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瑟瑟》
1. 生日
深夜,温荷月接到了贺云野的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司机去接你。】
她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急事,连忙换好衣服出门,谁知司机接上她之后,直接一路开到了A城最顶级的私人俱乐部。
“夫人,少爷在四号包厢。”
司机的语气有点无奈,但他是贺家的老员工了,看破不说破,也不会过多提醒。
“您辛苦。”
温荷月大约也猜到了什么,她仰头望向面前这座灯火辉煌的摩登建筑,轻轻叹一口气,走了进去。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很快就迎上来,见她素颜又衣着普通,身上也没什么名贵首饰和包包,明显不像那些经常出入这里的贵妇名媛,眼神里便带了一丝鄙夷。
“你找谁?”
“四号包厢,贺云野。”
“找贺少?”对方嗤笑一声,“每天想倒贴贺少的女人太多了,贺少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你有什么事?”
温荷月缓声回答:“他是我丈夫。”
“……您是贺夫人?”
“嗯。”
难怪工作人员不敢相信,尽管圈内都知道贺家二少爷已婚,但他行事浪荡又好花天酒地,极少带着妻子在公众面前露脸,所以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这位原配夫人。
周围人纷纷投来八卦目光,有不少在窃窃私语,不晓得议论着什么。
温荷月垂眸,下意识加快脚步,跟随工作人员前往四号包厢。
包厢门推开的瞬间,她看到了满桌高档洋酒,以及里面装扮华丽,嬉笑打闹着的一群年轻男女。
贺云野如众星捧月般坐在正中间,他微微向后倚在沙发上,修长手指握着水晶酒杯,半张脸隐在明暗的光线里,说不出的俊美与蛊惑。
两人对视,他略一扬眉,笑得轻佻又放肆。
“真听话,来得这么准时。”
他一开口,包厢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这里,嘈杂的音乐被关掉,随即听到有人笑道。
“这位就是嫂子啊?贺少真是好福气,嫂子漂亮得跟仙女似的。”
“哈哈哈感谢贺少,特意把嫂子叫来让我们一饱眼福!”
贺云野的视线在温荷月脸上停顿两秒,随后漫不经心移开:“清汤寡水的,看久了也就一般。”
“那就要看跟谁比了,贺少这是心里有更高的标准。”
“明白明白,贺少喜欢人间富贵花。”
温荷月感觉自己如同一件被当众展示的商品,沐浴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审视,丝毫不被尊重。
而这场闹剧的发起者,正是她的丈夫。
她尴尬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还在不断地被起哄调侃。
“今天是贺少生日,嫂子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对啊,话说贺少生日,嫂子怎么连礼物也没准备就空手过来了?”
温荷月闻言看向贺云野,试图解释给他听。
“生日快乐,我以为你今天会回家,所以礼物在家。”
“回家有什么意思,哪有大家一起喝酒热闹?”贺云野似乎对她的礼物并不感兴趣,连问也没问,只懒洋洋一招手,“过来坐吧,别在那傻站着,怪扫兴的。”
他随意在身边给她腾了个位置,原本坐在那里的红衣美女,见状也就识趣躲开。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嫉妒,总之对方看向温荷月的眼神不太友善,半晌像是想起什么,得意洋洋开了口。
“对了贺少,我听说钟家的兰小姐最近就要回国了,到时要不要安排大家一起聚聚?嫂子这么知书达理,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旁边的富二代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随声附和:“那肯定不能介意啊,毕竟这个身份可是兰小姐让出来的……呦,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倒也是实话,嫂子不至于这么小气。”红衣美女笑道,“要不是当初兰小姐离开了,依嫂子的家境,怎么可能嫁得进贺家?其实嫂子对兰小姐很感恩戴德吧?”
圈内人尽皆知,钟家的二小姐钟兰雅与贺云野交情匪浅,据传言当初两人只差一步就要订婚了,可钟兰雅却突然远赴海外,不久之后贺云野也光速完婚,却比从前玩得更花,很难说不是受了情伤。
温荷月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这群人在故意取笑自己,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的态度就是贺云野的态度,她无话可说。
所以她沉默许久,什么也没反驳,只是轻声道。
“兰小姐回来了,是好事。”
“哈哈,你们看,嫂子自己都承认了。”
于是在场众人全都哄笑起来。
“她承认什么了?”贺云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环视一圈,眼底光影渐冷,“真有出息,都开始对我的婚姻评头论足了?”
“……”
“自觉点,罚三杯。”
他在这群富家子弟里的地位显而易见,心情好时能玩到一起,心情不好时却绝对没人敢违拗他。
刚才还阴阳怪气的那对男女表情僵住,立刻识相闭上了嘴,老老实实依言罚酒。
另一位富二代试图缓和气氛,赶紧举杯赔笑:“别生气贺少,他俩不懂事,我敬你和嫂子一杯。”
贺云野动也没动,他冷笑着瞥了温荷月一眼:“我叫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话也不会讲,酒也不会喝,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哪怕你会唱首歌助个兴呢?”
“……抱歉。”
温荷月也习惯了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想要去取桌上的洋酒瓶。
结果还没碰到,手就被他从旁按住了。
她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今天就这样吧,我也累了。”贺云野说,“你们也都散了,改天再聚。”
他起身,大步流星离开包厢,也没管她跟没跟上。
温荷月坐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就听到那个红衣美女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贺少是因为你才发脾气的吧?”
她当然知道,贺云野突然发这通脾气,是因为提到了钟兰雅。
除了钟兰雅,没有谁能这么轻易拨动他的情绪。
而她看似是他的正牌妻子,其实只是虚名,连吃醋和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我从不轻易猜测别人的心思。”温荷月平静摇了摇头,好心提醒,“你还是先把他罚的酒喝完吧。”
然后她也没再理会对方是什么脸色,转而走出了包厢。
结果还没来得及下楼,她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是她的父亲温健仁,一个常年酗酒的烂赌鬼。
温荷月原本不想理的,但迟疑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月啊。”大半年没联系,温健仁并没有问候女儿的近况,而是开门见山,“最近手里宽裕吗?能不能给爸转点钱?”
“……多少?”
“不多不多,才一百万。”
温荷月难以置信:“年初我刚给过你一百万。”
“呵呵,最近牌运确实是不太好。”温健仁干笑两声,“但你现在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百万对你来说是小数目,贺少爷一定也不会介意的。”
“这不是他介不介意的问题,是你不应该继续去赌的问题。”
“乖女儿,你也不想看着爸爸被债主打断腿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再赌了!”
这话温健仁已经讲过太多次,从当初她为了给他还清八百万的高利贷而嫁给贺云野开始,他就一直在保证。
现在她结婚三年了,这三年来他始终还在不停地赌,赌输了就来找她要钱。
她知道他的保证一文不值,这是个无底洞,永远也不可能填满。
温荷月突然觉得很无力,破碎的家庭,失败的婚姻,自己才二十四岁,人生几乎就一眼看到了头。
大家各有所图,谁又真正关心过她呢?
她低声道:“我不会再帮你还赌债,以后别来找我了。”
“可那些债主他们……”
“你自己想办法。”
“……忘恩负义的臭丫头,嫁入豪门就不顾爹了?”温健仁没料到她会直接拒绝,顿时恼羞成怒,“连这点钱也不肯给,信不信我闹得你在贺家待不下去?”
“你来闹吧。”温荷月轻轻回答,“如果能让他把我赶走,也算你的本事。”
她说完就挂断电话,朝俱乐部的大门走去。
走下台阶时,见那辆银色法拉利还停在原处,司机下来给她开门,她坐在了贺云野的旁边。
贺云野侧眸看向她,一如既往地笑着讽刺:“这么久都不跟上来,我还以为你不舍得走,真打算跟他们喝两杯。”
“对不起,刚接了个电话。”
“是你那死也要死在赌桌上的爹?”他习以为常,“这次要多少钱?”
“我让他自己解决。”
贺云野的语气听上去满不在乎:“要多少就给他,反正这也是我们当初结婚的条件,算我补偿你的。”
“你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这点小事上。”
他略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司机把他们送回别墅。
……
温荷月一进门就把拖鞋拿给贺云野,又接过他的外套挂在架子上,随后去厨房热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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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牛奶给他。
这些照顾人的事,她总做得轻车熟路。
“饿不饿,要给你煮碗面吗?”
贺云野往厨房看了一眼,见各色食材都用精致小碟整齐备好了,她今晚真的是在等他回家过生日,还准备给他煮长寿面。
但他移开视线,依旧拒绝了她的好意。
“用不着,凌晨十二点都过了,还吃什么长寿面。”
温荷月并未显得多么失望,只温柔点头:“好,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手中那杯牛奶余温犹在,贺云野注视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忽然又叫住了她。
“喂,等等。”
她停住脚步,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刚才说生日礼物在家,礼物呢?”
“没有礼物。”
“……什么?”
温荷月很有耐心重复着:“没有礼物,刚才人多,我那样说是担心给你丢面子。”
“……”
“我审美很差,选的礼物你应该也不会喜欢,毕竟你什么都能买得到。”
她说完就打算回房间,谁知没走两步就被贺云野追上来,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
近在咫尺,两人几乎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贺云野居高临下盯着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底隐约带了几分醉意,薄唇微抿,比以往更具侵略性。
“你是个画家,审美能差到哪去?”他说,“我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不准备,三年了,每一年都不准备,你有没有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有啊。”温荷月很认真地和他解释,“我很尊敬你,会尽职尽责扮演好你的妻子,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不是当初就约定好的吗?”
贺云野皱眉:“尊敬我,你是我雇佣的员工吗?你要不要到我公司去上班?”
她想了想:“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我也可以的。”
大约是酒劲上头,他双手牢牢钳住她的肩膀,也不管她如何吃痛,呼吸逐渐开始有些剧烈起伏。
他咬牙切齿地告诉她:“摆清自己的位置,我是你的丈夫,你应该发自内心地爱我,懂吗?”
温荷月试图挣扎,但两人力量悬殊,她在他怀里小小一只,根本无法挣脱。
她无奈放弃,抬头看他,鹿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略显失态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柔声安抚他:“我是你的妻子,我当然会发自内心地爱你。”
“你在撒谎。”
“那你呢?”她微笑着反问他,“你爱我吗?”
“……”
贺云野一言不发。
温荷月自然也知道答案,他爱的是钟兰雅,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他会选择她,只是因为她毫无背景,听话且容易拿捏,又能让他避免被贺家安排联姻。
说白了,那时的他,急需找一个合适的傀儡。
所以这些年她都在告诫自己,这桩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她尽好妻子的本分,不该逾越的感情,一步都不要逾越,否则受伤的还是自己。
封闭内心,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贺云野手上的力道稍松,他放开了她,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
“说实话,我真是受够了你这副寡淡又无趣的模样。”他冷笑一声吩咐她,“去洗澡,希望待会儿在床上,你能让我有点惊喜。”
温荷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走向浴室,不多时,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
这一夜的缠绵,比以往更加漫长而激烈。
到后来温荷月几乎要痛得流泪,她忍耐着,任由贺云野予取予求,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只有他那张覆盖了一层薄汗的俊美的脸,睡衣半掩,隐约露出的锁骨与胸肌分外性感。
他真的生了一副天赐的好皮囊,身材也是顶级,再加上显赫的家世,不知有多少女人梦想一朝被眷顾,可以躺在他的枕边。
然而她拥有这种运气,却只觉得造化弄人。
她缩在被子里,长久注视着天花板,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贺云野靠在床边,垂眸看她:“你哭了?”
“没有。”
他伸出一根手指,替她将额前的乱发拨开,顺便也拭去了她眼角那滴未干的泪。
他俯下身,似乎想抱她一下,但突如其来的手机振动,却打破了这一刻短暂的宁静。
他回身去拿手机,点开消息框时,不慎自动播放了那条语音。
是钟兰雅发来的语音。
【云野,飞机落地了,明天中午我在老地方等你。】
2. 客人
当初结婚时,贺云野开出的条件很明确:他替温健仁还清那八百万的赌债,婚后定时给温荷月零花钱,而她则需随叫随到,扮演他温柔乖巧的妻子,除此之外,不要过问他任何私事。
结婚三年,温荷月一直默默无闻陪在他身边,替他杜绝了一切联姻的可能性。
她知道他在等钟兰雅回来,而现在钟兰雅真的回来了,两人重温旧梦,只是时间问题。
温荷月不确定贺云野未来将如何处理这段婚姻,但那是他需要考虑的事,相比起徒劳的等待,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三年间,碍于贺云野妻子的身份,她并不能出去找一份喜欢的工作,却也没闲着,除了做线上插画师偶尔接稿,还自学了珠宝设计课程。
这天的网课还没上完,她突然接到了好友林蓉的电话。
“小月,我来A城了,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啊!”
“太好了蓉蓉,你在哪?地址发给我。”
她出身南方小镇,林蓉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只是后来嫁到A城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前段时间听说林蓉因工作调动,可能要常驻A城,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两人约好时间,定在A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见面,林蓉第一次来大城市,对待什么都很新奇,温荷月带着她逛街,凡是她多看一眼的东西,全都刷卡买单。
“小月,你别再给我花钱了,刚才那条项链要五万块啊!太贵了!”
“没关系,不算很贵,你喜欢就好。”
林蓉停住脚步,目光从奢侈品购物袋移到温荷月的脸上,她欲言又止,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表情却莫名有点伤感。
她说:“也对,你嫁的是豪门,怎么会缺这点钱呢?”
“嗯……”
“但是小月,我觉得你也没有很快乐。”
怎么会快乐呢?这物欲横流的一座城市像是钢铁牢笼,她背井离乡,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在最青春的年纪,成为了别人豢养的金丝雀。
可她当初并没有选择,这些年来许多事,她从来都没有选择。
温荷月笑了笑,又让柜员挑了一对耳环,仔细给林蓉试戴:“你这不是来A城了吗?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我就快乐多了。”
林蓉看着她,犹豫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她。
“小月,其实我在网上,搜到过贺家二少爷的照片。”
“是吗?”
“也许我想多了,但……他跟白枫真的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温荷月手上动作一顿,她沉默几秒,转而微笑和柜员沟通。
“辛苦把这对耳环和配套的手链都包起来,谢谢。”
她不经意地回避这一话题,更让林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林蓉扶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问下去。
“所以,这也是你当初同意结婚的原因之一?你到现在也没能忘了白枫,对吗?”
“蓉蓉。”温荷月柔声制止了她,“这件事,以后都别再提了。”
……
午后,赛纳酒店顶层,天台咖啡厅。
赛纳酒店是钟氏集团旗下的连锁五星酒店,能俯瞰城市全景的天台咖啡厅,是酒店特色之一。
当初贺云野和钟兰雅经常约在这里见面,这种习惯持续了好几年,直到钟兰雅出国之后,贺云野就再没来过。
两人相对而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钟兰雅主动问候。
“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再好不过了。”贺云野笑了一声反问,“你呢,出国深造得顺不顺利?”
“很顺利,而且父亲已经同意让我插手家族的一些生意了。”
“那要恭喜你。”
钟兰雅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试探性询问:“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
“她对你好吗?你们恩爱吗?”
“你去打听一下我的口碑,我像是那种夫妻恩爱的人吗?”
确实是符合他性格的答案,钟兰雅闻言也算松了口气,微笑着又问。
“那你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趣的人。”
“有多无趣?”
贺云野摇摇头,向后靠上椅背:“你对她好像很感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多有魅力的女人,才能代替我陪在你身边整整三年。”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贺云野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温荷月那双含着泪的,温柔又纯净的眼睛。
他薄唇微抿,下意识回答:“不是因为她有魅力,我当年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结婚对象,好让家里断了商业联姻的念头。”
“那现在呢?”
“……什么?”
钟兰雅突然推开面前的咖啡杯,身体前倾,无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说,那现在呢?”她红唇微启,语调暧昧,“我已经回来了,你还需要留着那个听话的结婚对象吗?”
贺云野顿了顿,像是意外于她的问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谁不知道,你一向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时服务生端上了两份甜品,是杏仁利口酒提拉米苏,于是这一话题暂时中止,贺云野低头尝了一口,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并不满意,钟兰雅心中疑惑。
“这里的甜品主厨一直没换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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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前的味道,我记得你那时很喜欢的,是口味变了?”
