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娇软糯乖巧,腹黑权臣步步哄诱》 第40章 药香暖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医馆的生活因温云的存在,添了一抹异样的色彩与温度。 慕凌天在给温云调配的饮食里,悄然加了几味安神益智的药材。他做得极为隐蔽,药量也控制得精妙,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但这日,小染在帮乔芷给温云准备米粥时,小巧的鼻子轻轻翕动了几下,随即眼睛一亮。她最近跟着慕凌天学了不少药理,尤其对一些安神类的药材特性记得格外清楚。那若有似无的、混在米粥香气里的几缕特殊药草味,她似乎在哪里闻过,不,是先生特意教她辨认过的! 她端着粥碗,悄悄走到正在整理药柜的慕凌天身边,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与一丝小小的得意:“先生,先生!我闻到啦!今天给温云姐姐的粥里,是不是加了您前几日教我辨认的茯神和远志?有淡淡的甜香,您说它们能安神定志,对不对?” 慕凌天整理药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讶异。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小染兴奋得微微泛红的小脸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哦?鼻尖倒是灵敏。不过,仅识得药名,不过是入门。剂量配伍,君臣佐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还差得远。” 虽是意料之中的清冷回应,小染却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因为那句“鼻尖倒是灵敏”而偷偷开心,先生这是变相承认了嘛!她用力点点头:“嗯!小染会继续努力,把先生教的都记住!”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医术,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能帮上先生,能治好温云姐姐。 慕凌天看着她那副斗志昂扬的小模样,薄唇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再多言,转身继续整理药材,只是那平日里冷硬的背影,似乎在晨光中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小染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去陪温云说话,给她梳理打结的头发,擦拭脸上的污痕。 这日午后,小染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一勺勺喂着温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温云身上,她安静许多,不再胡乱挥舞手臂。 “温云姐姐,今天天气好,我们吃完饭,我扶你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好不好?”小染轻声说着,语气是日复一日的耐心。 温云空洞的瞳孔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凝聚,她看着小染,嘴唇翕动,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小…染…” 小染喂食的动作停住,她屏住呼吸,凑近一些。 “别…怕…”温云的声音依旧沙哑难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姐姐…会…永远…陪着小染…小染…不怕…” 小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与微弱的欢喜交织。她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怕,有温云姐姐在,有先生在,我什么都不怕。” 温云似乎听懂了,又或许没有,她只是安静下来,任由小染继续喂她。 几天后,天气转凉,晨起时带了寒意。小染惦记着温云,特意将自己缝制的一个布艺暖手炉装满了新换的炭火,用布包好,送去温云的房间。 她将暖手炉塞进温云冰凉的手中,想帮她捂着。 温云的手指僵硬,却在触碰到暖手炉的温热后,微微动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小巧的物事,又抬起头,看向小染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 突然,温云伸出另一只粗糙的手,轻轻碰了碰小染的手指。 那触碰很轻,带着迟疑。 “暖…手…”温云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她看着小染,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不…冷…” 一滴混浊的液体,顺着她干枯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小染怔住了。 那滴泪,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所有压抑的情绪。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过去紧紧抱住温云瘦骨嶙峋的身体。 “温云姐姐!”她哽咽着,泪水浸湿了温云肩头的旧衣,“你不冷,我也不冷了!” 她感受到温云僵硬的身体在她怀里,那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一种混乱意识下深藏的、笨拙的关怀。 慕凌天站在门口,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惯有的冷硬,似乎消散了些许。 乔芷也红了眼圈,悄悄别过头去。 晚上,油灯下。 小染摊开她的学习笔记,上面是她歪歪扭扭抄录的药性和穴位图。 慕凌天坐在她对面,拿起她的笔记,一页页翻看。 “这个字,错了。”他指着一个字。 小染凑过去看,脸颊微微发烫:“先生,这个药材的名字太难记了。” “难记,便多写几遍。”慕凌天的声音平平。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正确的字,又讲解了那味药材的特性。 小染听得认真,遇到一个复杂的药理关节,她皱着小眉头,手指在纸上比划,却怎么也理不顺。 “气血不通,则郁结于内,此症当疏肝解郁,辅以活血化瘀……”小染小声背诵着,越说越糊涂。 慕凌天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伸出手,从她身后握住了她执笔的小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常年握笔和处理药材的薄茧,覆盖住她的手背。小染的身子僵了一下,一股热气从手背蔓延到脸颊。 “气行则血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看这里,经络的走向。” 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勾勒出经络图,将那复杂的药理,拆解开来,慢慢演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还有灯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小染的心跳得有些快,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听慕凌天的讲解,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力道和温度。 “明白了?”他松开手。 “嗯…明白了。”小染点头,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再抄十遍。”慕凌天放下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小染:“啊?还、还要十遍啊先生?” 慕凌天抬眼看她。 小染立刻低下头:“是,先生。”心中却偷偷腹诽,先生真是口硬心软,明明教得那么耐心。 白溪村的村民们,也渐渐察觉到了温云的变化,以及小染对她不离不弃的照顾。 起初,大家对温云还是避之不及,但看到小染日日陪着那个疯女人,甚至那个疯女人偶尔还会安静地看着小染,眼神里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活气,村民们的心也软了下来。 “那小染丫头,真是个好心的。” “可不是,对一个疯子都这么尽心。” “说起来,温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也是个可怜人。” 一日,村东头的张婶提着一个小包袱来到医馆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乔芷说:“乔姑娘,这是我家闺女以前穿过的旧衣裳,还干净,我看温云那丫头身上穿得太单薄了,要是不嫌弃,就给她换换吧。” 乔芷连忙道谢:“张婶太客气了,我代温云谢谢您。” 张婶摆摆手:“谢啥,都是乡里乡亲的。小染那孩子不容易,慕大夫也是个好人。” 温云那瞬间的清醒,那笨拙的关怀,像一颗种子,在小染心里生了根。她要治好温云姐姐,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她学习医术,不再仅仅是为了自保,为了能帮上先生一点忙。她想让温云姐姐真正好起来,想再看到她对自己笑,想听她清晰地喊自己的名字。 夜深人静,小染趴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笔一划地抄写着药方,背诵着汤头歌诀。 她的字依旧算不上好看,但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 第41章 温情暖心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薄薄的窗纸,给医馆的角落镀上一层浅金,空气里,药草的清苦与米粥的甜糯搅和在一起,是种踏实安稳的味道。 小染端着一碗刚滚好的红枣小米粥,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子细细地晃。她走到温云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温云姐姐,今天小染给你熬了你最爱喝的红枣小米粥,还偷偷加了一点点先生给的茯苓粉,能安神呢。” 温云眼神依旧空洞,直愣愣地瞅着床顶那一方有些发黄的蚊帐,对小染的呼唤,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小染也不着恼,小巧的银勺舀起一勺粥,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温云唇边。“姐姐,张嘴呀。你忘啦?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每次娘亲做了,你都要偷偷藏一碗给我,说我瘦得像根豆芽菜。” 她一边喂,一边絮絮叨叨,那些旧时光里的琐事,被她捡起来,一件件拂去灰尘。 “那时候,你总说我是个小馋猫,还把最大颗的红枣都挑给我吃。有一次你为了给我多留点,自己就喝了点粥汤,结果饿得咕咕叫,还嘴硬说不饿。” “你还教我爬树掏鸟窝,结果我没站稳,从树杈上出溜下来,你吓得脸都白了,比我还先哭鼻子,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村东头的赤脚大夫家跑,跑得气喘吁吁,还一路哄着我说不疼不疼。”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温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她那长而密的睫毛,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小染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推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便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着。这几日,温云不再像最初那样激烈反抗,偶尔还会顺从地吞咽,这让小染看到了希望。 喂完了粥,小染又习惯性地哼唱起一支不成调的歌谣,旋律带着一种久远的童真。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 这歌谣,是温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那早逝的亲娘,抱着她在摇篮边,伴着纺车吱呀声,一遍遍哼唱的。 温云原本死水般沉寂的瞳孔,在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时,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干裂的唇瓣间,似乎想跟着哼出那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娘……哼……歌……”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字眼,带着浓重的鼻音,从她喉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染的惊喜得眼睛都睁大了:“姐姐?你……你想起什么了?是娘亲以前唱的歌谣吗?” 温云却又垂下了眼帘,恢复了先前的呆滞。 小染满心欢喜的想着,姐姐是在慢慢变好的! 医馆的窗外,一道身影又在那里探头探脑,是胡氏。 她看着小染给温云擦脸,喂饭,心里愧疚又难堪,自己对小染总是很过分,但最后居然还是小染在默默的照顾着自己的大女儿温云。