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被和亲对象的孙子觊觎了》
1. 禁足
正值冬月,寒风呼啸,小雪纷扬,云雾笼罩住北阳城。
宅院靠西处,有一庭院。整个院中一派冷清,地面潮湿导致荒草不生,两名婢女席地半蹲。
蓝衣婢女年纪尚小,望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娘给管家塞银子时,他分明答应给我派我个好差事。名曰伺候咱们尚书府大小姐,可如今我连这院儿都没踏出过一步。我听外院大哥说,夫人今夜在府中为二小姐设了生辰宴,定是好生热闹…”
绿衣婢女劝解道:“自从原夫人离奇失去行踪,府里紧赶着又添了星璇二小姐和之月三小姐…你且说一个嫡女没了依靠,失了宠爱,还能如何?我俩只需守守,却还是能与另外两位小姐的婢女领同样的月银。莫要再怨了,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恐怕白白丢了这桩好差事!”
二人私谈间,丝毫没发现那位失去宠爱的大小姐隔着门,早已听全了两人的对话。
不就是对那个眼里只有植树治沙的爸起了个逆反心,和大部队反着走吗?怎么就能在沙漠里穿了呢?好歹该有点儿记忆或者系统指引吧?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过还好门口有两个“碎嘴子”,赵安珞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空荡的院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忽远忽近。
钥匙穿过锁心的声音,继而院门被护院打开。
“怎么只有你二人?念榕呢?”尚书夫人王若音问。
绿衣婢女回答道:“禀夫人,半刻钟前,大小姐差念榕将禁足期间抄的佛经送去给您,大概是与夫人您走岔了。”
“你二人先行回去,将大小姐的屋院收拾整洁,多日未住,想必落了不少灰。”
屋里的赵安珞挑挑眼皮,知道这是解除禁足的意思。
既来之则安之吧,不能回去就算了,反正自己早也厌倦了那个“沙二代”的头衔,更厌倦了那张嘴就是沙的生活。还不如在古代好好听这继母的话,讨她欢心,再帮自己找个好郎君,以后做个主母,过过悠闲日子。
赵安珞这样想着,王若音已无声来到门前。
“吱”一声,门开了条小缝,她站在门外却没有进,只站在门外叫了一声:“安珞?”
不知这是什么朝代,也不知贵女该如何行礼。保险起见,赵安珞又缩回墙角,没有应声。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王若音面露不悦,用力一把推开门。
昏暗无光的屋内一瞬间被照亮,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王若音仔细寻找,原来这味道来自于桌案上已馊臭多日的汤水。
她对此视若无睹,不闭门,任由外头的寒风吹入屋内,以便消散些许令她直犯恶心的这股味道。
待光线统一,王若音望见了身影单薄的赵安络安珞紧贴着墙。她也不落座,轻轻叹了口气:“安珞,你这般作践自己,想必是还在生母亲的气吧?”
她低垂着头,“安珞怎么敢生母亲的气呢?”
话一出口,赵安珞不自觉佩服,这说话的语气竟然一点儿没露怯!
可刚说完,赵安珞感觉胃直抽,脚也有些发软。
下一秒,眼睛一闭,竟直直饿晕过去。
梦里,赵安珞像一缕幽魂,站在屋内,望着原主一次次被禁足,一次次眼睁睁望着屋外的人关闭那扇仅有的窗,一次次被迫陷入黑暗之中……
“滴答滴答…”
赵安珞直感觉手上阵阵湿意,她睁开眼,只见塌边跪坐着一个婢女在无声抽泣。
赵安珞犹豫地开口呼喊:“念榕?”
念榕面露讶异,猛地抬起了头:“小姐要是再不醒,奴婢也要跟着去了!”
赵安珞坐起身,摸摸空瘪的肚皮:“我听说今日是那个谁…星璇的生辰?我那继母,喔…母亲可有吩咐我们前去?”
“小姐,管家在置办二小姐的生辰前,早早发过话,咱们院儿里的一律不许去,说是别把丧气过给二小姐…”
……原主是有多不受待见呐?
赵安珞轻咬着嘴唇,又问:“那这次禁足又是为何?”
“前几日夫人声称丢了一根簪子,沿街的小厮都称见到了您,当铺掌柜也一口咬定是您低价当了那根簪子。可那簪子本就是原夫人仅剩的嫁妆,您分明是去赎回来…”
念榕一五一十叙述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掉进了赵安珞的“套话陷阱”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来讨那继母的欢心,日后当个悠闲主母的事估计是泡汤了,她不在后面使杵就算好的了。
两人说话间,一名婢女踏着小碎步而来,也不行礼,面无表情通传:“大小姐,宫里来了位公公传你与两位小姐于申时前进宫,夫人命你快些沐浴梳洗打扮。”
“进宫所谓何事?”
“不知。”
传话的婢女心生狐疑:往日尽管再受冷落,这位大小姐还是气性高得很,今日为何破天荒地降面儿问话?
“晓得了。”
传话婢女退下前仍旧未行礼,临行前还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
望着婢女的背影渐渐消失,赵安珞陷入沉思。
“小姐,奴婢去送佛经时,厨娘不在。您几日未进食了,可有何想吃的?”
“先行沐浴吧,我胃口不佳,临行前给我几颗酸果脯便好。”
如今可不是该安稳用膳的时候,初穿就要进宫,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宫里的人,那岂不是第一天就小命不保?
赵安珞浸在泡有花瓣的浴桶内,念榕动作轻柔,为她擦试着身子。紧接着,又为她更衣。
只见念榕手脚麻利,更衣完毕又马不停蹄理妆。
赵安珞平静地望着铜镜里的这张脸,原主的样貌大体上和自己十分相像。
只是原主正处及笈之年,肤色白皙无暇。也正因如此,念榕省去了敷粉的步骤,直接描眉形,晕腮红,涂口脂,点朱砂于眼角。
高髻的髻尾上,斜簪着一支珍珠银簪,簪下垂着细细的银丝流苏。发型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再看衣着:透白里衣上,套白茶色水波纹窄袖直领对襟长衫,对襟敞开的领口处,一条丹红绸缎由衣领延伸至衣尾;最外一米黄色长袄过膝,长袄上绣着零零碎碎的梅花瓣;下身冬款毛花梅粉百迭裙;脚穿刻丝兔绒靴。
一套下来,赵安珞打心底里佩服古代的这些婢女,真可谓是样样全能。
接着又想到往后的行事方式或许会让念榕察觉陌生,便话锋一转提醒道:“念榕,我想透彻了,只要我未出阁,母亲都不会让我过安生日子。因此往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必为了护我而强出头。”
念榕双眸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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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全听小姐的吩咐!”
—————
云雾消散,一番梳整过后,赵安珞左手抱手炉,藏在长衫里的右手悄悄捏着几颗酸果脯。跟在念榕身后,两人一路无言。
刚踏出尚书府,一入眼,便是一辆马车停驻在府外。
一名身披紫色有帽斗篷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借车厢挡风。她身旁还站着一名身披白色披风的女子。
赵安珞一眼分辨出了前者是三小姐赵之月,后者则是今日的寿星———二小姐赵星璇。
赵之月眼里冒烟般:“哟,这天寒地冻的,姐姐这一番梳妆打扮,可叫我们好等。莫非是晓得宫里的公公来传旨,便故意来迟,好摆摆你那大小姐的架子?”
赵星璇顺道接话:“之月妹妹,姐姐是嫡女,万不可这样!这不是叫别人看咱们尚书府的笑话吗?”
……还真是一个草包,一个伪善。
赵星璇向自己的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即刻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护身符,递到马夫面前:“马夫大哥,这是我家二小姐前不久随夫人去求的护身符,进宫之路,就劳烦大哥了。”
然而马夫却低垂着头,摆好踏凳:“夫人和小姐的心意…小的心领了,平安护送乃是小的职责。时辰不早了,请三位小姐上凳乘车。”
被马夫拒绝的赵星璇脸色铁青,率先拂帘入坐;赵之月紧随其后;赵安珞强忍住笑意,靠帘边就坐。
“驾~”马夫一声吆喝,车轮辘辘转动,徐徐驶向北阳皇宫。
赵安珞闭目眼神,本想极力降低存在感。谁知这俩继妹真是一刻也不想停歇,又挑起事头儿。
“哎呀,星璇姐姐,太后娘娘喜佛,母亲辛苦抄的佛经竟叫我给忘记了!这可如何是好?”赵之月的声音好像有些惊慌。
“之月妹妹,那佛经放置于何处?待我折返去取。”
“星璇姐姐,今日乃是你的生辰,要真叫你去取,母亲不得责骂于我?”
赵安珞觉得有些不自在,睁开眼,果不其然,两道“炙热”的眼神在等着自己的回应。
还没等赵安珞回答,只见赵之月重重敲击帘框,高喊了一声:“快些停车!”
“吁~”外头的马夫猝然叫停,隔帘问道:“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赵安珞只感觉背后有两股力量,半推半搡间,竟差点儿从马车摔下。还好念榕反应灵敏,搭手扶住了自己。
赵之月一脸得意:“我姐姐需要返回家中取物件,我们先行,万不可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这似乎不合规矩…公公命小的三位小姐带入宫,临时差了一位,小的不好交差…”马夫言词犹豫,又不想陷入尚书府的纷争中。
“我府中也有马车,我们在宫门口等我姐姐便好。”赵星璇又接话道。
赵安珞计上心头,先朝马夫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双手却背往后,轻轻拍了马背一下。
马儿受惊,猛地加速向前,马夫慌忙拉绳。车厢里的两人没有防备,“哐啷”一声,一个砸在另一个身上,仪态全无。
目送着马车跌跌撞撞着,一下往东,一下往西,赵安珞展颜一笑。
没拿佛经是假,不过是想将自己轰下马车,在严寒中吃点儿苦头罢了。
这小伎俩,真是幼稚!
2. 私通
前往宫中沿路之处皆是簇簇白雪。
念榕搀扶着赵安珞的手臂,两人踩得雪路咯咯作响。
许是马夫打过招呼,待赵安珞二人行至宫门,守城士兵盘问了身份后,转告二人前往望江楼即可。
赵安珞脚步渐渐慢歇,也顾不得露不露馅了。
“念榕,你去送佛经,可有听到什么?入宫之事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小姐,好似是年中大战告捷,莫不是随军出征的徐小将军快到了?”
赵安珞面上显得心不在焉:“这徐小将军与我们尚书府有何交集?”
念榕一副骇然失色的模样:“小姐!您不是同奴婢说过,徐小将军半月前将近况写于书信,快马加鞭给您,您为何连徐小将军也陌生了?”
赵安珞一把捂住念榕的嘴,“这是北阳宫!闺中女子与男子私通书信,若是叫他人听了去,一句话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切记,以后一字一句万万都要斟酌再三!”
念榕对上赵安珞的视线,惊觉自家小姐的目光中竟有久久未曾出现过的威严,郑重许诺道:“小姐,奴婢从未外传过这件事。从今儿起,这件事定烂在奴婢肚子里!”
“此次禁足耗费了我诸多心力,不知为何,许多记忆变得模糊了,不如你再同我讲讲身边亲近之人。”
“自原夫人失去行踪后,大抵只有徐小将军与您关系亲近了。徐家五代忠臣,徐老将军是当朝一品军侯。前年徐小将军随父出征,虽给您传过书信,但您却从未回信过。”
“书信之事府里的人是否知晓?”
“都不知,每次的书信您都阅后即焚。”
“那便好。”
行至柱廊时,二人皆忘了守城士兵指的路。赵安珞等在原地,念榕去前殿找寻宫女或公公问路。
穿到不知名的什么北阳也就算了,这关系亲近的徐小将军也不可能是良配,毕竟历代皇帝历来忌惮一文一武结为一家。
越想,越觉得前路茫茫。赵安珞只觉心累,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正当赵安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另一柱廊处也来了一行人。
当头那人垂眸沉思着,赵安珞原地打转着,两人均未发现快与对方迎面撞上。
这时,问路的念榕回来了,眼下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急得大喊道:“小姐当心!”
那行人中也有人扬声提醒:“使者当心前方!”
当头那人估计有功夫在身,关键时刻,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避免了这场冲撞。
只是,叫喊声惊扰了瓦片上的鸟儿。鸟儿惊起,堆积的雪花掉落。
其中几片晶莹的雪花恰好掉落在赵安珞的眼角,雪化间,打淡了她眼角的朱砂。
赵安珞被雪凉得直闭眼,再睁眼时,猝不及防与当头那人的视线相对。
那人怔愣了片刻,移开视线后,一言不发继续前行;身后的那行人急忙跟上。
然而,其中一人似乎是想将这场“冲撞”怪于赵安珞,经过身旁时,她清晰地听到了一句:“下次不妨睁大双眼多望望四周!”
嘿,我这暴脾气!
考虑到现在的地点,赵安珞只轻轻皱了皱眉头,硬生生将这口气憋回去。
“小姐…”
赵安珞打断念榕的关切,“我无碍,走吧。”
………
二人抵达望江楼,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约二十扇沉香木雕的屏风,将寒风抵挡在外。
屏风内,穿着各色斗篷的官家小姐,齐齐整整围坐于楠木细炕桌,每桌旁都设有暖炉与解寒姜茶。
那早早便到的赵星璇、赵之月,与另两位官家小姐围坐一桌,看那笑意盈盈交谈的模样,似乎很是熟络。
赵安珞将瞄准一无人炕桌,准备入座,却被身后之人揪住手臂。
她回头一望,是一位穿黑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念榕立马屈腿行礼:“尚书大人。”
赵庭伦哪在意一介婢女,盯着赵安珞低声训斥:“在家胡闹也就罢了,今日可是皇后娘娘设的宫宴!你还想叫娘娘看你珊珊来迟的模样吗?且再看看你沾满泥垢的靴子,若是被朝堂同僚瞧见,他们会如何看我尚书府的礼节?”
“女儿知错。”赵安珞没有多言。
她心里清楚,一介堂堂嫡女能那样有名无实,说到底还是这亲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尚书府上上下下的结果。
赵安珞永远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赵庭伦看着就来气。
原想再指责几句,身后又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赵大人,陛下传各位大人登望江楼。”
只见赵庭伦瞬间换了副嘴脸,一脸陪笑样儿,与北阳帝身边掌事公公扬尘而去。
赵安珞刚入座,便触到赵之月与赵星璇讥讽的神情。
………真是无言。
一嬷嬷驻足于最前头,高声宣告:“请诸位小姐在取暖品茶间静静等候,切勿交头接耳。”
此话一出,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望江楼上,北阳帝与朝廷众臣皆已落座。
北阳帝授意鸢都国使者坐于下首,不知鸢都国使者说了何趣事,只听北阳帝发出阵阵爽朗笑声。
然而席下的众臣却心思各异。
今日这宫宴,要说是为了庆祝徐老将军凯旋归来,并设席款待鸢都国使者团,那也合乎情理。
可皇后娘娘恰恰又将众官家小姐聚于望江楼下,难免不令众臣多想:此举目的何在?
