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嫌放弃死缠烂打后》 1、第 1 章 沈朝死了。 他死的不太体面,绑匪凶神恶煞地将他绑过去关了七天,期间偶尔给他喂点水和粮,便不再管他。 一通通向他男友拨过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到后面更是直截了当的被拉黑。 绑匪用刀背拍他的脸:“你男友不是很有钱吗,怎么连你电话也不接?” 沈朝说不明白,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如果硬要说恋人关系,也是他死缠烂打要来的。 他只是有些可惜,他居然是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死法离开世间的。 不知道媒体那边要怎么报道,宴雪然的朋友们又会怎样议论他…… - 七天之前。 沈朝刚从画室回来,口袋里手机就在突突震动,他设了特别关心的人就那几个,宴雪然早将他屏蔽,剩下的人不外乎是对他厌恶敌视的,但为了从那几人身上得到恋人的消息,沈朝还是腆着脸和那些个加了好友,不时接收那几人对他的嘲讽讥笑。 他叹一口气,取下围巾挂上玄关上挂钩,腾出手来看他们又发了什么。 照片似乎成心就是为了给他看的一样,沈朝才点进去朋友圈,滴溜溜便一串更新加载出来,一眼望去,发的居然都是同一张图。 这挑衅意味未免太浓,他知道是白瑜年回来了,宴雪然的朋友恨不得让他早点让位,但也没必要这样刺激他。 为首的人配文:配!这也太配了!! 配图是一对相貌出类拔萃的男人正亲密交耳,画面旖旎又和谐。 虽说早有预料,可沈朝的心还是凉了,青年慢慢点开那张照片,向来不见宴雪然笑过的那张英俊面孔上此时盛满了笑意,眼睛也亮,温情脉脉地看着照片里出镜的另一人。 对面可不就是白瑜年? 白瑜年浑身的颜色都要比常人淡一点,皮肤雪白发色也浅,眼睛更是跟玻璃珠似的总是晶亮,性格也好。 从小到大,白瑜年都是小太阳一般的存在,几乎被所有人喜欢着。 连主角宴雪然也不例外。 沈朝感觉心里又有什么东西坍缩了一点,摸了一下裤兜没摸出烟,只好疲惫地抹了两把脸,走到沙发那坐下。 落地窗外的新雪还在飘,京市这边雪掉地上也不化,他刚穿书进来时,曾对这感到很稀奇。 那时下雪沈朝总爱打伞,白瑜年就来闹他,扯他的头发往他的衣领里塞雪,他被冰得把伞一丢,假装生气去反击,两人就闹到一块,身后两米处宴雪然就在那沉默着跟着他们。 不过那时他们才多大?过去已经有快十年了吧。 手里拎着的小蛋糕放下,沈朝又去瞄外面的天,天色阴沉,雪看起来是愈下愈大的架势。 他心里想,要不要去接宴雪然回来,今天可是他的生日。 下一秒又骂犯贱的自己——他算个老几,宴雪然巴不得远离他吧,跟在人身边十年,宴雪然有记过他一次生日吗? 可真是给脸不要脸,宴雪然那群朋友说的也对,人家都允许他待在身边了,怎么还成天到晚想着这些呢? 而且今天怎么就是他生日了,明明是人家白月光白瑜年的生日,谁来都不好使,都得靠一边站去。 他沈朝,算个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吹完蜡烛后他心思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明明是动物奶油,不知道为什么尝起来却齁甜,口感也腻,沈朝吃了两口,又把蛋糕重新罩起来。 天渐渐黑了,手机里依旧没有新消息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人没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透着外面的夜色,给屋内打了一点光。 属于繁华城市的灯光绚丽,洋洋洒洒地彰显着热闹。 屋内却很静,沈朝心渐渐沉下去,像被风吹下的落叶,再也飘不起一个漩。 杯子里的水热气也冒不出一点,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才动弹一下。 脚麻了。 他思来想去半天,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十足的败犬相,狼狈得要命,早应该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的。 何必呢? 靠在浴室的台面上,沈朝兀自发呆,他和宴雪然这么些年,会有一个结果吗? 洗手台上的手机接连震起来,有新消息进来了,沈朝按亮手机,看到有人给他发了照片。 是小太阳白瑜年,小太阳不愧是小太阳,高高兴兴地给他发了一张自拍,浑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龃龉般。 照片里的青年漂亮得不像话,沈朝却依稀在对方身后看到那模糊的半个身影,身形挺拔如秀竹,他再熟悉不过。 白瑜年说:【哥哥,生日快乐呀。】 他又问:【哥哥,你为什么不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啊,这样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沈朝想笑,嘴角却提不上来,难堪地给压回去,视线又瞄到上面的自拍。 最后敲敲打打,沈朝客气回复:【一会来,你也生日快乐。】 将手机息屏,沈朝把蛋糕放进冰箱里,从玄关柜子上拿车钥匙。 鞋柜上落着好几把车钥匙,泛着冷色的光,沈朝挑挑拣拣,摸上了宴雪然前几天才提回来的那部,这车刚提回来没几天,虽然没见对方开过,但既然带回来了,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忍不住以己度车,苦笑一声,转头又否决了自己:他不是也被宴雪然带回来了吗,也没见对方喜欢自己啊。 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沈朝心里倒是宽慰,或许是在白瑜年信息发过来后,他忽然就做出了决断。 孽缘何不斩断,感情岂能强求? 是他犯贱,这么些年硬是横在宴雪然与白瑜年之间,现在闹得多难看。 他思绪顿一秒,想起那些不太愉快的往事,忍不住颤了颤手,将那些东西从脑海里挤出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接宴雪然回来,顺便向白瑜年祝贺,只不过家里没什么礼物,好在小太阳不是那样爱计较的性格,想必也不会注意到他送的那些破烂。 雪越下越大了,路上的车都少了许多,沈朝余光瞄着车外的马路,薄薄一层雪覆着,没有一点要化的意思。 他得今晚把宴雪然给接回来,然后说拜拜,就当是给自己二十七岁生日的交代。 他不喜欢现在怨妇一样的自己,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至于今天之后他又会怎么样,沈朝已经不愿去想了。 他的手现在画不了什么了,其他的技艺也不多,不过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人,还会怕找不到工作吗? 车速越来越快,似乎是想到未来逐渐发光生辉的场景,沈朝心里渐渐轻松起来,连脸上的笑都要变得真心实意的了。 但他全然没有注意车后那辆与他拉着不远不近车距的黑车,直到临近宴雪然他们宴会的山下了,车后才陡然射|出刺眼的车灯,随着一声轰响,车身剧烈一歪,大片的白光罩住视线,沈朝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沈朝就明白他是被绑架了。 之后的记忆便有些混沌,但沈朝记得,绑匪拿他手机向宴雪然拨过去的电话总被拒接,再之后,他又被拉黑,再打不过去一通了。 他们给了沈朝七天的机会,但凡宴雪然会搭理他们一下,沈朝或许都不会死。 但并没有意外发生,七天的时间过去,沈朝冷冷清清地迎来了他的死期。 绑匪愁眉苦脸地埋怨同伙怎么弄错了人,他们本来是要绑白瑜年的,但怎么会是沈朝。 他们明明都调查好了,宴雪然购置那部车时,同助理吩咐的是要送给“那个人”。 这样含糊其辞的话,怎么会是沈朝呢?这下好了,钱要不到,他们还得手上沾血,实在是太败兴了。 真是不识趣的人,难怪宴雪然厌恶他。 沈朝勉力睁着眼,木木地听着身侧绑匪们的交谈,心里嗤笑起自己,原来连他们那些人都知道自己被宴雪然厌弃着啊。 体温渐渐流失,意识也已然涣散,迷迷蒙蒙之际,他似乎听到了有谁在他耳边说话,是极温柔的声线,在轻声细语地哄着他:“小宝,你是不是要醒了?” 他也无暇在意这是幻听还是什么,他只是在想,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宴雪然了。 ——他讨厌宴雪然。 2、第 2 章 第一个发现沈朝尸体的是个无辜的流浪汉,清晨雾霭朦胧时,他被冻醒在自己的桥洞里,索性出去觅食。 离这桥不远的地方有个废弃工厂,但里面水电还通,流浪汉有时会去那里。 天太冷了,他想着再去工厂里搜刮些什么御寒的东西。 不过他很倒霉,大清早就撞见了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大喇喇的丢在那里,很难说这不是使人魂飞魄散的场景。 流浪汉找路人报了警,战战兢兢地等在一边。 死亡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说是辨认尸体,光是现场的血迹清理、身后事及凶杀案对社会的影响就已经足够令人焦头烂额。 所以,在辨别出死者是谁的情况后,宴雪然那边率先接到了通知。 沈朝已经一声不吭走了一周了,在白瑜年的生日当天不见,不难猜出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出走。 宴雪然对此未置一词,倒是有其他人来半真半假地恭喜他最近觅得清静,可以正好与白瑜年好好相处。 朋友向他举杯道喜的时候,白瑜年就在一旁微微笑着,看起来与身旁男人十足登对。 敬酒的朋友是头一个支持宴雪然和白瑜年在一起的,最好将沈朝踢出一边,剩下两人锁死。平日里带头膈应沈朝也总有他一份功劳,几天前故意发的朋友圈,也是他挑起的头。 白瑜年轻声反驳他:“秦朔,你不要这么说。” 被别人这样不识趣的反驳,饶是别人秦朔早翻了脸,但对白瑜年,他脾气仿佛一下就收住了,随即自然谈论起另一人:“沈朝真是蔫坏,不过现在倒是有自知之明,瑜年回来,他自己走了,倒也不用闹那么难看。” 被祝贺的主角倒是反应寡淡,鸦翅般的睫毛垂下,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只稍稍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并不出声。 秦朔深知他是在意体面的人,不能当众说出那样落人口舌的话,拍拍他的肩,又忍不住笑:“总之,哥你不用再被挟恩图报了,是好事。” 这话不假,宴雪然终于“嗯”了一声,浓密睫毛下的眼安静落上身侧人脸上,眼神在对方堪称美丽的脸上转了一圈,微微别过了脸。 白瑜年把袖口衣物抚平,微笑回望过去:“你是做什么了吗,哥哥不要你了。” 身旁的男人不答,坐在沙发上,眼珠也不转一下。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非常吸引眼球,不愧是有一副能将沈朝深深吸引、愿意死缠烂打于他的优越面孔,秦朔咬着烟,招手搂过他最近的情人。 怀里的情人含羞带怯地盯着对面的男人看,眼神都快要直了,他有些不高兴,宴雪然虽然皮相是要出色一点,但他也不差到多少吧,勾起怀里人下巴,秦朔佯装生气:“怎么,喜欢他?我也觉得你们挺配的。” 怀里的人听了他的后半句咯咯笑,并不害怕他,只贴在秦朔耳边小声问道:“我记得上次跟在这位宴先生身边的不是这位,那位沈先生呢?” 被小情人询问的男人半眯着眼瞄了对面的白瑜年一眼,对方外貌出色、性格极好,无论哪都要比那沈朝拿得出手,有这样珠玉在前,谁会在意那沈朝? 他心里带着点醉意想着,又看到怀中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宴雪然瞧,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情人刚刚羞涩的或许并不是宴雪然。 难道是白瑜年? 胡思乱想之时,怀里人又问了一句,这次语气还带了几分急切意味:“沈先生怎么没有来,是身体不舒服吗?” 怀里的人问出这句话,秦朔才有种心事落地的感觉,他想不到沈朝要孤零零去哪里,会不会没有地方住,晚上睡觉的时候床暖吗? 他心里浮想万千,却始终被按在心底,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直到小情人问出这句话,他才慢慢安心。 秦朔等待着宴雪然的回答。 但心又似乎是被针刺了一下般泛着疼,直到思绪渐渐明朗,秦朔恍然大悟:原来他怀里人惦记的不是宴雪然,而是沈朝。 瞧上的是沈朝。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稍稍有些不虞,脑子更是一炸,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生吞了枚青杏般泛着酸意。 挥散这股难言情绪,秦朔正要呛回去,对面的男人却似乎听到了小情人的话,眼神直勾勾看过来,语气像浸了冰水:“沈朝?” 怀里的人被宴雪然的眼神吓到了,正要开口狡辩,紧闭的包厢门却忽然被推开,声响巨大,一个人影仓惶闯进。 秦朔定睛一瞧,认出是宴雪然身边的许助。 这么急是要上坟?低骂一句,他随口问道:“许助你有什么急事?” 助理没看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卡座里的中心人物,反复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说出话。 这并不是这位助理平日里的样子,包厢安静了两秒,意识到不妙。 冷汗滑过额角,视线正中的助理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沈先、沈先生他遇害了。” 好陌生的词句,包厢里的人都疑心听错了——沈朝那个阴魂不散的人,今天是又要上什么戏码? 包厢很安静,明亮的灯光绰绰约约地搭在每一个人脸上,像投了一层难看的假面。 没有人接助理的话。 过了半分钟,或许不止,空间里才兀自出了点声音,白瑜年站起身关切地扶上助理犹在颤着的胳膊,轻声问道:“许助,哥哥是生气了吗,同你来戏弄我们。” 漂亮青年语气微顿,扬起笑容嗔怪起来:“哥哥真是的,编这样的话来耍我们,好不吉利的。” 助理摇着头,勉强否认:“不是的,刚刚是警方联系了我,已经确认了尸体。” 握着他胳膊的手掌兀自松开,白瑜年恢复冷漠表情,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紧紧盯住眼前的人。 助理语气里已经带上颤音,正要再说一遍,与死者息息相关的另一人终于出声,还露出极难得的笑意,有如冬日里冰雪消融,看起来神情极温柔。 宴雪然语气平静,甚至是有些似笑非笑的:“许助,他给你了什么好处,让你来骗我们。” 这话是很严厉的,几乎登时便给这事定了性,助理嘴里发苦,正要再说些什么,包厢里忽然又响起道女声,是午间新闻的声音。 就在刚刚,秦朔心绪胡乱地打开了手机刷起同城。 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画家沈*于今日遇难,目前警方认为是...】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助理连忙接上话:“老板,媒体那边已经一窝蜂地过去了,我们得尽快过去处理。” 声名狼藉的画家沈朝于今日遭绑匪撕票,这则消息很快冲上同城热搜,不怀好意的人默默将热搜位子提了几位,袒露到其他人面前。 有人去搜这位容貌清俊的青年画家事迹,对搜出来的结果咋舌,不敢相信着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私下竟这样劣迹斑斑。 还有人扒出沈朝的感情状况,大概是什么挟恩图报死皮赖脸待在某位身居高位贵不可言的大人物身边的戏码,实在是有够心机够下贱的,不过好在据小道消息说那位大人物并不喜欢这人,反倒是厌烦极了沈朝的存在。 宴雪然没有撤热搜,也没有去压那些猜测,甚至没有去警局认领尸体。 助理开车送他回家,期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总觉得宴雪然实在太镇定了。 明明在场的其他人都对这件事很惊讶,甚至在新闻播报这样最后一颗稻草确认下来时,好几人都失了态反复询问情况,可老板却好似不以为意,反倒云淡风轻地吩咐他记得准备好下午的会议纪要。 ——他连会议也不愿取消,是不打算去了吗? 但是尸体要如何处理?警方和他说沈先生的死因,盖因失血过多,凶器应该是匕首这样的锋利刀具,只不过下手的人似乎对此不太熟练,刀子进去的时候先是被骨头梗住了,直到凶手反手剜了一下方向,刀子才顺利地扎进去。 不提沈朝之前做的那些事,这个年纪去世,担得起一句英年早逝。 助理很是伤感,沈朝之前对他一直都很客气,他也不曾见过对方为难其他人,性格并不似传言中那样心机莫测。 况且一条年轻生命的去世,还是身边人,让他心里也不由升起些对死亡的恐惧。 车里开了暖气,宴雪然上了车后便闭目养神,也不像往常那样看起报表数据,气氛静悄悄的。 前几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了好几天,这两天路上的冰倒是全化了,人群又熙攘攒动在街边,嬉笑着同同伴说闹。 白瑜年给助理发信息,问尸体什么时候火化,他可不可以参加。 如若说在得知沈先生死讯谁情绪最为激动,那便是这位白先生,在此之前助理偶然见到的对方,脸上几乎都是盈盈笑意,脾气看起来好得惊人。 但就在那时对方的情|态,助理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心悸。 他趁红绿灯的间隙给对方回信息,又心惊胆跳地从后视镜瞄宴雪然的脸色。 沈朝是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在的,某种意义上他可以称得上是孤家寡人,唯一的社会联系或许只有宴雪然,他名义上的未婚夫。 不过沈朝已经顶着宴雪然未婚夫的名号好些年,旁人都猜测宴雪然是不想给沈朝名分的,毕竟这位真正属意的另有其人。 黄灯亮完最后三秒时间,车流又动起来。 宴雪然忽然出声,惊了助理一跳:“许助,沈朝不知道放假新闻犯法就算了,你也不知道吗?” “老板,沈先生他是真死了。”助理咽了一下口水,心里都快要被吓傻了,原来老板是不肯相信沈先生已经死了啊,他还以为老板竟无情到那个地步。 身后又传来淡淡的嗤笑,语气也很不屑,宴雪然道:“他这次倒是豁得出去,真生气了?” “老板,”助理又叫了一声,“沈先生没有联合我骗您,他真的遭遇了不测,白先生已经去警局看了,我们真的不去吗?” “好了,你怎么也入戏了?” 宴雪然按下车窗,并不在意他的话,只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去告诉沈朝,别玩这些小把戏了,没意思,又何必呢?” 助理不说话了,他已经分不清宴雪然到底是真不愿相信、还是对此不屑一顾地在开死人的玩笑,只好沉默地继续驶着剩下的路。 只是都要临到目的地,身后的宴总却难得恼怒发起火要换个地方,他不要去沈朝住过的房子。 送完宴总到另一套别墅,助理又回了公司处理事务,下午三点整,男人又准时出现在了公司开会。 他看起来毫无变化,穿着昂贵笔挺的大衣,里面的西装服帖,风度自然也差不了,同往日并无差别。 公司里的人已经听说了沈朝的死讯,本以为两人再如何关系糟糕,宴雪然也应该去料理对方身后事的,却不想会议并不延迟,人还准时出了席。 一时之间众人面色各异,互相交汇着眼神情绪,不明白要怎样开口宽慰。 他们理应劝一句节哀,可又看不出他们这位宴总身上的悲伤情绪,只能斟酌劝了一两句。 “你们倒是一个个这样在意...”宴雪然捏着文件,不紧不慢的喝了口咖啡,“他这么骗...算了。” 竟是一副提也不愿提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宴雪然不愿去陪沈朝“闹”,参与什么所谓的后事,助理没办法,只好全权处理沈朝的身后事,只不过期间白瑜年也参与进来,几乎包揽了整个流程。 尸体在发现的第三天进行了火化,助理在殡仪馆内见到了白瑜年,昔日精致貌美的青年此时已经带了浓浓疲惫神色,一双眼睛更是泛红,看起来是哭了很久。 助理兀自想起沈朝与白瑜年之前的事情,不过他并不多么清楚,只大致知道他们两人似乎是自幼就一起长大的,两人携伴相处的时间也远比后来出现的宴总要长得多。 但后面三人之间似乎是发生了龃龉,白瑜年远走国外,沈先生虽然留在了宴总的身边,但二人矛盾巨大,关系并不和谐。 他断断续续地想着那三人之间的纠葛,又想到沈先生死后,以那些人的态度,是断然不会上供烧纸钱的,沈先生怕不是会成为孤魂野鬼。 唉,他正叹气,“吱呀”一声,火葬炉室的门被推开,工作人员抱着个小小的骨灰盒走出来,目光在四周转了一下,递给脸色苍白的白瑜年:“家属还请节哀。” 白瑜年似乎啜泣了一下,盯着手上的骨灰盒,连身形都要站不稳了,助理连忙去扶他,却听到身侧青年极怨毒地骂:“宴雪然你个贱人!” 那声音并不大,助理却听得真真切切,其中的恶意不似作假,以至于他开始疑心自己听错了。 但白瑜年扭头看他,眼底都似乎蕴着冰刃,眼神像割人的刀子,助理听到他一字一句问: “宴雪然那个晦气鬼,他竟胆小到连哥哥的葬礼都不肯来参加了么?” 3、第 3 章 纯黑的棺木,暗的要将周遭所有的光线给吸进去一般。 凶杀案这样的非自然死亡,加上死者同社会联系浅淡,葬礼现场人并不多。 白瑜年抱着骨灰盒回到灵堂,青年眼圈都肿了,泛着粉珍珠一样的薄红。 往日与宴雪然关系尚可的朋友来了几位,那天在现场亲耳听见沈朝死讯的秦朔也来了,穿着一袭黑大衣,沉默地站在一旁。 灵堂正中间的案桌上,是沈朝的黑白照。 秦朔盯着那张照片死死地看,眼珠一动不动,照片似乎是沈朝更年轻时所拍摄的,那时候沈朝远没有后来那样可恶,表情还有些点青涩,正对着镜头露出一点羞涩的、温柔的笑。 好可爱的笑,年轻男人陷入缄默,低头去看脚尖,眼神虚虚地落到地面,但过一会又忍不住去看那遗照。 他思绪溢出去,想起与沈朝的初见,青年那时就在宴雪然身边,很安静地听他们说话,对上他视线时,便会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但后来他们一群人明里暗里对沈朝极尽嘲讽,青年也收敛了表情,不再对他们有任何一丝多余的笑意。 沈朝讨厌他们,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事实,心脏更是难忍地抽疼了起来。 为什么不去讨厌宴雪然呢,反而要对这样的人极尽关切? 秦朔陷入空落的神思中,在心中默默埋怨:为什么要去喜欢宴雪然,那样义无反顾地待在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身边,最后落得了这样下场,会不会后悔? 如果那时候… 他身形微微晃动,红了点眼角,不敢再去设想当年。 身旁的白瑜年犹在紧紧抱着骨灰盒出神,不愿将骨灰盒交由工作人员,办事的人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让沈先生下葬了。” 墓园早已定好,是京市有名的风水地段,据说托葬在此处,下辈子可以投一个好胎。 到墓园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血红的夕阳横在天边,远远望过去,似乎是一滴血红的泪。 死者的未婚夫还没有来。 快要起棺下葬了,白瑜年终于将怀里的骨灰盒放下,只是目光眷念地盯着那小小的盒子瞧。 青年喃喃自语:“哥哥,你会回来看我吗?” 秦朔目光钉在那小小的盒子,沉闷的颜色,上面花纹并不多,甚至是称得上简朴。 他心里总觉得,沈朝会不喜欢这样的颜色,青年虽然是性格无趣的人,但不应该躺在这样落寞的木盒中永眠。 好简陋的骨灰盒,沈朝就在这样小这样狭窄的盒子里吗,秦朔不太能想象这样的场景,觉得眼睛都刺痛了起来。 办事的人上前催促,说天不早了,再拖下去就要到黑夜。 吊唁的人群走近,静静地看仪式的进行,土坑已经挖好,神父在一旁低低的祝祷,随着最后一句“安息吧,让我们最后再看看你…”后,便是棺木入|穴。 骨灰盒已经放进了棺材里,里面还摆着一些其他的东西,什么常用的画板、死者当年的学生证,还有一些衣物等等。 那张遗照也被放了进去,照片上的人还在微笑着看向外面,眼里仿佛都有着晶亮的光。 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去的白瑜年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甚至是有些歇斯底里的,秦朔没去安慰他,他隐隐有些担心。 有什么情绪从他心头一闪而过,不过那情绪实在太陌生,他抓不住。 丧葬人员抬起棺盖,正欲阖上棺木,人群后方却传来点动静,白瑜年向身后望去,看见人群中让出一条道,给来人进来。 来者不善,虽然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死者的未婚夫不太礼貌,但当男人走至跟前时,无一人不惊讶于眼前人脸上那点冷淡表情。 旁人跟着围了上来,看宴雪然颀长身影与棺木离了两米多远,眼神也不落上去。 他声音很清晰,犹如人鱼一样的优美声线缓缓响起:“白瑜年,你也在陪他们做戏?” 跪坐在墓前的青年微微抬头,撑地站起身,他面容已经哭得格外狼狈,并不复往日被粉丝称为“瑰宝”“伟大”“天花板”的美丽姿态。 视线悠悠的停在疑问的男人脸上,很快,青年脸上涌起明显病态的怨毒神情。 “贱人,你这杂种,遇谁都克的贱人…”往日与宴雪然传言暧昧的青年此时口里一个一个蹦出极恶毒的词,更甚要冲上前对被辱骂的人动手。 围观的人反应不了状况,只好上前拦住双方。 只不过平日里白瑜年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力气怎么会那样大,他们在拉架中甚至挨了好几下。 旁人龇牙咧嘴地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借着近距离才看清宴雪然脸上也挨了好几下,有些地方甚至蹭破了皮,露出殷红的血渍。 反倒是白瑜年,宴雪然似乎是没舍得还手,身上只有一点跪坐在地沾上的泥灰。 白瑜年仍在恶毒地咒骂,一双眼睛泫然欲滴,眼神却泛着恶意与仇恨,死死地射向对面另一人。 作为以优雅出色闻名于世人眼中的钢琴家,白瑜年永远都是得体温柔的,无论是笑容亦或是悲痛都会是恰到好处,即便是最刻薄的批评家,也不能不赞美于他。同这样仙子般的人物说话,所有人都会轻声细语、以最恭敬的态度对待。 但此时,仙子一样的美人眼里盛满了怨毒,往日无懈可击的表情管理也崩裂开来。 “贱人,不要脸的小三…”他再次咒骂,“你这种晦气鬼,怎么敢来哥哥的葬礼?” 周遭很安静,旁人参不透往日似乎对对方一往情深的两人此时关系并不如他们所想,助理却是大致猜出实情。 他胆战心惊地拦在宴雪然身前,劝着对面的青年冷静。 但白瑜年却似乎完全失控,一双杏眼呆呆着流泪,手上动作不停。 “白瑜年,你这样好难看。”宴雪然盯着对面的青年评价,他眼睛不眨一下,目光也始终不看向远处的棺穴。 “贱人!”青年咬牙切齿,几息之后,又忽然平静下来,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臂膀,转身往身后棺木走过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几处藏匿于石头里的灯隐隐亮着。见白瑜年冷静,劝架的几人堪堪松手,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美貌青年跳进坑里贴上棺木,泪珠仍在一滴一滴地落下,语气很是委屈:“哥哥,你看,他就是个神经病、怪物、天煞孤星,刚刚还在欺负我,你为什么要看上他…” “明明、明明一开始是我们俩在一起的…” 随着不止的低低啜泣声,围观人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情况:白瑜年并非与沈朝为情敌,事实恰恰相反,青年真正仇视的,是站在不远处的死者真正未婚夫—— 宴雪然。 这个事实让他们头皮一炸,有什么东西突突反应了过来,不禁看向被隔开的另一位主角。 作为死者的未婚夫,宴雪然此时看上去并不合格。 毫无悲痛之意便算,男人目光甚至在见到白瑜年如此沉痛时露出了笑意。 他们都觉得是宴雪然疯了,听说这位现如今的宴家家主早年就有什么灾星、怪物的称号,今日果然长了见识。 饶是挨了这一遭,男人气质依旧密不透风,表情也固若金汤,语气更是冷淡:“他死了?我不信,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死?” 白瑜年停住抽泣,厌恶看向身后男人:“你有什么不明白?你害死了他,你这贱人!” 宴雪然没再说话,只不过神情却明晃晃地告诉了众人——他不信。 青年自然也看出来,他捞起棺木里的骨灰盒,慢慢地打开给众人看。 助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实在太荒谬了,他简直说不出话,在死者葬礼上这样大闹,未免对死者太不敬了些。 但他劝告还未说出,话头转瞬便吞下。 被众人注目的男人缓缓走向墓前,盯住被捧在青年怀里的那只骨灰盒。 骨灰呈灰白色,粉质并不似想象中那样粗糙,宴雪然紧紧盯着那堆灰看。 他看了又看,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常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些许缝隙,像是冰川融化前被渗入水的冰面,有了一丝即将崩塌的小口。 “沈朝,”他轻轻呢喃一句,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上去,摸进了盒子中的骨灰,“沈朝?” 太不敬了太不敬了。 连神父也忍不住愕然,对着眼前一幕张大了嘴巴,他试图阻止,却在下一秒目呲欲裂。 表情镇定的男人掀翻盒子,面无表情地沉声道:“沈朝要是真死了,也是活该。” 白瑜年怔怔的,他看着飞舞在半空之中的骨灰,眼神一片茫然。 “砰”的一声,骨灰盒摔落在地,木盒摔出明显的裂痕,其中大半盒骨灰更是洒了个尽,只余最后一小捧骨灰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 助理几乎两股战战,看着眼前的一幕反应不过来,直到貌美青年尖叫一声,他才同旁人一样魂归于身。 白瑜年几乎是扑上了那摊骨灰,慌乱地想用手舀起散在草泥中的骨灰,但抛的范围太宽泛,他还是什么都舀不住。 而做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表情仍是冷淡,看到这小丑一般的情剧,只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四周,毫无顾忌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墓前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静,来吊唁的旁人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一场闹剧,下意识拉住身旁人退出墓园,不敢再回首看那惊骇的一幕。 白瑜年跪在原地,安静的像一棵树,像是死去了,连呼吸也仿若不可闻,只睁大眼睛看着地面那一摊灰白的骨灰。 助理想去扶他,但看着地上的一团灰白,还是没忍住跪下去颤着手将落地的骨灰一捧一捧的聚到一起。 “白先生、白先生,不要紧的,”助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语无伦次地开口,“没关系的,没关系,沈先生可以收回来的…” 冬日的夜晚是那样的寒冷,白瑜年却似感受不到那彻骨的冷意,他不再管身旁正狼狈收着骨灰的助理,只浑浑噩噩地看向墓前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沈朝仍在笑着,在夜色中透出令人心惊的朦胧美丽,白瑜年站不稳身子,脑袋里充斥着“完了,什么都完了。” 他看着这出闹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朝、沈朝…哥哥,为什么不要我? 他站起身,衣物发出簌簌响声,在夜风中被吹起一点衣角。 青年的嘴角弯起一点,紧紧盯着那张微微笑着的面容,眼里还蓄着泪,表情却在笑,像只失去主人的小狗一样,希望有谁能再回头看他一眼。 秦朔在这静悄悄的气氛中回首,却看不清青年的面容,但夜色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落下来,一闪一闪,轻盈地落入松软土间,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心中疑虑,猜不出那些过往。 4、第 4 章【回忆章】 这年的夏天比往年要闷热许多,草木恹恹,蝉鸣声也噪,沈朝拎着衣摆,不断给自己扇着风。 不远处的蓝皮子厂棚被太阳晒得刺眼,不多时,厂房大门处钻出了个杏色人影。 沈兰珠把拿到手的工资塞进腰间口袋,一只手紧紧死死按着,另一只手便心疼摸上等候她许久的儿子。 沈朝脸蛋肉乎乎的,眼睛又黑又亮,谁见了不夸一句瓷娃娃。 几天之前,沈朝落水被救,可救回来时已经呛了好多污水,肺部遭到严重感染,医生连夜下了病危书。 作为一个母亲,沈兰珠眼都哭肿了。 她无力地在病床前看着儿子的日渐虚弱,直到医生判定沈朝撑不下去的最后一夜,她也在病床前祈求着奇迹的降临。 但当她数着分秒时间慢慢捱到清晨时,在朝霞的托映中,病床上的沈朝却忽然睁开了眼,哑声哭着要妈妈。 沈兰珠心都碎了,这次奇迹的出现让她再不能忍受儿子从自己眼前消失,工厂的活她不愿再做,而是另找了一家正在招佣人的人家。 “朝朝,妈妈拿到所有的工资了,今天妈妈就可以去白家上工,给朝朝买好吃的了。”想起之前与同乡联系好的事情,沈兰珠脸上多了点笑,沈朝还在发着烧,她迫切的需要找一个暂住的地方。 前夫偷走了他们几乎所有的钱,要不是还有这点工资,沈兰珠不敢想象他们母子要怎么活。 被牵在手心里的男孩抿着嘴,思索着现状。 他不是沈兰珠的孩子,准确来说,他不是这个沈朝。 沈朝不太明白,他临睡前刚看完一部都市爽文,再一醒来,便来到了这部小说里头。 《似爱掠夺》是一部经典的都市复仇爽文。 主角作为家族里不受重视、被厌弃的扫把星,少年时便被驱逐到了偏远小城,却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蛰伏岁月中暗自成长,最后从小城回到权力中心,打倒所有拦路人,一举夺回最后权位,称得上是实打实的美强惨复仇爽文。 而他的身份则是书中不起眼的一个小炮灰,主要作用是用来梗在主角与他心爱之人中间。 这样一个惹事精,自然结局也不会善终。 不过炮灰沈朝结局如此,他却不大在意。 犹在病中的男孩勉力思索,暗暗发誓要离那些主线人物和剧情远一点。 白家的别墅庭院坐落于市中心的富人区,位置很是优越。 管家与沈兰珠是同乡,只要了沈兰珠一份体检报告和一份无犯罪记录的保证。 中年男人佯装看了几秒,拿出一把钥匙递过来,眼珠用力一眨,嘱咐道:“主家也有个小孩子,你不能让朝朝与白少爷碰上。” 沈兰珠是聪明人,不对这多问,高高兴兴地接过钥匙,带着儿子往外走。 佣人楼离主楼有一小段距离,中间是宽阔齐整的草坪,栽着几株修建齐整的绿植,像青瓷盘里的工笔彩绘,布置谨严。 他们还没走出去,身后便有汽车踩刹车的声音,沈朝回头看,就看见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正从后座下来,刚刚还表情严肃的管家正和煦笑着弯腰去替小男孩拿书包。 沈朝将目光收回,握紧沈兰珠的手,他总觉得这不断的低烧要将他脑子烧坏,变成真的只有八岁小孩的智商。 身后却有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追上他们,说小少爷想见他们。 管家给小少爷介绍他们两人,介绍格外简洁,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姓名。 “你是什么zhao啊?”小少爷问,沈朝盯着身前的男孩看,白小少爷长着一副精致可爱的模样,肤色瞳色都淡,漂亮得像壁画里的小天使。 沈朝琢磨一下,解释道:“是朝阳的朝。” “哦,”白小少爷认真点头,动作间脑袋上柔软发丝还随着晃了晃,很有小孩子俏皮可爱的模样,沈朝心一软,又听对方问:“我叫白瑜年,你是沈伯伯给我找的玩伴吗?” 白瑜年?? 沈朝思绪一顿,两眼一黑。 他刚刚还在想着要远离主角们,这下好了,直接碰上了主角白月光,是要他怎么办? 管家还在一旁点头,明明之前还要沈朝不要与小少爷碰见,现在却反水的格外快:“是的,小少爷,你喜欢这个哥哥吗?” 白瑜年甜甜应着,下一秒就扑进他怀里热情拱来拱去:“喜欢哥哥,哥哥,我们一起来玩吧。” 沈朝心情格外复杂,理性要他去排斥怀里的男孩,心却硬不下来。 白瑜年应该是比他小一些,身量不如他高,体格看起来也不强壮,但抱着他的身体软软的,像被小猫钻进怀里一样,并不让人反感。 而且,白瑜年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很乖巧的小男孩,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水,很难不使人心软。 “……”沈朝没拒绝他。 白少爷的房间很大,华贵得跟城堡里的寝宫一样,即便放下了一台钢琴,却依旧很宽敞。 进了房间,白瑜年就撒开他的手,然后委委屈屈地凑在他跟前问:“哥哥哥哥,你真的愿意陪我玩吗?” 沈朝觉得看他像是在看那种湿漉漉的小猫小狗,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白瑜年是再金贵不过的小少爷,未来还将拥有主角庇护的文中白月光。 可白瑜年看起来这样乖,见他不答,眼里都要有什么亮晶晶的液体落下来了。 被这样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容貌哀哀看着,沈朝很快败下阵,他主动牵起刚刚被白瑜年松开的手,点头保证:“宝宝,我陪你玩。” 男孩脸上露出甜蜜笑意,眼也不眨盯着他看,沈朝被看的心里发毛,又听到白瑜年说:“你要一直陪我玩。” 好霸道的小少爷。 沈朝心里发笑,随手摸上白瑜年毛茸茸脑袋,重复对方的话:“好好好,一直和你玩。” 小少爷终于被哄好,被沈朝像摸小狗一样的摸着头也不在意,主动亲呢地扑进沈朝怀里,抬起亮晶晶的眼,伏在他身前。 沈朝:“宝宝,你多大了呀?” 白瑜年乖乖答:“我七岁了呀。” 沈朝佯装思索,给怀里的小少爷掰手指算:“宝宝,我比你大,你要一直叫我哥哥。” “嗯嗯,”白瑜年软乎撒娇,缠住沈朝胳膊不肯放,“哥哥保护我。” 他说这句话时,沈朝还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直到沈兰珠给他办好了学籍,进入白瑜年的学校上三年级后,沈朝才明白了那日小少爷为什么说要保护他。 在和同学经过离学校不远的小巷子时,同学嘴里含着汽水糖,小声和他说:“沈朝,你看,他们又在欺负人。” 白瑜年现在二年级,放学要比其他高年级要早半小时,不过有时学校里会组织课后活动,放学时间一直难以捉摸,家里的司机不知道每天具体放学的时间,只一直准点五点半来接,从不早到一分钟。 白瑜年就在同学们都走光、孤零零一人的时候总被围堵,受欺负了好久。 沈朝随意瞄过去,就看见小少爷低眉顺眼地被那两个小混混推搡到墙边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像是在哭。 “宝宝!”沈朝把嘴里的汽水糖给吐掉,书包丢给同学,随口交代一句,捡起巷口的半块砖头,撸起袖子就冲了进去。 