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好几天了哪有钱抓药给温云服用?也是小染每天跟着乔芷姐姐去山里不辞辛苦的采药认药,相信着一定会治好温云姐姐,无论怎样都会好起来的。 几天后,天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清晨的空气里都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小染惦记着温云怕冷,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特意熬了一锅加了足足姜丝和红糖的热粥。她呵着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端着滚烫的粥碗走进温云的房间,那股子辛辣又香甜的气息,瞬间就驱散了屋内的几分阴冷。 “姐姐,你醒啦?闻闻,香不香?”小染将粥碗凑到温云面前,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也仿佛要将那些冰封的记忆一并融化,“我特意给你熬的姜糖粥,你以前最拿手的,你说天冷了喝这个最暖身子,喝下去从头暖到脚,手脚都不冰了。” 温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粥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然后,凑到唇边,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唔……甜……辣……”温云满足地轻哼了一声,声音虽然沙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小染的耳朵里。 温云又低头喝了几口,眼神似乎比往日清明了那么一丁点儿。她抬起头,看着小染,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小染……别……别告诉娘……我……我藏了糖……” 那指的是小时候,她偷偷把胡氏偶尔给她买的一两块饴糖藏在枕头底下,晚上再偷偷分给小染吃,生怕被胡氏发现,又要挨一顿数落,说她只顾着自己吃,不知道省着点。 小染先是一愣,随即那几个字像钥匙一样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她连连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却又透着无比的欢欣:“嗯嗯!姐姐!我不告诉!糖……糖可好吃了!姐姐给的糖,是这世上最好吃的糖!” 这一刻,过去那些日子里所有的委屈、疲惫和担忧,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欢喜和期待,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慕凌天恰好从外面采药回来,肩上还沾着几片晨露打湿的叶子,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情景,他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深邃眼眸中,也难得出现一丝满足感。 夜深了,胡氏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冗长而混乱的梦。 梦里,丈夫是个药罐子,缠绵病榻,家里的铜板流水似的往药铺里送,却总也不见好。 家中早已米缸见底,为了给丈夫抓那吊命的药,为了拉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温云,她放下了曾经读过几页书的矜持,厚着脸皮四处求告。 “嫂子,求求你,就借我几个铜板吧,我家当家的快不行了……云儿也好几天没吃饱了……”她跪在往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邻居门前,额头一下下磕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换来的,却是那扇紧闭的柴门,和门后传来的冷言冷语。 “胡家的,不是我说你,你家男人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有多少钱都不够往里扔的!” “自己没本事,还想拖累旁人!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抱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温云,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冰冷的雪粒子夹着雨水打在脸上,眼泪混着雪水,滴落在女儿同样冰冷的小脸上。 可是,生活的重压,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磨去了她的棱角,也一点点侵蚀了她的良善。她开始变得尖酸刻薄,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贪婪,仿佛只有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找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梦境一转,她看到自己为了几文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看到自己因为小染多吃了一口饭就横眉竖眼地苛待……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胡氏在梦中痛哭失声,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云儿……娘对不起你……小染……娘也对不起你啊……”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衣衫,脸上兀自挂着未干的泪痕。 窗外,月色清冷如水,照得屋里的一切都惨白惨白的。 胡氏呆呆地坐在炕沿上,良久,良久。心中的悔恨与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这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这些年的刻薄与偏执,不仅仅伤害了身边的人,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可悲笑话。 她亏欠这两个女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第二日一早,胡氏顶着两个通红的眼泡子,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从鸡窝里摸出两个珍藏许久的鸡蛋,又狠狠心,把家里仅剩的一小块腊肉也拿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熬了一锅喷香的鸡汤——其实并没有鸡,只是用鸡蛋和腊肉借了点荤腥味儿,又放了些许提鲜的干菌子。她用家里最好的那个瓦罐小心翼翼地装着,把瓦罐轻轻放在门槛边。 第42章 遗落旧物 乔芷刚买完一篮子青菜豆腐回来,正要进厨房,眼角余光瞥见廊庑的旧木柱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晨光里微微闪动。 她好奇地走过去,弯腰拂开积聚的薄尘。 一枚样式古朴的银钗静静躺在那里,钗身已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乌,却难掩其曾经的精致。 钗头简约地盘了个缠枝莲花样,底下针尖刻着一个因磨损而模糊不清的“胡”字。 “先生,小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乔芷捏着钗子,走进堂屋。 小染正帮慕凌天碾药,闻声抬起头,凑近细看,小巧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这钗子……瞧着有些眼熟……” 她放下手中的小药锤,接过银钗,入手冰凉,那独特的触感和重量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呀!这……这好像是娘的!”小染低呼,语气里带着三分不确定,七分惊奇,“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娘偶尔会戴上它,宝贝得不得了,都不许我多碰一下呢!” 她捏着银钗,脚步轻轻地走到温云床边。 温云依旧眼神空茫,直愣愣地望着帐顶那片洗得发白的布料。 “温云姐姐,你看这是什么呀?”小染将银钗在温云眼前轻轻晃了晃。 温云的眼珠似乎极为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滞涩地落在那枚银钗上。 她盯着那枚钗子,原本死水般的眼神里,慢慢漾起一丝极淡的困惑,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娘……的……”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几不可闻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干枯的树叶在摩擦。 慕凌天放下手中的医书,走了过来,目光在银钗和温云脸上无声地逡巡片刻,声音沉静:“这钗子,想来对胡氏意义非凡。或许,与她早年的一些经历脱不开干系。” 接连几日,胡氏都有些魂不守舍,像丢了魂儿似的。 时不时地,她会悄悄走到自家院门口,伸长了脖子,目光焦灼又带着几分畏缩地往慕家医馆的方向瞟。 那模样,活像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黄鼠狼,既想靠近,又怕挨打。 这日午后,日头晒得人有些发懒,胡氏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七上八下,她狠狠一跺脚,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第一次主动抬脚,踏进了慕家医馆那不算高的门槛。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都捏得发白,一张平日里总是刻薄尖酸的脸,此刻涨得像块红布,眼神更是飘忽不定,东瞅瞅西望望,就是不敢直视屋里的人,完全没了往日里叉腰骂街的半分嚣张气焰。 “那……那个……”胡氏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乞求,“我……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这儿……有没有……有没有捡到……捡到一支……银钗子?”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怕说慢了就没胆子再说下去似的,说完便紧紧闭上了嘴,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小染正端着一碗刚晾温的药汤从里屋出来,听见这熟悉的问话,脚步一顿,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用干净帕子包好的银钗,走到胡氏面前,轻声问道:“您瞧瞧,说的是不是这个?” 胡氏的眼睛骤然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那光芒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她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狗瞧见了肥肉,一个箭步猛地冲了上来,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一把就将银钗从乔芷手里劈手夺了过去。 那力道极大,乔芷不妨她这一下,身子晃了晃,险些被她撞得一个趔趄。 “我的东西!这自然是我的!”胡氏将银钗紧紧攥在手心,那力道像是要将钗子嵌进肉里,仿佛那是她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她的眼圈却控制不住地迅速红了起来,声音也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却依旧嘴硬地辩解着,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她低下头,贪婪地看着掌心中那枚饱经风霜的银钗,粗糙的指腹带着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钗身上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纹路。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许多年前,她还未出嫁时,母亲那双布满老茧、枯槁瘦弱的手,是如何颤巍巍地将这枚崭新锃亮的银钗,小心翼翼地插在她乌黑的发间。 后来,丈夫病重,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淌出去,却怎么也填不满那个无底洞。 家中早已空空荡荡,为了给丈夫抓那吊命的药,为了拉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温云,她放下了曾引以为傲的体面,厚着脸皮四处求告。 可换来的,只有冰冷的白眼和紧闭的柴门。 她哭着将这枚钗子送进了县城那见不得光的当铺,换了几吊救命钱。 可没过多久,这枚钗子又回到了她手中。 是温云…… 温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偷偷摸摸地将这钗子赎了回来,悄悄塞到她手里。 温云那时红着眼圈,强忍着眼泪,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这是你最喜欢的,以后可别再弄丢了。” 胡氏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冰冷地缠绕上她的五脏六腑,啃噬着她的心。 