口味没变,他现在也还是很喜欢这道甜品,甚至之前还让温荷月给自己做过。
问题就在于温荷月那双手实在太巧,学习能力又强,她做的比这家酒店的主厨更符合他的喜好,所以时隔太久,他开始不习惯了。
钟兰雅何其聪明,见贺云野不回答,便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看来你夫人很精通厨艺。”
“不算很精通,但甜品做得不错,哪天你有空也可以尝尝。”
“我今天就有空。”
“……嗯?”
“我说,我今天就有空。”钟兰雅重复着,“我这次回国就不走了,以后经常见面,总得拜访一下你夫人,交个朋友。”
贺云野刚才在盯着那碟提拉米苏出神,原本只是随口客气一句,谁知她居然真的想去。
他抬起头,沉默片刻,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行,什么时候?”
“我先回家一趟,晚上去你那吃个便饭。”
* * * * * *
贺云野平时并不经常回家,大部分时候温荷月都摸不准他的作息和安排。
她知道今天钟兰雅回国,本以为他会陪对方一整天,所以打算和林蓉一起多待会儿。
谁知下午却突然收到了他的信息,告诉她晚上有客人,记得在家等着。
贺云野从不在家接待客人,这位特殊的客人是谁,其实很好猜。
温荷月见过钟兰雅的照片,但在看见钟兰雅本人的时候,她更加理解了那天富二代们为什么会说,贺云野喜欢的类型是人间富贵花。
钟兰雅就是人间富贵花,明艳妩媚,带着千金小姐特有的骄傲与高贵,站在那就教人移不开视线。
“我比你大两岁,你以后可以叫我姐姐。”钟兰雅握住温荷月的手,目光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今天刚听云野提起你,他性格那么古怪,这几年我不在,辛苦你照顾他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不辛苦的。”
“你这么善解人意,难怪他喜欢留你在身边。”钟兰雅笑道,“他还说你手艺好,尤其是甜品做得好,非得让我来家里尝尝。”
温荷月看了贺云野一眼,见他表情平淡没什么反应,也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她暗自叹气,点头应道:“好,那今晚我下厨,不过我厨艺有限,钟小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你尽管做自己拿手的就可以。”
出门前一刻,温荷月瞥见钟兰雅扯了贺云野的衣角,在和对方撒娇似的讲话。
“云野,突然想喝茶了,我要你亲自煮。”
3. 往事
那顿晚餐,温荷月亲自下厨做了六菜一汤,还有一道杏仁利口酒提拉米苏。
其实没人在意她的手艺到底怎样,钟兰雅言笑晏晏,一直在与贺云野聊着以前的事,她干坐在那里,不能离席,也插不上话。
她偶尔会看向贺云野,见他句句有回应,目光始终落在钟兰雅身上,格外耐心。
谁能想到呢,桀骜不驯的贺家二少爷,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你做得确实比赛纳酒店的主厨更好,难怪把云野的口味都养刁了。”钟兰雅尝了一勺提拉米苏,转过头对温荷月笑道,“回头有空指导一下我吧,既然他喜欢,我也该学学。”
温荷月感觉这一幕荒唐到不真实,人家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她只是他们旧情复燃必经的一环,可偏偏身份尴尬,又不能堂堂正正地祝福。
她说:“谈不上指导,我也是根据网上教程随便学的。”
“那是天赋啊,都说要抓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可惜我这些年也没学会。”
贺云野盛了一碗鱼汤,放在钟兰雅面前,语气漫不经心。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学的?况且我今天喜欢,明天就未必喜欢了。”
钟兰雅含笑看他一眼:“对待甜品是这样,对待人也是吗?”
“那要看喜欢的是谁。”
温荷月像个局外人,旁观这场极致拉扯,她默不作声剥着手里的虾,整晚再没插过一句话。
……
离开别墅前,钟兰雅向贺云野提出邀请。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今晚不了。”出乎意料的,贺云野居然拒绝了,“明天上午还有个会。”
钟兰雅笑容变淡,看起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管公司事务的。”
“贺家不养闲人,偶尔也得做做样子。”
“那改天,你记得主动约我。”
“好。”
贺云野送钟兰雅到大门口,两人不晓得又叙了什么旧,很久都没回来。
餐厅自有保姆负责收拾,温荷月洗漱过后,就关上门进了二楼书房。
她还有两单未完成的插画,眼看着就要到交稿日期,得抓紧赶出来。
她一工作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听到走廊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书房门被直接推开。
贺云野从来都是这种行事风格,她早就习惯了。
“怎么了,有事吗?”
贺云野环着双臂倚在门口,默不作声注视着她。
许久,他在她疑惑的眼神里,冷声问道。
“最近只要在家,你每晚都给我热一杯牛奶,今晚为什么没有?”
温荷月一怔:“我以为你不喜欢喝。”
“不管喜不喜欢,但凡我没说不需要,你就应该继续。”
“……好。”
反正他无理取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温荷月习以为常,她依旧像往常那样平静应了一声,起身准备下楼。
谁知在路过贺云野身边时,他却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了原地。
温荷月猝不及防,险些撞进他怀里,她下意识抵在他胸前,抬眸看他。
贺云野刚洗完澡,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气息,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沿着锁骨向下滑,直至渗入敞开的睡衣衣襟。
她的手指触及他结实的胸肌,甚至能感受到他此刻剧烈起伏的呼吸与心跳。
她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但又想不通为什么不好。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贺云野垂眸,懒洋洋与她对视:“你是编写好指令的机器人?我手机里的AI都比你有情趣。”
“……这样不好吗?”
“哪里好?”
温荷月叹了口气:“你当初和我结婚,不正是因为我足够听话?”
他沉默片刻,像是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目光渐冷。
“那时的你可不是这样。”
三年前温荷月刚大学毕业,递交的简历还没回音,暂时在小镇上支了个摊子给游客画肖像画,只为了多赚点钱给父亲还赌债。
当时恰逢钟兰雅出国,贺云野面临着被父亲安排联姻的困境,他独自去往小镇散心,并做出了要找一个合适对象尽快结婚的决定。
碰巧两人相遇了,贺云野路过了温荷月的画摊,见她停住画笔,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她长发白裙,美得像一朵水晶兰花,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干净纯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讲,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伤。
贺云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但鬼使神差的,他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买了她一张画。
他把画留给了她,而几天后,当他即将离开小镇时,再度路过画摊,见自己的肖像画已经被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画,又看了一眼她,突然就吩咐身边随行的助理,立刻去调查清楚她的信息。
他得知她没有母亲,只有一个酗酒好赌的失业父亲,欠了八百万赌债,家中亲戚也不剩什么了。
家境清贫,阅历少,背景简单,性情温柔,容易拿捏。
真巧,她居然符合他所有的标准,正是他契约妻子的最佳人选。
所以,两人才有了后来这一场交易。
温荷月认真回忆,但没有答案,她反问他:“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
贺云野答不出来,又或者他觉得和她说了也毫无意义,她现在只是一个习惯逆来顺受的妻子,从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
有时候,倒显得他是在无理取闹。
温荷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便独自下楼去了厨房,照例给他热了杯牛奶。
她回到书房,故意又多工作了两个小时,本以为他已经睡下,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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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卧室,发现床头灯依旧亮着,他倚在床边,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她毫无防备,顿时被吓了一跳:“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有会议吗?”
“你不是也没睡?”贺云野冷笑,“真奇怪,每次我在家的时候你都很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
“没有躲你。”她温柔摇头,“我就在书房,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我需要一个暖床的床伴。”他略一侧头示意,“躺过来。”
于是温荷月依言脱去睡衣,顺从地爬上床,躺在了他的旁边。
深秋的夜里总是很冷,但她的身体温软,散发着暖融融的香气,能让贺云野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一面贪恋她的温暖,一面怨恨她的平淡。
她是真的天性寡淡,还是唯独不肯对他热烈?
他关掉床头灯,转身掀开被子,发狠地朝她吻了下去。
……
轻喘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沾染了苦涩而甜腻的气息。
记忆中,平时无论贺云野如何放肆索取,温荷月都无条件配合,再痛也不会撒娇,更不会对他讲任何婉转的情话。
只有曾经一次,她防线失控,在迷乱中带着哭腔哀求他。
“叫……叫我阿月,好不好?”
“阿月。”
这一次,贺云野主动这样叫了她,要知道平时两人之间,其实连稍微亲昵的称呼都没有。
一滴泪划过温荷月眼角,她在黑暗里看不见面前的男人,但低沉嗓音却仿佛透过岁月尘埃,无比真切地唤醒了回忆。
她于疼痛中伸出手去,搂着贺云野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吻上了他的眼睛。
她的吻犹如荒野火种,瞬间点燃了贺云野,他搂着她,于沉默中撒野,愈发不肯停歇。
缠绵持续到后半夜。
温荷月坐在床边,低头系着睡衣的扣子,而后忽然被贺云野从身后钳住肩膀,强迫她转身面对着自己。
他沉声低问:“当初如果不是我,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给你八百万,你是不是都会同意结婚?”
她微微一怔:“除了你,不会有人愿意给我八百万。”
“万一有人也愿意呢?”
“那……”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迟疑很久,最终还是回答,“也许会吧。”
他的眼神瞬间冷得可怕:“那对你而言,我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
“对你而言,我和其他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总惯于绵里藏针,将同样的问题返回给他,而他偏偏给不出体面的答案。
贺云野就在这样漫长的僵持中,逐渐耗尽了耐心。
他推开她,语气充满嘲讽:“外面随便哪个女人都比你会哄我开心,你觉得自己哪点配得上那八百万?”
说完,他穿衣下楼,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4. 宴会
自那天后,贺云野连续半个月没有回家,也没有主动联系温荷月。
后来还是经林蓉提醒,温荷月才发现,他居然无意间上了娱乐新闻。
“小月你看,这是当下很火的流量小生叶皓,是个玩咖,被狗仔拍到去夜店狂欢了,同行的还有好几位富二代,照片里面……”
照片里面有贺云野。
那群人勾肩搭背从夜店走出来,他站在中间,唇边慵懒地叼着烟,哪怕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衬衫牛仔裤,哪怕照片像素模糊,也依旧是最惹眼的那一个,甚至连旁边的叶皓都显得黯然失色。
温荷月十指纤纤,剥了只虾放在林蓉碗里,她瞥了一眼照片,并不意外,很平静地回应。
“是啊,如果叶皓是个玩咖,应该能跟他合得来。”
“重点是这个吗?”林蓉生气强调,“贺云野他三年来是不是一直这么花天酒地?他娶了你,却一点也不顾及你的心情吗?”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结婚时也约定好了,我不会过问和干涉他的任何私事。”
林蓉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你们这算是什么关系?既然不让你过问,他当初花八百万跟你结婚干什么?”
温荷月笑了一笑:“八百万对我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他却根本不算什么,他当初娶我是为了对抗家里,那张结婚证能让他等到想等的人。”
“他想等谁?等谁也不是这么个等法,搞不好他谁也不爱。”
“没关系,随便他爱不爱吧。”
林蓉看着面前色味俱佳的高档菜,突然就没了胃口,她放下了筷子。
她斟酌很久,终是没忍住问温荷月:“小月,能不能跟我交句实话,你对贺云野有感情吗?”
“你指哪方面的感情?”
“所有,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这问题似乎也难住了温荷月,毕竟在此之前从没人这样问过她,她也从没认真审视过自己和贺云野之间的感情。
她迟疑着:“其实……他不是个坏人。”
虽然贺云野脾气桀骜又阴晴不定,但他也没做过什么实质性伤害她的事,在金钱方面也没亏待过她。
如果将两人想象成雇佣关系,把他当成个古怪的上司,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相比起丈夫,他更像是我的老板。”
“可员工是有权利主动离职的。”林蓉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他,还是说,你并没有想过要离开?”
温荷月摇头:“离婚这件事,如果不是贺云野主动提,我是没办法提的。”
“难道你准备绑在他身边一辈子?”
“应该不会,也许很快他就有想法了。”
毕竟钟兰雅已经回来了,于情于理,这段婚姻都没有再存续的意义。
凭贺云野的性子,她认为他也不至于耽搁太久,等把一切都安排好,大概就会跟她提离婚。
正聊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贺云野的助理陈政。
温荷月按下接听:“陈特助,有事吗?”
“夫人,礼服已经给您送到别墅了,您回去记得试穿,尺寸和样式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送去改。”
“礼服?最近有什么场合需要我穿礼服?”
陈政恭敬回答:“三天后是钟董事长和夫人的玉婚纪念日,钟董事长宴请贵宾,届时贺总会带您一起出席。”
她顿了一顿:“好,我知道了。”
* * * * * *
钟董事长是钟兰雅的父亲,据传言夫妻感情一直恩爱,这次玉婚纪念宴,钟兰雅当然也会在场。
温荷月不明白贺云野为什么要带自己去,以前这种公开场合,他几乎从未带上过她。
但既然是他的意思,她也不好拒绝,只能陪着一起。
她告别林蓉后回到别墅,发现客厅的置物桌上放着两套礼服,都是AIKI品牌的秋季高定。
她自学设计,对时尚圈有一定了解,知道这个品牌的礼服格调很高,连有些一线明星都不好借,这次居然同时送来了两套。
她分别拆开两件礼服,见一件是粉色轻纱鱼尾长裙,缎光布料,在灯下柔影流动;另一件则是简约的水蓝色斜肩款式,裙摆点缀花朵刺绣,大气优雅。
不得不说,从风格到尺寸都很适合她,难以选择。
她最终决定穿蓝色那款,看起来可能会更稳重一些,也不致喧宾夺主。
……
这期间贺云野还是没有回家,一直到赴约当天,助理陈政开车来别墅接温荷月,将她送往举办宴会的丽斯豪庭酒店。
温荷月上车时,陈政忽然傻了眼,他盯着她的礼服愣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问道。
“夫人,您这是穿的哪件礼服?”
“就是从你送的那两件里挑了其中一件。”
“……可贺总只让我送了一件,还是粉色的啊!”
温荷月当时还特地跟保姆崔姨确认过,两件礼服都是以贺总名义送来的,现在看来,只有粉色那件是陈政亲自送的,她穿的这件却不知是哪位送的。
听了她的解释,陈政稍稍放心:“哦哦,也许贺总另有安排,又送了另外一件让您挑选也说不定。”
主要是时间也快来不及了,不能再回去换礼服,他只能先抓紧把温荷月送到目的地。
行驶途中,温荷月望向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她沉默许久,终是开口询问陈政。
“这次让我去参加宴会,是不是贺董事长的意思?”
贺董事长就是贺氏家主贺君山,也是贺云野的父亲。
陈政犹豫了一下:“是的,贺董事长这次因故不能亲自到场,但贺钟两家是世交,就让两位少爷代为道贺,还特意叮嘱贺总必须携带家眷,以示尊重。”
果然如此。
贺云野跟生父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但既然是父子,总得维持最基本的体面,所以贺君山提的要求,只要不触及底线,贺云野总得勉强照做。
豪车停在丽斯豪庭酒店门口,陈政离开驾驶位绕到另一侧,态度恭敬地给温荷月开车门。
温荷月拎着裙角下车,刚要往酒店里走,转头却见一辆灰色布加迪从远处开来,与这辆车并排而停。
从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暗蓝色高定西装裁剪合身,和田玉的袖扣低调奢华。
他有张极为英俊的脸,眉眼间与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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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野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比起贺云野要更内敛,少了那份玩世不恭的轻佻,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与矜贵。
温荷月认识的,这位是贺家长子,贺云野的大哥贺明琛。
结婚三年,她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更没聊过几句,连熟悉也算不上。
她略一颔首,客气问候:“大哥。”
“真巧。”贺明琛在她身边停住脚步,垂眸认真端详她,“这件礼服很美,我当时就觉得,它像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
温荷月一怔,突如其来的猜想,令她瞬间不安起来。
“大哥,这件礼服是你送的?”
难怪当时保姆告诉她,两件衣服都是以贺总名义送来的,确实,贺明琛与贺云野都是贺总。
可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礼服?
“是我送的。”贺明琛点头,平静反问,“怎么,你不喜欢?”
