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觉得我拳头不够硬》
1. 捉到一只狐狸
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扫荡着夜晚的山林,几乎要吹进骨缝里,将人浑身上下冻住。
沈立心咬着牙,勉强找到一处背风的粗壮杨树,踢开地上腐烂的树叶,把捡到的枯枝垒了垒,从怀中掏出火刀火石,用力地敲击起来。
她当然不是挑在冬日寒夜上山打猎,十岁起就时常上山的沈立心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火光乍现,沈立心连忙把火石往火绒上送了送,然而又是一阵寒风刮过,那零星的暖色闪了闪,倏地消失了。
连年收成不好,日子过不下去,连野菜树皮也被扒光了,平民自然就打起卖妻鬻子的主意,沈父也不例外。在卖子的浩荡队伍里,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把女儿卖到窑子里,而是卖给了村里李家的少爷。
卖身价二十斗米,这不算小数目。
然而沈立心不愿意。
又是一点火星,这次成功地在火绒上安了家,冒起一簇小火苗,沈立心将火往枯枝下掩了掩,火便茁壮地烧了起来。
村里谁不知道李少爷成了三次亲,嫁给他的女子没有一个活过一个月的。娘含着满眼的泪,目光却决绝又坚定:“跑吧,盼儿!”
沈立心跑了。她匆匆接了娘递给她的包袱,磕了两个头,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她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包括养育她十八年的村子,和爹给她取的名字——沈盼儿。
她不想为爹招来儿子,不想为二十斗米送死,她想活下去。
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沈立心短暂地出了一会神,又被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声响拉了回来。
爹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是野兽?
沈立心皱起眉,她迅速踩灭了火,闪身藏入树影中,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是脚步声,杂乱又急促,不似寻常野兽,也不似正常人。沈立心仔细打量着,在明亮的月光下,她隐隐约约发现,眼前的这片树林,似乎正在冒着异常的黑气。
还没等她继续观察,一道巨大的黑影自阴影中冲了出来!
沈立心惊得呼吸一滞。
眼前是一个身形极其巨大的生物,它双足着地,双手则在空中不停地胡乱挥舞着,身上正溢出一团团诡异的黑气。最令人惊惧的是它那张扭曲的面容,血色的双瞳瞪得浑圆,血色的巨口正愤怒地发出吼叫,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沈立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上山打猎数年,什么大型野兽都见过,可如此诡异畸形的,她实在没见过。
那怪物却目标明确,仿佛已经发现了她,眨眼间,已经张开巨口,冲她藏身的地方猛冲过来!
沈立心急忙一个健步向旁边闪去,那怪物扑了个空,一头撞在了杨树上,约有二人合抱粗的树木便轰然断裂。
那怪物却似未伤及半分,一个扭身,便又向沈盼儿扑来。
沈立心只得又往旁一躲,幸而那怪物巨力有余,敏捷不足,复又扑了个空。
只是躲猫猫游戏毕竟不能一直玩下去,几个回合下来,本就饥肠辘辘又疲惫的沈立心已是两眼发黑,气喘吁吁。
那怪物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它被灵活得如同狸猫的沈立心激怒,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沈立心捏紧了拳头。
她自打生下来就有一股怪力,六岁那年捉住圈里逃跑的牛,十岁就上山打猎,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野猪。
这些年时常上山,各色的大型野兽见了个遍,没有能在她手下活上三拳的。只是近两年闹旱灾,山上的野兽渐渐死绝了,她成天饿得发晕,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了。
可如今,眼看就要丧于怪物之口,惊惧交加之际,她不知从哪又涌出了一股力气。
这怪物难不成会仙法?左不过就是只大些的野兽!
沈立心急急喘了一口气,眼看怪物又一次向她冲来,她伸手攀住树枝,向上一跃,脚尖一踩,躲过怪物的冲击后,纵身跳到了它的背上!
怪物嘶吼一声,身体剧烈甩动,沈立心紧紧攀住它的肩膀,捏紧拳,奋力向怪物头部砸去。
“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怪物哀嚎起来,眼见甩不掉沈立心,它便用力将背部往树干上撞去,沈立心不管不顾,一手勒住怪物脖颈,一手用足力气,又是狠狠几拳。
浓稠的鲜血四溅,伴着腥臭刺鼻的气味。
随着那双巨手无力垂下,怪物轰然倒地。
沈立心狼狈地摔在了泥土中。
......死了?
沈立心剧烈地喘着气,犹不放心,揪起怪物那满头乱糟糟的毛发,见它满脸的血,紧闭双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沈立心往后退了两步,踉跄着倚在了树干上,后怕与疲惫一齐卷来,她闭了闭眼。
寒风仍在呼啸,沈立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她折回方才生火的地方,重新生了堆火,从背上拿下娘给她的包袱,翻出了一块糙饼,努力啃食起来。
怪物静静躺在原地,似乎已经死了。不一会,最后一股黑气从尸体里冒出,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尸体却像缩水了一般,迅速地小了一圈。
沈立心边嚼着饼边上去踹了一脚,尸体被她踹得翻过身来,却见那诡异的面容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端正的脸,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若是此时有过路的人,光看这具尸身,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惨遭歹人杀害的可怜人,万万想不到他曾经是多么畸形可怖的怪物。
沈立心摸了摸下巴。
娘给她讲过不少志怪故事,可就算故事里中了邪、被精怪附身的人,也从没听说过会变成这种怪物。
百思不得其解,沈立心余光一撇,却看见远处似乎有什么白色的身影正在蠕动。
她走过去,动作迅速,一把揪住这意欲逃跑的小野兽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白狐,它身上有着两道深深的血痕,仔细看还附着几缕浅淡的黑气。它一双蓝色的水瞳冒着水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沈立心铁石心肠,咧嘴一笑:“我正饿着呢,可巧就有加餐的。”
狐狸在她手里颤了颤,突然口吐人言,却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姑娘,我看见你刚才杀了那个魑怪,真是英姿勃发,武力高超,天神下凡......”
沈立心不吃这一套,冷笑:“是不是你把那东西引过来的?”
狐狸僵住了:“姑娘,我也是被那魑怪追杀——”
沈立心打断他:“那我是你的恩人了,你的恩人想吃肉,你就以身报恩吧。”
狐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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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可怜不管用,那双原本水雾朦胧的眼睛一转:“恩人,你武力如此高超,难道不想修仙?”
沈立心顿住了:“修仙?”
狐狸见她态度软化,趁热打铁:“对呀,仙界灵气充裕,到处都是腾云驾雾,法力无边的仙人,我呢,恰巧有些关系,若是恩人愿意,我愿为恩人引荐。”
沈立心犹豫片刻,把狐狸放了下来:“你说的话当真?”
狐狸信誓旦旦:“那当然是真的,恩人见我便可知,世上是有精怪的,那又怎么会没有仙人呢?”
沈立心思索一二,觉得它说的有理。再说比起眼前的一顿饱餐,若是能寻得仙门,修习仙术自然更要紧:“你叫什么?”
狐狸便知沈立心答应了,松了一口气:“我叫萧钰。”
萧钰确实和仙门的人有关系,不过是被追杀的关系。
但为了不被眼前这残暴得能几拳打死魑怪的女子吃掉,说点小谎是正当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去仙门的路途偏僻难寻,我愿为恩人引路,若是脚程快,五六日可到。”
路上再趁机逃跑。
沈立心烤了会火,身上暖和起来,又看了看萧钰身上的伤:“我帮你包扎一下吧,既然要赶路,带着伤走不快。”
还没等萧钰反应,他已经一把被沈立心拽到身前,女孩那张沾着血迹的脸凑近了些:“你这伤口挺深的,不过我没有药,只能简单包扎一下。”
萧钰愣愣道:“哦,哦,好。”
沈立心没多言语,从衣摆上撕下两条布,又去溪边取了水,给他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用棉布紧紧缠了两圈。
萧钰全程都愣愣怔怔的任沈立心摆弄,沈立心给他包扎了伤口,见这狐狸的毛雪白松软,忍不住上手摸了两把。
难怪狐狸皮值钱呢,手感确实好。
萧钰却从愣怔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似乎有点羞恼:“你怎么随便摸我?”
“哈?”沈立心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声,一手把这狐狸抓起来搂进怀中,从头到尾巴揉搓一通,萧钰犹想挣扎,无奈这女子力气大得惊人,他挣脱不开,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柔顺的毛发又被揉得乱糟糟的。
沈立心倒是注意避开了伤口,只是,只是,难道凡间女子都这般孟浪吗?
从小避世不出,从未与人进行过除打架外的交往的萧钰脸色爆红,然而沈立心过足了瘾,便大大打了个哈欠,松开手,任由萧钰见鬼似的逃开了。
她懒懒道:“我小憩一会,睡醒便赶路,你看着些,莫让火熄了。”
说完,她双眼一阖,便沉沉睡去,似乎是累极了,只留下萧钰一只狐在原地纠结。
林间的风拂过,早已掉光了叶的树瑟缩着。
他应该尽快逃跑,可如果这女人突然醒来呢?他毫不怀疑她会立刻把自己杀了。
雪白的狐狸前爪刨了刨土,犹豫许久,怕那梦中的人冷一般,终于轻手轻脚地上前,小心地窝在了女子的膝上,那只蓬松的尾巴则掩住了女子未被棉衣覆盖的脖颈。
沈立心对他的小动作浑然不觉,依然沉睡在梦境中。
萧钰却难以入眠,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最令他害怕的还是——那人迟早会追上来。
他的脖子上还有她留下的灵气镣铐。
2. 灵气绝缘体
沈立心朦朦胧胧间,被背后推搡的力度惊醒。
她睁开眼,迎着微弱的晨曦,看见眼前背光站着一人。
女子身着火红纱裙,色泽鲜亮,材质轻薄柔软。她肤色白皙,眉目艳丽,手持一把长剑,器宇不凡,气度超尘,一看便知绝非普通人。
最重要的是,普通人不会在腊九寒冬穿纱衣。
萧钰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沈立心身后,她背手去抓,他却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装死。
沈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女子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长剑指了指不远处头部凹陷的尸体:“谁做的?”
沈立心理直气壮:“我做的。他要咬死我,我就把他打死了。”
女子似乎被逗乐了,她笑出声:“本事不小。”
沈立心不解她的意思,干脆闭口不言。
女子却对她很感兴趣,仿佛她是个什么稀罕物件:“我叫岳辞令,此次下界就是专程来捉拿这个魑怪的,你却替我解决了,我该怎么谢你呢?”
沈立心心神一动,立刻道:“你是仙人吗?我想修仙,仙人可能帮我?”
话音刚落,衣摆便瞬间被身后那只白团子用力扯了一下,仿佛对她这话很有意见。
岳辞令眉梢一挑:“你想修仙?”
沈立心不管衣摆快被扯烂,坚定地点了点头。
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仙人站在眼前她不求,难道还舍近求远指望一只狐妖替她引荐?
志怪故事里的狐妖,可大多忘恩负义,阴险狡诈。
岳辞令伸手来拉坐在地上的沈立心,笑问:“你叫什么?”
沈立心把手放了上去:“沈立心。”
岳辞令甫一握住沈立心的手,双眉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沈立心边站直身体,边伸手去拉死死扒住她后背的狐狸。
岳辞令的视线移到被沈立心强行抓出来,正紧闭双眼,抖如筛糠的狐狸身上:“还有只小狐妖呢?”
沈立心正欲说话,突然神色一变。
树林里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约莫十余人,步伐沉重,多是中年男子。
沈立心咬牙,爹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岳辞令瞥了一眼沈立心的神色,唇角一弯:“我还可以再附赠沈姑娘一个小忙。”
沈立心会意,她没有犹豫,飞快道:“那我便请岳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
沈父领着十余李家的家丁,正怒气冲冲地追着那胆敢忤逆亲父的逆女。
昨晚他刚与李家议定了亲事,回家便不见那赔钱货的人影,妻子还搪塞他说是去隔壁王婶家玩了。他吃了晚饭,越想越不对,抄起扫帚把不识好歹的女人狠狠教训了一顿,谁知这女人被打得惨叫连连,却硬是不肯说沈盼儿的去向。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多半是这对头发长见识短的母女听见了风声,不肯嫁给李少爷,竟然胆大包天地跑了!
他好吃好喝把这赔钱货养了这么大,现在居然敢不听他的话!
沈父急忙去李家禀明了原委,领着十余家丁,连夜就上山了。
出村的路只有这一条,谅那逆女也跑不到哪去。
谁知找了一整晚也没找到个人影,眼看天就快亮了,沈父体力不支,正想休息片刻,却见不远处影影绰绰一个身影,不是那死丫头还是谁?
一时怒火上涌,沈父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挥起手中木棍就要教教逆女什么是孝道。
沈立心静静站在原地,岳辞令藏在了一旁的树木背后,萧钰本想逃跑,被沈立心一把揪住,只得乖乖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充当一条狐毛围脖。
便见沈父口中大声咒骂:“该死的畜生!老子是你亲爹,老子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你还敢违逆老子!”一边就高高挥起木棍,直冲她脑袋而来。
沈立心冷笑一声,伸手直接抓住拿来势汹汹的木棍,往后一拽,木棍便到了沈立心手上。
沈父被手上力道拽得一个趔趄,她伸脚一扫,沈父便脸朝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事实上,若沈父还有些理智,便该知道他绝非沈立心的对手。田里的活已经被沈立心一个人包了许多年,沈父成天出去喝酒吹牛,喝醉了就回家呼呼大睡,手上的力气恐怕连书生都不如。
沈父痛得连呼哎呦,嘴里却依然不断冒着咒骂的语句,他费力爬起身,冲着姗姗来迟的家丁大声道:“你们还不上?!”
家丁们闻言,虽不满被一个泥腿子呼来喝去,却也纷纷上前,准备把逃婚的准少夫人带回去。
沈立心连忙向树后的岳辞令投去一个眼神,岳辞令回了她一个笑容,伸手朝着家丁的方向轻轻一弹。
那十余家丁忽觉脚上被一股力道狠狠绊了一下,霎时间便全都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他们忙想起身,脚却被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家丁面面相觑,皆从眼中看出了惊恐。
难道这沈家丫头不仅有力气,还会妖法?
沈立心冷哼一声,走到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沈父面前,她居高临下地问道:“我娘呢?”
沈父不知何时自家这死丫头学会了妖法,竟能一下子干翻十余壮实家丁,他额头冷汗连连,忙道:“你娘,你娘她挺好的呀。”
沈立心不疾不徐地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父的脸,随即,重重一脚踩在了他的□□!
沈父顿时痛得涕泪横流,满地打滚,边哭边叫:“祖宗,我错了!”
萧钰嫌弃地甩了甩尾巴,小声道:“这老头忒没骨气。”
沈立心笑了,骨气?那可不是沈父这种人能有的。
她冷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告诉你,我得了仙缘,现下要前往仙界修习仙术,你若敢打我娘、对我娘不好,我在天上看见了,必定千倍万倍地还给你,到时候,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沈父连连应声。
沈立心便又朝岳辞令看了一眼,岳辞令挥挥手,那十余家丁突然发现脚上的力度消失了,一个咕噜爬起来,冲着沈立心就砰砰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惹怒了仙姑,还求仙姑恕罪!”
沈立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滚吧!告诉你们家少爷,再敢残害无辜女子,我绝不放过他!”
家丁们高声应是,沈父踉踉跄跄地捂住下身站起来,连忙跟上那十余家丁,灰溜溜地跑了。
沈立心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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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了口气,岳辞令从树后旋出来,笑道:“你还挺有狐假虎威的天赋。”
正窝在沈立心肩上的狐狸不高兴了,附在沈立心耳边悄悄道:“她不是好人,你别相信她。”
沈立心没理会他,冲岳辞令行了一礼:“多谢岳小姐。”
岳辞令笑道:“举手之劳。”
她的目光悠悠落在萧钰身上:“只是某只狐狸恐怕觉得光被魑怪一路撵到此处还不够过瘾?”
萧钰不吭声了,只是抓着沈立心的力道更大了些。
沈立心看着自己肩头发抖的一团白绒绒,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岳辞令话音一转:“修行一事,只怕难办。”
沈立心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岳辞令伸出手,轻轻握住沈立心的手,慢慢道:“我现在往你的体内渡了一些灵气,你可有什么感觉?”
沈立心疑惑地摸了摸手,又摸了摸身体,甚至连头发丝都摸了摸,没感觉到半分异样。
“这就是了,我适才便发现你虽沾染了浊气,却只是身上衣物沾了些许,身体里半分浊气也无。我又往你身体里渡了些许灵气,竟毫无反应。”
岳辞令顿了顿,斩钉截铁道:“灵气与浊气都与你绝缘了,你一点修炼的天赋都没有。”
萧钰在耳边大惊小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体质?”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
沈立心重重叹了口气,一时间失落沮丧席卷心头,方才她见过岳辞令出手,那种强大的力量,令她心向往之。
可现在偏偏她绝无可能修仙了。
岳辞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沈立心沮丧的表情,忽然道:“不过呢,我觉得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沈立心抬起头。
岳辞令笑道:“我姑母的武艺天下无双。你既有天生的力气,难道不想学武?”
柳暗花明又一村,沈立心的心情峰回路转,忙道:“当然想。”
“我可以带你进四方界,不过呢,岳家有岳家的规矩,我带你回去,你得先做我的仆人,若你表现好,做出什么贡献,我才能让姑母收你为徒。”
还没等沈立心答应,萧钰立刻道:“恩人,既然你有了入仙门的门路,那我也无用了。家中长辈牵挂,不如我先走一步,恩人的大恩大德我日后定然报答。”
说完,他便往地上跳,却被岳辞令眼疾手快接住,重新扔回了沈立心怀中:“你这只小狐妖也跟着。”
萧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咬着牙:“岳大小姐,你这不是想害死我?”
岳辞令挑挑眉:“在我的地盘,难道有人敢说什么?”
萧钰敢怒不敢言,愤怒地用爪子拍了拍沈立心箍住他的胳膊,反被沈立心弹了一下头。
沈立心冲岳辞令拱了拱手:“岳小姐,我愿往。”
东边的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正慷慨地降下自己的光辉,其中一缕正落在了这个女孩身上。她穿着不合身的破烂棉服,瘦巴巴干瘪瘪,脸色蜡黄。可她的神色那么坚定又认真,让岳辞令想起一位故人。
这次会不一样吗?
