恐,不冷不热地开口:“意思是说,臣已代替女帝教训了青璃国国主。”
他不仅将胡吉率领的五十万冬元大军驱逐出了虎啸口,还把他们原路赶回了青璃国。
换言之,他将风暴般的战场换在了青璃国,不仅在青璃国国内大开杀戒,搅合的举国上下不得安宁,还将胡吉血淋淋的首级扔在了青璃国国主的面前,美其名曰是那颗狼头的回礼。
青璃国国主不仅被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磕头认错,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将明年进献的贡额加至原来的五倍。
裴渊没那个功夫听他的空头承诺,更不信他这种两面三刀之徒的承诺,只是命人搬空了国库,顺势免除了青璃国的三年贡额。
此举看似大方,实则釜底抽薪,青璃国已经经历了战乱,本就元气大伤,现下国库又被席卷一空,别说未来三年了,就算是未来十年都不一定能凑够一年的贡额。
但裴渊也不指望青璃国真能如期交出贡额,他要的是青璃国老实,要的是杀鸡儆猴,震慑周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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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鬼胎的小国。
冬元那五十万大军也实则难对付。虽然主将胡吉战死,但军中不乏战力强悍的猛人和天才指挥。
裴渊麾下的兵少也是事实,十五万打五十万,每一仗都极尽艰难,可谓是将每一位兵、每一匹马的战力都发挥到了极致,足足用了两月余的时间才将冬元军队彻底从青璃国内原路驱逐回去。
是以裴渊并不畏惧女帝,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仗一仗拼杀出来的。
说他功高盖主也好,说他狼子野心也罢,他都认,也都无所畏惧。
他与皇室之间,本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玉昭内心的失望之情更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厉声诘问道:“什么叫你代替女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也能代替女帝?”
红缨身为御前侍卫,自然也能够听出裴渊言语间对女帝的挑衅和轻蔑,当即面露凶光,怒不可遏地瞪着裴渊。
林子衿屏住了呼吸,脑子略有些混乱,不明白气氛原本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紧张敌对了起来?要说裴弃野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你自己非要大老远地从寒州城跑来不夜城看望公主,结果见到了公主之后却又不好好说话,非把公主惹恼了不可……图什么啊?
面对着玉昭的诘问,裴渊无动于衷,语气冰冷生硬:“在我与冬元大军鏖战之时,并非没有向都城和周边卫所发出求援信号,但是却没有等到一位援军。”
这是在埋怨女帝没有出兵支援?还是怀疑女帝故意不给你援兵,想借机让你战死沙场?
裴渊啊裴渊,你那猜忌又多疑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掉?
玉昭当即怒不可遏:“你是将军,你还不懂得排兵布阵的道理吗?关内的兵力要是充足,能不给你安排援军?别说是你了,连我都没等到援军!”
裴渊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只见他的眉梢微微一挑,幽黑的目光中闪过了阴森和狡黠:“哦?原来公主也向女帝发出过求援信号。”
玉昭呼吸一滞,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诓骗了,他在套她的话,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猜测:关内战力不足,京师军力有限。
虽然都城对外宣扬的一直是防布在周遭的兵力足达百万,但其实相差甚远……
原来,他特意前来看望她这一遭,只是为了趁她受伤虚弱、对他降低防备之际骗取消息!
玉昭从未这么悲愤过,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看向裴渊的双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从裴渊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裴渊的目光微微有些颤动,抿了抿唇,却还是没能够说出一句话,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之际,玉昭忽然大喊了一声:“你给我坐下!”
裴渊身形一顿,诧异万分。
玉昭强忍怒火,冷冷开口:“你站着太高了,我没办法好好欣赏你的脸。”
裴渊:“?”
红缨:“?”
林子衿:“?”
玉昭却理直气壮:“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喜欢看你的脸还不行吗?”
红缨目瞪口呆,感觉公主好像被气疯了。
林子衿的内心却再度对玉昭生出了崇高的敬意:真是好厉害的公主,都剑拔弩张了也不忘记耍流氓,将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简直是吾辈楷模!
裴渊的脸色微微有些泛青,极其冷漠地回了句:“公主还是好好休息吧。”说完又要转身走人。
玉昭厉声道:“你要是敢走,我就站在城头上大喊大叫说你轻薄我,让你非娶了我不可!”说完,又在裴渊阴沉的目光中给了林子衿一个眼神。
林子衿心领神会,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暗暗冲着玉昭握了下右拳,仿佛在说:你就安心地耍流氓吧,红缨交给我了!
然后就抓住了红缨的手,冒着被红缨砍死的风险强行将她拖出了房门——
这,就是义气!
23.第 23 章
林子衿的义气还颇具细节,拖着红缨离开时还不忘记关上房门。
裴渊一下子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想走又不敢走,因为他毫不怀疑她真的能干出登上城头大喊大叫的事儿。
裴渊的面色阴沉冷峻,玉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根本就不想看到这张薄情寡义的脸,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昭冷冷淡淡地开口,再度命令裴渊:“坐下!”
裴渊不仅没照做,反而还将身子转过去了,只拿后背对着玉昭,语气比行动还要冷漠:“公主有话就直说。”
他的身形高大,背影如青松般挺拔,却十足盛气凌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露着骄狂和孤傲。
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玉昭真是用尽了此生所有的耐心和隐忍,才克制住了抬起腿往他屁股上狠踹一脚的冲动。
“裴将军当真就这般厌恶我么?”玉昭悲愤的语调微颤,听起来极为心碎。
裴渊抿起了薄唇,沉默片刻后,叹息着开口:“臣并不厌恶公主,只是、”
“只是什么?”玉昭痛心疾首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我不配让你用正眼瞧我么?”
裴渊无奈,只好又将身体转了过来。
玉昭却依旧不满:“我让你坐在床边!”又道,“你站着我躺着,我要一直仰着脸才能和你说话,很累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病号吗?”
裴渊不为所动:“公主乃是万金之躯,又是女子,微臣怎能坐你的床?”
玉昭都被气笑了:“你现在倒是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早干嘛去了?”
裴渊:“……”
玉昭再度威胁:“坐下!不然我现在就去爬城头,让你娶我,以后天天上我的床!”
裴渊:“……”如此不堪言语,哪有个公主的样子?
但哪怕是将军遇到了流氓,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裴渊咬紧了牙关,脸色铁青地坐在了床边,却始终目不斜视脊背笔挺,像是根戳在床边的木棍似得,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不愿。
玉昭心道:人品不咋地,倒是还怪坚贞的。紧接着,玉昭又想:我要是对你用了合欢蛊,让你不得不爬上我的床,你是不是得羞愤到自杀啊?
虽然玉昭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裴渊不仁那就休怪她无义,但在最终动手之前,她还是想给裴渊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他是不是乱臣贼子、是否有狼子野心,都无法抹杀他戍卫边疆保家卫国的功勋,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合欢蛊这种邪魔外道去羞辱他的自尊。
玉昭本欲对裴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那一刻,忽然闻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还混杂着一股酸味,像是什么东西发酵了。
玉昭又用力地嗅了两下,确认这股臭味切实存在之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裴渊的后背上,嫌弃不已地开了口:“裴渊,你几天没洗澡了?你身上都发臭了你知道么?”
裴渊却破天荒地笑了,无语到极致的失笑:“臣今早才沐浴更衣过。”
玉昭不信:“洗完澡了你还这么臭?”
裴渊忍无可忍:“臭的是你。”
玉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直都很香哒!!!
裴渊侧过了脸,似笑非笑地盯着玉昭:“公主几日没沐浴了?”
玉昭:“……”那得有,一个月了吧?虽然在她昏迷不醒的这半月间肯定会有丫鬟仆妇替她擦拭身子,但再怎么擦都抵不上洗一次澡来得清爽干净,更何况,头发可是没法儿擦的呀!
而且眼下又是这寒冬腊月的气候,这百废待兴的糟糕条件,丫鬟仆妇们就算是想给她洗头怕是也不敢,唯恐她受寒冻死。
古代人的头发又密又长,几日不洗就变成了发酵房,头臭味儿混合着脑油味儿,发散在空气中极其浓郁。
看来还真是她冤枉裴渊了。
也怪不得,屋子里要点熏香呢,原来是为了遮盖她身上的臭味儿。
玉昭当即就闹了个大脸红,迅速把脸别到了床里侧去,嘀咕着说了声:“你要是嫌弃我臭就直说嘛,我肯定不会再要求你坐到床边。”
距离她越近,臭味肯定越大,裴渊不愿意往床边坐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裴渊也想不到,玉昭忽然把脸转过去之后,他的视线毫无防备地落在了她纤长的颈间。
她的肌肤如玉一般光洁白皙,甚至能看到淡蓝色的细长血管。她后颈的肌肤上还附着着一层淡淡的小绒毛,不经意间就让他联想到了阳春三月含苞待放的粉白桃花,柔嫩而皎洁。
裴渊的呼吸猛然一顿,立即将头转正了,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那倒不至于,行军打仗期间闻过的臭味儿多了去了,你还不算太臭。”
玉昭:“……”你这是在安慰我么?我可一点儿都没感受到。
玉昭的内心再度生出了一股悲愤之情:“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臭过!”
以前在现代社会,生活条件好,想什么时候洗澡就能够什么时候去洗澡,哪怕是上高中住校期间还能一个星期洗两次头呢。现在倒好,洗澡变得困难麻烦了不少就也算了,还偏让她遇到战乱危机了,洗澡竟变成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活在这种时代真是不容易,要是能回家就好了……这已经不是玉昭第一次生出这种念头了。
从科技发达的时代来到了技术落后的时代,生活水平降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连空调、热水器和抽水马桶都用不上,还要面对一系列的生存危机,真可谓是苦不堪言。
要是能让她重回现代社会,她甚至愿意把后妈当亲妈。
裴渊张了张唇,似乎是想安慰她,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问了句:“公主到底想对微臣说些什么?”
玉昭不得不终止了对家乡的思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的危机上——不解决裴渊这个大危机,她和玉曦都活不久,因为他已知晓了都城的布防实情,越发有底气起兵造反了。
玉昭迅速而谨慎地斟酌了一番措辞,然后才开了口:“我素来尊敬裴将军,也很欣赏裴将军,更感激裴将军为这个国家的安定和百姓的安居乐业做出的牺牲与贡献,女帝亦然,不然她也不会将我派遣至北岭关,我想,裴将军也定能感受到女帝对你的器重和赏识。”
裴渊轻点了下头,却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玉昭就当他听进去了,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古以来,世人无一例外都只认可一个继承规则。裴将军若是安分守己,将来定会成为我大巾国名垂青史的传奇名将,受千秋万代尊敬膜拜;可若是裴将军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定会遭千夫所指,受万人唾骂……”
裴渊又点了下头,像是听懂了玉昭的话,却还是没有开口回话。
玉昭的内心略有些焦急,却还是安耐住了,继续循循善诱:“无论是几月前在不夜城发生的诡事,还是刚刚结束的那一场与冬元的战斗,我一直在与裴将军同生共死,你我二人,怎么着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也是真的佩服裴将军的气概与英勇,更欣赏你的治军才能,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将领,我不想与你分成正邪两派,更不想让你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你也不该落得被天下唾骂的结局!”
裴渊这次没再继续点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问了玉昭一句:“忠武侯应该落得被天下唾骂的结局吗?”
玉昭心头一沉,虽然早已预料到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忠武侯这个话题,但还是倍感棘手,内心无法自控地生出了对她那个便宜老爹的愤怒和埋怨:死老头儿你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经选择了斩草,为什么不除根?为什么心慈手软了?就该直接屠九族,趁着裴渊还小的时候直接搞死他,现在也不会生出这么大的威胁和麻烦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玉昭无可奈何地回了句:“我乃大巾国嫡长公主,先帝与忠武侯之间的是非恩怨我不便评说,我亦能理解你对忠武侯的感激和拥护,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何不能好好地尽忠职守,贯彻‘忠武’二字?全天下人谁不知晓你曾是忠武侯的侍卫,你若一反,世人定会联想到忠武侯,就非要让世人笃定忠武侯有谋逆之心么?”
裴渊不置可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虚空看了一会儿,沉声开口:“我自七岁那年入武侯府,在此之前,我曾在街头流浪过两三年,那两三年间,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狗还日日有人喂呢,我却只能沿街乞讨,若讨不来食物,我就只能去和狗抢食,或者行窃偷盗。”
玉昭屏住呼了吸,虽然她曾听玉曦讲述过裴渊的身世,但也就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概括:出身卑贱。
如今实打实地听到了裴渊的亲口诉说,玉昭的内心忽然就变得五味杂陈了起来,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故。
“那你的、父母呢?”玉昭忍不住问了句。
裴渊干脆果断言简意赅:“没有。”
他若是迟疑一会儿再回答,玉昭兴许还不会怀疑他的话,但如此干脆果断,就只有一种可能:有,却还不如没有。
玉昭没再多言,裴渊也没有回头看她,继续讲述道: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一二年,但我至今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惊蛰,我已经好几天没讨到饭吃了,饿得要命,心惊胆战地去偷了一张烧饼,却还是被发现了,卖烧饼的放狗咬我,我一边狂咬着烧饼一边逃跑,我跑了多远,那条黑狗就吠叫着追了我多远。”
“街头上有几家摊贩的主人也都认识我,我是人人喊打的小偷烂贼,是一只肮脏惹人嫌的过街老鼠,他们不约而同地放狗或者出人抓我,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被抓住,不然只有被打死这一种结局,所以我就跑,不顾一切地跑,出乎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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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地跑过了好几条狗,还绕开了好几个人的抓捕和拦挡,却意外地撞上了便装出行的忠武侯。”
“武侯看中了我的灵活身手,也可怜我的身世,替我付清了所有摊主的钱,把我带回了侯府,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给了我一张遮风挡雨的小床,还命人教我读书识字,教我骑马射箭,与父亲无二。”
他初见忠武侯时,忠武侯已年过四旬,却依旧身姿挺拔仪表堂堂。那日他穿着一件脏污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烂衣衫,武侯却身着一袭朱红色的明朗长袍,垂在颌下的一把长髯浓密黑亮,将其端正俊美的容颜衬托的越发威武慈祥。
他自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憎恨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却设想过这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是何模样,就如忠武侯这般。
忠武侯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把他当成人对待的人。在此之前,包括他的亲生母亲,都未曾把他当成过人。
他视武侯为父,视侯府为家。
“后来,一把天降的大火,烧尽了侯府,也烧没了我的家。”
这是裴渊讲述的最后一句话,嗓音依旧沉冷,却难掩痛恨和悲戚。
玉昭也有些悲戚,但更多的则是忧虑……忠武侯虽然是自焚而亡,但那把火,也确实是天降的。
是天家降下的忌惮之火。
飞鸟尽,良弓藏。
裴渊对天家的怨恨和怒火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玉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裴渊忽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她,再度开口:“公主说的没错,我若谋反,定会脏了武侯的名誉,但我若是不做这么,下一把被折断的弓,就是我。”
玉昭心知肚明他说的没错,但她必须说服他:“绝非如此!圣上若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何苦要派出我来游说你?”