“不,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我不知道这是……”
早知道这件是贺明琛送的,她肯定要选那件粉色礼服,至少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没什么不合适,能被你赋予灵魂,是这件礼服的荣幸。”贺明琛说,“宴会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先进去拜访主家,免得礼数不周。”
他同温荷月讲话时,语调总是斯文柔和,与他留给外人的印象,很微妙的有所差异。
温荷月略一迟疑:“……好。”
她跟随他的脚步,穿过酒店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朝宴会厅内走去。
……
宴会厅内水晶灯璀璨,宾客们举杯谈笑,虚伪的假面之下各怀心思。
温荷月没有上前应酬,那些商界名流和富家子弟,她大多不认识,也没必要主动客套。
她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向服务生要了一杯香槟。
不多时,刚把贺礼送给钟氏夫妇的贺明琛,重新折返,回到了她身边。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香槟杯上,“我记得你不太能喝酒。”
温荷月惊讶于他的细心,因为他和她只在贺家吃过一顿正餐,席间也只象征性提过一句她酒量不好,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轻声回答:“只是拿着,做做样子而已。”
贺明琛举杯,在她杯沿上轻轻一碰:“你给Moson杂志画的插画我看了,有天赋,也有很深的功底。”
温荷月抬眸看他,深感意外:“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画的?”
“你的笔名叫枫月,我有印象,也关注过。”他笑了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唐突。”
“当然不会,我只是好奇,大哥居然会对这种小事感兴趣。”
“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嫁给云野,你应该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插画师。”
这话莫名戳中了温荷月的心事,她沉默片刻,温柔勾起唇角。
“没关系,我现在也可以成为优秀的插画师。”
或许某一天,还会成为同样优秀的设计师。
话音未落,忽听宴会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两人同时转身望去,见贺云野和钟兰雅并肩而行,正一起走进会场。
5. 兄弟
贺云野今天穿了白色西装,记忆里他极少穿这么干净纯粹的颜色,与身边一袭明媚红裙的钟兰雅相互辉映,像极了一对正在热恋的新人。
更何况,此刻钟兰雅的手,就挽在贺云野的臂弯里。
般配,无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般配。
温荷月注视着两人,甚至替他们觉得可惜,自己看似是贺云野的原配妻子,其实是真爱的阻碍,才让他们无法在公众面前给彼此名分。
她不自觉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被贺明琛听到了,贺明琛垂眸看向她。
他微微倾身,低声询问:“有兴趣去跳一支舞吗?”
结果温荷月还没回答,远处的贺云野就注意到了这里。
他推开了钟兰雅挽着自己的手,大步流星走过来,眼神在贺明琛与温荷月之间来回打量一圈,面带冷笑。
“大哥好兴致啊,今天来了这么多商界名流,你不去应酬,反而有空在这陪我的女人喝酒。”
温荷月正要起身解释,却被贺明琛扶住肩膀,重新按回了座位。
贺明琛平静与贺云野对视:“你也不赖,没空带自己的夫人去拜访钟董事长,倒是有空和钟二小姐亲密叙旧。”
“你管得太宽了。”
“如果不是父亲提前交代,我没兴趣管你。”
“少拿父亲压我。”贺云野牙关暗咬,表情隐约透出几分狠意,“你还没掌贺家的权,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点。”
贺明琛沉下脸色:“朽木不可雕。”
“我承认自己是朽木,我无药可救。”贺云野看着他,语气充满讽刺,“你高贵,你是贺家根正苗红的继承人,看谁都下贱。但那又怎样,还不是得忍着恶心接纳我?”
“……”
“清明节我们分头祭奠,回到贺家还得演一出兄友弟恭——这么看大家都一样虚伪肮脏,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
贺明琛修长五指猛地收紧,手背青筋暴起,力道几乎要捏碎酒杯,看得出是在极力压抑情绪。
他冷声道:“果然就算进了贺家,骨子里的教养也改变不了。”
贺云野挑衅似地朝他笑:“如果贺家家风真的这么好,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不是吗?”
气氛至此下降到冰点,大约是意识到再不干预,这兄弟俩可能会爆发冲突,钟兰雅赶紧挡在了两人中间。
“琛哥,你别误会。”她低声解释,“我刚才和云野在谈正事,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亲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的呢?没必要让外人看笑话。”
她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落在温荷月脸上。
温荷月察觉到了,这句外人,大约指的就是自己。
也对,豪门秘闻都快抖出来了,她一个外姓人,确实不太应该多听。
她起身欲走,打算暂时回避一下,却被贺明琛唤住。
“等等,荷月,不是说好要跳支舞吗?”
“……嗯?”
不合时宜的场景,不合时宜的邀请。
温荷月脑海中飞快思考要怎么拒绝才比较委婉,谁知下一秒,贺云野绕过另外两人,直接攥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向舞池。
“你喜欢跳舞?来,我陪你跳。”
她猝不及防,试图挣脱他:“我不喜欢跳舞,也没答应谁要跳舞。”
“就算不喜欢,和我跳舞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贺云野垂眸看她,手上力道未减,“还是说谁邀请你都可以,只有我这个做丈夫的不行?”
“……”
他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次明显不太一样。
温荷月隐隐能感觉到,他现在很愤怒,并且急需一个出口来排解愤怒,自己如果不陪他跳这一支舞,依他的性格,恐怕会在人家的宴会上失控。
她无可奈何,只能柔声哄他:“跳舞当然可以,但我跳得不太好,你得教我。”
听了这话,贺云野的脸色稍有缓和:“你最好能学会。”
“我努力。”
钢琴与小提琴融合的悠扬旋律,在宴会厅内缓缓流淌,水晶吊灯光影旖旎,在大理石地板上渲染出一片溢彩画卷。
两人来到舞池中央,贺云野单手扣在温荷月腰间,搂着她随乐声旋转。
温荷月跟随他的引导,舞步逐渐从生疏到流畅,水蓝色的裙摆翩跹,像花朵般在灯光里绽开,美不胜收。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正式跳舞,两人靠得这么近,近到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以及有力的心跳。
他身上薄荷雪松的香气,丝丝缕缕环绕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今夕何夕,思绪已经飘出了很远。
她年少时也曾这样想过,要与某个人在灯光璀璨的礼堂里,穿足以相配的礼服,就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那样,跳一支定情之舞。
可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心脏如同被海水浸泡般酸涩,直到贺云野一开口,将她拉回现实。
“这件礼服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不穿我送的那件?”
温荷月登时清醒,她的第一反应是编个理由,但又意识到谎言很容易被戳穿,到时只会更加激怒他。
她只好如实解释:“那天我回去看到两件礼服,崔姨说都是贺总送来的,我就挑了其中一件,结果……”
她没有再讲下去,贺云野却也听懂了。
他略一停顿,两人的舞步因此慢了半拍,温荷月险些踩到他的脚。
她下意识后退,高跟鞋却不慎绊到礼服裙角,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仰倒。
关键时刻,贺云野揽在她腰间的手稍一用力,将她又稳稳托回了原处。
她的长发在半空荡起轻盈弧线,下一刻,脸已无限贴近他的胸前。
她伏在他怀里,听他在耳边沉声问:“即使不知道是谁送的,你也还是更认可贺明琛的审美,对吧?”
“不是的。”
“那为什么选这件?”
察觉到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逐渐收紧,温荷月疼痛之余,忙紧急思考对策。
她放缓语气,耐心同他解释:“因为这件款式比较普通,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你选的那件太漂亮了,我担心会被别人说三道四。”
贺云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说,皱眉看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真的,宴会上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所以不想太显眼。”
她的表情总是这么温柔真诚,看不出任何破绽,贺云野沉默许久,转而又问。
“我没到的时候,贺明琛跟你说了什么?”
“他无意间看了我给杂志画的插画,说画得不错,只是客套而已。”
贺云野“哦”了一声:“是《Moson》那本杂志?关于童话主题秀场的概念图?”
他问得很随意,似乎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但却准确说出了杂志名称和内容,显然是看过那一期。
温荷月愣住:“是的,你……”
“走吧。”恰逢一曲终了,贺云野避开这一话题,松开她转身离开舞池,“来也来了,剩下的有贺明琛应酬,我没空陪这些人装模作样。”
谁知他还没走两步,旁边路过的服务生为了避让另一位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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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收势不及,直接撞在了他身上,手里端着的四碗鲜炖梨汁燕窝,全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贺云野的西装被染得一片狼藉,而那服务生慌乱之下也脚软摔倒,手掌按在瓷碗的碎片上,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以致于贺云野在看清地面那滩鲜血时,视线已来不及避开。
殷红艳烈的颜色,霎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太阳穴猛烈跳动,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一阵眩晕袭来,他抬手扶住额头,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温荷月跟在后面,敏锐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她仅凭直觉判断出了原因,立刻伸手脱掉他的外套,盖在了那滩沾血的碎瓷片上。
今天到场的宾客非富即贵,服务生当然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这时见她把外套扔在地上,忙带着哭腔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帮您把西装洗干净,请原谅我,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请不要投诉我……”
“没关系,不用你洗,我们也不会投诉你。”温荷月轻声安慰他,“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别感染了。”
“……谢谢,谢谢!”
这时贺明琛和钟兰雅,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钟兰雅瞥了一眼地面,又关切地看向贺云野。
“云野,受伤了吗?”
贺云野缓了缓神,再抬起头时,表情已恢复如常。
“没有。”他冷声道,“让他们收拾干净吧。”
“这是我们酒店员工的失职,我会让负责人严肃处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温荷月,沉默片刻道:“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
钟兰雅也看向温荷月,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红唇微抿,若有所思。
“那,要不要也陪我跳一支舞呢?”她说,“已经三年没和你跳过舞了,还有点怀念。”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贺云野拒绝了她。
“跳舞的机会有得是,改天吧,今晚有点不舒服,替我向钟董事长打个招呼。”
说完,他转身离开宴会厅,温荷月客气地朝贺明琛一点头,拎起裙子快步跟了出去。
钟兰雅脸上笑意渐淡,她望向贺云野的背影,眼底有不甘心的神色一闪即逝。
她转过头去,见贺明琛也同样在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出神,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忍不住出言提醒。
“琛哥,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对某些错误的人,产生了错误的想法?”
“我不认为我们有无话不谈的交情。”贺明琛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疏离,“有这心思,你最好还是继续放在贺云野身上。”
“放心,你是天子骄子,贺家未来的继承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不会再打你的主意。”钟兰雅说,“我现在认可你当年那句话了,像我这样的私生女,和云野那样的私生子才是一路人,我会将优势最大化,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
贺明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相反,这只会令他更加反感。
他冷漠转身:“我不记得当初和你说过什么,但我要提醒你,别把贺云野当傻瓜,有些事也别做得太过分。”
钟兰雅笑了:“你不是很讨厌云野吗?就算我对他做了过分的事,又对你有什么坏处?更何况你只是讨厌他,对那位不受待见的温小姐,可是关照得很呢。”
“……”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但我如今的目标很明确,不会好奇这些闲事。”她缓声道,“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们大可以做个交易。”
6. 寺庙
回去的路上,温荷月坐在后排,始终没有讲话。
刚才上车时她碰到了贺云野的手,温度冰凉得不正常,她想,他现在状态应该挺糟糕的。
结婚三年,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晕血的毛病。
许久,听得贺云野低声道:“刚才你反应很快。”
“嗯,我也是猜的,之前没见过你晕血。”
“但你还是帮了我的忙。”
他最讨厌在别人面前暴露弱点,尤其是贺明琛也在场的情况下,而今晚她却恰到好处保护了他。
他有时会觉得这个女人从不了解自己,有时又会觉得,她是唯一能看透自己的人。
真奇怪,她凭什么能让他患得患失?
“你就不想问问,我和钟兰雅到底聊了些什么?”
“当初约定过,我不会过问你的私事。”
贺云野侧头看向她:“如果我允许你偶尔过问一下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温荷月轻声回答,“你跟兰小姐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聊,如果是需要我知道的事情,你会主动提的。”
这时车已经开到别墅门口,贺云野感觉自己被敷衍了,表情冷淡地转身下车。
他一直走到客厅,回头见温荷月正弯腰脱高跟鞋,很显然也并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复杂沉闷的情绪无处释放,几乎让他窒息。
他脸色阴郁地问她:“你宁可跟贺明琛喝酒聊天,也不愿意关心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有什么故事,是吗?”
那双昂贵的高跟鞋其实并不合脚,温荷月坚持穿了整晚,脚腕被磨破了一层皮,隐约有血迹渗出。
她坐在沙发上,忍痛给自己上药,听了这话抬起头,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贺家和钟家是世交,你跟兰小姐也算青梅竹马,听说她当年还救过你的命——你们的故事,我多少也听过一点。”
“我们不是青梅竹马。”
贺云野丢下这句话,目光在她被磨破的伤口停留片刻,似是稍稍皱了一下眉,随即大步流星上了楼。
温荷月独自坐了很久,去衣帽间换下礼服时,又看到了那件贺云野送的,没被自己选择的粉色流光缎鱼尾裙。
是很漂亮,但礼服和高跟鞋是一种道理,漂亮的未必就适合自己。
她关掉了那盏灯。
* * * * * *
深夜,熟睡中的温荷月,突然被一阵玻璃碎裂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是凌晨三点。
今晚她是在楼下卧室睡的,贺云野在楼上,都这个时间了,难道他还没睡着?
她披上外衣,悄悄上楼察看,见茶室的灯亮着,贺云野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脚下是一滩碎掉的玻璃杯。
他拿了个新杯重新给自己斟水,又从旁边的白色药瓶里倒了几颗药,仰头送服。
灯光柔和勾勒出他的背影,温荷月听到他略带颤抖地叹息一声,似乎想要弯腰去收拾碎片。
“我来吧。”她下意识开口,“别把你手划伤出血了。”
贺云野根本没注意到她在身后,闻言一愣,猛地回头。
两人对视,温荷月看到他脸色苍白,双眼通红,就像是一夜失眠,刚睡会儿又被噩梦惊醒那样,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欲言又止,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询问,索性沉默,随后快步下楼去取了扫帚和拖把,把那滩玻璃碎片清理干净。
贺云野全程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只怔然地盯着她看。
温荷月收拾好,视线无意中瞥过他攥在手里的药瓶,认出那是某种精神镇定类药物。
说不意外是假的,结婚这三年,虽说两人聚少离多,并不算是朝夕相处,却也终究是同住一屋檐下,他服药这件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或许就像晕血的毛病那样,他实在隐藏得太深了吧。
她想了想,轻声问他:“是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煮一碗安神汤?”
“……好。”
说是安神汤,其实不太正宗,是温荷月根据现有药材和食材改良的,主要用了鲜百合、酸枣仁、茯苓、人参和麦冬一起熬煮,又根据贺云野的口味,加了一点点秋梨膏。
他以前出去应酬,很晚才回来,她有时也会给他熬一碗。
这是某位故人教给她的手艺。
安神汤熬好时是四点多钟,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她将瓷碗放在贺云野面前,说了句小心烫,正打算转身回屋,下一秒却突然被他攥住手腕拉回了原地。
她顿时跌进他的怀里,慌乱之中双手搂紧他的脖子,两人就势一起倒在沙发上。
近在咫尺,他在她耳边轻轻喘息,呼吸温热,撩拨得她的心弦一阵发颤。
温荷月沉默半晌,试图推开他:“先把安神汤喝了吧。”
“等等。”贺云野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嗓音微哑,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让我抱一会儿。”
他这么说了,她便安静任由他抱着,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算是安慰。
听得贺云野问:“刚才吵到你睡觉了?”
“还好。”她说,“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时手抖,可惜那个从捷克带回来的琉璃杯了。”
温荷月笑了笑:“人没受伤就好,杯还可以再买新的。”
“那是钟兰雅出国之前送我的。”
“……噢。”她微微一怔,“那确实可惜,不过兰小姐已经回国了,你们可以继续创造新的回忆。”
贺云野深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以后你们还会有新的信物,别太难过。”
“我不是要跟你讲这个。”
温荷月看着他,等他继续讲下去,但贺云野最终单方面结束了这一话题,他失落又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你不会理解。”
其实他想说的是,琉璃杯碎的那一瞬间,自己反而觉得解脱,就好像这只杯子本就不该存在一样。
人回来了,杯子就碎了,这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呢?
就像他多年来苦苦追寻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温荷月没有反驳,她的确不理解他,有时候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情也不能完全理解。
她与他都被困在过去,在看不到尽头的时光里慢慢失去颜色,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明明是夫妻,偏偏也是最疏远的陌生人。
“再不喝就凉了。”她起身,把盛汤的瓷碗端给他,迟疑一瞬,又多问一句,“你……那种药吃多久了?”