在又一次太阳升起之时,岳辞令也再次向被她选中的凡人伸出了手。
3. 姐姐我好惨啊
沈立心原本以为仙界处于云巅之上,是凡人不可触及之地,但事实上,岳辞令只是载着她约莫飞了一个时辰,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就缓缓落地。
佩剑悬在离地一尺的地方,沈盼儿抱着狐狸跳下来,四处打量。
萧钰也不知是恐高还是什么,好好地趴在沈立心肩头,忽然一个脚滑就从她身上掉了下去,幸好沈立心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之后这狐狸就一直蔫巴巴的,窝在她怀里不动弹了。
此处山林温度宜人,绿意葱葱,却没见到玉殿琼楼,也无半点人迹,反倒是林子里的鸟雀被她们吓到,呼啦啦惊起了一大片。
岳辞令收起佩剑,解下一只银哨吹了一声,回头示意沈立心跟紧自己。
沈立心连忙跟上。
刚走了没两步,原本萎靡不振的狐狸突然立起身,浑身的毛炸开,龇牙朝着一个地方发出低低的吼声。
与此同时,一只清瘦的手忽然出现在身前,正意欲夺走她怀中的狐狸,被萧钰狠狠挠了两爪,其主人痛呼一声,收回了手。
沈立心瞬间戒备起来,她捏紧拳头,环视一圈,认定了出手的人,随时准备反击。
岳辞令则冷笑一声:“活该。”
一清瘦的青衫男子皱着眉苦笑一声,手上正流血的伤口昭示了他刚才的恶行。
他转头向岳辞令道:“辞令,你怎么又带这些东西回来,你明知道父亲为了这事很是恼火。”
这些东西?沈立心察觉到眼前这人的所指范围里包括了她,不由皱起了眉,这称呼着实不太礼貌。
岳辞令环抱双臂,嗤笑道:“老头不满意,让他亲自来和我说。岳凌飞,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不会以为占着少宗主的名头,自己就了不起了吧?”
岳凌飞深深叹了口气,然而岳辞令却似和他多说一句话都厌烦,不等他说什么,用眼神扫了一眼沈立心,便往林深处走去。
沈立心忙抱紧怀中正怒瞪岳凌飞的萧钰,正要跟上,肩头突然被搭上一只手,身后传来男人轻微的道歉声:“对不住了。”
岳凌飞掌心运转灵力,打算一击毙命,这样,这个小姑娘也不会死得太痛苦。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再看见妹妹忤逆父亲。
岳凌飞闭上眼,等待着岳辞令发现尸体后的怒骂声。
沈立心毫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她蹙眉,重重拍开那只手。
她几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给这男人一拳的冲动,但初来乍到,还是少惹事为妙。她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岳凌飞满脸惊愕,愣在了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百般不解。
岳辞令的身影已经不见,沈立心连忙快走几步,便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她不适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是改天换地,俨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依山傍水,立着一座座精巧的独门院落,其间阡陌小道互相连通,灵草异花牵藤引蔓,绕柱而上,随风飘摇,异香扑鼻。在屋舍簇拥之间,一插天的玲珑山石耸然而立,其上竟建着一栋巍峨的殿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岳辞令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她赶了上来,原本阴郁的脸色稍霁:“你别理那人,一个修行一塌糊涂的废物罢了。”
如此奢华仙门的少宗主竟是一个废物?
沈立心点头,她看得出来岳辞令对那男人极为不满,便没有多问。
岳辞令一路领着沈立心到了一座僻静的院落门口,刚推开院门,身后岳凌飞又追了上来,只是这次他面色颇为沉重:“辞令,父亲唤你。”
岳辞令嘲讽道:“还真是一条好狗,叫两声我听听?”
岳凌飞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父亲唤你。”
岳辞令不屑地冷哼一声,指了指院中稍远的屋子,对沈立心道:“那是你住的地方。”
她扫了一眼萧钰:“还有——看好这家伙,别让他跑了。”
交代完,她才施舍给岳凌飞一个不屑的眼神:“走吧,我们最孝顺听话的少宗主。”
——
甫一进屋,适才在外面一声不吭的狐狸立刻跳到了桌子上,颇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架势,冲着沈立心大声嚷嚷:“你怎么就信了那女人的鬼话?我都告诉你她不是好人了!”
沈立心歪了歪头:“我不信她,为什么要信你?”
萧钰哽住了,片刻,他立刻换了一副姿态,声调也软了下来:“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
“哦?”沈立心拉开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自幼丧父丧母,幸而族中长辈慈爱,照料我成人。谁知就在成年那天,那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岳家小姐,仗着她法力高超,家世高贵,硬闯入我狐族内部,将我强行掳走。”
说至此处,萧钰假模假样地捂脸哭了两声,声情并茂地继续道:“族中长辈不知有多担心我,我亦牵挂家人,便伺机逃跑。谁知那女人好生歹毒的心肠,竟命魑怪追杀于我。我一路逃窜,偶遇姐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此生难以为报。”
他跳到沈立心膝上,用头去蹭沈立心的手,露出仰慕的神情:“姐姐,此处实为龙潭虎穴,久留不得。姐姐力大无穷,武功盖世,可我不过是一只受伤的小小狐妖,若姐姐不愿走,可否高抬贵手,让我回家向家中长辈报信?待我处理完家中事务,定回来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沈立心似笑非笑:“是吗?你所言不假?”
萧钰连连点头,神色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我不信。”
短短三个字,对狐的伤害多么大。
萧钰白费口舌,气哼哼地找了个角落自己一只狐蹲着,沈立心也懒得安慰他脆弱的心灵,自顾到书架上翻书去了。
刚进屋,她便看中了这个摆满了书的书架。
她娘原本是商户人家的女儿,颇识文断字,后来家里破落了才嫁给爹。娘时常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教沈立心识字,沈立心学得认真,长此以往,认了不少字。
只是家中不富裕,读不起书。如今见了这许多的书,沈立心自是心痒难耐。
书架上大多都是修仙有关的书籍,什么《修行的一百种入门方式》,《灵气调度,从入门到入土》,沈立心甚至在最底下翻到了几本发黄的话本子,《仙尊再爱我一次》《霸道宗主狠狠宠》。
原来仙界也流行这种故事,不过沈立心一贯对这类情爱故事不感兴趣。
翻来选去,在被重重叠叠的书压着的最下面,沈立心找到了一份泛黄的信封。
抽出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稚嫩的字:寄迟玲。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耐住好奇心,打开了信纸。
迟玲:
我太生气了,我被爹爹关了一个月的紧闭,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你不喜欢我了吗?你是不是去和岳凌飞好了,不跟我好了?我就是拔了他几根仙草,爹爹也罚我,你也不理我。
快点带着好吃的来看我,我很想你(这四个字被粗暴地涂掉了),不然我就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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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你了!
署名岳辞令。
沈立心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把这个口是心非的娇憨小女孩和印象里的岳辞令对照了一下,担忧地想,要是被岳小姐知道她看见了这个,不会杀人灭口吧?
她连忙把信纸重新塞了回去,顺便给自己洗脑:我什么都没看见。
平复片刻,沈立心打开一本《清心咒》,准备给自己清清心。
翻开第一页。
“欲修行者,必先习得吐纳灵气之法。
灵气蕴含于仙界内,取之不尽,然吐纳灵气,需遵循其道。
欲修行吐纳之法,需在夜间......”
这不是教人修行的吗?和清心有什么关系?
沈立心翻过一页,赫然发现书页被杂乱地粗暴涂抹,一团团墨迹晕染开来,尽数遮掩住了原本的字迹。
在书页边,涂抹者还留下了一行劝告,那字清秀俊逸,笔锋却极凌厉,仿佛透着无限恨意:别看别信!不要修行!入此道者,必死无疑!
沈立心皱起眉,忙又往后翻了数页,无一例外,字迹全都被抹去,直到最后一页,那行娟秀的小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九个暗红的血字,仿佛是谁蘸着血,一笔一划涂上的。
“此间非极乐,悔之晚矣。”
“啪”,沈立心猛地把书籍合上,后背一阵发凉。
这是谁留下的?是那个叫迟玲的女子吗?
她遭遇了什么?
萧钰不知何时哼哼唧唧地蹭了过来,见沈立心盯着书发呆,他也往书上看去,被那凌厉的血字吓了一跳,旋即道:“姐姐你看,此处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管它是什么,总之,现在若能劝动这顽固的女人离开此处,或者放他离开,那都是好的。
萧钰想起岳辞令只两道灵气,他的灵力便被尽数封印,灰溜溜地变回原形的画面,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仙门的人太可怕,又个个想取他项上狐头,他是万万不想留在这。
沈立心却面色肃然起来,许久,她坚定道:“我不走,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这女人冥顽不化!
萧钰气得半死,用爪子狠狠拍了拍那女人的后背,沈立心却继续翻找起书来,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
岳辞令是在晚饭时间回来的。
宗里负责送饭的弟子早早地送了晚饭,颇为精致奢华,虾丸汤,清蒸鱼,还有满满一大碗碧梗饭,把沈立心看得眼都直了。
她正专心抓着筷子大快朵颐,萧钰趴在旁边闲闲嘲笑她的吃相,岳辞令便猛然推门而入。
木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沈立心扭头去看,便见岳辞令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良久,才道:“三月后的宗门大比,父亲令你前去,若能夺得魁首,他会破格收你为徒,从此你会成为第一个登道的凡人。”
这对沈立心来说应该是好事,可岳辞令的表情却不见半分欣喜。
岳辞令直直地看着沈立心,仿佛在等她的回应。
沈立心慢慢咽下最后一口饭,道:“那自然好,但若我没能夺得魁首呢?”
岳辞令笑了:“那当然是死了。”
萧钰抖了抖,往沈立心的方向靠过来。
沈立心也笑了,她说:“好,我会努力的。”
她没有向仙门谈条件的资本,她能做的只有接受,并全力以赴。
“我会帮你的。”岳辞令道,“不要让我失望。”
4. 要赔多少钱
“你完了。”
萧钰肯定道。
沈立心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至于吧?”
正趴在肩头,声称给她充当负重训练的“重”的狐狸幸灾乐祸:“你知道这株灵草有多贵吗?”
沈立心苦着脸,把被她一剑扫过一分为二的灵草捡了起来,徒劳地放回了断根上。
松开手,灵草蔫巴巴地重新掉在了地上。
“我赔得起吗?”沈立心沉重道。
“把你剩下十辈子打包卖给岳辞令,都不一定赔得起。”萧钰满脸兴奋,“趁那女人没回来,我们快溜吧。”
“不行。”沈立心对这狐狸时不时就要鼓动她逃跑的行径已经麻木了,“我要参加宗门大比。”
萧钰对这人的拒绝也习以为常了,他循循善诱:“你又不是他们宗门的弟子,你参加大比做什么?你放我回去,我们族中长老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金银珠宝......”
沈立心嫌他唠叨,一把薅住,捞到怀里,熟门熟路地乱搓一气,萧钰瞬间不吭声了,晕晕乎乎地被重新放回肩头,爪子一下没抓住,差点摔了个狐吃土。
门口传来一道柔和的笑声,方素拎着食盒来送吃食,恰好看见这一幕,忍俊不禁:“沈姑娘,又练剑呢?”
方素是专门给岳辞令院子送饭的弟子,这几天沈立心已经和她很熟了,见她进来,苦笑道:“是呀,只是我好像和这剑没什么缘分,它不愿意听我的。”
方素抿着嘴笑:“别灰心,哪有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呢?”
沈立心应了一声,转身拿起被她劈断的灵草,递给方素看:“方姐姐,你可知这是什么灵草,价值几何?”
方素接过看了两眼,笑道:“可了不得,这是伫灵草,珍贵得很。要按照弟子间流通的灵石来说,少说也得要上一千块吧。”
一千块。
沈立心眼前一黑。
她名义上是岳辞令的仆人,宗里给的月俸是一月一百块灵石,方素这般普通弟子则是一月八十灵石。可这灵石并非只入不出,吃食每顿半块灵石,书馆借书一次八块灵石,这些岳辞令都给她包了。只是宗里的弟子每月额外还得缴“灵气税”,依照灵力高低,一月五块到二十块不等。据收钱的弟子说,这是因为仙界灵气浓郁,是凡界的上千倍不止,哪能白白被他们享受了去。
就算她一分不花,要赔上一株这伫灵草,也得做上一年的工。
虽然比那狐狸口中的十辈子好上不少,但白做一年的工也够难受了。
方素见她神情,便猜出了八分,微微一笑:“依我看,岳小姐未必要你赔呢,连这么珍贵的剑,她都随手给了你。”
她顿了顿,看向沈立心手中的剑,眼中流露出些许羡慕。
“那方姐姐,你可知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吗?”沈立心又问。
方素略一沉思:“杀一只妖,将妖的头颅带回,可换一百灵石。杀一只魑怪,可换三百灵石。只不过这哪是我们这种普通弟子能做到的?一不小心还得搭上命,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工。”
她见沈立心似乎意动,忙道:“沈姑娘,你可千万别去冒险,你刚来,还不知道那妖物魑怪的可怖。”
沈立心看了看自己肩头趴着的白团子,又想起被自己几拳打死的魑怪,沉默地点了点头。
方素松了一口气:“快吃饭吧。”
沈立心跟着她往里屋走,萧钰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尾巴一甩一甩的,弄得她脖子痒。
她抓住那不安分的尾巴,狠狠摸了两把,萧钰声音小小的:“你干嘛老是摸我?”
沈立心理直气壮:“长得这么毛茸茸的,不就是给人摸的吗?”
萧钰气结,想挠她两爪,对她不痛不痒。想不理她,这女人更是满不在乎。
他气得不行,连午饭也不想吃了,却被沈立心一个鸡腿塞到嘴巴里,萧钰愤怒地嚼了两下。
鸡腿好吃,但沈立心坏!
——————
萧钰错了,错得离谱。
如果他没有好奇心作祟,偷偷离开族群,就不会被岳辞令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抓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刻悬心自己的命还保不保得住。
哪怕留在族中天天对着那几个胡子拖到地上的长老溜须拍马,堆笑讨好,那至少性命无忧。
萧钰泪眼汪汪:“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
“离开这里,我会死的!待在岳辞令的院子里,没人敢对我做什么。离了这里,谁不想杀我?你也知道一只妖有多值钱了!我的灵力还被岳辞令封了,多危险啊!姐姐,求你了。”
“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拿你的头去换灵石。”
萧钰沉默了,许久,他弱弱道:“岳辞令走前和你说了要看好我的。”
“她只说别让你跑了,没说别让你死了。”
萧钰不说话了。
沈立心边往方素指的方向走,边伸手摸了摸狐狸头,敷衍地安慰道:“你别说话,我就跟别人说你是我养的宠物,还没修炼成妖呢。你灵气不是被岳小姐封了?别人看不出来的。”
话虽如此,萧钰仍是提心吊胆,路上但凡走过一个弟子,他便把头埋在沈立心肩膀上,假装自己是一条无害的狐毛围脖。
沈立心一路行到书馆门口,取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给门口的弟子看,弟子见是贴身伺候贵人的高等牌子,连她和萧钰的身份都没问,直接就让她们进去了。
书馆内的书很多,沈立心随意翻找起来,却见全都是修炼灵气相关的书,书架边贴着一张纸:借书八块灵石,限时三天,逾期翻倍。买书五百。
这价格可真不便宜。
她向一旁的弟子问道:“此处可有教人练武的书籍?”
弟子的表情疑惑:“练武?谁会练武啊?”
沈立心沉默了。
她屋中书虽多,却一本武学相关的书也无。
岳辞令走得匆忙,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只匆匆给了她一把剑,让她勤加练习。可她从来没有使过剑,也不知该如何使,回忆着记忆中自己鲜少有过的用武器的经验——那就是举着砍柴刀劈柴了。
往日她上山打猎,都是藏在阴影中,等猎物靠近,就冲出去赤手空拳打死后抗回家中的。
这年头,想买铁器并不容易,官府管得严,且价格昂贵,她上哪去找结实耐用的武器?只有拳头最靠谱。
于是她凭着一腔蛮力,把剑舞得虎虎生风,萧钰在耳边直呼厉害,结果就是,她把岳辞令的灵草劈断了。
沈立心叹了口气,那弟子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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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又向书馆管事人问了一遭,冲着她摇摇头:“不好意思,确实没有。”
修行灵气之类的灵气也对她无用,沈立心只得空手离开,谁知她刚踏出书馆,衣摆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沈立心环顾一圈,没见到人,衣摆又被扯了扯,她向下看去,便见一个个子刚到她胸口的小女孩,仰着头,细声细气地问她:“姐姐,你想要练武的功法?”
见沈立心点头,她急道:“我这里有。”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上面写着四个字“钢筋铁骨”。
沈立心眼睛亮了亮。
小女孩忙道:“姐姐若是要,五百,不,四百灵石卖给你。”
沈立心问:“你这功法,可能确保是真的?”
小女孩的脸色明显窘迫起来,她年纪还小,不会遮掩,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我在山上捡到的,我也不确定......”
沈立心于是道:“那你先给我看看,我再决定。”
小女孩乖巧地把书递给了她,沈立心翻开书封,便见首页上字迹龙飞凤舞,大大写着几个字:“天下武道第一书岳敏君”。
口气还挺大。
沈立心又往后翻了几页,书中讲解得倒是详细,深入浅出,甚至配了绘图,看起来像模像样,倒确实像是一本功法。
“三百块灵石,我买了。”
“好!”小女孩一口答应,看起来极为喜出望外。
看来还价还少了。
毕竟这仙界除了她,估计没人想要这玩意。
“不过,现在给不了你。”话都说出口了,沈立心也不好意思反悔,“明日此时,仍在此地,我将灵石给你,你把书给我。”
小女孩忙不迭点头,生怕她后悔似的。
——————
“你真是个冤大头,愿意为了那本莫名其妙的书花上三个月月俸。”
萧钰没好气道。
“别废话,你就直说你行不行。”
萧钰跳脚了:“你别太过分!让我领你去找妖给你杀?我也是妖好吧?”
“你们妖还搞同类相怜那一套?”
萧钰沉默了,那确实不搞。
他小时候饿得发慌,自己去捉老鼠妖兔妖吃,难道还会考虑对方也是妖,不能吃?填饱肚子最重要。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我有什么好处?”