下一瞬,北阳帝振臂一呼:“众爱卿起身罢!陪朕与使者一同望望我北阳城风景。”
只见北阳帝先行走到徐老将军的桌前:“徐将军,怀风那小子呢?”
徐老将军垂着头,“回禀陛下,今儿个一进宫,便被太后娘娘叫去春生殿了。”
“瞧朕这记性,太后打小最是喜爱怀风,说这小子与徐老夫人甚为相像。怀风随你驻守那两载,太后也忧虑了两载。”北阳帝语气显得格外关怀。
徐老将军依旧垂着头,谦逊至极:“承蒙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挂念。”
北阳帝很满意徐老将军的态度,招招手,示意他与鸢都使者一同伴君两侧。
眺望了不到半柱香,北阳帝似乎是没了兴致。
鸢都使者察觉到了北阳帝的情绪,声势铿锵道:“纵使白雪皑皑也遮挡不住北阳城的好风光!待来年开春之时,恳请陛下允在下再到此好好欣赏!”
这话深得北阳帝的心,他眉欢眼笑,扶着勾阑,以权力者的姿态俯视着屏风内的官家小姐们,顺势挑转话头:“那依使者看,朕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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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嘉宸公主落座于何处啊?”
众臣随北阳帝的视线一望,底下皆是官家小姐,哪儿有嘉宸公主的身影?一念之间,众臣终于也是明白了北阳帝和皇后娘娘的意图。
徐老将军也往下望去,这第一眼不要紧,第二眼便望到了赵安珞。心里顿感不妙,自己那小儿心仪的女子竟也在下方…
众臣与徐老将军的眼神戏,自然逃不过鸢都使者。
这皇帝老儿,原来打的是此算盘。
此次出使北阳,自然是为两国联姻而来。虽未曾想过北阳帝会舍得让嘉宸公主和亲,也想过会选一女子赐为王女。却没料到,他竟让官家小姐来替代。
但此举不就是让鸢都国成了拿刀的庖子?众官家小姐也成了菜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这皇帝老儿,果真不把鸢都国放在眼里。
鸢都使者环视了一圈,众官家小姐皆露不耐,偏偏方才差点与之相撞的那位小姐坐态端庄,仿佛这宴席与她无关般,实在是…有趣。
“在下瞧着,那位米黄色长袄上绣着零零碎碎梅花瓣的,便是嘉宸公主罢?”
在场之人依衣裳特征垂眸望去,这使者所描述的,不正是赵尚书那嫡女吗?
眼见未选中自家小女,众臣收起担忧,纷纷斜眼望向赵庭伦,谁知这赵大人竟毫不在意。
或许是觉得鸢都使者过于好搪塞,北阳帝笑得欢畅,直指赵安珞:“使者真是好眼力,那便是我北阳的嘉宸公主!”
寒意阵阵,春生殿一片亮堂。
掌事嬷嬷欠身朝太后行礼,接着踏小碎步来到太后跟前,挡住唇,悄声转告太后望江楼之事。
太后微怔,望向徐怀风,又莞尔一笑道:“风儿,自随军返程,想必你也无时机探访。哀家听闻那赵家小姐如今正在昭阳殿,哀家今日便恩许你,让嬷嬷带路,你且去见一见罢。”
天色渐暗,望江楼宫灯溢彩。
方才那位嬷嬷霍然驻足于赵安珞身前,轻声邀请道:“小姐,请随老奴移驾至昭阳殿。”
“劳烦嬷嬷带路。”
尽管赵安珞满心疑问,但在这宫里,一介小小的官家女子,哪有说不的权力?
不多时,昭阳殿已到,念榕被留在殿外等候。
那嬷嬷将赵安珞带至一耳房内,“请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小姐的婢女会在殿外等候。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将交代完,却见本该在望江楼的赵之月满面春风来到耳房前,屈腿与嬷嬷互行了个礼。
嬷嬷不再言一语,随即阖门离开。
赵之月走到檀木桌旁,自顾自为自己添了茶水,语气神秘地反问道:“姐姐,你可知嬷嬷为何只叫你一人来此处?”
“过会儿便知。”赵安珞不想过多周旋,谁知道她又攒着什么坏?
赵之月讶异了一瞬,她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今儿个怎么敢堵自己的话口了?
不过赵之月此刻迫切想要看到赵安珞的反应,掩唇笑出了声:“这般硬气莫非是还在肖想与徐小将军的亲事?姐姐,你可走大运了,你可是要赴鸢都国和亲呢!”
赵安珞猛地转身与赵之月对视,双眸里全是愕然:“我为何要去和亲?!”
“你赵安珞野鸡变凤凰了,摇身一变,居然成我北阳的嘉宸公主了!”
3. 僵持
“媣媣!”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徐怀风甩了掌事嬷嬷,脚步生风般,直奔耳房而来。
耳房口的宫女伸手阻拦:“徐小将军,您不可……”
“速放徐小将军进殿。”掌事嬷嬷扬声吩咐。
大抵是许久未见,徐怀风话密极了,一茬接着一茬。
“媣媣,你近来可好?为何越渐消瘦了?你为何会在昭阳殿?你与苒宁又是何时相识的?”
原主乳名叫媣媣,真正的嘉宸公主叫苒宁…同音不同命,呵,真是讽刺至极!
这位着急前来的小将军,石青色锦袍常服上落满了碎雪。
大约是习惯她的脾性,未等到回答,他又滔滔不绝讲述起了随军路上的奇闻趣事。
话至尽头,徐怀风还不忘交代了今日的行踪:“媣媣,今日回城,我本想先瞧瞧你去,奈何太后娘娘先召了。你且放宽心,太后娘娘已许诺,等宫宴结束,便为你我赐婚!”
“切勿把心意错付于我,我并非徐小将军的良人。”
“媣媣,你莫非不知,我心慕于你?书信中将你娶进门的承诺也并非是玩笑话。”
徐怀风不改喜色,误解赵安珞拒绝是因许久未见有些生分。
“徐小将军,隔墙有耳,莫要误解我在说笑。再者,大抵是近日,我将以嘉宸公主的身份前往鸢都国和亲。”
这话令徐怀风如坠深渊:“为何是你?”
“我也想知晓,为何是我?”
话一出口,赵安珞发觉了不对劲。她定定看了徐怀风一眼,心下了然。
原来这替嫁和亲早已不是秘密,只不过这差事落在自己身上而已。
赵安珞觉得可笑,任由指甲掐着手心,想以此来麻痹内心的痛感。
一方小天地,似乎也被那四个字隔绝为二。
徐怀风不知如何回答,此刻的心如同凉硬的铁石一般,在嗓子眼儿里坠着。
“媣媣,想必是何处出了差错。你暂且在此等我,待我再去求见太后娘娘,我定不会让你遭受如此混乱之事!”徐怀风再三叮嘱。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可他却不知,此次相见耗尽运气,乃至之后再与她相见都甚是艰难……
没容赵安珞理清思绪,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侧目一看,赵庭伦走在前,两名宫女端着晚膳紧跟其后。
一宫女把膳食摆放于桌上,另一宫女将耳房内的莲花高柄灯点亮,二人脚步一致又撤出耳房。
赵庭伦也不坐;赵安珞也不起身,望着忽明忽暗的高柄灯沉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耳房内落针可闻。
大约一炷香后,终究是赵庭伦败下阵来。
他转过身,嘴角微动:“快些吃吧!明日卯时,鸢都使者团便要启程。”
赵安珞鹅蛋般的脸庞上,表情淡淡的,犹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只剩睫毛时而眨眨。
赵庭伦也不忧心,毕竟她何时敢说不?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忧虑的模样:“我也不愿让你前去,可你既为北阳贵女,便得体谅陛下的难处!鸢都国位置特殊,只要其一日不绝,便可为我北阳抵抗纷扰。安珞,社稷稳固,国家方能昌盛啊!”
一念之间,赵安珞替原主觉得委屈和心酸,她忍不住反问:“女儿想破脑袋还是不知,为何由我代替嘉宸公主?假若今日是星璇妹妹,父亲也会劝她坦然接受,还是会为她争上一争?”
赵庭伦眼中厉色一闪:“君命难违!无论是星璇,或之月,都应舍小我为大我!更何况,女儿家的最终归宿也是嫁人。”
“当真如父亲所说吗?女儿不讨父亲疼爱,也没有生母在后撑腰。于父亲而言,永远是利益至上罢了。”
赵庭伦来了脾气,以上位者的姿态,语气尽显不悦:“赵安珞,你莫不是待这里,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若不是皇后娘娘大度,你连昭阳殿的殿门都摸不着!再者,只要皇后娘娘一句话,你今日便不可能活着离开!你觉着为父是牺牲你来换取仕途,连带着咱们尚书府都能跟着你享福?你可知,前脚你被移出户籍,后脚我便被降职。我这么些年来建立的关系网皆被拆除!”
赵安珞失望至极:“之前种种,如今再揪真假也无意义,但被星璇母亲拿走的簪子请归还于我,那是我母亲仅剩的物件!”
“赵安珞,她虽不是你生母,但教导养育你多年,如今你却只称她为星璇的母亲?你真是无一点儿感恩之心!”
临到了,赵庭伦还是如此维护爱妻。
“我叫她一声母亲,不过是迫不得已。我母亲分明是正妻,却连神主牌位也不配有…若要我去和亲,让念榕带着簪子与我同去!”
“你此次前去鸢都,已配有识礼数的嬷嬷与宫女,念榕那婢女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不知何时,赵安珞已将发簪上的珍珠银簪取下,此刻簪尖正对着脖颈。
她语调生硬:“不,我一定要带走念榕!如若念榕有个好歹,女儿就当着父亲的面自裁!”
赵庭伦担忧赵安珞一个激动失了手,自己不好向北阳帝交代,缓了语气,劝解道:“你切勿激动,为父会出面替你问询!”
明知今日大抵是最后一面,赵庭伦也不担忧她往后的死活,甚至不愿再交代一句体己话!他走得坚决,甚至于一刹那也不愿意再停留。
赵安珞垂下眼帘,方才紧握着银簪的手,最终还是颤抖着垂了下去。
无招可拆,无路可走…
夜幕沉寂,她挺直着背,坐于凳上,内心冷如寒霜…
不多时,念榕跌跌撞撞跑跪到赵安珞脚边,泪水如珍珠般大颗大颗往下掉,泣不成声道:“我们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呐?”
赵安珞目测念榕无大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紧接着用指腹为念榕擦去泪珠,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莫要再说了。”
嬷嬷眼尖,发觉晚膳是原样,床榻上的被褥也铺平无痕,想必是赵安珞久久坐于此。
于是语气委婉道:“眼下已是子时,老奴重新为您准备,不知您有无忌口?”
“不牢嬷嬷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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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昨日的酸果脯还有几颗…”
嬷嬷厉声打断念榕的话:“此乃嘉宸公主殿下,若不是殿下寻你…往后注意措辞!”
“嬷嬷还不差人更衣梳洗吗?”赵安珞只想清净一会儿。
嬷嬷禁了声,挥挥手,外面列成队的宫女纷纷进耳房内,为赵安珞梳妆打扮。
赵安珞突然想起电视剧的待嫁画面:一群丫鬟围着新媳夸赞,新媳面露羞涩,喜婆口中带蜜般说笑,画面一派喜庆朝天……
可眼前,宫女面无表情各司其职,连带着念榕也被迫换上了宫女服。
赵安珞的眼神游移于婚服上,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黄金凤冠更衬得华贵庄重。
鸡鸣声响,穿着繁琐的赵安珞被嬷嬷搀扶着入了轿,又浑浑噩噩的,移驾至北阳宫门。
北阳宫门紧闭,前面停放着一台大约可容纳五人的轿檐,四周都垂着珠帘的轿檐前已有轿夫在等候。
赵安珞的思绪忍不住游离:看样子卯时大概是日出的意思,这么着急出发,难道是担心天光大亮时,北阳百姓认出自己这个假的嘉宸公主?那个鸢都国离北阳有多远?这要坐到猴年马月啊?
“殿下,入轿吧。”嬷嬷的提醒打断了赵安珞的思绪。
待赵安珞入轿,嬷嬷隔帘轻声介绍道:“从今日起,老奴便跟随殿下前往鸢都国,照顾殿下的日常起居。老奴名文馨,殿下亦可唤文嬷嬷。”
赵安珞点点头,未言一语。
初升的朝阳显露微光的刹那,北阳宫门被打开。令赵安珞出乎意料的是,街道两旁站满了北阳百姓。
赵安珞原以为还要等,却听到一公公的尖声:“娘娘,您慢些!”
“叮叮叮”,珠帘碰撞,一身华服的皇后娘娘“闯”进轿檐中,悠悠坐到赵安珞身旁。
北阳皇后按住了准备行礼的赵安珞,从袖口中拿出一条金丝线绣制的手帕,放于赵安珞手心,“里头是你生母的簪子。本宫明白,你心中有气,也明白踏出北阳国,你随时能向鸢都使者透露真实身份,可你身后是万千北阳百姓!鸢都起恨,便会致我北阳儿郎命丧战场!倘若小姐闭上眼,随波逐流,去完成一个公主的使命…本宫相信,待小姐三载五载后返回探亲,便会看到我北阳的大好河山愈发秀美!”
北阳皇后下轿,轿夫吆喝着口号,街道两旁的百姓齐望着轿檐,目光热切,在炮鼓喧天中,大声宣告着对嘉宸公主的送别话语。
声音嘈杂,在赵安珞耳朵里,每一个人都像在警告似的:你既然贵为嘉宸公主,便要倾尽一生。
这些话与嘉宸公主的封号,如枷锁一般,束缚住了赵安珞的全身,她不知该如何挣脱…
朝阳又照耀着手中的金丝绣手帕,更显得沉重无比。
仿佛在这一刻,将作为替身前往和亲的实感,才迟迟痛击着21世纪的赵安珞。
几名公公齐声宣读圣旨:“朕之爱女苒宁,天资聪慧,心系百姓,于北阳145年和亲鸢都,促北鸢友好……”
4. 偷听
“珞珞,平时你爸事事依着你,宠着你。今天你刘叔去不了,你就跟他去看看呗?”