裴渊讥诮一笑,冷冷道:“那是因为我这把弓尚且还有用。皇后一党权侵朝野多年,女帝既想铲除他们,又无可用之人,更不愿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只得借我之手去谋她的事。待来日朝局稳定外戚尽除,就是我裴渊的将死之日。”
玉昭:“……”此子三年不回朝,却依旧能将朝中局势看得清清楚楚,可见他比她想象中要更难对付得多。
玉昭绝望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难得说了句心里话:“裴渊,我真的不想与你走到势不两立的境地。”
裴渊抿起了薄唇,沉默许久后,也对玉昭说了句难得的心里话:“我亦敬佩你的坚毅和果敢,如果我有选择,定不会与你为敌。”
玉昭猛然睁开了眼睛,强忍着浑身剧痛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握住了裴渊的手:“你当然有选择,选择就在你的手里!”
“我没有第二种选择。”裴渊缓缓将自己的手从玉昭的手中抽了出来,直视玉昭的双眼,字句笃定道,“你不是真正的安平,女帝也不是原来的女帝。”
玉昭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裴渊神不改色,早已悉知一切:“我不知你从何处来,但你对这个世界依旧不够了解,在数百年前,这里曾出现过先知者,他们天生目盲,却拥有强大的预知能力,在特定情况下,这些人还能穿越时空。忠武侯酷爱收集文玩字画,曾有幸得到过几张先知者留下的绝笔书信。”
他讲到这里时,玉昭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裴渊:“侯府虽已被焚,但我却一直随身携带着那几张书信,其上所记录的奇怪文字与你和女帝通信时所用的如出一辙。”
裴渊:“你和女帝,皆是借尸还魂鸠占鹊巢。”
玉昭心如死灰,背后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脸颊也在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裴渊却始终面不改色,语气冰冷:“所以我根本不用打着‘清君侧’的陈词滥调起兵,只需要将你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天下人无一不会顺从我、拥戴我,何来玷污武侯名誉一说?”
玉昭的眼神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怔怔地望着裴渊,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这些?为何不直接起兵,将我和女帝的真是身份公之于众?”
裴渊垂下了眼帘,默然许久,忽然开口:“走吧玉昭,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远离这片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安度后半生。”
玉昭:“为什么要放我走?”
裴渊:“因为、我敬佩你,我不想杀你。”
玉昭笑了一下,却笑得很无力,很无奈。
她又何尝不敬佩裴渊呢?她也不想杀了裴渊,更不想以极端手段辱没他的尊严和人格。
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玉曦才是她唯一的亲人。
玉昭强吞下了所有的遗憾和畏惧,目光复又变得坚毅了起来,认真笃定地开口:“裴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话,但我不会走。我来此一遭,就是为了劝降你,目的没有达成之前,我绝不离开。”
24.第 24 章
裴渊一走,玉昭就把红缨喊了进来,命她前去备热水,自己要洗澡。
红缨却面露忧虑,劝说道:“可是公主,您身上的箭伤还未痊愈,洗澡怕是会导致伤口恶化。”
玉昭的态度却极为坚决:“不行,我现在必须去洗澡,你没闻到我都臭了么?”
红缨:“回公主,属下早就习以为常了,根本闻不到。”
玉昭:“……”习以为常?真是个好词啊,成功让我明白了自己其实已经臭了好久了。
刚才也真是,难为裴渊了。
玉昭长叹口气,无奈道:“你闻不到并不代表别人闻不到,我今天就要回寒州。”
红缨惊讶万分:“公主为何如此着急?”
玉昭笑着说:“当然是要时刻追随着裴将军的脚步呀。”实则是因为玉烁还在寒州。
在此前的守城之战中,玉烁不再隐藏锋芒,彻头彻尾地展现出来了一位戍边藩王的真正实力。这种实力在冬元大军兵临城下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然而当敌军退去,悍将归来,这种实力就成了引火烧身的线索。
玉烁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但裴渊绝不会杀了他,因为裴渊还需要打着乐王的名义起兵造反,不然他师出无名。
在起兵造反之前,裴渊也必定会先将她和玉曦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就算玉曦可以反驳斥责说他一派胡言,但全天下那么多人,更不乏心怀鬼胎之人,定会有不少人相信裴渊的说辞,义无反顾地加入造反大军中。首当其冲被告知真相的人,一定是玉烁。
玉烁可能会相信裴渊,也可能会相信她和玉曦,但无论是那种可能,他都难逃裴渊的控制和摆布,所以玉昭才必须尽快赶回寒州,先将玉烁的心稳定下来再说。
红缨给玉昭准备了一大桶热水,还有两位侍候她洗澡的丫鬟,但玉昭实在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被人围观,于是屏退了一干人等,自己洗自己的。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好久,直至身上彻底没有了臭味儿,复又变成了一位香喷喷的小女孩之后,才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这项大工程。
也真是病去如抽丝,她这么一个酷爱一边洗澡一边开个人演唱会的女人,竟然虚得连一句“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都唱不出来。
雪王的这首个人OST也真是超级魔幻。她当年上高三,某次模拟考试之前,同桌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就哼起了这首歌,从而就导致她整场数学考试的过程中满脑子飘的都是这句: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不过,现在再想起这些事,真是遥远的跟上辈子一样……她到底是怎么来到了这个时空呢?出车祸前遇到的那个瞎子乞丐老头儿,会不会就是裴渊口中的先知者?不过先知者不是早就绝迹于世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时代?
真是疑点重重,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在前往寒州城的路上,玉昭特意掀开了车窗,本想好好欣赏一下春日美景放松一下心情,却严重低估了北岭关外的严寒。在这里,年前和年后的气温没有多大差别,目之所及之处,毫无一丝绿意,数月寸草不生。
寒风刮过面颊,尖利如刀。
玉昭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股夹杂着敬意的悲悯之情:数年如一日守卫在边关的将士们,可真是不容易。
战争一起,苦的也不只是寻常百姓,还有那些出身平凡的士兵们。
无论是为国还是为民,玉昭都必须制止裴渊造反。更何况,裴渊造反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狼子野心,而是为了给忠武侯复仇。简直是偏执,是肆意妄为!
抵达寒州城后,玉昭第一时间去到了乐王府。
玉烁为了自保,再度恢复了那种花天酒地堕落度日的纨绔状态,虽然已经不可能再骗得过裴渊了,但起码可以装装样子表明态度。
能够再次见到玉昭,玉烁也很是开心。玉昭却惊讶于裴渊的做派:他竟然还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玉烁?
不会真对她心慈手软了吧?那可就别怪她心狠了,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虽然时间才刚过酉时,但夜色早已笼罩了寒州城。玉烁命府中下人速去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用以给玉昭接风。
虽然王府中依旧遍布裴渊耳目,但玉昭也懒得再继续演了,没意义,开门见山地询问玉烁:“裴渊近日可曾难为过你?”
玉烁面色一紧,忙不迭摇头:“当然没有!皇姐又何出此言?裴将军一直待我很好,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玉昭半气半笑,无奈地摇了摇手:“得了吧,事已至此,你也无需再装再演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起兵南下,你就算是装孙子都没用,不装你也不会死。”
玉烁浑身一僵,面色呆滞,良久不能言语。
玉昭又道:“你是藩王,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对他来说,你就是一面起兵的旗帜,待来日他若是真的攻入了皇城,你的命运无非有二,一是不幸的死于‘意外’,二是成为一位傀儡皇帝,任由裴渊摆布、挟天子而令诸侯。”
无论是那种结局,都是玉烁不想也不能接受的,可是,他们现在又如何能阻止得了裴渊呢?
玉烁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良久后,沉声开口:“皇姐是想让我,自行了断么?”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种阻拦裴渊的办法了。
玉昭无奈一笑:“谁要你死了?全天下就只有你这么一位藩王么?你死了裴渊还能去找别人。”
玉烁睁开了眼睛,满目诧异:“那、那皇姐的意思是?”
玉昭认真又温和地回答说:“我不日便会启程回朝,到时候,整个北岭关就交给你了,你定要用尽全力守卫边关,如同我……在时一般。”
她说了“和裴渊”三字,但这三个字并未发声,只用了口型。
玉烁大惊失色,全然不明白玉昭的用意——裴渊怎么可能不会在北岭关?难不成他还会乖乖地跟着皇姐一同回朝么?
玉昭却仅是婉尔一笑:“这便是我要交代给你的话,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照我说的话做就行。”
玉烁不明就里,但还是用力地点了下头:“定不负皇姐所托!”
玉昭转头看向了红缨,吩咐道:“派人去请裴将军过来,就说我要走了,想请他喝杯离别酒。”
还要请那狗贼喝酒?
公主真是太仁慈了!
红缨满心都是愤懑,但并未忤逆玉昭,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去行事了。
玉昭又对玉烁道:“告诉管家,再备一份酒菜送去我的院中,我要单独宴请裴将军。”
玉烁微微蹙眉,面露隐忧:“皇姐确定要单独宴请?”
玉昭无奈一笑:“裴将军又不是豺狼虎豹,我为何不能单独宴请他?更何况,自从我皇城出发至今,已经与裴将军共同经历过两次劫难了,这份羁绊足以让我铭记一生,离别之前,总要好好道个别。”
虽然玉烁不确定她的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裴渊的眼线听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立即起身去交代管家准备酒菜。
玉昭又忽然叮嘱了句:“再吩咐下去,今晚无论是谁都不能随意出入我的院子,包括你自己。”
玉烁诧异不已,还有些不安。
玉昭安抚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玉烁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嗯。”
待玉烁离开后,丰盛的餐桌旁就只剩下了玉昭一人,面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玉昭却毫无动箸的欲望,只是一味地倒酒饮酒,双手还止不住的颤抖。
她很难不紧张。
合欢蛊并非作用在一个人的身上,而是两个人共同服蛊,共赴春宵。但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儿啊。
真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北岭关外的酒水和寒风一样烈,三杯下肚后,玉昭的脸颊就变得绯红了起来,眼神也微微有些迷离了,神志却越发清醒了起来。
玉昭放下了酒杯,先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腰,被利箭贯穿的伤口才刚结痂,裴渊又不像是体虚无力办不成事儿的样子……他看起来、还挺能干的,伤口不会崩裂吧?
玉昭忽然就心疼起来了自己。虽然她好色,虽然她垂涎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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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子,虽然她也不怎么在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控制裴渊这件事,但毕竟,她和裴渊之间,没有情爱。
她总觉得这种事情应该和自己最爱的人去做。
再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不是最爱的人,也不能是最恨的人呐。她和裴渊可是势不两立的敌人,都巴不得赶紧让对方去死呢!
玉昭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从未如同此刻一般强烈地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操蛋,她竟然要和裴渊去做恨了……妈的!
门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是玉烁回来了。
玉昭睁开了眼睛,询问玉烁:“都吩咐好了?”
玉烁:“嗯,都吩咐下去了,皇姐可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交代?”
玉昭想了想,摇头:“没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吧,我现在有点儿紧张。”
玉烁虽然不知晓玉昭的打算,但全然理解她的紧张,因为他每次单独面对裴渊的时候也很紧张,重新落座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安慰玉昭了:“皇姐莫要紧张,不过是吃顿饭而已,裴将军定不会为难与你。”
玉昭心道:要只是简单地吃顿饭就好了。
玉昭叹了口气,开始和玉烁东拉西扯,试图转移自己地注意力:“那场守城之战你打的很好,据我所知,全军上下的将士们,无一不对你刮目相看。日后哪怕是裴将军不在,你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玉烁却并未感到骄傲或者得意,目光反而暗淡了下来:“且不说裴将军在不在。此战之前,我从未与军中的任何一位将领或者士兵有过交情,但是在冬元大军兵临城下之后,我却忽然发觉,自己曾经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公平。我实在是,太狭隘了。”
曾经的他,只当那些人是粗俗的兵痞子,是裴渊的党羽,但是战争过后,他才发现是自己不对,是他有失偏颇。
玉烁又说:“那日和我一起守城的是一位姓赵的将军,名叫赵武,我一直很不喜欢他,因为他从未尊敬过我,还时常冲撞我,只把我当成是孱弱无用的小藩王,可是守城那日,他却忽然变了个人,前一刻我们还在商讨战术,下一刻漫天箭雨忽然袭来,他猛然推了我一把,自己却中了箭,临终前,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交代我,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我是戍边的藩王,是整个北岭关的定海神针,我若死了,士气定会锐减……他宁可舍生,也要换我活下去,因为我是藩王,他一直瞧不起的藩王。”
玉烁的嗓音逐渐颤抖了起来,眼眶也泛了红。
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巨大,直震灵魂。
玉昭全然懂得这种震撼,因为齐凯旋的死给她带来的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是裴渊的爪牙,明明是粗俗蛮横的兵痞子,却始终不忘记舍生取义抗击外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玉烁才得以继续开口,却先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苦涩笑容:“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不能够接触太多,了解的越深刻,就越无法忽略他们身上的光芒。如果我只看到了他们蛮横无理盛气凌人的一面,我定不会心生感激与敬佩;我若只看到了他们的光芒,又会觉得他们假的不像是真人,与我相距甚远,但偏偏不巧,他们身上好的坏的全让我看到了,我才会真切地意识到,他们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坏人无需忌惮,说恨就恨,说杀就杀。
好人无需防备,反正他们心慈手软,干不出什么恶事。
最不想面对的敌人,反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玉昭又何尝不懂玉烁内心的悲苦呢?裴渊又何尝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
他虽为乱臣贼子,却始终固守边疆,多年以来从未放一敌入境。
他虽对天家有恨,想为忠武侯复仇,但能说他恨的不对么?他出身卑贱,自幼颠沛流离,尝尽了人间辛酸苦辣,是忠武侯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一条看得到未来的路,他能不恨么?