沈立心眨了眨眼:“你要什么好处?”
萧钰犹豫了。
他说他想离开这里,难道这女人会同意?
萧钰最终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留在这?”
“为了吃饱饭,天下还有哪里能像这里吃得这么饱?”
“你放我走,我保证有我一口吃的,绝不让你饿着。”
“为了变强。”
“你放我走,我保证搜罗天下武艺高超之人,绑也绑来教你武艺。”
沈立心敛了表情,她垂下眼,淡淡道:“为了为什么。”
“哈?”萧钰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此处灵气浓郁?为什么此处粮食丰产?为什么人间就饿殍遍野?为什么那个人留下血书?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行的?这不公平。”沈立心道,“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5. 妖族凶性难改
“为什么呢,娘?”年仅六岁的沈盼儿认真地问,“这不公平。”
在小小的沈盼儿的眼里,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可最有学问的娘却告诉她,这个世界理应是公平的。
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有权有势的人不该欺压穷苦的人,丈夫不该打妻子,爹也不应该因为沈盼儿洗衣服把衣服全洗坏了就动手打她。
娘教过她要孝顺,所以她没有还手。
可现在娘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村里的李家有一百多亩地,他们家好有钱。王老爷今年又娶了第三房小妾。隔壁孙家的孙姐姐不能去念书,孙姨却凑了钱送孙哥哥去念书。”沈盼儿扒着手指道,“爹也说,我是个女儿,是赔钱货,最大的用处就是给他招个弟弟回来。”
“为什么呢?这不公平。”
在十二年前,饱读圣贤书的李娟秀没能给自己年幼的女儿一个答案,她念得出天下为公、天下大同,可对着把她卖给农夫的父亲、愚昧无知的丈夫却无能为力。
在十二年后,沈立心决心自己去寻找那个答案。
——————
“你鼻子真灵。”沈立心由衷地夸奖道,“我一直想要个猎犬来着,以后你就给我当狗吧。”
萧钰却难得没有因为沈立心的挤兑炸毛,他叹了口气,沉重道:“你一定要去吗?我可告诉过你了,在这仙界,但凡有魑怪妖族现身,都是就地诛杀。能逃窜在外的,可都是有真本事的。”
“嗯。三个月后就是大比了,岳小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窝在那个院子里浪费时间。”
站得不够高,就只能看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身上没有本事,就什么事也改变不了。
这个道理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早就参透了。
如今机会与平台就在眼前,她会全力以赴。
萧钰不吭声了,沈立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别害怕,你就趴在我身上,我会保护你的。”
萧钰把脸埋在沈立心的衣服里,良久,闷闷应了一声:“哦。”
岳家亭楼院落修了很多,其实许多是空着无人居住的。而弟子们白天大多各做各的工,晚上则忙着修炼,并不怎么在外面逛。因此沈立心得以大摇大摆“逃工”离开,一路顺着萧钰指的方向走。
岳家的亭楼院落都长得大差不差,小道则更是曲径通幽,蜿蜒曲折,有好几次沈立心都差点兜了圈子,萧钰则沉默地拍拍她的肩膀,伸出爪子重新给她指方向。
难得这谎言吹捧都信手拈来的狐狸如此寡言,沈立心倒有点不习惯了。
她挠了挠白团子的下巴毛,狐狸不情不愿,把头扭过去,不给她摸。
沈立心不知道萧钰闹的是什么脾气,她也管不上了,不远处连绵的花草终于画上句号,被一堵灰白色墙体挡住,一道沉重的木门紧紧锁着。
在那木门前蹲着一个青衣男子,男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向她。
是岳凌飞。
沈立心对这不礼貌的男人印象深刻,看这情形......少宗主居然亲自守门?
岳凌飞倒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横眉冷对,反而站起身,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姑娘这是想出去?”
沈立心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在她肩膀上的萧钰却炸毛起来,冲着岳凌飞龇牙。
他可没忘了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想杀他!
岳凌飞也不恼,他走上前,这次倒是吸取了教训,站在两步开外,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碧绿色的小瓶子:“姑娘,上次真是对不住。这是我用我种的灵草制成的,这种偏圆的是治跌打损伤的——”
沈立心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可否放我们过去?”
岳凌飞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出了这门,离最近的仙府也要走上一日,其间皆是罕无人烟的山林,里面偶有逃窜的魑怪与妖族,危险得很......”
“可以就帮我开门。”
岳凌飞悻悻把瓶子收了回去,又掏出一把铜制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姑娘,你身上这个可是狐妖,虽则灵力被辞令封住了,可也要小心——”
话没说完,萧钰已经扑到他胳膊上,张大尖牙狠狠咬了一口,犹嫌不够,伸出爪子,往岳凌飞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挠,被岳凌飞慌忙挡住,反手要抓他。
萧钰一甩尾巴,重新跳回沈立心身上,被沈立心一把接住。
萧钰得意洋洋地冲着岳凌飞龇牙。
“你看,姑娘,野兽就是野兽,凶性难改。”岳凌飞捂着冒血的胳膊,想来抓萧钰,又见沈立心把他护在怀里,威胁般地盯着他,只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沈立心揉了揉狐狸头,冷冷道:“是吗?可是这狐狸从来没伤过我,倒是你,一见面就想杀我。”
沈立心后来在屋里翻看书本,也慢慢搞懂了灵气的运行模式。
灵气四溢于天地间,而人的身体便如同一个容器。通过修炼,可以吸纳更多的灵气在体内,并将其调度使用。
其中厉害的,可如岳辞令一般,只一弹指,便将灵气打出,甚至远远地操控使出的灵气。
而修行尚浅的,想要用灵气攻击别人,就只能通过肢体接触,将灵气打入另一人的体内,利用灵气猛然冲击的力道杀死对方。
而岳凌飞那天,便是想把灵气打入她的体内杀死她,只可惜她与灵气绝缘,他未能如愿。
对于想杀死自己的人,沈立心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他第一次见面就痛下杀手,这次却态度大变,谁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
也许是失血过多,岳凌飞脸色惨白,还想再说什么,沈立心却已经一脚踹上沉重的木门。
门“哐当”一声洞开,她抱住怀里张牙舞爪的狐狸,大步离去。
萧钰扭头去看,见岳凌飞抖着手,拿出一瓶药,倒出青青绿绿的粉末往伤口上抹,他暗自得意地龇了龇牙,扭头甜甜道:“姐姐,我厉不厉害?”
沈立心扬了扬眉:“你真厉害,那么,请这只厉害的狐狸告诉我接下来往哪走。”
萧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原本得意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好浓的浊气......好强悍的浊气。”
沈立心也敛了表情:“在哪?”
萧钰指了指。
在连绵的山峰中,深邃的树林里,就在修真界最强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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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之外不远处,他闻到了此生闻过的最可怕的浊气。
——————
山林里露重,不过沈立心早就习惯了在泥泞的山路上行走,她脚步自如,倒是萧钰生怕一个不小心跌到泥里,弄脏了他那天天精细打理的雪白皮毛,紧紧扒住了沈立心的肩膀。
他原本想要沈立心抱着他赶路,被沈立心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不满的萧钰还被黑心奴隶主沈立心要求实时转播空气中的浊气情况,他揉了揉鼻子,长时间嗅闻让他的鼻腔很不舒服。
“这浊气很奇怪,时强时弱,似乎有另一种力量在压制它。”萧钰总结道,“很有可能是某个强大的魑怪,因为杀不掉,所以被封印了,我劝你不要自掘坟墓。”
“既然都被封印了,怕什么。”沈立心拍案,“过去看看,要是打不过,我们就跑。”
胆子不大是吃不上饭的,她年幼时也很害怕山上巨大的野兽,可闭上眼,狠下心,两拳打下去,家里就能吃上好几天肉,多余的肉还能卖钱贴补家用。
萧钰凉凉道:“你要是被打死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这狐狸一会子甜言蜜语地讨好她,一会子又阴阳怪气地嘲讽她,沈立心好笑地揪了揪他粉红色的耳朵:“别咒我。”
耳朵传来酥痒的感觉,萧钰用爪子拍了回去:“不准随便摸我。”
沈立心正要给他好好教育一下小狐狸能不能拒绝人类的抚摸,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一个硬物。
她蹲下身,从一堆杂草里翻出一本沾满了泥土的书。
书的情况非常惨烈,几乎完全被浸湿了,封面被泥土糊住,看不清写了什么,沈立心小心地揭开第一页,看见了异常熟悉的一行字。
“天下武道第一书岳敏君”。
沈立心眼角抽搐。
原来这书是批发的?
萧钰幸灾乐祸:“我就说你是冤大头吧,哈哈哈哈哈。”
书脏污得厉害,想要带上吧,就连沈立心都嫌埋汰。她又把书合上,打算重新扔回去,萧钰突然道:“等一下,你把它拿近点。”
他仔细闻了闻:“这书上附着浊气,说不定就是附近那个魑怪留下的。刚才上面的泥土味太重,我一时没闻出来。”
“魑怪还爱看书?”沈立心疑惑。
萧钰也不明白,思考片刻:“也许还留下了一丝神志?毕竟在吸收过多浊气神志不清变成魑怪前,他们也是人。”
那这魑怪还是个爱武的,沈立心警惕起来。
她不怕浊气,可若魑怪与她近身搏斗,她也不知胜算几何。
沈立心仔细地打量着周围,又往萧钰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看见就在树木掩盖下,一处隐隐约约的山洞里,正疯狂地涌出大量黑气!
沈立心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便见那山洞口被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灵气封住,而那黑气正凶猛地冲击着那灵气组成的复杂封印。
“这能冲开吗?”沈立心问萧钰。
萧钰摇摇头:“我看悬。”
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声,那黑气突然停住了。
许久,山洞里传来一道颤抖的沙哑女声:“有人在外面吗?”
6. 挟恩以拜师
透过纵横交错的灵气,沈立心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她的脸仿佛皲裂的陶瓷,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痕,黑气争前恐后地从里面冒出来,看起来分外可怖。
女子焦急道:“你是谁?你是从岳家来的吗?”
沈立心打量着这人破烂的衣衫和恐怖的容貌,能被封印在这山洞中,应该是个厉害角色,只是——
她悄悄问萧钰:“她身上这么多浊气,居然能保持清醒?这是有可能的?”
萧钰也闻所未闻,小声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她看起来很危险。”
女子见沈立心不理自己,反而和肩头的狐狸说起悄悄话来,大声喊道:“喂,那个人,你认不认识岳辞令?”
听她提起岳辞令,沈立心认真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岳敏君。”女子忙不迭道。
岳敏君,不就是那个“天下武道第一书”的作者?
这下好了,连作者本人都找到了。沈立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三百灵石太亏了。
“你和岳辞令是什么关系?”
岳敏君咬牙:“她是我亲侄女!”
沈立心沉默了,萧钰也沉默了。
这就是岳辞令口中武艺天下无双的姑母?
瞬息之间,沈立心变脸如翻书,方才还防备地站在几步开外,现在却一个箭步冲上前,热切道:“前辈,不知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岳敏君见她态度急转,也猜出这人与自家侄女结识,松了口气,道:“我本是去凡间历练,谁知遇到了一个实力强悍无比的魑怪。我不敌它,狼狈逃跑,谁知就沾染了浊气。等我回来,我那好哥哥便以我已变成魑怪的理由,把我封印在了这里!”
岳敏君愤怒地砸了一拳地面:“我哪里是魑怪!天底下哪有我这般神志清醒的魑怪!”
沈立心连忙赞同地点点头,岳敏君见她认同自己,也是感动万分,忙道:“姑娘,你身上可有吃食?”
沈立心身上摸摸,袖里掏掏,又把萧钰拎起来抖了抖,勉强找出了两块绿豆糕,岳敏君也不知饿了多久,见了吃的便急不可耐地伸出手要拿,只是手刚伸出,门口的灵气便亮起白光,牢牢将她挡住。
岳敏君愤怒地又砸了一拳地面,沈立心只觉自己也跟着颤了颤,她往山洞里看去,见地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拳印,看来都是岳敏君砸出来的。
岳敏君嘴里不停冒着脏话咒骂自己的哥哥,沈立心则好奇地往洞口的灵气网上摸了摸。
什么也没有。
沈立心摸了个空,她又继续把手往里探了探。
她的手穿过了那道灵气网,毫无阻碍地伸了进去。
岳敏君惊得连骂人都停止了,看着那双穿过了束缚自己数十天封印的手,她跳起来,激动地一把握住:“快把绿豆糕给我!”
——————
两块绿豆糕显然填不饱饿了数十天的岳敏君的肚子,沈立心自告奋勇去林中捉了一只野兔,又捡了一堆树枝,在山洞里烤起兔子来。
经过实验,沈立心发现自己可以自如地携带死物进出封印,但活物却带不进去。
本来趴在沈立心身上的萧钰被灵网结结实实地撞了下去,只能候在洞外,沈立心怕他跑了,岳敏君伸出手碰了一下封印,霎时间黑气涌出,绕着萧钰形成了一个圆圈。
岳敏君残忍笑道:“小狐狸,小心点别碰到了,否则你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萧钰眼见沈立心并不帮着自己,他也不敢对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是危险分子”的岳敏君表示反对,只得窝窝囊囊地缩在了山洞门口。
岳敏君饿得几乎想生吃兔子,沈立心只能又去摘了几个野果让她先充充饥。
对着满山遍野郁郁葱葱的山林,沈立心忍不住叹息一声。
村里的那座山早已枯败得不像样,连年大旱,只有年岁大的树还活下来一些。
她仔细挑选了几个水嫩多汁的野果,顺便分给了洞口一直委屈巴巴盯着她看的萧钰一个。
岳敏君大口啃着果,边啃边对沈立心赞不绝口,连连夸她心地善良又天赋异禀,真是一等一的好女儿。
沈立心趁热打铁:“那前辈可否收我为徒?”
她还没忘了岳辞令说得等自己有了贡献才能为她引荐姑母,现在她也算半个救命恩人,此时不挟恩图报更待何时。
岳敏君笑道:“好啊,定是我那侄女又在外头拿我的名头招摇了,是不是?”
沈立心忙道:“不止是岳小姐对我夸赞了您的武艺,我还花三百灵石买了一本前辈的功法,受益匪浅。”
岳敏君的表情淡了,她就着火撕下一块半熟兔子肉嚼了起来:“那是我被关起来之前扔的,想着我之前广收门徒,也许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能来寻一寻我。”
沈立心想起岳辞令离开得匆匆忙忙,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许是来寻岳敏君了?
岳敏君大口嚼着肉,她脸上的黑色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可怖了:“我看你居然能不受灵气影响,力气又大,应该是个好苗子。可我现在的状况,是回不去岳家了。你若是想拜师学艺,就来这找我吧,下次记得不仅要带肉,还要带酒!”
她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开阔,又似乎带了些苦涩。
沈立心忙道:“好,一言为定。”
岳敏君又问:“你怎么一人跑到如此偏僻之地?”
沈立心老实道:“我没有灵石,想着出来寻些逃窜的魑怪妖族,杀了好回去还钱。”
岳敏君用袖子抹了抹嘴,大笑:“这有何难,你拿着这个!”
她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向沈立心掷来,沈立心接住,只觉触手温润:“这东西,你拿去换一万灵石,不在话下。”
沈立心忙道:“这我怎么好意思拿......”
岳敏君摆了摆手,笑着又撕下一块肉:“此兔,与我而言,可值万金。”
拜了师,不仅没交束脩钱,还白赚了一大笔灵石,这也太划算了。
沈立心收起玉佩,又听岳敏君突然道:“不过,多去和那些东西交交手,是好的。”
岳敏君透过重重叠叠的白色灵气向外看去,霎时间,她身上的黑气更重了,翻腾汹涌,仿佛在嘶吼着什么。
她的眼神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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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阴鸷:“这四方界,要变天了。”
——————
沈立心没有睡山洞的爱好,因此匆匆与岳敏君道别,答应了会把消息带给岳辞令,便往回赶。
萧钰一路嘀嘀咕咕:“我都没吃过你烤的兔子。”
“这有什么稀罕的,你想吃,下次分你点。”
萧钰仍是不高兴,继续念叨:“你就把我一只狐仍在外面。”
沈立心疑惑不解,沈立心觉得无法理解这狐狸脆弱的心灵。
天色已经暗了,沈立心一边赶路,一边敷衍他:“嗯嗯,那我下次把你杀了带进去烤着吃。”
萧钰闭了嘴,他觉得自己多半得了癔症,否则就不应该想和这个女人说话。
远远地,沈立心看见岳家的大门居然开着,门口还亮着一点火光。
她又走近了几步,竟是岳凌飞拎着一个小巧的灯笼候在门口,见她回来了,脸上扬起分外真心实意的笑容:“姑娘,你回来了,辞令在等你。”
沈立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视线落在岳凌飞裹着绷带的胳膊上,心想,难不成这人是受虐狂?
岳凌飞见沈立心不动,又温和地催了一声:“姑娘,快些吧,我要落锁了。”
沈立心飞快地闪身进了大门,刚一进门,就看见岳辞令翘着二郎腿斜倚在一把镂花木椅上,见她进来,眼皮也不抬:“我不记得允许过你私自出去?”
沈立心干笑两声:“岳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得出去一阵子呢。”
岳辞令轻飘飘地说:“我爹从不允许我在外面过夜,哪怕去再远的地方捉魑怪,都必须当天回来。”
她抬起眼皮,却不是看沈立心,而是直直看着远处的岳凌飞:“他说,女孩子在外面过夜,对名声不好。别人会以为你是去找男人鬼混了。到时候,找婆家就难了。”
空气一时间沉默了,沈立心觉得这话隐隐有点耳熟,似乎在某个时候,爹也对她说过,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那我把他们都打死。
岳凌飞的眼神飘忽,犹豫着说:“辞令,爹其实也是为你好。”
岳辞令笑了一声,她声音很冷:“立心,我们回去了。”
沈立心扭头对着岳凌飞认真说:“没有人需要这种好,你们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曾经不需要爹对她的好,她想,岳辞令也一样。
岳辞令笑了,这次的笑看上去柔和了很多,她指了指岳凌飞:“你帮我揍他一拳。”
沈立心没犹豫,只是那一拳快挥到岳凌飞脸上的时候,岳辞令又突然道:“算了。”
“岳凌飞,你所谓的爱和愧疚,从来都是在自我感动。”岳辞令说。
沈立心悬悬收回了这一拳,她看见岳凌飞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好像要哭。
岳辞令却已经转身走了。
沈立心连忙快跑几步,她回头看,发现那青衣男子缓缓地蹲了下来,身影颤抖起来。
萧钰又发了癔症,小声道:“我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做了。”
沈立心点了点头,紧紧跟上了岳辞令。
7. 我护定了(岳辞令视角)
岳辞令抬起头。
她直视着她的父亲。
岳正明坐在他最爱的那把紫檀雕金椅上,捧着一盏茶,他已经上了年纪,须发皆白,通身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抿了一口茶,微微皱眉:“怎么给我上这么凉的茶?”