“看这天,今晚少不了有一场沙暴。珞珞,你跟紧了,我们早踩完点早回去!”
…………
赵安珞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嘭嘭嘭”跳动。
明明梦里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可手中的簪子、压得后颈酸痛的头饰、令人窒息的轿檐…
文嬷嬷掀开侧边的帘子,见方才还一点儿戒备心也没有的赵安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怔怔地望着身上的婚服。
她轻咳了一声:“殿下,眼下快到驿站,不如歇息片刻,卸下头饰,更换一套宫衣如何?”
赵安珞回过神来:“依嬷嬷所言罢。”
文嬷嬷上前转述间,珠帘摇曳,赵安珞瞥见轿檐前方的那队人马。
一行五人皆着黑衣,细细一看,当首的居然是昨日差点儿与之相撞的那人,原来他是鸢都国的使者!
只见那使者侧身与身旁之人交谈了几句。那行人纷纷跟随他下马,前去安置马匹。
文嬷嬷奔轿檐而来,却见赵安珞二话不说,两手拎着婚服便一跃而下,甚至连念榕准备搀扶的手都没来得及触到她。
文嬷嬷心里一紧,好在赵安珞下地后未行一步,安生等候取衣。
文嬷嬷轻车熟路地从红木嫁箱的格子里,取出一身绣满了彩色蝶纹样的朱红色宫衣,一双由金线绣制的花靴。相比婚服已是简单许多,但还是华丽又威严。
赵安珞这才注意到轿檐后方那辆固定好的拉车上,摆放着两个约有一人高的红木嫁箱。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赵安珞将嫁箱拉开一条缝,果不其然,均空空如也!
随后她又环顾了一圈:赶马的轿夫、面生的宫女及带刀侍卫…别说嫁妆了,除去刚刚看过的嫁箱,赵安珞愣是没看到什么珠宝首饰,或者绫罗绸缎。
尽管是假的嘉宸公主,但这个送亲团的配置也未免太简陋了。
“嬷嬷,宫衣与花靴有些艳丽,可有素净些的衣裳?”赵安珞假借宫衣探问。
文嬷嬷合上箱门,正色道:“近日只能先委屈殿下着此套宫衣了。倘若嫁妆跟随轿檐一道,实在过于显眼。皇后娘娘忧心殿下的安危,命观礼团兵分两路护送嫁妆,前后不过几日便能在鸢都汇合。”
真如文嬷嬷所说吗?在临时围搭的拦布里,换好宫衣的赵安珞还是半信半疑。
赵安珞抬手掀起拦布,驿长已备好了三桌饭菜,桌下还摆放着火盆。
驿长低头垂首,向赵安珞行稽首礼:“末官参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今日启程鸢都,未备膳食,匆忙间致菜肴简陋,恐怠慢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起身罢,我们只暂留片刻,不必铺张浪费。驿长可有用过食了?”
驿长起身后仍低头垂首:“回禀公主,用过了。公主,前往鸢都的官道上驿站繁多,但自打徐老将军率军回朝,其余驿站仅设有驿差一人。容末官先行失陪去备些面食糕点,再将水囊装满。”
众人或许觉着这驿长话里话外找不出一点儿瑕疵,是个考虑周全的人。却不知他驿服里的双手已攥成拳头状,却仍控制不住手心冒汗。
平常只负责传送文书,为官员换马,谁知今日却“临危受命”。万一出了差错,这尊“大佛”可是一句话就能断生死。
赵安珞又何止舒坦?驿长刚走,又看见鸢都一行人,也同北阳的其他人站在门口等候。之后还要赶那么远的路,难道每一次都要摆这么大的阵仗吗?
她最终还是憋不住,刚落座便一吐为快:“既是路途遥远,便不需行宫中那套礼节。饭菜渐凉,使者不必见外,嬷嬷你也快些领头入座。”
“嘉宸公主果真善解人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鸢都使者也不推脱,顺话携一行人坐于临近门口之桌。
文嬷嬷及宫女毕竟久居后宫,也不入座,只在碗里添了少许菜,便端碗背过身去。只留如初生之犊的念榕局促地站在原地。
赵安珞及时察觉到了她的囧异:“念榕,你且过来布菜。”
念榕忍住发紧的眼眶:“遵命,殿下!”
还以为文嬷嬷在侧,再也不能与自家小姐亲近了,可她仍然还是那个即使自身难保,也不忘护住自己的小姐啊!
当然,赵安珞也没管什么丫鬟不能与主子同坐一桌的说法,与她换了位置,用自己的背影替她挡住了所有目光,语气关切:“走了如此之久,多吃些。”
文嬷嬷抬抬眼皮,终究还是把“殿下,食不言寝不语”的话头咽回肚里。
………
到底还是饿过了头,赵安珞夹了几口菜,便觉得饱腹。再次抬起头,已望不见文嬷嬷们的身影。鸢都使者心无旁骛地翻阅着里程图,他身旁的那名护卫,两腰侧配有短柄刀。
护卫盯着里程图,提出商讨:“使者,天寒地冻,此处离下一驿站约莫一百二十里,若要在酉时前赶到,需得更快些。”
很显然,鸢都使者有异议:“方才驿长所言你可有认真听?此行还有女眷,舒心且安全甚为重要。夜晚行路不妥,万不可冒险,还是下榻客栈妥当些。”
“是小的轻率了。”
赵安珞虽然看上去夹菜动作不停,可实际上早就又偷看又偷听了。
这可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哪能错过?不过,怎么这头是属于商周时期的驿站,那头又是明清时期的客栈?赵安珞啊赵安珞,你到底是穿到哪个朝代来了?
忽地,赵安珞突然反应过来:这护卫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咦?不就是昨天让自己多看看四周的那人吗?呵,不是冤家不聚头。
“使者,长路漫漫,若不知姓甚名谁,交谈起来总归有阻碍。”赵安珞边用念榕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边悠悠道。
鸢都使者隔桌回望过去,“若公主想随意些,唤我宝顺便好。”
“单唤使者名似乎有些不妥,若文嬷嬷知晓了,定是要严管我一番。”
“公主所言极是,那不妨还是唤使者为好。”
堂堂一介使者会叫宝顺吗?赵安珞一听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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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忽悠自己,这人警惕性还挺强。
她话头一转,又问道:“使者身旁这位又该唤何名呢?”
那护卫清楚嘉宸公主这番问询定然是冲自己而来,怔然道:“回禀公主,小的名叫宝格。”
宝格?哈哈,我还宝格丽呢!
这样想着,赵安珞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说起来我与宝格昨日似是碰过面呢!”
此话一出,备好盐水和漱壶归来的文嬷嬷神情慌乱,误以为赵安珞打算此时坦白。
而念榕却不解:怎的小姐笑了,而那名叫宝格的护卫却面如猪肝?
宝格双手抵在额前,语调尽显不自然:“昨日是小的冲撞了公主,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亦是我顾前不顾后了。”如果不是余光瞥见文嬷嬷,赵安珞的确打算逗耍宝格一番。
“宝格之名能令公主展开笑颜,实属其荣幸。”
赵安珞敛了声,长长的睫毛也遮挡不了她打量的目光。
心里自语:这使者看上去是沉闷的人,但他却比其他人更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甚至会第一时间接住话头……怎么回事?
鸢都使者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打量,隔着旁人,与赵安珞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老道的文嬷嬷一瞬便察觉出了不寻常,弹指间,拔腿来到赵安珞面前,沉下脸来:“殿下,马匹已就绪,可动身继续赶路了。”
“此处距鸢都城大抵还有多少里路?”
“北阳与鸢都两国之间约莫三千四百多里,眼下我们方走了五十里。”
赵安珞懵了。
三千四百多里?换成公里数是一千七百多公里,猴年马月才能到?使者和宝格的穿着和北阳百姓也没多大区别,总不至于是匈奴吧?唉,连最重要的事情都没了解清楚!
鸢都使者依然盯着赵安珞,见她先是思索,后又眉心皱成一团,不免觉得有趣:“公主勿忧,待行至北阳官道尽头后,方可走水路,此举目的旨在避开风沙。”
“什么?风沙?”赵安珞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公主,可是有何不妥?”
赵安珞追问道:“鸢都国并非平原?”
“公主不知世人都称鸢都为沙城吗?”
赵安珞苦笑不得,完蛋了,怎么也逃不掉的沙漠……
再次启程不久,文嬷嬷掀起轿帘,望见赵安珞已如条死鱼般横躺于坐塌。
“殿下,可是轿中闷燥?”文嬷嬷小声低语。
也不知因何缘故,赵安珞不答,倒是那鸢都使者又回过头来关切。
见状,文嬷嬷只觉着心中积火,难不成他是长了两只顺风耳吗?
回首却见赵安珞已端正立坐,“嬷嬷。”
文嬷嬷福身复问:“殿下?”
“夜色渐深,轿内足以能容纳你三人。几次三番下去,恐怕你脚跟的血渍便要将染透袜套了。”
文嬷嬷顿住,她何时注意到了这等小事?
言完这话,赵安珞起身卷起珠帘,简明扼要吩咐道:“念榕,上轿。”
5. 火海
“吁~”轿夫应声勒紧缰绳,马儿停下。
有靠山的念榕应了一声,大着胆子,率先拽过文嬷嬷,助她上轿;继而又向那名宫女使使眼色。待二人都扭捏进轿,这才箭步一跳入轿。
轿厢内静谧无声,后入轿的三人姿态各异。
念榕斜靠在轿柱上,阖眸似睡非睡;文嬷嬷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那面生的宫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望上去倒是精神得很。
“你怀中是何物?”
“回禀殿下,是此次殿下和亲的圣旨及文书,嬷嬷命我好生保管。”
看这宫女声若蚊蝇,脊背又绷得笔直……赵安珞只能打消探问时辰的想法,轿厢内又复静谧。
当赵安珞快默数到第六千只羊时,轿夫驾停轿檐,她听到使者吩咐宝格下马,前去探查客栈的话语。
约莫两盏茶后,许是探查完毕,轿夫隔珠帘禀报:“殿下,客栈到了。”
赵安珞难掩激动的心情,越过三人,掀起帘,忽地复又一跃而下,直留文嬷嬷幽幽拧眉。
待宫女搭手相扶文嬷嬷下轿,便扫见紧随其后的念榕,看似是随赵安珞掩挡寒风,实则是掩住视线,助其无顾及地打着哈欠,扭动腰身。
文嬷嬷立时忍痛奔前,压低声音提醒:“殿下,失态事小,周遭或有异心贼人,切勿盲目先行!”
听这意思会有劫财劫色的人?赵安珞合上打了一半的哈欠,默默挪步至念榕与文嬷嬷之中。
文嬷嬷随即接过宫女呈来的素斗篷,为赵安珞披上。
赵安珞眼波闪了闪:“嬷嬷,将将不是说独有宫衣吗?”
那宫女替其娓娓道来:“殿下,这斗篷便是从奴婢所抱包袱中所取。这包袱皆是嬷嬷于临行前思索了好一番而准备。”
文嬷嬷避开赵安珞热切的目光,剜了宫女一眼,也不邀功:“只是些体己之物罢了,以备不时之需。”
眼瞧着店小二健步如飞直直奔来,北阳带刀侍卫兀然拔刀,冷声道:“站住!离远些!”
“哟,客官,您吓到小的了!小的只是来为贵人引路,万不敢肆意横行!刀剑无眼,您可得收好了。”店小二暗自捏了把汗,这人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从前院赶来的宝格,匆忙打了个马虎眼儿:“伙计,我等早已饥肠辘辘了,快些带路罢!”
店小二脸色有些缓和,半弯着腰站于一旁,大声吆喝道:“客官,里边儿请~”
其中一人顿足时,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与那店小二交换了眼色,而那店小二眼露杀机。
一行人根本不知危险已悄然而至。
这家客栈建有三层。一层客堂布置简单,随意摆放着八张茶桌和长凳;通往二层的木梯上插着一道红黄相间的布招牌;二层几间稍房睱着门,寒风透过窗户,吹得圆铁门环“咚咚”作响;三层头房前点着油灯,光线比二层亮堂许多。
独看二层的看台有些阴森,但红火的生意气显然掩盖了这处不足。住店用食的客人络绎不绝,饮酒作乐声嘈杂无比,反倒无人注意这头的动静。
“嬷嬷,公主之头房可住四至六人;其余人会入住相邻的北稍房。在下已吩咐厨娘将菜肴送至头房,今夜便安生休憩,鸢都护卫会轮岗巡夜。”
鸢都使者径自说着,眼神却落到赵安珞身上。没了胭脂与唇脂,她素净的脸庞添了几分娇俏。只见她微微侧着身,交代着念榕什么,念榕随即往后堂方向跑去。
“有劳使者费心。”文嬷嬷语气寡淡。
木梯上,宫女受令搀扶着跛脚的文嬷嬷在前;带刀侍卫跟在赵安珞身后,右手时刻搭在刀柄上,巡视着四周。
使者望着斗篷下那抹朱红色背影,眸底晦暗难明。
宫女刚打开头房,一股子浓烈的香料味扑鼻而来。赵安珞疑心是迷药,当即用帕子捂住口鼻。
“殿下,无事,只是些甘草香。”文嬷嬷安抚道。
意识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后,赵安珞讪笑着,赶忙放下帕子。
“嬷嬷,我去仔细瞧瞧周遭。”一路不曾言语过的带刀侍卫忽地开口。
“瞧仔细些!”
”是!”
踏入头房,房内有一拔步床和两个塌;香几的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甘草;一张琴桌置于窗边,桌上的腊梅长势良好。
赵安珞坐于床角,支着下颌,视线随繁忙的文嬷嬷和宫女移动。文嬷嬷似不知痛楚一般,跛着脚也歇不住,领着宫女扫尘。
“嬷嬷,你可知此次鸢都与我和亲的是何人?”
房内两人的目光皆望向赵安珞。
文嬷嬷停下手中的动作,“殿下为何心念一动说起这个?”
“只是百无聊赖罢了。”
“老奴不知。”
立时,念榕一步一踱着回来了。
她大抵是路途中想透彻了,添一个老道的人照顾自家小姐也是件好事。因此差她去给文嬷嬷寻草药时,她极为上心。
“歇歇吧嬷嬷,奴婢寻掌柜的讨到药膏了,快些擦上!”