校门口的小混混们,自沈朝升了高中就不再碰见过了,在此之前他也是常常受欺负、被勒索中的人一员,但有一天,有个男生从天而降,宛如英雄般把他解救了出来。 从那天之后,沈朝便不再关注其他琐事,只用好好学习、专心自己的事,有个人总体贴地替他料理其他琐碎,他那时候甚至连早饭也是不用买的。 再之后不久,便是他们顺理成章的告白、谈恋爱、上大学,时至今日,沈朝再度回想这一段记忆也是能感受到满满的甜蜜。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将见义勇为传递下去,被他解救的另一人却死死记住了他,就像之前他记住那个人一样。 沈朝冲进巷子,吓了对面两个小混混一跳,他们在这已经拦截了好多附近小学的有钱小孩,其中白瑜年更是最大的一只肥羊,怎么可以就轻易放过? “你什么意思,想挨揍是不是?”染黄毛的小混混向前一步威胁。 白瑜年缩在墙边,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哥...”,眼里还有酝酿了好久的泪水,睫毛一眨,就流下来一串小珍珠。 沈朝看得很心疼,手里板砖也亮出来,是毫无畏惧的意思。 开玩笑?他沈朝虽然表面是个八岁小孩,但内里可是成年大男人,岂会被这两个初中生给吓到? 他心里毫无惧意,昂首走上前厉声道:“你敢动我弟弟,我打死你!” 那小混混被眼前还不足他下巴高的小学生气得要死,正要不管不顾上前给沈朝一下,这边躲了沈朝手里板砖,下一秒却被沈朝不知何时藏在身后的棍子狠狠抡在腿弯,剧痛之下,直接膝盖一弯给跪在了沈朝面前。 巷口狗狗祟祟报了警观察情况的同学也惊大了嘴巴,张出一个“o”型。 白瑜年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沈朝拎着棍子耍了个花枪,又威风凛凛地指向呆若木鸡的另一个小混混:“就你们还想欺负我弟弟?” 那小混混被嘲讽了,兄弟在地上捂着腿肚子叫,新仇旧恨实在难忍,上前就要夺过沈朝棍子,却没提防沈朝手里另一件“武器”,直接就挨了一板砖,直到胳膊一痛,小混混才反应过来,靠在墙边龇牙咧嘴。 沈朝“哼”一声,像是对此很不屑,他向缩在角落的白瑜年招招手,对方便眼巴巴地跑过来,躲到沈朝身后。 临走前,沈朝再次撂下一句话:“就你们还想欺负小朋友,简直不要脸!” 那两小混混撑着疼痛还想再骂,巷口忽然传来警察的吼声: “干什么的!” 原来是警察到了,同学不愧是沈朝进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靠谱,沈朝冲进去时要他报警,还担心同学害怕跑掉了呢。 他们几个人被齐齐问话,白瑜年脸上还泪水涟涟的,显然是沈朝他们看起来更弱小无助,那俩小混混又看着就乌烟瘴气、不像什么好人。 沈朝还没咬死自己没动手,对方就挨不住警察的盘问,老老实实交代了。 “不许再找我弟弟!”沈朝牵着白瑜年,要他们做出保证。 那小混混狰狞表情不愿意,警察眼神便看过去,两秒不过,对面老老实实道了歉,做了不再找事的保证。 “哥哥,”白瑜年在沈朝衣服上蹭来蹭去,直到把眼泪都蹭干净了,才终于抽噎着讲出话:“哥哥,你好厉害啊。” 5、第 5 章【回忆章】 唉,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啊。 沈朝把怀里的白瑜年搂紧,又对上同学看他的崇拜目光,忍不住有些飘。 “沈朝,他是你弟弟啊?”同学似乎是知道白瑜年在学校的名声,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你们是亲兄弟吗?” 沈朝正要回答“只是妈妈在白家做事啦”,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小男孩却忽然抬起头,睁着一双被水润的无比晶亮的眼用力点头,很大声地肯定:“对,他是我哥哥!” 和同学告别之后,沈朝便带着白瑜年往回走,司机还没来,两人在校门口的小摊子上买凉面吃。 白瑜年看起来是没吃过这些街边小吃,沈朝付了钱端过来时,男孩脸上还现出一种既纠结又期待的神情。 两人合吃一杯凉面,担心小少爷吃不了辣,沈朝还特意让老板只泼了一点红油,但饶是这样,白瑜年吃了两口后鼻子还是红了个尖。 “宝宝,辣到了吗?”沈朝嘴里又含起汽水糖,鼓着腮帮子问。 “不辣!”白瑜年用力摇头,头摆成拨浪鼓。 沈朝担心小少爷晚上吃不下晚饭,家里管家又要问东问西,想了一想,干脆夺过白瑜年手上剩的半杯面,嗷呜几口就吃了下去。 白瑜年呆呆地看着他,直到沈朝吞下了最后一口面,才很高兴地笑起来道:“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 吃一杯辣味的面也算厉害么?沈朝心里立即对白瑜年升起浓浓保护欲和一点忍不住炫耀的意思,那点作为“哥哥”的伟岸感也逐渐膨胀,恨不得再吃一杯泼了红油的面给他看。 把嘴擦干净,白瑜年又牵起沈朝的手紧紧扣住:“哥哥,以后我要是有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要给你,你不喜欢的饭都让我来吃吧。” 他没头没脑说出这一句,沈朝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刚将面里的红萝卜和榨菜丝全给挑了出来没吃,由一旁的白瑜年给解决了。 他忍不住有些脸红,正要狡辩,白瑜年又亲亲密密地搂住他的腰,在他胸前埋住毛茸茸脑袋:“哥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小朋友要写作业,写完作业后你不看动画片吗?” “不看的,我今晚写完作业来找哥哥玩好不好?”白瑜年语气期待。 沈朝想了一下,让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跑来佣人楼找他玩,他怕是没那么大脸,叹一口气,正要拒绝,却迎上怀里男孩抬着水汪汪的眼看他。 他忍不住捏上白瑜年的脸,手感滑嫩,男孩被他扯着脸也不生气,仍是一副乖巧的样子,沈朝心情大好,话到嘴边也转了个弯,点着头同意了。 过了一会司机来接,看见沈朝还有些惊讶,但白瑜年拖拉拽着沈朝上车,司机还是没说什么。 晚上沈朝在和沈兰珠吃饭时,忽听到隔壁有其他佣人在说起今天的事,说是小少爷在校外受了欺负,还是沈朝救了他。 沈兰珠把筷子撂下,摸摸儿子的脸,有些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沈朝不敢说自己拎了块板砖和棍子就上前单打独斗,润色成是自己报了警,叫了警察来。 吃完晚饭,沈朝才刚刚爬上桌子写作业,就有其他的佣人来敲他们的门,说是小少爷想找沈朝一起玩。 沈朝带着作业本哒哒地进了主宅,白夫人还在客厅喝茶,白瑜年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小手搭在膝盖上发呆,见沈朝来了,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妈妈。 白夫人摸摸沈朝脑袋,夸了一句“好孩子”,温柔笑笑,又塞给他手里一块巧克力,让孩子们进房间去玩。 白瑜年牵着沈朝的手进了房间,嘴巴撅起来,哼哼唧唧地埋怨:“哥哥你来的好晚,你是不是在家看动画片忘记我了?” “没有,”沈朝不承认,把作业掏出来推给白瑜年,“宝宝写作业。” 白瑜年似乎被沈朝的无耻惊呆了,表情怔住,但很快又接受良好地抱住作业,认真点头:“哥哥去玩,我来帮哥哥写作业。”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沈朝反倒有些不相信:“你不会在上面乱画吧?” 被沈朝怀疑的白瑜年有些受伤,委委屈屈解释:“我都会六年级的知识了,哥哥你怎么可以觉得我会乱画?” 沈朝摸摸鼻子,又去捏对面男孩的脸,像在搓面团:“我相信你的!宝宝,加油!” 白瑜年脸被掐出红印也不生气,很轻易的就被哄好,坐上椅子开始哼哧哼哧地写起来。 期间沈朝过去瞄一眼,发现白瑜年虽然才二年级,但三年级作业居然也能做全对,字迹也工整,比他学习态度不要好太多,他心里放下心,坐在地毯上拼起白瑜年的高达。 高达还没拼好一个手臂,白瑜年就写完作业,还把本子叠好,放进沈朝小书包里,然后就钻到沈朝身边看他玩高达。 “我们一起拼。”沈朝把男孩拉到自己对面,眼也不抬一下,很是专注地看着毯上零件。 白瑜年很体贴:“我给哥哥倒饮料,哥哥你吃不吃零食?” 沈朝照单全收,肚子吃的圆滚滚才放下手里东西,他有些不可置信,感觉自己才吃了一点,怎么就吃撑了? 过一会他又想要掉泪,他总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八岁小朋友,饭量只有一点,哪能按他习惯库库炫。 白瑜年看他摸肚子,也兴奋去摸,男孩学着保姆之前给他揉肚子的样子也给沈朝一圈一圈揉起来:“哥哥不难受!” 沈朝心情复杂,想躲过男孩的手,白瑜年却似乎对这很感兴趣,手追了上去揉,沈朝推了两下没推开,干脆由着白瑜年去。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宝宝,你是不是有讨好型人格?” 白瑜年不懂这个词意思,懵懂眨了眨眼,还有点骄傲:“我只是特别喜欢哥哥你而已。” 沈朝被捧的美滋滋,感慨小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从小就嘴甜,依这样子长大,主角不得被他溜着玩? 他瘫回身子,躺在毯子上看男孩,又觉得像个汤圆团子,软的能掐出汁来。 真挺可爱的呢,像小狗在对他摇尾巴。 6、第 6 章【回忆章】 八年之后。 天色微明,曦光破晓。 沈朝准时睁开眼,拉着窗帘的房间还有些昏暗,看不清日色,少年摸了摸床头闹钟,赶在闹钟前一秒响起前按下,侧身看向床上另一人。 沈朝觉得白瑜年像吸人精气的女鬼,昨晚不知道是不是有蚊子,白瑜年翻了半晚上身,直到被沈朝骂了句“睡不着就出去”,少年才偃旗息鼓,安静了下来。 他窸窸窣窣地准备起床,手随意一摸,就摸到白瑜年昂首挺胸的老二,沈朝脸一黑,捏住少年肩膀硬是将对方摇醒来强行开机。 白瑜年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听到沈朝咬牙切齿着喊他名字。 一个激灵,白瑜年睁大眼,感受到身体状况反应过来,委委屈屈看了一下被子,小声问道:“哥哥,它是不是又顶到你了?” 沈朝重重“哼”了声,随即翻身下床,白瑜年紧跟其后,随意套上衣服,想跟沈朝进卫生间。 沈朝不许他进:“我要洗漱,你进来挡我事,你回床上去。” 白瑜年含羞带怯地低头看他,羞羞答答道:“没事的,我不挡哥哥你洗漱。” “滚!” 沈朝郎心似铁。 洗漱完毕,对着镜子擦干脸上水分,沈朝看着镜子里愈长愈像他前世模样的自己叹一口气。 咋了?他就是炮灰长相啊。 沈朝对此小有不满。 这些年他一直都平平稳稳地度过,剧情也逐渐忘记,要不是一开始他拿了个本给记了一些关键节点,现在怕是都得忘了干净。 他现在已经升高二,不和白瑜年同级。 他们学校是百年老校,每年的生源都好到绝顶,堪称省内高中第一流。 白瑜年在学校里也相当受欢迎,不说家世样貌,就单是学习成绩,少年就常年蝉联学校榜首。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主角被赶到这座小城里的日子了。 这一年,主角宴雪然父亲再娶,被后母的枕边风吹了一通,宴父便将儿子丢到这里,也不给零花钱,竟是要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不过嘛,既然是主角,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他之后的辉煌,沈朝倒不太在意。 他只是在想,不要离主角太近,他不想去沾染那些麻烦事。 门外少年还在那将门拍得震天响:“哥哥哥哥,我好了,放我进去洗手!” “我出来了。”沈朝把门一开,迎面撞上脸色犹在薄红的少年,白瑜年眼里水润,看人的时候和撒娇一样,沈朝听见对方很无辜地说:“哥哥你都不理我。” 他轻轻嗔怪一句:“坏哥哥。” 沈朝无奈想笑,又有一些嫌弃,拉开与少年的身位,自顾自地要去收拾东西。 白瑜年还想去贴贴,却听见沈朝残忍话语:“今早我不和你一起走。” “哥哥——”白瑜年天都要塌了,他拉长声音,下意识又想像小时候扑过去,不过却被沈朝避开,男生无情道:“谁叫你去欺负人,我还得去接人家上学。” 在他面前可可爱爱的小狗居然在外面欺负人,该打! 白瑜年眼圈彻底红了,声音都翁翁了起来,顾忌着手上浊液,貌美少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周,仍是不知错:“谁叫他告白你?” “那关你什么事,白瑜年?”偏身走到一边,沈朝拿起书包,“你怎么可以又随便去打人?” 发现白瑜年去欺负对他有好感的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从那次从小混混中解救出白瑜年后,白夫人便将儿子送去学了散打和泰拳。 白瑜年看起来是娇滴滴的小男孩,在这件事上却很能吃苦,硬是和钢琴一样学了这么些年。 早在刚升上中学时,他就在私下里去威胁向沈朝告白的男生,揍完还装无辜,若无其事地买了冰激凌和等候他的沈朝一同分享。 直到那人实在受不了,这事才泄露出来,不过最后白家出面,这件事被瞒得很紧。 那次之后,白瑜年回到家据说还挨了罚,被白夫人罚跪了一整晚,沈朝半夜去找他,看见白瑜年虚弱又委屈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连原先的斥责也忘了,一直在不停擦拭着对方的簌簌掉落的泪水。 白瑜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解释道:“我以为他要欺负哥哥。” 沈朝心软,半真半假地信了,也对白瑜年板不起什么坏脸色。 怀里的少年眼神湿漉漉看着他时,像被打湿的小狗,谁舍得与他生气? 而且这小狗还是因为他咬了别人,虽然咬错了人,但也不能不要吧? 但这次的轻轻揭过仿佛给了他底气。 沈朝怎么也不会想到,前段时间有人上午才刚和他告了白,下午就被白瑜年拖去了小树林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下可糟。 被戳破事实的白瑜年又像株被雨打的蔫啦吧唧的小花菜,不过这次沈朝郎心似铁,不肯再听小花菜的狡辩。 思绪百转千回,沈朝默默地收拾着书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每晚白瑜年都会帮他收拾。 小学时他是连铅笔也是不用自己卷的,要不是后面被沈兰珠发现了他私底下天天使唤主人家小少爷,沈朝怕连作业也要全推给对方解决。 沈朝对此的表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沈兰珠不听。 果然,沈朝还没数到半分钟,匆匆洗了手的白瑜年就从浴室飞奔出来,从背后紧紧抱住沈朝不放手。 沈朝装模作样挣了一下,就束手就擒,冷声警告:“那你和我一起去接人家。” 白瑜年怎么会不同意,红着眼又去捉沈朝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像被主人忽视得不到回应的焦急小狗,说话甚至是有些语无伦次的:“谁叫他勾|引哥哥谈恋爱,哥哥你要好好学习,不可以谈恋爱的。” 沈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腹顺势擦过白瑜年眼角的泪光,揉了两下反问:“我不可以谈?” 白瑜年被沈朝这带点蛊惑意味的笑容迷得五迷三道,脑袋都要晕乎乎的。 他又想往对面人怀里钻,但这几年他长得比沈朝还要高个几厘米,已经有一米八出头的身量,再摆出那种小鸟依人的姿态其实不太合适。 白瑜年苦恼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大鸟依人地靠过去,沈朝把他推开,拎着书包往外走。 被打伤的同学家离白家很远,坐车要七八分钟,骑单车的话则要二三十分钟。 沈朝去车库里取出自己的单车,长腿一迈坐上去,与正邀请他一起坐车去的白瑜年大眼瞪小眼。 “你没诚意。”沈朝说,“那你自己坐车好了,还是我去接他。” 白瑜年怎么可能让他们两人独处,孤男寡男在一起,指不定就发生点了什么情愫。 将嘴里包子咽下,白瑜年嚼起口香糖,从车库里推出自己的单车。 沈朝要接的同学已经在家门口等待,白瑜年一看到对方,便忍不住咬牙切齿,目光含毒似地梭巡了过去。 同学见到前面的沈朝还高高兴兴的要打招呼,下一秒就看到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白瑜年。 他也有些委屈,都说白同学是学校里性格最温柔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和声悦色的,自己却无端受了对方的打。 虽说最后由沈朝解释说是白同学担心他要去引自己误入歧途、分心学习,但他心里并不是很能接受。 沈朝捏住闸门,下车替他来拎书包。 同学脸色复霁,就见白少爷慢吞吞推车走到他前头,温声与他道歉,完全看不出半分钟前的样子。 “陈同学对不起,今天我来载你好吗?” 同学咬了下唇,心里其实是不甘不愿的,他转头看向一边的沈朝,但见男生脸上正露出嘉许神色,连点余光也没有分给他,而是一瞬不瞬盯着白瑜年看。 他只好闷闷地应,不太情愿地上了车。 白瑜年脚踏板踩得飞快,很快就把沈朝甩在后面。 现在时间还早,离学校早读还有好一会儿,同学犹在微微疑惑,便感到车身速度慢下来,下一秒,身前的白瑜年单脚撑地,回首看向他,神色阴恻恻的。 “不许再勾搭沈朝。” 白瑜年漂亮精致的面容上现出一种违和的天真和残忍,向来被学校人人称赞的温柔性情似乎消散了干净,只露出一点带着疯意的阴狠,像那种吞吃了雀鸟的黑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猎物看。 “上次是我不小心让你还有机会告状,再有下次,你家的公司别想要了。” 他轻描淡写地警告,眼底还有着淡淡不屑。 嘴唇张了张,同学呆住了,冷汗淋漓看着眼前貌美少年,骨子里都渗出了冷意。 直到白瑜年又重复一句问他知道了吗,他才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连连保证:“我不会再、再找沈同学了。” 听到这话,眼前的少年面容又一下温和下来,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偏头向他身后看过去,甜甜地喊了句“哥哥”。 沈朝终于追上他们,见他们俩停在原地,还有些疑虑:“刚刚骑那么快,现在累了?” 他说完,又看向车后座,语气温和了许多,“陈同学,你来我车上坐吧。” 同学下意识想下车靠过去,不过在对上白瑜年含着笑的眼后,他立即摇了摇头,推脱着拒绝了。 沈朝从善如流,开始与白瑜年并排骑起来。 期间同学心惊胆跳地听着两人交流,他越听越觉得心惊胆跳,逐渐意识到原来在沈朝面前,白瑜年又会是另一幅样子。 这样一副乖巧清纯的样子,就是他对沈朝做出来的伪装吗? 真是可怕。 他眼神虚虚地盯着身前人的脊背发呆,愈发想跳下车远离这人。 白瑜年习惯性要送沈朝进班级,以前他还以为是白同学黏哥哥,现在再看分明一副要宣占主|权的行为。 “哥哥。”分别之前,白瑜年叫住沈朝。 他们俩上课不能在一起,白瑜年便有些忍受不了。 他不喜欢沈朝离开他的视线,每当和对方分离的时候,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心里也空落落的始终填不满,整个人都要陷入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中。 揪住身旁人衣摆,美貌少年可怜兮兮着请求:“哥哥上课不许和男生说话,也不许对女生笑。” 沈朝嗤笑一声,心想当他是万人迷啊,讲句话笑一下又能怎么着? 但他仍是不太愿意同意这过分请求。 白瑜年缠他缠的实在有些紧了,有时候,沈朝也会觉得这密不透风的关系让他窒息。 说句有些白眼狼的话,有时候,沈朝也挺烦白瑜年的。 虽说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从小就与他互相关照的“宝宝”,但有时候白瑜年几乎把他当作所有物,恨不得自己是他手中任人摆弄的布娃娃,沈朝也有些头疼。 白瑜年恨不得他没有朋友,更不许他有什么恋爱的迹象,如果沈朝与旁人亲近一些,小狗就会变成小疯狗。 在他面前掉点泪水哭着说他是“坏蛋”就算了。 私下里又会像之前那样去偷偷找别人茬,事后还完全不承认错误,总是想着撒娇蒙混过关。 沈朝数着日子,果然没多久,那位陈同学就转了学。 白瑜年真的是甜心白月光吗?沈朝有些怀疑。 这次陈同学转学之后,沈朝很快与白瑜年发生了矛盾。 见以往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哥哥不再疼爱自己,白瑜年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打湿了沈朝肩膀一小片。 沈朝看着他,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为什么和我妈妈一起改我分科?” 白瑜年眼泪止不住地滚落,眼圈通红,很大声地狡辩:“我不要哥哥选美术特长生,为什么哥哥你不等我一起?” 他语气还含着委屈,嗔怪着想让沈朝哄哄自己。 沈朝下意识伸出手想去哄,手都触上白瑜年腮边软肉才想起来要置气。 他想收回,但白瑜年已经极快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脸边贴了贴,像是被主人嫌弃的小狗,虽然心里难过委屈,但只要主人肯伸手摸摸头,他又会缩回主人怀里。 沈朝沉默着任由少年蹭他的手心,眼泪将他手心沾湿,但他心里仍不为所动,甚至是有些失望意思的。 “白瑜年,你不可以总这样想掌控我,”沈朝还是把手抽了回去。 “如果以后我要谈恋爱、要与别人结婚呢,你要怎么办?” 7、第 7 章【回忆章】 白瑜年被气跑了,在他的认识里,哥哥怎么可以去和别人谈恋爱结婚? 他理应只属于自己一人,怎么可以被别人所拥有? 白瑜年心里像是被老婆带了绿帽的懦弱丈夫,既生气,又不敢反驳—— 他担心沈朝真不要他。 他气呼呼地跑了,心里想着沈朝不来找他道歉的话,他这次也绝对不会凑上前去的。 但沈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利落从白瑜年卧室搬出来,连枕头也不落下一个,就那么回了沈兰珠的小套房里。 沈兰珠担心问他:“你和白少爷没有闹什么矛盾吧?” “没有。”沈朝语气干巴,也不是很想理他妈妈。 怎么可以不生气呢?他的作品在前世就常常被老师夸赞为“有灵气”,那时候恋人还活着,沈朝曾亲笔为对方画下了一幅又一幅的画。 恋人那个时候会来亲吻他,偶尔气息交缠得狠了,他们就会在画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对方那时候会啄吻他烧红的颧骨,指腹在他皮肤上滑过,虔诚和他告白。 但后面那个人死了。 沈朝陷入一蹶不振,有时候甚至会想要下去陪他,但所有人都在劝他,恋人死前也叫他好好的活下去。 再一睁眼,他来到这个世界。 沈朝以为自己都忘了这些,这些年也不敢再去触碰那些东西,可临到终头,他还是想要遵循内心。 而白瑜年就那样轻易篡改他的科目,甚至是不以为意的,沈朝受不了。 他总觉得自己是背叛了恋人,虽然对方早已死去。 沈朝还是选择了前世的道路,也始终从心不去理睬白瑜年。 白瑜年一开始还与他负气,耍着小脾气不同他一道上下学。 但还没到一个星期,白瑜年就受不住了,哭哭啼啼跑去找沈朝道歉,只不过道歉的语气实在太随意,并不真诚。 沈朝不满意,冷静将少年手撇开,不看对方哭得可怜的面容。 白瑜年被丢在原地,无措地睁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去找沈兰珠求助,可沈兰珠也没有什么办法,沈朝还是不太搭理他。 他又开始给沈朝送礼物,各种奢侈品或其他东西,不要钱地被堆在沈朝房间门口,沈兰珠一开始还算白瑜年花了多少钱,后面就麻木了,只每日替儿子去退还那些礼物。 白瑜年陷入了崩溃边缘,不过一个月,他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半夜也总是哭着醒来,再睁眼直到天明。 白瑜年开始讨厌沈朝了—— 第一周,他觉得沈朝需要主动来找他道歉,自己才肯原谅他; 第二周,他开始害怕,愿意做出样子去向沈朝求好,但对方不同意; 第三周,他陷入恐慌,愿意付出一切得到沈朝的原谅,但对方仍是不看他; 第四周,白瑜年开始讨厌沈朝。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人,白瑜年每天红着眼去学校,又红着眼回到家。 沈朝要去和别人交朋友就交,谈恋爱就谈,结婚也结!他再也不要管沈朝了。 气温逐渐零下,这天清晨醒来,外面开始飘着雪,地面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雪。 沈朝喜欢玩雪,白瑜年下意识想去叫人看雪,反应半天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他心里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被沈朝抛弃了,明明沈朝在学校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独行。 雪还在呼呼地下,这天的风也格外大,白瑜年坐在温暖的车厢里,忍不住猜测沈朝晚上睡觉没有他会不会冷。 自从沈朝来到他家、和他关系好起来后,对方俨然成为了家里的另一个少爷。 可沈朝还是不要他了——他就这么惹人讨厌吗? 进入班级,白瑜年等待起上课铃的打响,但今日班任进来却没有直接上课,而是介绍起转学生。 每个学期几乎都会有为了他们学校升学率而来的“高考移民者”,班里早已司空见惯。 但今日这位转学生进入班级后,原先还吵闹的班级一瞬声音归零,像是陷入了缄默,就连往日最调皮的学生也没有吱声。 白瑜年终于懒散地抬头看向前方,眼神却瞬间变了。 只一眼,他心里便升起些不痛快,开始讨厌起讲台上的人。 被班任微笑着迎进来的转学生礼貌地点点头,侧身在黑板上写上自己名字,字迹笔走龙蛇:宴雪然。 “新同学怎么不说话呢?”身后有女生在那嘀嘀咕咕,“不过脸好帅啊。” 她拍拍白瑜年的肩,笑着和前方男生咬耳朵:“小白,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呢,你那么可爱,他就是很英俊呢,像那种冷酷帅哥。” 白瑜年心里不高兴,表面上还是不显,微笑着道:“我觉得人家性格应该还好吧。” 身后的女孩子嘻嘻笑起来。 白瑜年被这笑声吵得心烦,眼神不再看向讲台上的宴雪然,又陷入空落的神思中。 直到班任喊了他一声名字,安排下来:“宴同学,你就和白瑜年同学一起坐吧,他位置在那里。”班任略略指了一下方向。 讲台上的美貌男生目光看向台下,表情平静地走下去。 白瑜年不喜欢这人,还偏偏与他成为同桌,男生心里不知道有多扫兴,心里都快呕出血,表面却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微笑着和对方打起招呼:“你好呀,我是白瑜年。” 宴雪然微微偏头看他,半响才点了点头:“你好。” 好没礼貌的家伙,白瑜年心里发出嗤意,不再理会对方,而是随意翻起题本开始做题。 不过令他稍稍意外的是,这天放学,转学生却主动找他借了笔记,说是想要誊抄一下。 白瑜年眼珠一转,有些不怀好意地将笔记递给对方,又假惺惺地说:“宴同学你要尽快抄哦,我晚上是要用的。” “嗯,”宴雪然轻声回应,“我晚上用完可以给你送过去。” 白瑜年笑眯眯给他报了地址,转头到家却连保安也不告诉的,只想让这眼高于顶的转学生碰个壁。 他这晚回家正因为戏弄了无辜的人而感到点喜悦,却又没等到某人,还是没忍住眼泪,不争气哭泣起来。 — “来找谁?” 快到半夜十一点,保安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就见大门口有个黑色的人影,他吓了一跳,赶忙拎着电棍出去看。 宴雪然脸色冻得苍白,他没想到这边比京市还要寒冷磨人,宴家几乎是把他打包丢来这边的,他只有三两件衣物。 白天在校园里还勉强可以撑过低温,夜晚却不大行,宴家给他安排的所谓住处,也不过是个破落的小出租屋,连空调也没有。 他其实瞧出来白天那位叫白瑜年的同学对他态度并不友善,可据班上风向表明,他同桌似乎在班级甚至校园里都非常有人气,成绩也出类拔萃,几乎每次考试都稳居榜首。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桌讨厌他,但这又没有什么关系,自小遭受的恶意那样多,宴雪然并不畏惧那点小小的绵里藏针。 将笔记记了个差不多,他按照约定给送过来。 虽说早有预料,可看到紧闭的大门后,宴雪然内心还是不由自主有了一些难过。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都讨厌他呢? 他难道真的是厄运缠身、克母害家的怪物吗? 少年心里越来越空,还有一点茫然。 直到身后有束明亮灯光打到他身旁,宴雪然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他。 他平静解释,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寒酸窘迫的冷颤:“我是白瑜年同学,我来找他还笔记。” “少爷同学?”保安念叨了一声,将袄子裹得更紧,随即又不耐烦地挥挥手,要将他手里笔记拿过来,“少爷怎么会这么晚找人来送东西受罪,你别是诳我?笔记呢,拿我看看。” 被质疑的男生点点头,不再解释,而是将笔记从书包里翻出,递给年轻的保安。 保安也不知道自家少爷的字迹,他佯装认真地翻了翻,挥手又赶人走:“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家去,别把耳朵给冻掉了。” 这句话勉强算个关怀,宴雪然转身,正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雪回家,就与正闷头沿着车辙回来的男生迎面撞上。 沈朝被撞得闷哼一声,捂着鼻子往后退,他抬起晕乎乎的头,与正抿着嘴的少年撞上视线。 宴雪然道:“对不起。” 语气倒是很诚恳,不过此时沈朝完全无暇在意这些细节了。 他呆呆地睁大眼望着对面的年轻男生,脸颊开始发烫,连心脏都开始“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震得锣鼓喧天。 沈朝有些目眩神迷,心里还有些见了鬼的余惊,他看着对面男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宴雪然见他半天没反应,微微点头,侧过身就要绕开沈朝离去。 但沈朝拦住了他,他扣住宴雪然的冰冷手心,几乎是含着哭腔问:“你是谁?” “宴雪然。” 年轻男生想将手抽回,但不想对面人居然死死不放手,宴雪然有些苦恼的拧起眉,正要再挣脱,就听见沈朝轻声问道:“你怎么穿这么少?” “这么冷的天,你会冻伤的,”沈朝把手扣得更紧,他手心都在出汗,语气却很坚定:“我家就在这里,你也是一中的学生吧,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晚,明早我们可以一起上学。” 宴雪然看着眼前疑似骚|扰自己的男生不说话。 8、第 8 章【回忆章】 “谢谢你。”打量起对面人面容,宴雪然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对方长相出挑,皮肤些许苍白,发色却格外黑,像童话里描述的那种“乌木似的黑”,整张脸也是那种在人群里就能让人一眼望见的相貌。 他衣服也合身,甚至是崭新洁净的,比他看起来不知道要体面多少。 但宴雪然仍是拒绝了,男生努力想弯起一点笑意出来,好使自己显得不那样冷淡: “不过不用了,我家就在不远处。” 沈朝听到宴雪然这样婉拒。 他松开手,眼尾微微下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看着年轻男生慢慢走远,给他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沈朝知道宴雪然是在说谎,他被赶到这样一个寒冷小城,什么物资都匮乏,宴家几乎是将他“放逐”而来,由着他自生自灭。 即便宴雪然不会死。 可饶是如此,沈朝心里犹是五味杂陈:有再遇故人面容的欣喜激动,也有得知对方是主角的无力懊丧。 种种情绪交织在心间,沈朝感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脑袋也在嗡嗡地响。 直到宴雪然走远,再看不清一点背影,沈朝才将目光收回,刷了卡进入白家。 他向保安打听:“刚刚那个人为什么来?” 保安:“他说是少爷同学,来还笔记的。”说着,年轻保安还将刚刚收回来的皮面笔记拎起来抖了抖,示意沈朝看过去。 沈朝心里怦怦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涌在心头,原来这些日子白瑜年已经和主角碰上了么? 就在他与白瑜年冷战期间? 那他还有没有机会? 沈朝脑袋发晕,表情平静地接过保安手里的笔记,想着明日要去与白瑜年和好。 不,今晚就去。 他不能忍受有人顶着那张和死去恋人一模一样的脸去喜欢别人、在意别人。 只要稍微想到那样场景,沈朝便感觉自己心要碎成了一片一片。 白瑜年还没有入睡,功课对他来说并不吃力,只是最近心情都很差,他简直要疑心自己有抑郁的征兆。 他在桌前拼之前曾与沈朝一同拼好的拼图,这块拼图自从那天他们冷战开始,就被他一股脑地给摔散了。 佣人将拼图碎片拢起来,问他还要不要。白瑜年手都指到半空,还是没舍得,闷闷地点头说“要”。 他在心里找借口推脱—— 才不是为了沈朝,也不可能是幻想拼好拼图就再与沈朝道歉求和好,他只是想拼而已。 对!就是因为想拼,和沈朝才没有关系呢。 他在心里自顾自地想着,过一会又忍不住落泪,呢喃骂起“坏哥哥”。 “笃笃笃”三声,房门被敲响,在安静廊道里切切可闻,将白瑜年从沉浸的小世界里拉出来。 白少爷歪了歪头,想不明白会是谁来敲门,他不太想去开,却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堪称天方夜谭的猜测出现在自己心中。 会不会是沈朝呢? 他嘴里嘀嘀咕咕,一面骂起自己真是毫无自尊,脚却已经踩上拖鞋去开门,看脚步,分明是有些雀跃的。 门开了。 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白瑜年睁大眼,还有些不可置信。 “哥哥?”他小声唤道。 沈朝疲惫地点点头,手撑着门:“不欢迎我吗?” 真的是沈朝!白瑜年眼睛睁得圆圆的,眼神都晶亮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往沈朝怀里扑。 沈朝拦住他动作,低低咳了一声,勉力道:“我有点累。” “嗯嗯。”白瑜年乖巧应了,扶住沈朝忍不住开始问东问西,“哥哥你是不是着凉了呀?怎么手会这么冰呢?衣服上的雪也不知道拍一拍吗,难怪会受凉...” 沈朝觉得眼前忙得和个小陀螺一样的白瑜年很可爱,又觉得他有些吵,只随意眯着眼,由白家这金贵的小少爷服侍他。 直到脚上鞋子也被脱下,沈朝才堪堪回神,心力也逐渐恢复了一些,他勉强睁开眼喝下白瑜年给他一勺一勺喂进嘴里的感冒药,嘴里又猝不及防被塞进了一颗甜滋滋的奶糖,甜得他牙齿都发涩。 “宝宝。”沈朝轻轻喊了一声,喊来一只正绷着欣喜表情故作镇定的摇尾巴小狗,白瑜年甜甜问道:“哥哥,喊我干什么呀?” “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沈朝不太敢看对面的白少爷,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补充,“最近你不想我吗?” 白瑜年立即就想耍小性子说“不想”,但又不太敢,只好窝囊地袒露心声,拿着沈朝的手贴自己脸颊:“我超想哥哥的,但是...”哥哥那样对我,让我很伤心。 他不太敢说后半句,男生第一次见识到沈朝的铁石心肠,居然可以足足晾他一个月不来找他,是真的一点不担心他会哭瞎眼睛吗? 但好在, 白瑜年甜蜜地将头枕上沈朝怀里,幸福地拱了拱,觉得自己是春天里最快乐的一只小熊。 哥哥、哥哥,我亲爱的、可爱的哥哥... 他喃喃自语,恨不得用眼神把沈朝吞吃了个干净,这样就可以一辈子与哥哥在一起。 白瑜年忍不住幻想起有沈朝陪着自己白头偕老的美好画面,美滋滋地陷在沈朝怀里睡着了。 直到怀里的人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沈朝才睁开眼,看向卧室里的那只小狗夜灯,眼神虚虚的凝在那儿,表情逐渐凝重。 他之前还想着要离主角远一点,却没想到命运是如此爱捉弄人。 原来一切都逃脱不开,沈朝怎么可以忍受那张脸在外面遭受讥讽、挨冻受苦呢? 他心里蓬勃的善心,一下就虚伪的烈烈燃烧起来。 自从和沈朝吵架冷战之后,白瑜年从没有一夜睡得如此安详,清晨闹钟响起来时,他依稀记起昨夜幸福的美梦,勉力睁眼微笑着向床边一看,旁边没人,只有一个竖躺的枕头, 琥珀色瞳孔的男生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心境更是如坠冰窟,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猛地坐起身,撩开被子试探地看向其他地方:“哥哥?” 没有沈朝? 他心里一下沉到了谷底,他不敢置信原来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美梦,只怔怔地赤脚踩在地上回不过神。 “哥哥...”男生揉揉眼,声线里都带上了哭腔,眼却还不死心地四处张望。 “咔嚓”一声,浴室传来开门声响,沈朝擦着头发出来,身上衣服随意套着,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他看一眼赤脚的白瑜年,关切道:“你脚不凉吗?有地暖也不可以直接踩啊。” 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琥珀色瞳孔的男生兀自扑向身上还有着水汽的沈朝,将怀里人死死圈住。 “干什么?”沈朝故意用湿毛巾去擦白瑜年的脸蛋。 被蹭的脸泛红的男生语无伦次:“哥哥,我以为昨晚的是梦…” “嗯?”沈朝捏住男生脸颊扯了扯,“疼不疼,怎么会是梦?” “不疼,”白瑜年捂着脸,眨着泫然欲滴的眼睛摇头,“坏蛋,又欺负我。” 沈朝掩着唇笑,语气还装模作样的严肃:“小笨蛋,好了,快去洗漱。” 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欢,刚与白瑜年和好第一天,沈朝便提出要送他进班级。 白瑜年表情呆住了,这让他显得一点也不聪明,反倒更可爱了一点,完全看不出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常年稳居前列的大学霸。 他受宠若惊,还有点羞涩:“真的吗哥哥,这不好吧,别人会不会误会我们?” 小狗期待地喋喋不休,身侧被半揽着胳膊的沈朝却明显心不在焉,只随意点着头。 沈朝现在心思完全飘了,内心既期待又恐惧、既欣喜又茫然地偕同身旁人进班。 班级里开了空调,前后门都死死关着,临到门口,白瑜年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担心班级里的早点味会让沈朝不满意。 男生心里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那点炫耀的心,不让哥哥送他进班好了。 白瑜年脚步停在门口,松开牵着的手,语气些许落寞:“教室里可能有味,哥哥你别进了。” 沈朝不赞成,他来又不是为了白瑜年,而是想要亲眼见见那个人。 “没关系。”他刚要说。 身后却传来优美声音,和玉石击流水一样动听,与记忆中的声线也别无差别:“请让一下。” 愕然回头,沈朝看向身后来人。 