但她却不得不与裴渊为敌,因为她代表了天家。
不降伏裴渊,她和玉曦就活不成。
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门外再度响起了脚步声,是红缨回来复命,说裴渊即刻就到。
25.第 25 章
玉昭所住的小院中栽有几株梅花树,生命力极为旺盛,气温越是严寒,花儿就开得越是繁茂。
此梅名曰残雪照水,因花型成碟、花色皎洁而名扬天下。
一阵寒风吹过,几片花瓣如同轻薄的雪霜似得从高高的枝头飘零而下,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玉昭面前的空酒杯中。
玉昭命人将酒菜设在了花树旁的六角凉亭中。裴渊还没来,玉昭独自一人坐在亭中赏花,但她实在不是那种有着闲情逸致的文艺人士,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啥意思了,然后就研究起了杯子里的那片花瓣。
院中浮动着暗香,也不知道这花瓣泡酒是什么味道。
玉昭拎起了架在红泥炉上的酒壶,满怀好奇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杯热酒,才刚刚将将酒杯聚到嘴边,院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是玉烁亲自迎着裴渊来了梅园,可玉烁却始终不敢行于裴渊之前。玉昭一抬眸就先看到了裴渊,紧接着,她的眼睛就直了、亮了——
她也不确定裴渊是否在出门前特意换了身衣服,反正他今天没再穿方便行动的简约劲装,出乎预料地穿了件紫色锦缎的束腰圆领长袍,衣料上还用金色的丝线绣了精致繁复的四合如意连云纹,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他亦没再用简单的素冠束发,而是佩戴了一只造型古朴却不失威严的镶玉金冠,满头的乌黑长发也未尽数束起,留了一半披散在肩头,随着他流星般宽阔稳健的步伐微微摆动着,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矜贵。
玉昭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贴到裴渊的脸上看……纵使裴渊这个人相当该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就是长得帅,没有任何技巧的硬帅,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是巧夺天工一样的完美。
更完美的是,他还带着一股帅而不自知的少年气,清爽又卓绝。
玉昭毫不掩盖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对美色的馋涎,相当之大胆猖狂。搞得玉烁都开始害怕了,唯恐裴渊大发雷霆。
然而面对着玉昭赤、裸裸的耍流氓目光,裴渊虽然有些愠怒,却也有些习以为常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好像他没穿衣服一样的眼神冒犯他了。自他们二人第一次相见时起,她就这么猖狂。
玉烁时刻谨记着玉昭的吩咐,将裴渊迎进凉亭之后就迅速告辞离开了。
梅香浮动的小院中仅剩下了裴渊与玉昭二人。
玉昭回过神后,迅速朝着裴渊露出来了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裴郎,人家都已经等你好久了~”
她那清甜的嗓音中还带着些许柔媚的娇嗔,又因方才多贪了几杯酒,她的眼神还有些迷离,一双娇美的杏仁眼看起来漆黑而水润,俏丽的面颊上也多出了两抹红晕,犹如一株白里透粉的姝艳芍药花。
裴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迅速将视线别到了一旁去,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公主怕是喝多了。”
孰料玉昭竟没否认:“啊,可能真是,寒州城的酒异常好喝,比我爷爷珍藏的特级茅台还好喝。”说着说着,她又拎起了酒壶,不疾不徐地往另外一只空杯子里倒起了酒,语调也是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茅台,就是我们那个世界里的一种名酒,我爷特爱喝,但那瓶特级茅台是他珍藏了十年的好东西,一直舍不得喝,后来我高考考进了我们那个世界里面一所顶级名牌大学,我爷在我的升学宴上开了那瓶酒,那天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一上来喝得就是极品茅台,味道虽然辛辣,但也是真的浓郁醇香,能让我铭记一生。”
裴渊怔住了,略带诧异地看向了玉昭,全然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讲述起有关她家乡的故事。
玉昭将杯中倒满了酒,重将酒壶放回了热气腾腾的红泥炉上,笑盈盈地看着裴渊,双眼越发水润迷离:“裴将军,我先干为敬。”说罢就举起了自己面前的这只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裴渊却迟迟没有端起另外一杯酒,甚至没有落座,始终双手负后,身姿笔挺地立于亭中,姿态孤傲,不近人情。
玉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裴将军还是不信任我,还是在防范着我。”
多疑之人,也真是难对付,她连她爷都搬出来了,也没能打动得了裴渊一点。
看来感情牌对裴渊来说一点儿都不管用,他是真没人性。
但玉昭也早有预料,直接端起了另外一杯酒,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之后又将杯子倒了过来,向裴渊证明自己一滴没剩:“现在裴将军可以相信我了吧?无论是酒还是酒杯,都无毒。”
裴渊却依旧无动于衷,面色清冷地盯着玉昭,冷冷开口:“公主招我前来,总不能只是为了喝酒吧?”
玉昭微微蹙眉:“红缨没告诉你么?”
裴渊:“红缨只说你要走了,临走前想请我喝杯酒。”
玉昭用目光上下扫了裴渊一遍,喜气洋洋地说:“然后裴将军就光鲜亮丽的来了?为了见我最后一面,还特意换了身好看的衣服,怕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渊面露讥诮:“送瘟神是好事,当然要光鲜亮丽。”
玉昭:“……”你这个狗贼真是该死的会气人!
玉昭强忍怒意,又提起了酒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碎碎念:“我不过是欣赏你的容貌,想在临走前多看你几眼,竟让你给羞辱成了瘟神,你真是太让人心寒了!”
裴渊压根儿就没接她的腔,只是冷漠地发问:“你准备走去哪里?”
玉昭怒气冲冲:“你管得着我么?反正我就是一尊瘟神,去到哪里哪里倒霉,离开哪里哪里走运,还要让人光鲜亮丽地来送!”说罢又一口喝光了一杯酒。
裴渊无奈,上前一步,握住了玉昭的手腕,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不容置疑道:“别喝了,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玉昭抬眸,泪眼汪汪地瞧着裴渊:“我要去哪儿,对裴将军来说重要吗?”
裴渊默然片刻,轻叹口气:“我说过,我敬佩你的坚毅和勇敢,不想杀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回皇城。”
玉昭把他当成强劲的敌手,他亦把玉昭当成强劲的敌人,所以他绝不能放虎归山,她若执意要回皇城,他就只能杀了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玉昭泪如雨下,悲愤不已:“那我还能去哪呢?这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家,我的家不在这个世界,我的亲人们也都不在这个世界!”
裴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若是想,我可以让林子衿带你回青云宗,你与青云宗之间有渊源,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回家的办法。”
玉昭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想把我诓骗进青云宗,然后让林子衿用法术囚禁我这个普通人!”
裴渊亦未否认,神不改色道:“是去青云宗,还是回皇城,你自己选。”
玉昭岂会不知晓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他只给了她两条路,一是去青云宗苟活,二是被他杀死。
玉昭垂下了眼眸,沉默许久,突然抬起了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渊的眼睛,毅然决然道:“我要回皇城。”
宁死不屈。
裴渊好像也早已料到了她会这么选择,没再多劝,无奈地开了她的手腕。
玉昭想笑,想让自己表现的坦率一点,却又不太能笑的出来,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裴将军动手之前,真的不愿意陪我喝一杯么?我是真的欣赏裴将军的倾城容貌。”
裴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朵奇葩,都要死了还不忘记对他耍流氓呢。
裴渊都被气笑了:“公主真乃奇女子。”
玉昭呜咽着说:“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能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么?我平生除了贪恋美色之外也没啥其他爱好了啊?一个死人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么?你就不怕我死了之后天天晚上去缠着你么?”
裴渊:“……”好、好好好。
反正她都要死了,就顺从她一次吧。
裴渊无可奈何地落了座,玉昭不假思索地就贴了上来,跟条妖娆的蛇精似得,双手攀着裴渊的双肩,贪婪不已地盯着他的脸看,越看越投入,越看越痴缠,水汪汪的双眼中对死亡的畏惧越来越少,对美色的渴望越来越多。
真是,好看啊……
裴渊又气又怒,脸色铁青,下颌紧绷,耳尖却克制不住地发热泛红……她的身体上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幽香,一个劲儿地往他的鼻子里钻,哪怕是屏住了呼吸都阻止不了,还会钻进他的眼睛里,耳朵里。
裴渊索性将眼睛也闭了起来。
忽然间,玉昭握住了他的左手,往他的无名指上套了一枚冰凉的物件。
裴渊睁开了眼睛,诧异十足地低头抬手,看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青玉戒指。
玉昭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裴渊的面前,灵活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笑盈盈地说:“我也有一枚和将军同款的戒指,在我们那个世界呀,这叫生死契阔,翻译过来就是:从今往后,将军是我的人了,必须对我生死相随。”
裴渊不明就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警觉和狐疑。
玉昭又妩媚一笑,站直了身子,垂眸瞧着裴渊,气定神闲道:“裴将军既然防我,又为何不一防到底呢?就因为我挤出了两滴眼泪,就让裴将军对我降低了防备么?看来裴将军还是不了解女子,那我今日便教裴将军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女子的眼泪。”
裴渊神情大变,然而下一瞬,一股钻心的剧痛就袭击了他的心脏,仿若有一条毒蛇正往他的心房里钻,用尖利的毒牙啃噬他的心头肉。
他的面色也在顷刻间变得苍白无比,棱角分明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素来笔挺的脊背也在刹那间弓弯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四肢百骸也开始焚烧,浑身上下的血脉在顷刻间沸腾了起来,倾数往下腹部集中而去,令他无法自控,燥热难耐。
显然,他中了玉昭毒计。
他此生对人的信任太少,却给予了她为数不多的几分信任,但偏偏是她最不值得他去信任。
裴渊愤怒地打翻了桌面上的杯盘,想要撑桌站起,却又无能为力,起源于心脏的剧痛好似可以顺着血管传遍全身,令他痛不欲生。
玉昭神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洁白的裙摆被打饭的酒菜弄脏了。
她看向裴渊的神色中微微流露出了些许不忍,但这些不忍不足以打消她对活下去的渴望。
她若不这么残忍地对待裴渊,裴渊就会杀了她。
裴渊也不知自己到底大喘息了多少次,才积攒够了开口的力气:“你到底对我干了什么?”
他本欲怒吼着质问,却被痛苦和体内越来越强烈的躁动感折煞了太多气势,但却依旧不失狠厉与威慑。
玉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裴渊道:“我也不想这么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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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想死,正如你也不想死在我手里一样。你年少时可以为了活着和狗抢饭吃,现在的我也可以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裴渊不置可否,身体痛苦地伏在桌子上,浑身不断颤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再度咬着牙质问:“你到底、对我、干了什么?”
玉昭的身体也在颤抖,毕竟,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害人,难免不会紧张愧疚:“我、我不会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造反,我只要求你跟着我回皇城!”
裴渊的脸色已经青白无比,冷汗浮了满脸,额角青筋直凸,眼神却依旧阴冷桀骜,哧哧地发出了一声毒蛇般的冷笑,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玉昭厉声道:“现在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那枚戒指是附蛊之器,自你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就中了合欢蛊,但是母蛊在我体内,所以你现在的生死皆有我掌控,我乃你主,你也别想再杀了我,我若死了,你也得死!”
裴渊忽然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意:“那就、一起死吧。”他早已在等这一刻,趁玉昭不备,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同一头失了理智的野兽一般凶狠狰狞的朝着玉昭扑了过去,将她压倒在了凉亭的地面上,死死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双目赤红,神色癫狂,杀气腾腾。
玉昭瞬间就感知到了强烈的窒息感,无论她再怎么在内心催动咒术,再怎么加大蛊虫对裴渊的折磨,裴渊掐在她颈间的双手都没有松懈分毫。
显然他是铁了心的要拉她一起下地狱。
玉昭的眼前已经泛起了黑,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裴渊的肩头乱抓,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若不是他正在遭受噬心之痛的折磨,怕是早就将她的颈骨掐断了……他真的是一头野兽!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玉昭拼劲全身力气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嘶哑的字眼:“我知道、徐明山、是受谁指使的。”
扼在玉昭颈间的那双大手猛然一松。
空气再度灌入了肺部,玉昭强烈而痛苦地喘息了起来。
噬心之痛还在持续,炽热的躁动感也越来越强烈,裴渊将双手抵在了玉昭的身体两侧,颈间遍布青筋,双目依旧赤红,看向玉昭的眼神杀意未消,却又多出了一层更为愤怒的癫狂:“是谁?谁指使了徐明山?”
徐明山,忠武侯府上的侍卫总管,当初正是他向先帝告发忠武侯私藏龙袍,蓄意谋反。
然而在忠武侯一案以一把大火为结局落幕之后,徐明山却人间蒸发了,至今为止生死未卜。
单凭徐明山一人,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他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主谋。
此人也必定不是先帝,徐明山还没那个资格见到皇帝。
玉昭的脸色青紫,亦能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裴渊的杀气和愤怒,但她却始终不卑不亢,目的极为明确:“你若想为忠武侯复仇,就随我回皇城!”
裴渊不言不语,只是冷笑,缓缓从冷硬的地面蜷起了手指,再度扼住了玉昭的脖子:“不说、就死吧。”
玉昭神不改色,眼神不仅毫无畏惧,反而还露出了嘲讽与不屑:“你真当你自己斗得过皇权?你知道忠武侯的子女流放到哪里去了么?真当帝王没有遏制你的手段么?你不知晓你亲娘的下落,女帝却知晓,她还知道你娘又嫁人了,另生了两个孩子!她甚至知晓你姨母你舅舅的下落!”
裴渊神情一僵,如遭雷击。
玉昭又冷冷一笑:“裴渊,你只是将才,但你不是帝王,带兵打仗和治理天下截然不同。将军有情,帝王无情,你永远当不了帝王,也永远斗不过皇权,因为你心里还有在乎的人,强斗下去的后果就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你所在乎的所有人!”
裴渊紧紧地抿起了薄唇,看向玉昭的神情中依旧有着杀意,却又多出来了几分犹豫。
玉昭又道:“我再告诉你一句,这全天下,也只有我保的了你的命,纵使女帝日后想杀你,也只需要我的一句话,就能拦下她砍向你的那把刀。也只有我,能替你救赎忠武侯的子女,能让你那可怜的娘亲安稳度日!”
他那可怜的娘亲,他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娘……
裴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支撑在地上的手逐渐变成了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嗓音极度嘶哑地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玉昭:“当然是跟我合作。”
为表诚意,她减轻了些蛊虫对他的折磨。
裴渊紧绷的身体猛然一松,却朝着玉昭露出了一个满含讥诮的冷笑:“合作?用合欢蛊?”