———
甲稍房内,鸢都使者——亦是鸢都国郡王的陆乘渊,摩挲着狐裘大衣,思绪飘远。
“郡王,入了夜,凉意愈发重了。一柱香前你往箱底里翻出此大衣,眼下为何又不披上?”望着陆乘渊首次展露出郁郁不乐的模样,宝格不禁心头憋闷。
“只是有些乏了。”
宝格壮起胆子坦言道:“郡王可曾记得昨日在北阳皇宫之事?属下明明记得那念榕姑娘唤公主殿下为小姐……郡王孤身在那望江楼时,有无何事发生?头房之人果真是嘉宸公主吗?”
陆乘渊眼底倦意浮现,“宝格,你知我最是厌恶那言闲嘴碎之人。”
此言既是答,也是告诫。
“郡王若是乏了便先上塌,属下前去催促厨娘,再去乙稍房看他们可排好巡夜岗了。”
闭门回身时,宝格迎面与念榕遇上,他语带关切:“夜已深,念榕姑娘还要去何处?”
念榕嘘嘘喘着粗气:“护卫大哥可知那轿檐停驻在何处?我需去轿檐上为殿下寻簪子。”
“未在客栈门口?那许是在前院…”
言完这句,只见这念榕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半柱香后,宝格端着放置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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肴的托盘拾阶而上,瞧见客栈的杂役在甲稍房前踌躇不决。
“有何事?”宝格问。
“前院栓马桩处的那辆轿檐可是几位客官的?”
听到动静的陆乘渊推开门扉,问道:“发生何事了?”
杂役语气渐显焦灼: “客官快些下去看看罢!小的方才听到马儿嘶吼,担心挣脱缰绳伤人。走近一看,发现那骄夫面朝下,于是小的将那骄夫翻了个面,谁料他竟早已暴毙了!”
“嘭!”一声,托盘落地。
客栈原就琐事缠身,菜肴落地还得擦拭,杂役不免发出抱怨:“哎哟客官,您怎么不当心拿好些?”
宝格有些不安:“方才属下还在木梯处与念榕姑娘打了个照面儿……”
陆乘渊目光冷峻:“你速去前院知会念榕姑娘,并保全好轿夫的尸体。”
话音未落,殊不知是何人在何处高喊了一声:“走水了,走水了!”
杂役正可谓是心烦气躁,也不顾及其他了,嘟嘟囔囔道:“莫不是醉酒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然而待三人往下一探,率先听到叫喊的客人纷纷弃菜肴而跑,埋头拨算盘的账房先生不知发生了何事,抬头吆喝着:“客官,小店不可赊账!”
眨眼间,烟雾从四处飘来,杂役慌忙跑至看台处,取下铜锣奔走相告。距离火点愈发近的客人遭烟呛鼻,不顾衣不蔽体,直奔门外。
陆乘渊朝还在发愣的宝格大喝了一声:“快些去!”
兵分两路直奔头房而来的陆乘渊推门无果,猛地一脚踹穿门扉。只见窗户紧闭,文嬷嬷昏倒在地,找遍整间房都寻不到赵安珞和那宫女的身影。所幸头房后有片空地,陆乘渊登时扛起文嬷嬷,借琴桌之力,脚尖点桌,施展轻功稳稳落于空地之上。
待宝格寻到被丢置在马房的念榕时,她将将清醒过来。许是被歹人当头一棒,她脸颊上的血渍还未干。
眼下来不及细问,宝格扶起念榕,马不停蹄绕回客堂,谁知遇上了自顾不暇的一伙商人。人影攒动间,你推我搡,脚步踉跄的念榕,径直被夹着推向人堆。宝格伸手欲拉,一晃神也被带倒…
整个客堂混乱不堪。
陆乘渊按下心头的慌乱,把文嬷嬷托付给脱了险的厨娘。扯下长袍的一条布边,浸湿水,逆着逃命的人潮再返客堂,谁料却被热浪阻住了去路。
先前被烧得“呲呲”作响的木梯完全被烈焰吞噬,房顶的瓦片碎成条渣,随房梁一起掉落,助长了火势。三层摇摇欲坠,电光火石间,向下崩落,彻底融进火海之中。逃至门口的人听到这轰隆声,惊得身躯一震,愈发加快了脚步。
想到那抹朱红色背影或葬身火海,陆乘渊如同坠入深渊。正欲依靠那浸湿的布条,复进这火海闯一闯时,双腿被人从后方紧紧抓住。
回首一觑,见那北阳侍卫跪倒在地,腰间被刺进短刃。
无人知晓他是耗费了多少精力,方能在人来人往寻到陆乘渊。
他双手捧着赵安珞的一只金线花靴,忍着痛,颤颤巍巍道:“使者…殿下被劫走了,殿…殿下或许身受重伤…快…快去追寻殿下!”
6. 戳穿
短短一刻钟,客栈燃为一片平地。若是方圆十里有商户,大抵也能救回一半,只可惜这客栈建在了离驿站六十里外。
掌柜的损失惨重,气得捶胸顿足;后逃出的客人虽捡了条命,但身上的盘缠被烧得一干二净,皆一屁股坐地上呆愣着。
这头,北阳侍卫忍痛取下短刃,敷上宝格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随意用布条扎紧伤口。
醒来的文嬷嬷与念榕通过北阳侍卫的描述,大抵猜到了店小二与宫女是同伙,至于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无人知晓。只能一同按下心中的慌乱,向客栈的人打探更为有用的线索。
“怎么不见那店小二的身影?”文嬷嬷故意挪步至杂役跟前交涉。
失了留身之处的杂役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他一脸茫然:“不瞒客官,小的不曾留意。”
“客官可是在问那店小二?”原先已走上前的账房先生折返了回来。
“那店小二莫不是还留在里头…”文嬷嬷有意留话头。
“那等小人早跑了!倘若这把火不是意外,不外乎便是他纵的!我本不愿再提起,几位客官来的前几日,他曾问我讨要这半月的工钱,他自称要去距此三十里处的寺庙做功德。哼!他怎会是那等大方之人?”账房先生说起此事仍燥气十足。
那头,陆乘渊发觉三名鸢都护卫均葬身火海。料想大约是乙稍房的菜中被下了毒,恰巧三人均无一点儿防人之心,白白入了套,最终也没能踏出。
所幸留宿前陆乘渊长了个心眼,命宝格将此行的马儿栓远了些,那五匹马才逃过一劫。
陆乘渊牵马而来,嘱咐道:“嬷嬷,宝格会与你们先留此处,寻找殿下之事不容再耽搁了!”
北阳侍卫手捂伤口,头埋得极低,语气恳切:“使者,殿下被劫是小的失职。若是小的巡视时再快一步,殿下定不会被从头房扔下又劫走。遭暗刺亦是小的大意,请使者暂借一匹马,让小的一道寻回殿下!”
“待天亮之后,你须得尽快寻一医馆,万一失血过多…再者,此处荒山野岭,况且人性复杂,莫非要独留女眷在此?若你实在愧疚,待这火燃尽,那便助宝格一把,为我那三名鸢都护卫拾一些灰,日后撒还故乡…”
提及三人,陆乘渊喉间涌上一股酸涩之感。
“使者,方才账房先生所言的寺庙或许是条线索,我家殿下…便拜托使者了!”文嬷嬷忧心忡忡道。
红得发亮的火光中,陆乘渊远眺前方,周遭环绕着一股肃杀之气:“驾!”
他清楚赵安珞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些,再快一些!
马儿高抬前蹄,仰天嘶吼后向前飞驰。
———
赵安珞是在一阵阵痛觉中苏醒过来的。她背靠着一根柱子,四周漆黑。右肩没有知觉,偶尔有一阵阵如鸡啄一样的刺痛,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
侧脸一闻,后背还有股铁锈味。更严谨一点来说,是血腥味。只可惜这件衣服是朱红色的,大概也看不出来流血的痕迹。
右脚小腿肚那处的痛感,又像撞到硬处,又像被划伤。
总的来说,疼痛感蔓延全身,感觉身体器官没有一处在正常运转。手脚被绑住,想挣脱,可就像中了什么软骨散一样,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
俗话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大脑运转的越慢。赵安珞恰恰相反,越饿,她的记忆力更清晰。随着饥饿感上升,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记忆,接着一片片慢慢拼凑起了事情的经过。
念榕找到草药回到头房后,自己发现簪子不见了,于是差她下去找。那宫女给文嬷嬷上药的时候,店小二敲门说饭菜准备好了。打开门的时候,那宫女喊了自己一声,回头的时候只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接下来就失去意识…没过多久,像被梦魇了一样,失重感和疼痛感一并袭来……
既然已经回忆到这儿,赵安珞清楚自己这是被店小二绑了,那宫女少不了也是同伙。亏自己还心疼她,让她一起上轿,真是瞎了眼了,打脸来这不就来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俩绑自己干嘛?为财还是听令其他人?如果是听令,幕后黑手的目的是什么?
依稀记得在半晕半醒间,好像特意把花靴扔在了路上…会有人发现那只靴子吗?能靠那只靴子找到这儿吗?
会有人来救自己吗?文嬷嬷应该会来,念榕也一定会来,可她俩又没有功夫在身。功夫?那个北阳侍卫会来救自己这个假公主吗?那宝格?可自己还因为“宝格丽”的谐音梗笑话了他,他肯定不会来。再不济那个鸢都国的使者?可他好像没有来救自己的理由,不过一介同行人而已…
完蛋了…
正近乎绝望的时候,门被推开,缓缓走近的人,不是店小二和宫女,又会是谁?
有时候赵安珞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第六感,就没有出错的时候!
那店小二换了一套黑衣打扮,看上去像是一个江湖剑客;那宫女也竖起发尾,换上一套平常百姓的穿着。更甚至,两人的面相也随着穿着产生了变化。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恶人。
赵安珞懒得和两人虚头巴脑,也不想再装官家小姐了,直接问:“不是,妹妹,他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你是宫里的人,你能不知道吗?我就一替身,绑了我能干什么啊?难道你们俩看上了我的嫁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个替身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份空头嫁妆?甚至都没见到那嫁妆长啥样,有多少?你们怎么那么傻,图什么啊?还是你俩背后那人吩咐了什么?让你们撕票?要撕票怎么还带着我跑这么远?不嫌累吗?你看到现在多久了,有人来找吗?没有啊!还有,我一个替身算什么?我没了,人家皇后不可以再找一个吗?别白费力气了!”
店小二面色如霜:“勿要说些令人费解的话,你唯有一条出路:非死即残!”
“不是,大哥,我都叫你大哥了!你起码告诉我个理由啊!理由听不懂,那缘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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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能听懂吗?我非死即残的缘由是什么?”
“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六年前,时任知府的赵庭伦侵吞公款,伪造账目,建造堤坝有意用劣质石料节省开支。为了保住自身官职,贿赂了巡抚大人,谎称遭人陷害,一切苦果皆由我父亲承担。我父亲不过一介衙役,可担得起这罪名?父亲遭腰斩,我与母亲、妹妹皆被流放。若不是母亲抵死护我二人逃脱,想必他赵庭伦的“丰功伟绩”今时今日便要无人知晓了!”追忆起当年,店小二面目狰狞。
赵安珞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你父母亲的遭遇表示同情。可冤有头债有主,他赵庭伦作恶多端,该受苦的也是他啊!绑我有什么用?”
“尝不了失去父母之痛,我定要赵庭伦尝尝失去那嫡女之痛!”
“这么多年,你俩是怎么收集的情报?深受赵庭伦宠爱的女儿是我吗?嫡女?失去我会痛?你别太搞笑了。要是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呢!”
“难道我不知这是你逃脱的借口?你身上之错何止是赵家嫡女?你辜负了徐小将军的真心,理应该死!”
那宫女一巴掌扇在赵安珞脸上,顿时,指印红得明显。
“呸!”赵安珞把嘴里不知道是血还是口水的液体,直直吐到宫女靴子上,用舌头顶着腮帮子,眼里没一点儿害怕:“本来还不知道你背后是谁,我现在知道了,是皇后娘娘帮你们洗清了身份,接着安排你们一个在太后宫里做眼线,一个在宫外传递消息。怎么?她先答应替你父亲翻案?又许诺让你做徐小将军的平妻?”
似是被戳穿了女儿家的心思,宫女气急败坏,双手紧紧掐住赵安珞的喉咙,表情扭曲:“死太便宜你了,我定要慢慢折磨你!你那么能言善辩,那你且说,徐小将军会娶一个残废做平妻吗?”
赵安珞发不出声音,但她张了张嘴,无声比了个“会”的嘴形。
那宫女被眼带挑衅的赵安珞激怒,彻底失控,双手愈掐越紧。
就在赵安珞即将因窒息昏厥时,一位拿扫帚的僧人在远处发觉了三人,大声呼喊寺庙中的其他师兄弟。
店小二眼看情况不妙,掰开宫女的手,一用力,将赵安珞甩至肩头,扛起便往外跑。
他既要扛着赵安珞,又要拽着胞妹,速度远远比不过护法僧。
当护法僧觑见被柴火木尖刺穿小腿的赵安珞,流了一路的血,更加不能就此作罢。
然而护法僧愈逼愈近,渐被包围的店小二在心念电转间做了决策。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股脑将赵安珞丢进毗邻寺庙的湖,随后拽紧妹妹的手用尽全力逃脱。
宫女大约是不乐意就这样放过赵安珞,还想挣脱的时候,被店小二大声怒斥:“她浑身是伤,丢掉半条命是必定的事!”
冰凉透骨的湖水浸进每一寸肌肤,长久的失血令她的视线变得渐渐迷糊,下坠间,赵安珞一直提醒自己:坚持住,坚持住!就算是在鸢都国老死,也不能在这里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7. 湿透
凛风卷过竹林,久光寺的祈福铃铛叮叮作响。
禅堂内,炉香幽幽,住持拨动着佛珠,正对着庄严的佛像阖目坐禅。
“住持,大事不好了!”小沙弥人未到声先到,打搅了这份幽静。
“佛祖面前,岂能大声急呼?”住持轻掀眼皮,语调不悦。
小沙弥噤了声,面朝佛像恭敬合掌,低声道:“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何事如此慌张?”
“师兄发现的马匹果真是那俩贼人的,贼人躲进柴房,师兄追赶上去时,他们竟把同行的女施主丢进那湖里了!”
住持收起佛珠,“可有救起?”
小沙弥眼波闪了几下:“弟子忙着前来禀告住持,师兄们许是救起了…”
住持面露诧异,猝然起身:“你这愣头青!你莫非比我还糊涂?寺庙里唯一识水性的是你大师兄!他不是于昨日前去久光山了吗?”