“八年。”
“八年?”
贺云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经常要靠吃药才能睡着,相比之下,你的睡眠质量确实挺好。”
“经常吃药会产生依赖性。”
“依赖不依赖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他说完,将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客厅。
“今天没事的话,再多睡会儿吧。”
“好。”
温荷月坐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楼走廊,随即听到手机振动,她转过头去,见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林蓉发来的信息:
【小月,这周末我想去趟玉灵寺,你能陪我一起吗?】
* * * * * *
既然是林蓉邀约,温荷月是一定会去的,对她而言,林蓉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也是自己如今在A城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暖意与甜意。
能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经常见面,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没有糟糕到无药可救。
但见面这天的林蓉却显然心情不佳,一向开开心心的小太阳,一路上都神色郁郁,提不起精神。
温荷月几次试图询问,都被林蓉含糊地搪塞过去,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平日的玉灵寺香客不多,远没有节假日那么拥挤,林蓉去大雄宝殿求了事业,并往功德箱里投了很多现金。
她俯身朝菩萨虔诚拜了三拜,温荷月站在旁边,听到她小小声祷告:
“普贤菩萨在上,愿您保佑我这次能够顺利离职,之后可以找个更顺心的工作——您要是得空,最好惩罚一下我那为非作歹的领导,不要让他再欺负别的女孩子了。”
温荷月越听越不对劲,两人走出大殿后,她拉住林蓉的手,很严肃地又问了一遍。
“蓉蓉,你不该有事瞒着我,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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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公司领导把你怎么了?”
她性子是温柔,但生气也会真生气,林蓉拗不过她,只好委屈承认。
“他一个有妇之夫,在工作时间频繁骚扰我,三番五次强迫我陪他去酒局,还让我当他情妇。我不同意,他就各种为难我,结果他妻子知道这件事还闹到了公司去,骂我狐狸精勾引男人,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工作了,只能辞职,又怕他故意拖欠我工资。”
温荷月深吸一口气,表情微怒:“怎么哪里都有这种混账东西?”
“因为我是个没背景的小职员,可以随意被人欺压,他怎么做都没有后顾之忧。”
“你别担心,我想想办法。”她安慰林蓉,“不管是解决你公司的问题,还是给你找个新工作,总之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林蓉果断制止了她:“你是不是要去求贺云野帮忙?你别求他,我不愿意你为了我的事和他低头。”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没和他低过头。”
“你以前求他帮忙是为了你父亲,现在你好容易下定决心和那个赌鬼爹划清界限,没必要因为我再去欠他情。”林蓉轻声道,“小月,你放心,我自己能解决的。”
她们实在太了解对方了,正因为太了解,才会互相心疼体谅。
温荷月眼眶泛红,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唤自己名字。
“荷月?真巧啊。”
她转过头去,见贺明琛不知何时竟也来了玉灵寺,他没带随行的助理和保镖,正独自走上台阶。
他径直来到她身边,微笑着注视她,明明穿的是很普通休闲的衣服,却也掩不住一身矜贵气质,吸引了不少过往香客的视线。
温荷月迅速整理情绪,客气颔首:“是很巧,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玉灵寺?”
“听说玉灵寺的菩萨很灵,想来求个愿望。”贺明琛目光微转,看向旁边的林蓉,“这位是……”
“是我的好朋友,林蓉。”温荷月给林蓉介绍,“这位是贺明琛先生,贺董事长的长子。”
林蓉当然听过贺明琛的名字,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贺先生,你好你好。”
“荷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贺明琛态度温和地回握,“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贺大哥。”
“哦哦……贺大哥。”
林蓉有点意外,她发现这位贺家大哥似乎脾气还不错,跟温荷月也很熟的样子。
这时听得贺明琛又问:“看你们心情不太好,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没有,是工作上的事,我俩随便聊聊。”
他表现得很有兴趣:“林小姐在哪家公司就职?”
“在金旭传媒做广告策划,不过快要离职了。”
“为什么?”
碍于贺云野这层关系,林蓉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这件事是否能被拿出来跟对方闲聊,只能将试探的眼神投向温荷月。
贺明琛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了温荷月一眼:“怎么,是不方便让我听的事情吗?”
为避免引起误会,温荷月想了想,还是决定和他解释两句。
“没有,只是我朋友的上司不太检点,屡次骚扰员工并苛扣工资,所以她决定换个工作。”
“还有这种事?”贺明琛冷淡皱眉,“我最近正负责金旭传媒的收购事宜,林小姐,三天内我会给你答复。”
金旭传媒要被贺家收购了?
林蓉一惊,本能拒绝:“谢谢!但是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你是荷月的好朋友,遇到难处,我理应伸出援手。”贺明琛说,“更何况等我接管金旭传媒,也不可能允许这种毒瘤继续留在公司,我会直接在业内封杀他。”
“真的可以封杀他吗?那太好了,这样他以后就不能再害别的女孩子了!”
温荷月看着林蓉一瞬间明亮的表情,内心也很欣慰,她由衷对贺明琛表示谢意。
“大哥,这份人情我会记住的。”
“那你打算怎么还我呢?”
“嗯……”
“别担心,开玩笑的。”贺明琛说完,眉眼上扬,整个人都透出几分暖融融的和煦气息,“你要是真心感谢我,就陪我去大殿里求个签吧。”
7. 出差
看得出贺明琛想与温荷月独处,在暗中征询过温荷月的意见之后,林蓉就找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其实温荷月是有点尴尬的,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与贺明琛远没有到可以一起拜佛祈愿的交情。
但贺明琛已经许诺要帮林蓉的忙,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对方提出的要求,毕竟这要求并不过分。
两人走进大殿,她见贺明琛虔诚上香叩拜,自觉站得稍远一些,不去听他祷告了什么。
直到贺明琛摇出签后起身,他看向她,微笑询问。
“你没有什么要求佛祖的吗?”
温荷月摇头:“没有。”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就算求了也未必如愿。”
贺明琛没再勉强她,他走出殿外,找罗汉堂的师傅领了签文,坐在那听对方解了许久的签。
温荷月依旧和他保持了距离,她觉得这是他的私事,自己没道理旁听。
解完签后的贺明琛,神情不悲不喜,看上去很平静,也不知这签究竟是吉是凶。
温荷月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的那支签,见上面写着:
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然后他侧过头,朝她一笑:“或许你说得对,很多事就算求了,也未必如愿。”
“像大哥这样的人,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名与利,理想与地位,所有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他已经是许多普通人眼中神明般的存在了,却也要祈求佛祖垂怜,究竟是在执著什么呢?
贺明琛极轻地叹息一声,他没有回答,只是问她。
“荷月,年少时的事情,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大多都记得。”她说,“无论快乐还是悲伤的事情,我总能铭记很久,想忘也忘不掉。”
“我也一样,但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记忆是汹涌的暗潮,那些愤怒与怨恨,不甘和遗憾,全都化作利剑,总在最孤独的夜里将人吞没。
他深有所感。
两人并肩站在玉灵寺的回廊下,有风穿廊而过,一时间仿佛四周的喧闹声也淡去,他们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寺庙敲响的晚钟。
温荷月轻声道:“有时我觉得就算了,忘记也未必就是解脱,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念想。”
“即使那念想会令人痛苦吗?”
“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我们没办法化解,就只能与它和解。”
贺明琛站在夕阳光影里,眼底墨色沉郁,像融着化不开的古井寒冰,他下意识攥紧手中那支签。
“可我还是想要个答案。”
温荷月没有再问下去,她清楚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距离感,更何况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她只是温柔点头:“好,希望大哥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两人走下台阶,贺明琛询问温荷月:“你要回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大哥。”她婉言谢绝,“我还有点事,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贺明琛没再坚持,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点头应允。
“好,那你注意安全。”
* * * * * *
在贺明琛离开后,温荷月又折返回寺内,求了三个开过光的平安符。
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林蓉的,还有一个,她准备送给贺云野。
来一趟玉灵寺,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哪怕是心理安慰。
出乎意料的,贺云野今天比她更早到家,她进门时,见他正在客厅收拾东西,行李箱里已经堆满了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他经常出差,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温荷月也不觉得意外,只象征性询问了一句。
“这次去哪里?走得这么急。”
“去K国谈个大项目,可能要半月左右。”
“你一个人去吗?”
“这桩生意钟家也有参与,所以钟兰雅和我一起去。”
对话进行到这里,温荷月模糊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于是点点头应了句“好的”,不再过多追问。
她过于平静的沉默引起了贺云野不满,他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起身看向她。
“要出差了,你都不嘱咐我两句?”
“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你跟兰小姐互相照顾,我挺放心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不爽,但又说不好是哪里不爽,只是冷脸盯着她看。
“你今天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陪朋友去了趟玉灵寺。”
“许了什么愿?”
“没有许愿。”她从口袋里掏出平安符递给他,“求了个符。”
贺云野接过平安符,端详片刻,随手扔进行李箱。
“行,谢了,走前我会往你卡里打三百万,当零花钱。”
“不用了。”温荷月说,“我其实没有那么多需要钱的地方。”
“需不需要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弯腰合上行李箱,转身朝楼上走去。
“还有,今晚穿那件Aurelian的白色睡衣,衬你身材。”
临行前,总要欢爱一场。
* * * * * *
贺云野出差的这段时间,温荷月依旧每天都有自己的日程安排,无论是插画工作还是学习设计,一项也没落下。
中途贺明琛约她喝过咖啡,被她婉拒了,她觉得对方这样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贺云野的妻子,贺家兄弟关系不睦,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那她就没道理跟贺明琛走得太近。
她闲暇时偶尔会想,贺云野拖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出决定,这桩摇摇欲坠的婚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一个体面的结束。
钟兰雅已经回国,照理说贺云野早就应该着手安排离婚事宜,难道他不想立刻给白月光一个名分吗?
他那么固执要等的人,怎么终于重逢,反倒完全看不出急切心情了?
……
然后这天,突然有一家漫画公司联系她,问她愿不愿意给公司最近一部原创IP做主笔。
这家公司叫幻界,在业内很有名气,温荷月自然也听说过,没想到对方居然能主动给她抛来橄榄枝,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当即回复了邮件,并与对方敲定了见面详谈的时间。
见面当天,双方约在一家偏僻的茶馆,茶馆布局中式典雅,店内只有两三桌散客,环境安静,很适合商谈正事。
对接的负责人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染浅金发色,戴一副细框眼镜,白净清秀,有点像从日式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你好,枫月老师。”他客气与她握手,“我叫陆秋年,是您的责任编辑,之后会全权负责与您的合作事宜。”
“你好。”温荷月礼节性颔首,“那就辛苦陆编辑了。”
“这家茶馆是经我朋友介绍的,听说这里的凤凰单枞是极品,希望枫月老师能喜欢。”
“我不太懂茶,今天也算增长见识。”
店内有专门的茶艺师为客人温壶洗茶,泡出来的茶水果然澄净清甜。
两人在茶香余韵中切入正题,在确认过这部原创IP的内容方向后,又高效率地敲定了合同细节。
陆秋年以欣赏的眼神注视温荷月,由衷赞美:“说实话,我之前看过枫月老师的许多作品,您的绘画功底是一流的,今天一见真人,发现比我想象中更有气质,是真正意义上的才貌双全。”
“陆编辑过奖。”温荷月微笑,“相比起外表,更感谢你对我专业水平的肯定。”
“枫月老师考虑来幻界公司坐班吗?我们福利很好,也能给您提供更有灵感的创作环境,公司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一起交流学习。”
“……不了,不太方便。”温荷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我比较习惯在家创作。”
“也好,我们公司也有不少编剧和主笔老师是远程办公的,期间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沟通。”
“好的,谢谢。”
“等我回去修改好合同细节,会将电子版发给您核对。”陆秋年说完,又笑眯眯问了她一句,“枫月老师对今天的茶还满意吗?”
“确实是好茶。”温荷月点点头,“不过别叫我老师了,大家以后还要长期合作,没必要这么客气。”
阳光透过落地窗,给陆秋年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似乎往茶馆的某处投去一瞥,而后不着痕迹转回视线,重新往温荷月的杯中斟满新茶。
他的语气极为开朗:“希望今后在工作之余,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那当然好极了。”
温荷月并不知道,此刻在斜对着自己的角落座位里,戴着棒球帽的女人,正缓缓摘下那副墨镜。
对方用茶杯挡住脸,出神地凝视她,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 * * * * *
深夜,K国某家六星酒店的总统套房。
贺云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万千灯火映进他眼底,无声无息融入一片沉寂。
他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钟兰雅来客厅找他。
钟兰雅穿了件明媚性感的真丝睡衣,长发如柔软海藻般散落两肩,美得不可方物。
她路过他放在沙发旁的行李箱时,习惯性往里瞥了一眼,恰好看见箱子角落里露出的蓝色平安符,神情若有所思。
“云野,你从来不去寺庙祈愿,这平安符不是你自己求的吧?”她笑意盈盈,话里带了几分试探,“是温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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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送你的?真是体贴。”
“我不信这个。”贺云野淡声回答,“多余的东西,没什么用处。”
“既然是多余的东西,何必还收起来占地方。”钟兰雅弯腰捡起平安符,顺手扔进垃圾桶,“我替你处理掉了。”
贺云野转过头去,见状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默许了她的做法。
“难得有一起出游的机会,你怎么总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她走上前去,细致地替他整理衣领,眉眼皆是风情,“待会儿要不要喝一杯?你先去洗澡,我在房间等你。”
贺云野垂眸看她:“有什么酒不能在客厅喝?”
钟兰雅一怔,似乎有些不理解:“我以为你今晚会想来我房间睡。”
“这么大的酒店套房,总能找出第二张床。”
“……这是什么意思?”她神色微愠,“好像我在强迫你似的。”
“你没有强迫我,但我也同样没有强迫你。”
她语气不悦地质问他:“向贺董事长争取这个项目负责权的是你,点名要我加入的也是你,原本父亲是准备让我二哥来的——你费心替我争取,难道就没怀什么别的想法?”
“我替你争取,是因为之前约定过,要互相帮衬对方,在贺家与钟家站稳脚跟。”贺云野说,“现在我遵守约定了,你反而不高兴。”
“就算有约定,但你我之间什么时候是这种冷冰冰的合作关系了?”
“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很难再产生其他关系,毕竟我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更加刺激到钟兰雅,她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眼神充满陌生与难以置信。
“到底是那一张结婚证困住了你,还是温荷月困住了你?你不是嫌她寡淡无趣吗?那么无趣的女人,你居然还没下定决心放弃?”
贺云野极低地叹息一声,他耐着性子开口:“可以放弃,但目前还不是最佳时机。”
“那个女人一没背景二没身份,对你的前途毫无助益,也不可能阻碍你做任何事,怎么就不到时机了?”钟兰雅反问,“你自己不觉得这理由太拙劣了吗?你不如直接承认已经对她有感情了,早就把咱俩的情分都忘了!”
“你能不能先冷静点?”贺云野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很明显在克制情绪,他并不想对钟兰雅发脾气,“你当初说走就走,现在想回来就回来,回来了就要求我立刻离婚——说实话,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活该这么等了又等,你却连一天也不想等是吗?”
“……”
他虽然没对她吼,但钟兰雅也听得出他生气了,毕竟记忆里他从没这样言辞生硬地同她讲过话。
哪怕是当年她坚持要出国深造,果断离开没有告知具体归期,他都没讲过一句重话。
她面对着他思考良久,最终决定收起自己的满腹心思,先把贺云野稳住。
于是她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放柔语气劝道:“好了,是我心急,是我错了,我也是因为太在乎你,怕你的心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不过你是只属于我的,不会被任何人抢走,对吗云野?”
贺云野站在那任由她搂着,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回应。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这双眼睛,看清许多年前的某个人,确认那些深埋岁月里的零碎回忆。
他突然感觉,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和荒唐。
“你属于你自己,我也属于我自己,我们没必要给对方安上什么所属关系。”
钟兰雅皱眉,她下意识搂他搂得更紧一点:“那如果我换个说法呢?在这世上,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那个人,因为我们本就是一路人,你应该明白,再也没有谁比我更适合你了。”
贺云野自嘲似地笑了一笑,他问她:“你真的确信,嫁给我一切都会变得顺利?”