身侧的弟子一个激灵,连忙跪了下来:“宗主,是弟子疏忽了,还请宗主赎罪,弟子这就给您重新换一杯。”
岳正明不紧不慢地把茶盏放下,这才刚看见岳辞令似的,冲她一笑,招手道:“辞令,怎么不过来?”
岳辞令站在原地不动:“父亲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岳正明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挥手将茶盏拂到了地上,茶水四溅,瓷器碎裂,发出清脆的声音。
地上的弟子抖得更厉害了,岳正明冷冷道:“这点差事都做不好,还指望你能在仙途上有什么进展吗?”
弟子哐哐磕了两个头:“宗主——”
岳辞令突然插话道:“正是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能在父亲身边伺候,依女儿的意见,不如打发去药园,打理打理那里的药草罢了。”
空气凝滞。
四方界谁不知道少宗主岳凌飞修炼一事无成,成日就爱侍弄花花草草?
被挤兑的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只悄悄拉她的衣袖:“辞令,好好和父亲说话。”
岳正明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这就是你对兄长、对父亲的态度?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那弟子倒是机灵,见岳辞令为她求情,连忙冲着岳辞令磕头:“多谢岳小姐!”她略微抬头,见岳正明并没有看向自己的方向,赶紧把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用衣服下摆兜住,悄悄地出去了。
岳辞令冷哼一声:“父亲到底有何贵干,难道特地把女儿喊过来教训一通?”
岳正明揉了揉眉心,似乎对这忤逆的女儿很是头痛:“听凌飞说,你自作主张带回来了一个凡人,还有一只狐妖?”
“对。那女子体质有些特殊,能免疫灵气和浊气的影响,因此我就把她带了回来。至于那狐妖么,”岳辞令想了想,挑眉道,“我见他生得好看,就带回来了。”
“荒唐!”岳正明狠狠一拍桌子,“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规矩?未经我的同意,不准私带凡人入界。至于妖族,更是凡有现身者,就地诛杀!你还敢说如此叛逆之语,你,你!”
岳正明气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岳辞令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我娘?我要对得起我娘做什么?反正岳凌飞对得起她不就够了吗。”
“岳辞令!”两声斥责声同时响起,一道来自高座上的父亲,一道来自身后的兄长。
凌厉的灵气直冲面目而来,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岳凌飞想冲上来替她挡,被她一把推开。
岳辞令摸了摸嘴唇中溢出的鲜血,她抿了抿唇,把血咽了回去。
岳凌飞急忙上前把岳辞令护在身后:“父亲,辞令有错,都是我做兄长的没教育好她,您要罚,请罚我吧。”
岳正明发泄了怒火,又到底不忍心责罚儿子,叹了口气:“也罢,那凡人,你要留下,便留吧。她若真有本事,就在宗门大比上让我看看。但那狐妖,绝对不准留!”
岳凌飞忙又回头对岳辞令道:“辞令,你就听父亲的吧。”
岳辞令耸了耸肩,高声道:“那一人一狐,女儿都护定了。”
原本已做出让步的岳正明被自己不孝女儿的话又激起了怒火,连带着替岳辞令求情的岳凌飞也一道受了罚,各挨了二十鞭,只是罚完了,到底还是默许了岳辞令的安排。
岳辞令习武多年,又修为深厚,挨了二十鞭看起来却安然无虞,岳凌飞倒是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岳辞令本想抽身离开,见岳凌飞半死不活地歪在地上,到底顿住了步子。
她高高在上,俯视着这个刚才妄想自不量力地把她护在身后的兄长,冷淡道:“你不是有许多灵草自制的外伤药,怎么不拿出来用?”
岳凌飞见岳辞令关心他,顾不得身上疼痛,忙扯出一个笑容:“带着呢,这就用。”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献宝似的高高举起,递到岳辞令眼前:“辞令,你要不要?”
岳辞令本不欲接,转瞬却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拿了几瓶:“罢了,等姑母游历回来,我给她送些去。”
岳凌飞原本还在欣喜于岳辞令收了他的药,听她提起岳敏君,脸色一下子变了,偏偏他还想遮掩,被岳辞令一眼瞧出了端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岳凌飞眼神躲闪,不自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姑母和我的关系又不亲近。只是姑母此次历练许久尚未归来,我有些担心她。”
岳辞令眯起眼,岳凌飞被盯得心虚,内心天人交战,他回头看去,见岳正明早已离开,终于下定决心,悄声道:“辞令,你别再记挂姑母了,你就......你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岳辞令面色骤变,骇声道:“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岳凌飞急忙道:“你小声些,别让父亲听见了。”
岳辞令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直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急迫道:“快说!说清楚!”
岳凌飞却支支吾吾,半晌道:“父亲不让我告诉你。”
岳辞令松开手,岳凌飞猛地摔在了地上,鞭伤被扯到,痛得他轻抽一声。
岳辞令退后两步,之前稍有动容的神色此时已经变成冷冽:“我自己会查清楚。”
岳凌飞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懊恼还是愧疚,最终,都只化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
“什么?!你说你见到姑母了?”
沈立心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岳辞令却激动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她怎么样?我去凡间查探她给我传信的地方,最后一个声称见过她的人都在一个月前。她到底去哪了?”
沈立心简洁地介绍了一下来龙去脉,岳辞令还没等她说完开头,就急着打断道:“她在哪?”
沈立心回忆了一下方位:“出了门,往东南方走约莫二里路,一个山洞里。”
话音刚落,岳辞令脚尖一点,在沈立心震惊的目光里,她已经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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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姑母亲自问清楚。”
“等等,岳宗主不是不让你晚间出去吗?”
岳辞令轻笑一声:“那个啊,我早就不听那老头的话了,那些话是我故意说来给岳凌飞听的。今晚回来,也只是想去姑母住的地方再找找。”
岳辞令潇洒地摆了摆手,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她还没说那洞口被封住了,只怕岳小姐这次去,只能和她姑母隔着封印聊天了。
沈立心挠了挠头,只得继续往回走。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远,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姑娘,等一等。”
沈立心回头,却见是方素。
方素正拎着一个小巧的木盒,看方向,似乎正要去她们院子送吃食。
“沈姑娘,岳小姐这是不吃晚饭了?”
看来是正巧看见了岳辞令离开的那一幕了,沈立心睁眼说瞎话:“嗯,岳宗主临时有事吩咐岳小姐去办。”
方素抿着嘴笑了一下:“那沈姑娘能否去我院子里同我一起用晚膳?”
沈立心眨了眨眼。
她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不知道?
方素见沈立心不搭话,露出些许落寞的神色:“抱歉......我离家前,家中有一幼妹,看见沈姑娘,我便想起我的妹妹,有意亲近。是我唐突了。”
说真的,如果放在几天前,沈立心还可能还会于心不忍,但任谁天天身上赖着一只狐狸,动不动对自己扮柔弱卖可怜,时间久了,都会对这招脱敏。
“不好意思啊方姐姐,我今日实在是劳乏得狠了,只想快些回去休息。”沈立心不好意思地笑道,“改日我定主动上门拜访姐姐,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方素笑道:“既如此,那沈姑娘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沈立心胡乱点了点头,接过方素手中的食盒:“我拎回去就好。”
方素松了手,沈立心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萧钰悄悄道:“她今天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沈立心侧目,余光中方素仍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味道?”
“我说不上来。”萧钰揉了揉鼻子,“我似乎很久以前闻过这个味道,很淡,但很特殊,和其他味道都不一样。”
他打了个喷嚏:“比白天那么重的浊气都叫我不舒服。”
沈立心掀开木盒,随手捡了一块桂花糕,往上一抛:“闻闻这个,这个好闻。”
方素的工作在四方界算是非常“体面”的了。
岳家弟子众多,但“主子”却很少,满打满算不过是岳正明,岳辞令,岳凌飞再加上一个长年累月不见踪影的岳敏君。因此给主子送饭是一件很难得的差事,又能露脸讨好,又轻轻松松就赚了月俸。
自然,要求也不低。要外貌姣好,口齿伶俐,修为也不能过低。
沈立心想起与方素的第一次见面,方素容貌不算出色,却自带一种温和的气质,令人见了生不起防备之心,她当时也朦朦胧胧地想,这个人好像年幼时与她一起玩耍的邻家阿姊。
她揉了揉额角,这四方界还真是不简单。
8. 放黑心贷的
天刚蒙蒙亮,窗外枝丫上的鸟雀依然陷在深沉的梦乡中。
岳辞令匆匆落地,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撞开了门。
沈立心被惊醒,迷糊间只觉有人闯入,刚想一拳打上去,便见来人竟是岳辞令。
“岳小姐,你做什么?”
睡得正香却被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吵醒,就算是沈立心也不免带上了脾气。
岳辞令把一块木牌抛给她:“这是我的令牌,拿着这个,见它如见我。”
听见这话,沈立心睡意都消失了大半,只觉手里的木牌重得吓人:“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会在藏书阁闭关一段时间,直到我找出给姑母祛除浊气解除封印的方法。”岳辞令道,“你拿着这个,在四方界可畅通无阻,除了岳正明和岳凌飞没人敢难为你。”
“你不怕我......”你不怕我拿着它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做尽恶事?
这份信任不知从何而起,沉甸甸的,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下坠。
话在嘴边转了一个弯又咽了回去,沈立心垂下眼。
岳辞令神色匆匆,忙着要走,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吩咐道:“你每天去见一次姑母,她要什么,你就给她送什么,缺钱了,拿着令牌去支,想支多少支多少。”
沈立心应了一声。
岳辞令缓和了眉眼,看着她,认真道:“无论如何,三个月后,我会回来看你在大比上夺得魁首,别让我失望。”
岳辞令仍然穿着她最爱的红色纱裙,只是比起第一次见面的张扬,她现在看起来疲惫又焦急。
“放心吧。”
岳辞令走了,沈立心仍站在原地摩挲木牌,萧钰不知何时醒了,显然是旁观完了全程,撇了撇嘴:“她对你真好。”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沈立心却没理他,萧钰伸爪在她眼前晃了晃:“沈立心?”
沈立心一个转身,重新扑进了被子里。她把那木质雕金的令牌高高举起,上面岳辞令三个字铁画银钩,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仿佛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在问萧钰:“你说,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萧钰轻巧地跳到她身边,也探头去看那令牌:“怕她不在别人欺负你?”
沈立心摇了摇头,把令牌小心地放在了枕头下。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关照我?我只是一个凡人,兴许体质有些特殊罢了。我现在对她的用处,一个是给她的姑母送送东西,另一个就是在宗门大比上夺得魁首。”
“宗门大比。”沈立心又重复了一遍,翻身问萧钰,“你可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大概就是几个仙门家族把自家青年才俊送出来一起比试比试吧,仙门的人就爱搞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萧钰懒懒打了个哈欠,“我们妖族都快被他们杀绝了,见了他们怕都来不及,哪知道他们的事?”
沈立心又翻了个身,把令牌重新拿出来放在眼前。
“也许这在她的眼里不算什么,我能捅出什么篓子来呢?难道能大到岳家大小姐都收拾不了吗?”
萧钰无所谓道:“她给你,你就用呗,我们就是人家的仆人罢了,主子赐东西,仆人还有拒绝的资格?你不用,等会她觉得你不识好歹呢。”
沈立心捏着令牌的手指紧了几分,许久,她叹了口气,把令牌系在了腰上。
——————
沈立心今日带着萧钰出门,明显感觉到偶尔路过的弟子都将讶异的眼神投向她腰间的令牌,随即看她的目光就变得敬畏又害怕。
沈立心被看得稍微有点不自在,可眼见弟子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恭敬有礼起来,她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沈立心拿着岳敏君的玉佩去当铺换了一万灵石,她纠结片刻,还是拿起木牌问:“岳小姐说我可以用这个在你们这支钱,我可以支多少?”
当铺弟子忙笑道:“我们这些铺子,哪一个不是岳家的资产?岳宗主心善,愿意开这些铺子,方便我们的生活,岳小姐要来支钱,那自然是想支多少,就支多少。姑娘需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沈立心摆了摆手,又把手上一万灵石的纸票推了回去,“你们这能存钱吗?我只取一千用,剩下九千存起来。”
沈立心挎着一个小竹筐出了当铺,里面是一筐子拇指大小的晶莹灵石。她捡起一块,眯起眼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这灵石有些像凡间的矿石,什么翡翠之类的,她路过县上的首饰铺时见过,那玩意可贵了。
“我要是现在带着这一筐子灵石逃回凡间,恐怕下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你敢逃,岳辞令绝对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萧钰心有余悸,“那女人像鬼一样,沾上了就甩不掉了。”
沈立心回忆了一下,觉得岳辞令到目前为止对她的态度都可以算得上一句“爱护有加”,于是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四处打量起来。
当铺与书铺、武器铺等等铺子,皆立在同一条街道上。
四方界的月俸不高,普通弟子的吃食很是普通,十天半个月才能沾上一次荤腥,因此不少弟子都会选择把身上的一些珠宝首饰拿来当了灵石,或是借了功法,或是打了牙祭。
一朝乍富,穷了十八年的沈立心不免也生出一点挥霍的欲望。
只是她有什么缺的吗?
沈立心一路沿着街道四处看去。
衣肆,她有衣服穿。
书铺,没有她要的功法。
武器铺,她使过剑,感觉没有拳头好使。
萧钰倒是在她肩头指点江山,这也劝她买,那也要她买,都被沈立心通通无视了。
她拎着一筐灵石,却觉得毫无用武之地,眼见日头渐渐拔高,竟已到了她和那小姑娘约定好的时候。
沈立心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去找那小姑娘把灵石给她吧。”
虽然岳敏君已经同意教她武艺,那功法应当是派不上用场了,但到底和人家约定好了,沈立心做不出临时毁约的事情。
她刚转身往书铺的方向走,谁知怀里便突然撞进了一个人。
猛然的冲击力度让她踉跄了一下。
沈立心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胳膊已经被一把拉住,小孩抽泣着,几乎说不清楚话,只听得出来在断断续续地喊:“姐姐,姐姐......”
是个小女孩,发髻散乱,被泪水糊住,东一缕西一缕地粘在脸上。
沈立心愣了愣,掏出方帕,替她擦去了泪水,仔细一看眉眼,才发现这竟然是昨天卖书的女孩。
沈立心刚想去找她,谁知这人自己就撞上来了。
女孩明显认出了她,此时终于勉强稳住了气息,抽抽搭搭地说:“姐姐,你有灵石了吗?能不能现在给我?”
“可以。”沈立心从竹筐里掏出两把,也没仔细数,一股脑塞到女孩手中,“这些够不够?”
“够,够了,谢谢姐姐。”
女孩急忙接过灵石,刚到手,后面便匆匆赶上两三个身形健硕的弟子:“死丫头,跑得还挺快!”
为首的男弟子伸手就要来抓女孩,沈立心刚想制止,女孩已经哆哆嗦嗦地把灵石全都递了过去:“哥哥,我有灵石还你们了,三百灵石,都给你们!”
男弟子挑了挑眉:“方月白,半年前你病得要死,不是我们好心借你二百灵石,你能活到今天?做人得懂得感恩吧,这可都过去半年了,这利钱你就给我们一百灵石?”
沈立心皱眉,半年便饶上一半的利钱,还不知足,这也未免太黑心了。她握住方月白的手,轻轻推到了自己身后,直面那男弟子:“半年利钱一半灵石都不够,你们这放的是什么贷?”
萧钰附和道:“黑心贷!赚昧良心的钱!下辈子投胎当猪当狗!”
那男弟子虎眸一瞪,还没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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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身后的弟子急忙拉住他:“你看她腰上挂着什么?”
是岳辞令的令牌,上面流转着她专属的灵气,没有岳家的弟子不认识这个。
男弟子面色大变,忙笑道:“啊呀,这个嘛,我们也是做点小生意。这样,这小姑娘的本钱利钱,我们都不要了!”
几人连忙就要走,被沈立心喝住:“你们赚这个钱多久了?”
男弟子陪着笑:“这个嘛,也就是近两年开始的。”
见沈立心面色不善,他又补充道:“姑娘,这四方界,大家生活都不容易,难免有手头困难的时候,咱们弟兄几个愿意给他们借钱,那也是好心,除了我们几个,哪里还有有余钱愿意借出去的人呢?”
话音刚落,街上竟响起稀稀拉拉的赞同声:“是呀,我之前生了病,要不是赵虎他们借给我钱,我哪能抓药治病?”