宴雪然穿着单薄一件棉服,头发些许凌乱,唇色也泛着白,看起来像是很虚弱的样子。 “宴...”沈朝及时收住声,不敢教身旁人起疑心,“同学,你脸色好难看。” 白瑜年在一旁不高兴地气鼓鼓瞪向来人—— 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来就夺走哥哥对他的视线,真下贱! 轻蔑眼神藏于眼底,白瑜年装出体贴同学的善良模样,抢先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宴雪然,不愿让这狐狸精碰到沈朝:“宴同学,你没事吧?” 但结局果然与想象有所偏差,宴雪然踉踉跄跄地靠倒在墙,没由任何人扶,看起来的确是生病了的虚弱状态。 沈朝抿了下唇,看着眼前一幕说不出话来。 他难道改变不了吗? 9、第 9 章【回忆章】 拜托同学向老师说明情况后,白瑜年带着宴雪然去了医务室。 沈朝没有回班,反常跟了过去。 白瑜年是很喜欢沈朝陪在自己身边的,可现在却有些不高兴。 哥哥的眼神完全黏在了那人脸上,目光里还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他喉咙里泛起酸意,像是生吞了一枚青杏,搅得他五脏肺腑都难受,沉甸甸地坠着。 为什么要这样去看别人? 眼里涌出明显失落,白瑜年委委屈屈地想:明明在他之后,他是从未见过沈朝对谁特殊一点的。 怎么可以这样? 他转瞬又恨恨咬起牙,看向空间里全然称得上是无辜的另一人。宴雪然靠的是什么?那张脸么? 可是那脸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看,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过一会儿又想起一句:“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生得那样一副狐媚样子,难怪一开始看到就忍不住厌烦这人。 气呼呼的小狗耷拉下尾巴,坐在一旁椅子上绞着手指,又不敢去质问沈朝为什么要那样看一个陌生人,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目光不善地瞪向床上人。 “宝宝”,寂静中,沈朝侧首看向身边人,“这个人,我昨晚就见到了他。” 白瑜年无辜歪头:“宴同学昨天才转来我们班,哥哥你就碰见啦?” 昨天?原来是昨天才来。 沈朝不安的心镇定许多,脸上笑容也变得真心实意。 白瑜年余光扫了床上一眼,微微叹气:“宴同学昨天和我做了同桌,今天就病倒了,好可惜。” 沈朝不疑有他,想起昨晚的事:“我是在门口遇见的,保安说是要还你笔记。” “我不急着要用笔记呢,怎么会?”白瑜年面不改色,适时露出小小惊讶,“或许是来找我有其他事情。” 才刚来这就会对剧情里的白月光青眼有加吗?沈朝心里又有些酸意,干脆合上眼假寐起来,不知不觉间,男生沉沉睡了过去。 从沈朝的睡颜里回神,白瑜年翘起微笑,搂过乌发男生的肩,亲密地挨了过去。 “哥哥?”他轻轻唤了几声,只听见怀里人浅浅的呼吸声。 白瑜年放下心,盯着沈朝安静温顺如天使般的睡颜,心脏很快又剧烈跳动起来,浑身更是燥热无比。 哥哥嘴巴好红呀,像莓果。 他呆呆地想,看着沈朝挺秀鼻梁下的唇,一种奇异的感觉逐渐充斥内心。 是不是抹了女孩子用的口红? 看着怀里人透着水润色泽的唇,白瑜年一时之间有些疑惑。 是真疑惑还是假疑惑自不必戳穿,他心里只嘀咕一小会,便宽慰起自己来:我只是蹭一蹭而已,又不会真的亲上去...而且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哥哥有没有涂口红? 心里的狼子野心愈发膨胀,白瑜年舔了舔唇,喉结重重滚动。 哥哥也香香的呢,和他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 低下头的一瞬间,白瑜年这样想道。 琥珀色瞳孔的男生虔诚吻了上去。 但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轻轻蹭一下的,可当双唇接触的时候,白瑜年心里便升起一种欲壑难求的渴望,这份渴望烧得他胃都在疼,神智也要不再清醒。 再往下亲一点吧,他红着脸,磕磕绊绊吻了上去。 嘴巴好软哦,像甜甜的果冻... 好像是没有抹口红,那嘴巴为什么这么甜,是不是背着他吃糖果了? 坏蛋...为什么不分给他糖果? 可不可以咬一下?会被发现吗? 可是哥哥好好看啊,他还想再吃沈朝的嘴巴。 不可以这样了—— 短短几秒,心路历程便经过好几个阶段。 白瑜年脸红得要滴血,直到嘴巴都有些发酸,才慢吞吞将唇舌收回,临走前,还贪婪搜刮了一下怀中人口腔里的余津。 好喜欢哥哥,他忍不住捧起脸,兀自陷入少男情思之中。 心里仿佛有只小鹿在他心间乱撞,白瑜年摸起自己唇瓣,回忆起刚刚的触感。 心思仍在乱跳,完全不知道飞往了何处,陷入情思的男生蓦然回首,却对上了在病床上静静躺着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的宴雪然。 白瑜年下意识表情一凛,但不过几息,又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几乎是以一种示威的态度回望过去,还夹着几分挑衅。 宴雪然别过脸,心里想起昨夜的沈朝,热情到甚至是有些不礼貌邀请他的好心人,原来私下里早恋,对象还是同性么? 他刚刚看了个完全,刚醒来时他还浑噩,不知道这是何处。 下一刻转头就瞧见自己昨日被安排的同桌正小心窃吻起身边男生,吻下去后还跟忘了时间一样,久久没有自拔。 他也毫不避违,甚至是有些恍然大悟意思在的,接吻原来是要伸舌头的,他之前还以为只需要贴上去呢? 不过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宴雪然想偏过头,可视线犹在紧盯那两人。 说不清心里是一种怎样莫名的失落感。 宴雪然把这归结于生病带来的不高兴。 他迎着白瑜年熠熠生辉、耀武扬威的眼,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们是在...” 没问完,白瑜年打断他,脸上笑容清晰:“你想的没错。” 他们俩说话声音只压低了一点,沈朝被那点窸窣动静吵醒,睁开眼便见两人都在看着对方。 床上的病人率先发觉他的苏醒,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谢谢你们。”宴雪然轻咳一声,挡在嘴边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天然的一种削素感。 “不客气。”揉着肩站起身,沈朝上前替病人倒上温水。 “朝朝——”白瑜年看着眼前一幕又吃味,含着怨气这么喊。 沈朝回过头,目光微微诧异,白瑜年很少这样喊他,除非是在白家的客人面前。 但宴雪然?乌发男生视线转了一圈,仍是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他微微嘶声,却感受上唇上传来刺痛,像是被人咬破了唇瓣。 掩起唇,沈朝不自然地抿起嘴,浑然没有注意到站在另一边的男生看到他动作,已经烧红了脸,话都要结结巴巴的讲不出口。 宴雪然接过水,眼神稍稍闪烁,客气点头道谢后,他便不再想留着两人在自己眼前打情骂俏。 无趣——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雪景,又想起对他绝情的宴家人,那样的不留情面。 他其实不太明白,母亲因他难产死去,那个男人怎么可以怪到他身上?他最应该责怪苛待的,不应该是让妻子怀孕的自己吗? “妈妈...”宴雪然喃喃道,如果您在天上看着他的话,会不会因为心爱孩子而感到难过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爱意,宴雪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捱。 他期待爱意,但当爱来临的时候又恐惧爱意。 - 不知是哪个校领导想要效仿某些地区冬日磨砺学生心性的行为,赶在期末考前两个礼拜,学校组织起一场冬日海边一日游的活动。 在班群里翻到信息通知时,下面已经有匿名骂了好几百条信息。 白瑜年皱着脸,离沈朝挨得更紧:“哥哥,你们有没有这个活动?” 沈朝把手机屏幕按亮,在身旁人眼巴巴地观望下,点开信息列表,看到班群里跳出来的通知。 “不怕,”沈朝揉起毛茸茸脑袋,“就当是出去喝一天西北风,多贴几个暖宝宝就好了。” 活动这天,白瑜年带了两大包暖宝宝,他分给班里同学好些个,却故意落下某一人。 还是沈朝窜班来到他身边,白瑜年才不情不愿的做出样子拿出暖宝宝递给宴雪然。 但宴雪然居然拒绝了,明明冻得手背都呈现出茶叶蛋一样的红色纹路,却还在嘴硬不愿接受。 心气这么高的嘛。 白瑜年眼神撇回来,很快又不再在意,高高兴兴揽住沈朝胳膊,沿着沙滩散起步。 学校并非丧失了全部的人性,沙滩待了不过十几分钟,便有老师出来招呼学生去那边的酒店。 人一窝蜂一窝蜂地赶回去,白瑜年此时却感受不到寒意,他看着四周茫茫的一片,天是灰白色,沙滩则是暗黄色,自己那么小,自己又那么大,天地间好像只剩他和沈朝两个人一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长相厮守? 天底下那么多叫沈朝的,怎么就他这样幸运,遇上这么好的沈朝? 他甜蜜蜜美滋滋地正乱想着,身旁人却忽然握紧他手臂,白瑜年疑惑看过去,就听沈朝语气显而易见的慌了:“你看,那有个人影飘在海面上,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白瑜年眼神跟着看过去,神色微微凝住,人命关天的事情,他虽然会游泳,却不敢在这样温度下下水。 那道人影起起伏伏地飘在安全线外,随着浪涛一波又一波地向内打近,沈朝极力看过去,终于看到那道人影里的模糊面孔。 目光触及熟悉面容,沈朝惊在原地,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白瑜年还在身旁说要回去找老师,沈朝却忽然挣脱开对方手臂,脱下外套鞋子,逆着水往前走去。 见沈朝下水,白瑜年也顾不得低温,但他游泳技巧不比沈朝,两人隔了好几米远。 水温冷得颤人,刚入水沈朝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心里担心起这样贸贸然下水会不会抽筋,身体却不管不顾地往前游过去。 宴雪然看起来是已经晕厥了,不知道有没有出事。 又往前游了一段距离,沈朝才勉强够到对方身体,伸手攀上男生肩膀,沈朝搂住对方腰间,将人带了回来。 白瑜年已经哭了满脸泪,见沈朝往回游,便迅速迎了上去接过沈朝手里捞着的宴雪然,嘴里忍不住喋喋斥责:“哥哥你为什么要下水,这么冷的天你就下去...” 沈朝无暇去听,他心里慌得不行。好不容易上了岸,冻得唇色都苍白了起来,沈朝才回来一些知觉。 白瑜年不忍心,骂归骂,却仍会心疼,他也不管捞上来的另一人,只拎着岸上外套要给沈朝披。 沈朝颤声打断:“等一下,做个急救。” 他心里慌得手足无措,一手拉着外套,一手又按上宴雪然胸膛,学着之前电视里教的那些急救知识开始按下去。 急救和人工呼吸一道用起来,沈朝感受着冰冷海风在脸上拍打,原先就浸了冷水的衣物将他团团冰住,连呼吸都放慢了。 白瑜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已然要恨死宴雪然。 他讨厌这个晦气精,仗着那张脸勾|引哥哥视线就算了,今天还因为落水,让哥哥在这样天气下去救人。 天知道当他看着沈朝离他越游越远时,心里有多么想撕了宴雪然。 他为什么不直接死了,还要来祸害别人? 沈朝勉强按了几分钟,便觉得体力不支,但好在宴雪然总算往外吐了几口浑水,眼见有醒来的迹象。 他将衣服披好,让白瑜年在这里守着,他去那边叫老师。 好不容易累个半死跑到人群眼前说明了情况后,沈朝带着人往回赶。 但海滩那块已经围上了好些人,沈朝走上前去,见到宴雪然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救生员身前用力咳着,旁边围着三五群学生。 中年女老师表情严肃地批评身上湿漉漉的两人,又看向白瑜年:“白同学,老师知道你平时就爱助人为乐,是班级人缘最好的孩子,可是遇到这种情况,下次先找老师好吗?” 白瑜年虚心接受批评,他迎着宴雪然微微睁大的眼,露出乖巧笑容: “老师,我下次一定先去找人。” “但是遇到这种事情,下水时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嘛。” 10、第 10 章 十一月二十七日。 大清早,楚知窈就接到医院的电话,护工语气难掩不住的兴奋:“夫人,楚小少爷醒了。” 这天天气不好,明明十二月份还不到,走到半道的时候,天空却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雪,还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楚知窈随着护工引她前去看望苏醒的小儿子。 病房里并没有人。 洁白的纱幔被风轻轻吹起,裹满了细针似的雪花。 医院的护士站处,苍白的青年正怔怔望着上方的大屏凝神:“虽然全球金融风暴来势凶猛,却依旧阻挡不了根基稳固、财力雄厚的宴氏集团扩张国内及海外业务,在形势惨淡的股票市场下,宴氏股票已有连续两个月涨势...” 匹配的是宴雪然在众人簇拥之下的照片,照片上男人只露出小半张洁白侧脸,沈朝没有看清。 频道切换了,被换成嘱咐病人多注意卫生健康的宣传片。 护士站联通的走廊暖气并不足,沈朝赤脚出来时还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亦或是他一个孤魂野鬼附了哪家倒霉蛋的身。 可从病房离开到现在,沈朝越来越能感受到身体的知觉逐渐回升,原先无所顾忌的赤脚此时也因为真切踩在冰凉瓷砖上而渐渐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有谁在走廊口四处呼唤着个叫“楚朝”的名字,声音将近,沈朝才从混沌中惊醒。 他不要这个身体,他再也不想去抢别人的东西了。 茫然看向四周,沈朝走至廊道尽头的窗口,住院部都在医院低层,他现在所处三楼,从这个高度跳下来,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但却可以昏迷。 沈朝认为,他死了那个人就可以回来。 风犹在刺骨地刮,外面还在洋洋洒洒地落着雪,天气和他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 像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 为什么他还要再死一次? 不再做多犹豫,沈朝攀上窗棂坐了上去,病服那样单薄,手脚都被冻红了,精神却格外清醒。 跳下去的前一刻,沈朝还在想着自己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希望早一点被发现吧,他已经死的够惨啦,可不想最后还是在臭气熏天的状态下被人发现。 那也太不体面了。 沈朝往前探了探—— 但他没有来得及纵身一跃,便有人扑了过来死死环住他腰,身边更是哭天抢地地喊起“朝朝”“小宝”,聒噪得耳朵都疼。 沈朝被人箍住腰抱了回去,抱住他腰的是个年轻男人,将他拖回来后便死死把他抱在怀里,连分毫都动弹不得。 有人在他身旁嚎哭起来。 沈朝听她哭了半响,勉强挣脱男人的桎梏探出个头去看:是个四五十岁的美貌女人,面容和善,相貌与他前世的妈妈格外相似,但沈朝并不认识她。 “朝朝...”女人眼泪直流,旁边的白大褂护士正努力给她顺着气,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抱他的年轻男人也开口,语气疲惫:“小宝,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沈朝想感叹他与这具身体的缘分,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的尸首还不知有没有收殓呢,却还没死成。 他不说话,也张不了口,喉咙里像是被|干|草火燎了一般烧痛,咽口水都疼。 “小宝,”男人抓住他的手包住,语气像哄小孩子,“下次不要这么调皮了好不好?那个地方是很危险的,我们乖宝宝是不会去那里的,对不对?” 乖宝宝?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个傻子。 被带回病房后,抱他的男人也舍不得把他放下,给沈朝披了一层羽绒被后,又用滚烫手心去暖沈朝的冰凉赤脚。 美貌女人在一旁殷切地看着他,眼里始终盈着泪,只一眨眼,便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下来。 她实在太能哭,沈朝心里发虚。 他不是这个女人的儿子,也找不出有关这个女人一丝一毫的印象。 他占了她儿子的身,可还能让那个人回来吗? 可她的泪水那样灼热,滴在他手上时仿佛自己连心也被烫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翻滚的泡。 沈朝实在无法回避这样热切的、属于一个母亲的目光。 而抱着他的年轻男人,则是他的大哥,看起来比他长个几岁,但应该不到三十。 多好,沈朝有些真心实意地羡慕起这具身体了,虽然是个傻子,但有这样爱他的家人,又从来无忧无虑,难说不是幸福的人生。 沈朝在温暖的臂弯里睡着了,睡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希望再也不要醒来。 但当睁眼望见苍白天花板后,沈朝终于认了命:又要在世间走一遭。 老天待他不薄,重给他一条命,还有这样好的亲人,沈朝想不出有什么可介怀的。 楚知窈和楚琅几乎日日来,两人看上去都是体面的人物,却能做到一天不间断的陪在他身边。 楚朝的脸和他长得一样。 这听上去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世界上怎么可以有长得那样相似的面容,连沈朝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 他也分不太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连好些天,嗓子终于恢复了些,楚琅叫来乌泱泱一群医护,将他给围了个遍挨项检查。 医生笑眯眯地看着报告单对楚知窈说:“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病人嗓子应该一个月内就可以完全恢复,但期间不能吃硬饭,最好以流食为主...” 沈朝平静地靠在大哥身上,忽然小声喊了句“妈妈”。 沈知窈从未听过小宝说过这么流利的一句话,何况是在喉咙受了伤的状态之下。 意识到不对,女人怔在原地,忽然间又福至心灵,睁大眼看向病床上的青年。 沈朝还在紧抿着唇看她,睫羽浓黑,眼睛润的像宝石—— 其中眼神格外清明。 “小宝,”女人轻轻喊了一声,似乎是在试探着什么,但下一句便忍不住哭腔,哽咽道:“小宝,我是妈妈啊。” “小宝,你知不知道这个叔叔是做什么的?”指向身旁的中年医生,沈知窈勉强将语气镇定下来,“小宝,你是不是记住妈妈了?” 楚琅也在旁边尝试询问:“小宝,知道我是谁吗?” 沈朝不选择去当傻子。 他出院的那天是个晴天,前些日子下的雪早已不见踪影,这座城市温度变化迅猛,他醒来的那一天还是飘雪,现在却已有很多人换上了春装。 离开医院路过护士站时,大屏上又换了个播放案例的宣传片,那日醒来见到的新闻仿若只存在于梦中,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医生诊断说智力恢复,但楚知窈他们还是把他当作那个小傻子,不说吃饭,连走路也是不用自己走的。 司机已经将车开好到了住院部大门处,楚琅稳稳抱着他,带着沈朝上了车。 重生到这具身体之后,沈朝也没有改掉时常出神的坏习惯,楚琅有次问他心不在焉的时候在想什么,沈朝脱口而出:“想画画。” 楚琅给他找了个老师,老师之前教少儿美术,上课的第一天,他便提了辞职建议楚琅再找深入一点的。 老师同楚琅提这件事时,沈朝在开开心心地在画板上胡乱画着油画棒,但画着画着,最终还是逐渐有了个人脸的雏形。 楚琅走过来哄他:“朝朝,画画好玩吗?” 沈朝喜欢画画,却在此时陷入犹豫—— 他有些害怕说起这些。 死过一次的教训,对沈朝影响实在太大。 即便是重生,他也一直在反反复复陷入过去的梦魇中,年少时那些折磨他的记忆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可他现在又不是沈朝了,他是沈知窈的儿子、楚琅的弟弟,可唯独和那些人没有干系。 顿了顿,沈朝将油画棒放回画盒。 “不好玩,”他这么说,“我不想学这个。” — 楚家或许曾经辉煌过,现在却显而易见的败落了。 从沈知窈的面容身形上,还可窥见过去的风光,与记忆中的那些富太太们没什么两样。楚琅也是如此,他大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风范格外迷人。 沈朝没有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只能估摸着去猜测。 他不知道楚家遭遇了什么危机,但当问起“爸爸呢”,沈知窈带着笑意的表情便一下收敛了,默了一瞬后才回答起他的话,语气也满不在乎:“死了。” “...”沈朝不知道该不该信。 人总有生老病死,但看沈知窈那样轻飘飘甚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愤懑语气,大概他不是位好丈夫。 楚琅在一旁劝:“朝朝什么都不懂呢。” 楚知窈看他的眼神又瞬间变了,作为一位母亲,她扪心自问其实并不能做到不去偏心。 她的小儿子,出生的时候便先天不足,智力发育迟缓,可他那么乖,那么听话,即便成不了事,她也舍不得让孩子遭受一点的苦难。 但随着家中权财的消殆,旧时的交恶也纷纷找上门来,那个男人欠下的孽,却要他们母子来还! 傅家实在欺人太甚,小宝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人,也不愿放过,要小宝去嫁入傅家。 她那时被逼得迷惘绝望,现在小宝恢复正常,楚知窈却更感到痛苦。 她的小宝……又会做什么呢?虚长了二十多年空白年龄,即便智力如奇迹再现般恢复到正常,可从前的经历却足足少了其他人那样多。 傅家家主那样阴毒恶劣的人,连自己双胞胎哥哥都不愿意放过,怎么会让要嫁给他哥哥的小宝好过? 与其让小宝清醒地痛苦,倒不如让他还是无忧无虑的笨下去。 楚知窈为此愁断了心。 11、第 11 章 又过了几日,家里辞退了一位佣人,原先楚琅的司机也不见了。 他大哥深夜回来时,脸上也总带着浓重疲意,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沈朝披上外衣去找楚琅。 “哥,是傅家吗?” 他大哥回家后显出的疲惫,在沈朝问出这句话后也在一瞬间被击碎。 “朝朝,”年轻男人喉结重重滚动,眼周红了一圈,握紧弟弟的手,楚琅努力安慰:“你不要怕,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 沈朝将手抽走,看着手腕上被楚琅不小心攥出的勒痕,因为皮肤过于白,那点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疼。 再疼,能比得过等待自己死亡时的疼痛吗? 目光收回,沈朝斟酌开口:“哥,我已经不是那个笨蛋了。” “我不想看你和妈妈那么累,”犹疑开口,沈朝语气失落,听上去可怜兮兮,“你们都瞒着我、护着我,这让我心里很难受,感觉自己像个废人,可明明我不是之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楚琅定定地去盯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永远会在他回家后急急偎上来的身影瞧,发觉其实那个笨笨的楚朝已经不见了,不再是要他保护的弟弟了。 可他宁愿弟弟一直那样无忧无虑下去,而不是现在承担起那些所谓的责任。 不是这样的,朝朝是永远不用努力的。 看着弟弟那微微垂下的漆黑睫羽,和底下那双潋滟的眼,楚琅心里反复安抚起自己:朝朝想要明白并获得自己的价值再正常不过,但他怎么可以睁眼看朝朝陷入火坑?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楚琅还是没抵过亲爱弟弟那带着点小小抗诉的眼神。 “朝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的,”楚琅听到自己保证,“哥哥永远不会拒绝你...” 但他可以使坏,没关系的,楚琅想,将一切都搞砸就可以。 楚琅还是没有完全告知沈朝傅家与他们之间的龃龉,只告诉他傅家那边有位身体不大好的男人一直在等待着与他的婚姻。 “我吗?”沈朝没有想到还会有他,现在暂且不谈,可他之前明明是个傻子。 傅家和他家苦大仇深,居然愿意让自己人踩他这个傻子的坑。 楚琅叹了口气:“他们自己人之间也没有那样和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朝把水杯递给哥哥暖手:“没什么的,兴许人家看不上我呢,这几天哥哥就安排我们见面吧,我总得去认一下人。” 第二天是周五,楚琅没约着人,对方的助理说是雇主一整天都需要授课。 原来是个大学老师,沈朝不免有些好奇。 最后时间被敲定在周六下午,天气预报说那天会有降雨,可沈朝已经等不及。 他迫切的想同过去斩断,如果他真的要做楚朝,总要重新开始,和宴雪然,和白瑜年那些人都斩断关系。 约的时间是周六,周五便闲出来,沈朝想去学一些东西。 他在网上参加了一个寺庙义工活动,沈朝看了行程,不算太累,便报了名。 义工志愿第一天,沈朝便见到了许多人,小沙弥引他们去了场地,沈朝被分到去做房间布置和清洁。 一路人遇到的信众颇多,多是三三两两结伴成行。 沈朝逆着人流,来到寺庙客房。 寺庙的客房不比酒店那样数量众多,但却很有考究,房间始终燃着淡淡熏香,味道寡淡绵长。 从上午九点一直到晚上六点,除去中午一小时的午饭休息,用晚膳时,沈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段时间一直待着楚知窈和楚琅身边,两人把他当作小宝宝对待,沈朝一直早睡晚起,忽然忙碌了一整天,不免有些犯困。 所幸寺庙的斋饭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沙弥说的纯绿色食品。 “要不要送你回家?”身旁突兀响起道男人声音。 沈朝侧颜看去,发现是白天和他一同被分到做房间布置的男人。 男人将手伸出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你好,我叫秦岸清。” “你好,”犹豫了一下,沈朝还是握上了对方的手,“我是楚朝。” 秦岸清握手的力度很小,时间也很短,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沈朝原先想拒绝对方的好意的,但在山脚下看到对方的车后,还是没忍住心动,坐了上去。 这个季节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算不上舒适,车内开了空调,烘得人昏昏欲睡。 “义工要连做三天,明天你还会来吗?” “明天有事情,不去了。” 秦岸清有一些疑惑。 沈朝只好说出理由:“明天我要去相亲。” 驾驶位上的男人忽就不说话了。 后半程沈朝便不知怎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后,才发觉车已经停在了自家门口。 “醒了?” 驾驶座的男人笑着看过来,“看你睡的很香,就没有叫你,应该没有耽误你事吧?” “没有,”这一觉睡的通体舒畅,沈朝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多久,迎上秦岸清的脸,沈朝歉意开口,“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他翻出手机,上面楚琅的电话已经拨了好几个,沈朝拨回去,就听到不远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高挑身影走了出来。 勉强辨认了一会,沈朝才看出是楚琅,他向车外招手,转头看向驾驶座:“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又和秦岸清说再见。 楚琅看到家门口的豪车里有人在向他招手,手机里又是弟弟的回拨,快步走上前去。 “朝朝?”隔着车窗,楚琅看清车内的人。 沈朝开门下车,又听到楚琅在同驾驶座上的人说话,向对方道谢愿意送沈朝回来。 秦岸清微微笑道:“没关系的,朝朝很可爱。” 楚琅皱起了眉。 只是临行的时候,秦岸清又问道:“那你后天会来吗?” 沈朝牵上哥哥的手,回头对上男人的目光,点了点头。 回到家之后,楚琅便将沈朝训了一顿,说他不应该上陌生男人的车。 他看起来并不喜欢秦岸清,最后又说起对方坏话,“下次不要和他在一起了,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好。”沈朝从善如流,又懒乎乎靠上楚琅肩膀,闭上眼说起白天的感受。 楚知窈从房间出来让兄弟俩赶紧睡觉,沈朝只好躲进哥哥的房间,继续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第二日。 沈朝生病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朝便觉得脑袋晕乎乎,脸也很烫,不过神智还能保持清醒,从茶几下翻出药箱,沈朝给自己冲了杯感冒药。 他慢吞吞地坐在沙发上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接到楚琅拨给他的电话:“朝朝,哥哥中午回来陪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楚琅报的地址是沈朝今日同他那位未婚夫约定见面的酒店周围的商场。 他们约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想的是到时候可以直接吃晚饭,不至于两人彼此尴尬。 楚琅安排的是中午在商场吃饭,吃完饭后他陪同沈朝看电影,电影他已经选好了,是楚朝之前爱看的那部动画片最近新上的大电影。 沈朝没和楚琅说自己生病的事情,只不过拒绝了楚琅安排的那部电影。 “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他哥语气有些落寞。 沈朝说:“我现在看不下去了。” 他换了部新上的文艺片,又道:“我想去试试别的。” 楚琅没再劝了。 中午吃的是一家淮扬菜私房,口味偏清淡,但味道很鲜美,沈朝吃完了一整碗蛋羹。 楚琅看着他又陷入沉默,一整场午餐中,筷子也没有动几下。 “哥哥不爱吃吗?”沈朝问。 楚琅眉头拧的更厉害,“朝朝,下午要不然不去了?”他小心翼翼地建议。 “哥,”给对方舀了一碗猪肚汤,沈朝安慰道,“没事的,觉得不对我就跑。” 楚琅没拗过沈朝,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到影厅的时候电影还没有开场,座位上观众也稀稀落落,沈朝注意到最后排有个带帽子的高挑身影,下巴线条流利而又白皙,身形看上去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十分相近。 沈朝选的位置是六排正中间,正对屏幕,屏幕上的光打过来时,楚朝便会忍不住一看再看身旁的青年。 沈朝的脸不像楚知窈,倒有点像那个男人。 面容是偏清淡一些的,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格外疏离,但之前看不太出那点冷淡气质,现在却明显。 楚琅想起原先的那个弟弟,总是睁着那双圆润眼睛要来黏他。 现在似乎没有变样,却又分明变了的。 脸依旧是那一张脸,可从骨子里都透出了另一种气质,像那种清冷冷的,又带有诱人香味的昙花。 电影叫《渡岸》,沈朝期待了很久,看得也很认真。可捕捉到好几次来自楚琅的视线后,沈朝还是没忍住:“哥哥,不要看我了。” 楚琅不再看他。 电影后半场,楚琅接到客户电话出去,一去就是很久。 直到电影播完,楚琅都没有回来,发过去的消息也没有回,沈朝不免有些担心,起身去寻人。 影院的卫生间没有找到人,沈朝离开影院往外走去。 商场里自顶楼中间垂下的巨大画幅上是一张熟悉的脸。沈朝来的时候看到了,匆忙略过不敢再看,现在却无可回避,与画报上那双琥珀色瞳色的眼对上视线。 那是张金白色调的照片,旁人用这样的颜色难免会显得庸俗,对方却很能撑得住,看上去矜贵优雅、动人心魄。 照片里的男人坐在钢琴椅座上,骨节分明的莹白手指依次放在琴键上,眼神却稍稍看向画外,露出那大半张干净的美丽侧脸。 沈朝脚甚至动不了一步,他实在有些害怕了,神思不属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侧。 意识回暖,沈朝转身去看,拍他的高个青年摘下鸭舌帽和口罩,逐渐露出那张熟悉面孔。 与眼前画幅上的人面容相吻合。 12、第 12 章【回忆章】 沈朝对上他的眼。 在他记忆中永远剔透的眼眸,现在眼神却阴恻恻的,里面闪着将欲择人而噬的细碎光芒,令人无端想起某些兽类的瞳仁。 好陌生。 这是再见老熟人的第一印象。 怎么办? 这是自己的第一反应。 沈朝僵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似的。他想过或许有一日会见到那些故人,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心里琢磨起普通人见到明星钢琴家的第一反应,但青年还是任由氛围陷入了沉默。 在缄默的对视中,白瑜年率先眨了眨眼,以此当作破冰的信号。 比记忆中的神情变化了太多,白瑜年微微笑起来,眼底像刀刃破开丝绢,闪着令人心碎的光芒:“你是谁?” — 带着一身湿气回到酒店后,白瑜年立即开了房间里的暖气,又去浴室放热水。 淋浴间只有一个,不过里面有一个浴缸,他心思闪烁,探出头来问沈朝要不要一起洗澡。 沈朝站在空调口吹着暖风,忍不住啃起指关节,没听到房间里另一人的呼唤。 “哥哥,”白瑜年小跑过来,扯下他胡乱咬着的手指,心疼地又摸又揉,小声埋怨起来,“哥哥在想什么,那个白眼狼?” 沈朝话噎在喉间,没反驳出口。 白瑜年道:“哥哥救了他,他都不道谢的,上次也就轻描淡写一句‘谢谢’,怎么可以对哥哥这么没礼貌。” 沈朝想说那是宴雪然不知道是他救的,再说他不是道了谢吗?只是没对他而已。 而且...在白瑜年的那番话里,旁人察不出是他不也是正常吗? 沈朝感到有一些心寒。 他心里情绪古怪,很有一种受了委屈的滋味,连耳边小狗喋喋不休的话也听不进去,又陷进了与初恋的甜蜜回忆里。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对他如此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朝就没受过对方的脾气或冷落。 记忆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对他冷淡了点沈朝就有些受不了。 他忍住那点想哭的情绪,挣开白瑜年的十指相扣,有些回避的意思:“其实不怪他。” 白瑜年睁大眼,又想去牵沈朝,仍被避开了。 “哥哥...”他这下慌了心神,有些无措地俯身去抱身前人,将沈朝勒得紧紧的,“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沈朝说不清楚这是不是迁怒,看白瑜年哭的梨花带雨的面孔,下意识又想去替他擦眼泪。 但不过一瞬,沈朝心硬下去,没吭声。 “哥哥!”音量提高了些。 白瑜年漂亮晶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又凝成泪珠,顺着雪白的脸簌簌滚落:“为什么啊?” 他哭起来那样可怜,沈朝却觉得很累,随之而来的还有种昏昏欲睡的困顿,他一指一指掰开白瑜年环在腰间的手指,轻声说:“我累了,先去洗澡。” 白瑜年想跟着他进浴室,但门被反锁了。 脱|衣服的时候,沈朝才反应过来右手始终抽抽的疼是抽了筋,可他刚刚居然一直视若无睹,完全没有在意。 …他手是要画画的。 沈朝在浴室里尝试给自己缓解抽筋,中间他想出去寻求白瑜年的帮助,但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门,他听到了男生在低低地抽泣着。 这又不外乎在提醒他要硬心肠,哪怕只是冷落对方半天。 白瑜年因为他而难过,可沈朝心也不好受。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瑜年要说出那样的话。 胡乱冲了个热水澡,推开浴室门,沈朝兀自躺上靠窗的那张单人床,被子提过脑袋,将脸完全蒙住了。 但很快,被子上便多了一些重量,是白瑜年将上半身隔着被子伏在了他身上,不过那重量一颤一颤,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白瑜年声音翁翁,像哭了很久:“哥哥,你怎么了?” 沈朝像养胃的丈夫,无视妻子的讨好,逃避似的丢了话:“我困了,先睡了,你也快休息吧。” 身上的人恨恨对着被子轻轻锤了他一下,沈朝只感觉像被小狗啃了一口,但小狗只是在逗他玩,他没有感受一丝力道。 可沈朝现在不想和小狗玩。 第二天一早便要收拾东西,学校的计划是下午就恢复正常上课。 沈朝的行李已经被白瑜年叠的整整齐齐,要穿的干净衣服也搭在床前的椅子上,按着先后穿用的顺序摆好。 白瑜年并不在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在替他取早餐。 穿好衣服洗漱完,沈朝去楼下用早餐,但走到楼梯拐角处却正与上行的宴雪然打了个照面。 宴雪然看也没看他一眼,就那样径自走到房间门口去刷卡开房。 沈朝在原地侧首看去,听到了男生房间里的熟悉声音,语气笑眯眯的:“你给我带了早饭?谢谢啊。” 乌发男生忍不住思绪发散。 回到房间的时候白瑜年已经回来,靠在沈朝昨夜的那张单人小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漫画。 “哥哥!”听到声音,白瑜年立即“噌”地起身,欢天喜地去扑沈朝。 沈朝避开他,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白瑜年有些受不了自己一再被冷待,眼眶又开始泛红,他不明白...或许也明白哥哥为什么不理他,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接受沈朝就因为那样一件小事来这样对自己。 他们明明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沈朝不知道怀春少年的心思破裂,拿着杯子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水是那种最普通的矿泉水,凉的,沈朝的咽喉又烧又干,或许是昨日下了水的后遗症,又或许是早饭太噎人的缘故。 他不愿去多回忆这些让他不舒服的源头,只贪婪地喝着水,沈朝喝得很急,一些咕噜咕噜顺着喉咙去抚平那些烧痛了,还有一些却溢了出来,沿着下巴流到脖颈。 白瑜年咬着唇去看,沈朝喝水时,修长柔软的脖颈便暴露人前。 看着那不停滚动、像枚鲜嫩的青涩橄榄的喉结,他不禁咽了咽口水,很想不管不顾地上去含住,用牙齿轻轻地磨。 白瑜年觉得自己也变得很热。 第二杯水也终于喝完,沈朝得空去擦流到脖颈的水痕,但有人比他更快,沈朝不过刚抬了个手,白瑜年的手帕便轻轻压了上去,轻柔地蹭过那些水渍。 一开始还在用着手帕轻轻地擦,后面却换成了手指去蹭。 