玉昭:“裴将军桀骜不驯,不用些特殊手段不行。”更何况,他还知晓了她和玉曦的秘密。必要时,她也只能让他变成死人,因为死人的嘴才最严。
裴渊身体上的痛苦少了,但那种灼热和躁动感却越发强烈,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却又极为不甘心:“公主只是想折辱我,把我当成玩物罢了。”
玉昭不置可否,只是告诉他规则:“公蛊依赖着母蛊而生,分离期限最长为一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内,必须要让公蛊与母蛊相聚一次,不然公蛊就会发狂而亡,其宿主也会遭噬暴毙。”
说罢,她又将倔强的脸颊别到了一边去,坚决不看裴渊,冷冷补充道:“今日就算。”
裴渊哂笑了一声,幽深的眼眸中恨意十足:“好,那就得罪公主了。”说罢他就将玉昭翻了过去,一手压着她纤细的后颈,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的衣裙。
26.第 26 章
北岭关外的寒夜尤为难度,不仅仅是因为漫长,还因为格外严酷的气候。
寒风不断呼啸,犹如鬼哭狼嚎,来回不断地拉扯着梅树,将盛开在枝头的白梅糟蹋了满地。
凉亭中更是一片狼藉,酒水和菜肴撒了满地,杯盘尽数崩裂。距离玉昭的鼻尖不远处就有一只被打碎了的白瓷碗。
玉昭被裴渊压制着,纤瘦的身体紧贴着冷硬的地面,下半身几乎都已经被冻失了知觉,既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麻,唯一清晰而强烈的感受就是疼,特别的疼,每一下都是酷刑。
裴渊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得多。
但她也从没指望着他能怜香惜玉。他们之前没有情爱只有互相憎恨,他又怎么可能怜香惜玉?他只会趁机折磨她报复她,极尽可能地让她疼,让她畏惧与他做这种事,畏惧使用合欢蛊。
但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就不是玉昭了。她既做出了决定,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果,再说了,一月不过只疼这一次,然后就能控制裴渊一整个月,何乐而不为?她稳赚不赔!
玉昭闭上了眼睛,咬牙强忍着,就当被狗咬了,纵使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面色也青白无比,却还没忘记报复他,趁其不备,恨恨地夹了一下。
身后立即传来了一声失控的低吼。
玉昭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志得意满地发出了一声讥讽:“裴将军正值壮年,又身强体健,怎么说交代就交代了?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
裴渊的面色极为铁青,心头怒火中烧,却分不清到底是在气她的狡黠还是在气自己的失控。
但就实而论,他第一次就能坚持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再说玉昭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就没再奚落他,冷冷淡淡地说了声:“裴将军到底有多馋我的身子?结束了还不离开?难不成还要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么?”
裴渊:“……”
他当然知晓她在用激将法,想逼迫他尽早结束这件事。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立即离开了她,免得她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浑话……也不知道她们那个世界的女子到底有多强悍,竟然连“大战三百回合”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玉昭立即松了口气,又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之后,才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却迟迟站不起来,因为浑身无力,双腿更是僵麻到不像是自己的。
裴渊已经整理好了衣衫,重新站了起来,依旧是身姿笔挺,器宇轩昂,仿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忽略他那张冷到几乎要结霜的脸的话。
玉昭上半身的衣物完好无损,下半身的衣服却被撕的破破烂烂,洁白而残破的裙摆上不止沾染了地面的脏污和酒水,还带着点点血迹。
但她却浑不在意,只是将自己上身的袄衫脱了下来,盖在腿上御寒,而后便将脑袋抬了起来,气定神闲地看着裴渊:“裴将既然选择了与我合作,就得拿出合作的诚意,别的不说,起码得先给我个承诺,打算几日动身回朝呀?”
裴渊神不改色,负在背后的双手却下意识地攥成了拳,根根骨节泛白,悄悄彰显着他内心的愤恨与不甘——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最云淡风轻的那一个,丝毫没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裴渊厌恶被压制的感觉,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确实被她给压制了,压得他毫无反击之力。
裴渊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得以保持冷静,哂笑着回道:“不是还有一个月期限么?公主急什么?”
玉昭回之以妩媚微笑:“那将军可要记得呀,今日是十五月圆夜,到了下月的十五,将军若是不回京与我相聚的话,就要暴体而亡了。”说完,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将军的容颜如此俊美,身材又如此完美,实在是馋人呐,若是就那么死了,我可真是会心疼的!”
裴渊:“……”
玉昭又朝着裴渊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眸中尽显俏皮:“对了,将军也莫想着自行解蛊,这合欢蛊可是用我自己的血喂养出来的,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你解蛊,不信的话你大可去问林子衿。还有哦,将军也别妄想着取下那枚戒指,从你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你就也成了附蛊之器,除非我死了,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解脱。但你又杀不得我,因为公蛊不会允许你伤害母蛊的宿主,你若胆敢对我产生丝毫杀意,公蛊就会用非常残忍的方式惩罚你。”
她既是告知他“游戏”规则,也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裴渊最恨被威胁,内心不由自地生出了杀意,下一瞬,比此前强烈数十倍的噬心之痛就席卷了他的胸膛。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瞬间就跪倒在了地上,一手撑着石凳,一手痛不欲生地捂住了胸口,面色痛苦而狰狞,额角青筋暴凸。
玉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长记性了吧?这就是你想要杀我的后果。”
裴渊强行打消了内心杀意之后,噬心之痛才逐渐消失了,然而他的额头和鬓边还是冒出了一层汗,被疼出来的冷汗,就连后背也有些湿了,捂在胸口处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玉昭又叹了口气,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满含怜爱地说了声:“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裴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还望裴郎日后千万不要再自我折磨了,不然人家会心疼的~”
裴渊哪能不知晓她是在故意恶心他?冷笑一声之后,他立即反握住了玉昭的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请公主放心,微臣日后定会常伴公主左右,对公主不离不弃,疼爱有加。”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尤为抑扬顿挫,玉昭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一阵恶寒——比赛恶心人的话,她还真是恶心不过裴渊。
他简直太会恶心人了!
恶心死了!
玉昭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立即将自己的手从裴渊的手里抽了出来,冷冷回了句:“倒也不必,这世上疼爱我的人多了去了,裴郎怕是连爱的号码牌都拿不上。”
裴渊眉梢一挑,冷酷不已:“你属于这个世道么?你的父母朋友在这里么?这世上到底能有几人疼爱你?你不过是一只再也见不到亲人的可怜虫,如此对女帝唯命是从,也无非是因为你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才甘愿当女帝的傀儡。”
此话不偏不倚直刺玉昭内心之痛,她的面色猛然一沉,怒火中烧,眼神极为凌厉地盯着裴渊:“你也有资格奚落我?我只是见不到我的亲人罢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我,你呢?你是被你娘当成累赘抛弃的野种,你从来就没感受过舐犊之情,你娘就没爱过你,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此话也不偏不倚直刺裴渊内心之痛,比方才的噬心之痛还要疼上千万倍。
裴渊的呼吸猛然一滞,素来幽深沉冷的双眼中划过了几道裂痕。
玉昭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她不该提起裴渊的娘,不该用他的身世攻击他。但她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伤害她的,是他先刺激她再也见不到亲人的!
可她还是很愧疚……方才对裴渊说出的那句话,是她从小到大说出的最恶毒的一句话,恶毒到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玉昭难抵良心上的谴责,慌张又无措地握住了裴渊的胳膊,“对不起裴渊,对不起!”
裴渊愤然甩开了玉昭的手臂,面色苍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脚步匆忙而踉跄,一路跌跌撞撞,再也不见来时的飒沓与轩昂,不知是因为遭受了合欢蛊的噬心折磨还是因为玉昭的那番话。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玉昭内心的自责与懊恼之情越发强烈了起来……对于裴渊来说,那些话实在是太残忍了,他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
*
玉昭本打算再另寻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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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向裴渊道个歉,然而却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她先是染了风寒,具体症状就是发烧感冒咳嗽流鼻涕,持续了七八天才好,大概率是因为那晚在凉亭里着了凉。
病好之后,她就准备启程回朝了,本想在临走前见裴渊一面,裴渊却不见她。不过玉昭也能理解,换了她她也不见。
她和裴渊之间只是立场不同,却没有深仇大恨,但她却对他说了那样恶毒的话。
裴渊的身世一直是他的秘密,令他痛苦终生的秘密,恐怕连忠武侯都不知道,但女帝的耳目遍布天下,想要挖掘一个人的底细实在是太容易了。
玉曦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玉昭,玉昭心知肚明自己应该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然实在是太卑鄙太可耻了,然而她却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当了可耻又卑鄙的人,践踏了裴渊的尊严……他纵使是敌人,也是可敬的对手,她不该羞辱他的身世。
如果妈妈爸爸知道她对一个可怜人说出了那种话,怕是会很失望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吧?
玉昭过不了自己良心上的那一关。
在她启程离开寒州那天,裴渊也没有出现。
玉昭在城门前与玉烁道了别,仪仗队浩浩汤汤地向南出发,与来时一样风光。
马车渐行渐远,玉昭却一直在回头看寒州城,然而高高的城头之上却始终没有出现期待中的身影。
这下裴渊怕是真的恨死她了。
玉昭长叹了口气,终于回过了头,正欲关窗之际,红缨忽然问了她一声:“公主,裴渊真的会乖乖回朝吗?”言语间透露着担心和忧虑。
红缨与来时一样,身穿一袭黑色劲装,骑在一匹高大矫健的白马上,窈窕而紧实的腰侧悬挂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整个人看起来既飒爽又俏丽。
与来时不同的是,她已不再轻视玉昭,真正做到了对她忠心耿耿。
玉昭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袄,裹着一件粉白色的披风,大病初愈后的面色略有些苍白,难掩憔悴,却依旧不失姝艳,反而增添了些许我见犹怜之感,如同一株淋了雨的粉白芍药花。
她的神情并无忧虑,却也毫无欣喜之意,叹息着回了声:“他会的。”
红缨纠结地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公主如何知晓?咱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寒州,又怎能保证裴渊会主动回朝?万一他日后不回,反而变本加厉地忤逆圣上,咱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玉昭回道:“因为他在这世上,还有在乎的人。”
还是那句话,将军有情,帝王却无情。裴渊只是将才,却不是帝王。
只要他娘和忠武侯的子女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日,裴渊就一日无法忤逆皇权,就一定会回到都城找她。
然而只要裴渊回到皇城,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女帝。
女帝却只把他当成射杀狡兔的良弓,迟早会将其折断。
她来寒州一遭,只是为了逼迫裴渊回去送死……玉昭下意识地握紧了窗框,良心上的谴责越发强烈了起来。
她应无条件地与玉曦同仇敌忾,但玉曦不该让她和裴渊见面,老天爷也不该让她和裴渊共度几场生死。
越是了解的深刻,她就越无法忽略裴渊是个真实存在的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情义的人,所以她做不到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正如裴渊敬佩她一样,她也由衷地敬佩他。
一阵寒风骤然而起,玉昭又下意识地回了次头。
四四方方的城池在金色朝阳的照耀下高大巍峨,屹立如山。
这便是裴渊守护了多年的寒州,固若金汤一般抵御外敌的寒州。
他的功绩可名垂千古,但只要回了皇城,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忠武侯。
玉昭咬住了下唇,忽然间做出了决定,只要裴渊日后愿意从王,只要他不再忤逆皇权,她就一定会拼尽全力保下他的性命与荣耀,绝不让他变成第二个忠武侯!
27.第 27 章
安平公主的仪仗队于深夜抵达皇城,玉昭早已疲惫不堪,但还是连夜进了皇宫。
玉曦也一直未就寝,一直在养心殿等待玉昭。
玉昭被大太监黄肴引入了天子寝殿,而后黄肴就折身退下了,谨慎地关上了殿门。
玉曦立即上前握住了玉昭的手,借着殿内明亮的烛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而后心疼地叹息了一声:“阿昭,你瘦了好多。”
玉昭也真是没客气:“我这四个月,起码瘦了十五斤,人都要瘦没了!”
玉曦当机立断:“赏!必须大赏特赏!”
“那倒也不必特别隆重地赏,更不可兴师动众。”玉昭反握住了玉曦的手,语重心长地交代道,“朝堂复杂,人心险恶,你一定要偷偷摸摸地赏赐我黄金万两,不然我会遭人嫉妒的!”
玉曦哭笑不得:“好,朕一定谨记在心。”
玉昭这才舒了口气,然后拉着玉曦的手朝着窗榻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坐,事无巨细地向她交代了过去四月在北岭关外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对裴渊用合欢蛊那一段。
待玉昭讲完之后,玉曦立即给她递了杯茶过去。
玉昭讲得口干舌燥,直接端起茶一饮而尽,而后“哐当”一声将空杯子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做最后的工作汇报总结:“此行诸多凶险,数次生死一线,全靠我的聪明才智一一化解;裴渊那贼子又凶狠狡黠,如同野兽一般桀骜难驯,也全是靠着我的一腔孤勇打动并驯服了他。有我,简直是你玉曦的福气!”
玉曦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奇怪不已地询问道:“据我所知,裴渊那贼子素来性情冷酷,又实为冥顽不灵,始终对天家怀揣着滔天恨意,你又是如何驯服他的?”
玉昭神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当然是用爱感化他。”
玉曦沉默片刻:“……你看朕像是个傻子么?”
玉昭无奈地“哎呀”了一声:“我不想说的细节你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呀。”唯恐玉曦误会,她又赶忙解释了一句,“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不能告诉你,而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此招数实在是过于、过于、”
玉曦:“过于十八禁?”
“呃、这、嘶、这、”玉昭扭扭捏捏,支支吾吾,“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实际绝不是这样的哦,不是的,我绝不是这种人,我很正直哒!”
玉曦:“……”啊,那明白了,就是这样的。
玉曦点了点头,给了玉昭一个“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姐妹什么都明白了”的表情,然后就把这个话题翻篇了,继续询问下一个问题:“我每隔三日就会给你发出一份密信,至今为止,你收到了几封?”
玉昭冷冷地牵起了一边唇角,“呵”了一声:“也就最初在不夜城和后来打仗的时候收到了几封,其余的全被裴渊那狗贼扣下来了。他在北岭关外的势力可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你是强龙,他就是地头蛇。”
强龙也压不下地头蛇。
玉曦的面色微微有些阴沉,冷然道:“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
玉昭无奈道:“何止是你呀,是朝中所有人都小瞧了他。玉烁堂堂戍边藩王,在裴渊面前简直像是老鼠遇上了猫,怕他怕的不行。”
玉曦道:“玉烁只比裴渊小两岁,但在他出宫前往封地那年,裴渊已然是威名远扬的戍边大将,玉烁怕是从一开始就没能压制得了他。”
玉昭:“但玉烁并非无能之辈,先帝也没有看走眼,他确实有戍边御敌的实力,只可惜遇到了裴渊。”
玉曦沉吟片刻,问玉昭:“你确定在裴渊回朝后,玉烁真能独当一面?”大岚江对岸就是虎视眈眈的冬元,她需要的是一位既强大又凶悍,且服从王命的戍边藩王。
玉昭慎重地点了下头,笃定道:“玉烁一定可以。从他能在裴渊面前隐忍蛰伏这么多年这一点来看,他这人就不容小觑。”
玉曦无奈一笑:“只可惜还是被裴渊给识破了。”不然裴渊也不能将守卫寒州城的重任交给玉烁。
玉昭:“不过换个思路想想,裴渊手下那么多将才,但他偏偏将寒州城交给了玉烁,又何尝不是对玉烁的一种认可?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裴渊没有看走眼,玉烁确实出类拔萃。”
玉曦缓缓点头,却若有所思。
玉昭不敢打扰她思考,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询问了句:“玉曦,你此前可知晓先知者的事情?”