“我之前被罚了月俸,差点就吃不起饭饿死了,要不是借了钱,我都熬不过那个月!虽然赵虎他们收利钱,可等之后的月俸发下来,慢慢地还就是了。”
沈立心四处看去,因为她们这里的动静,周围已经围了些许弟子,本是在为赵虎帮腔,见她看向自己,又忙住了口。
沈立心这才发现,岳家的这些弟子,似乎都有些太瘦了。
她之前以为是修仙之人身姿超逸,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沈立心垂下眼眸,赵虎等人见她不欲再为难,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姐姐,谢谢你。”方月白怯怯地扯了扯沈立心的衣摆,掏出那本皱巴巴的书,“你的功法。”
沈立心接过书,蹲下身,帮方月白理了理头发:“谢谢你,我很需要这本书。这样吧,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顿午饭。”
方月白的两只手纠结在一起,小声道:“这本书只是我随手捡的,不值钱的,姐姐帮我解围,又给我钱,我怎么还能让姐姐请我吃饭。”
还不等她说完,沈立心已经一把牵住了她的手:“不听姐姐的话,灵石就不给你了。”
方月白小脸一下子白了,立刻不说话了,乖乖地跟上了沈立心。
厨房就在这条街的末尾,此时已经到了饭点,许多弟子下了工过来吃饭。
厨房很是忙碌,弟子往往自带食盒,匆匆买了吃食便赶回自己院子。只是另有一间宽敞偏房,是专供一些阔绰的弟子用餐之处。
偏房内只有寥寥几个弟子在用餐。
方月白指着墙上挂着的木牌给沈立心看:“姐姐,那是可以点的吃食。不过我不识字,看不懂。”
木牌上潦草地写了几个菜名:“蒸鱼”,“烧鹅”,“烧鸡”。
每道菜二十灵石。
沈立心被这价格惊住了。
这谁吃得起?而且菜色也极普通,远不如给岳辞令送的吃食。
方月白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姑娘,见沈立心直直看着木牌,忙道:“姐姐,我们走吧,太贵啦。”
沈立心回过神,笑道:“这点灵石姐姐还是付得起的,你看你这么瘦小,难怪会生病,要吃些肉。”
方月白却摇了摇头:“方姐姐说了,只要有灵气护体,就可以百病不侵,是我太笨了,又懒,没有修行好,才会生病的。”
沈立心没修过仙,也不明白这灵气到底对人有什么延年益寿的神奇效果,只是依着她过去十八年的打猎经验来看,吃肉,就有力气,不吃肉,人就没力气。
这灵气比肉还好?她不信邪,道:“这三样菜都来一份。”
方月白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跑到门外大声道:“蒸鱼,烧鹅,烧鸡,都来一份。”
厨房里传来一道女声的答应声:“等着!”
方月白又跑了回来,她眼睛亮亮的,显然也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想吃。
沈立心笑了一声,方月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在沈立心对面坐了下来。
9. 生物原始本能(萧钰回忆)
菜式上得很快,由一个身着麻衣的中年女子端了上来。
烧鸡烧鸭都有些焦了,蒸鱼则是纯粹的一条鱼剖开蒸熟了端上来,看起来卖相着实不怎么样。
方月白馋得不住翕动鼻子,像一只饿久了的小兽,但她咽了咽口水,等沈立心用竹箸夹了一块鱼肉,才敢开动。
萧钰趴在椅子上不动,显然是看不上这些菜。
沈立心慢慢咀嚼着口中的肉,对面的方月白已是恨不得把头埋进了饭碗里。
跟她第一次吃上四方界的饭食时差不多,沈立心出声提醒:“慢些,别噎着。”
方月白腮帮子鼓鼓的,闻言费力咽下去,冲沈立心露出一个笑容。
还是小孩子,一顿饭就能收买。
沈立心状似调笑,道:“这是多久没吃过肉了,怎么馋成这样?”
方月白想了想:“我来这里一年了,还没吃过肉呢。”
说完,她羞愧地低头:“方姐姐说了,吃了荤腥,六根不净,修行就难有进益了。”
吃了荤腥便修行困难了?可送给岳辞令的吃食里却没有那天是少了荤腥的。
沈立心如此想着,忍不住说了出来。
方月白却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岳小姐是仙人,修为深厚,当然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啦。”
“月白是从凡间来的吗?”
“当然啦,沈姐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方月白笑了起来,“岳家的弟子都是从凡间来的凡人呀。”
“哦?那月白是怎么成为岳家弟子的呢?”沈立心摆出一副极为好奇的样子。
“每过四年,宗主都会到凡间寻找有资质的弟子,我就是被宗主选上的啦!爹娘原本不同意,因为姐姐四年前就来了仙界,他们怕我也走了,他们就无依无靠了。但宗主给了爹娘一笔钱,爹娘就同意了。”方月白是个活泼的性子,见沈立心问她,立刻就滔滔不绝起来,“我来了仙界,本来是想找姐姐的,但宗主说,他派姐姐去其他仙门交流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唉,宗主说我有天赋,可我觉得修炼好难呀。他们说我年纪小,只能在药园侍弄花草,一个月才赚六十灵石,吃饱了饭,就攒不下钱去借功法。”
方月白的小脸皱了起来,苦兮兮道:“半年前我生了场病,没有灵石抓药吃,借了赵虎哥哥的灵石,可病好了,灵石也还不上了。我没办法,就偷偷出去,想着万一能碰上什么快死的妖怪,赚一笔灵石。沈姐姐你别笑我,其实我要是真碰上了,就我这个本事,肯定打不过的——不过现在一切都解决啦,幸好我遇到了沈姐姐!”
她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沈立心也忍不住笑了,往方月白的碗里添了几块肉:“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方月白忙急急地吃起饭来。
沈立心却放下竹箸,轻轻靠在了椅背上:“为什么弟子的月俸那么低呢?”
她声音不大,方月白听了个朦胧,眨眨眼:“宗主是这么规定的呀,宗主肯定有宗主的道理!”
沈立心不说话了,只又吃了两口饭。
方月白吃得太急,一口肉噎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泪花都冒了出来。
沈立心忙去外间厨房要了一碗水,方月白猛灌了一大口,这才缓了过来。
她松口气,笑了起来。
沈立心揉了揉她的头:“这些都是你的,别急,你若吃不完,就叫厨房给你放着,你晚膳再来吃,我就先回去了。”
她勾勾手,萧钰伸了个懒腰,跳到她的肩上,一副终于解放的表情:“快走吧,这里到处都油腻腻的。”
方月白却迟疑着,鼓起勇气:“姐姐,你身上这只狐狸......是妖吗?”
见沈立心点头,方月白揪了揪自己衣摆,小声道:“其实姐姐,你这些天一直带着他出门,弟子们都议论......当然了,姐姐你身上有岳小姐的令牌,这事肯定也是有岳小姐授意的。但我们都很疑惑,宗主之前明明说过,凡是妖族,格杀勿论。可现在却放任一个妖族在岳家地界招摇过市,是宗主的意思变了吗?以后都不用杀妖族了?”
沈立心沉默片刻:“岳小姐自然有岳小姐的打算。”
至于是什么打算,她也不知道。明明可以直接把萧钰关在哪个见不到人的地方,却偏偏令她要随身带上萧钰,近身看管。
这狐狸油嘴滑舌,谎话连篇,修为也并不高深,沈立心实在不明白岳辞令的用意,可也只能照做。
方月白讷讷点了点头。
沈立心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萧钰都在肩头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听得沈立心心烦:“有气去找岳小姐说理去,难道是我想带上你?”
“那你放我走......”
“萧钰。”沈立心打断他,神色认真,“你不用再对着我浪费口舌,我不会放你走的。看管好你是岳小姐给我的任务,难道我能违抗她的命令?这四方界的弟子要听从岳宗主的命令,我要听从岳小姐的命令,你也因为实力不敌岳小姐不得不听她的,明明我们都一样身不由己。但你却总是想让我替你付出代价,自己享受自由。难道就像志怪故事里说的,你们狐狸就是天性自私狡诈?”
萧钰沉默了,牙也不磨了,沈立心得以清净,终于回到了屋子。
就在她打开木门时,萧钰闷闷地开口:“你想追求的那个公平,不包括我们妖族吗?”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刺耳的轴轮转动声掩盖了萧钰的大部分声音。
“什么?”
萧钰跳到了书架上,他平视沈立心:“沈立心,你说的那个公平,包括我吗?”
“包括所有人。”
萧钰笑了一声:“岳辞令强行把我抓到四方境来,这里到处都是屠杀妖族的仙人,都是我的生死仇敌。而我灵力尽失,宛如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这是公平吗?仙门的人看妖族,就像看行走的灵石,将我们赶尽杀绝,这是公平吗?”
“......”
“你能改变什么吗?你能把我的公平给我吗?”
沈立心摇了摇头:“我对仙界一无所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妖族,我如何判断仙门的对错?如果你只是因为灵气被封才如此乖顺讨好,实则本性就如岳凌飞所说的凶性难改呢?我不知真相如何,又怎么知道什么样才是公平?”
“哈哈哈哈哈。凶性难改,谁才是凶性难改?仙门连一个凡人小女孩都知道去杀受伤濒死的妖族换灵石,而我们做错了什么?”萧钰笑得眼里都冒出了泪花,他吸了一口气,“你要真相,好,你过来。”
沈立心皱起眉。
“你担心我害你不成?放心吧,我身上一点灵气都没有。”
沈立心往前走了几步,萧钰抬起头与她直视。
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瞳瞬间缩小成一个小点,那小点周围则迅速扭曲、变形为一圈圈红色旋涡,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沈立心想把眼睛挪开,可萧钰的眼睛却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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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沈立心再醒来时头晕目眩,几乎栽倒。
她扶住头,踉踉跄跄地站稳身形,向四处看去。
一片森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真不该相信狐狸的鬼话,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视线一转,却看见被她骂的狐狸就在眼前不远处。
萧钰正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沈立心快走两步,刚想把萧钰拎起来揍一顿,再好好盘问一通他到底搞了什么鬼,却看见她的手直直穿过了那只瘦小的白团子。
萧钰补灵气补过头,变成灵气了?沈立心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扔出去。
她走到萧钰身旁,却见这狐狸正死死抓住一只老鼠。
那老鼠在他爪下挣扎扭动,发出吱吱叫声,萧钰则看着老鼠,眼睛瞪成了血红色。
他看起来身形极小,瘦得不成样子,雪白的皮毛变成了灰色,杂乱地黏在一起。只有那双眼睛还是熟悉的样子。
沈立心摸了摸下巴,她这是进入萧钰的回忆了?
萧钰说什么给她看真相,就是用这个方法?他灵气全都被封,居然还能做到这种事情?
眼前的萧钰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张开嘴,一把将老鼠扔进了嘴里。
沈立心看着都觉得胃里翻涌,她表情扭曲,徒劳地伸出手,想把萧钰的嘴扒开。
吐出来啊!不要什么都吃啊!
萧钰却已经完成了进食,他还是饿,胃灼烧般地疼痛,让他痛得没有力气。
饿,想吃饭,生物最原始的本能驱动着他。
萧钰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
多久没吃饭了?不知道。
从有意识开始,第一感觉就是饿。屋子里有一些果子,他全部翻出来倒进了嘴里,但果子撑不了多久,没过两天,他就快饿昏了。
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两个身形,那是娘和爹,但他们已经多久没回来了?
他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怎么捕食,只能趴在地上睡觉,期待娘快点回来。
那老鼠以为他已经死了,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被他一爪子按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幻听了,他听见这老鼠哭着求他,说家里阿娘在等我回去,求求你不要吃了我。
他盯着这只老鼠看。
可是我好饿,我想吃饭,我要饿死了。
他张开了嘴。
他把老鼠吃掉了,可他还是很饿。
娘不会回来了,他得找其他办法。
萧钰往记忆里的方向走,他记得那里有狐狸住着,娘和爹曾经把他抱过去,让那里的狐狸给他取名。
半是爬半是走,萧钰把自己挪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前,他用尽最后力气把爪子按到了门上。
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沈立心跟着看起来快饿死的萧钰走到了一个树屋前。
参天的大树被掏了个洞,洞口两扇木门紧紧阖住,没有半点打开的意思。
而萧钰看起来气息奄奄。
沈立心想起了一个月前,秋天收获的粮食不多,最后一粒米也告罄。娘让她出去借点米,她敲遍了左邻右舍,所有的门都正像眼前这样,紧紧关着。
她犹豫片刻,伸出手,推了一下那扇门。
门打开,里面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满是惊讶:“萧钰?你还活着?”
10. 我想活下去(萧钰回忆)
萧钰活了下来。
长老对这个族中晚辈并没有什么怜悯的感情,只是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管理领域里有遗孤死在自己门前,那他在族中的声望也难保了。
他留下了萧钰,左不过也是多一张嘴,养一只狐狸幼崽费不了多少吃食。
萧钰的回忆似乎是跳跃式的,沈立心刚看见他抓着一只死兔子狼吞虎咽,转眼间那只脏兮兮的狐狸已经变成了一只雪白的毛绒团子。
团子正拿着一把比他高了三倍的扫帚努力扫地,他似乎想模仿化成人形的长老,费力地支起后肢,摇摇晃晃地左一下右一下地挥着扫帚,滑稽的样子逗得沈立心想笑。
她轻咳一声,努力压制住笑意,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沈立心。”
是萧钰,沈立心环顾一圈,没见到半点狐狸影子。
这狐狸不复卖乖讨好,语调轻缓又认真:“我不在这里,是你在我的记忆里。”
沈立心挠了挠耳朵:“你怎么做到的?”
“妖族有妖族的天赋,当然了,有这种天赋的妖很少,我是那个‘幸运儿’。”萧钰笑了一声,语气自嘲,“我能通过对视,将对方拉入幻境中,不过这个幻境不是空穴来风,得从对方或者我的记忆里提取。”
“你既有这个本事,怎么不早点用?”
“这法子很耗本源力量,简单地说,就是用一次折寿一次。”
沈立心点点头,又问:“那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看的都是真的,没有被你捏造过?”
她能与这个父母双亡,险些饿死的小狐狸共情,毕竟她也尝过饥饿的滋味。可长大的这个萧钰,每天卖惨讨好,谎话连篇,她对他的信任着实不多。
“......沈立心。”萧钰平静道,“你好像真的对我很有偏见,这也符合你追求的公平吗?”
“我名沈立心,公平与否,自然由我心定。”
萧钰轻声道:“我只能提取,不能捏造。”
“那你这个本事也不怎么样嘛。”沈立心摸了摸下巴,做出总结。
萧钰深呼吸了一下,听得出来他很想冲出来给沈立心两爪子,但他还是忍耐住了:“沈立心,你以为我是把你拉进来看我的笑话的?”
沈立心收起了调笑的神色:“那你是相信我看完你的回忆,就一定会站在你的那边?不仅如此,你还相信我站在了你那边,我就会奋不顾身地帮助你?”
她的确会帮助自己觉得遭受了不公的人,可萧钰又凭什么这么笃定地认为她一定会帮他呢?她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承诺,让萧钰信自己至此,居然消耗寿元也要让她知道真相。
为什么一只狐妖会如此相信一个凡人会帮他,能帮他?
萧钰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
他耗费寿元把这个女人拉进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他被仙门理所当然屠杀妖族的态度唤起了仇恨,又因沈立心说他自私狡诈激起了怒火,他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心与过去的一切挖出来给这个女人看,他到底图什么?
......他只是不甘。
沈立心救满身浊气的岳敏君,救拿着捡来的不知真假的书卖三百灵石的方月白,可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就这么差?她不是宣称要公平吗,这个公平里,为什么不包括他萧钰?
她随意地抚摸他,嘲笑他,看不起他,把他扔在洞窟外面,任由岳敏君用致命的浊气圈住他。
沈立心,你不是有救世的抱负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惨的。
沈立心见萧钰久久不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的场景便倏地一变。
还在努力扫地的白团子被长老抱了起来,那胡子拖在地上的男人慈爱地笑:“萧钰啊,长老之前跟你说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钰认真地点了点头:“长老,我会做好的。”
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被拖了上来。
萧钰走到男人面前,他蹲下身,与男人惊恐的目光对视。
男人想挪开头,却被长老死死掰住了下巴。
萧钰瞳孔缩小,他不知看见了什么,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眉毛紧紧皱成了一团,身体也发着抖,眼泪扑簌簌地沾湿了毛发。
许久,他终于从幻境中离开,虚脱地喘了一口气,瘫软在了地上。
长老忙问:“萧钰,你看见什么了?是族中哪个叛徒给他传递了消息?”
“是,是长老您的二弟。”萧钰抬起头,泪流满面,“这个男人许诺给他灵石十万颗,于是他把什么都说了,我们族人居住的地方,关系如何,在什么时候会出去捕食,全都告诉了这个仙门的走狗,我娘和爹也是他杀的!”
他瞪直了眼,仇恨的怒火灼灼燃烧:“长老,求您处置那个叛徒,还我娘一个公道!”
长老却皱起眉,良久,悠悠道:“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长老带着男人走了,只留下萧钰留在原地,神色茫然。
“后来你们长老是怎么处置的?”见场景再次改变,沈立心好奇道。
“他杀了那个男人,但对族人只是说是那男人用幻术套出了消息,叛徒被赶出了族群,长老勒令他永远不准回来。但我见过他们后来私下里偷偷见面,长老给他塞灵石,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这么缺灵石,连族人都能出卖?幸好只是萧妩死了,若是那男人真带着仙门的人闯入我们族群,你作的孽可就大了。’而那个叛徒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真来了,我当然会带着哥哥提前离开’。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所谓的什么公道,都是笑话。”
“你说的不对。”沈立心摇头道,“公道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而已,它又不是人,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掌权的人追求公道,世界自然就公平了。掌权的人自私自利,谋求私权,世界上自然就没有公道可言了。”
爹把她卖给的那个李家少爷,折磨死了两任妻子,陈家姑娘连回门都没能回去,陈家阿娘把眼睛都哭瞎了,要上县里找县老爷讨个公道。但李家的大少爷就在县老爷手下做小吏,轻飘飘一句“陈家姑娘暴病而亡,无知村妇无理取闹”就把事情定了案。
很好笑吧?人人都想求一个公道,人人都知道什么才是公道,偏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公道。
画面仍在继续。
萧钰又长大了些许,不再是那个瘦巴巴的干瘪狐狸,地位似乎也高了很多,他正依偎在长老身边,神色乖顺讨好,就算长老又一次命令他用自己的天赋去刺探情报,他也只是甜甜一笑:“能为长老做事,是萧钰的福气。”
“......你怎么做到的?”沈立心问。
“你指什么?”
“对着包庇了你杀母仇人的人谄媚讨好,怎么做到的?”
“沈立心,你有本事,你能一拳把魑怪揍翻,就觉得别人都有反抗的能力吗?”萧钰语气讥讽,“那时我修为浅薄,年纪小,外面仙门的人更是四处追杀妖族,离开族群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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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天我就可以去见我娘了。”
“不。”沈立心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知道隐忍和蛰伏。”
沈立心神色严肃,显然是认真的。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立心居然会夸他。萧钰愣了愣,半晌都没说得出什么话。
沈立心又问:“你这法子用了不是会折寿,你现在还有多少寿命能用?”
“......谁知道,我早点死了,也没人在乎。”
“你不是很想活下去吗?”