感受着身前男生的体温、呼吸、味道和心跳,白瑜年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蜜糖里。 哥哥好香,还很软,他好像要哥哥。 沈朝的一切无一不在诱惑着他,要他去强硬地咬眼前人的柔软唇瓣,去让不看自己的冷漠眼睛漫上哭泣的底色... 哥哥是罂|粟花的幼苗。 终于,漫长的动作被沈朝打断,男生抬眼看他,问:“你早上去了哪里?” 白瑜年语气轻快:“我去吃了早餐。” 他迎上沈朝的眼,思索着又补充,“还与宴同学见了面。” 沈朝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有过多异样,可无力感还是渐渐充斥内心,右手仿佛又在抽抽地疼。 他想起初恋死之前的场景。 那时对方已经病得很重了,却依旧努力不让他有所发觉。 最初发觉问题,是沈朝在垃圾桶里看见了沾了血渍的卫生纸,对方那时在发着呆看着手心,连沈朝用脚尖去勾垃圾桶的动静也没有察觉到。 “怎么会有血啊?”坐到恋人的怀里,沈朝抬头问,“你受伤了吗?” 他没看到恋人唇角勉强的笑。 “嗯,手划破了一点。”恋人伸出食指给他看上面的创口贴。 “口子大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沈朝嘟嘟囔囔,还在考虑着结婚事宜,“到婚礼交换戒指的时候应该可以好吧?” 恋人笑着哄他:“会好的,宝宝。” 沈朝又去勾对方脖颈,慢慢贴上自己水红色的唇,细细地咬起恋人的耳垂。 动作间,他听到恋人的话,像是思考了很久,说的时候很认真,却又很慢:“朝朝,我永远爱你,但我不希望你是。” 沈朝不高兴了,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恋人,目光梭巡在对方那张清俊美好的面孔上,质问对方是不是变了心。 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沈朝就很想死。 他埋怨自己的迟钝,宁愿自己去承担那份痛苦。 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 从浑噩中抬起眼,沈朝看到对面那张面容上逐渐露出不安又期待、晦暗又欣喜的神色。 对方问出那个问题时语气很轻,沈朝其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犹如一个被拉长的慢镜头,眼前的熟悉面孔似乎如一枚如有实形的子弹一般,轻轻擦过他的耳畔。 在他的耳边猛然炸开。 沈朝不知道自己的回答会使白瑜年满意与否。 13、第 13 章 沈朝笑了,是个轻扯嘴角的笑。 声音也非常平静,他听到自己回答:“我知道你,你是那个钢琴家。” 眼前的美貌男人脸色瞬变。 笑容被换下,那双原先还浮着歉意、害怕、惶恐、不安的琥珀色眼瞳一瞬变得晦暗,像那种有着不吉传闻的黑猫浮雕,看的人毛骨悚然。 白瑜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 他优美而流利的眉峰拧着,眼神一动不动,仿佛在透过眼前的这张脸,去看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不会对他露出这种神情的,他们之间甜蜜也好,决绝也罢,沈朝是从未对他露过这样眼神的—— 像在看陌生人。 “哥哥、哥哥,”白瑜年喃喃自语,“不是哥哥吗?”气氛寂静,明亮的灯光在头顶耀眼地照,年轻的美貌男人没有什么表情,他像一头绝望的、被猎物欺骗了的兽一般,轻轻发问。 沈朝看着眼前的高挑男人,稍稍扬眉:“白老师?” 终于回神,眼前的男人脸色透明,微带憔悴。 “你...”白瑜年试探性地再张口,可刚问出一个字节,剩下的话又似乎被咽了回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彼此间的沉默中,年轻男人目光始终梭巡在沈朝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意味。 他似乎要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讲出的话只有一句:“你有点像我熟人。” 熟人? 沈朝微微笑起来,心里却不舒服,一股恼怒情绪横冲直撞进他心间,搅得他心烦意乱。 沈朝不想听这些假惺惺的话。 明明当时电话只要接通了...不,那样的话自己不又是会横在他们之间吗? 自己的死去,很难说会有意义。 但他这根眼中刺、肉中钉的拔除,对于一些人来说,应该是可以感到高兴的事。 沈朝不知道,在他们欣喜之余,会不会有一丝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生命逝去的而感到的难过和可惜呢? 重生回来这么些时间,沈朝始终不大愿意去想。 连现在面对故人,他也只是在沉思:楚琅什么时候来? 沈朝实在是厌倦了。 “白老师,你在说什么?” 他自觉自己心态稳定,演技挑不出错,至少在他这样恐惧中夹着厌恶的情绪中,做出这样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已然是他的演技最高峰。 但眼前的男人却忽然沉默。 白瑜年试图从眼前的面容去寻过去那个人的影子,想去寻到那些曾让他感受到来自天堂般没顶的快乐,可他没有找到,他只找到了令人如感地狱刻心刮骨的痛苦。 ——哥哥死了,死在他二十七岁的那一年。 沈朝抿了下唇,主动打破沉默,他看到不远处的楚琅,总算有了点解脱的轻松情绪。 “哥。”沈朝喊,“我在这。” 点头示意离开,可绕过那个人身旁时,他的手又被对方抓住。 白瑜年的手滚烫,被抓住时沈朝只感觉像是被贴了一个小火炉,肌肤相贴的那一小块皮肤,也像是被传递了体温,开始源源不断地发起烫。 沈朝想抽回手,但忍住了。 另一边的楚琅向他走来,沈朝回头去看,那个在记忆中分外熟悉的样貌此时正勉强维持着镇定脸色,惶惶向他开了口:“可不可以不要走?” 沈朝皱了下眉,觉得白瑜年状态似乎不太对。 对方顿了顿,又用那一双看起来极其无辜真挚、似乎带着泪意的眼恳切盯着要临别的人,“我真的很想...” 他张嘴做出一个口型,没有说出声,但沈朝看懂了。 白瑜年在偷偷对着这样一个与“沈朝”相似的身体喊“哥哥”。 可是他不是。 沈朝心里霎时涌出不合时宜的恶心,他回望起眼神闪着细碎光芒的白瑜年,毫不留情地将手抽了回来。 “哥,”沈朝扭头对走过来的楚琅喊了一声,才回答起刚刚的问题,“可是我都不认识你。” 白瑜年的身体又开始一颤一颤了,他比沈朝高,却在青年面前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情态,沈朝猜测他又是在哭。 白瑜年的眼泪似乎打到了他心间,沈朝已经许多年没见过白瑜年对他这样示弱。 对方那时冲他发火倾诉的歇斯底里样子依旧历历在目,他完全忘不了那晚的白瑜年哭的有那样伤心。 一开始是哭泣哀求,但随着自己漠视的渐次推久,白瑜年没藏住真心话,将他的心剜了一片片。 沈朝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那样坏的一个人。 “我没有恶意的。”细弱声音飘过来,年轻男人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与性别的委屈,沈朝只敢看了一眼,便僵硬地扭了过头。 白瑜年继续哀求:“那可不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 沈朝尽量平静地掏出手机让对方添加联系方式,但客气的寒暄话刚到嘴边,在瞧见对方那莹莹泪眼后话还是给收了回去。 “再见。”分别时,白瑜年轻声告别,没再喊他“哥哥”。 沈朝没有回头看,他害怕自己回忆,更害怕自己心软。 “放过你,放过你们。”沈朝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也放过你,沈朝。” 心思收回,沈朝对视上楚琅的脸。 他哥在古怪地看着他。 沈朝心头一跳,还以为是楚琅发现了什么,就听他哥说:“他是白家的继承人,自己的事业也做得很出色,但他这一两年...” 他哥沉默了一下,还是补充道:“精神不是很稳定。” “朝朝你不要和他过多接触。”楚琅最后这么建议,“他们那一帮圈子都不大对劲。” 不稳定,怎么会不稳定呢? 沈朝是知道白瑜年性情没有表面那样友好的,可怎么也谈不上要让旁人忌惮乃至提醒其他人的程度。 难道他们没在一起吗? 他忽然又如此突兀地想到,可这点心思不过短短出现了一瞬,便被迅速的抹去。 沈朝赞同点头,同楚琅保证:“不会的哥哥,我也觉得他很奇怪。” 沈朝把刚刚添加上的联系方式删去了。 — 下午将近五点,沈朝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从细雨中驶来,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大堂经理已经恭候多时,门童殷勤恭谨地迎上去。 车门缓缓打开,伸出道轮椅斜坡的滑坡,一个苍白削素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助理模样的男人跟在他身后。 从远处看,沈朝以为对方是很虚弱的。 但当人靠近,沈朝才发觉那人并没有到脆弱的地步。 坐在电动轮椅里的人看起来和楚琅差不多大,现在已经是早春的天气,对方却仍穿着一件棕色的驼绒大衣,领带打得工整,膝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 沈朝从楚琅那里知道对方是大学老师,职称并不清楚,但从样貌上却并不似那样多有亲和力的人。 他的面容是清淡疏离的,鼻梁高挺,唇却偏薄。 而从骨相的轮廓里却有一种显而易见异常吸引他人的艳色,这份充满着矛盾的结合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完美,散发出一种引人探究的冲动。 而当对方微微笑起来—— 一切又都不一样了,那点由相貌带来的冷峻一瞬间便消散完全,浑身气质犹如寒冰化冻、春花盛开一般。 “你好,我是傅斯言。”轮椅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沈朝握过去,感受对方手心里的温度冰凉,像外面下着毛毛细雨的阴冷天气,令他感觉不太好。 “你好,我是楚朝。” 彼此间的介绍简短,同现实中任何一对不善言辞的男女相亲见面没什么两样。 沈朝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是在相亲。 如果这一步顺利的话——不顺利也没有关系,他或许就要同眼前的人一同走入婚姻殿堂,即便在此之前两人全无接触。 沈朝活这些年,曾有两次无比靠近婚姻的机会。 第一次是同那个人。 沈朝置办好了所有,请帖流水一样发了出去,但婚礼前夕,新郎却死去了。 并不是死于病痛,而是死于事故。 明明那时沈朝已经接受了一切,在对方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许诺着:“我只会陪你这最后一节”、“你放心,你死了后我一定会去找别人的,再也想不起你”。 可那个人失约,沈朝只好也失约。 第二次是与宴雪然。 沈朝不想多回忆。 但现在婚姻又再一次的接近了他,沈朝希望它能困住自己。 14、第 14 章 今日有降雨,白天晴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天空终于飘下了细密雨雾,将行人斜斜织住。 楚琅正同傅斯言身边的助理大眼瞪小眼。 就在刚刚,约定见面的两人进入了包厢,门被关得很严。 楚琅放不下心,恨不得连上菜的服务员也要拦下来盘问,但傅斯言身边的助理发现了他,犹疑地出了声:“楚总?” 他们喊沈朝为“楚先生”。 楚琅踱步的动作停下,收敛起表情回望过去。 “林助,你手里的是?” 包厢内。 沈朝心悸地看着桌上的菜品,他能猜得出常年生病的人口味都会很淡,他们脆弱的肠胃通常消化不了什么油腻的食物。 但傅斯言的身体或许要病得更严重,助理替两人点了两份菜,每份菜都仔细分了开。 但即便如此,对方晚餐依旧用的不多。 沈朝口味是要重一些的,苦一点辣一点甜一点都没有关系,就是怕淡。 但口味上沈朝也可以让步,可气氛却实在算不上热烈。 傅斯言连喝粥也断断续续,沈朝这边的肉粥早一骨碌喝完,那边才刚刚啜了两口。 自己的碗已经空掉了,沈朝面色羞赧。 好在傅斯言不喝粥的时候也在注意着他,清俊男人微微笑起来:“楚先生,是不合胃口吗?” “行,行!”沈朝原先还在埋头用勺子刮着碗壁玩,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对方开了金口,连连点头,“味道好。” 傅斯言不再喝粥了,沈朝算着男人动了几次筷勺,或许五次都没有?实在是有够节制的。 但之前虽说每动一次筷勺后要过好一会儿才接下一次,可现在男人彻底放下餐具,双手交叠在一起坐着,沈朝心里又有点发毛。 是要开始说正事了。 果不其然,傅斯言道:“楚先生,我这边一切由您的便。”姿态很规矩,态度也完全挑不出错。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哪件事。 沈朝托起下巴,思绪凝在对方苍白的像柳枝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平心而论,他们俩都算不上是市场上的优质选择。 傅斯言虽家世高贵容貌出色,但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身体,菜也不多吃,生命看起来很没有保障。 他呢,更不算好,要学历没学历,文盲一个;要钱也没钱,家里还负债呢;之前是个傻子,现在则是个被野魂篡了身子的正常人,但条件一塌糊涂。 “和你约会三次,”沈朝回答飞快,“如果三次我们都没有不满意,我们就继续走下去。” “好。”傅斯言不再说话,也没有问沈朝这次对他的评价。 晚上七点,晚饭连同约会全部结束。 雨还在下,沈朝看起手机,半小时前,楚琅给他发了信息说回去加班。 回家的路程便由傅斯言他们来送他。 走出宴会厅,门童已经将车停在门口,司机也伸好了滑坡,等待着主人的入座。 刚出酒店大门,被冷风一激,体内原先还昏沉沉的病气陡然散去,沈朝打了个颤。 他正想快步上车,忽觉身旁的轮椅速度一顿,然后随着慌张脚步的响起,傅斯言用力咳了起来。 一开始是忍耐的咳,然而之后便越来越急促,如翻天覆地,连原先苍白的脸颊都泛起潮红,贴在男人颧骨处。 沈朝明白男人那点矛盾的艳色是来自哪里了。 外面太冷,助理推着傅斯言上了车,车内始终开着温暖的暖气,烘得人又要昏昏欲睡。 为了方便轮椅,车内空间很大,像一个布置讲究设施齐全的小房间。 助理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更厚的毛毯覆盖到男人身上,又半蹲着去为雇主顺起气。 “先生,要用药吗?” 沈朝看清助理手上的哮喘药,默不作声看向了窗外。 雨好像下大了。 十分钟过去,傅斯言终于好了一些,原先的断续咳嗽也不再可闻,只是脸上还有那点异样的潮红。 傅斯言嘴唇薄,眼睛也狭长一些,现在却因为病痛而变得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那点艳色也更为突出。 或许是男人脸颊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绯红,也或许是那微微喘着的起伏胸膛,亦有可能是对方紧紧握着轮椅因此骨节分明指腹泛红的手。 心思突兀乱了一下,沈朝想,他很适合入画。 他想起了另一个适合入画的人。 寂静声中,傅斯言睁开了眼,眼里微许朦胧,是刚刚咳出的水汽。 他问:“楚先生,这样还会满意吗?” 暴雨敲打着车窗,车已经过了城市的高架桥,路灯像晕开的烟花,肆意地绽在空中。 沈朝将目光收回,似笑非笑地看向轮椅中的男人:“您指哪方面?” 轮椅中的人抿了抿唇,沈朝看出了点脆弱的意思。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傅先生的身体可以支撑大学一整堂课的讲授吗?” 助理瞪他,可还是替雇主解释:“先生的课并不需要十分多的语言。” 那是什么课? 沈朝微微颌首:“有空我可以去听吗?” 助理立即上心给出了时间。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便是沈朝紧挨着对方坐着,两人中间只隔了个不足十公分的距离,傅斯言的手安静落在膝上。 同坐一致高度的座椅,傅斯言个头却仍要比他高一些,从沈朝的角度去看,可以清晰看见对方洁白的下巴。 皮肤看上去也十分柔软。 沈朝觉得心口滑腻腻的,像是有蛇忽然蹿了进去,在他的心口轻轻点了点。 他模模糊糊地想,之前的确是没见过傅斯言这样的男人。 助理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况,沈朝忽然有些鬼使神差,慢慢将手移到了身边男人的手背上。 轻轻地摸了一下。 傅斯言手颤了颤,但没有去挣脱。 他这副正襟危坐、不做多防的姿态让沈朝感到了一点羞愧,神思回神,手挪了回来,青年悄悄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斯言侧首看他,即便这样近的距离,男人的眼睛依旧清明如泉水,似乎刚刚被人占了便宜的人不是他,对他也毫无任何影响。 但那双眼睛,反倒将沈朝的鬼迷心窍映了出来。 男人神色倦倦的,语气很轻:“我好像见过你。” 15、第 15 章【回忆章】 世界上可以有无数人说“曾经见过他”,沈朝死的时候,流言蜚语如同雪花一般洒出来,上面都不约而同配过他的照片。 这具身体同自己长得一样,曾经见过这张脸一点也不显得稀奇。 可沈朝还是心头一跳,情绪涩在心口。 傅斯言静静地看着他。 沈朝反问回去,语气故作轻松,调情似的:“什么时候?” “我也觉得你很相似,”他笑起来,视线梭巡在男人面庞上一圈又一圈。 “你的眼睛,让我觉得曾千百遍的见过。” 狭长的眼,冷淡的眼,中间与他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眼。 沈朝的确曾千百遍的见过。 傅斯言向他看过去,不再说话。 车到了,助理替他开门撑伞。 毕竟是三月,即便落了场雨,也只是冷风呼啸,这个天气,是断然不会下雪的。 长风衣被风吹得衣摆纷飞,沈朝回头去捞带子,看见车内的傅斯言端坐在轮椅上,微微低着头,但两人中间隔着道雨幕,看起来轮廓模糊,沈朝没有瞧清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的手—— 沈朝那时不仅摸了,临走时还轻轻挠了对方一下。 但与那人不同的是,手移开时,傅斯言也轻轻回握了一下他,力度小的像是错觉。 — 每年的冬春交际时日,沈朝会挑一日好天气去拜祭初恋。 初恋那时死得不痛快,临走前遭了一些罪,沈朝一直很不安心。 见到宴雪然的那一年,沈朝拜祭完还去了酒吧喝了酒,他自己要了一方卡座,在蓝紫色的光芒中咕噜咕噜地灌着酒。 不知道喝了多久,酒精麻痹神经,沈朝渐渐软醉在卡座里,就像泡在酒里的烂水果,气味逐渐发酵、神思也逐渐发酵,一切都不再看见最开始的原状。 他又看见了初恋,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对方身姿挺拔,身形高高瘦瘦的,露出的半张侧脸仿若夜色中的潭水,沈朝看不清潭水的美丽,只能瞧见在幽幽暗暗昏暗灯光下的波光。 初恋手里提着柄黑伞,带着一身湿气走了进来。 他对吧台的调酒师说:“下雨了。” 没有下雨。 沈朝想去反驳,他来的时候外面还是好天气。 初恋没有理他,或许那不是初恋,而是宴雪然。 男生还是那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表情,随着向内走进,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靠近吧台的那个卡座里的人,但视线只短暂顿了一秒,男生便继续往里走。 沈朝叫住他,说话磕磕绊绊的:“你、你好,我有些醉了。” 宴雪然回头看他,看到沈朝水红的一张脸,眼里还有着湿湿的雾气。 男生在酒吧里打工,他个子高力气大,虽然性格有些欠缺,但容貌实在招人,老板让他留了下来。 “沈朝?”宴雪然没有走近,隔着那几米远问。 沈朝模模糊糊应了一下,像是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了,又忍不住笑起来,手臂也摊开,想要对方来抱住自己。 宴雪然走近,嘴角拉得很平:“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朝不答话,犹在痴痴地盯着他,这视线太过灼热,男生又说:“我让白瑜年来接你。” “不要,”沈朝嘟嘟囔囔,眉头拧在一块,“不要他,要你。” “要你来。”沈朝再次重复了一遍。 男生的呼吸窒住了。调酒师也从吧台出来试图来拉沈朝,但被推开了,沈朝也不要他。 他看向宴雪然,带着点商量语气:“你们是同学?那你先照顾一下他吧,喝醉了话容易出事。” 男生僵着脸色去捞卡座里的醉鬼,沈朝还有一点意识,对方刚做出捞他的手势,便沉沉地钻进男生的怀里,手掌熟稔搭上男生的肩,头也埋进去。 宴雪然闻到沈朝身上酒的气与味,像发酵过的桃子,带着点甜滋滋香喷喷的气息。 酒吧里有员工宿舍,还专门设了一张始终铺着被褥的床,供员工小憩而用。 宴雪然之前用这张小床打过不少次盹,现在却不敢把沈朝放上去。 床有些脏了,气味也不大好闻,越靠近那张小床,宴雪然眉头便蹙得越紧一些,像一张不断绷紧的弓。 弓最终停了下来。 宴雪然找调酒师开了一间二楼的房。 “你不是让那小同学朋友来接他吗?”调酒师递过房卡,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放员工宿舍那小床上,他是你的同学,老板不会介意的。” 接过房卡,宴雪然垂着睫毛不说话,直到看了眼手表发觉时间将过五分钟,男生才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没关系的。” 沈朝在房间里浅浅睡着,怀里抱着件外套。 男生刚刚将人放到床上时费了好一番工夫,沈朝不肯下去,死死地缠着他腰,头埋的很低,浑然是依赖的样子。 宴雪然刚掰开这边胳膊,那边手指又攥得更紧,最后只好以一件外套作为代价,男生得以抽身。 他想起那日雪夜,沈朝热情地邀请他进去坐一坐,他那时像被火焰烫到了的冰冻之人,温暖实在太过陌生,以至于下意识地回绝。 但那分明是温暖的。 手中的动作顿住,但不过几息,宴雪然还是一指一指掰开了床上人的手,与对方分隔开来。 他退至黑暗之中。 而除了开了一间房,他还向老板请了半天假。 沈朝身上的酒精似乎也传到了他身上,宴雪然思绪昏昏沉沉,不然为什么他会很想去揉一下床上人水红的唇? 他那天看到了,白瑜年在偷偷地亲吻自己的小男朋友,那时沈朝的嘴唇看起来就很软。 而白瑜年唇瓣离开的时候,沈朝唇上的水渍似乎也很诱人。 …有一些口渴的感觉。 宴雪然坐在床边思考了一小会,还是找不出头绪。 最终他还是起身拐进了房间内的小卫生间,走到水池边,撑住盥洗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宴雪然觉得自己变了。 空间万籁俱寂,他觉得自己也泡在了沈朝的桃子酒中,那点不自在的、不道德的神思,在冥冥昏暗中,像小而亮的火焰,一点一点将他点燃了。 从洗手间退出去时,沈朝已经醒了,正靠在床靠上敲着手机。 既然已经醒来,那他便要离开。 从床脚拎起衣服,男生就要径自离开。 “诶?”沈朝叫住他,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乌润的眼睛很亮,语气也很欢快,“宴同学,是你吗?” “谢谢你照顾我。” 被告谢的男生没有来得及说话,沈朝的手机又“嘟嘟”响起来,颇有种不接便不肯罢休的意味。 沈朝接过电话,那边的声音嚷得很大声,音色清亮,连宴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哥哥,你怎么又不见了!!沈阿姨那边我瞒不住了,你跑去哪了?” 床上的少年不大自然抿了抿唇,未发一言,毫不犹豫按断电话——沈朝还想继续同宴雪然说话。 但男生只轻轻瞄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推开门走了出去。 宴雪然离开了,他从房间下一楼,又去酒吧的地下室。 他一直在走着,像之前许多年那样孑然走过这些路。一步也不偏移,一步也不歪斜。 虽然如此,他每走一步,每走一段,眉头就蹙得更紧一些,直至那点痛苦逐渐淹没他。 白瑜年来的很快,调酒师通知他那位姓沈的小同学有人要来接他,要他去认个人看能不能放。 浅色瞳孔的男生静静站在吧台前,同身边正向他搭话的年轻男女们微微笑着,语气笑眯眯,不过脚尖却稍稍点着,有些着急的意思。 见来人是他,白瑜年微微扬起眉:“你在这上班?” 宴雪然未置可否:“沈朝在二楼,我给他开了房间。” “哥哥怎么了?”翘着的嘴角放平,白瑜年猫一样的圆眼睛一动不动,“你们怎么遇见的?” 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白瑜年也不想这样的,他满心担忧来到酒吧,没想到在这居然也能碰到宴雪然。 …不对,他们是不是故意约见的? 警钟再次敲响,白瑜年一丝笑意再挤不出。 不知廉耻的东西,明明都已经见过自己和哥哥接吻了,为什么还要去和哥哥接触? 白瑜年恨恨盯着身前的背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刷卡开了门,沈朝还在床上晕乎乎闭着眼,听见声音眼皮也不掀一下,只微微哼了一声,流露出对光线乍来的不满意思。 “哥哥!”白瑜年扑过去,见到沈朝的一瞬间,男生周身的气息登时变得活泼,像阳光下的灿烂花朵,那点在宴雪然身旁时的阴沉沉气息也一下挥散干净,变得再正常不过。 “哥哥,你怎么可以在外面睡觉?”床是双人大床,沈朝缩在床里面,白瑜年跪在床边捞了好半天才把沈朝拽出来,语气气呼呼:“哥哥,你喝酒了!” “嗯?”沈朝还是醉醺醺的。 浅色瞳孔的男生轻轻摇起床上的人,小声道:“哥哥快起来,我来接你回家。” 沈朝不睁眼,由着身前人替他整理衣服和用沾水的手帕擦脸。 “妈妈发现我出来了吗?” 白瑜年摇头,摇完又意识到沈朝并不能看见,只好转为口述:“沈阿姨很生气呢,我也不高兴,哥哥你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还一个人喝。” 白瑜年絮絮叨叨的,吵得沈朝头都疼,在热毛巾的擦拭下沈朝勉强睁开眼,瞧见眼前漂亮精致的一张脸,视线转远,沈朝一个激灵,看清了正等在门口的男生。 是宴雪然。 原先还有些醉意的意识一下清醒,沈朝磕磕绊绊吐出句话,“宴雪然,你怎么也在这?” 他下意识就要甩开被身旁男生扣着的手,但白瑜年反应比他快一点,沈朝不仅没甩开,反而手被扣得更紧,还被拿到了被子上。 “哥哥…”白瑜年哀哀怨怨地喊道,转眼又随沈朝眼神看向门口的男生。 “哥哥你记得要还给人家钱哦,宴同学打工很辛苦的。” “啊…好、好。”沈朝讷讷点头,继续眼也不眨地看向门口的男生。 宴雪然身高腿长,虽然现在身形还偏瘦削,但骨架摆在那里,站在门口的时候,把外面的光都遮了大半,脸上的神情也逆着光看不大清,沈朝只能看见对方锋利薄情的唇,有种冷峭的味道。 他心里澎湃,想起上一次见面还是他那时救人,之后返校后便是期末考与寒假,期间没有见到一次。 沈朝没想到对方还认得自己。 16、第 16 章【回忆章】 心里怦怦直跳,恨不得立刻下床跳到男生怀里被抱住转一圈,但宴雪然毕竟是宴雪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真要凑上去了,沈朝觉得自己能被抡到一边。 心里苦苦涩涩,像咽了颗酸杏子一样,沈朝只要一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就觉得什么都糟糕透了。 他自己也是。 在此之前,沈朝从没有过如此百转千回的思绪念头,在与初恋的那一段感情中,他完全是当作被偏爱的对象。 但如此换了对象换了人,沈朝一面要承认自己对于宴雪然不纯粹的念想和卑劣,一面就要煎熬于自己对于恋人的背叛。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呢?沈朝自己也是骗不过自己的,仗着那张脸作为自己被爱的联结,这从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而事实要远比想的更为艰难... 沈朝耷拉下眼皮,不太敢再抬眼看对方了。 一旁的白瑜年还在跟个老妈子一样替他脱下袜子又重穿,完全无视空间里另一位与他同龄的班级同学。 沈朝不大自然在别人面前被这样细致照顾,可稍一动作,白瑜年便不高兴地去挠他。 他心里又发虚,今日出来喝果酒也能喝得醉醺醺的确是自己不对,他是怎么也不应该对替自己打掩护还来接他的好兄弟这样。 可是宴雪然在这呢。 沈朝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所幸宴雪然并没有盯他们多久,沈朝刚穿好衣服,男生便轻飘飘移开了视线。 白瑜年从床上起来搀沈朝下床,但沈朝倒也没有醉成那样,勉强推开身旁琥珀色瞳孔的男生后,沈朝追上宴雪然与对方并肩说话。 宴雪然神色冷冷淡淡的,黑色碎发有些遮住男生的眼,沈朝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谢谢你啊,宴同学。”沈朝些许无措,“我是不是麻烦到了你?” 男生脚步停下来,冲锋衣的立领不知何时被竖了起来,唇瓣也被遮住了。 “不用了,谢谢你。”与神情一致的冷漠语气,把沈朝阻隔在后。 沈朝狐疑拧起眉,不知道宴雪然在谢他什么。 他还想再追问,但男生已经走远,背影格外孤僻,看起来并不多想与他继续。 白瑜年从后方慢吞吞地踱步上前,软趴趴地靠在沈朝肩上,眼睛因为微笑而眯起来,“哥哥,宴同学就是这样不爱理人的,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沈朝觉得自己语气失落得像没有气的碳酸饮料,小小的气泡不见,只有失落的波纹。 沈朝睡了半个下午,和白瑜年出酒吧时已是晚上十点,外面雨已经停了,只有地面还有着湿漉漉的痕迹。 他心头一跳,突兀地想到在这个天气宴雪然会不会夜里冷? 从小就不被关爱,甚至是被虐待迫害的男孩,是如何捱过那一个个夜晚呢? 他会不会想妈妈,会不会想要一个拥抱? 沈朝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揪紧,但怀里又钻进来个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哥哥,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酒味?”白瑜年躺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被紧紧拥着的人,“哥哥你凑近一点闻嘛。” 要不是刚刚在里面洗了澡,沈朝是断然不会去闻什么男孩子身上的酒味的,白瑜年哪怕长得再可爱再精致,也是个男的。 但他实在太会撒娇,沈朝一刻不行动,白瑜年就真在车上哼哼唧唧地要蹭他。 没抵过几秒哀求撒娇,沈朝俯身低头轻轻嗅了嗅—— 什么酒味也嗅不到,沈朝只闻到了清爽的洗发水香味。 “柠檬味的,”他喃喃自语,费力将怀里的脑袋挪开,抬臂轻嗅自己身上的气味,“我用的是那款吗?” 白瑜年不假思索:“是同一款,我和哥哥用的一样的!” 听起来还很骄傲的样子。 把白瑜年和宴雪然换一换,困意涌来之前,沈朝这样无情地想着。 要是换一下就好了… 身前的人呼吸渐渐平和,白瑜年从沈朝怀里钻出来,他头发已经被弄得一团糟,脸色却带着一点绯红。 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去照顾哥哥呢? 白瑜年心里甜蜜蜜的,想起自己曾和沈朝最亲密的那段时间—— 沈朝那时候真把他当作了弟弟,对他那样关照。 可白瑜年却恰相反,他在那段时间心思蜕变,不肯再满足与沈朝的关系。 于是他变成毒蜘蛛,吐出道道丝线,意欲将沈朝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但宴雪然来了,沈朝的目光不再那样全心贯注地投向他,而是分给了另一人。 哥哥脏了,被宴雪然弄脏了,白瑜年心里怨恨又恼怒:哥哥以后还会再属于他一人吗? 心里横生出的密密麻麻慌乱,还有一种更为浓烈的心痛,让白瑜年彻底慌了神。 不会、不会的,哥哥不会对他那样绝情…… 白瑜年勉强安下心神,又死死盯住怀里熟睡的男生。 哥哥有着自己难以意识到的美丽——沈朝眉毛细细的,像远山,眼睛很润,像黑珍珠,看人的时候总像含着情,皮肤也白,像透粉白珍珠……白瑜年总觉得哥哥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但沈朝总对自己一无察觉,白瑜年从不敢告诉对方,有时候沈朝穿的少了一些单薄一些从他身旁经过时,他的神思也是要被牵引住的。 就像那一天,第一次梦见哥哥的那一晚。 白瑜年是不知道沈朝的青春期那时候是如何度过的,但他初来乍到时,情形却不太美妙。 生物课上老师曾三言两语地带过,更多的了解还是来自于班级里那些个同龄的男生们。 白瑜年对此的印象是肮脏的,像厕所里的马桶,充满着下流。 但他没想到自己也会那样,变成一个对哥哥充满下流欲|望的人。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白瑜年面色还犹有一丝茫然,月光下薄皮的红脸和红耳根烫得他脑袋都有些发晕。 明亮的月光似流水一般泄进屋子,高高照在天边。 白瑜年捂着脸含羞带怯地去瞧身旁的男生,与沈朝对上视线。 “哥哥...”他声音一下干巴巴的,带着点被捉了个正着的慌乱,他没想到沈朝已经醒来,更不知道沈朝是何时醒来。 只能不知所措地微弓身子,试图将自己变成个煮熟的虾仁。 白瑜年羞答答地将头死死埋在被窝里不肯出声。 “先去换条裤子吧,”寂静声中,沈朝或许也有些尴尬,“我来换床被。” 白瑜年脸更红了:“我没有那么多的...没有弄脏被子……” 但一切的狡辩在对上沈朝泛红的面容后,白瑜年又忽然变得硬气起来:原来哥哥也在害羞啊。 他心里忽涌起点甜蜜,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心跳得如鼓震鸣:“…哥哥你挡我我下床了。” 沈朝掀开被子,蹬上拖鞋下床,给他让开一条道。 白瑜年还在小心翼翼将自己挪到床边,一抬眼就瞧见沈朝在一旁躲避着他的目光,但视线再一往下,白瑜年不动了。 沈朝穿的短睡裤,那点长度堪堪只遮住臀|部,露出有些肉乎乎却很匀称的腿根,而其下的两条腿笔直修长,在月色下白皙漂亮得不得了,像含了满屋春光,尽聚在那双腿上。 “哥哥,走开。”白瑜年觉得脸已经烧到无法感知,或许头顶都已经开始在冒热气。 梦里的场景在看到实体后便一瞬具现化,那些刚刚一开始没记起来的画面此时开始在脑海里纷纷杂杂地闪了过去。 梦里的这双腿就是那么搭在他腰间的,要垮不垮,虚虚地勾着他,沈朝那时表情也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引诱着他来采摘…… 白瑜年一个晃神,就那样直挺挺摔到了地上。 “咚——”一声。 “怎么这也能摔?”听到声响,沈朝回头趿着拖鞋要来拉摔地的人起身。 但倒地的男生不领好意,犹在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笔直的长腿看。 下一秒,白瑜年感觉自己鼻子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 身前的沈朝惊慌失措:“你怎么流鼻血了?脸也没砸地啊。” 白瑜年支支吾吾着不说话。 等到两人手忙脚乱换好衣服和床品,白瑜年红着脸端着泡内|裤的盆子要去洗时,沈朝才出声:“你泡着吧,明早洗。” “哥哥你要忘记这件事…”回到被窝后白瑜年也不安定,在沈朝耳旁小声地请求。 但在察觉到哥哥身子悄悄离他远了几公分后,他又开始忍不住神伤起来。 哥哥是在嫌弃他吗? 可是梦里的哥哥好会扭,缠着他的时候表情也那样放|荡。 白瑜年是不想用这样的形容词放到沈朝身上的。 可仅仅这么一想,少年身|下便又有蓬勃欲飞的征兆,他只能紧张蜷缩起身,往沈朝那边蹭去以寻求安全感。 但闻到哥哥的味道更昂扬了怎么办? 白瑜年更加苦恼。 心里含羞带怯地思虑了半个晚上,也足足忍耐了半个晚上,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他才下了决心,抓着枕边人肩膀晃了晃。 “哥哥,哥哥。”声音提高了些。 沈朝终于被唤醒,盯着对方犹在迷蒙的睡颜,白瑜年心里惴惴不安。 但另一种跃跃欲试的希望却在他心间悄悄发芽,他扭扭捏捏地凑到沈朝耳边,小声问道:“哥哥,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沈朝拒绝了。 男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可置信的,说话时连语气都在抖:“你说什么?” “想都不要想。”沈朝拧着眉又这么说。 白瑜年眼里含上泪,眼珠被雾气蒸得乌润明亮,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想都不要想。”沈朝又说了一遍,说完仍不解气,还生气地伸出腿,隔着棉被重重地踩上白瑜年的腿间。 白瑜年原先那点还要哭不哭的泪花一下哽住了,话也结巴住了,反复张唇但讲不出一句话来。 哥哥的腿那么白,那样光滑,用了点力道踩上他时,白瑜年只觉得好像被踩上了心口,心跳也一下响得锣鼓喧天,震得他耳膜都在发疼。 沈朝还在不以为意地继续往前轻轻踢着,似乎是带了点惩罚他意思在的。 白瑜年喉结重重滚动,喉间也一瞬灼热起来,像是很口渴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瞧。 哥哥的脚踝好细,也好白,他原来一只手就能握住。 17、第 17 章【回忆章】 白瑜年心思泛滥,一瞬间狼子野心几欲膨胀到无可复加,他简直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 一种来自本能的欲|望烧在他心间,催使他把眼前的人拖回自己的巢穴。 但理智又回压,在这思绪的反复拉扯中,白瑜年甚至是有些怨恨的—— 为什么哥哥会这么吸引着他,但又不属于他? 如果哥哥真的是他的洋娃娃就好了。 就像沈朝那细细的脚腕,他能轻易又不容挣脱地给攥住。 哥哥、哥哥…… — 这天回去之后,沈朝受了沈兰珠好一顿训,之后的假期,便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沈朝对此颇有微词,白瑜年却挺高兴,每天换着花样去哄着男生不要那么无聊。 而这期间,沈朝自然没有再与宴雪然接触过一次。 直至开学之后,沈朝才见到那张脸。 宴雪然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不苟言笑的神情,同记忆里的面孔完全不一样,偶尔眼神交接时,沈朝也在那双眼中完全看不见自己。 沈朝觉得,自己的存在,在对方眼中应该是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情。 在童话故事中,往往会有王子为了画像上的美人着迷而日渐消瘦,仙子因此感动,将王子送至美人身边,从小不见外男的美人因为如此真挚的感情而对王子敞开爱门,最终达成和和美美、皆大欢喜的结局。 现实却不如此。 在校园里偶尔碰上对方,宴雪然也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一般掠过他,从不与沈朝有所接触。 但沈朝观察却发现,宴雪然对白瑜年分明是不这样冷漠的,他会与白瑜年讨论题目,偶尔还会一起吃饭。 哪怕是一起用餐,当有他加入后,即便是高中生难得清闲会忍不住高谈阔论喋喋不休的午餐时间,桌子上也不会有宴雪然一句话,最多的声音就是铁筷碰瓷盘的叮咚脆响声。 沈朝感到无比的挫败。 期中测试之后,学校组织了一场校园典礼,用以嘉奖与鼓励学子们。 