玉曦怔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不知,刚听你提起时,我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玉昭叹了口气,有感而发:“那你还挺沉得住气的,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在害怕,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玉曦啼笑皆非:“我怎么可能早就知道?我若是早知裴渊手中掌握着忠武侯留下的先知者信件,我早就对裴渊动杀心了,何至于送你去那等凶险之地降服他?”
玉昭:“也是,但此事还是过于离奇,先知者这个群体简直是bug一般的存在……你说,先帝要杀忠武侯,会不会也是因为他所掌握的那几封信件上记录了一些重大的秘密,谁看谁死?”
玉曦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我不知道,我没看过。”
玉昭却陷入更深层次的思考中:“可裴渊又是怎么得到那些信的呢?忠武侯不是早就被抄家了么?咱们又怎么才能从裴渊手里拿到那几封信呢?裴渊看不懂拼音和英语,但咱们俩可以啊,真好奇上面记录了什么东西。”
玉曦却说:“既然裴渊已经看透了咱们的身份,信上记录的内容就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也别再管这件事儿了,我自会处理,你先好好歇歇,我还另有任务交与你办。”
玉昭震惊又愤怒:“还有任务?你真是把我当核动力驴用啊!”
“这次是件小事儿。”玉曦笑着解释道,“我不也是怕你在宫里呆着无聊么?就想给你找点儿事儿干。”
玉昭气极反笑:“我在家里待着的时候我都不会觉得无聊,能一躺躺一个月,现在都住进豪华奢靡的皇宫了,我还会觉得无聊?”
玉曦却说:“你在家躺着的时候有WiFi有手机,宫里有什么?只有一群勾心斗角的男人和一群太监宫女,还有几个一门心思盼着我死了之后争当皇帝的鬼精孩子,你躺不到三天你就烦了。”
玉昭:“……”我竟无言以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玉昭好奇不已地询问道:“你、不是,女帝有几个孩子?”
玉曦:“两个皇女,一个皇子。”
都三胎了?
玉昭又问:“玉昭公主的年龄和我的不符,你的年龄应该也和穿越前不一样吧?”
玉曦点了点头:“女帝今年二十有九,比你大了整整十二岁。”
玉昭目瞪口呆:“那我还能是嫡长公主?”
玉曦耸了耸肩:“你上面的那几个孩子全都在宫斗中被秒了呗,压根儿没机会出生。”
玉昭:“……”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玉昭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息着说:“算了算了,你还是说说你给我找了什么事儿干吧。”
玉曦张了张嘴,却又叹了口气:“事情比较离奇,一句两句我也说不清,你先歇吧,歇够了去大理寺报道,到时自会有人告诉你。”
大理寺?
杀人案件么?
玉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有探案天赋?其实我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应该报考公安大学的,我应该去当刑警!”
玉曦哂笑一声:“一千多集的柯南,你没有一集猜对过凶手,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呢?”
玉昭:“……”太伤人啦!太伤人啦!
“哼,那你干嘛要派我去大理寺!”玉昭怒,柳眉倒竖。
玉曦:“因为这件案子,可能与武安侯有关。”
武安侯,上官博伦,当朝国丈,皇后亲爹。
玉昭了然,立即点了点头,信誓旦旦道:“行,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这件案子,还武安侯一片浑浊,让武安侯夜不能寐!”
玉曦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回道:“好了,别说俏皮话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歇够了再去大理寺报道也不迟。”
“哦,那我回去睡觉了。”玉昭本已起了身,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玉曦,很认真地问了句,“若是裴渊日后服从了你,对你忠心耿耿,你还会杀了他么?”
“会。”玉曦不假思索,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明亮的烛火,却丝毫没有暖意,反而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寒凉。
玉昭的呼吸猛然一滞,刹那间竟对自己的挚友生出了一股极为陌生的感觉,甚至有些畏惧。
“可是,可是,我的前提是,他已经对你忠心耿耿了呀。”玉昭又不死心地说了句。
玉曦的神情中依旧没有产生丝毫动容,冷然道:“无论他叛逆与否,也无论他是否对我忠心耿耿,都无法改变他对你我二人的威胁。多留他在这世上一天,你我二人就会多出一份隐患。他若不死,未来死的,可能就是你和我。”
“我说的是他已经对你忠心耿耿了!”玉昭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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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气,“忠心耿耿的意思就是他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
玉曦却依旧无动于衷,还是那句话:“我留不得他。”最后,又警告了玉昭一句,“你切勿对裴渊起恻隐之心,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死不足惜。”
玉昭的神情猛然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玉曦:“他为大巾国戍守边疆多年,纵使再恨天家,也从未通敌卖国,始终固守寒州城,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拼死抵挡下了一次又一次地外敌入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成了死不足惜的人?一定要把他变成第二个忠武侯么?”
玉曦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昭,一字一顿地开口:“阿昭,你不是帝王,不理解我的处境,帝王的卧榻之侧,永远容不得他人酣睡,无论是以前的忠武侯还是日后的裴渊,都不是死于帝王的猜忌,而是功高震主,是自以为是!我要的也不是他裴渊一人的忠心,而是江山稳定千秋万代,是海清河晏万民臣服,所以我绝不可行差踏错,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可放错一个!”
玉昭:“……”她无法反驳玉曦的话,却又很惊愕于玉曦的表情和言论,如此无情又决绝之人,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俞溪。
她不过比她早来这个世界三年,却已经全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适应了这个世界。
可无论如何,玉昭还是无法接受裴渊会被自己亲手推向死亡的结局。
“那如果、那如果、”情急之下,玉昭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如果我怀了他的孩子呢?”
玉曦:“?”
玉昭:“他死了,我腹中孩子怎么办?”
玉曦笑了,气极反笑:“你若想要这个孩子,我可以杀父留子,成全你的母爱。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保你胎死人活。”
玉昭:“……”好狠的心呐!
玉曦:“还有话说么?”
玉昭:“……”没了。
玉曦又讥诮一笑:“孩子几个月了?预产期什么时候啊?”
玉昭无可奈何,讪讪道:“还在投胎的路上,但应该不会太顺利。”只要母蛊在她的体内一天,她就一天不会有孩子,不然她也不敢和裴渊行男女之事。
玉曦舒了口气,疲惫不已地朝着玉昭挥了挥手:“走吧,回去‘养胎’吧,我也累了。”
玉昭眼瞧着自己劝不动玉曦,只得先行离去,打算等日后再另寻机会,反正人的想法也不可能一直不变,更何况裴渊那边还没稳定下来呢。
她若想保住裴渊的命,就只能先让他放下仇恨,回头是岸。但这又谈何容易?裴渊的恨也不是平白无故,他恨的合情合理。
玉昭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归根结底,还是她没有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然而就在玉昭即将推开房门之际,玉曦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疲惫中带着严肃,严肃中暗含告诫:“你自出生起就得到了很多的爱,所以你的内心强大而坚毅,却又太过仁慈,这种品行放在现代社会再好不过,你有那个资本去仁慈,但是在这里,仁慈是缺陷,不止害人,还会害己。往后,也别再把裴渊当成人看待了,不要再对他赋予任何感情,哪怕是一丁点怜悯之心都不行。你与他之间,本就形同陌路。”
玉昭抿住了双唇,心知玉曦说的不错,却还是无法接受。她没办法不把裴渊当成人。
玉昭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养心殿。
玉曦又招了黄肴进殿。
黄肴与玉曦一同长大,是自小就伺候在玉溪身边的人,对玉曦了解颇深。踏入寝殿那一刻,黄肴就感知到了一股滔天的怒意,空气中尽显肃杀与威严,令他不由自主地、更为畏惧地弓起了腰身。
玉曦盘膝坐于榻上,身穿金色里衣,外披黑金龙袍,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阴森的寒意,沉默许久之后,冷冷开口,向黄肴发问:“当年督办忠武侯一案的,是何人?又是何人负责抄得忠武侯府?”
这是个众所周知的问题,黄肴的鬓边却在一瞬间渗出了道道冷汗,脊背弓得更低:“回圣上,是武安侯。”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玉曦怒不可遏地掀翻了沉重的金丝楠木矮几,摆放在其上的茶壶与茶杯在落地的瞬间就破碎成了数片。
黄肴心惊胆战地跪地,不停叩首:“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玉曦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眼神中的阴郁令人不寒而栗:“现在就招武安侯进宫,让他在来的路上好好想想,当初是怎么抄得家?怎么连他都没找到的东西,却落到了裴渊手里?”
28.第 28 章
正如玉曦所料,玉昭在她的豪华宫殿里躺了不到三天就觉得烦了,恨不得自己的背后能立即马上生出一双洁白的大翅膀,带着她自由翱翔。
第四天一早,玉昭就带着红缨出宫了,直奔大理寺而去。
兴许是因为此案件牵扯到了位高权重的武安侯,又兴许是因为安平公主的身份贵重备受圣宠,是以大理寺正卿亲自前来接待了玉昭。
大理寺卿名为梅芜,是位女官,嘉元三十六年的进士。
大巾国规定无论男女官员只要同等级别皆同装同袍,是以梅芜前来接见玉昭之时,穿了件深绯色带孔雀纹的圆领官服,头戴端正乌纱帽,整个人看起来严肃而沉稳。
玉昭都有点儿后悔自己今天穿得太随便了,好像没把梅大人放在眼里似得。但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原本想着是来查案的,所以就没穿正装,选了件月白色竖领夹袄搭配黄栌色马面裙,外罩了一件藕粉色对襟方领衣。外衣的面料就是普普通通的锦缎,也没什么太过华丽的刺绣图样,看起来朴素又简约,内里却是流光水滑的貂绒,穿上去相当暖和。
其实临出门前玉昭也考虑了一下到底是要风度还是要温度,只考虑了三秒钟时间不到,她就选择了温度——虽然时节已经入了春,但都城的气温却依旧严寒,只比北岭关暖和了一点点而已。她怕冷。
考虑到安平公主的骄纵之名,未免梅大人觉得她不靠谱,玉昭特意为自己的轻易便装解释了一句:“听闻陛下说此案相当离奇,调查过程中怕是少不得奔波,本宫这才穿得随意了一些,梅大人莫要见怪。”
梅芜毕恭毕敬地回道了声:“公主言重了。”然后就没再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圣上说得不错,此案确实离奇,失踪者皆为三岁不到的幼龄孩童,且在其失踪之前,父母皆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戏弄和报复。”
玉昭总结性询问道:“是儿童失踪案?”她又立即解释了一句,“圣上并未告知我案件详情。”
梅芜了然,详细讲述道:“本质上是幼儿失踪案,但此案可能已经在都城内延续了四个月之久,丢失了十一名孩童,平均每月丢失三子,却在半月前才被大理寺发现。”
玉昭诧异询问:“为何过了那么长时间才被发现?”
梅芜轻叹口气:“因为在此之前,那些失踪孩童的父母从未报过官,还是在我司的后续走访调查中被质问出来的。”
玉昭全然不能理解:“他们都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么?还是被威胁了不敢说?”
“无人威胁他们,是他们自己不想报官。”梅芜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愤恨之气,“这些夫妻简直不配为人父母,丢了孩子如同丢了狗一般随意,并且那些孩童在丢失之前,无一例外都遭受过其父母的毒打虐待,据其邻居亲友所述,那些失踪幼子的身上最大特征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玉昭和红缨不约而同的毛骨悚然了起来:那都是一些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呀,如此虐待他们简直是没有人性,甚至连禽兽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
梅芜又叹了口气:“其中最小的孩子还不到半岁,尚在襁褓之中,却被他那个嗜赌成性的父亲当成出气筒一样摔到了墙上,失踪前就已经断了一只手臂。”
玉昭怒火中烧,破口大骂:“简直是人渣败类,都该被千刀万剐!要我说干脆也别找凶手了,对那些孩子来说被人偷走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呢,起码能摆脱这种禽兽不如的父母!”
红缨柳眉倒竖,用力地点了点头,相当认可公主的话。
梅芜虽然也认同公主的说法,但职责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凶手的目的如何暂不得而知,但那些孩子务必都要寻找回来,司法的口子不能开,不然日后定会有歹人利用此案贩卖无辜孩童。”
玉昭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梅芜是对的。红缨也抿起了红唇,面露无奈和悲哀。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玉昭进一步地询问道:“此案的离奇之处又在于哪里?”
梅芜:“据目击者所称,抱走孩子的凶手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此子却浑身乌青,遍体发凉,皮肤上还携带着溃烂的伤疤,仿若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鬼童。”
玉昭:“……”啊???
红缨的瞳孔也在一瞬间瞪大了,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是请神术么?”
梅芜微微摇头:“无论是我司的请神师还是宫里的请神师皆去那些失踪幼子的家中查看过,无一例外都没有发现请神术的痕迹。”
请神师也分官方的和民间的。官方的就是经过重重考核最终成功上岸、在各大衙门和宫里任职的在编术士;民间的就是林子衿那种私人幕僚。
红缨喃喃道:“不是请神术?那总不能是闹鬼了吧?”
玉昭:“闹鬼还能闹到武安侯家里去?武安侯家中也有孩子失踪了么?”