“弟子一时忘了…”
二人脚步匆匆踏出山门时,恰好望见远处有一黑衣男子策马而来,毫不迟疑跳入湖中,水花四溅,弹指之间便没了踪影。待二人行至湖边,哪里有其他护法僧的身影?
眼看湖底浮出愈发多带有血色的气泡,住持自知不妙,心急如焚追问道:“那女施主可是身上有伤?”
小沙弥支支吾吾:“当时情况太过危急,师兄高声喊叫,弟子听得不确切,许是有伤…”
住持横了小沙弥一眼,“许是许是,莫非你只会言这二字?你们自知情况危急,当务之急便应一道想方设法施救。而非弃女施主不顾,跑来告知我此事!”
又见他大抵是焦灼,手足无措地张望湖中的动静。住持终是叹了口气,不过一介黄口小儿罢了,想必此事应当能让他长些经验。
此黑衣男子确是陆乘渊。
大约一炷香后,只见陆乘渊从湖中探出脑袋,将赵安珞倒挂在背上,忙不迭向湖边游来。
二人立马蹚水进湖。住持也顾及不了男女有别了,伸手欲替其揽下赵安珞;而后瞧着陆乘渊的步伐显然是体力不支,又示意小沙弥快些搀扶住他。
谁料陆乘渊摆手谢绝了两人的好意,硬生生撑着那口气,背着赵安珞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赵安珞发出咳呛声,这才将如视珍宝般的她,侧放在地,以便她能顺畅咳出水。
待她意识稍复,仍屡次三番去探她的脉搏。
住持先行一步奔走至陆乘渊身旁,伸手探了赵安珞的脉搏,感知到跳动后,合着掌:“阿弥陀佛,佛祖庇佑!”接着又探问道:“敢问施主,与女施主可否相识?”
陆乘渊的双眸被冰碴子刺得通红,正好遮住了眼底的柔情:“已有婚约。”
住持打量了一阵儿陆乘渊的神情,见他不像是扯谎。遂苦口婆心劝说道:“施主放宽心,女施主脉搏虽弱,但已然复跳。她在寺内遭遇此等磨难,老衲那群糊涂弟子皆有不可推卸之责。女施主的身躯似乎多处有伤,且湖水刺骨,继续停留在此恐怕会感染风寒。施主不妨随老衲一同入寺,换身干净衣裳,随后老衲命人再仔细为女施主瞧瞧伤势。”
目睹了赵安珞暂转危为安,小沙弥格外欣喜,抢着上前道:“住持,让弟子来背女施主入寺罢!”
陆乘渊也不再执拗,双手抱拳道:“有劳了!”
至于陆乘渊为何能第一时间找到赵安珞?最大功臣当是他所骑马匹。这匹马从前在鸢都国受过特殊训练,有着独属于犬只的敏锐嗅觉。
从客栈来寻赵安珞的一路上,陆乘渊便不间断地让马儿嗅闻她的花靴。好在马儿不负所托,路途中嗅到了她滴留在雪地上的血迹,发出着急嘶吼。天光微亮,沿着血迹,又找到她的另一只花靴遗落在离寺庙不到三里处。
然而待陆乘渊行至湖附近,眺望了一圈,却望到那抹朱红色身影,如弃物似的,被店小二抛至湖中。虽望得不清晰,可陆乘渊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赵安珞!他与被一行护法僧追逐的店小二们擦肩而过。明知只要自己出手阻拦,方能捉住两人,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安珞越沉越深。哪怕日后需花费更多精力去找寻作恶多端的两人,他也不悔。
他疾步如飞奔至湖边时,连自己会轻功的本领都近乎忘却。仓促跳进湖里,湖水冰冷,虽未结冰,但冰碴子仍是不受控制地戳着双眸。他强忍着,视线紧盯着那抹朱红色,分明相隔不远,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直至扑腾着握住赵安珞的衣袍一角,直至环到她纤细的腰,直至她顺畅咳出水,直至她安静靠在小沙弥背上…陆乘渊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好在这次他终于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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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寺庙不收受香火,平日里不常有施主光顾,因此未设有客房。大弟子上山去了,明日方归。今日唯有他所住僧房无人,大弟子平日里日日清扫。倘若施主不介怀,可让女施主暂去那处。”
陆乘渊再次抱拳,“古寺幽静,远离外界的尘嚣与喧闹,倒是十分安宁。承蒙住持关切,此次便叨扰各位了!”
“施主客气了,那便让小弟子为施主带路吧!”
行至僧房,小沙弥首先将赵安珞放置于大师兄榻上,接着从木箱里取出两身干净的禅服与棉褂,回首递给陆乘渊:“施主先将就换上,我去为备些热水和素斋来。”
这寺庙也无近事女,陆乘渊想了个法子,打算寻一手帕蒙住双眼,尽快为赵安珞换上。谁料方拿起一身禅服,却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
陆乘渊凑过身去,近看才发觉她脖颈上有丝丝缕缕的掐痕,唇角破了,发丝凌乱,整个人望上去狼狈又可怜。而眸子里却溢满诧色,好似对自己的到来十分不解。
他的心似乎紧了紧,面露惭色:“公主,是在下来迟了,请公主先换下湿透的宫衣。”
赵安珞搭腔道:“无碍无碍,只是有些冷。”
说完想要扶着塌边坐起来,但如今的她完全可以用身受重伤来形容。她才一侧身,右肩传来疼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地上跌,奈何右手根本使不上力。眼看着快要脸着地时,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自己。
赵安珞抬眸,与陆乘渊透出暖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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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撞了个正着。不知道为什么,赵安珞觉得自己像是被陆乘渊的眼神“烫”到了一样,连忙移开目光。
“有……有劳使者!”话刚说完,下一秒,“咔嚓”一声,赵安珞身体一僵。
复位就复位,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方才在下便发现公主的右肩似是脱位了,好在并非骨折,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不过公主为何口吃了?”陆乘渊疑惑道。
赵安珞抬起左手将禅服棉褂递到他跟前:“无事。使者也快些换上罢。”
“相邻僧房大抵无人,在下前去隔壁换。”
等陆乘渊背身关门离开后,赵安珞本想迅速脱下宫衣和内搭。但古代服饰本就烦琐,更别提还吸满了水,脱衣变成了相当费力的一件事。好不容易靠左手,搭配刚接上使不出多大力的右手换好,赵安珞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只是这右腿怎么还是那么疼?
她卷起裤脚,掰着小腿肚微微翻了个面,这才找到疼痛的根源——小拇指般粗的木柴刺穿了小腿,现在还刺在小腿肚里。
再不取出来,别没赶上好日子,还落个破伤风…
赵安珞咬咬牙,用双指硬生把断裂的木柴抠了出来。顿时,疼得直吸倒气。
“公主,可换好衣裳了?在下可否入内?”陆乘渊的话音从门外传来。
“已换了。”
听到回答,陆乘渊用手肘推开门,便瞥见赵安珞拎起了一只脚。再一望,便见细白纤弱的腿上,遗留着那骇目的伤口。
他瞳孔骤然一缩,将小沙弥方才送来的食盒与包袱统统放置在塌桌上。从包袱里取出琥珀膏及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将琥珀膏抹在伤口上,用帕子包裹住。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距这么近,赵安珞得以认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长相,放在21世纪来说,就两个字:“真帅!”
“使者可有娶妻?”赵安珞脑袋空空,一时间竟口无遮拦直接问出了口。
陆乘渊未抬头,只似笑非笑反问道:“如若未娶,莫非公主要做那人?”
赵安珞含笑出声: “使者又在拿我说笑了。那鸢都国里,到底是何样的女子,才能与使者这样的少儿郎相伴一生呢?”
“公主怎知那女子在鸢都国?又怎知在下是在取笑呢?”
这话听上去怎么怪怪的?赵安珞尴尬的放下裤脚。
陆乘渊掩下心中的波动,话锋一转:“公主不知,公主晕厥被劫走时,那宫女与店小二还纵了火。”
“众人可还安好?“赵安珞大惊失色。
“纵火前,轿夫暴毙而亡。此次与在下同出行的几人食了那带毒的饭菜,没能逃出。轿檐被烧,客栈亦被燃为平地。北阳侍卫腰间被刺伤,其余人暂逃过一劫。”
赵安珞像泄了气的皮球,“为何下手如此残忍?一切皆因我而起……”
“与公主无关,只因二人一己私欲罢了。“陆乘渊宽慰道。“不过那二人方才被追回,关在了柴房,公主要如何处置?”
该怎么处置?是不是应该杀了?
8. 亲密
僧房门敞着,二人无言食用素斋,席间未再商讨如何处置。
陆乘渊的发问打破了沉默:“公主,伤口之痛可有缓解?稍后可否忍受颠簸?”
“略微痛意,无妨。”
“倘若今日在此留歇,恐会给寺庙带来喧闹。一刻后便出发与文嬷嬷们汇合,公主意下如何?”
“那便依使者所见。”
陆乘渊将倒好一杯姜茶,小沙弥正好端着木盆而来。
瞧见赵安珞已能坐起,小沙弥藏下喜悦,清了清嗓子道:“女施主,你身体可有其他不适?”
“已无大碍,有劳小师傅还为我二人备了姜茶。”
小沙弥有些心虚,过了好半响才答道:“小事一桩,我那时糊涂了,女施主差点儿因我之错而冤枉丧命,请女施主海涵。”
赵安珞摇头浅笑道:“小师傅莫要自责,佛祖慈悲,此次凶险定是佛祖予我的转运启示,日后我定遵佛祖之启,多行善事。”
陆乘渊放下茶杯,心中某处似被触了一下。而小沙弥听完这番话愈发无地自容,怅然垂下眼帘。
“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小年纪,心境竟如此高深,老衲佩服!”住持款款走来,面露欣赏之意。
见状,陆乘渊为其引荐:“这位是住持师傅。”
赵安珞合掌低头:“承蒙住持光照。”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小沙弥欲将赵安珞的宫衣放入木盆,却遭陆乘渊握住手臂,“此等小事不劳小师傅费心,我二人已休整好,即刻便带那俩歹人离开。”
“施主为何不多再歇一日?”住持问。
“亲友不知我二人消息,定是还在原地焦急等待。敢问住持,可否带走那琥珀膏?在下忧心她的伤口在颠簸中崩裂。”
住持温和一笑:“那自然,这琥珀膏本就是为女施主备的。”
“住持与各位小师傅今日相救之恩,来日在下必定加倍相报!”
“施主言重了。其他徒弟已将那俩贼人的马匹牵至山门前,那施主先随老衲去取马。”
“有劳住持带路!”
临走前,陆乘渊取走宫衣,对赵安珞侧耳轻语:“衣物留于此,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下先丢弃,待与宝格汇合,再替公主买一身合身衣裳。”
小沙弥瞧着二人的亲密举动,待陆乘渊走远,与赵安珞并肩慢行时,方才揶揄道:“女施主定当是个极好的人,因此那位施主也待女施主极好。女施主命悬一线时,多亏了施主及时赶到……”
赵安珞听完小沙弥一字不漏地描述了陆乘渊舍命相救的过程,越听越不对劲,脚步一下子停住,反问:“他说我们已有婚约?”
这下换成小沙弥顿住了,“莫非两位施主不相识?”
“他所言当真。”
看着如此稚嫩的脸庞,赵安珞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没错,我的确有婚约,不过对象不是他。
行至苍天古树下时,小沙弥将一条朱砂手串递至赵安珞手中,“女施主,这是前一阵子,由住持诵经祈福加持过的手串,本不外传,但我心仍旧愧疚,便赠此物于你,愿这福物日后能庇佑女施主。”
赵安珞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多谢小师傅。”
山门前,店小二被蒙住嘴,绑住手脚,紧紧束缚在陆乘渊来时所乘马匹的马鞍上。那匹马能听号令,十分适合对于有功夫在身的店小二;而那宫女,亦是采用相同方法,绑在了另一匹马背上。
店小二与宫女噙见相安无事的赵安珞,皆是气愤极了。店小二青筋暴起,激得双眼充血;宫女恶狠狠地盯着,似要将其盯穿。
可惜赵安珞一脸漠然。
这番处变不惊的模样更是激得两人即便被蒙住嘴也止不住嗯嗯哼哼。
陆乘渊骑着唯剩的马匹移至赵安珞身前,弯腰伸手邀约道:“只能委屈小姐与在下同骑一匹马了。”
小姐?难道他知道自己不是嘉宸公主?
“女施主,快些上马,施主在唤你呢!”热心的小沙弥在一旁提醒道。
赵安珞紧张得心跳如鼓,犹豫了片刻,终是搭着他的手,借助他的力,一跃坐到了马背上。随后侧过身,弯眉浅笑道:“住持请留步,来日有缘再会!”
“愿两位施主此行顺风满帆!”住持浅浅挥手,与二人道别。
缰绳一抖,马儿撒开四蹄,如离旋的箭般,向前飞驰。
“寺庙内今日倒是好生热闹,可弟子瞧着,那位女施主许是位逃婚的官家小姐!”小沙弥语调懵懂。
住持平心气和:“世间情仇,自有定律…”
撞钟声荡荡,三匹马跑得飞快,目不暇接之际,只剩黑影。
雾气蒙蒙,疾行途中甚至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初次骑马的赵安珞有些新奇,眺望着前方,高声询问:“为何劫走我的两匹马如此听令?”
“实不相瞒,在下对驯马有些独特本领。”
赵安珞被圈在怀里,本就别扭,一问一答间,身后那人的的温热气息又不断呼向耳根,刺得耳根直痒,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
可她余光瞥去,他一脸坦然。奇怪,真是奇怪……
———
就在陆乘渊出发寻赵安珞后不久,官府差人前来,在场之人不得擅自离开,需列队等候一一盘问。可这些官兵并未问询失火缘由,反而详细问询容貌特征与衣着打扮。
熟知宫中腤臜之事的文嬷嬷瞬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这是宫里差来的人!
旨意根本不是关切公主的安危,显然宫里的人已知晓公主被劫。更甚者,劫走与纵火本就是宫里的主意!至于宫里那人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文嬷嬷小心翼翼挪步至宝格身旁,收声提醒:“有诈!我等必须设法离开,万不能继续在此原地等候使者,否则便是自投罗网!”
宝格双眸微微一沉,答道:“客栈三里外还有四匹马,即刻便能走!”
担心文嬷嬷不放心,他又补充道:“那是我鸢都国的马匹,从小便受训过,格外听令,可以确保无声无息离开。”
“那真是极好!”