沈朝班级挨白瑜年班级很近,老师们不大在意座位的混乱,之前每次典礼,沈朝总是雷打不动地坐白瑜年身边。 但对方会上去做演讲做代表,一场典礼下来,白瑜年大半场不在座位上。 沈朝没想到宴雪然座位会在他身边。自从男生落座之后,他原先日渐消沉的心忽又像未灭尽的火星一般,渐渐又灼热起来。 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近,沈朝只要稍稍往右靠一些,便能碰上男生的肩。 但他不敢,一种近乎是近乡情怯的情思萦绕住他,沈朝恐惧于这种接近。 而要说的更直白一些,或许是沈朝恐惧于接近后带出的拒绝。 他是受不了宴雪然的厌恶的,可人总是贪得无厌,沈朝不满足于与宴雪然做陌生同学。 他们明明之前还单独相处过,不是吗? 台上的校长已经说到稿纸第二页,在台下昏昏欲睡的氛围中,沈朝或许是纠结了一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才开了口,他佯装镇定,找出话题的开端:“宴雪然,你现在还是与他同桌吗?” “谁?”男生倒是回的很快。 “…白瑜年。”沈朝不大愿意提出这个名字,但身旁人却目光忽而转向他,沈朝瞧见男生眼里那点像潭水一样深的黑眼珠,宴雪然道:“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可沈朝却被击中,那点阴暗的小心思似乎一瞬被暴露在了人前,明晃晃地什么也逃不掉。 沈朝蘑菇似的缩了回去,但过了一会,宴雪然又道:“我与他还坐在一起。” 沈朝注意到其中的人称代词,并不是“我们”,而是界限分明的“我”与“他”。 仅一句话,他原先还在被男生那句直截了当的话而引起伤心的情绪一下变得欣喜、激动,甚至是甜蜜起来。 “宴雪然。”沈朝轻轻唤了一声。 男生没有偏头,也没有吭声。 “宴雪然。”沈朝鼓起勇气伸手去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我不问了,你别不理我。” 讨好的意思。 对方这次有动静了,沈朝还是头次瞧见男生那样专注看向他。 宴雪然说:“我总觉得你是在接近我。” 沈朝的脑子仿佛被这话给敲了个闷棍,变得晕乎乎,他怔在原地,讷讷张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轻易戳破他…果然还是因为让对方觉得方案吗? 可眼前的男生又说话,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沈朝居然在对方脸上看上到了些凝重、但在开口后又一瞬变得轻松的神色:“沈朝,你这样是不对的。” 什么是不对的? 接近他么? 连接近也不许?沈朝忽然觉得宴雪然很霸道,他明明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在最小心翼翼地去看对方。 可是宴雪然连这也不许。 男生又把目光转回了正前方,在沈朝的视角中,宴雪然在紧盯着台上的少年人。 灯光下,白瑜年的面容动人心魄的美丽的,像画册中的天使,仿佛被光线偏爱。 沈朝不想让宴雪然去瞧白瑜年。 他心里酸酸涩涩,像碳酸饮料开瓶后瓶中丝丝炸开的小气泡,耳边嗡嗡作响,心思也格外繁杂。 台上的男生朗声说着学习的经验。 沈朝觉得自己浑身都涌出了悲伤难受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也变得可怜巴巴的,像被霜打了的青菜,耷拉着眼缩在座位上,想要着一点点安慰。 宴雪然目不斜视。 但若要仔细看,男生右手分明是攥成拳,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在沈朝兀自的出神中,宴雪然心里波涛汹涌,直到眼前忽然灯光闪烁,紧接着全场灯光一黑,随着几声尖叫,所有空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男生心中重重一抖。 沈朝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靠在座位上,被宴雪然那句话警告之后,他连视线也不敢望过去。 但随着眼前视野黑下去,台上的领导迅速反应过来是学校电路问题,在老师安慰起大家让稍安勿躁后,他忽然感受到在昏暗中,身旁的人似乎剧烈抖了一抖。 宴雪然怕黑。 早被从记忆中翻出而嚼了不知多少遍的设定一下跳进脑中。 沈朝想不起对方为什么怕黑,也忘记这个设定引入的是什么事件的契机。 他只是在想,甚至是带有心疼意味的:小小的宴雪然,是怎样撑过那一个又一个的黑夜? 心里的火焰再次复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猎猎声响,沈朝往右靠了靠,抓住男生衣袖,小声请求:“宴雪然,我有些怕黑,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男生身子不动了,但没有说话。 沈朝只好再度补充,语气可怜兮兮:“求求你,宴雪然。” 说完,他鼓起勇气,从黑暗中摸索到对方手心,牢牢扣住了。 宴雪然没有挣扎。 在停电失去光线的几分钟内,沈朝就那样扣着对方的手,感受着男生手心的微微汗意,而与自己掌心相接的皮肤更是温度滚烫,他分辨不清到底是对方的温度还是自己的手心温度了,但几乎要把他灼伤。 沈朝勉力想着,这次宴雪然没有拒绝他呢。 那下次他还会有机会吗? 周遭吵吵嗡嗡,黑暗中的动作在此刻显得更为隐秘,一种不光明、不忠贞、不再高洁的关系似乎建立,但又岌岌可危。 沈朝把宴雪然握得更紧,连身子也稍稍靠近,直到他听到男生的呼吸。 比平时是要稍急一些的。 沈朝有种错觉,似乎宴雪然也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无动于衷。 灯忽然亮了,如同熄灭前的闪烁一般,明昧之间,沈朝手中的手飞快地移开了。 像仙女的衣袂拂过凡人的掌心,沈朝没有抓住。 而这道抗拒的动作一下将沈朝惊醒,他收回手掌,恍然意识到自己额上都似乎铺上了一层薄汗,而那点温热又迅速被宴雪然的拒绝给风干成凉意。 白瑜年施施然下台,与过道里相识的同学微笑招呼,琥珀色瞳孔的男生面容平静,甚至算得上是和善,可眼神却死死钉在两人那堪称亲密的姿势上。 随着白瑜年脚步的走近,沈朝似乎也意识到此时的靠近不合时宜。 但身旁的男生只是抽走了手,仍容许着他肩膀的靠近,对方的目光似乎也灼灼,只是没有望向他。 沈朝不想动。 但双重的刺激,让沈朝的心跳快得像是在击鼓。 咚、咚、咚…… 白瑜年走到他们身旁,向座位上的男生看了一眼,语气很客气:“宴雪然,你让开一下吧,我和朝朝坐一起。” 又在喊“朝朝”了,沈朝不明白白瑜年的称呼变化是因为什么。 但他听出白瑜年语气里的不悦,像是因为他们俩的靠近而感到不高兴。 沈朝觉得自己像是插足他们感情的第三者,即便两人在文中也从未盖论过为伴侣。 但那点细枝末节中可以抠出的糖与感情沈朝并不是看不见。 宴雪然与之对望,像是在对峙似的,一站一坐,一冷一暖,画面冲突又分明和谐。 沈朝别过眼,觉得眼眶些许酸涩,不愿再看这一幕。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白瑜年坐到了他身旁,揽住沈朝的胳膊,又顺着少年手臂扣住几分钟前还在与另一人相扣的手。 “哥哥,不许看他。”白瑜年小声说,“他冷冰冰的,性格不好相处,我们就不要去碰壁了。” 和沈朝说完,琥珀色瞳孔的男生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转向另一边,微笑着问:“宴雪然,哥哥上次有没有付你钱?你千万别硬撑着,我转你一些吧,就当是感谢你替我照顾朝朝。” 语气言笑晏晏,内容绵里藏刀。 下意识的,沈朝抬眼看向被询问的男生,与宴雪然微微错愕的眼神对视上,沈朝看得出,内里还有着些不易察觉的难堪。 宴雪然没有说话,直到白瑜年声音再度提了些,连三人之外的旁人也能稍稍听见了,沈朝才拉了拉身旁人的衣服,语气难以启齿般:“别这样,宴同学没要我的。” 白瑜年眼睛眯了眯,弯得像小月牙:“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宴同学条件很贫苦的,我们不能去占人家便宜。” 宴雪然终于说话,语气很冷,像是凝了寒冰:“不用,之前你们也帮助过我。” 琥珀色瞳孔的男生嘴角弯着的笑骤然收回,将手心里的手扣得更紧,直至感受到沈朝并没有要抽离的意思,白瑜年才放下心,重又拾起那点轻飘飘的笑意。 “宴同学,一码归一码嘛。” 典礼结束,沈朝被美术老师叫走,留下剩余的两人。 旁人眼里他们是再紧密不过的关系,是同桌,又是救命恩人,走在一块从不足为奇。 礼堂外风和日丽,午后阳光毫不吝啬的打在样貌优越的两人身上,两人在一起时如璧人一般相配,引起路过同学的赞叹。 “宴雪然,”白瑜年笑眯眯的,眨眼看着形容端肃、气质格外冷淡的对方,“你应该知道我和朝朝的关系吧。” 现在没有成为情侣也没有关系,他们还小呢,白瑜年不愿让沈朝背上与他早恋的罪名,万一被沈兰珠发现,他未来进门想必会很麻烦。 可是他们二人中间却横插了个宴雪然,像阴沟里的老鼠忽然蹦出,搅得人心情很差。 更不要说这只老鼠恬不知耻。 要是没有这只老鼠就好了—— 好麻烦啊。 所有思绪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白瑜年笑吟吟地说:“宴雪然,你不会想做那种事吧?” “为什么总是接近朝朝,”白瑜年支着下巴,神情很苦恼,下垂的小狗眼看着乖乖巧巧,“你不会以为,你能越过我们这这么多年的感情吧?” 宴雪然寡淡的眉眼中都慢慢渗出刺骨的冷意。 但白瑜年仿若浑然不觉,亦或是毫不在意,“你这样的人,从哪来就滚哪去吧。” “白瑜年!”身后有同学喊起两人名字,“老师找你们!” “好。”白瑜年轻轻快快地应了,又向眉眼间尽是寒意的宴雪然眨了眨眼,“宴同学,你不要生气哦,我只是友好的来提醒一下你不要误入歧路。” “毕竟,插入别人感情真的很不光彩。” 不再理会这挑衅这羞辱,宴雪然转身就走,但是走不过几步,男生又停下来,侧脸看向白瑜年,瞳色深不见底。 “可是,”他也微微露出点笑容,像寒冰化冻似的,眼里甚至是带点笑意的,“你都管不好他,白瑜年。” “所以没有办法,只能来找我是吗?” 18、第 18 章 与傅斯言的第一次约会,他们俩人中没有一人是做得好的。 无论是对方展现出来的虚弱,亦或是沈朝这边的冒昧,两人都算不得好表现。 当回家睡后没多久,楚琅敲醒了他房门。 他哥开门见山,进房间的时候平时惯用的眼镜还没有取下,沈朝才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听见他哥疲惫声音:“不是说看不上吗,怎么会看上了呢?” “哥,你怎么有些不高兴?”缩在被窝里,沈朝勉力睁眼保持清明,“他长得挺好的。” 楚琅恨铁不成钢地俯身捏他的脸,将沈朝脸颊边腮肉捏得红扑扑:“可是他身体那么差,平时都需要靠轮椅出行,一天当中只能站那么一小会,还有其他的并发症,一点都不好。” 沈朝兀自想笑,在他哥口中,似乎世间没有一个男人是好多,尽是些坏玩意。 虽说说得也不错,但沈朝这次想反驳一下—— 这次约会中,和个登徒子一样流氓摸上人家小手的可是你弟,和那个傅斯言是没关系的。 但沈朝依旧没说,只是将翘起来的嘴角弧度往下压了压,从被子中探出头,嬉皮笑脸地要楚琅给自己安排与傅斯言的下一次约会。 这次约会进度便快了很多。 在沈朝的计划中,他们应该在这次见面中发展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地点还是上一次见面的酒店,不过换了间包厢,包厢内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见一整湖碧绿的湖水。 话题是沈朝找的,他又说起那句“让我觉得曾千百遍的见过”的话,不过这次要暧昧许多:“上次说见过我,是在哪里呢?梦中吗?” 傅斯言眼皮轻颤,与沈朝对上视线。 男人的眼瞳很黑,又很静,漆黑如潭,又闪动着水纹般的光芒,像是深夜中的沾露玫瑰,有着漩涡般的吸引力。 沈朝觉得自己陷入了傅斯言的眼里,神思近乎恍惚。 但说更亲密的话,或做更亲密的事情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勉强,沈朝已经在努力尽快去接纳另一人,可事到临头,他仍需要一些东西的助兴。 似乎每次这种关头,沈朝都是醉醺醺的。 饮酒之前,沈朝迎着男人微带疑惑的眼笑着问:“你喜欢红酒还是香槟?哪个味道你更能接受呢?” 他语气轻轻的,像是在哄小孩。 被询问的男人轻轻摇头,伸手缓缓扣上沈朝手腕:“为什么要喝酒呢?” “没关系,你不会喝很多的。”沈朝笑眯眯地凑上去,接过侍者备上的酒水,在男人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他很快就醉了,沈朝以自己的酒量错误估计了这具身体——他完全没想到这具身体此前或许是没沾过酒精的,连一杯红酒也撑不住。 不能醉… 但这意识在脑海思索了不过短短几秒,沈朝便醉醺醺得要彻底撑不住,刚刚还在提起精神和傅斯言交谈,下一秒便脑袋一松,直冲冲往桌子上撞去。 傅斯言和他隔了一个身位,眼疾手快的一下接住青年脑袋,不过手背指关节却还是因为冲击力未被收住而被桌子撞得泛红。 小心将沈朝睡姿摆好,傅斯言盯着自己的手看,他的手并不细嫩,甚至是因为长期接触粉笔这样的粉尘碎末而有些粗糙的。 可他的手型却很好看,曾经有人说他手指动起来的时候像振翅的蝶,很适合去弹钢琴。 但是在那一场摧毁了他身心的车祸中,旁人只知道他的腿出了问题,却不晓得连他的手也遭受了粉碎性骨折。 盯着桌上沉沉睡去的人,一瞬间傅斯言心思微沉。 像睡着的小猫。 沈朝是一只龇牙舞爪的小猫咪,像那种被人类伤害过、却仍喜欢人类的小猫咪。 他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小猫的脸颊软肉。 再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软绵绵的触感,有点痒,他攥紧手指,才克制住再摸上去的冲动。 楚琅回去加班,傅斯言联系不到别人,他不可能去联系傅远津,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人带到自己不常住的别墅里。 助理在车旁等着他,见雇主推着轮椅将人给抱了出来,下意识便小跑上前要去接过雇主怀里人。 但傅斯言拒绝了,男人控制着轮椅,进入车内宽敞的后座。 助理在驾驶位回头看他们,对上傅斯言视线后,在对方肯定的目光下,带着点疑惑地问:“先生,人家醉着,这样不太好吧。” 他刚刚闻到了沈朝身上那点酒气。 傅斯言抬眼看过去。 助理又开口,是提醒的意思:“先生,傅先生还没有确定您与楚先生的婚姻。” 傅斯言轻飘飘看他一眼,“我只是让他待一晚。” 助理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立即咬住嘴巴,不敢再看,但好在他的雇主向来是个宽容的人,这点小错误往往不会在意。 到了地方,傅斯言并没有再自己抱人下车,便由助理来将人抱下来。 沈朝虽是个男人,却没什么重量,身上的肉也要比其他男人软上许多,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期惫懒造成,助理不小心蹭到沈朝的腰间,更是觉得自己好像摸上了一块嫩豆腐一样,手指都要着迷地收不回来。 但他不敢在傅斯言面前造次,虽然从没有见过沈朝这张面孔,但在将人放到床上时,助理还是忍不住打量起了他。 有点眼熟,助理收回目光,却怎样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沈朝长相俊美,没道理自己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助理想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困惑挠了挠头,替昏睡的人宽衣解带。 不过手指在刚刚脱完外套,再褪下一层衬衫后,助理便僵持住了在了原地。 沈朝里面没有再添衣服!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手指却不敢再接触,心里更是觉得尴尬,又配着沈朝那样昏昏默默不省人事的面孔,助理连眼神都不敢多瞄,下意识便要去找傅斯言。 傅斯言控制着电动轮椅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助理低着头给床上人胡乱盖了一件外套,任由沈朝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在空气中莹白得惊心。 在这之前傅斯言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从前更是对此毫无兴趣,不过此时却有一股力量,在引诱着让他再细瞧一下。 手中杯子被紧紧扣住,瞄了一眼身旁的助理,在看清对方眼神所向后,傅斯言便迅速过去替沈朝盖上了被子。 “你走吧。”把助理赶出去,傅斯言又回到房间,眉头已经皱起。 进展有些过于快了,他不是多恨嫁恨娶的人,对于这件事上更是从来没有有过期待。 不可否认,他的确不反感楚朝。 可是傅斯言从不允许自己有意外的再度发生,一次意外的出现已然可以摧毁他的人生,他容不了第二次意外的出现了。 可楚朝...并不能不管。 将床上人虚虚盖着的外套掀开,又给人盖上一层被子,傅斯言将屋内暖气打足。 有一些口渴了...被子是不是没盖好? 轮椅上的男人这样想着,端着杯子移到床尾,不顾自己的洁癖就那样伸手握住沈朝脚踝顺着往上打量。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却深邃了很多,杯中水因为无意识的倾斜落到床上人的脚背处,顺着足弓缓缓流下。 “嗒——” 滴答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响。 傅斯言猛然清醒,似乎察觉出自己仿若是着了魔,像被火烫了一般一下放开手中被自己环住的脚腕,使其重重地落回床上。 冰凉的水珠和身体猛然的动作让沈朝勉强从睡梦中醒来,哼唧一声。 说不上是心虚还是什么,在发觉沈朝的动静后,傅斯言便关了房间吊灯,只留下一盏床尾小灯昏黄地发着光。 沈朝有些迷蒙地睁开眼,便看到面前逆着光的颀长身影,他一瞬间什么都忘记了,只遵循着记忆唤了一声。 傅斯言没听清,转身去看。 沈朝乖顺地朝他张开手,然后便慢吞吞地跪坐起来,期待地看着眼前人接下来的动作。 傅斯言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却不想抱他,僵着身子陷入沉默,正要不管不顾坐回电动轮椅离开时,沈朝却动作比他更快,膝行几步来到床边,张开手要来抱他。 身体前倾的姿势实在太危险,即便床下铺了一层厚厚地毯,傅斯言也犹是眼皮一跳,伸手想拦住对方这危险动作—— 他就这样将自己送入沈朝的怀抱里。 身体彻底僵硬住,明明沈朝抱住他的力气没有用上太多,傅斯言却只觉得陷入这份桎梏中难以挣脱。 沈朝充满依恋地蹭了蹭男人,不过很快,在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后,沈朝显然焦躁起来。 傅斯言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却听见身|下人的轻轻啜泣声,“我讨厌你,你不喜欢我。” 他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了他心口一下,一种独属于男性的东西让傅斯言此时无师自通,他犹豫撑起身子坐到床边,手臂轻轻搭上对方肩膀,沈朝却要更多,勾着他手指便搭在了自己的腰间。 “我讨厌你!”沈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撒娇。 傅斯言觉得自己心似乎飞快跳了一下,但这点感觉转瞬即逝,很快,他又回归镇定。 昏黄的壁灯闪烁在房间内,傅斯言看不清怀里人的脸,只知道对方温顺地靠在自己肩里,像最黏人的宠物一般,拉着他的手臂不肯罢休。 他正这样想着,因为对方没有回应而不安起来的沈朝又有了更多动作。 他跪直身子,带着些凉意的手便轻轻摹上对方耳颈处,傅斯言正在猜测他要做什么。 怀里人温热的唇贴上了他眼睛。 傅斯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下意识就想推开怀里柔软的身躯,但对方在察觉到他的动静,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又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心头重重揪紧,连耳鸣也似乎出现了,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傅斯言冷着脸不动作,怀里人却又开始作妖,抓着他的手就是咬了上去,但收着力气,没让傅斯言感受到多么疼痛。 饶是如此,傅斯言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带着些情绪化在沈朝皮肤上擦拭那些口水。 他的未来妻子似乎不够端庄,甚至是有些轻浮的。 他这样带着恶意揣摩。 怀里人睁着一双愚笨又美丽的双眼盯着他,身子却仍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像一汪春水,傅斯言无法抽身。 沈朝在他耳边吹气,温度有些灼热,傅斯言分辨去听,却只能听到模糊的字句:“为什么不喜欢我?” 不是和他说的,傅斯言便不讲话,没等到他的肯定,沈朝又有些羞恼,酒壮怂人胆,他撑起身埋怨似的顺着男人的眼睛往后摸索,去掐挠他的耳朵。 虽然没下什么力气,但傅斯言却觉得自己耳朵真的疼了起来,他伸出手去制止,又只捏到对方伶仃的手腕。 沈朝反手握了回去,很熟练地和他十指相扣,又高高兴兴地伏到他肩上搂住他的脖子。 “老公、老公。” 也不知道在喊谁。 傅斯言没敢用力推开,他判定沈朝现在是糊涂了、混乱了,陪他演完这场戏才是最妥当的方式,而非贸然的打草惊蛇。 但他没想要牺牲自己,终于,在沈朝把玩着他的手好一会时,男人耐心告罄。 对方比他更识时务,顺着傅斯言抽回手的动作便安静了下去,一个人缩到了角落的床柱那。 收回手,傅斯言下意识摩挲了下手指,却发现不对劲,戒指不见了。 他下意识看向刚刚玩他手的小醉鬼,果然,明暗的光线下,沈朝正窝在角落里端详什么。 把醉汉身子掰正,傅斯言发现了在沈朝手心的戒指。 这是对他很有意义的物件,稍缓和了一下语气,傅斯言耐着性子去哄:“楚朝,东西给我可以吗?” 沈朝抬头,瞪他。 傅斯言被瞪的莫名其妙,面无表情地去看对方。 沈朝翁翁的声音响起:“这是谁的戒指?是…” 他顿了一下,带上委屈又夹杂恼怒的意味,“明明应该是我的。” 像抓住丈夫出轨然后生气质问的可怜妻子,连那双眼此时也微微垂下,透着股可怜意味。 这次他听清了,傅斯言再一打量,果然看出床上人眼珠还湿润着,看起来是很委屈的样子。 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耐心,明明工作时授课及备课要准备好久,但此时,傅斯言心里却莫名充满了不耐烦。 他之前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现在却在面对醉醺醺的沈朝时毫无头绪。 之前是个小傻子也能有情史? 傅斯言心里有种古怪情绪在翻涌。 不再理会沈朝的无理取闹,也不想再陪着醉鬼纠缠,傅斯言可以说是以一种罕见的强硬姿态,拿走了对方手心的戒指,言简意赅吐了句:“睡觉。” 手里的戒指被物归原主,沈朝失落地抿了抿唇,却温顺地回到了被子里去。 居然这么听话,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将戒指重新戴好,傅斯言瞥了一眼床上的人,抬了抬眼。 虽然听从他的命令很乖,但对方似乎是有些气恼了,整个人完全缩进了被子里,看被子起伏的形状,估计也是赌气地把背朝外。 他又瞧了一眼,然后推门离去,周身气息冷冰冰的。 “咚——” 是什么东西重重砸上了身后的门,傅斯言猜测是沈朝在砸枕头。 坏脾气的小猫。 他轻笑出声。 19、第 19 章 沈朝是在失重感中苏醒的,临醒前他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内容不大记得,只记得梦里寒风冷峭,有谁一直在他耳边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 “沈朝。” “沈朝。” “沈朝,回来吧。” 沈朝醒来了。 外面的鸟雀声叽叽喳喳地在叫,清晨的明媚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洒到他脸上,晒的那块皮肤都变得暖洋洋。 沈朝从睡梦中清醒,眨了眨眼,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从噩梦中逃脱。 这是陌生的地方,但沈朝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挣脱感。 陡然清醒,沈朝翻身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仍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扣子也没有解开一颗,只身上盖了层被。 头宿醉般地痛起来,沈朝勉力回忆,想起自己昨天意欲酒壮怂人胆,来使他与傅斯言的关系更近一步... 但脑海中有什么记忆断了片,沈朝什么也记不得。 从床尾扒拉出衣服,进了房间里浴室简单洗漱后,沈朝才推开门出去。 推开门才发现他所处的是一套二层别墅,挑顶做得极高又别具特色,出了房间首先看见的便是从拱顶上垂下的巨大吊灯。 虽是白天也照常开着,明亮的灯光挟着日光铺满整幢屋子。他顺着吊灯往下看,主厅的长桌上,有人正在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 是傅斯言。 他放下心,从楼梯口喊了一声。 听到他的呼唤,傅斯言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年轻男人眼瞳很黑:“楚先生,早上好。” 原来没有更近关系吗?心慌被稍稍按下一些,沈朝坐上男人旁边的位置。 厨娘给他端上早餐,是清淡的肉粥。再一看傅斯言碗中,分明一点肉丝油水也见不到,只飘着白色的粥粒。 傅斯言神色如常地继续喝了些粥,直到空间里寂静得太过诡异,男人才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沈朝。 “楚朝,司机一会可能来不及先送你,我学校有上午第一节课。” “哦、哦,好的,”沈朝毫无异议地点头,想起那日与他们约定要去旁听傅老师课程一事,索性飞快补充:“那我可以去听吗?” 说完,青年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具身体是文盲,是连学都没上过几节的,此时居然要去听课,想想都觉得很可笑。 沈朝心里宽慰自己,还好他不是真的文盲。 那傅斯言会答应他吗?说起来,沈朝也格外怀念大学生活。 坐他身旁的青年坐姿不够端庄,甚至算得上是随意的,傅斯言眼神转下,看见沈朝正轻轻踮地的脚尖。 他把目光抬上去,又对上沈朝的脸,青年才刚起床洗漱没一会儿,额前、颊边的碎发还有些湿,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眼皮又粉扑扑,无端让他有一种眼前的人很可怜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想呢? 傅斯言看了看他,按耐住再如昨晚那样去捏一把青年颊边软肉的冲动,“好,你同我一道。” 傅斯言换了一身衣服,穿上灰色的笔挺大衣,内里搭了一件同色系西服。 但令沈朝没想到的是,到校园门口时,男人撇下了他。 “我的课有些无聊,你可能听不惯。” 沈朝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司机车离开的很快。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要去给楚琅告状,却反应过来楚琅本就不赞成他们的预备结合,这样一告状,哥哥怕是会铁了心去阻挠他。 可是沈朝真的觉得没什么关系,那些年当日复一日做舔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婚后一段没有感情的的生活其实算不了什么,因为他的确对傅斯言没有什么期待。 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沈朝又把手机平静放了回去,他现在身上穿的是早上傅斯言助理给他送来的新衣服,尺码同他身形很合,料子也十分舒适,不过吊牌被去了下去,沈朝算不出衣服的价格。 但应该很贵吧。 周遭人声鼎沸,被丢在大学校园里,看着形容忙碌准备上早八的大学生们,沈朝似乎也被感染,居然有一种难得的轻松。 走走也不错,昨天秦岸清还给他发了消息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沈朝当时斟酌着回复【后天见】。 那就是明日去寺庙再做义工,今天可以放松一下,心中阴霾一扫而光,沈朝慢悠悠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去。 他是一个不够有趣的人,与初恋在大学时,两人便常常会纠结午餐吃什么的这种小事上。 初恋则很有趣,喜欢拿着他的手随意一点,点上哪位路过同学,这对无聊的小情侣便会跟踪上去,试图复制对方中午的点餐。 有时会遇上合心的餐,但有时也会遇上讨厌的餐—— 那就换! 那时沈朝从不为难自己,后来却较劲成那样...搞成那样子也的确不够好看,沈朝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但一切都过去了,他有崭新的一切。 他这次跟踪的同学上课的教学楼是一栋回形楼,中间有很长一段走廊气息阴冷,照不到分毫太阳。 沈朝不识路,走两圈后随着上课铃响,便见不到几个人影了,只有几个迟到的学生正往着各自的教室赶。 他顺着步梯下楼,从七楼下到二楼。 二楼是傅斯言助理曾同他说起过的学院,目光触及学院挂牌,沈朝脚步未有一丝阻滞地往里走去。 他找了几间教室,在另一边楼梯口的出口处,不意外地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找到了。 沈朝心里有股恶作剧成功的愉悦,他悄悄在窗外拍了张照,发送给讲台上的男人。 讲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过傅斯言没有理会。 他没有注意到讲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也没有注意到窗外的人影,沈朝听到了男人平缓却温和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 大屏上的演示ppt打出来的冷光扑在男人脸上,笼罩住一种似玉又似病容的通透和疏离感。 但下一秒,两人眼神忽然对上。 那双眼很淡,很轻,凉薄而冷淡,只安静地看着他。 傅斯言对他做出了一个口型,沈朝看懂了,他在让他进来。 其实与那个人并不相像的。 推开教室后门进入时,沈朝这么想着,他忽略同桌男生悄悄管他要联系方式的动作,笑着指了一下台上的人:“这个老师怎么样?” “...”被拒绝的男生表情噎了一下,很快又回答,“傅老师大家知道的都很少,只是好像身体不好,有时候会请假去医院吧。” 沈朝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又问:“那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老师是他吗?” 年轻男孩拧起眉,犹豫着点头,又摇头:“学校里应该是,但据说商学院今天演讲,请了一位大佬,那个大佬可受欢迎,平时大家都不去看讲座的,但这次那位大佬的讲座据说人都约满了。” 沈朝偏了偏头,又听那男生说:“那个大佬也不是全靠脸吧,名声也很响亮,叫宴雪然,你听过吧!巨头头!” 翘着的唇角拉平了。 或许是周身情绪的变化太过明显,年轻男生原先还有很多话的诉说欲一下止住,怔怔地问怎么了。 “我和宴雪然认识,”沈朝余光瞄着讲台上的男人,语气很轻,“他性格不大好。” 男生愣了两秒,而后似乎是被他逗到,忍不住笑起来:“你好可爱啊,讲这话的时候表情把我都给骗到了。” “是吗?” “对呀,”男生说,“宴总是很传奇的一个人物,我们虽然学校这么厉害,但怎么会那么容易认识到他呢?” 沈朝点头:“是啊,而且就算认识又能怎么样?” 他指了指台上的人:“我觉得傅老师就很好。” 下课后,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只有零星几个留下来问问题的,沈朝撑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与学生交谈的傅斯言,眼神虚虚看向墙角边的绿植。 几天之后是他的生日,楚朝也与他同一天—— 要不要去拜一下自己呢? 沈朝觉得现实很残忍,每当他觉得心情稍稍轻松欢快一些时,便会迎来当头一棒。 先是白瑜年,又是宴雪然,他是重生回来后连自己死讯也不去搜索一下的,却被迫听到这些。 沈朝觉得有一些晦气。 他总算理解之前旁人怎么认为的他…阴魂不散,是不是? 唉,也算是一种报应,那时候他纠缠着别人,现在换到自己身上便觉得不痛快,人总是这样的,刀子戳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说起来,刀子戳到身上的确很疼… 揉着额角,沈朝觉得自己还是得去拜一拜,明天做完义工就去吧,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只野魂。 但即便这样拼命思索着,有关那一人的出神气泡又从心口咕噜咕噜地浮了上来。 怎么会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呢?沈朝甚至有一些害怕。 他真的不敢了。 不敢再去喜欢宴雪然。 所以,请放过他—— 20、第 20 章 沈朝一直知道,宴雪然生得漂亮,那张脸仿若被精雕细琢过,每一寸都生得正好。 但是,不管是初恋也好,还是宴雪然也罢,沈朝始终觉得,那张脸上最漂亮的地方,是那一双眼睛。 倒不是眼睛多么大睫毛多么长,亦或是眼型多么优美。 而是当那双眼认真看人的时候,总如一汪深潭,有着深不见底的隐秘,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的人正紧紧盯着自己,是要沉沦了的错觉。 所以沈朝沉沦下去,但是潭水之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摔了个半死,但侥幸活了下去。 主,请赦免他的罪。 沈朝是什么发觉自己在梦中呢?或许是在瞧见梦里的宴雪然时,他就发现了这不是现实。 意识涣散,他看的不太真切,直到眼前的画面暗下去。 他看见了宴雪然。 宴雪然待在黑暗的小屋子里,一动也不动,沈朝一开始还以为是静止的画面,但当他在空间中游走时,又分明是能感受到对方在用目光追寻着他的。 啊,果然是梦。 沈朝偏着头又瞧回去,梦里的宴雪然与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在沈朝的印象里,即便是对方落魄的少年时期,形象也总被打理得很严谨。 而宴雪然在他死的时候还年轻,二十六岁,正是男人最动人的时候。 那时对方更要讲究一些,每日都西装革履、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十分对得上外界传言称呼的“霸总”形象。 梦里的宴雪然却不大一样了——他有着显而易见的憔悴,头发凌乱、衣服褶皱堆在一起未被抚平,表情也是麻木的,而怀里抱着的小黑盒子,更是看起来阴森森。 好吓人啊,这样的宴雪然。 沈朝内心怯意更重,不愿再上前一步。他在心里是把宴雪然当作仇人看待的,虽然从理智上告诉沈朝,其实他的死亡并不能赖上对方。 杀他的是那几个劫匪。 其实怪不上宴雪然。 是啦,一切都是他活该。 沈朝将自己缩到了房间最角落,眯着眼睛想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呢? 但沙发上的男人却在他疏远后站起身,很难说,在沈朝发觉对方动起来的一霎那,青年没有下意识戒备。 年轻男人向他走近的脚步停了下来。 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沈朝隐约可以瞧见对方的面容。 宴雪然红着眼,眼皮也是微肿的,但脸却是毫无血色,像是失去生气一般,像枯槁的木偶,有着一丝看不清的绝望。 沈朝低下头,很快又抬上眼,静静地与之对望。 他在心里倒还在苦中作乐,评判着如今的宴雪然没有那么好看了,如果那时他见到的是这样的宴雪然,他或许就不一定会再喜欢上对方。 但深陷过去并没有意义,他死了一条命这件事,谁也越不过去。 寂静声中,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毕竟梦中的时间总是不作数,宴雪然终于开了口,像是哽涩了很久,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你来啦?” 他盯着看了又看,又问道:“你冷不冷,沈朝?” 果然是梦,宴雪然才不会用这样语气和他说话。 这种心平气和,略带着欣喜的语气,沈朝从没有听过宴雪然这样对他。 男人同他言语时,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即便是上|床,宴雪然也总是高高在上、平静地看他一人陷入欢愉,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多疑似情绪的投入? 梦境有些失真,沈朝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内心中的想法。 难道他还在乞求男人的痛苦吗?可是他明明知道,宴雪然并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是对其含有厌恶之意人的死亡而去转换态度? 沈朝把这段梦境称为舔狗的最终幻想。 呵,天方夜谭。 沈朝想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上去,眼眶更是发酸,有什么湿凉的液体顺着腮边流下。 他记不得那时冷不冷,不过应该很不好受,临死前的痛苦回忆是无法轻易消去的。 沈朝开口,尽量平静地陈述:“冷,还很疼。” 得到回答的男人身子剧烈抖了一抖,头慢慢低了下去。 沈朝想上前去看,但还是没有动。 半响,眼前的人又抬起头,此前那么颀长高大的身形,此时却一下变得佝偻,沈朝甚至看出了男人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 他抬起脸,露出噙着泪、表情痛苦的一张脸,宴雪然道:“你来我的梦里吧…” “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是不是因为恨我?”男人喃喃自语,表情是掩饰不住的茫然无措,“为什么我从来梦不见你?” 真奇怪…他从没见过宴雪然这个样子。 可他还是要在梦里出声,沈朝听到自己回答:“因为我恨你,恨到不想再见你——” 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话吧。 沈朝醒了。 他浑浑噩噩地去洗手间用冷水清醒,却在抬眼看向镜子中自己时愕住。 他的眼尾是红着的,看起来像是哭了很久。 仅仅因为一个有关那人的梦境。 沈朝面色铁青。 拿起茶几下的感冒冲剂,摸索着回起秦岸清的信息:【今天我做完义工还需要去庙里拜一拜,不用等我。】 