武安侯才是重中之重。若非此案涉及武安侯,玉昭还不一定会被玉曦分派来调查此案呢。
梅芜并没有立即回答玉昭的问题,而是先屏退了屋内的一干人等,然后略带歉然和无奈地对玉昭说了声:“此案有关武安侯府的隐私,不宜大肆宣扬,请公主见谅。”
玉昭立即点了点头,面子功夫做得十足:“梅大人顾虑的对,武安侯乃是当朝国丈,备受关注,家中所发生的一点一滴的小事都会被放大数倍议论纷纷,是该慎之又慎,以免诞生谣言玷污武安侯的名誉。”
梅芜:“公主所言极是。”然后才单独对玉昭和红缨讲述了有关武安侯的部分案情:“此事虽发生在武安侯府,但并不涉及武安侯本人,而是其子上官苏。”
玉昭知晓此人,武安侯的第三个儿子。
武安侯上官博伦一共也只有三个儿子,长子上官荣是当朝皇后,荣冠天下;次子上官堇从了军,常年驻守在东南沿海地带抵御海寇,战功赫赫;最小的儿子就是上官苏,最没本事的也是上官苏,最荒唐最纨绔最没脑子最没当担最让上官博伦头疼的还是上官苏。
但这也不能只怪上官苏,要怪就怪上官博伦太惯着他了。
上官博伦这人虽然权倾朝野野心勃勃,但却是个意想不到的痴情种,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连小妾和通房都没纳过一个。
上官苏乃是上官博伦年近四十时才得来的孩子,真可谓是老来得子,然而不幸的是,上官夫人在生完上官苏后不到半年就患病去世了,临终前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交代上官博伦一定要好好照顾幼子。
上官博伦悲痛欲绝,一夜白了头,从此之后就开始无底线地溺爱起了上官苏,哪怕是当朝皇后站在上官苏的面前,都说不得他一句,不然上官博伦就会大发雷霆,斥责皇后苛待幼弟。
但孩子就不能惯,越惯越拉胯,上官苏就是个典型的拉胯代表。
“三公子与公主同岁,年逾十七,有一位正妻和几房小妾。”梅芜讲述道,“其正妻名为孟棠,曾是一位良家民女。”
啧,瞧瞧咱梅大人的语言艺术,“曾”是一位良家民女,“曾”!
隐晦又体面地将上官苏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邪恶罪行给揭露了出来。
玉昭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感慨了起来: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大官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玉昭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询问道:“孟棠出身如何?在此之前可有婚配?”
梅芜点了点头:“有。孟棠的父亲是一位教书先生,母亲靠着织布贴补家用。孟棠在成为三公子的妻子之前,与其邻居家的儿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向来情投意合,早已定了亲,还差两月就要完婚。”
玉昭:“……”这个该死的上官苏!
梅芜又叹了口气:“孟棠在去寺庙上香的途中遇到了上官苏,被上官苏奸污、”可能是觉得“奸污”这个词影响不好,梅芜立即改了口,“被三公子相中之后,倍感耻辱,曾试图上吊自尽,但却被其母及时发现,拯救了下来,其未婚夫也宽慰她说,并不在意其失贞之事,两人本打算如期完婚,但是、”
梅芜似是不忍再继续讲述下去。
红缨更是难掩愤怒,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面色无比阴沉。
玉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替梅芜将她没能讲完的话补全了:“孟棠怀孕了。”
梅芜无力点头:“上官苏早已想将孟棠占为己有,只是孟棠贞烈,他才一直没能得手,奈何天意弄人,孟棠最后不得不委身于他。”
玉昭愤愤不平:“只是因为有了孩子,孟家就答应了把女儿嫁给□□犯当老婆么?就不能把那个孽种打掉么?”
梅芜苦涩一笑:“公主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孟家一介草民,怎么能与上官苏斗争?上官苏若是想得到孟棠,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她,更何况孟棠的兄长和其未婚夫婿皆是书生,未来还要考取功名,武安侯又位高权重,孟家怎么敢打掉上官苏的孩子?”
玉昭:“……”太绝望了,代入孟棠太绝望了,不仅怀了□□犯的孩子,还要被迫嫁给□□犯,甚至不能反抗。
梅芜的叹息声不断:“但孟棠也并非没有遇到良人,她出身低微,本没资格成为上官苏的正妻,上官苏的本意也只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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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纳为小妾,但是孟棠的未婚夫竟前去衙门击鼓鸣冤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衙役们本想将其驱逐,哪知孟棠的未婚夫忽然从怀中拿出来了一把匕首,当街引颈自刎,血溅高台,这才将事情闹大了,民间议论纷纷,舆论上达天听,圣上亲自责问了武安侯此事,武安侯这才不得不向孟家下了三姑六聘,让上官苏用八抬大轿将孟棠娶回了家。”
玉昭的鼻尖猛然一酸,心里像是针扎一般难受……他无法娶她为妻,更看不得她被人糟践委身当妾,索性用自己的性命去搏了一把,垫高她的前程。
红缨的眼眶也红红的,本是青梅竹马,应当厮守一生,最终却落得了生离死别的下场。
梅芜也同情孟棠的遭遇,但她的职责却是查案,迅速言归正传:“以上种种乃是前情,公主稍事了解就好,以下才是案情重点。”
玉昭努力稳了稳心神,点了点头。
梅芜:“孟棠临盆在即,却于半月前失踪了,翻遍了都城里外皆无其踪,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也真是因此,上官苏才会大闹大理寺,然后才牵扯出了长达四个月的幼童失踪案。
玉昭虽心疼孟棠,但却没有失了理智:“鬼童不是只抓不满三岁的小孩子吗?孟棠那么大一人,她的失踪应该赖不到人家鬼童身上去吧?”这不是讹人么?
梅芜却说:“但在孟棠失踪那日,武安侯府上的丫鬟和仆役确实都见到了鬼童。”
玉昭:“……”这小鬼管的这么宽么?连没出生孩子也要抓走?
红缨问道:“是有人亲眼看到了鬼童抓走了孟棠?”
梅芜却摇了摇头:“并非。孟棠是消失于众目睽睽之下。”
玉昭&红缨:“?”
梅芜详细讲述道:“据当时的目击者称,孟棠站在空旷无遮挡的院子中央,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玉昭:“……”确实蛮离奇的,玉曦没骗我。
玉昭又认真地想了想,询问道:“上官苏可有异样?”
梅芜:“暂无。”
玉昭:“可刚梅大人说,鬼童每次犯案之前,都会一起惩罚虐待孩子的父母,但这次为何只有孟棠失踪了,上官苏却没事?而且孩子尚未出生,孟棠又如何虐待腹中骨肉?”
梅芜摇头:“我也很疑惑这点,却毫无头绪。”
玉昭:“武安侯府内部可有异样?”
梅芜再度无奈摇头:“差点儿就掘地三尺了,却连一条老鼠道都没找到。”
玉昭:“……”那武安侯府家的基建工程确实挺不错的。
但是,她还是要去亲自考察现场,当一名合格的刑事调查员,努力击破玉曦对她的刻板印象!
“有劳梅大人了。”玉昭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吩咐红缨道,“随我去武安侯府。”
然而在前往武安侯府的路上,她的腰侧却忽然发起了热,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料都能看到发亮的红光。
玉昭立即将外衣掀了起来,奇怪地看向了悬挂在腰间的让神牌。
自从不夜城的诡事解决了之后,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枚让神牌,但在今天之前,它从未有过任何异样,怎么忽然就开始发光发热了?
玉昭思索片刻,推开了马车的窗户,眺望出去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皇城外的一座青山上。山脉连绵起伏,巍峨缠绵,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上,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宝塔。
玉昭立即问道:“红缨,那是什么塔?”
红缨闻言,缓缓放低了马速,平行于窗侧,答复说:“回公主,那是遂安塔。”
悬挂在玉昭腰侧的让神牌一直在持续发亮发热,有种迫在眉睫的催促感,如同催命符一般,令玉昭心慌意乱惴惴不安,根本再无暇顾及武安侯府。
玉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改变了计划:“红缨,让车夫掉头,出城去遂安塔。”虽然她也不确定让神牌发热的原因是否是因为遂安塔,但心中却有着强烈的预感,此事定和遂安塔脱不开关系。
红缨不明白公主为何会忽然改变计划,但并未迟疑,立即快马上前去命令车夫掉头。
东城外的大道宽阔,一路上熙攘来往的行人与车马不断。
玉昭乘坐马车,和红缨一同顺着出城的人流渐行渐远,与此同时,对面进城的人潮中却有一匹正在前进的白马忽然停了下来,坐于其上的青衫公子满含惊喜地朝后扭头,眉飞色舞地对其同行人喊道:“裴弃野,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刚才过去的那个人是红缨啊是红缨!旁边还有辆马车,里面肯定坐着公主!”
29.第 29 章
裴渊身着一袭束腰黑衣,简冠束发,依旧骑着那匹常年陪着他征战沙场的深棕色高头大马,身姿矫健而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俊逸与轩昂,位于人群中十分出众,彷如鹤立鸡群,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纷纷侧目偷看,然后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害了臊,像是见到了梦中情郎。
林子衿好歹也算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却总是被裴渊衬托的暗淡无光,但他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他现在更在意的是——
“我要去找红缨女侠和公主,你要一起么?”还不等裴渊回答呢,林子衿就牵动了马缰,艰难却坚定地在拥挤的人潮中掉了头。
裴渊冷峻的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烦躁:“与我何干?”然后便将头扭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城门入口,好似真的没什么上前去追的兴趣。
林子衿试着劝说道:“可是红缨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些着急,万一是公主她们遇到了麻烦呢?万一她们会遭遇危险呢?你不想去帮帮公主么?”
裴渊头也不回,冷淡开口:“她死了更好。”
合欢蛊只要求他不能对她起杀心,又没要求他必须保全她的性命,换言之,他不能动手杀她,却能见死不救,反正只要她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就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还能让他摆脱合欢蛊的束缚,他何乐而不为?
林子衿目瞪口呆:“裴弃野,你真是好狠的心!”说罢就不再例会这个无情又冷酷的男人了,奋力扯缰催鞭,马不停蹄地前进去追,同时在心里大声呐喊着:“红缨!红缨!你等等我!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我马上就去保护你!”就好像红缨真的会遭遇到危险一样。
裴渊始终没有回头,却满心都是焦灼和不耐烦。
进城的人潮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在城门外排起了一大条长龙,外加都城管辖严格,守城的官兵还需要一一盘查进城者的身份,是以进城的速度可谓是在以龟速慢进。
裴渊只觉得周围的人群如同烦人的马蜂窝一般聒噪嘈杂,在他耳边嗡嗡嗡地响个不停,真是恨不得直接放一把火把所有的噪声杂音全给烧干净。
那匹深棕色大马似乎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影响,不停地用前蹄摩擦着地面,用力地打着响鼻,好像谁招惹了它似得,恨不得立即马上冲上前去和那头驮着两个大箩筐的骡子干一架。虽然人家骡子并没有招惹它。
好不容易挨到了城门口,裴渊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似是得到了解脱一般,然而就在他准备向守城士兵出示文牒之时,却又忽然长叹了口气,闭眼咬牙,不甘心地扯动了马缰,极其艰难地在人群中掉了个头,而后直接冲进了大路旁的密林中,风驰电掣地朝着正东方向奔驰了过去。
*
出了都城东门不到五里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交叉路口,横向是从北到南的官路,纵向是从西到东的大路。
遂安塔所在的山脉位于东西大道的尽头。
马车过了宽阔而繁华的交叉口,一路向东而去,越接近连绵青山,道路就越窄,路面上的杂草碎石则越来越多,周遭的环境也越发寂静冷清,鲜有人迹。
玉昭一直掀着车窗观望,好奇地询问了红缨一句:“那到底是座什么山?”唯恐红缨对她的身份生疑,她又赶忙为自己的无知编造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常年在宫里待着,我简直像是井底之蛙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红缨赶忙说道:“公主切莫妄自菲薄,这座山本就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公主身份尊贵,不知道这种荒野之地当然是应该的。”
玉昭奇怪道:“可是这座山距离都城不过十里远,怎会清冷成这般?”
红缨回道:“因为这座山曾是乱葬岗,大家不愿意来也情有可原,只是不知晓公主为何突然想要前来此地,与孟棠失踪的案子有关吗?”其实她想说的是:公主身份尊重,怎么能来这种孤魂野鬼的聚集地?太晦气了!
玉昭看马车的车门是关着的,就小心谨慎地将悬系在腰间的让神牌解了下来,拿到窗户口让红缨看了一眼。
让神牌还在持续发亮发热,血红色的光芒比之之前更要强盛了许多。
红缨瞬时了然,神色微变。
未免外人看到,玉昭立即将让神牌放入了怀中,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了激动又雀跃的呐喊声:“公主!红缨女侠!女侠!你等等我!我来找你们了!”
红缨的脸色猛然一沉,都没回头看一眼就开始愤怒了起来:“又是林子衿那个登徒浪子!”
玉昭却忍俊不禁,笑盈盈地朝后看去,看到了身穿一袭青衫的林子衿骑着一匹雪白骏马奔驰而来,还不停地朝着她们俩招手,看起来要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玉昭又嗔了红缨一眼,提醒道:“你看人家林公子对咱们多热情呀,你可不能太冷漠了,容易伤人家的心呐。”
红缨的那两道细眉始终拧着,一脸不忿:“公主可别被他的伪善欺骗了,这个姓林的就是裴贼的走狗,必定没安好心!”
玉昭:“那你可说错了,这次可只有林公子自己,没有裴渊。”
红缨一怔,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愤愤然道:“我就知道裴渊那狗贼不会那么老实地回朝,派了林子衿这么小喽啰来糊弄咱们!”
玉昭:“……”看出来了,你绝对是裴渊的铁忠黑粉。
眼瞧着林子衿距离她们越来越近,玉昭忙不迭对红缨叮嘱道:“林公子擅长请神术,咱们现下少不得有求于他,你待人家客气点,别总板着一张臭脸。”
红缨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是。”
林子衿屁颠儿屁颠儿地追上了马车,先向玉昭问了声安:“公主万福!”然后就牵动马缰去到了红缨的另外一边,与她并肩而行,一边抬手搔着头发,一边赧然又娇羞地说了声,“红缨女侠,好久不见,嘿嘿嘿。”
红缨冷哼了一声,本不想搭理他,却又不得不谨记公主的教诲,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好久不见。”
林子衿:“!”
林子衿:“!!”
林子衿:“!!!”
红缨女侠竟然对他说了好久不见?定是想他了!
林子衿受宠若惊,面露感动,又唯恐红缨女侠的思念落空,忙不迭回了句:“小生也很是思念红缨女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红缨:“……”竟敢用如此轻浮的言语戏弄本侍卫?果然是个登徒浪子!
玉昭眼瞧着红缨手里的马鞭要狠狠地落在林子衿的身上了,赶忙大喝了一声:“红缨,你退后,我有话要对林公子说!”
红缨不得不放下了已经抬高了的马鞭,先狠狠剜了林子衿一眼,然后才驭马退到了后方。
玉昭神秘兮兮地朝着一脸懵逼的林子衿招了招手,林子衿更懵逼了,不明就里地靠近了马车。
玉昭又拿出了让神牌,无声地展示给林子衿看。
林子衿当即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看向了山巅。
遂安塔伫立于巅峰,高耸笔直,在缥缈雪白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定海神针一般。
玉昭:“林公子也觉得是因为那座塔?”