话音将落,文嬷嬷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北阳侍卫,惊觉他竟与官差的都头勾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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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背,笑着打闹。那官差甚至还悄悄递了给他一个小花口瓶,一眼便知两人十分熟络。
还没等文嬷嬷再瞧仔细些,念榕也跟着窜了过来,轻声道:“嬷嬷,不知是不是奴婢小题大做了,奴婢怎觉得侍卫大哥行事有鬼?奴婢担忧他的伤口,欲叫他休歇片刻。可离得近了,发觉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方才奴婢才想起来了,是被打晕前闻到的味道!”
瞬间,文嬷嬷只觉一股恐惧感从头延至脚底,而念榕的话证实了她的猜忌,这侍卫亦是同伙!
马夫想必便是在他手中丧命,腰间被刺亦是苦肉计,他定是与那店小二双双打配合,他留在原地里应外合……
文嬷嬷当下倏地捂住念榕的嘴。这小丫头长久在宅,未经历过腥风血月的争斗,让她知情只是徒增恐惧。
遂转身与宝格对了个眼神,宝格已然了解,手指西方,在夜色中默默隐藏身形,带头先离。
“念榕姑娘,若是想尽快找到你家小姐,便勿要问缘由。先噤声,接着定要使出吃奶的劲儿与我一齐逃跑。”
念榕咽了口唾沫,确认赵安珞的簪子还在袖间后,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文嬷嬷拍拍念榕的肩,以示鼓励。随后趁交替列队时,紧紧攥住念榕的手臂,蹑手蹑脚离队,回头确认无人注意到后,带着念榕用尽全力仓皇狂奔。
耳边风声呼呼,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是在一棵伸展着稀疏枝桠的老树下见到了备好马匹的宝格。
“嬷嬷与念榕姑娘可会骑马?”宝格急问。
“公主幼时学习骑马,老奴亦受教过。骑行技术虽谈不上卓越,但能出行。”文嬷嬷气喘吁吁地回答。
念榕手杵膝盖,“我爹爹是马场的厮头,入府……不,入宫前,我曾随爹爹学过,亦能骑。”
“那省去了不少麻烦。”
宝格分别将两匹马的缰绳递予两人,“嬷嬷骑这匹名宝顺,是我爱马,不认生;念榕姑娘骑这匹名宝石,性子温顺。”
“那剩下的这匹呢?”已上马的念榕问。
“它在前头作领跑马。”
“天欲亮,快些出发罢!”文嬷嬷握紧缰绳催促道。
宝格手指合圆,低声吹了个口哨,四匹马一同调转马头,马蹄擦地,一声未鸣,领跑马带着三人一啸绝尘。
而客栈这头,列队的客人中,一人实在饥寒交迫,便扬声问道:“官爷,我们自失火后便没喝到一口水,眼下还要问询到何时?”
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官爷,可否告知个准确时辰?”
谁料在场的官差仍是只顾问话,无一人搭理。众人由此心生不满,言语争执渐演变为打斗不休。
待北阳侍卫从打斗中蹿出来,四周都找寻不到三人的身影,这才幡然醒悟。他揪住都头的衣领,气势汹汹:“人都跑了,还不快追!”
都头扶正帽子,反问道:“去哪儿追?”
北阳侍卫语带威胁:“先命人牵马来,我朝西边追。你带人东南北方各分一路人去追,若是被他们跑了,我们都别想好过,一齐提头去见上头那位!”
9. 倒戈
巳时。
三人携马藏匿在返回客栈的必经转弯处,欲等待陆乘渊,亦观察形势。
虽说宝格认为陆乘渊稍早前必定经过此处,只因四匹马同时在此停下嘶吼;但念榕还是有些不安,来回踱步;文嬷嬷紧抿着唇,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五刻钟后,遥遥传来一阵清脆的马啼声。三人霎时警觉起来,伏身藏得更低。
起初,远望着一男一女穿僧服骑马而来时,宝格还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再三端详,确认了后头那匹马是陆乘渊的爱马梵七时,宝格立即吹哨,驮着店小二当领头马的梵七有所感应,放慢速度,竖耳低鸣。
不知情的赵安珞还觉得奇怪,四处张望。
陆乘渊则一脸了然,将缰绳递给了赵安珞,对她耳语道:“握紧缰绳,坐稳了,不必害怕。”
不明所以的赵安珞乖乖听话,见他翻身下马,勒停了驼宫女的那匹马,才明白了他所言何意。
三匹马先后停了下来,猝然,赵安珞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喊声:“殿下!”
只见念榕行步如飞般,直奔赵安珞而来;继而是眸间尽显担忧的文嬷嬷。
为避免惊了马,陆乘渊再度对赵安珞伸出手。这次,赵安珞没有犹豫,扶着他的手臂,被他半抱下地。
念榕搭着赵安珞,泪光盈盈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回来得太晚,殿下也不会被劫走。殿下可有受伤?那两人可对殿下动了粗?”说完还欲从头到脚检查一番。
赵安珞制止了她,抚慰道:“我无碍,只是被劫走时摔了一跤。”
陆乘渊眼神幽幽,“念榕姑娘,你家殿下在诓骗你,她的肩膀错位了,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方才一路上还在说痛。”
“我何时说过?!”赵安珞瞪着陆乘渊,眉宇间都是嗔怪。
一旁的文嬷嬷盯着两人熟络的互动,脑海中涌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殿下为何褪去宫衣?使者又为何与殿下着这身僧服?莫非…”
陆乘渊正欲辩解,不料也知文嬷嬷何意的赵安珞抢先答道:“嬷嬷勿要误解!是使者将我从湖里救出,只能暂拿寺庙师兄的僧服。”
陆乘渊饶有兴趣地盯着赵安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来,她已全部知晓。
“殿下,错位的是左肩还是右肩?伤口呢?是哪条腿?”念榕追问道。
“殿下何时受的伤?又为何会掉入湖中?”文嬷嬷也追问道。
赵安珞闭口不言一语,朝陆乘渊摊开手,示意让他来解答。
行呗,既然你爱拱火,那就都让你来说。
念榕与文嬷嬷一同看向陆乘渊,陆乘渊无奈一叹:“错位的是右肩……”
一番解释下来,陆乘渊发觉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宝格错愕的看着这一幕幕,这还是自小便认识的郡王陆乘渊吗?
知晓全貌的两人转头又欲细看伤势,赵安珞连忙后退,“当真已无大碍,大抵是命不该绝,否则我如何能骑马?”
“爱拱火”的陆乘渊将话头转向宝格:“为何不在客栈等候?倘若错过了,我们又该去何处寻你们?”
宝格欲言又止道:“他们还有同伙,是那被刺伤的侍卫……”
赵安珞并没有觉得震惊,反而觉得有些丢人。跟自己来的两个人都是“刺客”,不仅害死了鸢都国的三人,还制造一大堆麻烦出来。
店小二和那宫女亦不意外,那鸢都护卫拦住去路,眼见北阳侍卫未同行,两人便已猜到了。
听到此话略感意外的居然是陆乘渊。纵使她再不是真的嘉宸公主,倒也不必一局接一局,做得如此无情。
念榕小心翼翼地瞄着使者和宝格的表情,不敢多言。
关键时刻,还得是文嬷嬷。
文嬷嬷看向被绑在马背上的宫女,霍然对着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宫女被打懵了,在场之人皆懵了。店小二欲挣脱护胞妹时,眼疾手快的宝格对着其后颈一掌打晕。
文嬷嬷又接过话头,语气郑重:“使者,老奴觉着,应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当真该让这两人感受同样的痛苦。起先,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害惨了鸢都的三位小兄弟;其次,我家殿下从小便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害,但殿下心善,让殿下来做决策似乎不妥;最后,一切尽由使者定夺。”
经此一事,文嬷嬷终究是将北阳皇宫之事看开了,吩咐之人约莫是皇后或是陛下。他们要的,不仅仅只是赵安珞的性命,与她同行之人皆不会放过。遥想往昔,五岁入宫,在宫中受尽屈辱,一路摸爬滚打,方能去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身边。原以为被派去照料嘉宸公主是得了赏识,至知命之年性命都可无忧。现在看来,待送礼团返回北阳,便可一并回是笑话,嫁妆兵分两路亦是虚言。
文嬷嬷自然知晓赵安珞是命运多舛之人,可历经几日相处,深知她不过一介本性善良的政治牺牲品。如果非要有一人做尽坏事,或是手上沾染肮脏,那便让自己来!
往后任何人不能低看她,从此刻起,她赵安珞便是真正的嘉宸公主。
“多谢嬷嬷设身处地为我鸢都护卫着想,在下着这身僧服,万万做不了要人性命之事。既然二人还有同伙,那便让他们与同伙接头。自相残杀也好,被处置也好,万般皆是他们自己的命。”陆乘渊所言让人找不出一处反驳点。
“使者所言极是,不过寒暄便耽搁了这么久,咱们还是尽快上路吧,以免夜长梦多!”好在文嬷嬷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
陆乘渊吩咐道:“宝格,将二人丢到那小径上。至于其余马匹,放生罢。”
“让奴婢来丢!”
念榕抢先一步拽住宫女,将她拖下马,边竭力拖拽,边怒斥道:“我给嬷嬷寻的药,你偏争着抢着时,我就该察觉到异常。你们打晕我,我不同你计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殿下下手!枉费殿下对你发善心,你果真是遭猪油蒙了心!”
宝格已处理好店小二,念榕还在那头骂得意犹未尽,赵安珞只好出声阻拦:“念榕,罢了,快些回来。”
念榕边往回走,边呼唤方才所骑之马:“宝顺!”
“我等万不能再走官道了,直接走水路…”陆乘渊一僵,下意识回头去望赵安珞。
赵安珞目睹着真正的“宝顺”四蹄朝天而来,意有所指道:“宝顺当真是匹好马,听话极了!”
状况之内的宝格与念榕瞟瞟陆乘渊,又瞟瞟赵安珞,止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引得众人舒缓了紧张,亦卸下了心中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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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再次出发,扫见赵安珞与陆乘渊又同骑一匹,这次,已倒戈的文嬷嬷选择了视而不见。
“驾~”
马蹄声哒哒,只一瞬,小雪又落,凉意更增。
———
已是戌时,暮色沉寂下的千山湖畔,四处张灯结彩,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客栈一事,连带着陆乘渊的包袱亦遭殃,所幸包袱内只是些衣裳内饰。人多眼杂,几人便分成两路。赵安珞与陆乘渊在岸上的成衣铺换下僧服,购置新衣;宝格们三人去雇二层楼船并安置马匹。
成衣铺前,赵安珞一眼相中了那套鹅黄绫子袄长衫加豆绿绫襦裙。身无分文,她只能两手摊开,眨巴着双眼故作乞讨状:“使者,就可怜可怜我罢!”
陆乘渊忍俊不禁,将一袋银两递予她。
接着绕到隔壁的男子衣馆,随手拿了一套墨黑色劲装换上。返回成衣铺前,想起她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练功靴,遂又为其选了一双藕色罗帛牡丹翘头靴。
待赵安珞换好,陆乘渊早已候在一旁。来不及言其他,他半蹲下,为她穿上那双翘头靴,“与你这身很是相配。”
赵安珞愣了愣,有些惶恐。
临登楼船前,鬼使神差的,陆乘渊忽地坦白:“宝顺并非在下之名。”
赵安珞心念一动,“我自然知晓。”
陆乘渊还欲再言,纤夫收绳催促道:“公子,小姐,晚食已备好,请快些上船!”
两人默契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佯装无事发生。
楼船上除了赵安珞们,还有另外一伙返鸢都的商人。一齐用完晚食后,鸢都商人们拿出打百草与打马串打发时间。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阳人,赵安珞三人从未见过这两样稀奇玩意儿,不知不觉间,在旁看得入了迷。
大约一盏茶后,赵安珞抬头环顾了一圈,未见陆乘渊与宝格。突然间,只觉得胃中的恶心感越发强烈。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晕船了,于是便打算到船板上透透气。
海风刮吹,没一会儿,恶心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下一秒,“咚咚咚”,船板的木梯上有两人走了上来。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赵安珞还是躲起来了。
脚步声由远到近,船檐上的灯笼映出了两人的模样,原是陆乘渊与宝格。
宝格跟在身后,语气尽显惆怅:“郡王恕罪,属下有些事不吐不快。”
“何事?”
“郡王可是出使一趟便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为何频频与嘉宸公主亲近?莫非不知待嘉辰公主到达鸢都国后,便将会成为圣上的妃嫔?您乃皇孙,若是叫圣上发觉您与嘉宸公主私交过甚,且不是白白引来猜忌?”
郡王?他不是使者而是郡王?赵安珞轻掀眼皮,自嘲一笑。
“谁?”
陆乘渊和宝格一同机警回头。
无人回应,唯有个让陆乘渊觉得熟悉的身影,慢慢走出暗处。
宝格大惊失色:“公主,你何时出来了?”
陆乘渊心中一颤,欲上前。谁料他向前走一步,赵安珞便往后退三步。
她狂笑不止,甚至鼓掌叫好:“原来阁下乃鸢都郡王?有趣,实在是有趣!”
10. 羞辱
深冬的寒意欲散不散,十余日来,赵安珞克服了晕船,整日只缩在上舱客房内。陆乘渊日日在门口,欲消除误解都无济于事,可连赵安珞的面儿都见不到。
无他,实在是赵安珞在久光寺感受到的那份亲切感,都在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统统变为背叛。
不过换句话来说,赵安珞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只见过两面的人,人家凭什么对你透露真实身份?所以,她更怨自己不长记性。
还有,原来真正的和亲对象是鸢都国的皇帝。算起来那位应该是这位郡王的爷爷?那以后他岂不是要叫自己为奶奶?好吧,真是既荒唐又好笑。
楼船缓慢靠岸,宝格吆喝马儿下船。本还是一人骑一马,陆承渊站在梵七边上,正欲伸手邀请赵安珞,以便二人独处时,关系能破冰。
谁知赵安珞细细观察了念榕上马的动作,随后自己亦有样学样,二话不说就踏马而上,扶着念榕,目不斜视道:“宝格,劳烦带路!”