萧钰又沉默了,沈立心觉得这狐狸沉默的频率有点过高,明明都把自己拉进他的记忆里了,难道还有什么想对她隐瞒的?
她撇了撇嘴,指着眼前已经化成人形的狐狸精问:“你回忆怎么跳得这么快?”
“献媚讨好,苟延残喘,不得自由,那样的回忆有什么看的必要?”
说的也有道理。
化成人形的萧钰很是激动,他匆匆披上一件外衣,胡乱地把腰带系上,就兴高采烈地飞奔出门,找了一处溪流,探出身去看自己的样貌。
唇红齿白,眉目精致,端的一副漂亮皮囊。
沈立心啧啧称奇:“不愧是狐狸精,就跟故事里说的一样好看。”故事里还说狐狸忘恩负义,阴险狡诈。
“那是我生得好看,和我是狐狸没关系,你不要因为我就对其他狐狸的样貌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萧钰不满道。
眼前的萧钰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滴眼泪掉在了溪流中,变成了这永不停歇的流水中的一部分。
“我长得很像我娘。”耳边的萧钰道,“我很想她。”
萧钰顺着溪流一路走了下去,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把那个关了自己十四年的屋子抛在脑后,迈动着陌生的双腿,风声在耳边呼啦啦地吹过。
妖族十八岁成年化形,这时才算正式拥有了运用灵气的本领,也因此,十八岁化形通常就是妖族幼崽可以离开族群的那一刻。
萧钰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但他想离开被长老当成工具的命运,他想靠自己活下去。
他想看看族群外那个危险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但一股灵气突然向他袭来。
萧钰躲闪不及,那灵气极凌厉迅疾,带着强大的力量,直直落入了他的脖颈。
四肢流淌的灵气一瞬间消失了,修长的双腿变成了着地的狐狸爪子,萧钰惊恐地抬起头。
一红衣女子坐在树头枝丫上,她挑眉,招了招手,脖子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将萧钰带到了她的面前。
是岳辞令,修真界实际上的统治者岳正明的女儿。
萧钰在窥视仙门之人的回忆时见过她,岳辞令是仙门晚辈中的翘楚,蝉联了三届宗门大比的魁首,她的修炼天赋极为恐怖,一样恐怖的,是她阴晴不定的脾气。
“小狐妖,现在我可以把你杀了,将你的脑袋带回去换灵石,你说好不好?”
仇恨、愤怒、懊恼、害怕,这一切情绪在萧钰的心头翻涌,可他几乎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哦,你不想。”岳辞令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得听我的话,做我的宠物,知道了吗?”
“你居然能从岳小姐手里逃出来?”沈立心看着那张熟悉的明媚张扬的脸,忍不住问。
“最后还是被抓回去了,又有什么区别。”萧钰不欲多说,“你想知道,我给你看就是了。”
11. 你是特别的人(回忆结束)
岳辞令似乎是特意来这片妖族栖居的地盘捉妖的,她并不杀了萧钰,而是活捉,甚至看她飞行的方向,还想把一只活着的狐妖带回四方界。
带回去做什么?剥皮抽筋折磨他?总不可能真像她说的那样,是想养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妖族在身边当宠物吧?
四方界就是妖族的十八层地狱,从没有进去的妖族能活着离开。
萧钰熟练地挤出一个笑容:“岳小姐,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岳辞令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萧钰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觉醒天赋的妖族和普通妖族的危险性不在同一水平,萧钰忙找补道:“岳小姐天资卓越,就连我们妖族也听说过您的赫赫大名呢。”
“是这样?”岳辞令似笑非笑,“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本事,别往我身上用就行。至于你能为我做什么——好自不量力的小狐妖,你觉得你能为我做什么?”
萧钰语塞,他能为岳辞令做什么?
修真界天赋最高的新星,又是岳宗主的女儿,地位崇高,而他一只无父无母修为平平的狐妖,能为修真界大小姐做什么?
“活着就行。”岳辞令淡淡道,“在我身边,活着,让我看看你们妖族是不是真的凶性难改,恶贯满盈。”
“那您为什么要带我回四方界呢?那里不是见妖就杀吗?”
“你觉得我护不住你?”
萧钰咬住了牙。
是的,她岳辞令当然有本事护住她想护的人,可他为什么要沦落到那种地步呢?四面楚歌,危机重重,必须仰人鼻息,为什么他一生都是这样?
他不想那样!
仿佛天地神明听见了这只微小狐狸的愤怒与不甘。
霎那间,浊气四起!厚重得仿佛凝成实质的黑气笼罩了这片森林,带着浓郁的臭气直冲鼻腔。
浊气的味道是略带着些霉味的湿润雨气,可这黑雾中的浊气却带着尸体腐烂的臭气。
就连岳辞令也神色严肃起来,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她拔出佩剑,剑身发出争鸣声,灵气运转,将那腐臭味驱散了些许。
就连只是看着这段回忆的沈立心也被这浓郁的浊气惊住。
但转瞬间,这黑气又如潮水般退去了,从森林里突然窜出五六只魑怪,可光看他们那并不健硕的身形和浅淡的浊气便知道,刚才那庞大的阵仗绝不是他们搞出来的。
可怎么会有这么多魑怪在此聚集?魑怪又不是市场里批发的大白菜,平时如果能遇上一只逃窜的魑怪,那都是倒大霉了!
来不及思考过多,魑怪纷纷向岳辞令扑来,岳辞令持剑去挡,同时挥手一道灵气扫出,瞬间没入魑怪腹部。
然而魑怪受了一击,腹部血肉横飞,鲜血四溢,却仍不要命地往岳辞令身上扑,且他们分工明确,在攻击岳辞令的同时,还有一只魑怪直直冲被岳辞令扯住脖子的萧钰而来。
岳辞令转剑一下刺中那魑怪的脖颈,腥臭的血液喷射,魑怪轰然倒地,浊气从他的尸体中疯狂冒出。
倒下一只,还有五只,岳辞令与魑怪厮打在一起,这些魑怪实力并不高,可头疼的是他们悍不畏死,若不能一击毙命,便会无休止地扑到敌人身上撕扯。
然而就在那魑怪倒下的一瞬间,萧钰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灵气镣铐松动了些许。
不知是因为浊气太多,影响了岳辞令的灵气,还是岳辞令专注于攻击魑怪疏忽了对他的控制。
总之,他没再感受到脖子上强烈的束缚感了。
萧钰几乎立刻就转身向森林中跑去,岳辞令没有追上来,或许是被魑怪牵扯了脚步,更有可能的是,她知道等她处理完很轻松就能把他重新捉回去。
萧钰埋头向前奔跑,身后传来魑怪的嘶吼声,有一只魑怪追上了他!
嘶吼声、风声、刀剑声,萧钰拼命想把这些声音远远甩开,可魑怪却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追逐着他,从天亮追到天黑。萧钰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他只感觉疲惫万分,可却丝毫不敢停下,期间他两次险些被魑怪追上,魑怪伸出尖爪想捉住他,却只留下了两道伤口。
身边森林的景色逐渐从茂盛变为了枯败,萧钰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伤口一直在流血,他头晕目眩,一骨碌被枯枝绊倒,向前翻滚了一段路,掉入了一片灌木丛中。
他短暂晕眩了一段时间,恢复神志时,便看见一女子跳到了追杀了自己一路的魑怪的后背上,挥起拳头,几拳就让那魑怪脑袋开花,倒在了地上。
萧钰胆颤地想尽快离开,可那女子两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提溜起来。
她看起来那么瘦,却很有力气,眼中是悍不畏死的勇气。
如果他也能这样就好了。
“结束了,后面你都知道了。”
眼前的画面被掐断,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沈立心不适应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哦,我给你点个灯。”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暖黄色的光亮。
沈立心眯起眼去看,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身形和她差不多,生得极为貌美,手上端着一个烛台,不知何时静静地立在了她的对面,水色的晶蓝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结束了怎么不让我出去?”
“在这里,我可以用这个形态和你见面,出去了,我就又是一只狐狸了,不需要被尊重的狐狸。”
沈立心沉默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点沉重,还有点酸涩。
“抱歉。”
萧钰歪了歪头。
“我不应该对你有那么多的偏见,我现在和你说声对不起。”
萧钰扯了扯嘴角,好像想笑,又笑不出来。
“仙门的人为什么要屠杀妖族?看起来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怎么知道,或许我们活着,就碍了仙门那些大人的眼。”
沈立心点了点头:“所以你为什么相信我会帮你?你为什么又相信我一个凡人有能力帮你?”
萧钰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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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吗?”
这真是又是一份没来由的信任。
沈立心叹了一口气:“我会。”
她闭上眼睛,想起那只瘦小干瘪的狐狸。
她睁开眼,萧钰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生得好看,笑起来也挺好看。
“你是一个凡人,永远也修炼不了,没办法成为仙门的一份子,可你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萧钰说,“我相信你,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沈立心也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我们现在对于仙门来说就是蜉蝣撼树。首先,我还是得去参加宗门大比。”
萧钰点了点头:“好。”
他现在的乖顺比狐狸形态看起来还讨人喜欢。
周围渐渐亮了起来,沈立心上前两步,摸了摸萧钰的头,认真道:“我会把你应得的公平给你。”
这个世界没有公道,她沈立心就来做那个人。
萧钰眨了眨眼,幻境逐渐崩塌,沈立心的身影在刺眼的亮光里虚化,可温热的触感却留在了头上,他唇齿相碰,轻轻唤道:“沈立心。”
沈立心,你真奇怪。
我没真正和几个人相处过,可我见过许许多多人的回忆。
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
沈立心睁开眼。
她正站在原地,萧钰也正趴在书架上,见她睁开眼,一下子跳到她怀里。
沈立心接住他,见他狐狸眼睛湿漉漉的,往自己怀里钻,哪有之前不准她随便摸的傲娇劲?
她挑挑眉,不客气地伸出手开始享受毛茸茸的狐狸毛。
萧钰突然想起什么,仰起头:“我逃跑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浊气不简单。”
沈立心边顺着毛撸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萧钰仔细想了想:“它很浓郁,却不强大。但我觉得或许不是它本身不强,而是,它太强大,我们太渺小,因此它对我们没有攻击的欲望。”
沈立心神色凝重起来,问:“与岳敏君身上的浊气相比呢?”
萧钰摇摇头:“岳敏君的浊气攻击性很强,因此我能感受到她非常强大。但那个浊气就只是存在,并且路过了我们而已,我感觉不出来。”
“魑怪到底是什么?”沈立心皱起眉,“我查过书,但书上写的大多语焉不详。”
“人与妖族的身体都像一个容器,吸收灵气,此过程叫做修行。但如果吸入了过多的浊气,就会变成魑怪。”萧钰举起爪子比划,“但岳敏君为什么吸收了那么多浊气还没有变成魑怪,我也不知道。”
他支着下巴回忆:“但妖族里变成魑怪的非常少,反而仙门这里非常多,极偶尔有逃窜到妖族领地的魑怪,我们把它杀了之后,也都发现是人变的。”
沈立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木门却被嘭地撞开,方素发丝散落,气喘吁吁,满脸焦急:“沈姑娘!岳小姐在藏书阁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出了什么事?”沈立心急道。
然而方素只是弯腰喘气,一手扶腰,摆着手向外指:“你快去吧!”
12. 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沈立心蹙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
方素终于喘匀了气,见沈立心不动,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去?”
沈立心瞥了一眼她洁白光滑的额头,护紧怀中的萧钰,警惕道:“你先说清楚,岳小姐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出事?否则,只这简单的两句话,就想骗我出去?”
在岳家,除了岳宗主还有谁能伤到岳辞令?若是岳宗主出手教训女儿,又怎会让方素来如此语焉不详地说什么“岳小姐出事了”?退一万步说,岳辞令真是出了什么事,来喊她又有什么用,她沈立心又不是医师,难道过去听遗言吗?
方素故意装出一副急匆匆跑过来,喘不上气,因此说不清楚话的模样,可她的额头却一滴汗也无,面上更是毫无绯红颜色,想必赌的便是她会一时心急,顾不得许多便匆匆出门。
若真如她所言,岳辞令在藏书阁出了事,那便一定是有外来的人对岳辞令出了手,方素与那人是一伙的,她们还想把自己也骗过去,一网打尽!
若岳辞令没有出事,她更不应该听方素的话离开。
方素急道:“沈姑娘,岳小姐是真出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叽叽歪歪?难道我敢拿岳小姐的事来骗你不成?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岳小姐晕倒前说的真切,令人快来寻你!”
然而沈立心只是摇了摇头,眼中防备更盛。
“岳小姐晕倒了?为什么会晕倒?请了医师没有?岳宗主知道此事了吗?”
方素答不出来,一跺脚,上前就要来扯沈立心的手:“去了你就知道了!”
萧钰鼻翼翕动,一股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回忆起了这是什么味道。
“别呼吸!”他厉声喊道。
话音未落,沈立心已经一脚踹向一旁的书架,书架在面前轰然坍塌,拦住了方素上前的动作。
萧钰灵敏跳上沈立心的肩头,她空出手来,四顾一圈,一把掀起书案,重重砸向了方素!
她动作太快,方素来不及运转灵气,只得伸出手去挡,沈立心用了八成的力气,带着四扬的灰尘和噼里啪啦落地的文房四宝,重重砸在了方素的身上!
“咔嚓”骨头断裂声。
方素被书案压在了地上,她右手手臂骨头被砸得断裂,痛得惨叫起来。
沈立心一个转身,飞奔出了屋子。
屋里传来方素的怒声:“沈立心,你!”
“她撒了迷药,快走!”萧钰急急拍了拍沈立心。
沈立心闻言,急急迈步,眼前却一阵眩晕,连带着萧钰那张焦急的脸也模糊起来。
她一个趔趄,匆忙扶住了墙壁稳住身形。
鼻尖突然传来浓郁的花香气息,沈立心用力甩了甩脑袋,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呼喊声:“沈立心!沈立心!”
随即是一道温柔的女声:“安静点,小狐妖。我不想对你出手,但如果你一直这么吵,我就不能保证了哦。”
萧钰沉默了。
沈立心用力一咬舌尖,口腔中弥漫的血腥气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努力睁开眼。
“......娘?”
沈立心用力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眼睛,面前娘亲那熟悉的脸庞却越发真切。
“好孩子。”娘笑意盈盈地伸出手,那股令人目眩神迷的花香味更加浓郁了,“跟娘回家,好不好?”
......回家?
沈立心低下头。
那双手肤若凝脂,纤细修长。
这不是娘!娘的双手常年劳作,早就布满了冻疮和老茧。再说,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沈立心伸手,毫不迟疑,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娘惊呼一声:“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呀?把自己打坏了,娘该多心疼呀。”
她那双纤细的手往上挪动,似乎想摸自己的头。
沈立心迅速往旁边一躲,急急向后退去。
萧钰连忙在耳边悄声道:“那不是你娘,你别犯糊涂。”
“我当然知道。”沈立心道。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面前女人的脸仿佛被揉皱的书页,霎时扭曲成一团,沈立心用力闭上眼,复又睁开。
人影幢幢。
“真烦。”沈立心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啊呀,还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更喜欢你了,你还是和我走吧。”女人染着丹寇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嘴唇,“这岳家呀,连空气都让人恶心,你说是不是,小素?”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另一个佝偻的身形,大概是方素挣脱了书案,从屋里出来了。
“我该往哪跑?”沈立心扭头,轻声问萧钰。
“左后方,直走二十步,绕开那棵柳树,直接跑,出院门。”
还没等沈立心动作,那道身影已经迅速闪到了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准跑!”
方素一手死死拽住沈立心,另一只手则松垮地垂在身侧。
方素疼得冷汗连连,却仍固执地拉住了沈立心:“我家主子有话和你说!”
这力道对于沈立心来说简直就像挠痒,她蹙眉,一把将其打落:“有话和我说,要给我下迷药?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是小素鲁莽了,我替她和你道歉。”女人笑着开口,“不过,我确实有话想和你说,这样吧,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秦昭,是秦家家主夫人。”
“那是什么,不认识。”沈立心冷漠道,“我觉得你们的态度都很不礼貌,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聊的。”
这话说得不客气,然而秦昭仍是笑意盈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从不认识开始的呀。一开始你也不认识岳辞令呢,是不是?”
“岳小姐帮了我的忙,而你们想对我出手。”沈立心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秦昭身上浓郁的花香味不再呛得她鼻腔发痒,“你想跟我聊,就把解药给我。”
正说话间,一道剑意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灵气扫开眼前的人影!
红色的身形落地,长剑笔直地指向秦昭,剑尖划出一道亮色,晃得沈立心眼睛更疼了。
一双手及时扶住头晕眼花的沈立心,碧绿色的小瓶子被塞入她的掌心,熟悉的男声响起:“吃了这个,能缓解一点。”
沈立心攥紧了掌心,那瓶子的形状很熟悉,触手温润。
岳辞令没回头:“吃吧,他不敢下毒的。”
她瞪着秦昭,那张明媚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虽则不深,看起来也着实吓人。
见岳辞令赶来,方素脸色苍白,慌忙躲到了秦昭身后。
秦昭瞥了她一眼,神色中些许责备,方素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秦姨,你今天的行为越界了,看样子,是嫌四方界呆着腻味,想迁居凡间了?”
秦昭的笑意不减反增:“怎么会呢?我们秦家每年交给岳宗主的灵石,可都是最多的呀?我只是‘不小心’地没控制住灵气,伤了侄女的脸,侄女就要和我生分了?我看岳宗主未必会同意呢。”
见沈立心服下药丸,岳凌飞松开手,快走两步到岳辞令身边:“秦夫人,我会如实向父亲禀告,你是如何伤了我的妹妹,还用迷药意图迷晕她的贴身侍女掳走。”
“嗯?可是我只是见这姑娘亲切,想把她带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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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歪了歪头,冲沈立心一笑,“姑娘,留在这干嘛呢?岳家这地方风水不好,克凡人得紧哦。”
沈立心服下药,视野终于清明了些许。
萧钰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看,生怕岳凌飞那药其实是要毒杀她,见沈立心好好地站在原地,这才松了口气。
沈立心揉了揉脑袋,眼前从重影层层变成了能大略看清个轮廓,她努力睁大双眼。
秦昭不知何时又越过了岳辞令走到了她面前,岳辞令拔剑欲拦,被她素手轻轻推了回去。
“我之前也把小素送给岳宗主使唤了,如今只是要个丫鬟回来,看在岳家和秦家多年交好的份上,侄女居然也不愿意吗?”