林子衿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没有切实把握,但在不夜城中,始发地也是一座塔。”
藏书塔。
是以他不由自主地就怀疑上了近前的这座塔,但如此联想式怀疑却不一定是对的,外加圣祖的形式风格向来怪异,真不一定会接连搞出两座塔来镇压让神之力,所以他才会没有把握。
玉昭不置可否,将让神牌收起来后,温声对林子衿说了句:“无论是与不是,我们现在都需要林公子的帮助,只是不知林公子愿不愿意与我和红缨一同前去查看?”
林子衿不假思索:“我愿意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裴渊不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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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时候展现我大好男儿郎的英雄气概了,我定会英勇无畏地保护好红缨女侠!
玉昭粲然一笑:“那就多谢林公子啦。”
红缨就在身后,林子衿却还是担心红缨听不到他的壮志雄心,超级大声地回了句:“应该的,身为血性男儿,我定不负公主和红缨女侠所托!”
红缨对着林子衿的后背,歪起了一边的唇角,无声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冷笑,心想:就你?还血性男儿?嘁!
玉昭却超级给面子,当即就用力地点了下头:“林公子,我相信你!”
“公主相信我就好!”林子衿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直给身后的红缨看,未免她觉得自己不够端庄坐没坐相。
玉昭又笑了一下,却没再多言。
林子衿不禁心生疑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玉昭一句:“不过公主,你就不想询问一下裴将军的近况么?”
玉昭摇头,不假思索:“不想。”
林子衿:“……”啊,你也是好狠的心,难不成你早已忘记了当初是怎么对他耍流氓的么?!
红缨却没玉昭沉得住气,当即就厉声质问道:“裴渊那狗贼还没奉旨回朝么?”
“不不不!”林子衿忙不迭地回复道,“裴将军安排好北岭关外的一切事物之后就和我一起出发了,我们今天早上才刚抵达皇城,就是在进城的途中看到了你们。”
红缨半信半疑:“那怎么只见了你没看见他?”
林子衿绞尽脑汁地替裴渊的无情和冷漠找借口:“我、我我我追了过来,但是、但是他、他他他许久没回朝了,肯定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而且、而且而且圣上还急等着召见他呢,他得赶紧进宫面圣,行动没我自由,没我自由……”说完之后,冒出了一背冷汗,唯恐被公主察觉端倪。
但玉昭哪能听不出来这是谎话?裴渊都以下犯上这么多年了,现在才知道着急进宫面圣了?不过是不想跟来罢了。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想见她。
“那就随他去吧。”玉昭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林子衿长舒了一口气,立即抬起了手臂,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心虚的冷汗,狠狠地在心里谴责起了裴渊:无情无义的明明是你裴弃野,凭什么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山路崎岖陡峭,马车和马匹皆不便再继续向前,玉昭下了马车,红缨和林子衿下了马,留马夫在原地看守,三人徒步上了山。
春寒料峭,无人打理的野山中更是冰冷阴凉,灰败颓然。脚下的地面还十足坎坷坚硬,随处都能看到尚未融化了的厚厚雪霜。
玉昭十分好奇为何要在这种狗不拉屎的野山顶上建造一座高塔?到底是谁建的塔?又建于何时?是否和让神牌有关?
然而所有的答案都要等他们抵达了遂安塔之后才能寻找。
玉昭吭哧吭哧地埋头爬山,相当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一身便装,不然真是能被繁重的衣服给拖累死。然而三人才刚抵达半山腰,玉昭如同之前一样,气喘吁吁地迈出了一个非常寻常的脚步,脚掌落地的那一刻,周遭的环境骤然大变。
蓝天白云变成了血红色的夜空,密集的树林和残雪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火烧焦了的断裂树桩和冒着灰烟的焦黑地面。
更令玉昭毛骨悚然的是,目之所及之处,遍地尸骸,有些尸体还是温热的,被刀剑砍伐出的伤口热血直流,有些人甚至还没咽气,瞪着绝望的目光,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嗤嗤声。
有两支军队正在打仗,血色月光笼罩着凶残的战场,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和血腥味。
玉昭孤身骤现戎机之中,红缨和林子衿却不见了。
对于红缨和林子衿来说,他们俩正一左一右地跟随在玉昭身旁登山,却在某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时刻,玉昭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在他们俩的眼皮子底下,瞬间不见了。
30.第 30 章
战场混乱而暴力,玉昭的耳畔充斥着厮杀呐喊声。
其实还有金石交击声、飞箭破空声、利刃没入人体的闷响声和尸体倒地的沉重声,但玉昭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去接纳这些充斥着血腥色彩的声音,索性选择了忽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战场上,更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被选中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要是不迅速逃离战场,必定会成为战场上的冤死鬼,毕竟刀剑无眼。
半空中还不断有飞箭来往,搞不好就会成为诸葛亮草船上的假人,玉昭不假思索地屈膝弯腰,同时抬高了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瞅准方向之后,偷感十足地朝着战场的边缘迅速撤离。
然而不知为何,就在她即将溜之大吉之时,半空中骤然刮起了一阵风,风势明明不大,却强而有力地吹熄了纷杂混乱的战场,一时间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静止了,玉昭诧异万分,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了,却始终不敢将抱在头上的双手放下来,维持着偷感十足的僵硬身形,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支军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战,尚且存活于战场上的那些人马无一例外地全部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早已死去多时的或不久前才刚倒地的士兵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重新站了起来,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好似他们之前的死亡都是假死一般;好似他们身上被刀剑砍出的血淋淋的伤口都是剧组的高级化妆师画出来的妆造一般;好似断落在地面上的那些残肢断臂和眼珠脏器都是逼真的道具一般。
但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他们看向玉昭的眼神中皆充斥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仇恨。
玉昭不知所措,呆如木鸡……两方人马毫无征兆地化干戈为玉帛,唯有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但是,她怎么就成了全员公敌了?她招谁惹谁了?
耳畔风吹不断,漫山遍野却噤若寒蝉,安静的连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忽然间,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了一声怒吼:“是虞昭!”
“是那个贱人!”
“杀了她!”
“杀了这个贱人!”
“让这个臭婊、子给大家陪葬!”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不断,一字一句皆充斥着怨毒。
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真是说到做到,破口咒骂的同时杀气腾腾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不遗余力地袭向了势单力薄的玉昭。
不过是眨眼之间,飞射在半空中的箭矢和武器就足以遮天蔽日,彷如一张兜头大网。
玉昭毛骨悚然遍体生寒,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躲避,绝望在顷刻间席卷心头,她束手无策地闭上了双眼,然而却没等来预料中的死亡,猝然听到了一声极为粗哑的怒吼:“羞辱圣祖,罪无可恕!”
紧接着,玉昭就感受到了一股气息强劲的热浪,她惊疑不定地睁开了双眼,看了如同巨浪一般狂暴的熊熊烈火,激烈翻涌着袭向了她面前的战场。
那些飞射在半空中的箭矢武器在顷刻间就被烈火焚为了灰烬;那些前一刻还对她喊打喊杀的士兵们下一刻就变成了在火浪中扭曲哀嚎的漆黑人影,活像是一群溺水之人,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火海的扑杀席卷。
玉昭本是面无血色,却在顷刻间被温度极高的烈火熏红了面颊,她漆黑的瞳孔也被大火点燃了,浮现在眼神中的惊愕与震撼分毫毕现。
身后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玉昭猛然回过了头,看到了一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露出,头顶戴着黑色披风,修长的颈间缠裹着黑布,双手上戴着漆黑的手套,脸上戴着没有开孔的白色面具。
玉昭的呼吸猛然一滞,惊怒交加:“是你!”是不夜城诡事的真正凶手,是试图盗取藏书塔中让神牌的主谋,是那个被风吹成了一根根金色稻草又神秘消失的怪人!
黑衣人微微歪了下脑袋,死板的白色面具上好似浮现出了一个狡黠又顽劣的笑意,嗓音呕哑嘲哳,却又透露着天真与戏谑:“知道是我你敢还来?活得不耐烦了?”
玉昭:“……”你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可爱!
玉昭也真是后悔今早出门前没看黄历,才出虎穴又遇豺狼,真是倒霉透顶了!
身后还是熊熊火海,她根本退无可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昭不卑不亢地对黑衣人说道:“我并非有意闯入此地,更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苦为难我?”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黑衣人忽然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声色嘶哑粗粝却阴森狠厉,“你狠心将我困在万窟海深渊中百余年,竟还大言不惭地说你与我无冤无仇?”
玉昭忽然就明白了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谁:青云宗逆徒、逆上门创始人,叶青淮。
他真的没死,真的比虞昭耐活!
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干嘛要来找我的麻烦?!
玉昭气急败坏:“你真的连眼前人是谁都分不清是么?你好好瞧瞧,我是玉昭,不是虞昭,不是你的师父!你的师父早就死了,死在了百余年前,为了封印你力竭而亡!”
叶青淮的笑声渐敛,周身寒意骤起,惨白的面具上本无眼孔,玉昭却觉得他的目光如刀似剑,几乎要在她的身上戳出一个洞。
忽然间,叶青淮猛然朝着玉昭大步逼近,抬手便扼住了她的后颈,强行将她拉向了自己,俯身逼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只能是我的师父,不然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降临这个世界!”
玉昭:“……”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不等玉昭细想,叶青淮猛然将她揽入了怀中,刹那间狂风骤起,叶青淮稳如泰山一般抱着玉昭御风而起,眨眼间便飞掠过了烈火焚烧的战场,落入了不远处的城池前。
……
“林子衿你到底能不能想出来办法?公主已经消失了半个时辰了!”红缨已经要被急疯了,大冷天的出了一头的热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停地催促林子衿。
“我我我、我正在想,正在努力地想!”林子衿也是万分焦灼,脚边掉落了一地纸符法器,却始终未能窥其门径。
红缨用力咬住了下唇,满面纠结地盯着玉昭消失的位置看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下定了决心:“你且在这里守着,决不可离开寸步,我现在就回宫禀报圣上!”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林子衿忙不迭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道:“你禀报圣上有什么用?这是结界之术,圣上亲自来了也打不开啊,你除了会遭受到圣上的责罚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红缨的眼眶通红,自责而愧疚:“圣上不该责罚我么?我身为御前侍卫却弄丢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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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简直是罪该万死!”
林子衿内心慌张,面色却愈发坚定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向红缨保证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肯定能找到公主,不然我就自行前去向圣上请罪,死也不会让你被圣上责罚!”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黄符,一刻不停地尝试各种和开启结界有关的请神术。
红缨看向林子衿的目光微颤,心绪复杂地抿起了双唇。少顷之后,她忽然别过了自己的目光,竭尽全力才能迫使自己的态度和语调保持与之前一样的冰冷:“宫中亦有请神师,肯定比你这种野仙强。”
“绝无可能!”林子衿一边捏符掐诀,一边胸有成竹地反驳红缨的话,“哪怕是宫里的请神师也是从我们青云宗学成出师的,我乃青云宗当代掌门亲传大弟子,宫里那些人的水平根本无法望我项背!”
红缨:“……”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自信了?竟还有些威武霸气,刹那间伟岸了不少。
林子衿忽然大喝了一声:“现!”那张被夹在他修长指间的黄色符咒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自行飞出,然而才刚飞出去不到三尺远,却突然定格在虚空处不动了,彷如撞上了一堵看不到的透明墙壁。
林子衿又迅速拿出了两张黄符,同时夹于左右两手,喃喃念咒的同时不停变幻指决,再度大喝一声:“现!”
两张黄符瞬间飞离了他的双手,朝着虚空中那堵看不到的墙壁弹射了过去,一左一右地贴在了第一张黄符的两侧。
平静的空气中忽然出现了水波一样不停浮动的纹路,虚化了周遭的一切,像是竖立着一面波光潋滟的湖泊。
红缨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满含殷切地看着林子衿:“是成功了么?”
林子衿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却始终保持着脊背的笔挺与气势上的伟岸,气定神闲地朝着红缨一点头,淡定道:“不过是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红缨:“……”别说,还真别说,这登徒浪子正经起来的样子竟还有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有闲心想这些?救公主要紧呀!
红缨自责又懊恼地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迅速驱逐了出去,忙不迭询问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进去?”
“直接走进去就成。”林子衿左手负后,仪态潇洒地朝着前方抬了下右手,“结界开口有时限,红缨女侠速速先请,我为你殿后!”
红缨点头,二话不说就冲入了结界中,林子衿那挺直的的脊梁骨瞬间就拉胯了下来,如同一条老狗似得不停地喘息着,刹那间汗如雨下……这结界是真难开啊,简直是倾尽了他毕生所学,堵上了整个青云宗的荣耀!
忽然间,一只大手用力地在林子衿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干脆利落地把他给推进了结界里。
林子衿猝不及防,脚下一绊,用一种狗吃屎的不雅姿态摔在了红缨面前,还倒霉地啃了一嘴泥。
这是谁啊?背后偷袭太卑鄙了!
林子衿愤怒回头,然后就愣住了,愤怒的目光骤然变成了不可思议。与此同时,红缨也发出了震惊中夹杂着愠怒的质问:“你怎么来了?”
裴渊盛气凌人地站于逐渐消失的结界开口之前,冷淡又不屑地开口:“你当我想来?是林子衿强行将我拉进来的。”
林子衿:“???”
裴弃野,你这个人,真的很卑鄙!
31.第 31 章
面前的城池高大而端正,在血红色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磅礴巍峨,如同一块屹立在大地之上的巨型四方印。
正中央那扇最为气派的城门之上,雕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中京】
城门虽然是洞开着的,但是从焦黑的城墙和伤痕累累的门板以及堆积在城外的尸体和武器来看,这座城门并非是被守城人主动打开的,而是被敌军强行攻破的。
城内的景象更是令人触目惊心。街道上遍地尸骸血流成河;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们正在仓皇奔逃,千方百计地躲避士兵们的追杀;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全然沉浸在了屠城的暴力享受之中,好似那些被他们屠杀的城中百姓不是人,而是牛羊猪狗。
玉昭面露惊愕,不可思议:这座城怎么可能会是中京?中京不是大巾国的都城么?都城什么时候变成这番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她转而就看向了身边的叶青淮,急切逼问:“这到底是哪里?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叶青淮却不疾不徐,只见他双手负后,身姿笔挺地面向城门而站,虽然无法从那张白色面具上看出任何情绪和表情,但玉昭还是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
“你我正位于一百三十年前的中京城之前,只不过那时的中京还不叫中京,而是花阳,亦不是都城,而是煜王朝的陪都。”死板的面具后传来了呕哑嘲哳却闲适悠然的语调,“城外有两军交战,一方为巾军一方为煜军。城内有军队屠城,被屠杀的是煜王朝的子民和士兵,手握屠刀的那一方,则是大巾国开国将领周自在所率领的起义军。”
玉昭:“……”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灌输一下大巾国早期的黑历史?让我心生愧疚和耻辱?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巾国公主,我只是一个魂穿来的倒霉蛋!