她刻薄,她贪婪,她偏心,她把所有的不如意和怨气,全都发泄在了最不该伤害的两个女儿身上。 她以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再被人看不起。 可到头来,她却亲手将温云逼疯,将自己活成了一个人见人厌、连自己都唾弃的泼妇。 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女儿身上。 那是她的云儿啊,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 “噗通”一声,胡氏双腿一软,竟直直跪在了温云的床前。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云儿……我的云儿……”胡氏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抚摸温云的头发,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仿佛怕惊扰了她。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楚:“是娘对不起你……” 床上,温云原本空洞的眼神,在听到母亲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唤,在感受到那滴落在手背上的滚烫泪水时,竟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一丝聚焦。 她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形容憔悴的妇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一点点聚拢。 “……娘……”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温云干裂的唇间溢出。 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濡慕与依赖。 胡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温云。 温云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如此长时间的清明,她正看着自己! “云儿!你……你认得娘了?”胡氏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温云的手。 温云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情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清醒而剧烈波动起来。 她猛地蹙紧了眉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喉间爆发出来。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猛地从温云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胡氏的衣襟上。 第43章 胡氏醒悟 那口暗红的血,触目惊心地溅在胡氏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大家都一时惊讶没反应过来。 小染赶忙拿手巾边哭边给温云拭去嘴角的鲜血,“云姐姐,你别吓我啊呜呜..." 慕凌天一步上前,指间银针如电,疾刺温云胸前几处大穴。他眉宇深锁,动作却不见丝毫迟滞。片刻后,温云急促的喘息略微平复,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心病郁结,久伤肺腑。”慕凌天的声音没有起伏,“此番咳血,已是凶险之兆。寻常汤药,怕是回天乏术。”他顿了顿,续道:“我师门尚有一偏方,或可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他未说完,胡氏已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死死拽住慕凌天的衣摆,头颅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先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云儿!我给您磕头了!只要能救云儿,您要我做什么都行!砸锅卖铁,我……我这条老命给您都行!”她语无伦次,泪水混着鼻涕淌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刻薄尖酸。此刻的她,只是一个濒临绝望的母亲,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想起自己对温云的种种苛责,想起那枚失而复得的银钗,心如刀绞。 小染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温云,又看看跪地不起、哭得撕心裂肺的胡氏,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想起慕凌天书房里那些积满尘埃的古籍医案,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涌上心头。她走到慕凌天身侧,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股倔强:“先生,我……我想帮忙。书房里的医书,或许……或许有类似的病例。一定……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掌心。 慕凌天垂眸,看了看脚边泣不成声的胡氏,又看了看身旁眼神坚毅的小染。他沉默片刻,转身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用油纸细心包裹的物事。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药方,纸张脆弱,字迹却依旧清晰。 “此乃我师门秘传之方,专治郁结伤身、气血亏败之症。”慕凌天将药方递给小染,“方中多数药材尚可寻得,唯有……”他指着药方上一个名字。 小染凑近细看,只见那三个字如山峦般沉重:九节龙葵。 “此草生长于极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常有毒蛇猛兽出没守护。”慕凌天解释道,“白溪村附近山脉虽广,却从未听闻有人采到过此物。若无此主药,此方效力便会大减。” 小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悬崖峭壁,毒蛇猛兽……这几乎是宣告了死路。 胡氏瘫坐在地,听到“九节龙葵”四个字,浑浊的泪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像是努力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嘴唇哆嗦着:“九……九节龙葵……我……我好像……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猛地抓住慕凌天的裤脚,声音嘶哑:“先生!我想起来了!很多年前……逃荒的时候……路过邻县……那里的深山老林里……我听人说……说有人采到过一种奇草,叶子一节一节的……能救活快死的人!他们……他们叫它……龙……龙什么……”她的记忆支离破碎,却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床上的温云,在药物的作用下,悠悠转醒。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渐渐聚焦在小染担忧的脸上,又看到一旁哭得狼狈不堪的母亲。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尖锐的刺痛。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弱的气音:“……小染……对……对不起……”眼泪从她凹陷的眼角滑落,“……别……别离开我……”那声音里,满是孩童般的无助与依赖。 小染反手握紧温云冰凉的手,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姐姐,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先生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们都会陪着你!”这一刻,过去所有的隔阂与怨怼仿佛都消散了,那份断裂的姐妹情,正在艰难地重新连接。 慕凌天看着这一幕,又沉吟片刻,对胡氏道:“你说的邻县,具体是何处?那奇草,可还有其他特征?” 胡氏努力回忆:“就在……就在青峰山!对,青峰山!那草……他们说通体紫黑,开白色小花,像小铃铛……” “青峰山……”慕凌天若有所思。 温云病重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遍了小小的白溪村。午后,医馆的院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些村民。平日里与胡氏少有往来的张大娘,提着篮子,里面放着两个自家鸡窝里刚掏出来的鸡蛋。不善言辞的李猎户,默默送来一小捆晒干的草药,虽非名贵,却也是他平日里备下的。 “胡家嫂子,这是我家老母鸡刚下的蛋,给云丫头补补身子。” “慕大夫,这点草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胡氏看着那些朴实的村民,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冷眼与刻薄之外,这世上原来还有不求回报的善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只讷讷地点着头,眼圈又红了。 慕凌天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转向小染和胡氏:“既然有了线索,九节龙葵,或许真的存在于邻县青峰山。”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事不宜迟,我明日便亲自带人走一趟青峰山。” 小染闻言,心中一紧,脱口而出:“先生,我……” 慕凌天看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留下,照顾温云,继续研习医书。” 胡氏也急忙道:“先生,万万不可!那青峰山……听说凶险得很!您……” 慕凌天摆了摆手:“救人如救火。” 他转身走向药柜,开始准备出行所需之物。 不久,慕凌天已将行囊打点妥当,几个膀大腰圆的村民也扛着柴刀绳索聚在了院里。他取出一个小巧的布包,递给小染:“这里面是些应急的药粉,你贴身收好,以防万一。” “先生!” 第44章 青峰寻药 话音未落,胡氏像一阵旋风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死死拦在慕凌天跟前,声音都劈叉了,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慕先生,我跟你们去!青峰山那地方,我小时候没少往里头钻!我给你们带路,还能烧个热水,做口热乎饭,总比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两眼一抹黑的瞎摸强!再说了,没准儿还能帮上别的忙呢!” 乔芷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哎呦一声:“胡家婶子,你这身子骨,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去了能行吗?” 胡氏眼一瞪,乔芷剩下的话立刻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咕咚一声咽了回去。这胡氏,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慕凌天这才仔细打量了胡氏一番,她脸上满是疲惫,还带着几分焦急,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一种为了女儿,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决绝。他没多说什么,只吐出一个字:“走。” 胡氏一听,咧开嘴角笑了,像是得了皇上的赏赐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哎!先生放心,我保证不拖后腿!我…我还能背点东西呢!”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了村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晨曦微露的山道尽头,踏上了前往邻县青峰山的未知险途。 医馆里,小染将那沉甸甸的药粉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紧挨着心口,那药粉包的温度,仿佛能透过衣裳,一点点温暖她的心房。可她的心,早就随着那远去的队伍,飞到了那不知名的青峰山,也不知道先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坐在温云床边,看着温云那张比纸还要苍白几分的脸,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低声呢喃:“姐姐,你再撑一撑,先生那么厉害,肯定能找到救你的药……等你好了,我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我给你梳头,你教我认字,好不好?对了,等你好了,我把我的糖葫芦分你一半!” 温云依旧沉睡着,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夜,静得让人害怕。小染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在她听来,却像是鬼魅的低语,一声一声地敲打着她的心房,让她心惊肉跳。 “不行,我不能干等着!