岳辞令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方素:“这丫头被送给了岳家,可看起来还对秦家忠诚得很,不如秦姨今天就把她带回去罢了。至于我的贴身丫鬟,恕我不能割爱。”
秦昭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立心:“这凡人姑娘体质这么特殊,恐怕不止侄女,岳宗主也是喜欢得紧吧?三月后的宗门大比,必是让她上场的了?”
“这关秦家什么事?你们也想参加大比了?秦姨是又认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义女了?”
“侄女,话可不能这么说呀。”秦昭笑眯眯道,“这四方界大小家族,谁不关心宗门大比呢?谁不想登道飞升呢?”
岳辞令明显不耐起来:“行了,你走不走?还是要逼我出手?”
她威胁地捏紧了剑柄,秦昭笑着摇摇头:“我倒是还想和侄女叙叙旧,切磋一二,不过呢,我家小素的伤可等不起了。”
她牵住方素的手,复又冲着沈立心道:“姑娘,若是在此处呆得不顺心了,可要去秦家找我哦。”
沈立心盯着她的脸看,越看越恍惚,恍然之间居然点了点头。
萧钰狠拍了她两爪子,沈立心却还是神思恍惚,甚至迷迷糊糊地就要跟着秦昭走。
岳凌飞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匆匆忙忙掏出一个布制草药包,往她口鼻上一糊。
一股刺鼻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沈立心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然而秦昭已经笑道:“那可说定了。”
说完,不等岳辞令动手,她已经带着方素乘风而起,眼睛眯成了月牙:“啊呀,侄女生气了呢。”
岳辞令气得拎起长剑要追,被岳凌飞拦了下来:“辞令,你先看看沈姑娘怎么样了。”
吸了两口草药,那股惑人的花香又已经远去,沈立心清醒了不少,见岳辞令走到自己身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那是谁?”
看清了岳辞令脸上的伤,沈立心忙补上一句:“这是她伤的?”
岳辞令点点头,咬牙切齿:“她是谁?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
钻心的疼痛,可更让方素痛不欲生的是她又一次搞砸了秦昭交给她的任务。
羞愧、懊恼、绝望,泪水不知何时盈满了她的眼眶,方素低声喃喃:“对不起......”
“嗯?小素怎么哭了呀?”秦昭笑着擦去了她的泪水。
“我又搞砸了您交给我的任务。”声音细弱蚊蝇。
头顶突然被轻柔地摸了摸,胳膊也被一股温柔的灵气裹住,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方素愕然抬头,可秦昭只是冲她一笑:“没事,下次你会做得更好,不是吗?”
“可,可下次哪还有机会!”方素急道。
“机会嘛,只要我想要,那就有的是。”秦昭微微一笑,“再说,我在岳家的藏书阁,真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呀。还得多谢我的好侄女呢。”
13. 这是你亲手选的
沈立心吸了迷药,虽则已经清醒了过来,但脑袋仍是晕晕沉沉,岳辞令简单和她说了两句话,便道:“你去休息吧,这药的劲头一时半会散不去。”
方素用的是秦昭亲自制的迷药,别人或许不了解,岳辞令却是知道,这药对修为高深的人作用微乎其微,但对于沈立心这样毫无灵气傍身的凡人来说却是药性极猛。
沈立心点了点头,脚步却不动,问道:“岳小姐,秦夫人为什么想带走我呢?”
岳辞令握剑的手一顿,笑道:“那家伙就喜欢你这样年轻的凡人姑娘。听说她早年在凡间生活时,曾经收养过一个义女,后来那义女得病死了,她来了四方界,便到处收养年轻姑娘当义女。”
“那秦夫人也是宅心仁厚了。”沈立心道。
岳凌飞皱眉道:“她那些义女都像着了魔一样,为她誓死效忠。那个方素,父亲原本是不愿意收的,秦夫人执意说方素的天赋好,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指点,我当时便担心她心思不纯。今日果然如此。”
岳辞令不置可否:“既然她效忠她主,便放她回去好了。”
沈立心闻言,仔细看了看岳辞令的神色,她看起来没有半点恼怒,反倒眉目舒展,很是轻松。
秦昭带着方素强闯院子,意图用迷药将自己强行掳走,在此之前甚至伤了岳辞令,可看岳辞令的神色,却仿佛毫不在意。
方才对话时,岳凌飞唤秦昭“秦夫人”,可岳辞令却唤“秦姨”。
她们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既然如此,秦昭为什么又会出手伤岳辞令的脸呢?
思绪百转千回,沈立心面上却不显,笑道:“那秦夫人何必用迷药呢?她生得那般貌美,地位又高,我若能当她的义女,那不是我的荣幸吗?”
岳辞令面色一沉:“你是我的丫鬟,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还想另寻其他主子?”
果然。
什么义女,什么弟子,在岳辞令和秦昭那般地位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个高级奴仆罢了。
不等沈立心回话,岳辞令沉着脸催促道:“方才我便叫你去休息,你怎么还不去?”
见岳辞令神色不满,沈立心不敢多问,忙答应着向屋子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她脚步一顿。
......她想起来,刚才她与方素打斗,先是把书架踹散架,又拿着书案砸人,也不知道砸成了什么样子。
屋内现在不仅有残留的迷药,还有散落一地的书本和书具,最重要的是,那书架和书案皆做工精致,看起来价值不菲。
沈立心眼神飘忽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岳小姐,刚才方素要强行把我带走,我不得已出手反击,嗯,利用了一下屋子里的物件。”
“哦?”岳辞令闻言,先是立在门口往里瞧了瞧,才道,“不碍事,我回头叫个人来打扫打扫你再住。你现在就先去我屋中休息吧。”
看起来一点也不计较她砸坏的家具。
沈立心立刻道:“岳小姐大气。”
岳辞令挑眉,这才反应过来沈立心是担心自己要她赔偿,心念一动,顺势道:“不过,你把我书架和书案都砸坏了,这可怎么赔呢?”
“多少灵石呢?”沈立心小心翼翼道。
上次玉佩换的灵石,除了塞给方月白的那两把和吃饭所花,她还没怎么动过。
只是不知够不够赔偿。
“你看我缺你那灵石吗?”岳辞令将佩剑收回剑鞘中,一扫之前的阴郁神色,悠悠道。
沈立心一怔。
是了,灵石只是在弟子间流通,用来购买吃食、书本等等物件,但岳辞令何须花费灵石,只要她缺,这些东西自然而然便会呈到她面前。
见沈立心不语,岳辞令一笑:“我不需要你赔偿我,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不准去秦家——这要求不过分吧?”
沈立心连忙道:“当然可以。”
这话刚出口,肩头的萧钰便一动,似乎想和她说什么,但顾忌着岳辞令在场,又咽了回去。
见岳辞令点头,沈立心又想起自己上次不小心斩断了伫灵草的事:“岳小姐,上次我练剑时,不小心折断了你院里的伫灵草......”
还不等岳辞令回应,岳凌飞急急插话:“辞令你缺伫灵草吗?我那里多的是,回头我就给你送三十株过来。”
你说多少?三十株?
沈立心自动在心里将其转换为了灵石:三万灵石!
她默默打量了一眼穿着青色布衫的岳凌飞,又看了眼一身环佩当啷的岳辞令。
是她狭隘了,居然和岳宗主的两位小姐少爷谈什么灵石。
岳辞令对着沈立心态度温和,对着岳凌飞却立刻换了一副面容,冷淡道:“我几时说过我缺了?”
岳凌飞在岳辞令这里碰壁碰成了习惯,半分不恼,仍是好脾气地笑着:“那你若是缺什么灵草了,尽管和我说。”
岳辞令冷漠地应了一声,见沈立心在旁边不动,不满道:“不是叫你去我房中睡觉,怎么还不去?”
“辞令,这于礼——”岳凌飞还想拦,被岳辞令扫了一记眼风,立刻住了嘴。
“我还要去藏书馆闭关,你今天就在我屋子睡。”岳辞令斩钉截铁地说完,又对着岳凌飞道,“你去叫人来把屋子收拾了,要尽快。”
沈立心应了一声,见岳辞令盯着她看,眼中全是催促,只得转身带着萧钰往岳辞令的屋子走去。
——————
岳辞令的屋子修缮得极为奢华,虽则外表看来与她的屋子无甚区别,可沈立心甫一进门,便被满目的琳琅陈设晃了眼。屋内通铺着碧绿嵌花的砖色,四周墙壁皆雕镂着精致的花纹,金光珠色,璀璨生辉。
萧钰从她肩头跳了下来,绕着屋子转圈,感叹道:“这比我们长老的屋子还精致一千倍。”
沈立心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屋子,这简直和娘口中的仙宫一模一样。
她走到里屋。
里屋里,架着床幔的绣床旁挨着一个小榻,萧钰跳到小榻上,沈立心也跟着坐了上去。
她当然不敢直接睡在岳辞令的床上,听娘说过以前外祖家富裕时,她身边也有一两个丫鬟伺候。夜间时丫鬟便轮流睡在小姐床边的榻上,预备着若是小姐渴了可以起来端茶递水。
看来虽然岳辞令没有这种要求,宗里依然给她配齐了这些家具。
脑袋虽然昏沉,可今天着实发生了太多事,沈立心抱着被子卧在榻上,许久不能入眠。
萧钰正百般无聊地梳理着毛发,便听见沈立心唤他:“萧钰。”
“怎么?”
沈立心问道:“关于岳家和秦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为了尽量减少我消耗的寿元,在提取对方记忆时,我会尽量挑最重要的。比如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族群地址、怎么杀了妖族这些长老需要的信息。”萧钰回忆道,“关于秦家,我只在那人与旁人闲聊中听说秦家家主在七年前便一病不起,在那之后他新娶的妻子便替他打理家族事务,倒也做的井井有条。”
“也就是说,现在秦家实际上的掌权者是秦昭?”沈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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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的尾巴,喃喃道,“她为什么要伤岳小姐,又为什么要来带走我?”
认义女哪有用迷药做见面礼的?
想起秦昭,鼻尖便仿佛又被那股浓郁的花香笼罩,沈立心揉了揉鼻子:“她身上那股花香味有问题,我一闻就犯迷糊,你可闻出来了那是什么?”
“牡丹花香,但太浓了,很少有人喜欢熏这么重的香。”萧钰笃定道,“一定是用来掩盖其他的味道的,只是花香太重,我分辨不出来。”
沈立心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秦昭此人身上的谜团太多,她解不出来,只能暂且搁置。
“那岳家的事呢?”
提起岳家,萧钰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神秘兮兮道:“你觉不觉得,岳凌飞是有什么把柄在岳辞令手上?”
沈立心沉默了片刻:“我不觉得。”
萧钰半点也没有因为她的否定气馁,继续兴致勃勃道:“也不一定是把柄,总之,岳凌飞肯定一见着岳辞令就心虚。我很久以前读过一个魑怪的记忆,他生前是岳家的弟子,在他的记忆里,岳凌飞和岳辞令的关系是很好的,他们那个时候几乎算是形影不离。当时弟子间都说,伺候这两位小祖宗可不简单,那两个人吵架了,煽风点火加油助威肯定不行,劝和吧被两头骂,可若置之不理又得被宗主责罚,偏偏过两天,他们自己就好了。”
“可是你看现在啊,岳辞令对岳凌飞那个态度,简直是冷若冰霜,可岳凌飞却一个劲地讨好她。”萧钰为自己的吃瓜见闻做出结论,“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你对他们两的关系怎么样好像很感兴趣?”
萧钰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只是好奇。”
“我看,多半是岳凌飞做过什么对不起岳小姐的事。”沈立心想了想,“这件事估计还和岳宗主有关系。”
————————
“辞令。”屋外,岳辞令迟迟没动身,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岳凌飞唤她,也一动不动。
“你脸上的伤,先涂这个药吧。”岳凌飞把手上的瓶子往岳辞令的方向递了递,见岳辞令还是不动,他狠下心,艰难道,“你放心,你和秦夫人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父亲。”
岳辞令终于转过了脸。
她眼神冰冷:“那姑母的事呢?”
岳凌飞脸色一白。
“迟玲的事呢?”
他呼吸一窒。
“你告诉不告诉,我不在乎。”岳辞令垂下眼,掩去那抹几不可查的失望,“你还是继续当他的好儿子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一道急急的呼喊声止住了脚步。
“辞令!”
岳辞令没有回头,岳凌飞急急追上来,转到她的面前,他的眼神近乎恳求:“你还是不愿意原谅哥哥,是不是?”
“这是你亲手选的,不是吗?”
日头倒悬,天地凝滞,岳辞令的眼神仿若刀片,岳凌飞紧紧攥住那瓶伤药,仓皇、迷茫、无助,霎那间,时空扭曲,他看见了十二年前的自己。
他也是站在这里。
屋里传出女孩痛苦的嘶鸣声,黑气四溢翻腾,笼罩了院里的柳树,遮掩了天上的烈阳,风停住了,心跳也停住了。
“去吧,凌飞,为了你妹妹。”
中年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像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
为屋内和屋外的人同时敲响了丧钟。
岳凌飞握紧了刀,他手心被冷汗濡湿。
“去吧。”
他向屋内走去。
迈出此生再也不能回头的那一步。
14. 对不起狐妖大人
森林今天很安静,浊气也不浓,反倒是花香馥郁。地面干燥,比上次好走了不少。
沈立心挎着一个竹筐,里面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一些放得住的糕点吃食,她要把这些带给岳敏君。
萧钰在她肩头轻声哼着狐族的小曲。
方素被秦昭带回了秦家,今天送吃食的人换成了方月白。按道理这种活绝对轮不到她,但上次沈立心带方月白吃饭的事传出去,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沈立心很是看重她。
方月白得了好差事,不知从哪打听到说狐狸喜欢吃鸡,竟然从厨房带了一只活鸡过来给萧钰吃。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说上次分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冒犯了这只不知名姓的狐妖,特地带了鸡过来赔罪。
她小小一个人,抱着一只大竹笼,手上还拎着个食盒,兴高采烈地对沈立心说:“姐姐,这活鸡带上这么大一个竹筐才十五块灵石咧。”
沈立心忙道:“好好好,你快放下吧,别跌一跤。”
方月白高高兴兴地把竹笼往地上一放,还没等沈立心过去接,她就把竹筐给打开了:“狐妖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鸡!”
那公鸡顿时高昂地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从竹笼里一跃而出。方月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忙去抓,但这公鸡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再被抓住?
顿时院里乱成一团,公鸡边咯咯叫边飞窜,方月白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却始终追不上。
沈立心哭笑不得,眼见那公鸡就要蹿进岳辞令的灵田里,正要出手,萧钰已经灵巧地从她身上跳了下去。
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视线里一道白色的身影便箭一般扎向了那只扑腾的公鸡,一击毙命。
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方月白看愣了,惊呼道:“哇,你好厉害。”
沈立心也忍不住道:“术业有专攻,果然打猎还是有猎犬好。”
萧钰瞪了沈立心一眼,用爪子把那死了的公鸡往方月白的方向推了推:“我不吃活的。”
“哦,哦。”方月白点了点头,立刻道,“我去叫厨房去给你做好了,再送过来!”
她这时的动作倒是快,也不顾公鸡脖子在流血,一把抓起来塞进竹笼就要往外走。
萧钰想起上次那道糊了的烧鸡,眼角一抽:“我不吃那个。”
方月白迷茫道:“啊?那怎么办啊?”
“你自己吃。”
方月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抱着竹筐放下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立心。
沈立心叹了口气:“我来做罢。”
她多年打猎,有时忘了带干粮,或是在山上耽搁了,经常捉些野鸡野兔烤着吃,手艺不说极好,大抵也比那厨房的厨工好了不少。
沈立心怕给院里弄脏,便拎着竹筐到院外找了一处偏僻的空地。
方月白很是积极,不等沈立心吩咐,已经主动去找了好些树枝,把火生了起来。
沈立心掏出尖刀,利落地破腹去头,将内脏掏空后,又麻利地把毛拔去,用树枝从鸡肚穿到鸡脖,将鸡爪塞入肚中。
“接下来是烤鸡不糊最重要的一步。”沈立心笑道,“月白,你去溪边接些水来。”
方月白蹬蹬地拿着碗去接了水,沈立心接过,将水灌入鸡肚中,一扬眉:“这样烤,火再大,也不容易糊。这是我自己发现的诀窍,教给你了,不收钱。”
“火生旺些,很快就能烤熟了。”
方月白立刻崇拜道:“沈姐姐,你好厉害。”
萧钰懒懒地趴在篝火旁边:“希望它比厨房的好吃。”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沈立心见方月白饿得肚子咕噜响,便拿出食盒里的饭食。
食盒里一道莲藕莲蓬汤,一道火腿炖肘子,配上一碗白澄澄的大米饭,色香味俱全。
“岳小姐在藏书阁闭关,怎么给我一个人也送这么好的吃食?”
方月白忍不住眼睛往食盒里瞟,咽了咽口水,两手放在膝上,端正道:“岳小姐吩咐的,给您送的吃食要好,规格比着她的来。”
沈立心见她明明馋得很,偏要克制住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你也和我一起吃吧。”
方月白眨了眨眼:“啊?”
食盒里配了两双筷子与碗,大抵是给萧钰备的。沈立心拿起筷子往方月白手心一塞,方月白下意识接住,嘴里却还在说:“这怎么行呢?我怎么配吃这么好的饭?”
这话沈立心不爱听,她故意板起脸:“我说你可以吃就可以吃,快吃。”
她把那碗米饭分了半碗,不由分说地放在了方月白面前。
方月白捧起碗,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仿佛手里拿的是什么赃物,仓皇地环顾了一圈,见萧钰在转动烤鸡,忙道:"狐妖大人不吃吗?"
沈立心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大块肘子:“他不吃,他吃你给他带的鸡。”
萧钰被这声“狐妖大人”惊住,一时没留神,火越烧越旺,燎起了他爪上的一撮白毛,他慌忙拢了拢火,道:“别那么叫我,我嫌恶心。”
他是仙门的猎物和囚徒,而现在这小姑娘居然喊他大人?