对面很快回复:【我刚好也有点事想求,同你一起。】 今日的寺庙义工活动同上一次的不一样,沈朝被分配到穿祈福卡。 祈福的小红板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另一边是颜色各异的丝线,沈朝的工作是将线穿入卡中的洞口,以方便游客的系带。 结束之后,他们又被安排去了禅茶,或许是因为心思太过繁杂浮躁,沈朝静不下心去品茶。 小沙弥给他添茶时,目光总忍不住在他脸上打转。 沈朝问道:“小师傅,有什么事?” “施主看起来很像一个人。”这是第二次有人同沈朝这样说起,沈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肖似自己,但或许又是他多想,世间相似的人本就不知凡几。 直到他隐隐注意到视线里似乎掠过了道人影,背影格外熟悉,如同旧日的电影。 仔细地瞧过去,沈朝下意识往秦岸清身后躲了躲,他睁大眼,心跳得飞快。 那人身量很高,走姿笔直高贵如松柏,以沈朝的视角,只能看清对方的大半张脸,但即便半张脸也足够。 对方下颌角微微绷紧,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人的言语,神色清冷淡漠,仿若世间所有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朝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呼吸微窒、睁大双眼。 小沙弥跟着他的视线,主动解释起来:“那是来寺庙修行拜佛的另一位施主。” 沈朝眼皮一跳。 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他总觉得今天会有些衰。 果不其然,秦岸清在一旁的忽然出声将沈朝钉在原地:“那是宴氏如今的掌权人宴雪然。” “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来此寻求些安慰。”身旁男人语气含糊,但沈朝听出了那些被藏起来的反感。 “…他之前不是不信这些吗?”沈朝脱口而出。 秦岸清:“坏事做多了,总会有心慌的,最近还听说他似乎还有点疯,在四处寻求大师通灵,想要招魂。” 沈朝说不出话来了,他现在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噪音。 招魂?招的是谁的魂? 理智要他不要去询问,可那点忽然跃出来的蓬勃恨意还是在心间熊熊烧起来。 “招谁的魂?”沈朝听到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神情也是冷峭的,眉间压着股躁气,很想叫人去抚平。 秦安清:“哦,他去世爱人的魂。” 他将目光缓缓停在沈朝脸上,看着眼前青年乌黑发丝下雪白的皮肤,忽然心头重重一跳。 那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似乎隐隐约约对了上去…楚朝比那位找的每一个人都更像死去的沈朝。 是了,招魂需要很多引子。 其中有一味便是要寻到位与欲招之魂形貌相似的身体,方便对方上身。 但是… 秦岸清手指搭上青年手背,提醒道:“别让宴雪然见到你,他做事向来是不择手段,这一年做的疯事更是不知多少。” 沈朝温柔推开秦岸清的手,柔柔弱弱地笑起来:“我真好奇,我与那个叫沈朝的到底有多像。” “你们一个二个,都在和我说觉得不像初次见到我。” 秦岸清挑了挑眉,察觉到沈朝的那点不愉快,他端过身旁的茶盏,替青年斟了一杯,又轻声哄起来:“不像,你们一点也不像,那人命不大好…我们朝朝才不像呢。” “你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从没有什么一人相似另一人的说法,”秦岸清笑吟吟的,“朝朝,你与旁人一点也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真的与过去能做到完全的分割吗? 就在昨晚,手机中的白瑜年还在试图再添加他,可怜兮兮地给他发着验证信息。 又是这种,像被蛇缠裹住的感觉。 沈朝浑身发凉,宴雪然是意欲在他的生日那天招魂,还是他的忌日那天? 可是人都死了,还做这些事情,就不怕白瑜年生气吗? 真是活该一直追不上,沈朝有一种错觉,好像哪怕没有他,那两人也在不了一起。 可是、可是,沈朝真的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虚伪。 他唯一心惊和后怕的,是他会不会被招回去? 作为野魂时的记忆他一点也没有,在沈朝的意识中,他前面刚被戳刀子感受到身体逐渐失温,没过多久就听见沈知窈的声音。 但再度醒来,中间却隔了近乎整整一年的时间。 他是在生日过去的第七天死亡,醒来却是在临近生日的半个月前。 这中间的十一个月,他在做什么?他们又在做什么? 如今做这一切,又在做给谁看? 人都死了,不是么? 21、第 21 章 这天回家之后沈朝便病倒了,此前一直压着病意,却没捱过忽然得知的可怖信息。 病来如山倒。 楚琅晚归回家给沈朝掖被时,便发现了弟弟的脸蛋酡红,脸颊边的碎发已经黏了湿意,被熨上潮湿的湿气。 眼皮也滚烫,像粉珍珠,色雪而掺粉。 沈朝被摇醒,对上楚琅担忧的眼,但病气却让他的神智不多清醒,醒来后也愣愣地躺着。 楚琅:“要不要去医院,小宝你有没有吃药?” * 沈朝点了点头,他睡前吃了退烧药,消炎药也吃了,可现在喉咙却仍发哑,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点鼻音,像在和人撒娇。 他以前也是很爱和人撒娇的性格,后来却不再是。 可是现在在楚琅面前,他好像又变成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撒娇的人,仿佛天塌了都有这位兄长在前顶着。 沈朝忍不住笑起来,从温暖的被窝出来往楚琅的怀里钻,年轻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熟稔圈住怀里的青年,反身坐到床边,替沈朝裹好被角。 “小宝,你真的喜欢傅斯言吗?”楚琅问。 沈朝:“一般般喜欢,还是最喜欢哥哥。” 生病了,连性格都变软了。 楚琅又从如今的弟弟身上寻回那点之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受,他心里满腔欢喜,甚至是有一些雀跃在的。 “小宝,”犹豫再三,楚琅决定说一些高兴的事情,“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生日?又是生日。 沈朝勉强从哥哥的怀里抬起脑袋,对上楚琅笑吟吟的一张脸,将口中下意识的“都不要”咽下,换成了“哥哥给我买大蛋糕,我要好多人给我过生日,要别人都祝我生日快乐。” 他上一个生日,是在被忽视与冷清中度过的。 过后不久,他就死了。 哦,冰箱里还放着他没吃完的蛋糕,不知道宴雪然清理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晦气。 还有他的那些遗物…有没有烧掉,沈朝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人有自己的东西。 从宴雪然出现在他生活后的每一次生日,沈朝仔细回想,发现自己无一不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其实这个可以追溯到他们第一年认识那年生日。 沈朝和白瑜年的生日在同一天,这是早就说过的。 那时旁人都称赞他们之间的缘分,同一日的生日也被作为佐证,常常供旁人一笑。 但他们的生日并不会一起过,沈兰珠会替他备好礼物与蛋糕,沈朝会回去自己的屋子切蛋糕。 在此之前他会先替白瑜年过生日,作为白瑜年最好的兄弟朋友,沈朝向来是担着切分蛋糕一职的。 白瑜年人缘很好,每年的生日总会乌泱泱邀请一堆人,这一天及前两日的白家厨房,总是很热闹。 沈朝是喜欢热热闹闹的,他不喜欢孤苦伶仃地过生日,可是后面却变成那个样子,他居然捱了那么多年。 是有怨言的。 是很早时就有怨言的。 一年三百多天,沈朝最喜欢的就是生日这一天。 他不是没有被爱过的小孩,甚至可以说受到过很多爱包围的,最后却在一步错下步步错,最终万劫不复。 还好他可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攥紧楚琅的衣领,沈朝将头也埋上哥哥胸膛,听着亲人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楚琅在同他确认事项:“要不要订个三层大蛋糕,那个傅斯言要邀请吗?” “要的,”沈朝说,“那边什么时候可以订婚,我想尽快和他在一起。” 他迫不及待拥有新的人生。 楚琅不再说话,可能是接受不了如珍似玉养大的弟弟居然要这么快离开他身边。 但沈朝又安抚道:“没事的哥哥,他身体不好。” “未来我还有别的机会。” 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指不定要被戳脊梁骨,尚未结婚便咒着新婚丈夫的死亡,怎么不算心狠手辣? 但楚琅向来偏心的毫无理由,他是一点道理也不愿去听的,心里反倒有一丝庆幸—— 原来朝朝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他。 “臭小子。”低低骂了一句,楚琅掏出手机看起网上的蛋糕图,看到精美好看的造型就保存下来,等到发觉怀里的青年已经沉沉昏睡了过去,男人神情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摩挲着弟弟的眉眼,表情渐渐柔软下来,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心疼爱地将沈朝抱回了被窝。 沈朝又做起关于过去的那点梦。 那时候他与宴雪然的关系已经改善许多,男生不再始终抗拒着他的接近,偶尔还能和他说两句话。 沈朝觉得自己跟个舔狗似的,即便心上人只是对他有了一点好脸色,他也愿意甘之若饴。 但随着高三上学期的来临,为了专心学习,沈朝从白家搬了出来,住进了学生宿舍,白瑜年也跟着要来,不过没住进他的宿舍。 他们学校因为住宿生少,设置的寝室席位向来充足,白瑜年的运气便很好,被分到了一间双人寝。 替白瑜年搬寝室的那一天,沈朝这才知道原先单住这间寝室的男生是宴雪然。 宴雪然替他们开了门,不发一言让他们进来,随即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做起卷子。 沈朝在男生书桌旁悄悄瞄着那些卷子,注意到有好几张卷子上都是接近满分。 他现在已经早已学习上美术课程,文化课方面便多有懈怠,不太能看得懂那些数学题。 沈朝还想再看,但白瑜年撒娇让他帮忙去铺床铺,沈朝只好洗净手去整理床铺。 白瑜年娇气,带的褥子也是厚厚两层,加上还有学校配置的床垫,沈朝膝盖跪在上面的时候,觉得自己都要陷入了棉花之中。 但床铺才刚刚铺完,学校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电。 沈朝怕热,房间里的剩余冷气坚持不了多久,沈朝靠在枕头上,推了推要赖上来的白瑜年:“热,你不要上来。” 白瑜年被拒绝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自告奋勇地要去替哥哥买冰水回来。 寝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调和风扇都用不了,不知怎的,白瑜年这次却没有很快赶回,直到沈朝都困顿地打上盹,房门也没有一丝动静。 他在床上被暑气蒸出薄薄一层汗意,紧紧地贴在身上,沈朝嫌这样会弄脏白瑜年的床铺,又换到寝室里的小沙发上去靠着,脚搭在一边,在空气中晃着。 “宴雪然,”沈朝百无聊赖地问出声,“你不热吗?” 被喊到名字的男生抬头看了一下浴室方向,提醒道:“学校应该没有停水,你可以冲澡。”但并不回头来看他一眼。 “不是说这个。”沈朝嘟囔一句,眨眨眼在失望的炎热中睡着了。 但睡到迷糊之际,好像有谁来到了他身旁。 沈朝还以为是白瑜年,下意识抱怨起来:“好热喔,你不要闹我了。” 有什么沁凉的东西摸在了他晕红的脸颊旁,像一条蛇一样,顺着脸颊缓缓迤拖到他的睫毛,甚至轻轻揉弄了他的眼皮。 他费力想睁眼,却实在抵不住困意,只能感受到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柔软的、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角和鼻尖,最后游走到了他颈边。 那一块皮肤格外敏感,被这样宛如蛇信子的事物一点点推移却又长时在那一块停留,沈朝觉得很难受。 但还有更难受的,将他困于梦魇之中—— 蛇撬开了他的牙关,将毒牙刺了进去。 他舌头好痛。 后来电在不知不觉间忽然来了,直到白瑜年帮完老师忙从教学楼回来,将他从小沙发上推醒,沈朝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下午。 揉着惺忪的眼,看到地上散乱的行李,沈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但白瑜年并不责怪他,反倒气冲冲地对着宴雪然嚷:“我不是给你发信息说我去帮忙了吗,为什么电来了后你都不帮哥哥盖个小毯子?” 沈朝视线也顺着望过去,宴雪然很白,是那种没什么血色的白,在这样一个密闭又没有开灯的昏暗小房间里,他的脸便显得愈加惊心动魄,看得沈朝眼神直直转不过弯。 但紧接着,他听见男生冷淡语气:“这么护着,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住?” 沈朝不知道宴雪然说的是谁,但他同时也能敏锐地察觉出,宴雪然似乎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 白瑜年也生气,但没有再说话,只低下头紧紧搂住沈朝,闷闷的“哼”了一声。 这在他们平时不过是早已习惯的行为动作,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俩甚至睡在一张床上好几年。 但此时迎着宴雪然的淡淡视线,沈朝便不自禁有一些排斥,像是忽然意识到他们俩已经那样大一个人,的确是不应该这么亲密了。 但沈朝依旧没有坚定推开搂着他的胳膊,他想看一看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宴雪然只是稍稍蹙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情绪,便转身绕过他们离开了寝室。 男生走后,搂着他的琥珀色瞳孔的小狗立即开始大诉苦水,中心宗旨是认为宴雪然性格太糟糕孤僻,与这样的人待同一处空间,他不知道要怎样受委屈。 说句心里话,沈朝倒是挺愿意与白瑜年换寝室的,可不必说宴雪然对他没由来的讨厌让他心惊,单是面对那张脸,沈朝也是有所心虚。 而且,沈朝摸不准对方那句话是不是在吃味白瑜年与自己靠的太近,是他碍了两人相处的眼了。 但这点小摩擦很快消解,再一次同时见到那两人时,宴雪然似乎已与白瑜年和好,两人分吃了一袋绿豆双子冰棒,而他一个人则独享两支。 看吧,果然在很早的时候,一切都表明了迹象。 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22-30 第22章 第 22 章 生日宴会+招魂 临近生日的几天, 原先已经升温了好一段日子的温度骤然在某个夜晚锐降,清晨醒来时,又变成了说话就会呵出一口气的冬日。 这样凛冽的天气, 沈朝总忍不住想到他死的那一个生日。 但室内却很温暖,沈朝捂在被子里,乖乖地由着沈知窈喂他喝药, 沈知窈有满腔母爱难以展现,沈朝的这次生病, 她难得的又有了被需要的感觉。 “你哥怎么照顾的你?”沈知窈怪到楚琅身上, 轻轻点着床上青年的额角, 嗔怪道:“他整天就搞那个小公司,都不管你的吗?” “妈妈,不怪哥哥——”沈朝软绵绵的同沈知窈撒着娇,又询问着母亲生日宴要来哪些人。 生日宴会的场地、流程策划是早已订好的, 往些年沈朝还没有恢复正常时, 沈知窈都会大办。 这些年即便家境没落, 沈知窈也依旧没有收敛这个心思。 她心里计划得很满,不过今年却另邀请了原先从不在计划中的一人。 楚琅同她说起沈朝愿意与傅斯言联姻的时候, 沈知窈是不愿意相信的。 小宝,她的朝朝, 怎么可以背负起那些沉重的责任呢? 明明她只想要朝朝永远快乐幸福。 况且,那位傅先生虽说性格不似傅家那位胞弟那样狠戾阴森,可他们俩作为双胞胎, 难免通一些共性……而且,他身体还那样差,琅琅和她形容的时候,简直是位人比柳枝还要易摧折的人物。 她怎么能放心的下小宝就那样嫁过去? 沈知窈觉得天都要昏暗了, 可是她不能在小宝面前泼冷水,只好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不对此过问。 她想让小宝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天的生日宴会。 病去如抽丝,但沈朝紧赶慢赶,总算在生日的前两日身体好了大半。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沈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到这样热闹的一场生日了,哪怕来的客人有许多他不认识,但当旁人祝贺他生日快乐时,沈朝总会忍不住翘起嘴角。 直到傅斯言的出场。 若要清算重生回来后再与这个社会和世界的联结,除去亲人那一栏,细想下来,其实只有傅斯言离他稍微近一些。 沈朝端着酒杯向男人走过去,傅斯言还是和从前一样,脸上呈着一种病态的白,但今日他没有使用轮椅,而是站起身来。 男人站起来时身量很高,即便之前见过对方上课时的样子,沈朝也没有想到傅斯言身量比他还高出了个头,并不与他的病容相配。 “生日快乐。”他轻咳一声,或许是这几日的气温变化,傅斯言看上去比上次要更显虚弱,但精气神却要好一些。 沈朝笑起来:“谢谢你。”他说完,抬头看向傅斯言,“你也来了呀。” 是有些欣喜的语气,尾调带着点招人的小勾子。 他讲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其中还透着一股半羞半涩的意味,或许因为空间太暗,沈朝的眼睛又亮,他的眼神给傅斯言一种湿漉漉的错觉,很像一种温顺的小动物。 小猫来邀请他参加生日宴会,即便身体状况不大好,但傅斯言并不打算拒绝未来妻子的邀请。 是了,他已经预备好沈朝作为他的妻子了。 傅斯言目光顿在眼前青年身上,沈朝今天穿了一件薄呢大衣,内里是黑色毛衣,正好与他这身同一个色。 男人感受到来自巧合的喜悦。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约会了,”傅斯言提醒,“今天你可以多了解一些我。” 这意味着男人终于愿意给出空间让他进去,沈朝的心一下砰砰跳了起来。 而从对方的眼中,沈朝又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神采飞扬、眼尾正笑着的面容。 沈朝没想到自己笑容竟如此明显。 “院子里有花,你要不要来看?” 傅斯言随同沈朝出去,外面温度比室内要低一些,沈朝提前管男人身边的助理要了毯子,以此来不让傅斯言身子受凉。 外面的月色如水,像薄纱慢慢笼住天空,院子里没有其他,独独余他们两个。 沈朝偷偷地去瞄男人的侧脸,俊美的一张脸,整个人透着风光霁月的气度。 勉强定下心神,手指往下,青年先是试探着去摸对方的手,像约出心仪女孩的小男生,想着更近一步。 但傅斯言把他反握住,这动作给了沈朝莫大的勇气,在夜色下,沈朝轻轻偏过头,捧起对方的脸,在男人始终如一的平静眼神下,慢慢贴了上去。 “我喜欢你的眼睛。” 当略嫌冰凉的唇落上去时,傅斯言仍没有动,男人眼神甚至是回望过去的,仿若并不在意这冒失的一吻。 但沈朝的唇却久久地印在他的唇角,没有厮磨,也没有探究,就那样清浅地贴了上去。 沈朝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越来越烫。 傅斯言并不是棘手的人。 沈朝将吻移至唇边,感受到男人眼皮微颤。 在清清淡淡的药香中,那原本清如泉水的眼底蔓上迷乱,瞳孔处映着他的面容,脸颊也微微泛红,耳廓也发起高热。 在这个吻中,傅斯言卸下那点始终温和的面具,微带窘意地捉住沈朝的手,轻轻握住,然后像一个拘谨却大胆的男孩,慢慢回吻了过去。 沈朝努力不去看他的眼。 这样相似的一双眼,沈朝觉得对傅斯言不公平。 男人的舌尖是青涩的、温柔的,连同他的性格一样,还是安静的。 沈朝捂着嘴巴,与对方慢慢分开,舌尖有一丝被含吮轻咬过的疼痛,这份丝微的痛意却让青年感到一丝心安,像有种在空中飘荡太久逐渐安定下来的脚踏实地感。 分开时傅斯言脸还红,眼底也乌润,男人轻轻掩着自己的唇,咳了一声。 “…”傅斯言道,“我们是会结婚吗?” 怪纯情的。 沈朝忍不住笑,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请求,仿佛婚姻不是坟墓,而他们真的是相爱的一对恋人一般。 笑吟吟地摸上唇瓣上的小伤口,沈朝抱怨起来,“你把我咬伤了。” 他这话有点调情的意味,不知道傅斯言有没有听出来。 但沈朝猜测对方应该听了出来——男人脸皮忽然又变得更红,像花瓣被揉出汁水。 看着对方的眼睛,沈朝保证:“下个月订婚,好吗?” 傅斯言对他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笑。 院子里纯洁甜美如少女般的粉白玫瑰开得正艳,漆黑的深夜,在浓重的夜色中,沈朝就这样躲着来祝福他生日快乐的众人同男人接着吻。 而在此之前,他与傅斯言不过见过两次。 这是第三次约会,两人敲定了结婚的事宜。 月光中的粉白玫瑰,甜美温柔得近乎幻觉、近乎诡异,花瓣上沾落着的一点夜露,沁凉剔透。 沈朝盯着看了好久,忽然有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手,热量源源不断传来,傅斯言声音还有点哑:“在看什么?” “花。” 轻轻“嗯”了一声,傅斯言又伸直手指与沈朝十指相扣,似乎在得了承诺之后便完全放了心的去同他亲密,两人关系显而易见的跃了一大步。 “手好冰。”傅斯言说。 沈朝刚想说是被冷风吹的,便又感受到有人在他耳边呵气,话尾些许飘忽:“但是好软。”讲完,还相当过分地捏了捏。 温热的气息一下渗进耳蜗里,沈朝身子都有些酥麻,手也僵硬地抽不出来。 原来傅斯言对被划分到他领域的人,态度是可以这样亲密的吗? 耳边有人轻轻哼笑了一声,沈朝正要偏头,又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耳垂那。 是吻。 他错愕回头去看,下一秒,带着悠悠药香的气息渡到他唇边。 傅斯言的味道是有点冷的檀香味、药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冷淡矜持的味道。 沈朝睁大眼来不及反应,旁边的人便兀自将他笼住,然后按住他手腕微微倾腰亲了上去。 他清楚的看见对方漂亮的眼睛冲他妩媚地眨了眨。 这是沈朝第一次在傅斯言身上用到这样出格的词。 说句不大道德的话,沈朝现在不再认为傅斯言同宴雪然是有什么相像—— 男人分明像的,是另一个人。 沈朝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这一次的吻不再生疏,傅斯言是一个好学的学生,明明刚刚接吻时还不小心碰到对方牙齿,这一场吻却不再有那些青涩的、生疏的反应,而平日里始终温和疏离的男人此时姿态却肆意,势不可挡地抵开他牙关,以一种攻城掠池的气势挑了进去。 沈朝将含糊声咽了回去,在同对方的吻中,他勉强分心去看不远处的宴会厅,内里金碧辉煌、衣鬓飘香,而外面却有人在缠绵地接着吻。 像中学时代胆大包天的小情侣。 沈朝轻轻笑了一声。 气息渐渐交缠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斯言才松开他,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出丝帕去擦他唇上亮晶晶的口水。 沈朝任由对方的动作,直等到思绪回来,才注意到男人面颊上那点余韵般的潮红,比院子里的粉白玫瑰颜色还要浓一点点。 像涂了胭脂一样,配上傅斯言眼里的那点乌润,沈朝觉得自己要沉沦进去。 空气里尽是凉的气息,沈朝勉力回神,咬住下唇想让自己心硬下去。 都不对。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他心里隐隐发痛,无论是此前得知的那人近况,亦或是过往那些年被忽视和遗忘的生日,都有一些心慌。 但对上眼前傅斯言那双平静的眼,沈朝便又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轻轻吻住了对方,如同吻上一股清凉的山泉,在与傅斯言唇|舌相接的那一瞬间,心中翻涌的各种不安,被清清凉凉地压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断断续续地想着,自己果然很喜欢接吻。 可宴雪然为什么不喜欢呢? 吻着他,沈朝脑中渐渐一片空白,那双唇清凉如泉,让他入了迷,反复地吻着、辗转地吻着。 呼吸也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沈朝想吻热那双唇,仿佛只要将它熨热了,心底那块像黑洞一样的地方,就会不再那么空得难受。 而在沈朝与人缠绵相拥接吻之时,夜晚的废弃工厂浓雾弥漫,一行人悄悄地进入,行走间只有脚踩碎地面落叶的脆响声。 因为去年那场轰动一时的新闻,死者尸体在此被发现后,这一年来这座废弃工厂更是成为周边居民鲜而踏足之地。 厂区里栽着的排排密树已经很高,越过了雾气中明昧闪烁着的路灯,那点光亮被挡住,于是视线还有些发暗。 越往里走,便越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为首的老者开始吆喝起来,他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像在念着经。 在经文念诵之间,穿插着几声呼唤: “沈朝——” “沈朝,回来吧——” “沈朝——” 老者身形矮小干瘦,身上披着似裟衣又不似个完全的深色长衫,模样看起来很古怪,手里则是拿着个铃铛,其下的黄色丝带随风飘在半空,扬着不大自然的弧度。 叮铃作响间,犹如被烧毁过的嗓子念念有词,但仔细看,这道年迈苍老的声音主人也不过是五六十岁,并不如声音听起来那般年纪大。 他身后,则是沉默的跟着两三人,宴雪然一袭素色的绸衣,配合着男人脸色,给人一种苍白冰冷的感觉。 但事主显然不这么认为,随着铃声渐大,老者的呼唤催急,宴雪然心里正有一股诡异的亢奋感。 这道夹着激动、懊恼的亢奋让他不禁要微微克制着自己,于是神色比平时还要冷淡一些。 宴雪然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老者手中丝带的飘向处。 他眼神实在太过专注,以至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月色投射下来,衬着他的面容虚幻又冷漠,如同云遮雾障,什么也让人看不清。 沈朝,回来—— 回来吧—— “疯子。”在风声大作、渐渐提声的铃声中,有人淡淡斥责出声。 宴雪然回首看向身后的男人,白瑜年神情冷漠,眼神里是无机质的黑,眉头稍稍拧着,分明是不愿信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宴雪然问。 白瑜年声音低下去,带上一些淡淡的嘲弄:“我担心你扰了哥哥清净,当时你撒了哥哥骨灰时,有没有想到如今的一幕? 你认为,就算哥哥还活着,他还会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你的筹码是什么?那张脸,可是你已经消耗完了哥哥所有的情意。 哥哥已经离开了——” 一句比一句刺耳,可宴雪然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是不甚在意地回望看去对方,表情也毫无变化。 “你懂什么?”宴雪然出声,“我只要他回来。” 至于其他的事情,宴雪然从来不去想。 因为太疼了。 那一半心脏似乎已经被生生挖了出来,从天明汩汩流血至天暗。 沈朝在被劫匪绑架的那一日,是要来找他的。 ——同他分开。 宴雪然刻意去忽略这件事,他远远的、像个局外人一般,冷静而遥远地去漠视着那之后的一切,就好像这样,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朝没有死,也没有要与他分开。 只有这样,男人的心才会陷入自欺欺人的安定之间。 可是有用吗? 他像是被欲望麻醉裹挟住的绝症病人,徒劳的用尽所有的手段来延缓痛苦。 宴雪然已经彻底的失去了那个人。 电火石光的思绪间,他忽然想起与沈朝那令人心碎的第一次,而时日至今,他依旧没有知晓那个人的姓名。 “苏苏,我喜欢你的脸。”喝醉的沈朝这么和他说。 沈朝脸颊酡红,手指揉着他耳垂,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柔柔地说出这句话。 在此之前,宴雪然一直为沈朝为何要那般对他好而疑虑。 可临至此,宴雪然宁愿不要这份答案。 喝醉了酒的沈朝难缠,抱他回房的路上也不安静,总是趁机环住他,往他怀里钻的更紧,而稍得空,沈朝手更是极其自然地不老实乱动。 宴雪然从来都是冷静地一步一步走,却在那时理智溃不成军,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最后一层冷静。 他不愿去回忆那一晚。 心情从未有那样迅速的起伏—— 从天堂,坠入地狱,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他还以为是两情相悦,面对沈朝的主动,没有忍住心里的激鸣,吻密密麻麻地覆了上去。 而后,他看见身边人眼皮微微阖着,眼角带着一点湿润,正在喃喃叫着一个名字。 他凑过去听,就听到了身|下轻轻的抱怨:“苏苏,不要。” 宴雪然已经不大记得那时如遭雷劈的心情。 只记得自己反复听了好几遍,才确定下来沈朝喊的名字并不是他,亦或是白瑜年。 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个人。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却下来了,高昂的兴致也一瞬间消退,停下动作,然后抱着沈朝去洗澡。 他心里发冷,但身心却像分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又再一次在浴室被轻易地吸引了。 眼神晦暗如墨,那双之前始终宁静甚至是冷漠的眼,此时里面盛满了一眼望得到头的受伤,他却还在不死心地又问:“沈朝,我是谁?” 这次对方稍稍回了神,沈朝掀开眼皮端详了他几眼,半响,他又露出懵懵懂懂的表情,像是不喜欢他这个问题:“苏苏,你在做什么呀?” 苏苏宴雪然心里发冷,可还是不自觉被沈朝的天真语气、可爱姿态给俘|虏,男生莞尔一笑,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说不上语气是失望还是什么,只轻轻喊着:“朝朝。” 沈朝歪了歪头,似乎还不理解他的意思,他目光清透莹然,还透着股全然天真的信任,动作却很不雅,骨子里都散发出肉|欲,宴雪然努力忽视他那不自觉的招人,用力闭上了眼。 “朝朝,告诉我,苏苏是谁。” 怀里的沈朝似乎意识到了,他还没有完全醉糊涂,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也搪塞住不肯说话。 怀里的人换了一种方式来越过这个问题——沈朝低下头去亲他的眼皮,像蝴蝶轻轻落在花朵上触感,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可他犹在问:“朝朝,你告诉我,我是谁?” 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那苏苏呢?”他咄咄逼人。 沈朝不愿再答,可又被身体的快感逼的无法回避,宴雪然听到对方说: “我不记得了,他、他是个很坏的人。” “那宴雪然呢?” “……是、是苏苏。” 第23章 第 23 章 他死后的第一个半月 “苏苏是谁?” 怀里的人不耐烦了, 晕乎乎地闭着眼,攀着他胳膊,“是你呀。” “我是宴雪然。”如同在教导咿呀学语的宝宝, 少年此时不厌其烦地去纠正、去重复,好叫他听到心中想听的名字。 但他没有。 沈朝对这个名字并无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只是钻在他怀里要苏苏抱。 可是苏苏是谁?- 风声渐大, 冷风呼啸,树影婆娑, 随着时间的渐半推移, 叮铃铃的铃铛不再声响, 飘舞在空中的丝带也垂落下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招魂失败了。 老者倏地睁开眼,眼里放出黯淡的光:“什么都没有。”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也不可闻, 在这焦灼的气氛中, 老者盯着眼前的男人重复, “什么都没有。” “没有?”宴雪然轻轻呢喃一声,眼神渐渐恐怖起来, 像是求生者始终吊着的一口气忽然消散,变得什么都装不进去, 只余下被欺骗被辜负的最后一丝怨恨。 “沈朝,你不是在这死的吗?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沈朝,你出来!” “你出来!” 一声又一声的声嘶力竭呼唤, 震飞林中飞鸟,黑压压的树影晃着,情形分明可怖。 白瑜年抬手虚虚撩起额发,嘴角牵起, 看着眼前状若疯魔之人的眼神似笑非笑:“疯子!哥哥不想见你,你为什么总是要打扰哥哥?” “你凭什么认为沈朝不想见我,他也欠我!”不再维持原先那副平静,宴雪然眼眶腥红,似是要泣血,“他凭什么一死干净,什么都不解释!他凭什么?” 白瑜年沉默下来,半晌才微微翘起唇角,神情却牵强:“哥哥可以欠我的、欠任何人的,可唯独不会欠你。 你认为哥哥在临死前,想到你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七天二十四个电话,你一个也没有接,甚至把哥哥拉黑—— 真正的杀人犯,不是你么?宴雪然。” 美貌男人扬起下巴,眼里的泪光渐渐闪烁,在夜里吐丝的蜘蛛宝石,明昧之间,在黑夜里闪着心碎:“宴雪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风声呼号而过的啸声,像林子里的鬼哭,发着阵阵悲鸣。 身着素衣的男人脊背僵直,不过很快又恢复常态,像是习惯了那点失望和刺耳,或是直接略过了,变得如往常一样不近人情。 助理在一旁终于出声,觑着男人脸色将手中药塞入宴雪然手心:“老板,情绪不要太激动。” 药瓶塞进手中也毫无一指力气去握住,宴雪然只感觉心脏抽抽地在疼,像是每次动一下都扯着淋漓的血肉,由着风呼呼地往里面灌。 沈朝,你凭什么就那样走了? 沈朝死后的第一个半月,他还在强撑着都是骗局,所有人都是在愚弄他,但白瑜年去替那个人过了头七,还给他发来了照片。 照片上的人微带笑意,看着镜头外的神情温柔,像之前注视他的每一眼。 谁替他拍的照?白瑜年?沈朝那时候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白瑜年么? 【宴雪然,你害死了哥哥,你的结局也不得好死。】 “骗子。” 他轻轻斥出声,对着屏幕里的那张笑容生出埋怨。 宴雪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联合起来去骗他,连身边的助理都发浑,秦朔也是,反复来劝着他节哀。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沈朝那样玩弄他人真心的骗子怎么可能就那么轻飘飘没了。 又不是说是冬天里的小狗小猫,就那么一夜之间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出什么意外? 而且搞出那样的造势,简直是要全城的人都知晓,实在够难堪够不吉利的,他倒要看沈朝到时候怎么收场。 都是骗子。 不过沈朝走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生日蛋糕他看冰箱里也没有动几口,既然不吃那当时为什么要订? 放在冰箱里一直不回来吃是什么意思,奶油都变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去替沈朝扔垃圾的。 他开始不眠不休地去工作,更加不愿意回那冷冰冰的别墅,可直到在公司里晕倒,被送去医院检查后,宴雪然才知道自己的胃和心脏都出了问题。 助理和他说起的时候,宴雪然还有些不以为意:“我下次会好好吃饭。” 他顿了一会,又若无其事地问:“沈朝最近真的一次饭也没有送过来?” 助理勉声应答:“沈先生没有来过。” “哦。”他不说话了,开始困顿地打起盹,什么东西促使着他不要去深思沈朝是不是真的生了他的气,怎么可以消失这么久。 但秦朔闯进了病房,大咧咧推开门,手里提着医院门口的果篮,神情慌慌张张的,和外面看望亲友的人没有区别。 宴雪然说不上自己在听到推门声后看到来人是秦朔时有没有失望。 “宴哥,你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真没必要。”说这话的时候,秦朔也红着点眼圈,像是在劝人,又像是在劝自己。 但宴雪然只听到一半,他平静地想着怎么身边所有人都这样,沈朝到底怎么哄的他们。 但他才不要提沈朝一句,既然连秦朔都被渗|透了,那这边他刚说完话,保不准那边沈朝就会知道信息。 真是的,管这么多。 “哥,怎么还笑?你身子不难受了?” “本来就没什么事,”嘴角压平,宴雪然敛下眉眼,“只是饮食不规律而已。” 秦朔定定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可报告说你明明心脏也有些问题,这是心病啊。” “工作有些累,我能有什么问题?” 秦朔不说话了,只叹了一口气,助理在一旁角落削好果盘,端到两人面前。 宴雪然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评:“你这手艺找他拜的师?学谁不好学沈朝,他自己削个苹果都不会,笨得很,还教你?” 话一下就多了起来,神情也都雀跃生动了,病床上的男人说起往事:“上高中那会没有钱,就在酒吧里打杂,什么杂活都做,那时候我果盘会切的花样可多了,一份果盘卖出去百八十,我能拿提成十块钱。 沈朝那时候就不学好,三天两头来找我缠着我,当时我很烦他。 他很爱骗人的,有时候我不理他他还会装哭,当然我从不上当。” 宴雪然讲起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秦朔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在他们面前,乃至所有人的眼中,宴雪然都是那样一副冷漠的矜贵的样子,仿佛没有谁可以入得了他的眼,唯一态度好一些的,便只有白瑜年。 哦,还有白瑜年。 秦朔问:“白瑜年一直没有联系过你吗?你们当时在…那的误会,有没有解开?” “白瑜年?”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宴雪然显出微微疑惑,“我和他有什么误会?” “……”沉默了一小会,秦朔再度开口,“他现在情况也不大好。” 宴雪然笑起来:“我连沈朝都不乐意听,为什么还要听他的桃花?和那个白瑜年拉拉扯扯不清不白,一面哄着他一面又来找我,真让我做三啊?我又不是犯贱。” 话是不是有些多了,秦朔想。 