“难道不会吗?”
“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钟兰雅不假思索回答,“如果我不爱你,这些年何必努力跟家里争取,包括我出国,本质也不是为了离开你,而是为了变得更好来和你相配,你懂吗?”
半晌,见贺云野依旧沉默,她又着重强调了一句。
“云野,早在地震中救你时,我们的命运就已经绑定了,所以当年你说,只要我愿意,将来会一直守护我,这个承诺还作不作数?”
“……”
“你犹豫了,是不是?”
贺云野那一刻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他拿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了距离。
“我一直在履行承诺,这次K国的项目也包括在内,至于其他的,你得容我时间。”
“可是我们……”
“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钟兰雅站在原地,注视着贺云野走向浴室的背影,许久,温柔忧伤的表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逐渐漫开的冷意。
8. 祭日
温荷月最近两天住在林蓉家,林蓉新租的房子是她帮忙找的,位置不错交通便利,房型采光好,又被林蓉收拾得极其温馨可爱,让人一住就不想走了。
其实这也是她年少时的愿望,希望能跟爱人与闺蜜天天见面,互相陪伴过一过平淡的日子,这样就很满足了。
听起来也许不难,但后来她长大了,发现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便不敢再奢求美梦成真。
就连这一点清闲快乐的时间,倒都像是偷来的。
现在是十二月份,初冬时节,天气总是多变,临近傍晚时,外面竟下起雨来,寒意侵袭,雨里还夹杂着零星雪花。
“哇,冷死了,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有雨夹雪啊!”林蓉刚想开窗,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激灵,赶紧又关上,“小月你今晚不要回去了,我待会儿煮点饺子,是你最喜欢的香菇猪肉馅,晚上咱俩再放个电影看怎么样?”
“好,没问题。”温荷月正在客厅帮她换沙发罩,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对了,差点忘记问你,你公司的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林蓉兴奋地从厨房探头,“贺总说三天给我答复,果然很守信用,三天之后我就没再见那个败类来上班了!”
“那太好了,你可以继续安心工作了。”
“没想到贺总人还挺好的。”林蓉想了想,见温荷月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又试探性问了一句,“……小月,他到底真是个热心的资本家,还是纯粹只为了给你卖人情,才愿意帮我啊?”
温荷月下意识摇头:“他应该也是为了企业声誉,和我没什么关系。”
“可我总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怎么清白……”
林蓉说完,自己也觉得离谱,按照伦理关系来讲,温荷月是贺明琛的弟妹,哪有大哥对弟妹动心思的?
温荷月一顿,正要告诫林蓉不要再胡思乱想,谁知还没开口,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贺云野的助理陈政。
她疑惑接听:“陈特助,有事吗?”
电话那边,陈政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迟疑,他谨慎问她:“夫人,您现在在哪?”
“在朋友家做客。”
“贺总他……和您联系了吗?”
“他不是要去K国半个月,还有三天才回来吗?”
“不是的,计划有变。”陈政低声道,“因为K国那边大面积爆发流感,所以贺总提前回来了。”
“……他病了?”
“据说身体状态是不太好,随行人员想送他去医院,但被他拒绝了,我刚刚去了别墅,发现贺总也没回家。”
温荷月轻声回答:“没回家的话,也许是回兰小姐的住处了,你别担心。”
“不,我不这么认为。”陈政叹息一声,“虽然这样可能有些逾越,但是夫人,我想我知道贺总去了哪里。”
温荷月很聪明,她当然明白陈政打这个电话来的用意是什么,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她说:“你打算让我去找他?他明明都没有联系我,我去了也只是打扰他。”
“您相信我,贺总会希望您去接他的。”陈政的语气里,隐约带了几分哀求,“贺总不擅长表达自己,其实很在乎您对他的态度,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贺总母亲的祭日。”
无数复杂的情绪一瞬涌来,温荷月沉默许久,直到那边的陈政反复确认。
“夫人,夫人,您还在听吗?”
“我在听。”她无奈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陈政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麻烦您给个地址,半个小时后我去接您。”
“好。”
林蓉也知道温荷月在接电话,她拎着一袋面粉站在厨房门口,关心询问。
“有什么事吗小月?我正要和面呢。”
“对不起蓉蓉,我可能得回去一趟,饺子咱们下次再吃。”
“噢……”林蓉一脸失望,“是贺云野回来了?”
“是,我正要去接他。”
林蓉用力咬了下后槽牙,尽量不使自己表现得太过生气:“他一个大男人有多娇贵,还得你亲自去接?我看他平时也没多需要你啊。”
“今天情况有点特殊,我也是刚听说。”
“他不是都快和你离婚了吗?现在又来演什么小别胜新婚的戏?”
温荷月笑了笑,好脾气地回答:“我既然受过他的恩,只要还没离婚,就得尽到责任。”
“我下次再去玉灵寺,会求求佛祖,让那个狗男人尽早还你自由。”林蓉不情不愿给她拿来外套,又嘱咐一句,“外面很冷的,你记得带上伞。”
“好,你放心。”
* * * * * *
这些年,在A城关于贺家的种种传说里,主角永远只围绕着贺君山、贺明琛和贺云野父子三人,却从不曾出现过关于贺家女主人的只言片语。
自然,贺云野也没主动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尽管温荷月平时不常参与上流社会的交际,却多少也听到过一点风言风语。
贺明琛与贺云野同父异母,大约十年前,贺君山与原配妻子清算财产后离婚,这才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贺云野接回贺家,而同年,贺云野的生母因病去世。
一个与母亲生离,另一个与母亲死别,两人却依然要在贺君山面前藏起恨意,扮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这是他们痛苦的根源。
人生总是这样,越痛苦越疯狂,偏偏还要毁灭本心,去争去抢。
……
车停在百华山公墓外的小路尽头,陈政绕过驾驶位给温荷月开门,并把伞恭敬地递到她手里。
“5排17号,辛苦夫人。”
“好。”
温荷月点点头,撑伞往公墓的深处走去。
天色已暗,方圆数里空空荡荡,天地间只余风声和雨声。
她沿着蜿蜒小路走走停停,不时驻足辨认方向,直到找到陈政所说的5排17号。
她站在两侧冰冷的墓碑中间,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
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贺云野果然在那里。
他穿一身肃穆的黑风衣与黑西装,登机箱还放在一边,显然是从机场直接赶来的。
碑前放了一束雪白的百合花,他半蹲着,没有打伞,任凭全身都被雨水浇透,只是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
不知为何,温荷月在此刻仿佛也清晰感知到了他的悲伤。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步走上前去,安静将伞撑在他头顶。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贺云野神色微怔,登时回眸。
她穿了他前不久刚买的那件羊绒风衣,暖融融的鹅黄色,给这沉暗压抑的环境,莫名增添了一丝光亮。
她弯腰将伞倾斜给他,清透明净的目光,温柔落在他脸上。
这是他未曾料到的画面。
“你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
“是陈特助送我来的,他打电话说你病了,又没回家,所以……”
“你接了陈政的电话,却不肯回我信息?”
温荷月愣住,她第一反应是翻看手机,结果发现贺云野确实发过一条信息,就在三个小时前。
他问她:晚饭吃什么?
因为她没有给他置顶,最近又跟幻界公司那边合作,双方对接的信息太多,刚好被压下去了。
“对不起啊。”她轻声道歉,“我没看到。”
贺云野低头咳嗽两声,他站起身,面无表情推开她的伞,快步朝来时路走去。
温荷月垂眸看了一眼墓碑,照片上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碑上刻着:生母杨琬之墓。
她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试图拉住他的手臂。
“等等,把伞撑着,你本来就病了。”
“用不着。”
贺云野冷淡抬手,在伞柄上用力一推。
路面湿滑,温荷月没有防备,顿时被这股力道带歪,连人带伞一起摔倒在地。
风衣沾满泥水,膝盖磕在石板路上钻心疼痛,她双手撑着地面愣了好久,直至眼眶泛红,涌起了极度的无力感。
那一瞬间她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不是关于贺云野,却都拥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
那时的她不必担心被推开,因为永远会有人牵紧她的手,笑着安慰。
——阿月别怕,我在这呢。
真可惜,如今没有人愿意再牵紧她的手了。
……
贺云野今天身体状态极差,心情也沉郁烦乱,几乎全凭意志力在支撑着。
他没注意自己刚才推那一下造成了什么后果,直到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发现温荷月没跟上来。
他转过身,正看见温荷月一身狼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捡回了伞,也没再理他,独自绕了另一条路,往公墓的出口走去。
心底慌了一瞬,贺云野快步追上她,接过伞撑在她头顶。
“摔哪了?”
“没关系。”温荷月顿了一顿,仰头注视着他微笑,“看你应该没病得很严重,这我就放心了。”
“……”
“另外,我确实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毕竟我也不清楚你哪天会突然联系我。”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紧紧拉住,贺云野无奈叹了口气,身体似乎下意识往她的方向倾了几分。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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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意的。”他缓声道,“所以……晚饭到底吃什么?”
“你应该去问厨师,我没有准备。”
“回去你给我煮碗粥,行吗?”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温荷月回答,却也没像往常那样生气她忽略自己,只是耐心又重复了一遍。
“不愿意煮就算了,今晚就陪陪我,行吗?”
这场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风又急又冷,温荷月见他猛烈咳嗽起来,担心真病得厉害了,于是把自己的围巾替他围上。
他难得服软,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争执,实在没有意义。
“先回家,陈特助在外面等着呢。”
她这么说,就意味着答应了,贺云野心底稍宽,他单手撑伞,配合着她的脚步,一起朝墓园外走去。
“你刚是不是又哭了?”他语气很轻地问了句,“怎么总是哭。”
借着雨声掩护,温荷月只当没听清,她低头走路,悬在眼睫的那滴泪,此时终于无声随雨水落下。
两人并肩而行,直至身影远去,完全消失在被雨幕覆盖的夜色里。
* * * * * *
陈政将两人送回别墅,一进门,温荷月收了伞,赶紧让贺云野脱掉湿衣服,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我去给你煮粥。”她嘱咐他,“冲完澡就去床上休息,盖好被子,待会儿我把粥和药一起拿过去。”
她对照食谱研究半天,决定用砂锅煮个山药小米粥,放生姜丝和苏叶,据说对重感冒患者有好处。
粥熬了四十分钟,等她端进卧室时,见贺云野已经睡着了。
他昏沉沉的,脸和唇都缺少血色,即使在梦里也皱紧眉头,很难受的样子。
“云野。”她轻拍他的肩膀,温柔呼唤,“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才能喝药。”
头痛欲裂,贺云野几乎失去了睁眼的力气,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记忆里遥远的回音,比任何一次都更熟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本能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喃着:“兰兰。”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贺云野挣扎着清醒过来,他支撑起身体,与床边的温荷月对视。
温荷月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波澜,她将那碗山药小米粥放在床头柜上,淡声叮嘱他。
“趁热喝吧,我就在书房,有事叫我。”
“等等。”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却没想好怎么解释,“刚才我……”
“生病时脆弱,想起最惦念的人也很正常,我能理解。”她反而安慰他,“如果需要兰小姐来探视的话,明天我可以出门回避。”
无尽的烦乱与愤怒,就在那一瞬间涌上贺云野本就剧痛的脑海,他重重躺回床上,嗓音沙哑,想吼又吼不出声。
“谁说我要她探视?别的女人来家里,你为什么需要回避?!”
“我听你叫兰小姐的名字,还以为你是这么想的。”温荷月沉吟片刻,试探性询问,“你们吵架了?”
“……”
“误会说清楚就好,别太胡思乱想,你先把粥喝了。”
“我不喝!”
这男人究竟又在发什么疯?
温荷月不和病人一般计较,她点点头,作势起身。
“那好,我先给你放在这,你想吃就吃,凉了我再去重新加热。”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贺云野攥着手腕又扯回了原地,贺云野像是要说什么,可下一秒却剧烈喘息,伏在枕边咳嗽了很久。
她伸手替他抚着后背,半晌轻声道:“我去给你斟杯水吧。”
“……不用了。”
贺云野抬起头,眼眶发红地注视着她,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结婚三年了,任凭两人再怎么相处,他也始终这样困惑着。
她多么温柔,温柔得像戴了一张假面,人前人后都对他百依百顺,连流泪都悄无声息。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似乎永远不会被激怒,他的所有情绪投向她,都如同被淹没在水流里,最终遍寻不见。
他和钟兰雅的关系,外面传遍了风言风语,身为妻子,她却对钟兰雅毫无敌意,甚至已经做好了让钟兰雅取代自己的准备。
于她而言,他到底算是什么?
她早就等待这一天了,是吗?
“算了,去忙你的吧,粥和药我都会记得吃。”他闭了下眼睛,语气疲惫不堪,“我就一个要求,今晚来房里睡。”
通常他只要不主动提,温荷月大部分时间都会选择住楼下卧室。
但今天已经约定好要陪他了,她当然不会拒绝,当即温声应着。
“好,我一会儿就来,你有事随时叫我。”
9. 深谈
深夜,温荷月被一阵急促如风箱的喘息声惊醒,她睁开眼睛,下意识打开了床头灯。
贺云野躺在旁边,胸膛剧烈起伏着,神色痛苦,像是正被困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滚烫,很明显发了高烧。
她迅速下楼斟了水,拿来退烧药,试图叫醒他。
“云野,云野?”
下一秒,贺云野突然翻身,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用力地抱住了她。
她毫无防备,手一抖,杯里刚斟的温水都洒在了床上。
他额上冷汗淋漓,虚脱似地趴在她怀里,半梦半醒间紧攥着她的手臂,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温荷月抿起唇角,她垂眸看着他,半晌迟疑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真奇怪,她原本以为贺云野和自己一样,都是善于伪装内心的人,可最近却越来越频繁窥见他脆弱失控的一面,如同暗沉天幕被撕开裂痕,倒有她看不懂的微光透进来了。
是因为钟兰雅回国了吗?
然而对方已经回来挺久了,他却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得开心,反而越来越落寞。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不懂他,就像他也不懂她一样。
整整三年,两人始终深藏着各自的秘密,隔绝了那条可以走向彼此的路,将生活变成一潭死水。
直至如今,就算想要相互理解,怕是也来不及了。
温荷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贺云野哑声开口。
“……我吓到你了吗?”
“还好,没有。”她摇头,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再去给你斟杯水,先把退烧药喝了。”
她端了一杯新的温水折返回来,喂了他两粒药,又扶他躺下,细心替他将被角掖好。
“继续睡吧,明天如果温度还不退,就要考虑请医生来家里打点滴了。”
“你不睡吗?”
“我陪会儿你,你睡了我再睡。”
她上次已经知道他有失眠的习惯了,现在病着,夜里一定更难熬。
贺云野轻拍枕边,示意她躺得离自己再近一点,他侧过头去,出神地凝视她。
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噩梦,他泛红的眼底水光氤氲,莫名显出几分迷离的温柔。
他说:“暂时不睡的话,就陪我聊聊天吧。”
温荷月答应了,但又不知该怎么挑起话题,斟酌片刻,小声问道。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梦见我妈了。”贺云野叹息一声,“几乎每年祭日都会梦见她。”
“那平时呢?”
“平时也会。”
温荷月略微有点好奇:“她通常会和你说些什么?”
“总之都是些我不爱听的话。”贺云野单手撑在额头,微眯着眼睛看向天花板,“这么多年,无论生前死后,她都不肯给我一句鼓励,未免也太苛刻了。”
“或许……她只是不擅长表达,其实心里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不,她一直都把我当成耻辱和累赘。”
“怎么会呢?”
贺云野笑了一笑,他忽然抓住温荷月的手,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他低声问她:“你应该早就听说过,我是贺君山的私生子,对吧?”