“他叫萧钰。”沈立心啃了一口肘子,见方月白攥着筷子不动,“快吃,不吃我生气了,让他们换个人来送饭。”
方月白闻言,忙忙地往嘴里扒了一口肉,饭还没嚼两口,泪水倒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姐姐,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谢谢你呜呜呜......”
萧钰凉凉道:“少见多怪。”
方月白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羞赧地挠了挠头:“我在凡间时家里也不算富裕,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她眸中还晃荡着一眶泪,眉宇间却扬起了幸福的笑意,像只小动物一样往沈立心身边贴了贴:“沈姐姐,你真好,你就像我姐姐一样。”
沈立心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月白今年年岁几何呀?”
“我十一岁。”方月白回忆了一下,“我是四月份生的,很快我就十二岁啦。”
“嗯。”沈立心往她的碗中又添了添菜,“吃吧。”
小姑娘十岁离开家,背井离乡,思念的姐姐不知所踪,生了病也治不起,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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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的是居然还有着一副赤忱心肠,吃点好吃的就对她感恩戴德。
沈立心叹了口气,方月白鼓着腮帮子仰着头看她:“姐姐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替小姑娘拨开额边垂下的发丝:“月白来四方界是所求为何呢?”
“当然是修行成仙啦。”方月白咧嘴一笑,“我家里一直供着菩萨,每次有不顺心的事了,娘就去烧香拜菩萨。我就想,我成仙了,是不是就能像菩萨那么厉害,就能帮我娘实现她的愿望?”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仿佛闪着光,沈立心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本血字书。
“此处非极乐,悔之晚矣。”
她默然片刻,还是笑道:“月白一定可以做到的。”
两人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好,方月白拎起食盒想走,萧钰突然道:“烤鸡快好了,你不留下来吃?”
方月白笑着摇手:“我不吃啦,那是我给你的道歉礼,我怎么能吃呢?”
沈立心见萧钰面上不说,尾巴却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就知道他心里已经原谅了这个心直口快却没有坏心思的小姑娘,又不好意思说。
见萧钰不回话,方月白又对沈立心道:“姐姐,你下次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我,我叫厨房做了给你送过来!”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沈立心,她还得给被封印在山洞里的岳敏君带吃食呢。
“厨房可有什么放得住,饱腹,又易携带的糕点吃食?”
“肯定有,我现在就去给姐姐拿过来!”方月白急急抓着食盒,两步就跑得没影了。
方月白跑远了,沈立心去火上把烤鸡取下来,萧钰跳到她肩上,别扭道:“其实她也不坏。”
“咦,谁说过她坏吗?”
——————
岳敏君远远看见了那一人一狐,高声就喊道:“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沈立心走到山洞前,萧钰识趣地跳到了地上,岳敏君刚要出手,沈立心便笑道:“师傅,这次就算了吧。”
岳敏君挑眉,视线扫过趴在山洞门口的狐狸和言笑晏晏的沈立心,一笑:“好。”
沈立心穿过封印,岳敏君倚在洞口石壁上,伸手轻轻一捞,沈立心还没反应过来,竹筐就到了她手上。
“警惕性不够。”岳敏君掀开竹筐,拿起一块胭脂糕往嘴里扔,点评道。
沈立心这才发现,岳敏君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似乎淡了很多,勉强能看出她原本疏朗俊逸的眉眼。
“岳小姐来见过师傅了?”
“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了个老朋友。”岳敏君抬手,一簇黑色浊气突然出现在她的掌心,她示意沈立心过来看,“你发现什么没有?”
浊气聚拢成火焰的形状,跳跃着,却安静地收拢在岳敏君的手心。
“师傅身上的浊气似乎稳定了很多。”
“嗯。”岳敏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沈立心顺势坐在了她身侧。
“她应该去见过你了?”
沈立心眼皮一跳:“师傅说的是?”
“我的老朋友,秦昭。”
15. 秦昭是妖?
岳敏君第一次遇见秦昭时,她还只是个民间医女,医术算不得出神入化,只是她收费公道,又因着是女子,给世家夫人看医便利,也算小有名气。
当时她在酒肆里与人喝酒吹牛,提及往昔自己拳打魑怪,生擒妖物的英伟事迹,周围唏嘘喝彩声各占一半,有说她吹牛不打草稿的,也有说她一看便英勇不凡,武力高强,让她快快露一手的。
周围熙攘声伴着轻飘飘的酒劲漫上头,岳敏君拎起酒壶呷了一口酒,见酒已见底,便站起身,高嚷道:“店家,再来二壶酒!”
说完,她便舒展拳脚,懒懒扫视一圈:“谁来和我过两招?”
周围沸腾声更剧,片刻,一五大三粗的男子自告奋勇上前:“娘们,不是我看不起你,但要和我比,你还是回家奶娃娃去吧!”
“好!”周围人起哄道。
叫好声,呼喊声,门口不知何时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屋内健硕的女子和魁梧的男人指指点点。
店家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人动起手来,把他的铺子砸出个好歹,可怎么赔?这些江湖游侠,空有满腔义气,兜里的子可是少之又少。
他连忙上来劝架,赔着笑脸道:“好汉,姑娘,咱家这酒肆,实在不是切磋的好地方,不如另寻他处,如何?”
岳敏君四下环顾,确实觉得这酒肆狭隘,难以活动,便笑道:“行,敢不敢和我到外面比试比试?”
两人正要动作,一小姑娘却匆匆忙忙地端着两壶酒走了过来,她脚步晃晃悠悠,仿佛踩着高跷,岳敏君一见她便赶紧要去扶,刚往前走了两步,小姑娘便绊了一跤,噗通往前一摔,岳敏君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只是那酒壶里的酒尽数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岳敏君眉梢微沉,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小姑娘已经惊慌失措,泪盈双眸,哀泣道:“客人,对不住......”
店家双眉倒竖,伸手把那小姑娘从岳敏君的怀里揪出来,结结实实一耳光甩了上去:“贱蹄子,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犹嫌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一脚,那小姑娘被踹翻在地,捂住腹部缩成一团,不动弹了。
周围安静了下来,店家见这小姑娘一动不动,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这人他是花银子买了下来,若是背着人偷偷打死埋了,那自然没人管,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活生生打死了人,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思绪一转,他佯装发怒:“你这丫头,还敢装死,莫不是以为我这就不敢打你了?现在这么多客人,我暂时不和你理论,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故作凶狠地说完,便要上前把那小姑娘扯起来,岳敏君暗觉不对,正要拦住店家,酒肆门口便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慢着。”
岳敏君向门口看去,一布衣女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她鞋底还沾着湿润的泥土,臂弯处挎着一竹筐,里面装着满满的草药,显然是刚从山上采药回来。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这不是秦娘子吗?王家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秦娘子一边应声,一边走到了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身前,店家犹想阻拦,被岳敏君一把扭住双臂按下身,他见势不对,嚷道:“这丫头是我花了一两银子买下来的,就算打死了,那也是随我高兴!”
岳敏君冷哼道:“那我现在在这里把你揍一顿,那也是凭我高兴!”
秦娘子掀起小姑娘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没死,活着,我能救。”
店家明显松了一口气。
秦昭话音一转:“你磋磨她也太狠了,再这样下去,她活不过半年,你买她花了一两,现在我也给你一两,你把她卖给我。”
店家梗着脖子,刚要说话,便被岳敏君狠狠踹了一脚,他痛得龇牙咧嘴,忙道:“好,好,我答应。”
秦娘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锭子掷到他脚下,接着便把小姑娘扶起了身,岳敏君还想帮忙,她却已经动作麻利地把小姑娘背到了背上,脚步轻松地向门外走去。
岳敏君松开手,店家摔到了地上,不顾自己发痛的屁股,第一时间便抓起了银子颠了颠。
岳敏君忙着去追那个秦娘子,身边魁梧男子却想拦她:“喂,你去哪?不打了?”
“下次有缘再会!”岳敏君摆了摆手,大步追了出去。
如果她没看错......那个秦娘子,分明是一只妖!
——————
岳敏君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不满地咂了咂嘴:“不够烈,没味儿!下次给你师傅我带点烈酒来!”
沈立心已听得入迷,连洞口的萧钰都往山洞的方向挪了挪,她点点头,催促道:“后来呢?秦娘子果真是妖吗?”
萧钰小声嘀咕:“她若真是妖,我怎么没察觉?”
岳敏君捻起一块红豆糕:“小狐妖,你才活了多久?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她视线略过正襟危坐的沈立心:“想知道?”
沈立心点头。
她是很擅长倾听的那种听众,娘满腹诗书无处用,从小便给她讲天南海北各处故事,她每每听得津津有味,虽足不出山,可也像见过了天地广阔一般。
如今这故事发生在她相识的人身上,趣味更是翻了一番,偏偏岳敏君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真是勾得她心痒难耐。
岳敏君竖起一根食指,笑眯眯道:“酒肆的说书人可是有酬劳的,我也有我要的酬劳。”
“你带一只魑怪的头颅回来见我,我便把事情的原委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沈立心一口答应:“好,只是不知去哪找这魑怪?”
岳敏君悠悠地咀嚼糕点,慢斯条理道:“前些日子,岳家里刚逃出来一只变了魑怪的弟子。他实力倒是不强,只是灵敏得很,极其擅长躲藏,众多弟子都对他没办法。若要仔细搜查起来,那也太费功夫,费不上为了这只不成气候的魑怪浪费时间。只是呢,他最近逃到了我附近,每天窸窸窣窣躲来躲去,像只小老鼠似的,很是烦人。”
她指了指屋外的萧钰:“你带上那只狐妖,他鼻子好使,找到那魑怪应该不难。”
沈立心应了一声,走到山洞外,向萧钰伸出手,萧钰灵敏地跃上她的胳膊,又跳上了她的肩膀。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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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嗅了嗅空气,道:“你先离这山洞远些,这里的浊气太浓。”
沈立心依言往山林中走去,走出几十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山洞。
岳敏君就站在山洞门口,见她回头,笑着冲她挥手:“早些回来。”
沈立心也挥挥手,扭过头。
萧钰问:“怎么了?”
沈立心摇了摇头,萧钰却穷追不舍:“你怎么了?”
“我觉得,”沈立心整理了一下措辞,“师傅曾经那样肆意自由行走江湖,现在却要被关在那个狭窄阴暗的山洞里。”
她没有说完,但萧钰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帮到岳敏君了。
他哑然,直到沈立心走到茂密的树林里,催促他指路,才道:“沈立心,你同情心真的很泛滥。”
“需要我提醒你我为什么同意帮你吗?”
——————
沈立心第三次扑了个空,气得把萧钰薅下来质问:“你鼻子没问题?”
萧钰熟练地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只是稍显松懈,隐隐还有两分有恃无恐:“这魑怪确实很懂隐藏,还知道在其他地方留下浊气误导捉捕的人,不过你放心,我这次肯定不会再找错了。”
沈立心表情凝重起来:“你是说,这魑怪有智力,会故意误导人?”
“不一定。”萧钰道,“听说过狡兔三窟吗?也许这只是他的生存本能。”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坠入地面,只留下丝丝缕缕残余的光辉。
沈立心经常走夜路,夜视能力不差,因此也并未点燃火把,怕惊动了那魑怪。
一人一狐朝着最后一处藏匿点走去,这次与前三次都不同,远远地,沈立心便听到了凄惨的嘶吼声。
沈立心与萧钰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事有变故。
月色明亮,沈立心借着树木的遮蔽又往前行了几百步,果然看见一巨大的身形正匍匐在地,发出吮食和咀嚼声,沈立心稍微侧了侧身,赫然看见那魑怪居然在啃食一具人尸!
那人的脸已经被啃食得面目全非,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沾满了血迹的衣衫便是岳家弟子的服饰。
血液流了满地,魑怪浑然不觉沈立心的靠近,仍伏在尸体上大口啃咬。
就算是沈立心,也不免被这一幕惊住,从胃里翻腾起一股极度不适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霎那间,她身形如闪电,极速冲到了那魑怪的背后,一脚踩在了他的躯干上,腾空而起,高高扬起拳头,一拳便砸了下去!
魑怪始料不及,结实地挨了一拳,向前倒去,口中仍在发出尖锐嘶鸣声。
他挣扎着转身。
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进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瞳。
沈立心却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拳头直逼他的眼眶。
“等等!姑娘饶命!”
沈立心拳头一顿,惊疑地向下看去。
魑怪那张血红的大嘴一张一合,吐出求饶的话语。
萧钰已经吓得一个激灵,结巴道:“什么,什么鬼?吃人的魑怪说话了?”
16. 我见过它
岳敏君虽然脸上布满黑纹,可好歹五官还好好地待在原位,体型也没有出现什么畸变,神志清醒,说她不是魑怪很是合理。
而眼前这魑怪无鼻无耳,体型也庞大狰狞,沈立心更是亲眼目睹了他生吃人尸。可现下他却口吐人眼,拼命求饶:“姑娘,求求你......”
沈立心攥紧的拳头距离魑怪的头颅仅有咫尺,却被这声音打断,耳边灌满了求饶的话语,她不由得顿住了动作。
杀野兽,她手拿把掐,可眼前这魑怪,究竟是怪,还是人?
“别杀我!”
她看了看身侧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是下定决心,又高高举起了拳头。
魑怪吓得高声尖叫,连求饶的话都说不清了。
巨大的身影剧烈挣扎扭动,那双手胡乱挥舞,抓住了沈立心踩在他胸口的脚腕,向旁一推,沈立心一时没站稳,被他挣脱开来。
魑怪一骨碌滚到了旁边,却在看见自己身下原本压着的尸体后,连逃跑都忘了。他面色巨变,抱着树干干呕起来。
沈立心警惕地看着他,捏紧拳头随时准备攻击,对着肩头的萧钰问:“魑怪有可能突然恢复神智吗?”
“闻所未闻。”萧钰道,“我们一般认为,变成魑怪后那个人就已经死了,只是他的尸体受浊气操控在行动,魑怪身体的畸变和腐烂证实了这种观点。尸体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级的智力?至于恢复神志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岳敏君那种情况是有可能的,她吸收了过多的浊气,但身体强健,依然活了下来,与浊气共生。而身体已经畸变,神志被浊气掠夺,居然还能清醒过来?不可思议。”
不远处的魑怪终于止住了干呕,听见两人的话,后知后觉地将双手举到了眼前,在看清自己肿胀巨大的双手后,他不敢置信地发出嗬嗬的声音,捂住头干嚎起来。
沈立心被他尖利的嚎叫声刺得耳朵疼,直接两拳帮他冷静,魑怪挨了揍之后总算明白了自己命悬一线的处境,巨大的身形瑟瑟发抖地缩在了树根处。
“我问你答,听懂点头。”见魑怪点头,沈立心问道,“你叫什么?”
“陆林安。”
“身份?”
“岳家负责洒扫的弟子。”
“什么时候变成的魑怪?”
听见这个问题,魑怪顿了顿,半晌,迟疑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在一个夜晚?我像以往一样边默念着清心咒边吸收灵气,突然我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就是刚才了。”
“那你为什么醒了?”
名叫陆林安的魑怪摇头:“我不知道。”
问询陷入了僵局,这魑怪一问摇头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沈立心耐心告罄:“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价值了,我这就送你上路。”
她上前两步,魑怪抖得更厉害了,绞尽脑汁,突然道:“我曾经好像也恢复过一次意识!”
沈立心停住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我似乎在一个很大的森林里,周围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他苦笑一声,“也就是魑怪了。我们排成一个很长的队伍,跟在一个很高很大的黑色巨物身后。它像山一样高,像山一样大,我能感觉到它的强大无人可敌。我们都是它的臣子,它的奴仆,它的信徒,我们将要去一个地方......”
他身上的浊气四处翻涌,说至此处,突然停住,须臾间,他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抱住头疯狂地翻滚起来。
乌云飘过天空,月色被遮掩,森林暗了下来。
沈立心皱眉,刚想伸手去探,陆林安突然一跃而起,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张开巨口,舌头蠕动,喉咙中挤出断断续续的两个字:“救......我......”
可他却分明向沈立心猛然咬了下来!
沈立心想挣脱,可魑怪却用足了力气,眼看那张巨口即将咬到她,沈立心急忙挥拳,一拳从下而上重重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巨嘴被外力强制合上,沈立心费力地想控制住他,可陆林安已经又变回那个癫狂的魑怪,只剩下攻击的欲望,一爪重重抓在了沈立心的胳膊上。
布料被划破,皮肉四翻,鲜血流出,沈立心痛呼一声,狠下心,放弃了唤醒陆林安。
两拳向着头部重重砸下,魑怪终于松开了手,向后踉跄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沈立心皱眉:“他为什么突然发疯?”
萧钰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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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
为什么魑怪会清醒,为什么又突然发疯,那强大无比的巨物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被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轻轻递到了她手上,可她却没办法得到解答。
沈立心俯下身去看陆林安的尸体,他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貌,五官清秀,在满是血迹的脸上,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与泥土混在了一起。
一人一狐用一声叹息为他最后的求生做了送葬。
——————
沈立心右臂被抓伤,本想先用左手把魑怪的尸体拖回山洞,萧钰急得上蹿下跳,非要她即刻包扎不可。
沈立心被他缠磨得无法,只得在森林里找了几株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又从衣摆上撕下两条布缠了两圈。
这动作有点熟悉,沈立心这才后知后觉:好像那天晚上她刚给萧钰包扎完,第二天萧钰身上的布条就不见了?
“你伤好全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萧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沈立心问的是逃跑那天被魑怪抓伤的伤口。
这都过去几天了?萧钰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早就好了,我们妖族伤口恢复得快,其实都不用包扎。”
“那我还是白好心了。”沈立心拖起地上的尸首,示意萧钰跳到她身上,萧钰却摇摇头:“我跟着你走。”
这人手臂上那么大一个伤口,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行。”
岳敏君只说把魑怪的头颅带回去就行,可要沈立心分尸一个刚刚还和她交谈的人,她还是不忍心下手,最终她用一根布条绑在尸体的腰上,一路拖回了山洞。
刚走到山洞附近,岳敏君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怎么还受伤了?”
“这魑怪刚才居然恢复了神志,与我交谈了好一阵,因此交手时疏忽了。”
沈立心意简言赅地交代了陆林安和她说的那些话,岳敏君却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拖进山洞里来吧。”
“师傅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漆黑的山洞里,岳敏君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声音很平静:“因为我见过。”
“陆林安说的那个‘魑怪的王’,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