我得做点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衣,摸索着点亮了床头那盏昏黄的油灯。灯光如豆,勉强照亮了桌案一角。她搬来慕凌天平日里翻看的那几本厚厚的古籍医案,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 那些扭扭曲曲的字,那些深奥难懂的药名和医理,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这么难! “九节龙葵……九节龙葵……”她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希望能从中找到哪怕一丁点关于这味药草的记载。“九节龙葵,你到底在哪里啊!”可是,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先生他们……现在到哪里了?青峰山,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山路好不好走?会不会……会不会遇到狼虫虎豹?先生会不会有危险?”越想,心越是往下沉,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 此刻,青峰山连绵的密林深处,慕凌天一行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多年无人踏足的山路,早已被疯长的野草和纠缠的藤蔓彻底淹没。林间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瘴气,吸入一口,便觉胸口发闷,头脑也昏沉起来。 胡氏凭着脑海中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挥舞着柴刀在前面开路。汗水湿透了她的粗布衣衫,紧紧贴在背上,黏腻腻的难受死了。平日因干多了粗活粗糙的脸上被横生的枝条划出了几道细密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都跟紧了!脚底下看清楚!别光顾着看热闹,当心踩到什么不该踩的!”胡氏喘着粗气,回头招呼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片林子邪得很,以前听老人说,里头有吃人的玩意儿,可不能掉队!都给我小心点!”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在村口叉腰骂街的泼妇模样。那双总是透着精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焦灼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沉静。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九节龙葵,救回自己的女儿! 她指着路边一丛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对跟在后面的一个年轻村民说:“狗子,看清楚了,这是‘七叶一枝花’,专解蛇毒,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被蛇咬了,这可是救命的玩意儿,都认认!到时候别傻了吧唧的,就知道喊娘!” 又指着不远处一株挂着鲜红果子的矮树:“那个,叫‘断肠草’,红得喜庆,可毒得很,碰都不能碰,吃了神仙都难救!记住了,可别嘴馋!” 一个叫二牛的年轻村民脚下一滑,惊呼一声,身子便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土坑里栽去。 “小心!”胡氏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嘴里骂道:“你个毛头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这么大个坑看不见啊!摔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那叫二牛的村民吓出了一身冷汗,脸都白了,连声道谢:“谢……谢谢胡大娘!我……我下次一定看路!多亏了您!” 胡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继续挥刀往前。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云儿还在家里等着救命呢!只要能救云儿,莫说这青峰山,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一闯! “啊——!” 突然,队伍中间的一个村民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惊叫,他抱着小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蛇!蛇!有蛇咬我!救命啊!” 众人大惊,呼啦一下围了过去,只见一条约莫三尺来长,通体翠绿,头部是标准三角形的毒蛇,正昂着头,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摆出攻击的姿态。 “是竹叶青!”胡氏头皮一阵发麻,失声叫道,“这玩意儿毒得很!快!快按住伤口!”她自己也曾听说过,被这种蛇咬了,若不及时救治,半天就能要了人的命。完了,这可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慕凌天已如鬼魅般欺近那村民身前。 第45章 深山采药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样式古朴、刃口却闪着森森寒光的药锄。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慕凌天手腕疾抖,那药锄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带着破空之声,“噗嗤”一声闷响,不偏不倚,正正钉入了那竹叶青的七寸要害! 那原本还耀武扬威的毒蛇,蛇身猛地绷直,随即像一根被抽去骨头的烂布条,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翠绿的尾巴徒劳地甩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一切快如闪电,兔起鹘落间,致命的危险便已烟消云散。 慕凌天面不改色地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村民小腿上两个清晰的齿痕,声音依旧沉稳:“莫慌,齿痕尚浅,毒素未曾深入。”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鼓鼓囊囊的药囊中迅速取出一包药粉,指尖翻飞,清创、敷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那被咬的村民兀自面如土色,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声道谢:“多……多谢慕先生救命……我……我还以为……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他看着慕凌天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感激。 “我的老天爷啊!”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向慕凌天的眼神里,除了原先的尊敬,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敬畏,“慕先生……您这……这手功夫,可真是……真是神了!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利索的身手!” 胡氏在一旁也看得是目瞪口呆,一颗心怦怦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她原先只当慕凌天是个医术比旁人高明一些的文弱书生,哪里想到他竟还有这般深藏不露的本事!她偷偷瞥了一眼慕凌天清俊的侧脸,心里那点对找到“九节龙葵”的渺茫希望,此刻竟莫名地壮大了几分。 医馆里,夜色如墨,寂静得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温云在昏睡中又一次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她眉头死死地绞在一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瘦弱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带着哭腔:“……黑……好黑啊……别过来……别过来……小染……小染你在哪里……救我……我怕……” 小染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听到温云带着浓浓恐惧的呼唤,立刻俯下身,紧紧握住她冰凉潮湿的手,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姐姐,我在这里,别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她用温热的帕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温云额上和鬓角的冷汗,嘴里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是小时候母亲哄她们睡觉时常唱的。 温云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狂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但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她下意识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着小染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是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松手,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小染就那样任她抓着,手腕被捏得生疼,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弱的晨光,她才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的困意,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趴在床沿,浅浅地睡了过去,一只手,却依旧被温云紧紧地握在掌心。 青峰山上,时光在令人绝望的搜寻和艰难的跋涉中悄然流逝。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慕凌天一行人早已是强弩之末,个个累得形销骨立。带来的干粮所剩无几,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连胡氏这样意志如铁的妇人,眼中也开始流露出越来越浓的焦灼,偶尔还会有一丝绝望如鬼魅般闪过。 “慕先生……”一个年轻村民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咱们……咱们会不会是……是记错了地方?这都找了多少天了,别说九节龙葵,连个像样的药草影子都没见着……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都要撂在这荒山野岭了。” 这话一出,队伍里本就低迷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像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是啊,这深山老林的,哪是那么好找的。说不定,那所谓的“九节龙葵”,早就已经绝了种,或者根本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慕凌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天色,又望向远处被浓重云雾笼罩、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山峦,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也难得地掠过一丝凝重。 就在众人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都快要被无情的现实彻底浇灭的时候,一直在队伍最前面,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般用柴刀奋力开路的胡氏,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喜到变了调的尖利呼喊:“找到了!我找到了!老天爷开眼啊!佛祖保佑!快来看!就在这儿!我的个亲娘哎,可算让我给瞅见了!” 那声音,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花,又像是平地里炸响的一声春雷,震得众人精神猛地一振! “啥?找到了?” “胡大娘你没看错吧?” 大家伙也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和疲惫,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循着声音围拢过去。 只见胡氏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站在一处陡峭得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悬崖之下,伸出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崖壁半腰的一处不起眼的石缝。 