“是听过一些。”温荷月回答得很坦然,“但那和我无关。”
“私生子,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要带着这个印记活着,就永远会被别人瞧不起。”
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
“其实是贺君山当初骗了我妈,她本来是舞蹈演员,有自己的理想,和他恋爱还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结果却变成了第三者,被原配告到单位,工作和名誉都丢了。”贺云野说,“贺君山给她分手费,她一分没要,转头搬去别的城市,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谁会在意真相?贺君山抽身而退,依旧是有钱有势的董事长,留我们母子在淤泥里抬不起头来。”他的语气里,带了浓重的嘲讽,“所以我也能理解我妈,她恨我,有我在她不能重新开始,只能被困在过去,这种恨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直到逼死了她自己。”
他从未长篇大论地提起过这些往事,温荷月作为倾听者,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也能体会到他的不甘和痛苦。
她本以为他和母亲的关系很亲厚,现在看,原来杨琬把对贺君山的恨意全都转嫁到了儿子的身上。
母亲恨他,哥哥讨厌他,父亲看不起他。
外人表面上敬他是贺家子,背地里却视他为笑话。
他回到贺家,也不过是进入了另一座牢笼,实际上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她安慰他:“那不是你的错,妈妈也不是真心想要怪你,她只是过得太委屈了,需要一个发泄口。”
“其实没关系,只要她活着,我就可以假装觉得她爱我。”贺云野缓缓摇头,“可惜她死了,我连这点念想也没有,不会有谁可能爱我了。”
“怎么会呢?一定有人爱你的。”
“像我这种人吗?”
“你又不是什么坏人。”
贺云野显然有些意外于她的评价,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以为你会对我深恶痛绝。”
“不至于,我知道你心地不坏,只是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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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怪了点。”
“所以呢?”
“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每个人都有值得被爱的地方。”
他沉默着,本想等她继续讲下去,谁知温荷月却就此中止了话题。
她关掉床头灯,从抽屉里取出一片蒸汽眼罩给他戴上,随即轻拍他的后背,温柔哄道。
“好啦,不愉快的事就别回忆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休息,好好休息,药效才能发挥得更快。”
退烧药还没有见效,头很痛,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很痛,但她的安抚却似乎比药片更加止痛。
她买的蒸汽眼罩带着花香,贺云野闭上眼睛,下意识往她那边靠了靠。
她的身体柔软温暖,两人拥抱在一起,慢慢的,唤起了他久违安定的睡意。
这一夜,他终于没有再做噩梦。
* * * * * *
贺云野一觉醒来,已经是转天中午,换作平时,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能安稳地睡这么久。
手机显示,钟兰雅打了好几个未接电话,信息也发了不少。
他盯着屏幕沉默半晌,最终没有回复,直接关机。
他起身下楼,见温荷月正在厨房忙活,她听到脚步声探出头来,微笑询问。
“给你煮一碗杂菌汤面,好不好?”
“好。”
她走过来,抬手摸向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退了不少。
“还有哪不舒服吗?”
“没有,好多了。”
但话刚说完,贺云野就是一阵咳嗽。
“还是得休息,今天最好哪也别去了,把身体养好。”她很自然地嘱咐,但略作停顿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有正事,我也不拦你。”
他看了她一眼,眉梢轻挑:“行,听你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因为昨晚难得的一次深入谈心,两人间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
温荷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身:“面快煮好了,我去看看。”
贺云野一直目送她走进厨房,这才不紧不慢移开视线。
很难形容,尽管感冒和高烧带来的疲惫感仍挥之不去,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轻快。
他转过头,见前段时间给她买的一件外套还叠在沙发上,想了想决定先去给她收进衣柜。
他以前从来没碰过她的衣柜,也不太清楚她的收纳习惯,所以只给她挂在了最外侧。
本来都要关上衣柜门了,结果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观察片刻,伸手将那几件大衣拨到一边,露出了藏在紧里面的一件长方形物品。
……竟然是个系着蝴蝶结的画框。
10. 来访
温荷月端着汤面走进客厅时,见沙发上正立着那件画框,而画框里裱着的油画,画的是贺云野在别墅花园里,给一丛兰花浇水的样子。
那丛兰花是当初贺云野请人移植过来的,但可能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水土,后来枯萎了,他还一度觉得很可惜。
但没想到,温荷月居然把这一幕留在了画里。
她的画笔极其传神,将他眉眼与身姿绘得栩栩如生,显然创作时倾注了不少情感在里面。
贺云野以前可从没想过,自己竟也值得被人这样认真描摹,甚至形象还如此温柔。
“是你画的?”他似笑非笑着询问温荷月,语气略带一丝调侃,“我在你眼里这么招人喜欢?”
温荷月难得露出几分局促的表情,她耳根微红,低头将手里的汤面放在桌上。
“你从哪找出来的?”
“衣柜里,你藏得还挺深,”贺云野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所以……是什么时候偷偷画的?”
温荷月无奈叹了口气:“你生日前半个月。”
“这是你要送我的生日礼物?”
“嗯。”
“你不是告诉我没准备吗?”
“我担心拿不出手,你会嫌弃。”她轻声回答,“外面那些人送你的都是稀罕东西,你想要什么也都能去买,一幅画没意义的。”
“怎么没意义?”贺云野不假思索反问,“我挺喜欢,就挂在一楼书房吧,以后能经常看着。”
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温荷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昨晚烧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她又瞥了一眼那幅画,默默替他摆好了筷子。
“你想挂在哪都行,先过来吃饭吧。”
两人面对而坐,期间贺云野不时抬眸看向温荷月,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总之心情似乎不错。
温荷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也只当作没看见,安静地垂眸喝汤。
她听到他突然问自己:“你的绘画天赋这么高,肯定不是遗传父亲,对吧?”
“对,其实是我母亲的基因好,她是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师。”
贺云野低声道:“我从没听你提过母亲的事。”
“她在我十岁那年就走了。”
“是去世,还是……”
“跟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离开了。”
那时候温健仁被公司裁员,一蹶不振,不思进取反而染上赌博酗酒的恶习,输了醉了就回来殴打妻女撒气,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三年,直到母亲陆锦与青梅竹马的初恋重逢。
后来的事无需多言,但也顺理成章。
贺云野听懂了,却又难以理解:“她没有选择带你一起走?”
“我爸为了留下她,死活要争我的抚养权,闹上法庭费时太久了,是我主动让她放弃的。”温荷月微笑道,“她那么耀眼的一个人,留在我爸身边只会毁了自己的未来,我不想成为威胁她的筹码。”
“这么多年联系过吗?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不必了。”温荷月委婉拒绝,“如果时机合适,她一定会主动来找我;但如果她没有,那就是还没到时候,又或者,她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相比起重逢,她更希望的是母亲能幸福。
贺云野低沉地叹息一声,看向她的眼神,蕴含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说:“你就一点也不会把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吗?这些年跟着你那赌鬼爹,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着,如果有妈妈在,可能就不会那么辛苦。”
“她首先要过属于自己的人生,然后才是成为我的母亲。”温荷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略显郑重地问他,“最近我爸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贺云野神色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不算什么大麻烦。”他懒洋洋回答,“就是前几天来我公司了,我让陈政找人把他按住,给了五十万,警告了几句让他滚回小镇去。”
温荷月之前拉黑了温健仁的所有联系方式,温健仁联系不上她,又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址,气急之下竟然来了A城,并试图闹到了贺云野的公司。
“他确实太胡来了。”温荷月烦恼皱眉,“其实你连那五十万也不用给的。”
“给了就给了,无所谓。”贺云野说,“你不是下定决心不管他了吗?我看你也不欠他什么,再有下次,我见一次就揍他一次。”
她登时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好,非要那样的话,也可以。”
她很少在他面前笑得这么明媚展颜,不是刻意收敛的温柔,而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天真与浪漫。
贺云野深感意外,他盯着她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晃了神,赶紧移开视线。
“……这菌汤煮得不错。”
“喜欢的话,我再去帮你盛一碗。”
谁知温荷月正要起身,忽听大门轻响,是管家进了客厅,恭敬通报。
“贺总,夫人,兰小姐来了。”
“……”
两人对视一眼,温荷月沉默两秒,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她轻声询问:“需要回避吗?”
贺云野也无语,毕竟昨晚温荷月问他要不要叫钟兰雅来探视,他还跟她生气了,结果今天钟兰雅直接不请自来,怎么解释都好像越描越黑。
“……回避什么?又不是我请她来的。”
话音未落,只见钟兰雅提着两袋进口高档补品,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条奶白的毛衣裙,搭配浅卡其色风衣,妆容也很淡,整个人显得格外素净,与她平时的装扮风格完全不符。
她放下东西,弯起眉眼对贺云野笑道:“我一直惦记你生病了,上午刚忙完就赶过来,连饭都没吃呢。”
“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特意惦记。”贺云野神色淡淡的,“你要忙你就忙你的。”
“可我担心别人照顾不好你。”钟兰雅扫了一眼桌上的杂菌汤面,微微皱眉,关切询问,“你中午就吃这些吗?营养不够,身体怎么养得好?”
“我没胃口,就喜欢吃点清淡的。”
钟兰雅若有所思,就像刚刚发现温荷月也在场一样,转头朝她微笑:“哦,是荷月煮的吗?”
温荷月站在那,明知对方是什么心思,却也没法多说,只能客套点头。
“是啊,手艺不精,让人笑话。”
“正好我饿了,能不能给我也盛一碗尝尝?”钟兰雅说,“还有上次你做的杏仁利口酒提拉米苏,和那道黄椒鱼片,家里的厨师怎么也做不出同样的口味,今天可以再给我重做一次吗?”
“……”
温荷月那一瞬间的心情非常复杂,她知道钟兰雅这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宣示主权,可贺云野一直喜欢的不都是对方吗?这主权宣示得到底有什么意义?
算了,做就做吧,她并不打算和对方斤斤计较,自己躲去厨房,顺便也给两人留出单独聊天的空间,最好能把这复杂的关系尽快处理清楚,届时也能给她个痛快。
她实在不想再空顶着妻子的名号,却过得像个第三者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结果却被身边的贺云野一把攥住手腕扯回了原地。
她收势不及,险些撞进他怀里,登时仰头困惑地看向他。
贺云野单手搂在她腰间,表情和语气都很漫不经心,他对钟兰雅说。
“想吃的话,我让家里的厨师给你做——另外,这么简单的菜都做不出来,你家也赶紧换个厨师吧。”
钟兰雅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而且还是当着温荷月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强烈的自尊心几乎令她当场甩脸色,但她还是按捺住了,转而温柔询问。
“怎么了,是生病了心情不好,还是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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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解释,“我已经说过了,最近家里的应酬太多,两个哥哥又一直为难我,所以才没时间陪你,但我一定会尽力找到平衡,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贺云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也为自己油然而生的烦躁情绪而感到疑惑。
为什么会感到烦躁?从前他明明对她很有耐心,哪怕知道她的野心远比真心要多,哪怕知道两人之间掺杂了互相利用的成分,他也依旧努力迁就她,希望能够以此回应她曾经施予过自己的那些好。
然而现在,他为什么却开始怀疑和犹豫了呢?
“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不想我们之间产生误会。”钟兰雅意味深长看了温荷月一眼,“毕竟你许给我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约定,承诺,誓言。
这些都该是属于相爱之人的词汇,温荷月曾经拥有过,但和此刻的她并无关系,更不属于她与贺云野。
她想了想,依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用力挣脱了贺云野的怀抱。
“你们聊,我最近学了道新甜品,做给你们尝尝。”
贺云野握紧她的手不准她走,他皱眉反问:“是多复杂的甜品,非得你亲自做?”
“很快,一会儿就好,你们先聊着。”
眼看着贺云野怎么都不肯妥协,这时钟兰雅开了口。
“荷月,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和你取取经。”
温荷月笑了一笑:“可以,你愿意的话就来。”
两人转弯进了厨房,钟兰雅随即关门,将跟上来的贺云野挡在了外面,并迅速反锁。
“女孩子的谈话,你不该偷听。”
厨房的隔音非常好,极具隐私感,无论她们聊些什么,贺云野都不可能听得见。
温荷月平静地切水果打发奶油,一门心思处理食材,并没有先行挑起话题的意思。
钟兰雅等了许久,见对方居然比自己更沉得住气,心底不爽,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仍带着笑意,开门见山地问:“以云野的脾气,你能忍受三年,想必很爱他吧?”
温荷月轻声回答:“我看兰小姐也不是那种只喜欢谈情说爱的性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兰小姐觉得呢?”她熟练用刀剜着牛油果的核,头也不抬反问,“究竟是人生的理想更重要,还是弥补与爱人缺失的时光更重要?”
“……”
“又或者你早就把理想和爱情混淆了,只是想争个输赢而已?”
钟兰雅本以为这场对话自己是应该占上风的,谁知温荷月竟然言辞犀利,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软弱可欺。
她看向对方的眼神渐冷:“随便评价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我出身小镇,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然比不上兰小姐更有礼貌和涵养。”温荷月说,“不过兰小姐这么有涵养的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却频繁与我丈夫示好,传出去也不会是什么佳话。”
“……你不懂。”钟兰雅冷笑摇头,“我和云野之间的羁绊,是你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我救过他的命,我们陪伴了彼此最艰难的那几年,他承诺过要永远守护我。”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贪心,因为云野给了你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富贵,你舍不得放弃这一切,哪怕他对你只有责任没有感情,对吗?”
温荷月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表情恢复如常,她将切好的水果片整齐码到甜品碗里,这才抬头看向钟兰雅。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很贪心,但不是为了什么富贵。”她说,“不过这也无所谓,我并没有想要赖着不走,只要流程合理。”
“你想名正言顺和他在一起,就该开诚布公,让他直接和我离婚——放心,我一定同意。”
11. 困惑
贺云野一直等在客厅里,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终于见温荷月和钟兰雅从厨房走出来。
温荷月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是钟兰雅的情绪略微有些失控,她板着脸色,美艳的眉眼间尽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蛋糕可能要再烤上一会儿。”温荷月说,“兰小姐再耐心等一等,你想吃的黄椒鱼片,要让家里厨师安排上吗?”
“……不必了。”钟兰雅冷声道,“今天云野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太好,你就安心照顾他吧,改天我再约他详聊。”
她说完又朝贺云野望去一眼,贺云野依旧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意识到她在看自己,贺云野漫不经心一点头:“慢走,最近你也很辛苦,该多休息。”
钟兰雅眼底不悦之色更甚,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客厅大门被重重甩上。
确定对方是真的离开了,贺云野这才看向温荷月,见她慢条斯理在收拾餐桌,其实心里也有点疑惑。
“你俩刚才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温荷月问他,“面凉了,你还吃吗?”
“……我哪还有心思吃饭?你先告诉我实话,别岔话题。”
温荷月沉默片刻,淡然与他对视:“兰小姐和我又不熟,能聊什么别的?无非是关于你的事。”
“具体内容呢?”
“她劝我别太贪心,不要紧抓着你不放手。”
贺云野的表情,显而易见变得烦躁起来:“你还贪心?我给的那张黑卡,你一年都刷不了两三次,包也不买车也不要,有时连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你还贪心?”
“可能她不是指这个吧,毕竟她很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认为我有意妨碍也很正常。”
贺云野欲言又止,似乎本能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
他语气阴沉地问她:“两情相悦是很难的,你懂什么叫两情相悦吗?”
“我当然懂。”温荷月微笑回了这一句,“所以才希望能成全你们。”
她笑是笑着的,但就像每一次两人聊到类似话题时那样,总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悲伤。
贺云野并不理解她的悲伤从何而来,他经常会想,也许是因为她那不成器的父亲,也许是因为多年不再见面的母亲,又或许……
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从没有清晰表达过感情的自己。
他是她的丈夫,是不是不应该总让她觉得悲伤?
然而——
“什么叫成全我们?”他的想法是一回事,讲出生硬不中听的话又是另一回事,“成全我们的办法是什么,和我离婚吗?”
温荷月没有否认或解释,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这样不好吗?你难道不希望和兰小姐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贺云野蓦然提高音量,“倒不如说真正想离婚的是你,你早就这么盼着了对吧?”
温荷月无奈:“你没必要这么激动,我是在劝你直面内心,但如果你不喜欢,就当我没说过。”
“不肯直面内心的是你!”他怒道,“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坦诚过,现在居然还来教上我了?”
“……”
“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突然发了一通温荷月看不懂的脾气,好在温荷月比较想得开,不懂也就不懂了,毕竟他总在关于钟兰雅的问题上情绪化。
她坐在旁边,见贺云野起身去翻行李箱,半晌从箱子最底层找到一个丝绒首饰盒。
他头也不抬将首饰盒扔给她,甩手上了楼。
温荷月本来是想问问的,但看他挺生气,索性保持沉默,自己打开了盒子。
……是一枚枫叶形状的钻石胸针,八颗三克拉以上的主钻辅以满镶粉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在客厅吊灯下闪得耀眼,可想而知价值不菲。
很好看,很贵重。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这么巧,偏偏是枫叶呢?