玉昭冷哼一声,揶揄道:“你不会是在为那些被屠杀的无辜百姓喊冤叫屈吧?”枉死在不夜城中的那些无辜百姓还没地方申冤呢!
叶青淮哂笑反问:“你觉得我有那份好心?”
玉昭:“……”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叶青淮:“这是题目。”
玉昭:“?”
叶青淮:“你需要根据题目,找出答案。”
玉昭气不打一处来,倍感莫名其妙:“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考验?”
叶青淮:“你说你不是我的师父,那就证明给我看,最后,再给你一个小提醒,这全天下,唯有我师父一人可以阻止我的所做作为。”
玉昭:“……”没有那个能力阻止你、没通过你的考核,才能证明我不是你的师父?但也只有通过了考核,证明了我是你的师父,才能阻止你的阴谋?
那你岂不是逼着我证明我就是你的师父?
神经病啊!
玉昭都被气笑了:“无论我承不承认我是不是你的师父,我都无需向你做任何证明,更不需要被你考验!”
她这一辈子,任何选择和决定都是出于自己的本心,无关任何人的看法,也无需任何人的认可。
她说她不是虞昭,那她就不是虞昭,今生不是虞昭,来世也不会是虞昭,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郁昭!
“如果你不认可我的看法,那是你自己的问题。”玉昭又斩钉截铁地对叶青淮说道,“需要反思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
为什么要强行将你的思想灌输给我?我也绝不可能因为你而改变我自己!”
叶青淮不置可否,用面具上那双没有孔洞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嘶哑又低沉的嗓音中满含感念:“师父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的师父,拥有着世间最坚毅的人格,永远是那样的强大而笃定,遗世而独立。
自她之后,他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璀璨而强盛的灵魂。
玉昭却哑口无言了,无语的同时还感觉有点儿可笑,像是自己毫不留情地朝着叶青淮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叶青淮却以为她是在奖励他,给他扇爽了。
只能说,叶青淮这个人,是个偏执的神经病。
正常人类和神经病之间是无法沟通的。
就在玉昭决定从此刻开始保持沉默的时候,叶青淮竟又说了句:“不过师父确实比百年前迟钝了许多,竟感知不到这城内存在活人的气息。”
玉昭先是一怔,继而脑子里骤然闪过了一道白线,将所有混乱的碎片信息串联在了一起——
叶青淮上一次出现在不夜城,是为了偷盗让神牌。
不夜城的藏书塔拥有内外两个世界,即玄武兽和让神牌所在的里世界和现实世界。
对于红缨和林子衿来说,自己一定是在瞬息之间凭空消失了,而失踪于武安侯府的孟棠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自己现在所身处的时空,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中京城,很有可能是让神牌所在的里世界。
所以,身怀六甲的孟棠现在是不是正身处她面前的这座中京城内?还有那些失踪的孩子,现在是不是也在城中?
“你为何要将孟棠和那些小孩子抓来这里?”玉昭惊疑不定地看着叶青淮,“你想利她们盗取让神牌?”
叶青淮不置可否,双手负后,神闲气净:“题目已经给足,剩下的答案,要靠师父自己去探索。”
玉昭:“……”你师父当年怎么就没给你打死呢?留你这条命贻害千年么?
玉昭并不想被叶青淮牵着鼻子走,但孟棠和那些失踪的孩子又不能不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昭鼓足勇气朝着洞开的城门迈出了脚步,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路呢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本想从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挑选一件合适的武器护身,却在弯腰伸手的那一刻被一道夹裹着黑色布条的清风阻碍了。
柔软的布条在风的作用下缠上了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与此同时,叶青淮温和的提醒之声传来:“这里是幽冥之界,目之所及皆是亡魂之物,煞气十足,直接触碰会灼伤皮肤。”
伴随着他的话语,缠在玉昭手腕上的黑色布条开始迅速生长延伸,如同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般将玉昭的整只右手全部缠裹了起来,随即连接在两人之间的黑布断裂,布条的另外一端自行回归到了叶青淮的手腕上,复将他的稻草手掌包裹了起来。
玉昭再度陷入了惊疑之中,若有所思地盯着叶青淮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其实你还被困在万窟海中对么?你的真身,永生永世地被囚禁在了万窟海。你想出来,利用让神牌的力量,所以你的替身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不夜城中。”
叶青淮始终不置可否,还是那个回答:“题目已经给足,剩下的答案,要靠师父自己去探索。”
玉昭:“……”真像是科三考场上的人机。
玉昭恨恨地咬了咬牙,弯腰捡起了一柄刀,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走了过去,身后却响起了紧随不舍的脚步声。
玉昭顿足,回头瞪着叶青淮:“你就非要一直跟着我么?”
叶青淮淡然回答:“既然是考试,自然要有监考官,不然我怎么知晓师父会不会作弊?”
玉昭:“……”就我?连一把刀都不能随便拿的人?还作弊?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玉昭冷笑着将脑袋转了回去,一边朝着城门走一边说:“虽然我不想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浪漫的话语来形容你我二人,但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恻隐之心。我永远不可能是你的师父。”
叶青淮不言不语,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玉昭的身后,玉昭的话又像是一阵风,吹开了他早已蒙尘的记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师父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再严谨些来说,那时的她还不是他的师父。
他生于煜王朝末期,时局动荡战乱不断,又缝灾年,民不聊生,他的家乡也难逃劫难,方圆百里尽是饥殍。
七岁那年,全家人都被饿死了,唯独他运气好,一息尚存,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他未来的师父。
那时的师父也只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女,却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独行天下。
那天的她身穿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在火烧一般的黄昏之中,抵达了他的家乡,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他和一众幸存者。
夜幕降临之时,她给他们一人发了两张炊饼和一张护身符,交代他们迅速躲去深山中,因为马上就会有军队抵达这里,大战即将来袭,躲进山中尚能逃过一劫,护身符能帮助他们抵挡山中野兽的袭击。
交代完这几句话后,她就转身离开了。在其余人尚处踌躇和慌张之际,他不假思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如一只小狗似的晃着尾巴跟了上去,任她怎么撵都撵不走。
从一天那一刻开始,他就想一直跟着她,跟到天荒地老。
但天荒地老永远不会来临,他的夙愿终究没有实现。
如果没有那所谓的金玉良缘,如果师父没有动凡心,如果师父的身边一直只有他一人,他绝不会欺师灭祖离经叛道。
他的生命中只有师父,但师父的生命中却不只他一人。
望着玉昭决然的背影,叶青淮不禁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师父啊师父,你真是好狠的心。
玉昭越靠近城门,就越胆战心惊。
城中的大屠杀一直在持续着,刺激耳膜的哀嚎呼救声不断,每闪过一次刀光剑影,就会伴随着血光四溅,在血月的照耀下更显残忍,像是一幕反复循环播放的电影画面。
临近城门的那两排店铺早已被洗劫一空,正在被炽热的烈火包裹着,逐渐和躺倒在屋内的尸体们一同成为了一副副焦黑的骨架。
然而玉昭才刚步入城中,躺倒在前方街道上的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连两侧被焚烧的房屋中也陆续站起来了几具已经碳化了的人体骨架。
它们不约而同地朝着玉昭愤怒嘶吼,不约而同地朝着她扑杀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张扬舞爪歇斯底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尽的怨气。
玉昭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举起了手中长刀。一道强盛的火焰骤然从她身后袭来,画地为牢,将那些疯狂的死人尽数围困了起来。
死人们不断地在火海中扭曲挣扎,嘶声哀嚎,看起来极为痛苦,但就是不消不灭,只能一刻不停地承担这种炼狱一般的痛苦。
玉昭惊惧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再度回想起了之前的战场,那些士兵无论死活也都无一例外地向她表露出了愤怒和怨恨。
她惊魂不定地回身,看向了身后的叶青淮,质问道:“它们为什么那么恨虞昭?”
叶青淮无奈地口气:“罢了,再跟师父透露一些题目也没关系。此地乃是百年前的战场,你目之所及之处,无一活人,皆为冤魂。哪怕是那些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人,也都是假象,只不过他们的死亡时间尚且未到,到了之后自有死法,然后再活过来,再死。”
玉昭瞬间了然:“这个幽冥之界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在不断重复百年前的一幕幕?”
叶青淮点头:“他们皆是死于战乱的亡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不消不灭,只能被困于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年的死亡。”
这也,太残忍了吧?
玉昭悚然而惊:“是虞昭将他们困在了这里?虞昭为何要这么做?”也怪不得这里的土著居民都这么痛恨她,原来也是将她当成虞昭了!
叶青淮却无奈一笑:“师父,我若再说下去,就相当于将考试的答案透露给了你。”
玉昭:“……”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奇葩又神经的人?又是谁要配合你考试了?我是急着找孟棠和那群孩子!
玉昭不禁咬牙切齿,柳眉倒竖:“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是虞昭,这个鬼地方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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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冤魂的怒火也不该由我来承担!”
叶青淮不为所动:“师父莫怕,你只管往前走就好,徒儿自会在身后保护好你。”
就像是他当年参加考核时,师父总会在身后保护他一样。
玉昭满心都是无力,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索性不再理会叶青淮了,直接提着刀走人。
然而只要是她所过之处,就会引发一场歇斯底里的怨气,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暂时没死的土著居民都会不遗余力地朝着她发起进攻,场面一度十分狂热,简直是大型纯恨现场……不得不说,虞昭也真是个狠银,办事儿太绝了,一点儿都不带心慈手软的。
但是每当玉昭被围攻时,她的身后就会冒出一道强势的烈焰,将那些怨气丛生的冤魂困围起来,不得靠近她分毫。
期初玉昭的内心还有些不安和惶恐,但时间长了,她也就麻木了,可以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了,专心致志地寻找起了孟棠和那些孩子。
城内死气沉沉,就连风都是粘稠滞涩的,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两股不属于此地的新鲜气息,虽然稀薄,虽然似有若无,但还是能够被捕捉到。
一股气息在西,一股气息在北。西边的那道气息更为强盛一些。她也正是从西边来的。
会不会是孟棠没和那是十一失踪孩童在一起?孩子们被转移到了西边,孟棠单独在北边,所以西边的活人气息更强盛?
思及至此,玉昭不假思索地转了身,风驰电掣地朝着来路跑了回去,才刚转过一个街角,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三位熟人。
这一刻,玉昭简直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地大喊了一声:“裴郎!”虽然她那一双美丽的、闪亮亮的杏仁眼中丝毫不见久别重逢的思念,却充满了对于能够再次见到此等世间绝色的欣喜和感动,感觉死而无憾了。
裴渊的脚步一顿,呼吸也随之一停,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沉冷,心绪却忽然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时间竟分辨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厌烦还是其他,总之……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藕粉色锦缎外衫和黄栌色马面裙似乎格外的明媚醒目,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带着灼灼生机,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红缨则是诧异万分,心道:公主为什么不先喊我?没看到我么?
林子衿的心中则再度对玉昭充满了敬佩:公主果然是一位心志坚定的强者,都这种糟糕的环境了,也始终不忘初心,不忘对美色的垂涎和贪恋,真是令人羡慕滴性格!
玉昭本还想朝着裴渊扑过去,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一定要精准无误地扑进他的怀中,做小鸟依人状,紧紧地抱牢他那紧实又劲窄的公狗腰!
然而她的计划却落空了。
就在玉昭即将迈出雀跃的脚步之际,右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被黑布缠裹着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禁锢住了她的行动。
玉昭大惊失色,却没回头看叶青淮,眼中只有裴渊,泫然欲泣地喊道:“裴郎,救我!”
红缨:“……”公主为什么不喊我救她?
林子衿:“……”公主的眼里果然只能看得到美色。
叶青淮的白色面具上没有眼孔,死板而又生硬,却又如同生了眉眼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渊,眼神中带三分敌意,三分探究和四分不屑。
裴渊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冷冷淡淡地问了叶青淮一句:“你会杀了她么?”
叶青淮虽然没开口,虽然面具上也无法体现表情,但在场所有人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在听到裴渊这个问题时所流露出的戏谑和嘲弄,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似的。
裴渊无奈叹了口气,烦躁不已地回了句:“你要是不杀她就把她放了,别耽误我的事。”
玉昭:“?”还不等叶青淮做出反应呢,她就先勃然大怒了,气急败坏地吼道:“裴渊你什么意思?他要是会杀我你就不管我了是么?”
裴渊面冷如霜,毫不留情:“那不然呢?你活在这世上对我来说可有什么好处?”
玉昭:“……”纵使他们俩之间没什么真情,但这句话还是好伤人心啊。
身后忽然传来了叶青淮的哂笑声,他那嘶哑暗沉的语调中尽显幸灾乐祸:“师父选男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劲了,这个还不如之前那个傻子。”起码那个傻子还在意你的生死。
玉昭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那个傻子又是谁?虞昭看上的男人?谁那么牛逼啊竟然能入得了虞昭这种狠银的眼?
玉昭刚想进一步地挖掘一下八卦,孰料凭空骤起了一阵飓风,叶青淮猛然揽住了她的腰身,抱着她御风而起的同时悄声说了句:“师父,我且让你瞧瞧,这男人到底有多凉薄。”好叫你彻底对他死心。
在玉昭不明就里的眼神中,叶青淮语气冷厉地冲着下方的裴渊说道:“若我说你猜错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杀她,你会如何选择?救她还是不救?”
不等裴渊回答,叶青淮就又轻笑着补充了句:“你若选择救她,我立即把她还给你,绝不杀她;你若选择不救,那她必死无疑。”
玉昭:“……”那我不是死定了吗?
裴渊毫不犹豫,冷酷开口:“不救。”
玉昭:“……”我就知道。
红缨惊怒交加:“裴渊!”
林子衿亦是大惊失色:“裴弃野你不能这样!”
叶青淮志得意满,冷笑一声,直接调转了方向,带着玉昭御风而去。
“公主!”红缨拔腿就追,然而她才刚刚迈出左腿,旁边就有一道黑影闪电般窜了出去,蹭蹭两下就飞上了高高的屋顶,运足了轻功去追叶青淮,速度之快甚至已经出了残影。
红缨:“……”裴渊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子衿:“……”裴弃野,男人不需要这么难以捉摸,希望你能尽早学会言行一致,不要让大家一直对你的心思猜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