那植物的藤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接近墨黑,油光锃亮,仿佛能沁出颜色来。叶片也如传说中描述的那般,一片一片,一节一节,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朴韵味。而在那墨紫色的藤蔓顶端,还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白色小花,那花苞的形状,圆润可爱,酷似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铃铛,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煞是好看。 “九节龙葵!错不了!这就是九节龙葵!绝对错不了!”胡氏激动得语无伦次,她指着那株在峭壁上随风摇曳的植物,手不停地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胡大娘,你……你确定没看错?”二牛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凑上前,伸长了脖子使劲往那崖壁上瞅,可瞅了半天,除了黑乎乎的石头和一些杂草,啥也没看清,“俺咋瞅着跟普通的野草藤子没啥两样呢?” 另一个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胡大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地方邪乎得很,可别是啥精怪变的,就等着咱们上钩呢!” 慕凌天快步上前,站在崖壁下,仰头仔细辨认着那株悬在半空的植物。他目光沉静,在那深紫色的藤蔓和白色花苞上逡巡片刻,又微微侧头,鼻翼轻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异香。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慕凌天,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片刻之后,慕凌天收回目光,转向众人。 第46章 峭壁阴影 “不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从形貌、色泽,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清冽气味判断,这,便是我们要找的九节龙葵。” “太好了!找到了!” “老天保佑!苍天有眼啊!温丫头有救了!” 压抑了数日的疲惫、焦虑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释放,众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花,仿佛已经看到了温云在他们带回的灵药救治下,转危为安,重新恢复健康的希望。 然而,那份突如其来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摆在眼前的新难题:那株救命的九节龙葵,不偏不倚,正好生长在离地面足有数丈高的峭壁缝隙之中。那崖壁异常光滑陡峭,像被人用刀斧劈过一般,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攀援的凸起或着力点,别说是人,恐怕连身手最矫健的猴子都未必能轻易爬上去。 更令人心头发毛的是,就在那九节龙葵旁边不远处,赫然有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里面却深不见底,黑得像能吞噬一切光线,阵阵阴冷的风从洞内呼啸而出,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腥臊气味,让人不寒而栗。 “这……这可怎么上去啊?”一个村民望着那高不可攀的药草,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犯了难,“这崖壁滑得跟抹了油似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啊是啊,而且这么高,万一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另一个村民也连连摇头,面露难色。 “你们看……那洞里……黑咕隆咚的,不会……不会是住了什么狼虫虎豹之类的猛兽吧?”还有一个胆子小些的村民,指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洞的洞口,声音有些发颤,牙齿都在打架,“我……我怎么闻着有股……有股怪味儿……” 议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犹豫和退缩。刚才找到药草的兴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头。他们互相看看,又看看那陡峭的崖壁和漆黑的洞口,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胡氏站在人群前面,她的目光在那株墨紫色的藤蔓和那幽深的洞口之间来回梭巡。女儿苍白的脸,微弱的呼吸,在脑海里不断闪现。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唯一的希望。为了云儿,她可以豁出这条命。 可那洞口吹出的风,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味儿,还有那股子彻骨的寒意,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那黑咕隆咚的洞,就像一张等着吞人的嘴。 她拉扯大这三个孩子,吃够了苦头。村里人嫌她泼辣,骂她刻薄,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得争,什么都得抢,脾气也就成了这样。 想到云儿,她牙关死死咬紧,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手心一片湿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她想上前,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她心里骂自己没用,是个孬种,可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那未知的危险。 她早年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青峰山里有成了精的山魈,专门吃人魂魄。那洞口会不会就是山魈的老巢?她甩了甩头,想把那些可怕的念头赶出去。 不能怕!云儿还在等着! 慕凌天没有参与村民的议论,他走上前,站到崖壁下。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弯下腰,捡起一块碎石。他将石头凑近洞口,感受着从里面吹出来的风。 那风带着一股湿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臭,混合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他闭上眼,鼻翼轻动,似乎在辨别空气中细微的味道。 周围村民的惊慌和低语,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那样沉静地站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碎石,指腹感受着石头的纹理和温度。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在那陡峭的崖壁和那株九节龙葵上扫过,最后停在那漆黑的洞口。 他的眼神很平静,“这崖壁,确实难爬。”慕凌天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合适的工具,徒手上去,风险很高。” 他顿了顿,又看向那个洞口,“至于这个洞……”他没有直接说里面有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有些野兽,喜欢在这样的地方筑巢,比如黑熊,或者一些大型的猫科动物。它们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被打扰。”他话语的分量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村民们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黑熊?大型猫科动物?这些词汇像冰冷的刀子,瞬间割裂了他们心头仅存的那点侥幸。这哪里是来采药,分明是来送命的!队伍里再次陷入沉默。 谁去?这个问题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二牛看了看崖壁,又看了看洞口,往后缩了缩脖子。狗子更是脸色惨白,连连摆手:“俺……俺不行,俺恐高!”另一个村民也小声嘟囔:“俺家里还有婆娘孩子呢……”其他村民也纷纷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蚂蚁,或者摸摸鼻子,谁也不敢和慕凌天的目光对上。 他们都是普通的庄稼汉,爬树掏鸟窝还行,爬这种鬼地方,还要面对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洞穴,那不是找死吗?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只有那呼啸的阴风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显得格外刺耳。 胡氏死死捏着拳,指甲掐进肉里,刺痛让她清醒,却压不住心头的翻江倒海。她望向那高不见顶的峭壁,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打颤。 云儿……云儿还在床上熬着,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她的心。可那黑洞洞的洞口,像是能吞噬一切生灵的凶兽的巨口。 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为了几文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此刻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嗓子眼又干又涩,堵得厉害。她恨自己没用。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她那还没成人的孩子,可怎么办?她这辈子,吃的苦还少吗?村里人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胡搅蛮缠,说她刻薄贪婪。可谁又知道,她若不争不抢,一家老小早就饿死街头了! 温云那丫头,从小就体弱,这次更是凶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没命!可这山……这洞……胡氏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慕凌天向前迈了一步。 第47章 庞然大物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低垂、或躲闪的脸,最后落在胡氏那张因恐惧与挣扎而扭曲的面容上。 “我去试试。” 霎时间,所有人都霍然抬头,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二牛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他看看慕凌天,又看看那高耸的崖壁。“慕先生,您……您这……能行吗?”、 慕凌天没有理会二牛的疑问,只是默默卸下肩上的药囊,轻轻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他从腰间解下一卷细韧的绳索,又取出一柄样式奇特的短刃,刃口在阴沉天色下依旧泛着幽微的冷光。还有几件村民们从未见过的金属物件,小巧而精致,不知有何用处。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沉稳的熟练。仿她张口想说点什么,想劝他莫要冒险,想说她自己去。可话到了嘴边,又被那刺骨的寒风堵了回去。心头像被钝刀子割着,一阵阵地抽痛。 她胡氏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曾经被她泼脏水的那位先生来救云儿。脸颊火辣辣地发烫,那是羞愧,也是无力。她暗暗咬碎了牙!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紧紧追随着慕凌天。 慕凌天重新拿起那柄药锄,在掌心轻轻掂了掂分量。他走到崖壁之下,仰头细细观察着石壁的走向和裂隙。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伸出药锄的尖端,在石壁上这里敲敲,那里点点。“叩叩……笃……”清脆或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在测试岩石的坚固,寻找可以借力的缝隙。 他试探着将药锄尖端探入几处石缝,感受着岩石反馈回来的力道。就在他选定一处,准备将药锄整个楔入,作为第一个攀爬点时——呼!一股比先前浓烈百倍的腥臭恶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猛然从那幽深的洞口狂卷而出!那风力道之强,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衣衫猎猎作响。 紧接着。“嗬——吼——!”一声压抑而狂暴的低吼,仿佛从九幽地府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原始的凶残与饥饿,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山谷似乎都为这吼声震颤了一下。