枫叶是K国的象征,这大约是他从K国给她带的礼物,觉得有地域意义。
又或者,因为当初第一次在古镇见面时,她裙子上也别了一枚枫叶胸针。
她回到书房,打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了个雪白的磨砂礼物盒。
盒内躺着那时戴过的枫叶胸针,胸针是纯银制的,古法拉丝的精美工艺,每一根叶脉纹路都非常清晰,看得出时隔多年依旧保存完好。
是故人所赠。
——阿月,这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学艺不精比不上父亲,但刻了你的名字,它只属于你。
“枫哥。”
无尽回忆涌上心头,温荷月红着眼眶唤了一声,她垂眸,将两枚枫叶胸针并排摆放在一起,合上了抽屉。
这世上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枫叶,也不会有两个可以互相替代的人。
她早知这道理,可还是将错就错,步步深陷。
她和贺云野,仿佛始终被困在这样的怪圈里,纠缠着无法解脱。
谁也不肯就此解脱。
* * * * *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贺云野都在忙项目,中途钟兰雅几次约他见面,都被他找借口推拒了。
他经常住在公司,回家的频率不太固定,期间温荷月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似乎也并不关心他在哪或去哪。
在那次生病谈心过后,她短暂显露出的娇憨与温存,随着渐深的寒冬又恢复如常,重新变回了那个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有求必应,但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妻子。
要不是因为挂在书房里的那幅油画还在,他真以为那天是自己烧糊涂了做的梦,其实一切根本都没发生过。
……
“你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之前总有意无意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打算离婚?”
俱乐部vip包厢内,贺云野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苦闷,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忙起来了,可一旦闲下来,依旧会控制不住想到温荷月。
想到她在茫茫大雨里撑起的伞,想到深夜里她掌心的温度,想到她那双注视着自己时,温柔含笑的眼睛。
他疲惫且困惑,也是实在有些熬不过去,这才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是叶皓,就是那个被称为“不会塌房因为本来就是一片废墟”的流量小生,绯闻缠身,曾被娱乐记者拍到和一群富二代出入夜店,其中也有贺云野。
但其实叶皓是乐游科技董事长的儿子,上面有个能力强的姐姐负责继承家业,下面有个混世魔王的妹妹让父母操心,因此不太受关注很自由,可以勇闯娱乐圈。
早在贺云野被接回贺家那年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候大家都是叛逆少年,谁也看不顺眼谁,但最后叶皓发现自己游戏打得不如贺云野,喝酒也喝不过贺云野,打架更是打不过贺云野。
一次又一次的败绩让他彻底服气,最终跟贺云野处成了哥们,时至如今,可以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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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野在A城,唯一一个能聊点真心话的朋友了。
“你还琢磨人家温小姐是怎么想的,先问问自己吧。”叶皓瞥了贺云野一眼,“我要是跟你结婚,我也得试探试探,毕竟你这人心口不一,风评又差劲。”
“……我风评再差还能有你差?”
“我又不结婚不耽误人家姑娘,和你能一样吗?你浪费着人家青春,还惦记着出国的白月光,这在电视剧里都是渣男配置,你还指望她爱你?”
这种大实话也就叶皓敢讲,贺云野瞪了半天眼睛,强忍着没把手里那杯酒泼在对方脸上。
他莫名其妙陷入了自证陷阱:“她不爱我,生日时为什么给我画那幅画?你知道那幅画画得有多深情吗?艹,我看第一眼时就被吸引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温小姐画得好只是因为她有才华,不是因为别的,毕竟你送她的钻石胸针,她连反馈都没反馈过——那可是嘉顿拍卖会的贵族藏品,你甚至都没机会表个功。”
其实是有机会的,只是给这份礼物时恰逢俩人吵架,某人扔下盒子就上了楼,根本没介绍。
明明这枚胸针是他特意拍下来的,因为觉得很配她。
他记得三年前在古镇见面时,她裙子上就别了一枚枫叶胸针,好像是银制的。
所以他决定给她一件更好的,可惜她也没领情。
贺云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算了,她不是那种知道东西贵重就喜欢的女人,说了也没用。”
叶皓想了想,换上了一副严肃表情问他:“其实我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在于钟兰雅,圈里人都知道你俩关系匪浅,你也从来不澄清,这样做你的妻子就很有压力,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温小姐麻雀变凤凰吗?”
“她不是麻雀。”贺云野冷笑一声,“贺家更不是凤凰窝,嫁进贺家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这种真实想法,你对她讲过吗?”叶皓无语摇头,“而且你发现没有,这半天你一直只回答我半句话,关于钟兰雅的问题你都自动回避。”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贺云野难得没生气,他愣了半晌,略显困惑地与叶皓对视,“我不太明白,可能人是会变的,又或者我本来就是个烂人,坚持不了自己的诺言。”
叶皓若有所思:“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非钟兰雅不可了是吧?”
贺云野沉默不语。
“这真没什么可自责的,当初是钟兰雅抛下的你,你没义务一直等她爱她,况且这些年你也帮她不少——就算是救命之恩,难道就非得赔上一辈子才能还吗?”
贺云野叹了口气:“我烦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皓子,你说什么才是爱?”
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打了叶皓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时间看对方的眼神都古怪起来。
“我没法给你解释,你跟钟兰雅恋爱六七年,跟温荷月结婚都三年了,这种事你更有发言权吧?”
“我没跟钟兰雅正式恋爱过。”
“哦对,你说过她的第一选择不是你,所以你俩没确定过关系——但也架不住你对她好啊。”
“我对她好,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我应该对她好。”贺云野沉声道,“但我现在开始犹豫,为什么周折了这些年,我还是……”
“还是什么?”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猛地将酒杯顿在桌面上。
“我还是觉得,她并不像我要找的那个人。”
12.邀约
整个十二月,因为签约项目的创作,温荷月一直很忙,并且跟陆秋年的私下交集也逐渐变多。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熟,加之陆秋年性格幽默开朗,她慢慢便也和他成为了朋友。
陆秋年约她平安夜出去吃饭,邀约的时候林蓉也在,在询问过林蓉的意见后,三人决定一起聚餐。
聚餐地点选在鲸遇大楼的某家融合菜小酒馆,据陆秋年说,这家酒馆新开不久,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在这种热闹的节日里,店内的客人也不算爆满,刚好不打扰大家聊天。
他订的座位刚好在店内布置的圣诞树旁边,那棵圣诞树高达三米,隔出了一个相对安静私密的空间。
“其实这怪不好意思的。”林蓉说,“我跟陆编辑也不太熟,今天算是沾了小月的光,来这蹭吃蹭喝。”
“你是荷月最亲近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陆秋年笑道,“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图个开心,不必客气。”
他将菜单递给她们,随即从带来的提袋中,取出了给她们的礼物。
“祝两位美丽的女士平安夜快乐。”
林蓉顿感惊喜:“我也有吗?”
“当然,你们都有的。”
温荷月好奇拆开了那层包装纸,见是目前这部连载漫画破十万点击量的手绘贺图,以圣诞节为主题,被精致地装裱在了金属相框里。
画中央是她的Q版形象,穿毛茸茸的外套戴着卡通帽子,被漫画主角们簇拥着坐在圣诞树下,一起点燃烟花。
不知为什么,这幅画的笔触与风格,让她觉得莫名熟悉而温暖。
她抬头看了陆秋年一眼:“是你画的吗?”
陆秋年略微迟疑了两秒,但还是微笑回答:“对,是我画的。”
“谢谢,我很喜欢。”她抚摸着画里的自己,眉眼温柔,“可惜今天没给你带来回礼。”
“没关系,本来也不是为了回礼,是为了让你高兴。”
林蓉得到的礼物是品牌香薰套装,是她喜欢的茉莉香型,明明之前只在见面聊天时提过一次自己的喜好,没想到陆秋年居然记得。
真是细心的男人,长相俊性格好,还这么体贴懂情趣,只有这样的伴侣才能让小月感到快乐啊。
不过林蓉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小月明明有放不下的爱人,谁也没资格替她做选择。
更何况像小月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完全不必非要有一个伴侣才能证明什么。
不需要伴侣,尤其是花天酒地不负责任的富二代伴侣。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跟温荷月耳语:“最近贺云野有什么新动向吗?他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和你提离婚?”
温荷月神情无奈:“你怎么好像比我还心急?”
“我当然急,你早点和他离婚,就能早点搬来和我住,咱俩一起搞事业多好啊!”
“最近我俩几乎没见面,可能还得再拖一段时间。”
林蓉“啧”了一声,碍于陆秋年在场,迅速做好表情管理,没再多说什么。
她有点担心,温荷月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这才不得不跟那位贺家二少爷一直拖延着。
可据她多年来对姐妹的了解,刚才那一瞬间温荷月的表情,却又不太像是有了麻烦才不离婚。
糟糕,小月该不是假戏真做,对贺云野动了感情吧?
这个念头在林蓉脑海中一闪即逝,她悄悄朝旁边的温荷月投去一瞥,立刻收回视线,专注于面前的炸虾饼。
不会的,她安慰自己,那样的烂人,就算长得和白枫再相似,又怎么配得到小月的真心?
真心是要用真心来交换的!
……偏偏半小时后,温荷月接到了贺云野打来的电话。
她很意外他会在这时来电,迟疑了一瞬按下接听。
“喂?”
“你在哪?”
“在和朋友吃饭。”
那边的贺云野言简意赅:“一个小时后,时代广场世纪钟这里,我等你。”
他并没有给她思考和拒绝的机会,说完这一句就结束了通话,只留温荷月独自发懵。
陆秋年见她神色不太对,关切询问:“怎么了荷月,有事吗?”
“我……”温荷月犹豫着措辞,“抱歉,临时有点事,可能要去一趟时代广场。”
“需要我们陪同吗?”
“可能不太方便陪同。”
林蓉立刻就猜出打电话的是谁了,她想生气又不能生气,只是替温荷月觉得委屈。
“算了,小月这确实是私事。”她帮忙解释,“有些麻烦精,总是突然出现扫大家的兴,陆编辑你不介意的话,咱们下次再约。”
温荷月面露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这顿算我的,周末我再请你们去新开的山河苑吃佛跳墙。”
“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你先忙你的。”陆秋年安慰她,“不过荷月,如果感觉自己的情绪和心力正在被消耗,就应该当断则断,别在错误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
温荷月沉默半晌,那一刻她模模糊糊浮现了许多念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点点头。
“我明白,谢谢。”
她轻声跟陆秋年和林蓉道别,临走还不忘带上那幅手绘贺图,匆匆离开了小酒馆。
在被圣诞树遮挡的盲区,角落里的单人座位旁,戴着墨镜的女人正注视着她背影离去,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 * * * * *
夜色渐深,天空突然下起雪来。
A城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在圣诞节下过雪了,而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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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温荷月赶到时代广场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广场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拿着鲜花、气球和苹果的年轻男女,一派热闹景象。
她一面被人群推挤着向前走,一面四处张望,试图寻找贺云野的身影。
她想给贺云野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方位,谁知手机刚掏出口袋就被人撞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急着弯腰去捡手机,可后面的人已经涌上来了,眼看着站立不稳,分分钟就要向前扑倒。
……关键时刻,忽然有人伸手揽在腰间,稳稳当当将她托了起来,并迅速替她捡回了手机。
温荷月伏在对方胸前,完全被对方保护在了怀里,感受到腰间传来的熟悉力道,她惊讶抬头,正迎上贺云野那双好看到蛊惑人心的眼睛。
竟然是他先发现了她。
贺云野垂眸看她一眼:“笨手笨脚的,到了不会先联系我?”
“我本来想直接去世纪钟那边找你的,结果人太多了。”
“因为这边新建了一棵十米的金色圣诞树,就在世纪钟旁边,听说零点会亮灯,还会放烟花。”
她听着他的解释,略感好奇:“你平时也不喜欢这种东西啊。”
“人是会变的。”贺云野说,“而且我真正喜欢什么,你也未必了解。”
“……”
“你成天连载漫画又搞设计,大忙人一个,哪有空研究我的喜好?”
温荷月轻声解释:“你最近也很忙,我以为你暂时不需要我,所以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我不联系你,你就不会主动点来联系我吗?”贺云野冷脸追问,“就比如今天,你宁可找朋友吃饭,也不肯问问我有什么安排,平安夜要不要一起过?”
她怔然看他:“以往每年的平安夜,我们都不是一起过的。”
“……”
贺云野无言以对,因为确实如此,以往每年平安夜,他要么在国外,要么在公司,总之从不回家,夫妻俩从没有“一起过节”这种概念。
而他今天会主动约她,原因是听了叶皓的劝告。
——或许你想象里的钟兰雅被添加了恩人滤镜,你感激她,但并不意味着爱她,为什么一定要勉强?
——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更安心,你自己不清楚吗?你要是不愿意跟温小姐离婚,至少得有个态度,否则人家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贺云野叹了口气,他从来也不会讲好听的话,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真实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沉默许久,仔细斟酌,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温荷月低下头去,从随身的提袋中找着什么。
她最终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平安果,一本正经递到了他面前。
“平安夜快乐,给你的。”
13.受伤
天空大雪纷纷,落满灯火通明的时代广场,周围热闹的一切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像是电影里无限定格的镜头特写。
事实上,在温荷月拿出那个平安果递到面前时,贺云野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温荷月的睫毛落了雪,轻扇如蝴蝶翅膀,她郑重其事地递给他,语调温柔。
“祝你健康平安,一直快乐。”
贺云野不是没在圣诞节收到过礼物,祝福也听过不少,但他们只祝他事业有成、财源广进,从没有人真心祝过他健康平安,或是在意他快不快乐。
他喉咙哽住,沉默好久,这才想起要接过平安果。
他问她:“我快不快乐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温荷月说,“毕竟你总是不开心。”
“你也总是不开心。”
她想了想,弯起眉眼笑道:“那以后我们努努力,尽量让彼此都多开心一点。”
这话莫名的幼稚又真诚,以致于贺云野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出神地与她对视,直到原本紧绷的神情也变得柔和。
“那借你吉言吧。”他转过身,顺势牵起了她的手,“距离零点还得有一会儿,那边有煮热红酒的,我们去买两杯。”
温荷月感到意外:“外面的红酒你喝得惯吗?”
“无所谓,也要分跟谁一起喝。”
说到这里,他牵着她的那只手,力道又下意识紧了几分,像是怕她被人群冲散了。
他掌心的温度清晰传来,高大身影隔绝了前方的风与雪,微妙地将她包裹在安全范围。
温荷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的背影,旧时光恍惚在此刻降临,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重合。
像极了故人,可惜不是故人。
但为什么心脏酸涩,却拥有了与当初相同的跳动频率?
她本能摸向外套的领口,那里别着白枫送的那枚银制枫叶胸针,偏巧在同一时刻,贺云野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还戴着这个旧胸针?”他不悦皱眉,“我送的那个呢?你不喜欢?”
“……不是的。”温荷月轻声解释,“那个太贵重,戴上显得招摇,我就收进柜子了。”
“所以不是不喜欢?”
“当然,我很喜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云野略一挑眉,眼底的阴云便散了,他低声笑道:“本来就是特地买给你的,你随便戴,丢了也没关系,再买。”
“不用了,你也知道我很少戴首饰。”
“你长得好看,就应该多戴,越贵的越衬你。”
见他好像兴致很高的样子,温荷月没再反驳,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略过了这一话题。
“热红酒那里好像排了很长的队。”
“我们有得是时间,可以等一等。”
然后两人就手牵手排了将近半小时的队,眼看着就要排到了,谁知前面一个男顾客居然和老板吵起架来。
男顾客极度挑剔,老板也是个暴脾气,两人越骂越脏,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动起了手。
男顾客一巴掌将摊位上煮着热红酒的锅给掀翻了,还嚣张地想揪着领子把老板拽出来,老板怒不可遏,当即抄起刚倒空的红酒瓶,用力砸在桌角,露出了瓶身锋利的碎茬。
周围其他顾客被吓得不轻,劝也劝不住,人太多又不太好散开,正混乱之际,见男顾客抓起旁边削橙皮的水果刀,仍在恶狠狠试图挑衅,结果老板力气明显比他大,一抡一挡,水果刀就被酒瓶子震飞了出去。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那把刀毫无征兆就飞过来了,而且恰好是温荷月所站的位置。
温荷月大惊失色,下意识侧头闪避,然而贺云野的反应速度远快过她,他几乎在那人水果刀脱手的瞬间,就迅速用手臂护在了她的脸前。
刀锋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将近两寸的伤口,鲜血顿时就涌了出来。
男顾客火气上头,骂骂咧咧的还想去捡刀,他甚至作势要推搡温荷月:“别TM挡道!”