第24章 第 24 章 他就知道,沈朝怎么可能…… 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秦朔低低叹气:“其实也不能怪你…谁晓得是遇到这种事呢?我听王妈说, 你最近夜里常常酗酒,是不是真的?你以前也不碰酒的。” 他的话顿了顿,带了点难言的隐痛:“其实我今天来, 也是想找你问一问,白瑜年同我提了,要替他找大师超度个几日, 你到时要不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宴雪然没有搭话。 “你公司的事最近要不要紧?那个楚家你们还收购吗?”秦朔转了话题。 病床上的人这才有了些反应,之前同他说的话仿若未闻, 态度自然地同人商量起公司的下一步。 秦朔没有细听, 也没有办法去接话, 他心里闷闷的,之前他以为沈朝是无故遭了混蛋恶魔们的害,却没想到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居然是那样惨烈的真相。 他那时居然还以为沈朝是离家出走闹小脾气,却没想到那时青年或许就已经遇了害。 白瑜年知道这事之后跟疯了一样, 凶手在监狱里也等不及判决而是要买凶去杀人, 他没阻拦对方这样做, 甚至是推波助澜了一笔。 可当白瑜年给他送来那几个杀人犯最后的交代时,他盯着上面的笔录, 一眼一眼地梭巡着上面的字迹:沈朝最后几天那样的状态、是怎样捱着刀子慢慢磨了快一小时才失血过多死亡的记录时,秦朔实在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他也是罪人, 这场惨案的落幕,其实没有人能脱的了干系。 可是最欠那个人的,现在还不许旁人提, 秦朔都为沈朝感到可悲又可恨。 “你再休息一会吧,”秦朔道:“董事会那边我先帮你稳着,下午让许助送你回去。” “宴总,您还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下午的会您不需要出面也可以的。”助理等秦朔走了才敢说话。 “现在回去,”按着额角,宴雪然阖眼,只不过神思并不清明,这让他难得有一丝犯懒,想着要提前结束工作,“我下午不去公司,你看着处理。” “医生说还有一瓶吊水…” “我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许别人再劝,但直到助理替他收拾完琐碎物品,病床上的男人也没有动弹一下,只是闭着眼,像是熟睡了,仿佛在等谁要将他吻醒一般。 但没有吻,也没有任何一声呼唤。 三月份的空气还是有着凉意,出了医院便能感受到冷冽的寒风吹过,助理嘀嘀咕咕:“今年怎么还没有回暖?立春都已经过了。” 在他身旁的男人身形颀长高大,但此时脸色却苍白,唇瓣毫无一丝血色,配着乌黑的发,助理竟感受到宴雪然身上有一股失魂落魄的气息。 助理问:“宴总,是还回市中心那套平层吗?” “好,”都答应完了,可过一会,宴雪然又否决了之前的答案,摆摆手道:“去那人那儿,我倒要看看他在外面要玩多久才回来。” 助理已经习惯宴雪然这样的疯言疯语,好在不需要返路,直接顺着原导航走就可以。 他把车窗关得很严,车内暖气又烘得空间很温暖,后座上的男人眯起眼,似乎再一次睡着了。 但他又开口说了话,冷不丁吓了专心开车的助理一跳:“……我晚上不回来。” 助理愕然道:“……宴总?” 一瞬间,宴雪然从神思不属的幻觉惊醒,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瞳孔猛然收缩,抬眼看向四周。 不是在家,是在车里。 怎么会在车里?宴雪然有些模糊记忆里的画面。 他刚刚不是在和沈朝说话么?他在家中办公,沈朝来敲他的门,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很生分地来敲他的门。 青年站在书房门前,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脸上挂着点笑意:“晚餐你要不要吃呀?我已经做好了,给你端过来,好不好?” “不好。”他这样拒绝,但在看见青年显然黯淡下去的神色后,又不自在的缓和了语气,“你给我来一点。” 那人又立即开心起来了,眉间都神采飞扬起来,欢喜的应了一声 后又下楼去取餐。 他看不惯这样快乐的沈朝,于是又道:“……我晚上不回来,你别等我。”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看见青年脸上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车里呢? 是梦? 平复掉那点不自然的惊愕,男人撑着额头,疲惫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送我回去。” 助理识趣的息了声不再开口。 这场插曲过后,男人便再没有一丝困意,宴雪然睁着眼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毕竟已经立春,有些地方多少冒了点青绿,俏生生的在枝头丛间。 沈朝多久没回来了?是不是快有一个月? 助理车开得很稳,城市路况复杂,但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别墅还是之前来见时的那副样子,不过或许是因为最近没有让阿姨来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幢房子似乎笼了层纱。 宴雪然思绪纷飞,车停了也似乎没有意识到,仍犹豫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院子里的粉白玫瑰开了,但没有人打理,高度错落着在院子里微微晃荡。 助理静静等了一会,又唤了一声。 这次终于将人拉回现实,宴雪然收回眼神,扣紧腕上手表,紧了紧大衣,推开车门下了车:“找人把这花给铲了,我不喜欢。” 他留下助理在原地,径自迈入了别墅大门,下车后到进屋前那一段路已经比车上凉上许多,还有风在窸窸窣窣地刮着,可按开门进入别墅,宴雪然却觉得更冷。 房子里很冷清,上一次离开前的摆设物件什么都没有变,茶几上的烟盒开了塑皮散在那儿,里面的烟丝味儿都淡了;楼梯口旁的鲜花依旧没有人更换,蔫蔫的卷着边枯在那;窗也死死闭着,窗帘拉了半截。 整个空间里宴雪然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一点声音。 以往总在别墅里做出动静的人不在了,没有人在画室里画画,也没有人在阳光房里侍候花朵,更没有人来请求着他今晚留下来过夜。 太安静了,简直要让人窒息。 宴雪然脚步往前走了两步,略带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分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真是奇怪,心刚刚怎么会痉挛的疼了一下,宴雪然抹了抹脸,快步走上楼将自己关到书房。 他之前办公用的资料也还在桌子上,不过这里似乎有了些变化,他那时临走前是不是随意地放在桌上,现在怎么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边? 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他就知道,沈朝怎么可能一次也不回? 第25章 第 25 章 ……没有人 但一切还是静悄悄的, 像是有那种古怪漩涡把所有声响都给吸进去了。 宴雪然强自回神,翻起桌子上的文件。码在最上面的几张纸并不是他的东西,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这是一张制作草率的财产分割表。 不知道是沈朝什么时候胡乱写的, 宴雪然扫了几眼: 房子,沈朝有一套由他去世母亲的;车,嗯, 一辆他自己买的;股份,是没有的;投资, 给他工作的画室投了一笔……至于什么其它的, 诸如手表奢侈品之类, 也没有。 好穷困潦倒的身家。宴雪然恍然意识到,沈朝在他身边好些年,其实并没有图过他什么。 他只向自己图过那一张脸,那一张肖似旁人的脸。 纸又被撂了回去。 宴雪然抬眼看向四周, 按住心里那些不高兴和失望, 想要继续去寻找着些能够证明沈朝回来过或者此时就在这里的踪迹。 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空荡荡的,还是那个样子。 他又折返回一楼, 开了冰箱门去盯里面的蛋糕,透明包装盒潦草地盖着其下的蛋糕, 蛋糕是蓝白配色,但样式已经失去彼时的精致,有一块甚至塌陷了下去, 更不要说气味,已经没有上一次开门时的甜滋滋味道了,只弥漫着略带酸味的异味。 他是有洁癖的人,此时却依旧不想处理这块糟污的变质食物, 也不想叫人来收拾。宴雪然将门阖上,轻轻吁了一口气,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难缠和疲累。 沈朝是已经要铁了心的与他做斗争?发布这样的消息,后续的其他戏也做了个全,是想要他怎么样? 财产分割这样的动作也开始了,真是够了,要是他们当初真的结了婚,或许沈朝还要拿离婚来说事。 说事、说事,那来拿他面前说好了。 摸索着茶几上的散烟,宴雪然颤着手想给自己点上,可火机按了几次也没有打开,他把此归结于因沈朝生气的恼怒。 所以为什么不来他面前说?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不、倒也不是一声不吭。 宴雪然想起电话上的那些未接电话,前面几日是频繁许多的,但拉黑后便再没有了,之前也不是这样子的,沈朝总会换其他号码来继续联系他。 为什么不来联系他?财产分割…分割好了,他们之间又不是得到法律保护的婚姻关系,这些东西律师做起来可要比他有效率得多… 一个激灵,宴雪然忽然福至心灵,像是再度找到了沈朝只是在冲他耍脾气的证据。 要是沈朝诚心想走,何不把这些东西都一斩两断再离开,故意放在那儿没有个后续,不正是如此想的么? 宴雪然总算有些轻松的情绪,那些原先充斥在心间的沉重与压抑被扫到了一边,心口欢欣鼓舞地给他新找到的证据腾地方。 沈朝还是在意他着呢。 宴雪然刻意忽略掉其他的东西,他只因这小小的证据而再度获得了力量,煞白的脸也恢复了不少血色,甚至想起刚下车时让助理去找人把院子里的花铲了的事情。 还是算了吧,他是要与沈朝继续做斗争,可也不想徒增事端。 可是思绪什么又都惫懒着,烟点不起来,宴雪然将其丢到一边,靠上沙发闭上眼慢吞吞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或许是还在生病,记忆里的沈朝也变得可爱了些,在很生动地冲他笑着。 画面一闪又是别的东西,粘稠燥热的夏日,他在那做什么?鬼鬼祟祟地去亲吻熟睡中的男生? 是他么?还是说其实吻上去的人是白瑜年,还是什么苏苏?宴雪然分不太清。 他只在恍惚间看到自己慢慢俯下身去,黑色的碎发挡住了视线,将身下人的脸遮住了大半,但没什么要紧,他还是探出舌头厮磨了上去,一开始是柔和的小心的,后面便过分粗暴了许多,简直像不担心对方会随时醒来一样,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搜刮起对方的唇津,意图来缓解自己的焦躁。 吻持续了很久,沈朝睡得和小猪似的,怎么也没有醒来,他这样不光彩的行为的确不好,可那时他总被对方影响的分心或其他思绪确实被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餍足和另一种焦躁。 什么东西迫切地要他现在去找到那个人,去和那个人说些好话,去接个吻牵个手,去紧紧地挨在一起。 但当他睁开眼,什么又都没有。 没有人冲他笑,也没有睡得和小猪一样的人容他去接吻……没有人。 第26章 第 26 章 他是如此鲜明且坚定的恨…… 什么都没有。 空无一人的眼前仿佛给了他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 宴雪然惨白着脸色绷紧着脸。 他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可思绪还未从那点窃吻后的满足和甜蜜中回过神,身体却浑身发冷, 像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毫无蔽体,重重地打了一个颤 待不下去了。 捡起从书房那张纸下面的其他资料,宴雪然有些狼狈地捂了捂脸, 胃也一抽一抽开始疼了起来。 他认定是自己病情没有恢复,或许还因为吹了风发了烧, 以至于胡思乱想起那些东西, 叫来司机, 将他送回市中心。 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这里,来回折腾到地方时已经傍晚,这个时节天黑得还很快,落日还没有挂上一会儿, 再一眨眼, 夜幕又降临。 宴雪然脑子昏昏沉沉的, 胃还抽痛着,浑身都不太舒服。 可越到这种时候, 他反而越有一种存心折腾的意图,好像把自己折腾得够惨, 就会有个人看不过眼来照顾他一样。 可临到头开了冰箱预备拿酒时,蓝白色的影子在脑海闪了一下,什么兴趣又都缺缺, 最终还是去冲了药。 他赌气呢…才不会回来的。 药箱在茶几下面,药盒码的整整齐齐,很有某个人的风格,宴雪然随意看了一眼, 不去多看,抽了一袋就那样囫囵冲了下去。 喝完药也没有回房间躺着,只是坐在沙发上出着神,灰蒙蒙的夜色里,只有窗外的一丝光亮透进来,隐隐约约间,宴雪然瞄到沙发角落缩着一团东西。 是一条褐色花纹的围巾。 不是他的东西,是沈朝落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一次他喝完酒沈朝送他回来,随手丢下来的一件围巾,宴雪然只有一点印象。 他游离着视线去看那条围巾,一端拖曳在地上,一端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丢在了这多久。 现在已经是早春了,围巾已经用不太上。宴雪然以为自己看到沈朝的东西会厌烦、会嫌恶,可在黑暗里静静坐好一会儿,直至心跳声越来越大,他才去拿那条围巾。 冰冰凉凉的,好像没有了沈朝的味道,只有一点萧肃的寒气,摸在手里又很软和,贴在脸上时像是沈朝在摸他的脸。 宴雪然将脸埋进围巾,想起上一次不舒服时的场景。 其实只是个小毛病,但青年非要跟着过来,对他嘘寒问暖的,在其他人面前照顾着他。 大家都看出了沈朝的意思,秦朔趁青年出去那一会儿还在说他:“沈朝是在我们跟前显摆?你又不是手断了,连喝水都要他喂?”语气不大高兴的。 他那时说了什么来着,宴雪然记不太清,大概不太好听,因为沈朝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在那群人走后对他发了脾气,跟他说讨厌那群人。 青年很少那样正色和他说一件事,沈朝在他眼前仿佛永远能维持着虚伪的爱意,什么温柔还是体贴,都能做得出来。 就像哪怕和他发脾气也这样,明明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却要借着不喜欢他朋友的借口来表达出不满。 他那时闭着眼不理会,直到沈朝在他旁边又在回不知道谁的信息,脸上带上了笑容,他才说:“你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你。” 沈朝就离开了。 分明是生气了的。 可第二天沈朝又照常出现在他身边,温和的神情态度和头天没什么两样,好像这点小龃龉根本没发生。 他在病床上盯了对方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冷笑对方对自己这张脸的容忍度,实在是够沉得住气的,越想越是不快。 但沈朝似乎也只是表面上的和气,心里是含了气的,他不喝粥便把粥收了,也不再劝他。 “我今天出院。” 还是不劝。 青年要助理去替他办出院,自己来送他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也不坐副驾驶,很不尊重地把对方当司机使。 路上也安静,两人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沈朝更是全程也没有回一次头看他,之前不是这样的,甚至昨天也不是。 果然还是生气了,宴雪然太阳穴突突直跳,惶恐和喜悦齐登心门,表情却掩盖住了,很是无所谓的模样。 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沈朝平静应对他不满意,含气了他还是不满意。 他原来是如此苛刻的一个人。 宴雪然细细嗅着围巾上的气息回忆,慢慢觉出自己的过错,他其实对沈朝也很不好。 但这也算不得他的错,他又不爱沈朝,甚至是憎恶着对方的。 他是如此鲜明且坚定的恨着沈朝。 宴雪然埋在围巾里,心里的恨意又渐渐复苏,从原先那快要熄灭的一小簇烧起来,燎原般的烧得他心脏都在阵痛。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他是恨着沈朝的,所以无论对方怎样折腾,离家出走也好,伙同旁人造那场晦气的谣也罢,他也要镇定,不对其另眼相看,更不要展现出一分一毫的异样。 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偏移。 可是在这样坚定的信念下,他居然又一次见到了沈朝,青年就那样熟稔推开了门进来冲他笑:“我就猜你回这了。” 宴雪然觉得自己这时应该是清醒的,他刚刚还在那发誓呢,想着这辈子也不会如沈朝的愿。 但沈朝就这样回来了,宴雪然瞧了一眼时间,距离上一次见到对方已经一个多月,这么久也不知道去哪鬼混,现在闹出这么一大烂摊子,他才不会去帮对方收拾。 可青年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些事,也没有一点点是从外面灰溜溜回来的自觉。 这是他们俩迄今为止最久的一次冷战,还是以沈朝落败为结局。这场持续数年的斗争,宴雪然从来赢得都轻而易举,而沈朝永远都在节节败退。 宴雪然冷漠地注视着来人,没有开口。 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车钥匙撂上柜子,自顾自地换鞋说话:“秦朔说你生病了。” 宴雪然索然无味地品着他的话,他一生病,对方便按捺不住出现,那之前闹得那样声势浩大又要如何收场? 眼神向下,宴雪然看向青年手里提着的袋子,很快又转回对方脸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沈朝也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的可笑。 “我不喝外面这些粥,你身上的烟味也很难闻!”宴雪然矜持表明态度,没有提对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的事。 但沈朝只是过来贴了贴他的脸,态度还是很好,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不好闻又怎么办?你这里又没有我衣服,天还很冷呢。” 为什么不穿他的? 宴雪然没有问出这句话,也没有躲开对方轻佻的动作。 他不回答,沈朝也没有再说话,长久的沉默令人心惊,但此时他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份安心使得宴雪然对沈朝有了莫大的纵容,之前沈朝往往手还没有碰上他,就要被他给拨下去的。 他看着沈朝脸色如常,很想去问他为什么要走这么久,又在走这样久之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应该恼火,可宴雪然没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或许他还是不在意沈朝。 他的表情也平静的可怕,像是根本没有因为沈朝这段时间的离开产生一点波澜,一点影响。 静谧之中,沈朝看他的眼睛很亮,说不上是不是带了一点讨好的意思,断断续续地和他说着话,气氛里甚至有一点称得上是温情的味道。 沈朝说了很久,久到都要让宴雪然纳闷青年喉咙会不会发干,想了想又懒得打断。可他刚想说些什么,沈朝却抽回手转身就走,宴雪然从后面叫住对方,唇喉有些发干:“你要去哪?” 沈朝回头,奇怪看他:“给你煮粥,你不是不喝外面的么?” “……” 青年又走回来,手背贴上他额头,语气很心疼,“我才走多久呢,你少折腾自己,回房间睡一觉就好了,睡醒正好喝粥,你想喝咸的还是甜的?” 宴雪然心里那股气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下熨帖了下去,脸上却还犟着,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眼神直勾勾瞧着青年的唇,像是在期冀着对方会有什么冒昧的动作。 但沈朝没有,手拿了回去,还把围巾从他怀里抽走:“你喜欢这条么,当时买来送你时怎么不要?” 宴雪然低下头去看那条围巾,若有所思,心里忽的又有些惴惴不安。 “我不喝粥了,你回来……已经晚上了,还是休息吧。” 真是难得的退步,他果然是生了病。 但这句话说出口时又太轻,沈朝没有听清,也不在意,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补这么久没有见面的时间一样。 沈朝的眼神那样深情,眼珠亮晶晶的,里面满是笑意,甚至有着宴雪然从来不想承认的爱意。 宴雪然有些反胃,有些嗔怒,又有些喜悦,这些复杂的情感搅得他那点不安的心思又重了些。 半响,他终于服了软,松口似的道:“这么晚了,我也不饿的。” 或许久别后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宴雪然心想,但当他盯着沈朝的眼,那双黑亮的眼瞳时,又再也忍不住的感到心惊。 胃也不再感到难受了,反而觉得很温暖,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贴在他心口,让他那点冷硬的、绝情的、从不偏移目标的心脏都要化了一般。 甚至连鼻头也酸涩了,宴雪然想要去原谅他。 沈朝还在歪着头冲着他笑,朦胧的面孔在夜色里像是珍珠,莹莹的亮着光。 “好啦,你今天很不一样,”沈朝说,“我都觉得有些陌生了,你之前对我那么坏” 宴雪然心想,他今天的确对沈朝很不一样,对方竟然都敢说那样的话了,可他心里却酸酸胀胀的,并不觉得生气。 “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他还是问了出来。 第27章 第 27 章 原来沈朝真的死了…… “走?”沈朝睁大了眼, 像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俯下身来看沙发上的男人,“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好了, ”他不理会宴雪然的不满眼神,还是不肯承认,“你今天好不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你。” 宴雪然感受着沈朝就那样靠了上来,投进他怀里。 他侧首去看怀里的人, 比他要小整整一圈的青年此时安安分分的贴着他, 手勾着他脖子, 他看着对方的同时,也在与沈朝暧昧的对视。 他感受到了这个氛围之后的意思,小别胜新欢或许如此,宴雪然对此倒是很宽容, 甚至是充满安抚意味地扣上怀里人的腰。 “我还在生病呢。”他喃喃自语, 显然为沈朝的不懂事感到为难, 可逐渐发热的下|身分明又袒露着真心,动作也是, 掌上青年腰肢时甚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宴雪然没有看见这样心急的自己,他只是觉得和生分的、久别重逢的怨偶这一次的私密性|事格外不一样, 欲|望像是引线,将宴雪然长久的静默点燃了,最终汇到沈朝的唇上去。 苍白的唇, 宴雪然眼神凝在上面,很想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可他没有,即便气息逐渐加重, 他最终还是只用了指腹用力去磨上怀中人的唇。 很软。 他这样想着,在动作的最后一刻,宴雪然终于愿意放下最后的坚持,心里漫上温情。 其实他可以试着和沈朝好好在一起的,对么。 他终归,是被他拥有着的,什么挡事的阿猫阿狗也好,白瑜年苏苏也罢,现在掌握着沈朝,不正是他自己么? 那些苦苦坚持算什么,宴雪然心头发软,相互折磨其实并没有意思。 他们俩在一起,哪怕是怨偶,也是不能分开的。 至于现在…… 宴雪然用力拥紧怀里的人,恨不得将他箍住再也无法逃脱,那点怜惜与微妙的爱意排山倒海地涌来,将宴雪然烫得几乎要落泪。缠绵之间,他摆出了自己最温柔的神情,微微低头闭上眼想要去吻沈朝的唇。 他想告诉沈朝说不要再离开了,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但什么也没有挨到,唇边那空空如也。 宴雪然表情一怔,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怀中空无一人。 沈朝引诱他的眼、柔软的唇,动听的喘|息,什么都没有了。 —— A城的天气很不好,温暖短的像是一声叹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早上却还是呵出一口气就能看见白雾的温度,吸一口空气更是喉咙都发涩。 宴雪然又回到了医院,老老实实地去重新预约体检,心脏真的出了些问题,可他却浑不在意,攥着报告单发空望着指尖。 助理一上午都没有联系到雇主电话,直到半小时前才接通,宴雪然叫他过来,顺便给自己预约了心理咨询。 中午的会议也推掉了,宴雪然在心理咨询中心落座,沙发很软,入眼都是柔和的色调,可在眼球里怎么也聚不了焦。 助理在一旁静静陪着,等候着雇主的交待。 宴雪然的状态不对,这是任谁也可以看得出来的,以往男人那样密不透风的气度,哪怕是在沈先生的葬礼上,也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钻的缝隙。 可上午看到他呢,以往永远打理得考究的衣着乱糟糟的就算了,助理试图将印象里阴郁又颓丧的男人与回忆里的另一种状态重合。 但很显然,行不通。 他正在慢吞吞地想着,耳边又响起宴雪然声音,惊得他头皮一炸:“沈朝……是真的死了吗?” 其实这样的问题,宴雪然已经反驳过事实无数遍,别人再怎么劝、怎样说服都是没有用的,“沈朝没有死,是在联合他们齐齐骗着别人”这样的结论已经听了不下好几遍。 助理一开始还感慨还不忿,后来也就习以为常呢,宴雪然再说这种话时,他是不搭腔的。 但那时宴雪然也往往是在自言自语,他不搭腔并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可此时却不大一样,没等助理犹豫两秒,宴雪然再度发问:“他真的死了吗?” 助理抬起头,对上宴雪然直勾勾的漆黑眼瞳,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又像是怕事实不够明晰,助理又道:“沈先生真的遇害了。” 遇害,不是普通的去世。助理其实还想补充,您还摔了人家骨灰,闹了人家葬礼。 但眼前的场景怎么也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心里却在纳闷又是要做什么。 “我好像病了。”宴雪然道,对之前接收的回答未置可否,“沈朝、沈朝……真的回不来了吗?” 说是发问,可助理却从心里都发出道抗拒来,不愿再一声一声地回应。 接待人员走上前引人进医疗室,随着浅色木门的阖上,助理听不见里面一丝一毫的声音。 宴雪然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惨白着脸听着眼前的医生说话。 医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说话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很安心舒适的感觉。 可宴雪然依旧绷着脸,他头皮突突地跳,不敢置信地反复回想着那段幻觉,因为过于难以接受,喉舌之间都发出了痛苦的咕噜声。 他压着心脏位置,仿佛以此就能止住疼痛一般,可犹在不久前再次确认了的事实,又更让他煎熬。 宴雪然看着眼前的心理医生,不知道要怎样去说。 因为一个他从来都不在意、甚至厌恶痛恨着的人,他陷入了真真假假的幻觉? 原来沈朝真的死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你好”, 医生目光落上宴雪然惨白的唇和紧皱的眉头上,笑容没有变化,“不要紧张, 我们先来聊一聊。” “” “你是说曾经你有一个爱人,可是在前段时间得知对方死亡信息后,内心一直认为对方没有死, 只是在和你闹别扭是吗?” 宴雪然沉默的没有接话,医生的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尖锐, 从他人角度再度复述他的举动时, 的确是令人感到荒诞。 可这是事实发生、实实在在的情况。 只有有一点, 他做出纠正:“不是爱人,我们只是一直保持那种关系,彼此之间相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怎么可以说是爱人呢?宴雪然不能承认, 将这个无与伦比的名号冠于沈朝头上, 背叛的先是他自己。 医生脸上表情微妙变化了一瞬, 很快又继续道:“好的,你们只是情人?” “在和这位沈先生一起时, 那你有和其他人接触吗?” “没有。”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 医生点了点头,看着记录表再度问道:“那沈先生在这段时间内有和其他人” 她没有问完这个问题, 宴雪然打断:“没有。”很笃定似的。 “好的,”医生还是笑眯眯的,声音放得更温和, “不用担心,宴先生你这种情况并不是多少见的行为,很多人在经历过一些严重的刺激,或者说什么重大的生活经历后, 出现否认这样一种症状是很常见的,并不是人的精神出现问题,只是每个人的接受程度不一样,在受到伤害后,这是身体和大脑自动产生的防御机制。” 她又举了一些例子,什么不能接受亲人离世、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案例。 最后还宽慰道:“沈先生和您相处这么久,无论你认为两人关系如何糟糕,可面对身边人的离世,感到受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只是单纯出现否认和抗拒接受这样的状况,其实不建议用药。” 宴雪然强自撑着精神听着,心思始终飘忽。 医生说如果没有展现出其他的症状,其实可以不用吃药。 他听进去了,却不愿再袒露事实。他对沈朝的感情浓墨重彩,可唯独没有爱——幻觉中和沈朝做的时候满心欢喜,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只知道他爱沈朝,又恨沈朝,爱与恨纠缠交织,情、欲催动着他再与沈朝亲密一点、再亲密一点,最好将人嵌入他怀里,或者将自己嵌入对方怀里里,抵死交|缠,不死不休,但那不过是人的身体本能,任谁在那时候都会混沌的。 而当幻觉消失,发现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时,他又倏然而迅速地清醒,他在沙发上冷眼看着自己的狼狈、看着自己上一刻的煎熬与挣扎。 迷茫之后,便顿悟了,一切都是欲望的作用,他还是厌恶着沈朝的。 这是不能混于一谈的,就像爱人与情人的称号,都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他不预备告诉医生幻觉的事实,也不认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幻觉。 他不能说。 况且,既然知道沈朝已经死了,是的的确确离开了人世,那还要留有什么恋想? 胸腔里发出闷意,堵在心头。向医生告别,宴雪然起身离开。助理在廊道尽头打电话,替他处理着明日的行程。 宴雪然没有喊对方,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慢慢敲打着。 【画家沈朝遇害】 他还记得日期。 信息尚未打全,便有资讯跳出来,密密麻麻呈现在人眼前,宴雪然眼球一烫,不带犹豫地点了进去。 首项是则新闻报道,配图是一个流浪汉正畏畏缩缩地对着镜头的样子,再往下一翻,还有一个视频。 他点进去,图片便开始动起来,流浪汉道:“当时早上太冷了,我想去那个地方找点有没有什么衣服纸壳,结果进去走到那,一开始没有看到,还是先闻到一股怪味呢,很臭的,我跟着过去看,就发现了!” “好多血当时,那个人、不是那个尸体都烂了!”那人越说越激动,仿佛越将死者描述的凄惨,他所受的惊吓便越让人感同身受。 宴雪然没有看完,退出视频,心里又涌起异样的感觉,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那肯定很不体面,沈朝不是多爱俏的人,可这样难堪的死法,哪怕是冬天,也很让人为难。 眼眶里酸酸涩涩,除去所有的恨与厌恶,他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身边人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宴总,回去吗?”助理打完电话,低眉拉眼走过来,“这几天的重要事项我都已经整理出来,其他能代为决定的,也交给了几位经理。您还可以再休息。” 过了几秒,助理还是忍不住关切:“您怎么样?” 男人神色淡漠,听到关心也没有多余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权当是对助理的回应。 “要送您回去吗?”助理又问。 宴雪然恍了恍神,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忽像想起什么,点点头:“回去。” 他也不说去哪了,常待的别墅公寓其实沈朝都住过,他要躲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躲? 况且人都死了。 真的死了 下午两点。 宴雪然再度回到市中心的公寓,上午急匆匆离开时的一切毫无变化,沙发凌乱,温度冷肃,男人按开指纹,从玄关往里看过去,轻轻叹息。 空荡荡的,入户处的鞋柜上还摆着几串车钥匙,他盯过去,想起幻觉中沈朝开门放下钥匙然后对他笑的动作。 这样的画面好像也曾千百遍的出现过,宴雪然分不清记忆里那些笑是不是幻觉了。但他无从去验证真假虚实,因为故人已经离开,一切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他将这个词含在口中品味了一会,心里逐渐升起后悔的情绪,宴雪然无法回忆出最后一次与青年见面时的场景,有关沈朝的记忆好像已经泛黄,变得让人追溯不到了。 但他还是想了起来。 最后见面的那几日,他与沈朝闹得不大开心,原因他已经记不清,只依稀记着沈朝又是一声不吭,给不出他想要的反应。 而他则恼火于青年想闹又不闹,将人情绪硬生生梗在半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发生了什么?他绞尽脑汁去回想,才从不愉快的记忆角落里搜寻到。 是白瑜年回国,呼朋引伴地叫了好些人去吃饭,结果被秦朔那行人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去告诉了沈朝。 可他心里还压着火呢,他和白瑜年能有什么,两人没有打架都是好的。倒是沈朝,与那人关系从数年之前便不清不楚的,若真要算下来,他才是有资格去计较的一方。 而且,虽然他没有提前报备这件事,可回去后在沈朝开口前就说了,为什么还是要不高兴? 沈朝表情很平淡,没有对他笑:“你去见他?” 宴雪然不喜欢青年这样不依不饶,他扭头,转身回房。 可沈朝没有追上来再去问他,宴雪然心里又有一些不安,洗完澡下楼后才发现沈朝一直在那。 “我的生日要到了,”见他下楼,沈朝没再提上一件事,换了话题,“我想问你一件事。” 在此刻,沉默意味着同意。 沈朝问:“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当时没有去回答,而是忍不住奚落对方:“不知道,所以呢?”语气也很差。 所以呢? 你是会委屈,会失落,会难过,还是会愤怒?总之任何情绪都好,应该是要有情绪的。 可沈朝没有,青年甚至在过几秒后翘起了唇,对他轻轻说了“好”。 没有一丝要闹要算账的意思。 可气氛还是漫出了不对劲,两人没有再说话,沈朝好像也只有那么一个问题,其他话什么也不愿意说。沉默良久,还是沈朝率先打破僵局,起身笑着让他回去睡觉。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讨厌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质问他? ——他凭什么这样一副包容的样子?明明是他先践踏他人真心的。 宴雪然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他低头看着身前青年,对方面容带笑,表情轻松,瞧不出一点生气难堪的影子。 “呵,”他还是忍不住恶语相向,“你也知道你没有资格。” “嗯,”沈朝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所以不要再说了。” 宴雪然被噎住,眼神意味不明地梭巡一会,换上衣服离开了。 而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但是谁成想那次会面后会是永别。 如果现在要来问他,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会说什么? 会说那些过分的话吗?还是去温情脉脉地送别。 宴雪然一个也想不到。他不是浪漫主义的人,可在意识到沈朝真的死了后,身体便像老化的机器,逐渐显露出延缓的闷痛。 他不敢再去思索有关沈朝的事情了,他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可是一旦想到青年的死状,想到那样不体面的死,那样难看地被旁人围观,心里便有些发酸,甚至是带着沉重意思的。 宴雪然归结于这是对沈朝的愧疚。 事实就是那样,无论他承不承认,无论他争不争辩,沈朝照顾了他十年,从他是落寞的、被驱赶至小城的贫困学生,到如今是如日中天、手握权柄的宴家掌权人,沈朝从来对他都是从一而终的态度。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再和沈朝一样,不在意他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抑或贫穷,疾病或是健康,他都在珍爱地对待着他。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第29章 第 29 章 “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时常会被梦惊醒,睡得断断续续,但醒来后梦里的一切也记不清。 生物钟尽职尽责,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到脸上时,宴雪然从梦中苏醒。 今日外头的天气很好,暖阳高照, 温度好像也升高了,春天似乎再度回归。 宴雪然坐在床上低着头出神,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慢吞吞捏住鼻梁。这几天对他来讲过得都太浑噩, 太突然,一切像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窝里还很热,他又忍不住想到与沈朝相处时的一些细节。 沈朝喜欢钻进他怀里睡,有时候身上还带着水汽, 就毫不讲究地上|床去抱他, 手臂被他挡开一次, 青年也不会气馁,直到他放弃抵抗, 人便团团地缠过来。 