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戾,让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紧,汗毛倒竖。吼声尚在山谷间回荡,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从洞穴黑暗的深处狂奔而来!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一声声,一下下,充满了压迫感。有什么东西,一个庞然大物,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洞口,朝着他们,猛冲过来! “啥玩意儿?!” “快跑啊——!” “我的娘嘞——!” 人群瞬间乱成一团,凄厉的尖叫和哭喊响彻山谷。胡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她下意识地踉跄着倒退几步,险些跌倒。 云儿……她的云儿还在等着救命药…… 可这洞里,究竟是什么索命的玩意儿! 慕凌天攀爬的动作,在吼声响起的瞬间便停了下来。 只见他身形一转,动作迅捷流畅,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已然从容面向那漆黑如墨的洞口。 手中那柄样式古朴的药锄被他横握胸前,锄刃在洞口幽暗光线的映衬下,闪着森然的冷光。 他的身躯微微下沉,双腿微分,脚下稳稳扎根,摆出一个沉静如山的守御姿态。 沉重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那粗重不堪的喘息声,几乎要扑面而来。 洞口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此刻真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的血盆大口。 慕凌天依旧纹丝不动,目光如炬。 周遭的村民他们胡乱挤作一堆,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 黑暗中,那东西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已然冲至洞口边缘! 那股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压碎! 说时迟,那时快! 洞口暗影翻涌,腥风陡然更盛数倍! 嗷呜——!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炸的嗥叫,数道灰褐色的影子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那漆黑的洞穴中电射而出! 是狼! 山里的饿狼! 足足三四匹! 每一匹都身形彪悍异常,肩高腿长,浑身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它们身上那层油光锃亮的皮毛,在阴沉的天光下闪动着凶残冷硬的光泽。 最骇人的是它们那绿幽幽的眸子,如同暗夜里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钉在惊慌失措的人群身上,充满了嗜血的贪婪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锋锐的獠牙在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咆哮中完全暴露在外,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下一瞬,饿狼们便化作数道迅疾的灰影,饿虎扑食般,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扑向离它们最近的几个村民! 那速度,那凶狠,那扑面而来的腥风,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狼!是山里的狼啊——!” 一个村民凄厉地尖叫出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救命!快跑!救命啊——!” 人群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像一群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一个年轻村民脚下一软,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结结实实,一跤扑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乱刨,试图爬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另一个平日里还算胆大的汉子,此刻被吓得浑身僵直,面无人色,两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钉在原地,竟是一步也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一头体型格外硕大的恶狼张开血盆大口,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扑到自己面前,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猛然缩成了两个细小的针尖。 “俺……俺的腿……动不了……动不了啊……”他嘴唇哆嗦着,发出蚊蚋般的呻吟。 他们手中那些单薄的农具,在饿狼那闪着寒光的锋利爪牙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锵——”一声轻微却极富质感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第48章 狼口搏命 那一声“锵”鸣,尖锐而短促,像一道冰冷的电光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慕凌天手腕一翻,那柄原本用来试探岩石的药锄竟被他舞出一道银亮的弧光。 村民在惊恐的缝隙中瞥见,他手中何时多了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兵!此物通体暗沉,刃口处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比寻常匕首略长,却又比短剑轻巧,顶端带着一个微弯的弧度和尖锐的倒钩。 他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竟主动迎向了那头扑向最近村民的饿狼。 那饿狼带着腥风扑至,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断那村民的脖颈。那村民已经吓得闭上了眼,只等着脖子一凉。 慕凌天的身影却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切入饿狼的攻击路线。 他手臂微动,几乎看不清是如何出手的。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扎破了一个鼓胀的皮囊。 那柄奇形短兵,以一个刁钻至极、谁也想不到的角度,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饿狼柔软的脖颈下方。 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那么一下,一击即中。 那头凶悍的饿狼,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随即“咚”的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尘土飞扬。 绿油油的凶光迅速从它眼中褪去,只剩下茫然与不甘,还有一丝来不及消散的错愕。四肢抽搐了几下,尾巴无力地甩了甩,便再无声息。 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那被救下的村民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甚至忘了道谢,只是痴痴地看着慕凌天的背影,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嗷呜——!嗷——!” 另外几匹饿狼被同伴的瞬间惨死激怒,它们发出一阵阵更加凶戾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暴虐。它们放弃了追逐其他屁滚尿流的村民,血红的眼睛转而将目标死死锁定在了慕凌天身上。三匹饿狼,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成品字形,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攻击。 它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腥臭的狂风再次卷起,利爪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咻咻”声。 “先生!您老当心啊!”王二麻子躲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嗓子都喊劈了,带着哭腔。 它们也不傻,吃了亏,学乖了,不再傻乎乎地猛扑,而是一左一右,把慕凌天夹在中间,绕着他打转,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森白的獠牙呲着,像是在找他身上的破绽。 “这两头畜生,成精了不成?”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小声嘀咕,声音里满是恐惧。 慕凌天额角上的汗珠子,一颗颗滚下来,顺着他有些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进衣领里。他呼吸也重了些,显然这番缠斗,对他消耗不小。 “狗子!你个没卵蛋的鳖孙!倒是出个声啊!想个辙啊!”旁边一个跟狗子平日里不对付的汉子,此刻也顾不上旧怨了,带着哭腔吼道,“除了抖,你还会干啥?再抖裤子都要湿透了!” 狗子脸都吓白了,嘴唇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指着那两头狼,话都说不利索:“俺……俺……俺能咋办?要不……要不俺过去给狼大爷磕个头,求它们高抬贵爪?” “磕你娘的头!”那汉子气得骂了一句,“你以为你是唐僧肉啊,磕头狼就不吃你了?” 就在慕凌天侧身格挡左边那头狼佯攻的一刹那,右边那头一直没怎么动的狼,突然身子猛地一矮,几乎是贴着地面,“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目标阴狠毒辣,直奔慕凌天握着短兵的右胳膊!这畜生,竟然还懂声东击西! “先生!右边!右边那畜生——!”王二麻子眼睁睁看着,魂儿都快吓飞了,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慕凌天反应也是极快,身子一侧,想要避开,手中的短兵顺势横扫,逼退了正面那头狼。可那偷袭的饿狼,竟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了脖子,一口就死死咬在了他小臂的衣袖上!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刺耳得让人心头发紧。 慕凌天“唔”了一声,身形晃了晃。 鲜血,一下子就从破烂的袖子里渗了出来,先是几道深红的印子,眨眼间就染红了一大片,一滴,两滴,砸在脚下的枯叶上,开出几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 “慕先生!” 王二麻子的声音里带着绝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捶着自己的大腿,“俺的爷啊!这可咋办啊!” “完了……这下全完了……”另一个村民已经开始小声地哭。 胡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慕先生受伤了!云儿的救命药啊!她那张没血色的小脸,那一口一口艰难的喘息,还有睡梦里那一声声含混不清的“娘”,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不!绝对不行! 可现在……现在她能做什么?她一个老婆子,手无寸铁,上去给狼当点心吗? 那两头狼闻到了血腥味,像是打了鸡血,喉咙里发出更加低沉、更加凶狠的咆哮。其中一头再次弓起身子,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慕凌天受伤的手臂,后腿在地上刨了刨,眼看又要扑上来! “畜生!我跟你拼了!” 胡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猛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半个脑袋大的石头,踉踉跄跄地就往前冲了两步,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久,造了这么多孽也该做点说明了!别伤害大家!本事冲我老婆子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冲出去能做什么,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可她就是动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脚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云儿还在等着她,她不能让慕先生出事!绝对不能! 一声尖利到变了调的怒吼,猛然炸响。 她从大石后猛地冲了出来! 她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只有一根路上捡来的,早已被盘得光滑的粗木棍,还是她先前用来探路的。 第49章 母爱绝响 那根粗木棍,在她手中抡出了一个带着风声的弧度。 “胡家婶子!你做啥!”王二麻子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嗓子眼儿里跟卡了块石头似的,喊得声儿都劈了,“你……你不要命啦!” 然而,木棍终究是木棍,软趴趴的,对上那钢筋铁骨般的饿狼,能顶个屁用?莫说伤它,怕是连阻它一下都做不到! 那扑向慕凌天的饿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和人影激得凶性更炽,它猛地一扭头,那双绿油油的鬼火便死死锁定了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妇人。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饿狼改变了目标,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戏谑的咆哮。 它张开那布满腥臭唾液的血盆大口,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咬向了胡氏! “不——!”慕凌天刚一脚踹开另一头狼的偷袭,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一声怒吼卡在喉咙,几乎要将胸腔撕裂。 “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清晰得残忍。 狼的利齿,深深嵌入了胡氏的肩胛,轻易撕裂了她那件打着补丁的单薄衣衫,然后是她的皮肉,甚至能听到骨头被啃噬的细微“咯吱”声响。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胡氏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撕裂了山谷的寂静,那声音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带着绝望的回响。 她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破败叶子,被饿狼巨大的冲击力带动,重重摔倒在地。 鲜血,如同坏掉的水龙头,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枯叶和泥土,那红色刺眼得很,腥气扑鼻。 “娘嘞!”一个年轻村民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慕凌天正侧身避开另一头狼的爪击,那狼爪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的,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这惨烈无比的一幕。 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手臂上被狼咬出的伤口,那里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浸湿了半截袖子。 手中那柄奇形短兵,像是活过来一般,在他掌心发出“嗡嗡”的、兴奋而尖锐的颤鸣,刃口那一点幽光,此刻亮得刺眼,仿佛饮饱了月华,渴望着鲜血。 “我的娘嘞……”王二麻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慕先生的身影就成了一道淡淡的青烟!快得他根本看不清动作! 那头刚刚逞凶,咬得胡氏肩头血肉模糊的饿狼,嘴里还叼着半块温热的皮肉,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得意的嗥叫,便觉脖颈处猛地一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吻过。 “噗——” 一声闷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更透。 那柄短兵,带着慕凌天滔天的怒火,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精准而残暴地贯穿了它的喉咙,从后颈透出!暗红的狼血,如同小喷泉一般“滋”地飚射出来,溅了旁边一个吓傻的村民一脸。 那饿狼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前扑的凶悍姿态瞬间凝固,然后“咚”的一声巨响,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四肢徒劳地在地上刨了刨,尾巴无力地甩动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一滩暗红的血,迅速在它身下蔓延开来。 “咕咚。”王二麻子他偷偷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冒烟,后背的冷汗都把衣裳浸透了。 剩下的唯一一匹狼,原本正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绕到慕凌天身后,准备发动致命的偷袭,此刻却被慕凌天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宛如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气骇得浑身一僵,四条腿都有些发软,差点没趴地上。 它那双原本只有嗜血和贪婪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恐惧。 它发出一声不甘而畏惧的低嚎,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竟是开始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缓缓后退。它退到一头死去的同伴尸体旁,低头用鼻子拱了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近似悲鸣的声音,然后竟费力地试图拖拽起那沉重的尸体,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地,退回那幽深可怖的洞穴。 “它……它跑了?”一个村民抖着声音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最后那点灰褐色的影子也消失在洞口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骤然重归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剩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寒风中弥漫,地上躺着几具尚有余温的狼尸,还有几个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村民。 以及……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胡氏。 “胡大娘!”王二麻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腿软了,连滚带爬地冲到胡氏身边,声音带着哭腔,“胡大娘!你……你撑住啊!俺们这就救你!” 其他几个尚能动弹的村民也颤抖着围了过来,脸上除了惊恐,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水……水……快拿水来!”一个村民哆哆嗦嗦地说,声音里带着慌乱,手足无措。 但胡氏已经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泊蔓延开来,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血腥味儿混着泥土和枯叶的腐败气,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更是乌青。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高耸崖壁上的一处。 那里,一株小小的的紫红色草药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孤零零的,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落——九节龙葵。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艰难地抬起,指向那株救命的草药。 她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模糊音节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发不出声音来。 王二麻子他们围在旁边,泪眼婆娑的看着胡氏那颤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崖壁很高,药很小,但他们都认得。那是希望,更是绝望。 慕凌天走了过来,村民们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路。他身上的血迹混沌,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不停的向那摊血泊走去...... 胡氏那双浑浊却又带着无尽期盼与不甘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刚刚走到她身边的慕凌天。 那眼神里有托付,有歉疚,有最后的期盼,像要把所有未尽的话都凝结在那一眼里。 慕凌天在她身边站定,低头看着她。他的目光似乎读懂了她眼神里的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很轻。 然后,那只伸出的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所有的执念和期望,无力地垂落,“啪”的一声轻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溅起几滴血水。 她的头,轻轻歪向一旁。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气息,断绝。 “胡大娘——!”王二麻子发出一声悲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第50章 哀恸决绝 山谷的风,呜咽着,像是为逝者奏响的哀乐。 “胡大娘——!” 王二麻子的悲呼撕心裂肺,他一个糙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其余的村民也围了上来,先前被狼群吓破的胆子,此刻被胡氏的惨死激荡得只剩下无边的悲痛和后怕。 有人捶胸顿足,泣不成声:“胡家婶子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俺们……俺们对不住你啊!” 有人掩面而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山谷间回荡,更添凄凉。 更多的则是呆立当场,目光空洞地望着胡氏那了无生气的遗体,以及她身下那片触目惊心的殷红。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 狼的凶残,胡氏的跳出,慕先生的神勇,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都让他们感到一种灵魂被抽离的虚脱...... 二牛跪在胡氏身边,伸出手,想去合上她那双依旧圆睁的眼睛,可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他看着胡氏肩胛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狼牙撕裂的痕迹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染红了他伸出的手掌。 “俺的娘啊……这……这可怎么办啊……”一个年轻些的村民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巨大的惊吓和悲痛中回过神来。 慕凌天缓缓走了过来,村民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半干,凝结成暗红的斑块,右臂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着,依旧有血丝渗出,脸色因失血和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蹲下身,指尖极轻地搭在胡氏冰凉的颈侧,片刻,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最后轻轻翻开她的眼睑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几双眼睛死死盯着慕凌天的每一个动作。 二牛更是往前凑了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慕…慕先生,胡大娘她…她还有救不?您医术高明,您……” 慕凌天缓缓放下胡氏的手,那只手,不久前还曾颤抖着指向崖壁上的希望。他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那已然失去生气的妇人,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 那无声的动作,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将他们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胡氏,真的死了。 