话音未落,他脸上忽然挨了一记重拳,当即鼻血横流,在围观群众的惊呼声里,倒退数步撞翻了热红酒的摊位。
贺云野走上前去,干脆利落补了一脚,专门照准脸踢。
他冷声命令:“给她道歉。”
“我道NM的歉!”
砰!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看对方的痛苦表情,像是要踢骨折了。
“给她道歉。”
男顾客担心自己会再挨打,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赶紧哆哆嗦嗦向温荷月道歉。
“不……不好意思啊小姐,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推你的。”
温荷月没理他,她的注意力全在贺云野受伤的那只手上,她紧张拉住他想要察看。
“别管他了,你……你流血了?”
贺云野刚才忙着揍人,根本没发现自己被刀划伤了,这会儿被她一提醒才意识到疼痛,随即就看到了正沿着手背往下淌的血。
血的颜色鲜红刺目,他的脑海仿佛被钢针重重刺了一下,紧接着严重的晕眩感袭来,冷汗霎时渗透了后背。
他面色苍白,试图拉着温荷月离开人群,可没走两步就双腿发软,险些向前栽倒。
温荷月连忙扶住他,用全身的力量支撑着他向前走,直到远离人群,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他的手指冰凉,呼吸也比正常时要急促得多,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没事的,放松一点,我现在叫车,我们去医院包扎。”
“……不去。”贺云野紧闭着眼睛,闻言却摇头,“说好零点要一起看圣诞树亮灯的。”
她耐心劝他:“只是一棵圣诞树而已,什么时候都能看的,你先去包扎,别让血再流了。”
“伤口不深,我心里有数。”他低声道,“这棵树只在今晚有灯光秀,一月份就要被拆了,再想看至少也要明年。”
“那就明年啊,你刚说过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触动了贺云野,令他因晕血而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沉默许久,抬眸看她。
“是真心的,你明年还愿意陪我一起来?”
他过于正式的询问,让温荷月本能地犹豫了,好在她并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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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表现出犹豫。
她替他暖着手,语气平静:“愿意,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贺云野没再说什么,他搂着她,把脸埋进她颈侧,深深叹了口气。
见他态度松动,温荷月便拿出手机叫了车,带他直奔医院。
临走时,她忍不住望了一眼世纪钟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不确定自己的许诺能否作数,但人心易变,又有谁的诺言能始终兑现?
就算她愿意,明年的贺云野也未必愿意。
他现在的温存与妥协,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在钟兰雅那里得不到的东西,想要从她这里得到。
没关系,她也是这样的。
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犹如大厦将倾,想挽回也不知从何挽回,其实放弃比坚持更理智。
她明白这道理,可贺云野明白吗?
* * * * * *
贺云野的手背在医院被缝了十几针,期间怕他受二度刺激,从止血到缝针,温荷月全程紧紧捂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不让看。
给贺云野缝针的是位老大夫,见状笑呵呵打趣道:“你们是夫妻吗?感情真好啊。”
贺云野没心思搭理对方,只“嗯”了一声,温荷月担心气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请问这伤口会落疤吗?”
“多少会留一点,期间注意饮食忌口,坚持涂药膏,能恢复百分之八十。”老大夫说,“不过男子汉大丈夫,留疤就留疤了,不影响什么。”
“嗯,谢谢您。”
……
在药房拿完药后,温荷月仔细地叮嘱贺云野:“最近要少吃海鲜牛羊等发性食物,生冷辛辣不要吃,也暂时别喝酒,还要请私人医生来家里定时换药。”
“我怎么记得住?”贺云野懒洋洋地回答,“你负责监督我,我不喜欢医生来家里,你帮我换药。”
“噢,可以。”
“在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你都得对我负责。”
她无奈一笑:“是,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当然会负责。”
“只是这样?你一点也不像心存感激的样子。”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表示感激?”
贺云野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垂眸,迎视着她困惑的眼神,语气意味深长。
“热红酒没喝成,圣诞树也没看成,良宵不好辜负,今晚回去总得做点什么。”
温荷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耳根微红,正欲回答,下一秒却听见他口袋里响起了连续的信息提示音。
这个时候被破坏气氛,贺云野显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掏出了手机察看。
……竟是钟兰雅发来的。
【云野,近期无意间得到一张照片,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发给你。】
【夫妻之间如果要增进感情,良好的沟通必不可少。】
【这一点,你似乎做得不太好。】
【对了,祝你圣诞快乐。】
聊天页面的最后,加载出了一张背影照。
正是之前在玉灵寺,温荷月陪着贺明琛在偏殿求签的背影。
14.新年
陈政半夜收到消息,风风火火开车赶来医院,接贺云野和温荷月回别墅。
他敏锐察觉到了贺云野的低气压,一路上大气也不敢喘,连问也没敢多问两句,只当自己是个耳聋眼瞎的工具人。
夫人可真是太温柔了,说实话就贺总这脾气,能忍他这么久,估计已经修炼出了菩萨心性。
他悄悄吐槽,贺总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不行吗?
真要到了哪天,夫人想通了受够了,真离开了,那贺总还不得后悔死?
……
从收到钟兰雅的信息开始,贺云野就再没有跟温荷月讲过一句话。
自然温荷月也看到了那张照片,她知道他为什么愤怒,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现在解释了他也不会听。
两人彼此沉默,可约定好了今晚要做的事情,却依旧做了。
而且一做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暖黄的灯光,低沉压抑的喘息,卧室内云雨未歇,一切都显得万分旖旎。
然而两人依旧沉默,像是在较量着彼此的底线,谁先出声谁就输了。
贺云野比任何一夜都来得疯狂,到最后因为过分用力,鲜血与汗水渗透了已经包扎好的白色纱布,而他也看到了温荷月眼底的泪意。
“哭什么?”他终于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是疼了,还是委屈了?我委屈你了?”
温荷月流着泪,平静注视着他的眼睛。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啊,浸染了最纯粹的暗夜,也流动着那些她留不住的星光,像极了故人。
“不委屈,我从来也没觉得委屈。”她说,“是你觉得委屈。”
“我委屈什么?”
“委屈留在你身边的是我,一切都只能将就,但你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不想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在你眼里,我本来不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吗?”贺云野怒极反笑,“是你找不到借口离开吧?你觉得贺明琛更好,可离了弟弟嫁哥哥,这种事情好听吗?当初贺君山连我娶你都极力反对,更何况是他最得意的宝贝儿子,温荷月,你做梦也该有个限度!”
“我从来不做这种梦。”温荷月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那天我是陪朋友去的玉灵寺,偶遇了你大哥,他帮我朋友解决了难题,为表示感谢,我才陪他求了一支签。”
“什么难题需要靠他解决,连问我一句也不愿意?”
“本来也没想靠他解决,只是巧合,我担心太麻烦你。”
“你麻烦我的次数多了,还差这一次?”贺云野突然打开衣柜,从抽屉里取出那个蓝色平安符,用力摔在她面前,“所以你还打算怎么感谢他,同样的平安符也给他求了一个吗?”
“我没给过他这个。”温荷月的语气依旧平和,“再强调一次,我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私下也没有交集。”
“你觉得我会相信?”
“信不信都随你。”
温荷月披了睡袍,起身欲走,谁知刚下床就被贺云野攥着手腕扯回原地。
她摔倒在床上,刚系好的扣子被重新扯开,露出娇嫩的雪白肌肤,她迅速掩好衣领,眸色沉静地与他对视。
“你还想听点什么?”
贺云野咬紧牙关,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听。”
温荷月笑了笑:“可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你想听的话,可以去找钟兰雅,反正她比你更了解我的行踪,她说什么你也都会信,何必非得问我?”
“……”
“她这么关注我们的生活,你又这么信任她,心意相通,就应该早点在一起——喜欢她不该是件遮遮掩掩的事,我也并没有挡你们的路,别再用这种方式为难我了。”
熟悉的温柔语调,却讲出了几乎从没有过的尖锐言辞。
贺云野愣住,那一刻所有反驳的话都被堵在喉咙,胸口灼烧生疼,令他的愤怒无从发泄,只剩无言以对。
不过片刻沉默,温荷月已离开卧室,她无声无息关上门,没再朝他看去一眼。
* * * * * *
“你的意思是,平安夜好不容易约她出来了,甚至还来了段英雄救美,这么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最后被钟兰雅一个信息全毁了?”
位于城郊的私人别墅内,某位叶姓男明星听了故事全程,气得差点把手里酒杯捏碎,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后悔自己给贺云野出了这个约会的馊主意。
“真服了,我早该想到你是个什么都能搞砸的感情废物,钟兰雅发那张照片的意图你不知道是吗?挖个陷阱你就跳,专坑自家媳妇,现在好了,手背这刀也白挨了,你俩关系甚至还不如之前了!”
贺云野双手撑着额头,闻言烦躁强调:“都说了,我不是因为钟兰雅才发脾气!”
“但在温荷月看来,你就是因为钟兰雅,否则为什么她解释你不信,钟兰雅挑拨离间你就接招?”叶皓反问,“钟兰雅不是个大忙人吗?谁家大忙人天天跟踪偷拍,就为了拆散人家夫妻?造孽吧她!”
“可那张照片确实拍到了,她骗我,她那天跟贺明琛在玉灵寺一起求签。”
“我看那张照片她站得离贺明琛八丈远,没有亲密举动就客气一下,这算什么证据?要说想攀贺明琛的高枝,这事儿钟兰雅当年就做过了,你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贺云野猛地抬头,看向叶皓的眼神带着寒气,叶皓生怕他一时冲动过来揍自己,赶紧改口。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爱怎么想都行,反正又不是我的桃花债。”
贺云野沉默了很久,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眉眼间尽是浓到化不开的困惑和纠结。
他问叶皓:“你觉得是我错了?”
“不是你错了是谁错了?”叶皓一再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掏心掏肺劝几句,毕竟真朋友应该忠言逆耳,“……我能理解你恨贺明琛,不希望温荷月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但咱别因此失去理智行不行?你这样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让对手更加有机可乘。”
弱点,什么才是他的弱点?
难道温荷月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弱点了吗?
贺云野下意识否认:“她不是我的弱点。”
“我也没说她是你的弱点啊。”叶皓瞥他一眼,“我什么也没提,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
“……”
“云野,喜欢温荷月是一件很见不得光的事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对她产生感情,从而疏远钟兰雅,是对往昔的一种背叛?”
贺云野怔住。
背叛往昔?那些痛苦的回忆,又有什么值得背叛的。
贫瘠岁月里仅存的一点点甜意,少年萌生的青□□意,如今也逐渐变得缥缈而虚无,令他开始自我怀疑。
现在想一想,似乎只有温荷月在的地方,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永远只会把最坏的一面留给她?
叶皓仔细观察着贺云野的表情,摇头感叹:“都说婚姻是避风港,可如果大家都想进港,谁来承受风雨呢?”
贺云野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在无止境的沉默里,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是钟兰雅。
叶皓亲眼看着贺云野接听电话,那边的钟兰雅具体说了什么他不清楚,只知道贺云野最后以极度冷淡的语气应了一句。
“今后别再随便过问我的家事,有这时间,不如去对付你那两个哥哥。”
* * * * * *
温荷月最近将工作地点搬到了幻界公司,在那里,陆秋年为她安排了专门的办公室。
她回家的次数逐渐变少,跟贺云野有交集的时间就更少,两人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而她也不再隐藏自己对事业的野心,开始将事业放在第一顺位。
就这样一直冷战到过年期间。
贺家并没有吃团圆饭的传统,但今年除夕,贺君山破天荒指明要求贺云野陪自己去海岛度假,据说是与钟氏夫妇同行。
贺云野试图拒绝,但贺君山似乎是开出了什么重要条件,他最终妥协了。
而贺明琛由于在国外谈生意,并没有参与这次家族聚会,不仅如此,他甚至向贺君山虚报了几天的行程,然后在除夕当晚,提前回到了A城。
他在飞机落地的一个小时后,打给了温荷月。
“荷月,除夕快乐。”
林蓉回了小镇陪家人,要初五才回来,温荷月自然不想回家去见温健仁,她原本已经和陆秋年约好要在公司过年,这会儿正收拾东西,谁知就接到了贺明琛的来电。
“噢,大哥,除夕快乐。”
她一面拿着手机,一面快步向外走,结果刚一出门就愣在原地。
贺明琛居然正站在庭院里等她,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机场赶过来的。
两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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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震惊开口:“大哥,你没去卡颂岛度假吗?”
“我刚从Z国回来,来不及去卡颂岛了。”贺明琛淡声道,“况且我对度假也没兴趣。”
“那你这是……”
“抱歉,我承认这样做很失礼,但如果不直接登门,可能你又会拒绝我的邀约。”
确实,在这之前,温荷月至少已经拒绝了他三次。
她一时尴尬,犹豫半天才回答:“不好意思啊大哥,今晚也不行,我早就约了朋友。”
“可以延后一个小时吗?”贺明琛说完,见她沉默不语,又强调了一遍,“我只耽误你一个小时。”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明显是执着于她的答复,温荷月婉拒无果,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和陆秋年商量。
“……秋年,我们八点钟再见面可以吗?”
陆秋年本能反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不是,有个朋友想跟我聊聊,一个小时就够。”
“那好。”他爽快答应,“地址发给我,一个小时后我去接你。”
“金湾别墅区7栋。”
“OK。”
温荷月放下手机,转身重新打开了客厅大门,客气示意。
“大哥,进屋坐吧。”
贺明琛随她进门,平静打量着客厅内的装潢摆设,而后听见她问自己要喝点什么。
“都可以,谢谢。”
半晌,温荷月端了两杯咖啡回来,她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随即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与他对视,见他迟迟没有开启话题的意思,心中疑惑,忍不住主动询问。
“大哥,你是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谈吗?”
没有什么正事,只是单纯的想见她了。
然而这种话,贺明琛不能讲给温荷月听,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立场。
他沉吟许久,突然问她:“你知不知道,钟兰雅这次也一起去卡颂岛了?”
“知道啊。”温荷月坦然回答,“贺家与钟家交好,家族聚会叫上孩子们随行也正常。”
“其实我认为你也应该去。”
她笑了笑:“都说是家族聚会了,和我没关系。”
她不是贺家人,贺君山看不起她甚至于厌恶她,完全耻于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她一直都明白。
她也不是温家人,身为一个女儿,她该还给温健仁的都还了,不想再和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有任何牵扯。
这样一看,她好像根本也没有家,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你还是先回去吧。”她轻言相劝,“我们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这样单独待在一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确实,站在她的角度,自己今晚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理应和她保持兄长和弟妹之间的距离。
但遗憾的是,有些事她早就忘记了,他却还记得。
杯里没喝完的咖啡已经放凉了,贺明琛起身,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条项链,是Y·Me的限量款,连圈内的名媛贵妇也很难买到。
他低声道:“这是新年礼物,我觉得和你很相配。”
“不了,谢谢大哥。”温荷月没有伸手来接,她微微笑着,语气温柔笃定,“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秋年的车已经停在大门口,她缓步向外走,听到贺明琛在身后问自己。
“荷月,在很多年前,你有过什么特别难忘的记忆吗?”
她转头看他,见他仍攥着那条项链,明明是沉静如水的面容,眼底却如暗潮波涌,潜藏着失望与不甘。
这样高傲的男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她蹙眉,不解摇头:“对不起,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因为每段记忆对我来讲都很珍贵。”
贺明琛欲言又止,可最终只是勾起唇角,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是啊,每段记忆都很珍贵,但也未必特殊到可以单独保存。”
温荷月愣住,尚未思考这话的深意,下一秒,口袋里手机振动,是贺云野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卡颂岛此次家族聚会的合照,布景豪华的度假酒店内,贺云野和钟兰雅一起站在后排,贺云野神色冷淡地挺直脊背,而钟兰雅则亲密挽着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噢。
看起来,真是门当户对的一双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