“念榕姑娘骑术尚未精湛,万一…公主还是与我同骑一马为好。”陆乘渊沉吟道。
赵安珞语带疏离:“不久便将入境鸢都国,此等小事就不劳郡王忧心了。”
郡王?文嬷嬷与念榕皆倒吸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赵安珞为何这几日都对使者寡言少语。
宝格不敢出声,根本不用去望便知陆乘渊的脸色有多不佳。
“我觉着这天有些怪异,宝格兄弟,还是快些带路罢。”文嬷嬷忍不住催促道。
经文嬷嬷一提醒,赵安珞也抬头看天。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从方才落地鸢都国后,已然没有寒意。虽还未立春,竟已有些许热感。周遭的楼船主不再言笑,恨不得手脚共用一般,紧忙栓船,固定桩座。
陆乘渊与宝格自幼便历经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沙暴,只消望天便知此类天象定有沙暴来袭。
容不得再拖沓,陆乘渊高声下令:“宝格,领头!”
接着莲步轻移,二话不说便环住赵安珞的腰身凌空而起,风驰电掣之间已灵巧地落坐于梵七的背上。
赵安珞吓得在空中凛声大喊:“郡…请郡王自重!”
陆乘渊郑重其事道:“公主若再赌气,恐怕我等一行人都将卷入沙暴中,尸骨无处可寻!”
说不清到底是春风提前而至,还是鸢都国这个沙城实在名符其实。土地松散,马儿抬蹄受限,策马疾驰的一行受制只得慢行。
一阵热潮来袭,文嬷嬷的鼻腔霎时流出两股血流,晕眩感顶着脑袋。握着缰绳的手渐显颤抖,她吃力地控着马儿不跑偏。
粒粒沙感袭面而来,赵安珞只觉得像极了穿来北阳的那天。
“嬷嬷,此乃干燥引得气血上涌,现下切勿擦拭,任其流出便无大碍;念榕,匍匐上身,切勿大力吸气。”赵安珞十分镇定。
狂风大作,赵安珞几次三番抬头看,空中飘来朵朵黑云,但方向却是左边。
“郡王,前方是何处?”赵安珞问。
“再行二十里方到鸢都城。”
“周遭可有村镇?”
陆乘渊答道:“鸢都城左右后方,约莫三十里处,均有村镇。左方有一鸳鸱镇,右方有一鸳鸯镇,后方有一彩鸳镇。”
“我爸说过,看天要看反方向,今天遇沙尘暴的地方恐怕是鸳鸯镇了。”赵安珞低声自言自语。随后下定决心道:“郡王,快些让宝格留步,眼下暂留此处我等定能无险逃过一劫。”
陆乘渊望着她,此刻她有种身居高位的威仪,眼神坚定又真挚,让人信服。
他声若洪钟般:“宝格,停下!”
“吁~”三人陆续勒停马儿。
“郡王可是有何事?”
“公主观天象,令我等静等片刻。”
三人皆面露迷茫,嘉宸公主还会观天象?
还未等一刻,果真如赵安珞所说,黑云消散,一呼一吸间竟还有大风过境的清新感。文嬷嬷亦用帕子轻拭,鼻腔内居然再无任何异感。
“公主好生厉害!”宝格发出赞叹。
赵安珞追问陆乘渊:“郡王,鸢都可是频频有如此极端之天象?以往遇此等情况,可有对应之策?”
“以往如此,鸢都主城前方有我等方才下楼船的水源相护,左右后方均有抵挡之物,虽有损失,但损失甚小。只是经年累月以来,可怜鸢鸱、鸳鸯、彩鸢三镇百姓只能仓皇而逃。”
“三镇百姓可有想过挖些地洞躲藏在内?”念榕也问道。
“念榕姑娘所言百姓何曾未想过?只是沙暴来袭,躲地洞之人无一逃生,反之尸体被沙卷走,无处可寻。”宝格语带惆怅,似是想到了往日的惨状。
“那如何是好?岂不是眼睁睁等死?”念榕喃喃自语。
“我鸢都当真对这沙暴无对应之策,若有奇人异士降世,些许还能解决此等亘古难题。”
宝格一语惊醒赵安珞。
奇人异士?难道一切都是天意?自己从21世纪穿来这个朝代,或许是有任务在身?
赵安珞思绪不知不觉飘远,再回神是听到了陆乘渊再次嘱咐自己坐好的声音。
抬头仰望,鸢都主城巍峨耸立,不同于北阳,鸢都城墙上方无烽火台,无壕沟,唯有一座约九尺高的战马石雕镇守城墙之中,似是鸢都的吉祥兽。
城门史迈着方步跑到陆乘渊跟前,抱拳躬身道:“恭迎郡王出使归来!”
陆乘渊一改在北阳的随和,冷厉中带有几分威慑力,不冷不热问:“瑾亲王府中今日可有护卫携马车而来?”
“回禀郡王,马车在城门后。”
“你且回去驻守罢。”
赵安珞等人已下马,在马旁等候。
陆乘渊转身满面春风往回走,“公主,不妨先去…”
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尖嗓:“郡王留步!陛下有旨,宣北阳嘉宸公主入宫!”
只见往日跟在鸢都帝眼前儿的刘公公,不知何时已越过城门史,挥着佛尘,好整以暇凝视着一行人。
陆乘渊很是讶然,回走了几步,“刘公公怎会来此处?”
刘公公不答反问:“出使任务已达成,郡王为何还不回王府休整?”
“在楼船上日日休整,眼下不急。”
“宝格大哥,那是何人?”念榕问。
“那是刘公公,鸢都皇宫的红人儿。”宝格压低嗓音道。
刘公公不理睬陆乘渊,闲庭漫步般径直走向赵安珞。
陆乘渊一个越超挡住他的去路,“刘公公,与嘉宸公主随行的北阳送礼团还未到,当下便让公主独自入宫恐怕会遭人口舌。”
“这是陛下的命令,请郡王勿要为难咱家。”刘公公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
“嘉宸公主奔波劳碌了一路,还未梳洗,若以此面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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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有些不合乎礼仪。”
眼看那位刘公公再度留步,似乎是与陆乘渊产生了分歧。
赵安珞顾不上一旁的宝格,招手催促道:“念榕,快些将簪子给我。”
“宫中自然为公主备了沐浴之处。一时辰前,鸳鸯镇遭沙暴袭击,太子殿下及二位王爷已动身前往。再者,郡王府中的护卫自十日前便日日备马车在城门口等候,陛下怎会不知此事呢 ?眼下郡王该忧心的应是这事。”刘公公一挥佛尘,款款走向赵安珞。
宝格平日里最是惧怕刘公公,特别是他那双犹如会吃人的眼睛。远远瞧见他愈走愈近,便借安置马儿为由,带马匹移至一旁。
刘公公审视的目光落在赵安珞身上,过了好半响,方才开口道:“想不到嘉宸公主竟是如此美人。”
在场三人听了这话无人觉着是夸赞,只觉着出言不逊,而赵安珞更是感觉被阴阳了一番。
念榕怒目如电道:“请公公对公主放尊重些。”
文嬷嬷也反过去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鸢都宦官竟是如此令人无言!”
刘公公啧了两下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成陛下的妃子便摆起谱了?唤你一声公主是给你个面儿,此地是鸢都,不是你北阳。还是快些随咱家进宫罢,莫让陛下等着急了。”
念榕还欲犟上几句,被赵安珞拉住袖口制止,满不在乎道:“初到鸢都,勿与人起争执!”
赵安珞有些不安。
坏了,忘记鸢都皇帝这茬儿了。真的要顺令入宫当妃子,和鸢都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争宠吗?可自己一介穿越女怎么斗得过那些个自幼便被培养为妃嫔的世家女呢?一进宫门深似海,再想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城门大开,主城内的百姓蜂拥而出,纷纷围住陆乘渊。几大家族的贵女亦在其中,掩着面,眼神似蜜般盯着陆乘渊不放。
“郡王出使一趟,真是辛劳!”
“草民前几日送了些药材到府上,郡王此次回来可要好好补补。”
“那北阳定是不宜居,草民望着郡王面颊都消瘦了不少!”
”……”
“还不快些来瞧瞧嘉宸公主!”
刘公公呵了一声,众人又一窝蜂涌了过来。
“北阳的女子皆是这般模样吗?这嘉宸公主长得还不如秦家二小姐。”
“一介堂堂嘉宸公主穿得如此寒酸,真是丢面儿。”
“不是传言这嘉宸公主带了上千担嫁妆陪嫁?怎不见这嫁妆的踪影呢?还有送礼团的人影呢?”
“呵呵,送礼团不外乎便是这个老嬷嬷和陪嫁丫鬟了罢?果真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事小,只消她在塌上好好伺候陛下!”
“……”
鸢都百姓像是把嘉宸公主当成卖国之人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越发多的污言秽语被宣泄于口。
念榕年纪尚小,听到此等话语后,又不能回击,憋屈得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文嬷嬷纵是再隐忍,也不愿赵安珞受此等羞辱。
毕竟在一起多日,培养了许多默契,赵安珞及时握住两人的手,以示安抚。
目睹过21世纪的网暴,就知道眼下这点羞辱算得上什么?
脑筋骨碌碌转时,忽地,赵安珞的目光落在远处陆乘渊的身上。
如果非要在鸢都选一个落脚处,比起后宫嫔妃,这郡王妃好像也不错…
11. 自刎
城门口喧喧扰扰,赵安珞与陆乘渊分别被挤在人群之中。一边全是关切,一边全是辱骂。
刘公公满脸看好戏,本欲目睹赵安珞变脸的模样,可等啊等,赵安珞始终无动于衷,一言不辨,望上去并不打算回击一语。
反倒是鸢都百姓宛如已将词语骂尽一般,你撇撇我,我瞅瞅你。到最后,再无一人开口。
眼看时机已恰当,刘公公挪步至赵安珞身旁,再次挥动佛尘,将自己刻画成排忧解难之人:“好了,鸢都的待客之道岂是如此?公主可是要久居鸢都,莫要让她寒了心。”
百姓如逢大赦,一拥而散,又加入关切那边。
“公主请随我来。”刘公公另换了一副嘴脸,满是恭敬。
……要不你再看会儿好戏呗?
路过“关切大军”时,赵安珞与陆乘渊目光交汇,她强颜一笑,那双杏眼如同沾染了露水一般,坦然地去接受既定命运的到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陆乘渊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
不过赵安珞双眼里确实藏着小心思,那是无人能懂的期盼:郡王呐郡王,你可千万要争气啊,快想办法捞我出来啊!
陆乘渊心一揪,只觉着若今日不抓住那副单薄的身影,便当真失去了。
他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奋力甩开四周的百姓。
可一人之力怎抵得过数百人?哪怕他大喝让开,亦如石头落入水中,一律没能激起任何波澜。
人群之中的宝格从方才便在奋力挤进,可不知今日的百姓为何如此痴狂。他屡屡瞧见陆乘渊好说歹说都无人理会,欲用轻功离开,也施展不开。
实在别无他法了,宝格扬声嘶吼道:“沙暴来了,快逃呀!”
果然鸢都百姓惧怕惨了沙暴,这两个字一入耳,纷纷往周遭躲避处逃窜。
“郡王可有受伤?”宝格问。
“公主的安危才是要事,你为何不留在公主身旁?”陆乘渊反问道。
宝格没胆量回假话:“属下单单望见百姓们反复拥住郡王,又一时忙着躲避刘公公…属下离得远,仅仅只望到念榕姑娘将客栈寻到的那簪子递给了公主,但未能听清公主与念榕姑娘所言。”
“为何要簪子?”陆乘渊疑惑。
弹指间,他突然想到:假若她是因被逼到了绝境,才那般诀别呢?簪子…她要那簪子是要自刎!原来如此,所以她才眼底一片死灰!
陆乘渊神色焦灼,稳了稳虚浮的脚步,怀有不顾一切的决心,举步生风般直奔鸢都皇宫。
———
北阳皇宫气派恢宏;而鸢都皇宫建筑群错落有致,布局讲究实用。宫墙上刻有壁画,使得整体更具特色。
这些壁画风格让赵安珞不由得猜想:这个地方难道是敦煌?
刘公公一行人在青玉砖满铺的宫道中行走,两边有宫人在扫尘。瞧见赵安珞,未停下手中之事,却忍不住用余光偷望。
这位年轻的可人儿,可会享尽圣宠?还是如宫里的其他娘娘一般昙花一现?
穿过步廊,亭台楼阁又别有一番洞天。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上,有一八角亭。亭内设有卧榻,悬着的流星帐又可抵寒。亭中有三位娘娘在饮茶闲谈,其中一位娘娘应是等级略高,着宝蓝色繁花宫装,斜躺在卧榻上,阖目小憩。
刘公公远远地朝几位妃嫔行了请安礼,赵安珞扫过几位娘娘,亦行了个侧身礼。
几位妃嫔的目光都落在赵安珞身上,甚至是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
着橙红色襦裙的妃子抚了抚耳饰,扬声不悦道:“刘公公,莫非在北阳,这嘉宸公主的地位比后宫佳丽还大吗?怎的这般无礼呢?”
另一位着浅紫色百褶裳的妃子附和道:“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日日久居佛堂,只为佑我鸢都,怎还有人一入宫便想压上娘娘一头呢?”
角落里那位浅黄织锦裙捏帕掩唇,讥笑道:“哟,看来今日不巧了,臣妾怎的会选浅黄色的衣裳呢?嘉宸公主风光无限,与公主的鹅黄绫子袄这么一比,臣妾的显得黯然失色,往后恐再无臣妾的立足之地了。”
赵安珞一头雾水。
啊?还没见到皇帝,就陷入宫斗中了?我可一句话没说呀!
卧榻上的佳贵妃轻抬眼皮,亦瞧着赵安珞。
她年岁虽小,却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尤其是那不带瑕疵的玉肤,吹弹可破。唇色清浅,鼻尖挺翘。一双杏眸透着灵动,哪像在场的妃嫔那般了无生趣?