山谷中,一时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只剩下风声如泣如诉,还有众人粗重得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呼吸声,以及那再也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 “不能……不能让胡大娘就这么……曝尸荒野……”二牛第一个打破了死寂,他沙哑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伸出手,想要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手上沾满了胡氏温热的血污,那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狠狠用袖子擦了把脸, “咱们……咱们得把她老人家……好好安葬了。” 这话像是一根引线,点醒了失魂落魄的众人。 “对!安葬胡大娘!” “找个…找个好地方!” 他们七手八脚,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翼翼地抬起胡氏尚有余温的遗体,但她的身体出乎意料地轻。 众人寻了一处地势稍平、背风的山坳,用随身带着的柴刀和几把豁了口的农具,开始一下一下地挖掘一个简陋的墓穴。 泥土和石块被一铲铲地翻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沉甸甸的悲伤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没有哭天抢地的嚎啕,只有压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胡大娘,您老……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的哽咽。 慕凌天默默地站在一旁,他肩上那道被狼爪划破的口子,血色已经有些发暗,浸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肉。他的目光落在胡氏那张已经失去所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土坑挖得并不深,这鬼地方,石头多土少。几个人轮流上阵,叮叮当当的,间或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汗水混着尘土,在他们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 终于,一个能容纳一人的浅坑挖好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胡氏轻轻放入坑中,二牛想替她理一理散乱的头发,手伸出去,却抖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一个平日里和胡氏不大对付的婆娘,此刻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嘟囔了句 “你这老货,也算硬气了一回”, 然后仔仔细细帮着整理了一下胡氏的衣衫和头发。 没有棺木,没有寿衣,连张裹尸的席子都没有。 有人从旁边扯了些干枯的茅草和落叶,轻轻铺在胡氏身上。 “胡家婶子……您老人家……委屈了……”一个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 王二麻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坑边,抓起一把混着碎石的泥土,声音嘶哑: “胡大娘!俺们……俺们不是人啊!眼睁睁看着您……您老人家冲出去……俺们这群大老爷们,一个个都他娘的成了缩头乌龟!”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震得手骨生疼, “俺对不住您!俺该死!您骂俺王二麻子没卵子,俺认了!” “二麻子!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旁边的人忙去拉他,可他犟得很,就是不起来。 “都别拉我!”王二麻子甩开手,眼泪鼻涕横流,“俺有啥脸面活?胡大娘平日里是嘴碎了点,爱占点小便宜,可她心不坏啊!她……” 慕凌天在这时走了过来,铲起一捧土,轻轻地,覆盖在胡氏身上那些枯枝败叶之上。 泥土簌簌落下,渐渐掩盖了那张苍白的面容,也掩盖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很快,一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土坟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它那么不起眼,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二牛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他四下看了看,最后搬来一块棱角分明的青石,用力插在坟头前。 做完这一切,山谷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死寂。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土坟上,沙沙作响,像是胡氏最后的叹息。 悲伤过后,那被暂时压下去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漫了上来,一点点吞噬着众人的心。 “现在……咋办啊?” “这……这九节龙葵,还要不要采啊?”一个村民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小声嘀咕道,“为了这几片破草叶子,把胡家婶子的命都搭上了……值吗?” 第51章 新的希冀 “俺……俺不想采了……” “俺……俺想回家……俺家里还有婆娘娃儿……” 有的同伴话说了一半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但心里的逃不出的害怕,所有人都被恐惧和绝望包围着。 慕凌天静静地听着,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崖壁,崖壁中段,那几抹倔强的紫红色,在阴沉的天色下,竟透出几分妖异的艳丽。 “想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山路虽然难行,但趁着天还未完全黑透,小心些,总能回去。”慕凌天眼底透出一丝悲伤。 他希望百姓们都平安健康,但又无奈现实总是扇他巴掌。 这话一出,有几个人明显松了口气,眼神闪烁,蠢蠢欲动。 “无论怎么样,我说过,会护你们周全。” 他淡淡地承诺道,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山谷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王二麻子猛地抬起头,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慕凌天。 “俺……俺不走了!” 王二麻子突然“嗷”了一嗓子,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一抹脸,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胡大娘用命给咱们蹚了条路,俺要是现在怂了,俺就真不是个带把儿的!俺王二麻子烂命一条,死就死了!可不能让胡大娘白死!” 他这番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是啊……胡家婶子……她……”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先前那股退缩和恐惧,在胡氏那惨烈的牺牲和慕凌天平静的决绝面前,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们想起胡氏平日里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叉腰骂上半天街的泼辣,想起她偷偷藏起几个鸡蛋也要辩解半天的算计,再对比她最后那奋不顾身扑向饿狼的决绝,那为了救大家连命都不要的疯狂…… 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上。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 “慕先生……俺……俺们也留下!” 二牛瓮声瓮气地开口,他黝黑的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 “俺们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但也能给您搭把手,壮个胆!” “对!俺们不走了!” “采药!给云儿采药!” “不能让胡大娘白死!” 他们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泪光中,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 这世间事,当真奇妙。 与此同时,山下的小小医馆内,气氛却与山中的激荡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苦涩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各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也是小染这几天来最熟悉的气息。 温云微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小染早已绷紧的神经。 小染寸步不离地守在温云床边,一双秀丽的眉毛紧紧蹙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怕的景象。 山里的瘴气是不是又浓了?慕先生他们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遇到凶猛的野兽?那悬崖……那悬崖那么高,万一失足…… 每一种可能,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她的心上,让她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她一遍遍地为温云擦拭着额头渗出的虚汗,用温水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她干裂的嘴唇。 慕先生临走前留下的汤药,她按照吩咐,一小勺一小勺,极有耐心地喂给温云。 温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会因为高烧而说些胡话。慕凌天临走前虽然用金针暂时稳住了她的情况,但九节龙葵才是救命的关键。 这几日,没有了慕凌天的持续施针,温云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 她的小脸烧得通红,身体却一阵阵地发冷,时不时地会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或是沉浸在可怕的梦魇中而猛地抽搐一下,发出细弱蚊蚋般的呻吟。 就在刚刚,小染正替她掖好被角,昏睡中的温云眼角忽然沁出了泪水,那泪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呓语:“娘……娘……别……别丢下云儿……” 小染的心猛地一揪,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姐姐又做噩梦了,“姐姐不怕,小染在,不怕不怕。” 小染眼里的疲劳一扫而空,细细安抚道。 “慕先生很快就回来了,他会治好你的,你娘……娘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带着对胡氏沉痛的哀悼,和一种几乎是豁出去了的决绝,慕凌天领着剩下的几个汉子,重新回到了那面高耸的崖壁之下。 方才那血腥的一幕,在每个人心头留下滚烫的印记,驱散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慕先生,您就瞧好吧!”王二麻子第一个开了腔,他那张麻子脸因为激动和悲愤涨得通红,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旁边一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汉子也瓮声瓮气地接道: “是啊先生,您尽管上,俺们在下面给您盯着!再有那挨千刀的畜生出来,俺们……俺们就是用牙咬,也得给您争取点功夫!” 他说着,还真呲了呲牙,样子有几分滑稽,却没人笑得出来。 他们抬头,仰望着那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紫红色草药。 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吹动了崖壁上那株小小的九节龙葵,它在风中摇曳,无声地催促着。 慕凌天默不作声地检查了一下绳索,每一个结都仔细看过,又将那柄奇形短兵重新牢牢缚在腰间。 他看了一眼手臂上被狼咬出的伤口,那里已经被胡乱包扎了一下,但血迹依旧在缓慢地往外渗,将布条染得更深。 “二牛,王二麻子,你们几个还有力气的,在下面拉住绳子,务必抓稳了。” 慕凌天沉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伤后和连番搏斗后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让众人纷乱的心绪也跟着定了下来, “其他人,散开些,注意警戒四周,若再有畜生靠近,立刻大声示警,不要犹豫。” “哎!好嘞!” 村民们整齐划一。 他再次来到崖壁之下,仰头,目光锐利,仔细观察着岩石的走向和可以借力的裂隙。方才因为狼群的出现,他只探查了一半。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药锄去敲敲打打地试探。 时间不等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潮湿泥土的复杂气味,刺激得他胸口微微发闷。 下一刻,他动了。 ...... “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