佳贵妃拖长着尾调,冷漠地觑了亭中三人一眼,冷声道:“不过一介不识愁滋味的天真丫头罢了,你等何须将久居宫中的孤寂之气撒在她头上?有这般心思,不如去讨好陛下,得个盛宠。”
一番话说下来,被戳中心思的三位妃子脸上发烫,低头不语。
“刘公公,陛下召见便快些去罢。鸢都不比北阳那般寒,那绫子袄相比热极了,得空重备一套衣裳给嘉宸公主罢。”佳贵妃淡声道完,又再次阖上眼。
佳贵妃的这番气魄与仁德,让赵安珞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臣服之心来。
刘公公急忙陪笑道:“谨遵佳贵妃教诲,那奴才便不打搅各位娘娘了,奴才告退。”说完急匆匆甩起佛尘,朝赵安珞使眼色,逃遁似的自顾往前走。
穿过一条条曲折的长廊,终是到了一座横匾题字嘉福殿的大殿。
举目四望,大殿的柱上无龙,反而都刻着回旋盘绕的骏马。
“陛下在殿内等候已久,公主,请罢。”
文嬷嬷和念榕亦欲跟随,遭刘公公佛尘挡住,“二位请留步,陛下只召嘉宸公主入殿。”
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赵安珞深呼一口气,步履翩翩推开轻掩的殿门。
一入内,两端摆有四个地鼎式香炉,檀香萦绕,倒是古香古色。一席明黄色缎绣八仙云纹袍的鸢都帝端坐在马头椅上,垂头翻阅着奏折。
是的,赵安珞也觉得自己花了眼,可这鸢都帝坐的确实是金身马头椅。
好吧,这下知道鸢都的马儿地位有多高了。
这鸢都帝名曰郡王的爷爷,双鬓间藏有白发,额头因操劳政事布满皱纹,但并不显老态。
“嘉宸公主可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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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都帝忽地开口。
赵安珞怔了征,还未行跪拜礼,又见那鸢都帝抬起头,不以为意道:“公主不必行礼,初到鸢都便让公主遭受无礼,乃吾鸢都之过,公主莫要介怀。”
“陛下言重了。”
鸢都帝放下奏折,负手而立,话锋一转,又道:“恭贺公主通过第一层考验。”
赵安珞平心气和答道:“我竟不知原来入鸢都后宫还需历经层层考验。”
鸢都帝似笑非笑,“说起来公主似乎与鸢都格外有缘,此殿名嘉福,与公主的名号嘉宸乃同一字。嘉福嘉宸,双嘉为喜。”
赵安珞凝眉不语,心里满是狐疑:未入宫便授意刘公公给了个下马威,如今又笑里藏刀,这鸢都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嘉福殿殿门紧闭,亦不开窗,空气格外闷热。
赵安珞的额头渗出汗滴,抬手擦拭间,“咚”的一声,袖中的簪子不慎掉落在地,鸢都帝与赵安珞视线相对,前者疑惑,后者紧张。
只一瞬,鸢都帝认出了那手帕中包裹的簪子,目光如刃,反问道:“这簪子为何在公主手中?”
猝然间,闷雷隆隆作响,狂风犹如脱逃的困兽,东撞一瞬西撞一瞬。豆大的雨点儿打在窗柩上,越下越急,转眼便成瓢盆大雨,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鸢都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越过赵安珞,跌跌撞撞小跑至窗边,一把推开窗柩,嗅闻着雨水的味道,感慨道:“两年了!老天爷居然舍得给鸢都降雨了!冬日降雨,实在稀奇!”
只听殿外宫人喜呼,两肩被雨点打湿的刘公公推开一小缝门,支吾道:“陛下,顺阳郡王在殿外求见。”
鸢都帝还沉浸在降雨的欣喜中,漫不经心随口回道:“望不见还有贵客吗?稍后再宣他觐见。”
刘公公瞥了赵安珞一眼,小心翼翼补充道:“郡王从方才便在殿外跪着,哪怕大雨瓢盆仍不愿起身…佳贵妃一向疼爱顺阳郡王,奴才担忧此事若被佳贵妃知晓,定要来嘉福殿闹上一闹,陛下又要头疼了。”
赵安珞霍然开朗,那佳贵妃竟是郡王的亲祖母,看样子其在鸢都皇宫地位颇高!
鸢都帝收回视线,“公主先留原地等候,寡人先处理家事。”
随后眸子里攒满不耐,看向刘公公:“不是说急着求见,还不开门?”
刘公公应了一声,提步向前,赵安珞退后几步,正好被香炉掩住。
殿门开启,陆乘渊跪在雨中,全身早已被雨水淋透,“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乐意淋雨便不准起身,寡人倒是要听听你求见所为何事?”鸢都帝语气平淡,又极带压迫感。
眼见四处无赵安珞的身影,陆乘渊心内如焚,正欲开口,被匆匆赶来的佳贵妃高声喝止:“渊儿,住嘴,不许胡搅蛮缠!”
只见往日端庄的佳贵妃推开宫女所执的油纸伞,行步如飞般,恨不得立马去到陆承渊身旁,阻止他再言。
陆承渊不看佳贵妃,语气坚决,额头一下接一下磕在殿前砖上,“请皇爷爷收回成命!孙儿心仪嘉宸公主,求皇爷爷成全!”
12. 淋雨
“陛下,渊儿定是出使一趟脑子糊涂了,他的婚事但凭陛下做主,求陛下勿要与他置气!”佳贵妃亦跪地为陆乘渊求情。
鸢都帝觉得疲乏,揉揉眉心,沉声道:“你早已不是黄口小儿,因此在寡人面前使苦肉计也无用,任何人不准为顺阳郡王执伞!”
言毕侧首望了刘公公一眼,随后转身回殿。
“咚”地一声,殿门又一次合上。
心领神会的刘公公将佛尘掖在臂中,上前搀扶佳贵妃,低声劝解道:“娘娘,快起身罢,陛下这会儿子正因鸳鸯镇的沙暴忧愁呢,过会儿奴才再去为顺阳郡王说道说道。”
宫女匆忙上前为佳贵妃遮雨,佳贵妃冷眼瞧着陆乘渊,恨铁不成钢般,轻声斥责道:“你心仪哪家的小姐不好?偏偏看上这嘉宸公主!你二人年纪相仿又一路同行,产生些错觉再正常不过,可你难道不知,这嘉宸公主一开始便要进后宫,成你祖父的嫔妃之一吗?倘若你与那嘉宸公主结为夫妻,便是自断仕途!更何况,她能对你有何助力?一旦你娶了她,你再也比不过其他王爷之子!不仅如此,你可曾想过,陛下可会误解你爹有篡位之意?渊儿,从前你不是这般胡闹的孩子啊,为何如今如此荒唐?”
“祖母也说嘉宸公主无任何助力,那皇爷爷为何会误解爹呢?但,孙儿从未觉着嘉宸公主是中看不中用之人。若是要夸她,孙儿可夸出三天三夜来!请嬷嬷祖母无需再劝,孙儿心意不会变!”陆乘渊声音冷厉,目光坚定。
佳贵妃拂去手心中的雨渍,痛心疾首道:“也好,你若是脑袋不清醒,那便依你,乐意跪就且跪着罢。”
匆匆来匆匆去,转眼嘉福殿前只剩雨中的陆乘渊。他沉着脸,跪姿挺拔,孑然一身。
———
乌云悬空,雨无休无止,房檐与窗柩被打出沉闷的声响。
一炷香前,鸢都帝满脸恼意,也不理睬赵安珞,自顾自踱步至偏殿。片刻后,刘公公领着宝格进偏殿,赵安珞就这样被“晾”在了正殿。
透过窗柩的缝隙,赵安珞平静地审视着几米开外的陆乘渊。他目空一切,孤寂的等待着。墨发被雨水打湿,他也不顾,任凭其黏在脸上,看上去格外狼狈不堪。
的确,鸢都帝看自己时,眼里丝毫没有男女之意,但帝王心思难猜,他这样耗着,能耗出个结果来吗?
诚然,从相识以来,这人对自己蛮好的。可是这份心意,是不是建立在“嘉宸公主”这个身份上?不顾自身安危跳湖相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身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和鸢都帝像这样耗着,是不是这中间的利益有利于他?
赵安珞的确希望他来相救,让自己免困于后宫,但他真的做了,赵安珞又止不住怀疑。
偏殿内,鸢都帝命令宝格将此次出使的一言一事必须一字不漏的告知。
宝格本想刻意不提陆乘渊与赵安珞,谁料,鸢都帝首先问的便是两人之事。
“你日日在乘渊身侧,定能察觉到乘渊的心境变化。他是从何时起对那嘉宸公主有意的?路途中可有越矩之举?嘉宸公主呢?可有刻意撩拨乘渊?”
宝格头抵在地砖上,镇定地叙说道:“回禀陛下,郡王是主子,小的万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意,更不敢蜚短流长。但郡王与嘉宸公主一路从未有过越矩之举,乃君子与淑女之典范。”
鸢都帝发觉宝格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对陆乘渊之事三缄其口。眼见套不到什么话,他又问起了同行护卫之事。
当听到此行三名护卫被设套葬身火海之事,鸢都帝有些恼意:“在鸢都训练几载,还自诩上等护卫。一出鸢都便暴露实力,要他们有何用?你且接着说。”
听完陆乘渊们此行的经历,鸢都帝又发问道:“这嘉宸公主与常人相比,可有古怪之处?”
宝格如实答道:“嘉宸公主心怀大爱,而且似乎会观天象。”
刘公公带领宝格从侧门离开时,鸢都帝若有所思,紧接着才再度踱步回正殿。
“公主还未回答寡人,你那簪子来自何处?”
赵安珞回神,见鸢都帝不知何时又端坐于马头椅上。
“回禀陛下,此簪是我母亲仅剩的嫁妆。”
“哦?为何不唤北阳皇后为母后,而是母亲?又为何是仅剩?”
赵安珞做好心理准备,随后双膝跪地,双手伏地,额头抵在手背上,恭敬地回答道:“求陛下宽恕,小女真实身份乃北阳尚书府赵庭伦之长女,并非真正的嘉宸公主。欺瞒陛下并非小女所愿!政权在上,小女宛如一介浮萍,生死皆不由自己。小女所言无一句假话,陛下若不信,小女可自证!”
这簪子既能救自己,也能害自己。所以赵安珞也没有把握,但瞒是不能再瞒了。
鸢都帝盯着伏首的赵安珞,复又虚张声势地高喊了一声:“初到鸢都你便告知寡人实情,可是根本丝毫不惧怕寡人追究你隐瞒身份之责?还是根本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自然怕,但小女认为陛下定是明辨是非之人!”
“你且抬起头来。”
赵安珞茫然地抬起头,却见鸢都帝浅笑着,她有些不解。
“你可是叫赵安珞?”
“陛下怎知……”赵安珞十分震惊,双目瞪得贼圆。
“起身罢。”
鸢都帝缓缓朝赵安珞走了过来,“那簪子呢?”
待从赵安珞手中接过簪子后,鸢都帝眉眼瞬间染上几分伤感,“此乃故人之簪,寡人怎会不知?忆起来寡人甚至掏了一半的银子来买这簪。”
“陛下与我母亲相识?”赵安珞再度面带震惊。
“寡人当年还是太子时,曾隐瞒皇子身份出使北阳,那时接待寡人的正是你祖父。后来离开北阳前,寡人欲为皇后选一簪子,却误打误撞与你母亲瞧上了同一簪。争抢时,被你祖父瞧见,才知你母亲的身份。但此簪其实并非你母亲的嫁妆,因为那时你已在她肚中。寡人回到鸢都后,便听闻你祖父身体抱恙,不久便撒手人寰。爱女替嫁,想必你母亲定是比你还难以接受……你母亲如今可还安好?”鸢都帝关切地询问道。
赵安珞眼底逐渐暗淡无光:“多谢陛下挂念,我母亲已失去行踪多年,我祖母亦找过多日,只是无处可寻。后来祖母也离世,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鸢都帝不解为何寻人之人是赵安珞的祖母,又问:“你父亲呢?”
“府上后来添了两个妹妹,小女的父亲大概是无多余的精力罢。”
赵安珞没透露所有事,剩下的就让鸢都帝自己想象才是最妙的!
果不其然,静默片刻后,鸢都帝望向赵安珞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他叹息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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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阳帝真是可恨,净拿无依靠的你欺辱了。眼下知晓你是故人之女,寡人自然不会让你入后宫蹉跎岁月。说起来也是缘分,我那孙儿顺阳郡王竟早已心仪于你,你瞧,还跪在外头为你求情呢!才子配佳人,本是最好。你可愿与他结为夫妻?若不愿,那寡人便赐你一宅子。”
赵安珞灵光一闪,这出路竟让自己找到了!
只听她不卑不亢道:“大抵是母亲保佑,此簪竟还与陛下些渊源,小女万分感激陛下为小女思虑后路。小女知晓原定的妃子未入宫,坊间定会谣传,陛下的脸面定然会受损,但小女如今不想成亲…斗胆询问陛下可否与我做个交易?”
好不容易能不入后宫,赵安珞怎么可能又奔向郡王的后宅?
“是何交易?说来听听。”
“倘若我能治好这沙暴,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鸢都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当真能治这沙暴?祖祖辈辈守下的江山,实在不容在寡人手中有何闪失。”
“小女自然不敢说大话。”
“名曰交易,自然有来有往,那你想要什么?”
“如若日后治好这沙暴,小女想离开鸢都,去寻我母亲,陛下可否放我走?”
“寡人自然可允诺你自由!只是你要如何治?”鸢都帝望上去饶有兴致。
如何治?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好好想过…
说实话,赵安珞听腻了那句流传已久的民谣:风起明沙到处流,沙压房子人搬走。沙蓬窝窝沙葱菜,养活一代又一代。所以从来没有亲身去感受过爸爸的工作。不,在爸爸和其他大队人的心里,这已经不是一份工作了,而是一份必须完成的使命。
关于他们是如何用一双双手治沙造林,赵妈妈的确说过其中的步骤,只是当时的自己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当回事。
鸢都帝误解赵安珞不愿过多透露,便展露了帝王柔和的那一面:“自朕太爷爷那辈起,便遭这沙暴侵害。风沙肆虐土地贫瘠,沙暴一来临,百姓们的房屋和日子皆被推倒重来…历代鸢都皇帝唯有一心愿,那便是要为鸢都百姓谋一条出路。昨日寡人还与刘公公说起,想必到古稀之年亦无法实现此抱负了。那时,寡人势必死不瞑目,怎还有脸去见祖祖辈辈呢?”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赵安珞回忆起了一些治沙对策,只见她笑意温软:“小女在闺中时,以读书打发时间。曾偶然读过一本树木古籍,上面记载了众多抗旱树木的生长之地及栽种法子。虽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解决,但小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鸢都帝愈发对赵安珞刮目相看,“你方到,便降雨。安珞你当真乃我鸢都福星!”
“谢陛下,小女不敢揽功,降雨定是乃陛下的为民之心感动了上苍!”
鸢都帝朗声大笑,“好!你不是巧舌如簧之人,既然你敢许诺,那寡人便信你一次!”接着又问:“哪怕日后你与鸢都有了感情,你也要离开?”
“除非有母亲的消息,不然小女决心不变。”
如果治沙真的是穿来任务,那就再替原主消除生母的遗憾吧。
………
殿门开启,赵安珞执着刘公公给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走向陆乘渊。
用帕子为他擦拭雨水时,她莞尔一笑:“陛下允诺我不必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