沈朝的视线也永远会停留在他身上,有时他半夜醒来, 察觉到身旁人没有入睡,只是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视线绵绵入骨, 像一道被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笼罩住。 宴雪然会感到很安心。 可是现在身边没有人,宴雪然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沈朝已经走了。 走得不太体面, 甚至是很痛苦。 脑海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头皮又在突突发麻,像在提醒他不要再去深想这件事。 叹出一口气,宴雪然翻出手机,消息列表里最上面是是助理发给他的信息,他昨天回来后也统统没有理,再往下翻,是白瑜年日常发过来的辱骂,略过最外面那句话,宴雪然点进去:【他的骨灰在你那?】 那头信息回得很快:【?去死】 【我今天去拿骨灰】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宴雪然不理会,又发:【还我。】 【那你去死吧,你现在就去陪哥哥的话我就把哥哥给你看一看】 那头又发:【而且要我提醒你吗,哥哥的骨灰已经被你撒了?】 宴雪然又想起来了,回避似的绷紧脸,沉默在原地。 他没有再问,找秦朔打听了白瑜年的住处,开车过去。 白瑜年窝在家中已经好些时日没出来,要不是佣人有时会趁主人洗澡时偷偷进去打扫卫生,怕是也要怀疑白瑜年忧郁之下要跟着沈朝走了。 宴雪然毫不客气进了门,没有管佣人的阻拦。 屋子里静悄悄,窗帘拉了大半透不出什么光,还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宴雪然辨别出是沈朝常用的那一款。 房间很暗,宴雪然不知道白瑜年在不在里面。 但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随即对方的声音传出来:“你还真的有脸来?” 宴雪然不想和他吵架,口舌之争不是他的长处,他现在也不是要与白瑜年争辩讥讽个高低的少年,况且,他此次前来,也只是想拿回沈朝的骨灰。 白瑜年走出来,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眼下乌青,头发也凌乱,没有平日里的半点风采。 宴雪然拧起眉,眼神轻飘飘扫过去,“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他的骨灰呢?” 白瑜年略过那句招呼,挤出一点笑:“都说撒了,撒臭水沟了,你去捞?” “你要是真舍得下心去撒,那就不是你了,”宴雪然浑不在意,状似无意地探问:“沈朝临死前有给你通过电话吗?” 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了,眼里涌出怨毒,阴恻恻地看过来:“有什么意义?哥哥只给你打过结局呢?” 宴雪然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白瑜年笑他痴人说梦,“哥哥怎么会看到你这种徒有其表的货色,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东西,晚上真的会睡得了安稳觉吗?” 他的确做了一夜的梦。 宴雪然压着情绪,由着他骂,或者是陈述事实,重复问道:“他骨灰呢?” 白瑜年恨恨盯着眼前男人,宴雪然的眼和从前数年没有两样,冷得像深井里的水,也平淡得像水,仿佛什么都不会入他的眼。 这种冷淡的、不以为意的目光,让他的恼怒顿时如野火般燎原,直冲冲到脑顶,可眼前人又静静地开口: “所有人提起沈朝,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对外我和他也是未婚夫的关系,没有脸皮的明明是你,总是三两次地试图插足,不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吗,你到底能不能认清自己?” 白瑜年听着他的话没有吱声,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一头豺狼野兽,他会将眼前的白眼狼咬死! 宴雪然:“况且对不起他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你要是埋怨,不如自己先下去?” 白瑜年浑身气得发抖,手背上也浮起分明的黛色青筋,但几秒之后他居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笑,“我给不出哥哥的骨灰来,但倒是有个遗物,我倒是可以给你。” 自进入这个空间以来始终游刃有余的男人眼神侧了侧,与其对视。 “什么?” “哥哥的手机,你想要吗?” 这样裹挟着恶意的带笑语气,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宴雪然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再睁眼,他又恢复之前状态。 白瑜年犹在笑着,戏谑的目光落在男人隐隐起伏的胸口:“你要看吗,你要知道吗?” 这样恐吓的态度,内里必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 宴雪然努力平静下来,不去细想这份胜券在握的恶意后面是什么在给予白瑜年莫大的保障,让他以此有这样的信心。 “能有什么?”他轻轻发问,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 沈朝的手机被装在白色的密封袋里,但上面已经洁净如新,像是被人反复擦拭后珍藏着。 还有另外一沓资料,白瑜年说他要替沈朝完成这项未完成的事情。 对于宴雪然而言,这趟并不能说是无功而返,可带回的是件不值一提的遗物,他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怎样,但自从回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打开手机。 白瑜年没有告诉他密码,宴雪然却不急,因为他知道沈朝的密码设置就那几串数字,什么妈妈的生日、他的生日、沈朝自己的生日,还有一串不知道什么含义的乱码,他猜测是和那个什么鬼苏苏有关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曾那样问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不敢戳破那道墙。 他当然知道自己比白瑜年强,可是对比那个苏苏,他怎么敢去验证? 他没有那个勇气。 思绪纷飞,直等到处理完前几日留下的遗留事物后,宴雪然才想起来桌子上已经搁置了许久的东西。 他没有再可以拖延的理由。 心头一震,宴雪然终究拿起手机,认命般地开机、尝试解锁。 第一次密码用他的生日没有成功时,男人的心便倏然落了一些。 不过好在后面在试其他密码,手机解开了。 里面的软件好像还停留在上一次打开时的模样,白瑜年说这是警方在车子里发现的,手机落在座位下,被撞到了最里面。 宴雪然不想去听这些案发的细节,他强自认为这是因为觉得晦气。 可是当摸上死人的手机时,男人手心便止不住发烫,甚至有意欲落泪的冲动。 他还是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沈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腿轻佻的靠过来,随之身子也靠近了:“宴雪然。” 他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幻觉、亦或回忆?宴雪然长吐一口气,又放下手机去喝水。 水已经凉了很久,好在这时他总需要什么来按下他的焦躁、他的不安。一杯凉水下肚,男人再度摸上了手机,指腹不住的摩挲起背屏。 他率先点开沈朝的社交软件,里面消息孤零零的,上一次旁人给他发信息都集中在那几日,不过全被白瑜年点开已读了,宴雪然滑到最下,想起来那是沈朝遇害消息出来的那几天。 露出来的消息大片大片都是生人对死者诉说的话语,宴雪然一路看过去,从沈朝画室的学生、他的助理,还有一些其他不曾从对方口中听见过名字的人,都发了信息。 但没有他的消息。 动作顿住,宴雪然终于想起什么,手指迅速往上滑动,信息的最上,原先雷打不动的置顶已经没有他名字,只剩一个【妈妈】。 他点进去,看见沈朝给他离世母亲发的最后一段话: 【妈妈,我不想再坚持了。】 【我要放他自由。】 【妈妈,我想你。】 宴雪然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毕竟他厌恶着可狼狈还是将他抽了个劈头盖脸,将他抽得浑身重重一颤。 自由、自由 他向后仰倒,摔进柔软沙发里,布料包裹着他,宴雪然才渐渐恢复脚踏实地的感受,可是心间已经喧闹的不成样子。 以往强自压着的、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携着过往的记忆,雪崩一般突然破开那道理性的屏障,纷纷冒出来捣鬼了。 他要放谁自由?他么,还是自己? 宴雪然不相信沈朝可以绝情的去割舍这十年的感情,可是那沓资料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他分明已经看见了首页的几个大字:同居状态下财产分割与转移,可仍是不死心的拿起资料翻阅起来。 比他在别墅里看到的那几张纸详尽许多,有些证明沈朝甚至已经签了字,他不会认错的。 再去看落款日期,最早的一份甚至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半年前?宴雪然止不住啃咬起自己指关节,这是他幼年过得痛苦与焦躁无助时的老毛病,和沈朝在一起后硬是被对方矫正过来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这样。 可是当一切剥去外壳,褪下华服,他仿佛又是幼年时期会蜷缩在黑暗的、狭窄的、闷热的小屋子哭泣,不断啃咬着自己手指的孩子。 他把资料攥得皱巴巴,紧紧握着的地方已经挣开碎痕,可在一扫过后,连细看也来不及,眼眶便滚烫起来,什么灼热的液体从他面颊上滑过,一滴一滴落到证明上,晕开那道亲笔签名。 “不会的,不会的”他终于感到铺天盖地的委屈,“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我?” 第30章 第 30 章 宴雪然不觉得痛,只感觉…… “都是骗我的, ”喃喃自语到这里他又委屈得要死,“明明我们都打算要结婚了。”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就好了。 眼泪从眼底滚出来, 重重打上手背,这样多的泪水,都快要模糊了他的眼睛。 一种不知从何处升起来的不解、怨恨和无助齐齐出现在了他心头, 宴雪然甚至扶不住椅子把手,接近脱力般倒在椅子中。 他现在已经无力去分辨究竟是沈朝去世给他的打击大, 还是沈朝真的在预备要离开他的事实对他的打击大。 他踉踉跄跄, 想要站起来却稳不住身子倒在地上, 文件证明随着动作一同散下来,铺满男人的身边。 宴雪然只要看过去,往一旁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只有那一份又一份势必要同他分离开的证明了。 伸手够上一份, 沈朝秀丽的签名还签在上面, 宴雪然又控制不住泪水, 滴答滴答地淌下去。 他把证明按在怀里,头深深埋进臂膀, 声音哽咽,哭得断断续续:“沈朝沈朝不会离开我的, 他明明爱着我” 是啊,他是爱着他的。 那为什么要离开? 像是终于在一堆问题中意识到了事情本质,宴雪然茫然抬眼环顾四周, 没有谁能告诉他答案,这一次也再没有沈朝的幻觉了,周围天旋地转,只有他在原地。 他试图去抓住旋转的东西, 但手里空空。 宴雪然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又是那间病房,助理已经在门口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秦朔才匆匆赶到。 宴雪然已经醒来有一会儿,却始终不言不语,像是陷入了虚空中,在病床上发着呆。 秦朔推开门,有些不忍地看上床上人苍白脸色和那眼里黯淡的光。 “怎么又病倒了?”犹豫几,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床上人想说话,可吐出一个字嗓子便嘶哑难受,像□□|草火燎,刀割般的疼。 宴雪然没有理会他的关心,只是犹撑着开口:“沈朝走了。” “哎。”秦朔怔怔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终于愿意承认这件事了,可是他应该要怎么安慰,沈朝死了,他也是难受了好一阵,但人总得向前看,现今状况却是他们都走远了,都快要走出去了,宴雪然才慢吞吞意识到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秦朔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什么醍醐灌顶的话。 宴雪然犹自在病床上陷入神思,落在被子外挂着吊瓶的手已经很冷,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对他嘘寒问暖,替他在旁人面前忙活着捂紧他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他。 从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后,宴雪然想了很多。 他其实一直不敢承认着他也爱着沈朝,事实他做得不错,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包括他与沈朝双方。 而所有人又知道,包括他自己也认为,他是在轻蔑着、伤害着沈朝的。他在沈朝对他的宽容中肆意践踏着,甚至无耻地在摧毁着对方。 爱所催化出来的恨意,比恨意本身强大一万倍,它摧毁自己,也摧毁所有人。 十年前他还是个穷小子时就被沈朝迷住了,十年后对沈朝的心意也没有消失,只是中间的坎坷或许有些多。 但他或许还是爱自己更多一点,所以会情愿着让沈朝煎熬也不肯给对方一个保证。 让沈朝走,或者承认自己的内心都好,但他一个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耗着沈朝的生命气,只是在贪婪着沈朝对他的爱怜。 所以沈朝被耗得受不了,决心要离开自己了,这都是他活该。 当时沈朝是怎样排除万难来到他身边的:和白瑜年从此两断,手腕落下终身式缺陷,母亲的坚决反对什么都没有阻挡沈朝来到他身边,而这只是在听到自己问他要不要试一试,对方就那样欢天喜地地过来了,然后一在他身边就待了近十年。 沈朝的爱坦坦荡荡,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而他只会自私的用着那一个借口来宽慰自己,所以人走了,即便沈朝没有遇害,他也要走了。 他是个多么自私的人,所以现在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不来惩罚他,而是让沈朝承受?宴雪然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所有人都可以有借口有理由,唯有他不能。 宴雪然的唇泛起了青紫色,他重重咳了两声,摸上自己心口,感受到那微弱的要随风飘走的心跳。 他再也不会有年少时面对心仪之人心跳如擂鼓喧嚣的时刻了。 秦朔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识趣的没有说话,他上次来见宴雪然,虽然还是在病房,可那时人怎么也说不上颓败,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不过短短几日,人就散了精气神,状态一眼瞧上去的衰败糟糕。 床上的人又出神了好久,才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友人,勉强笑了一笑。 “他走了可是那天我也没有陪他过生日,我总是在和他赌气,所以他现在不要我了。” 秦朔轻轻眨眼,想起遗像上温柔笑着的沈朝,眼眶又止不住泛酸,他轻叹:“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我们总要往前看的。” 宴雪然却摇头,继续回忆着自己的薄情寡义。 “他那天已经买好了蛋糕,可是我看冰箱里蛋糕他也没有吃几口,是不是在想等我一起,是我不好,我太差劲,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甚至还撒了他骨灰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他讲的语无伦次,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一会儿扯到以前,一会儿又扯到其他的,可是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报应来了,终归不爽。 宴雪然也没有办法骗过自己,他怎么敢去想象,那个人在生日也不得安生,开车去接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孤零零地在家里等待,孤零零地死亡,甚至是孤零零地等待别人发现。 那可是沈朝啊,是即便没有他,也有母亲疼爱、朋友喜欢的沈朝,可是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得到了什么? 破碎不堪的心、被辜负的十年时光、声名狼藉的传闻,还有多年如一一个人默默捱着的孤独。 他真不是个东西。 宴雪然缓缓举起自己被风凉了许久的手,十指连心,心脏里的痛楚已经密密麻麻的蔓延过来,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麻。 他没有任何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宴雪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宴雪然想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替沈朝超度。 当时白瑜年替沈朝办的那一场葬礼被他破坏了遍,他竟坏到让沈朝连入土也不肯安心。 白瑜年听说宴雪然病倒两次后的信息时已经过去好久,他特意给男人拨了电话,但男人没有接。 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公司的事务,四处奔波着要给沈朝怎样一个盛大的葬礼,怎样又能让青年走得安稳一些。 秦朔中间来劝过他一次:“头七都要过了,做这些有什么用?” 被宴雪然斥了回去,秦朔就没有再劝,宴雪然向来是一个偏执固执的人,之前一心一意折腾着沈朝是如此,现在为了自己的赎罪也是如此。 临走前,秦朔还在想着,如果真的在天之灵,他要是沈朝的话,怎么也要回来报复一通宴雪然的。 但是,秦朔又不无衷心地想,青年过得那么不好,何必再挂念这样一个人呢,了却前尘往事,他还是希望沈朝安心上路。 a市的春天渐渐从试探着犹疑着的时日中正式登场,春光开始明媚起来,就是空气总不大好,清晨总会有霾,但到上午时,大太阳便会出来。 宴雪然开车路过公园时,能看到一群群的年轻男女在草坪上野餐,四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很幸福。 但这注定是他过得最冷最漫长的一个春天,宴雪然总恍惚疑心他还在过冬,不然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雾蒙蒙的,他的记忆也是冷冰冰的。 那次从医院出院后,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心理医生,这次医生给他开了药。 药的效果显著,宴雪然终于能睡得了踏实觉了,只是在用药后的第三天,男人又擅自做主把药停了。 他梦不见沈朝了。 现实中的他在深夜辗转反侧时耳边没有人悄声对他呵气,没有人在他耳边厮磨,旁边的被窝也永远是冰冷的,伸手够过去也是摸不到的无边无际。但好歹梦里还会有那个人的影子,对他笑也好,哭也罢,宴雪然总归是能见一见他的。 而吃了药后什么都不一样了,他虽不会半夜惊醒,然后抱着沈朝留下来的物件睁眼到天明,但他的梦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宴雪然的心慢慢地被这些小事撕扯着,有时一想起沈朝,便是钻心彻骨的痛,不过数天,男人便显而易见消瘦了下去。 超度的事情宴雪然没有让助理经手,他四处拜访终于寻到一处据说很有实力的大师,大师要价也狠,两百万。 细算下来他都没有在沈朝身上花过这么多钱,人死后却开始亡羊补牢了。 宴雪然答应的很爽快。 超度的日子定在头七后的第二天,白瑜年听说他要做的事,骨灰盒没在为难他,但也没让宴雪然好过。 “装模作样!想要的话你跪下向哥哥磕两个头再说。”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宴雪然良心作祟,白瑜年也这么认为,但他没有料想到,宴雪然听完这句话居然不作一丝一毫犹豫的就那样跪下磕了头。 骨灰盒正摆在男人前方,那次宴雪然大闹葬礼现场后,白瑜年再没有心思让沈朝下葬,骨灰盒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床头柜上,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与哥哥一直入睡,再度回到那美妙的少年学生时期了。 宴雪然跪下磕头时,表情也不见一丝忍耐,甚至是平静的。 “咚咚咚”三下,男人磕的很用力,诚不诚心这件事暂且不表,白瑜年的确没有什么借口再拖延,他本可以不守信用,毕竟谁也没有规定死者的骨灰盒要放在谁那,硬要说的话其实他们谁也没有资格去保管这盒子。 但他又在眼前一幕陡然意识到,自从哥哥死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闹剧。 宴雪然是闹剧,他做的不也是? 骨灰盒置办的很简陋,忽略白瑜年的刻薄,宴雪然走上前去接过骨灰盒,盒子重量不沉,宴雪然没有想到人死后烧成灰也就这么点轻飘飘的重量。 他抱着盒子走了,没有辩驳白瑜年后面说的话,只关心他的未婚夫。 只是走到一半又倏然想起,宴雪然好脾气地回头劝告:“沈朝已经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你惦记他,可你得不到,死了就不要再想了,活着不是你的人,死了也不会是。” “你还可以选择你的新人生,”他倒在这时显得很大度似的,嘴角还弯着笑,“我已经不可以了,我已经和他纠缠在一块了。” 他遇见沈朝没有那么早,可对方是头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无法不去做到对这个人不刻骨铭心。况且这个人死的这样早,给他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他已经的日子还能怎样呢?沈朝已经操纵住了他往后的余生了,他再也不能迈过这个人去看向四方了。 宴雪然带着沈朝去看那座他选好的墓址,墓园的位置很好,依山傍水,傍晚来的时候有柔柔的春风拂面,柳树也立上了俏俏的枝桠,实在是风景很美的地方。 宴雪然把外套脱在地上,将骨灰盒放在上面,像是二人在并排着肩,一道在看这落日的美丽。 静谧的氛围中,男人又兀自落了泪,但心情却是平静的,从那一日得知沈朝遇害信息伊始,他否认过、抗拒过,痛苦过、煎熬过,到后面始终如抽丝一般绵绵心痛过,没有一天有舒服的日子过,但这一切在接到沈朝时,那一瞬间他又好似恢复到了被沈朝爱着的时刻。 那种暖洋洋的、懒散的,又将他包围住了。 “是我亏欠你,”风吹过,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眼神很温情地瞧着身旁那个小小的木盒子,又看不够似的,将盒子抱在了怀里,慢慢用体温去侵染怀里的骨灰,“我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再多的话却好像说不出了,明明心里头想过千百遍,千般后悔,万般爱意,但临到头了,只有那几句话。 风变大了,娉婷柳枝袅娜扫过他眉眼,宴雪然不觉得痛,只感觉是有人摸了一下他的脸。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贾大师 两天之后, 宴雪然见到那位大师。 贾大师看起来形销骨立,身形瘦削到让人觉得虚弱的地步,留着长长一把银白胡子, 身着朴素的深蓝色道袍,但双眼却炯炯有神,看上去的确像是有那么点唬人本领的大师。 宴雪然收回打量眼神, 手指微微攥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师进门后的动作。 大师旁若无人, 进门先是扫了一圈四周, 随即收回眼神, 便定定走前几步对着摆在正中央桌上的骨灰盒念念有词。 叽里咕噜一通完了,大师方才作罢,收回手里罗盘,瞥了眼身后带来的小徒弟, 才看向半隐在黑暗中的男人, 此次委托的雇主。 “不妙, ”贾大师凝重神色,重复道:“不妙啊。” “什么意思?” “这魂尚未入轮回, 还有着怨气,停留在世间啊。” 宴雪然怔住, 随即更是万分紧张,甚至掺着点难言的喜悦:“什么?他还在?” “他不愿意回来落地归根,我只感受到他一点气息——还是怨气!也搜寻不到这魂麻烦!”贾大师说完, 古怪地看着仍在黑暗里的男人笑了笑:“这事难办,我不做!” 贾大师转身欲走。 宴雪然终于动身走出阴影,眉头紧紧拧着:“难办?那还是可以有办法?” 贾大师脚步微顿,还是毅然决然要离开:“代价太大, 我不做。” “大师,只要你可以做到,能让死者安息,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大师还是走了,接下来几天,宴雪然一边搜寻其他天师,一边上门恭恭敬敬去请那位贾大师出山。 磨了好几日,加上宴雪然许下的无数条件,贾大师面色犹豫,终于答应下来。 “只是,我还要准备些东西,”贾大师竖起食指,慢悠悠摇了摇,“三日之后,死者的尾七之日,我再过去。” 宴雪然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焦虑等待着。 尾七四十九天之日,贾大师的徒弟先过来布置了法阵,地点定在当时发现尸体的废弃工厂里,宴雪然已经买下那处厂房。 艾草、红丝线红布条,还有风干的柳树枝,法阵正中间的上方,还挂着一面八卦镜。 宴雪然沿着路上火盆走近,到尽头,那处还残存着人形的勾画印记,以及一块比旁的地方颜色更深的水泥地。 他看懂了,那是沈朝被发现的地方,以及最后失血过多被血浸透擦不净的地面。 宴雪然简直要稳不住身形,他不忍再看,却生生止住了回转目光的余地,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地面。 时间到了深夜,贾大师也在徒弟们的众星捧月之下到来,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像是一盆鸡血。 法阵的正中间也烧着火盆,贾大师用朱砂在外圈画了东西,又点上线香,等上些许,取了燃下的香灰在碗中,另一手则轻轻握住桌上装满米的白瓷碗,将香灰覆上白米,食指依序点了点桌上的三碗清水。 再将备好的红布条一道一道缠住那只碗,直至一点缝隙也不见。 宴雪然看着这些东西和步骤,心脏便仿佛被人狠狠揪紧,紧张到连呼吸都无法平稳下来。 小徒弟看了看时间,将怀中罗盘呈给贾大师,走至火盆旁跪坐下来。 “开始吧。”贾大师说。 随着这话落毕,四周的风声似乎也在随着法事的进行而呼啸变大,宴雪然不敢错过一秒,眼睛死死盯着法阵正中间。 直到倏然刮起大风,案桌上的清水晃荡起来,阵中间的火盆更是火势烈烈,并且有越燃越上的势头。 贾大师握着碗,系着碗的红布条两端被风吹起,嘴里开始迅速地念起经,阵中间的徒弟则在火焰之间浑身抽搐,面上浮现痛苦扭曲表情。 直到贾大师身后的那半截线香快要燃尽了,宴雪然才听到大师喝了一声。 风止,徒弟面容归于平静,原先垂下的脑袋也缓缓抬起。 宴雪然盯着对方看,直到那人慢吞吞站起身,肩膀微微抖动,然后茫然看向四周。 贾大师问:“可是沈朝?” 徒弟点头。 贾大师呼出一口气,面色轻快不少,看向宴雪然。 宴雪然顿了一下,嘴唇张张合合,半响才艰涩开口:“沈朝?” 寂静之中,阵中的徒弟回头看向了他,面容愤怒,猛地往宴雪然那边走去,但没走几步,便重重撞上道像“墙”一样的东西,痛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嗔怒之中,徒弟凄厉喊道:“我好疼!” 宴雪然收敛表情,看向阵中的人。 他走近,无视贾大师的阻拦,更近距离地去盯着徒弟脸上那点怨恨与痛苦,轻轻呼唤:“朝朝?” 阵中的徒弟被他吸引目光,两人对视,徒弟眼中漫出清泪,哀哀应道:“都是你的错,你来陪我好不好?我好想你,老公——” 宴雪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寒冷夜风的冷冽味、废弃仓库经久不散的霉味,还有法阵中熊熊火焰中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结合这一场景,简直骇人得不像话。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瞳孔睁大轻微颤颤,看着眼前犹在泣泪的人,苍白的面皮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像个亢奋激动的精神病患者。 第32章 第 32 章 你想带我走吗 贾大师嘴角微动, 心里狐疑窦生,正要劝拦靠近,眼前一花, 便是阵中的徒弟被狠狠踹到一边,宴雪然脸色阴沉至极,仔细看眼角分明还含着泪光, 表情却格外狠厉,简直像是在透过谁在看另一个人一样。 被踹扔到地上, 徒弟嘶痛一声, 抬眼对上前方男人眼神, 还想负隅顽抗,继续惺惺作态演戏,但捏着嗓子的嗔问尚未出口,宴雪然已经走上前逼近, 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沈朝那个人, 怎么会这么叫我?”他一句一顿, 眼角的泪渐渐坠下来了,“他怎么敢那么叫我?” “轰——” 滚滚一阵雷声在天外炸开, 震得仓库里的人耳膜都发疼,徒弟用力挣脱桎梏, 扶着脖子后仰在地大口呼吸。 宴雪然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的人,语气慢下来,眼里带上轻蔑:“几百万呵, 钱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转头看向旁边的贾大师,额角都绷上了青筋,“你们是想去监狱里?还是” 贾大师脸色难看, 红丝带飘拂过两人之间,他没想到这单雇主如此暴躁,竟不等一丝狡辩的机会。 但无论是送他们进去,还是后面的私了,眼前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分毫。 咬咬牙,贾大师疯狂冒汗,伸手阻拦:“我们不是骗子!” 他语速飞快,见宴雪然眼神侧过来,咽了咽口水一口气说下去:“我只是学艺不精,但当时的确气是不对的!我有个师叔,这方面是真才实学,已经避世好些年,真的!我求他出山,一定可以的!!”- 贾大师的师叔被请出山已是一旬之后,与贾大师看上去很唬人的装扮不同,师叔看上去古怪至极,身形既矮小干瘦,面容又格外刻薄,声音更是嘶哑如一把干稻草,看上去便像电影里会做坏事的邪道长。 宴雪然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但好在师叔废话不多,也不说些什么玄乎的话,如常探查完之后,和宴雪然说:“三千万,你可以见到他。” “好。”宴雪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又听师叔说,“他死前想的最多的是你,我会做个阵,你需在阵前每日跪两个时辰,跪足七日。” “这七天他可能会找你,你是想赶他去投胎,还是要留住他?” 宴雪然简直要被眼前这人义正言辞地给带进去。 但他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自从断药后,他也不再能见到沈朝的面,焦虑已经缠上了他,前些日子洗脸时,他才恍然自己长了好些根白发。 就像现在他还是由衷认为眼前人是骗子。 前一个骗子没有办法糊弄了事,便找来了另一个技艺高超些的骗子。 骗子所言,无非刁难,所言之语,谁知深浅,但宴雪然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他还有没有那么一丝机会。 宴雪然最终同意了那个要求,旁人兴许会觉得他失心疯了,连白瑜年在知道后都懒得来骂他了,只是照旧那几句话。 他在阵前跪足了七日,倒不觉得煎熬,只是在出神回想那些与沈朝的过去。 可是翻遍记忆也见不到自己对沈朝一点好脸色,哪怕是告诉旁人二人已经订婚时,他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与笑脸盈盈的沈朝相比,衬得他很是不情不愿。 难怪旁人都那么编排沈朝,难听的话堆到沈朝身上,谄媚的言语献给他。 他是头一个该死的。 剩下的简直不能再去多想了。 再想更多一些是在活剥不错,但活剥之后总有皮肉痊愈的可能。 就像有些创伤或许要全暴露出来才会好全一般。 自己忏悔过了,或许就不再愧疚,宴雪然不想自己心理上有一丝可以解脱的希望。 贾大师的师叔姓甄,甄道长或许是个有点本事的人,或者是骗术,或者是道法,总之,甄道长的第一次招魂仪式,勉强成功了半截。 沈朝自然是不会像影视剧里面一样现身在众人眼前的,但阵法中的火盆明明灭灭,宴雪然身子一凉,像是坠入了一个奇妙的黑暗空间,还有人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言语。 “宴雪然。”有人在轻声呢喃喊他的名字,声音左一道右一道的。 沈朝?宴雪然愣住了。 是梦么?梦里的呼唤好像不能回应,但宴雪然丁点想不起来这些忌讳。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声音愈来愈大,明明是那样虚弱缥缈的语气,外界的一切动静此刻却丁点听不到了。 男人惶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沈朝留给他的遗言。 “我讨厌你。” 宴雪然最后听到的是这句话。 回神之后,阵法已经结束,火盆里的火将欲熄灭,只偶尔冒出道火舌,他跪坐在正中央,旁人围在他身边殷切低语,团团问候关切:“宴先生,怎么了?”“宴先生,有没有事?”“宴先生!”“宴总” 不远处的甄道长面无表情的在原地看着他,眼里略带思索。两人对视,宴雪然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恭恭敬敬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 “我知道,”甄道长说,“你被魇住了。” “是他?”宴雪然喉头一紧。 甄道长眼神淡淡的,并不答复。 “第一次唤他出来其实最容易,但是他又走了,”甄道长派徒弟过来传话,“他见了你,或许会了却心愿,你后面想见到他,怕是很难。” 宴雪然说继续加钱。 那边话头转了弯:“需要的也要更多。” 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来自死者的遗物,可沈朝本就没什么东西留给宴雪然。 剩下的这些也越来越少,留给他的东西好像和沈朝人一样越发单薄了。 可每当男人想要放弃的时候,想要说服自己做的是无用功时,甄道长又总能做出些什么新的事来,沈朝的灵魂好像真的来到了他身边一般。 宴雪然知道自己越来越荒唐了,白瑜年一开始还同他问了一些,可后面就骂他是被骗子着了道,甚至是套牢了。 宴雪然不敢去反驳,他也不愿说起在后面那几次通灵中,他隐约听见过沈朝的声音,甚至,脖颈上有了被人掐过的痕迹。 那一次男人比对了很久,监控录像也看了不止一遍,越看越心惊,甄道长这次脸色缓和了不少,像是终于对他能有所交待:“不晓得是他本身就想这样,还是死后被怨气影响了。” 说完许久没有回应,道长一侧首,才发现身旁男人脸上已经落了行泪,顺着苍白的皮肤流下来,但表情却还是那副样子,只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彰显着不对劲。 甄道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一开始找他们来,不就是想要好好超度那个人吗?可如今却为什么又执着去与对方见面接触呢? 宴雪然被这一句质问敲醒,变得沉默,半响道:“我会再多给你些报酬。” 言尽于此,甄道长摇摇头拎起行囊离开,临近出门的时候,他又想到些什么再要嘱咐,可一回头,却只看到坐在监控前的男人痴痴望着那段默片,一手轻轻摩挲在自己颈间,勾着唇微微笑着。 “真的是你吗?” “你是想带我走吗?” ——简直,无药可救! 甄道长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这件事过去,宴雪然总算恢复了点精气神,董事会的人已经窝里乱了好久,主事的人回来了,集团的人心才稍稍没那么浮躁。 秦朔过来找他,看他状态好转,很是开心:“秋天都要过完了,你这大半年错过了太多。” 这不说还好,一说“错过”又要糟糕,话刚落毕,秦朔反应过来,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 但宴雪然却像没往心里去,还点头附和:“是啊,不知不觉都快要过完了,又要到冬天了。” 秦朔小心觑了觑眼前人神色,的的确确没有异样,他心里觉得古怪,不敢放心。 宴雪然没有在意他脸上神色,点了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我这半年种了不少花,现在还很漂亮,不过花期不久了,再过一段日子怕是要枯萎,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你好好侍弄着吧,”秦朔干巴巴拒绝,“我还有点事。” 临走前,秦朔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医生怎么说?” “还有那个大师,又怎么说?” 宴雪然没说话,低头看着桌面茶杯,水面晃晃悠悠,荡开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我一直都没有什么问题,是你们太紧张。”烟蒂碾入烟灰缸,宴雪然很可惜地又邀请,“花期真的不久了。” 秦朔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见友人执拗着说自己没有问题,他也只好先行离开。 总之这半年都这样来了,外头的传言已经越来越多,但既然宴雪然不着急,想必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实在不济,还能坏到哪去?人才是最重要的。 夜深人静,窗外月明星稀。 宴雪然倚在书桌前,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花园。 花园的蜿蜒小径旁已经种满了玫瑰,艳色的玫瑰后是深色的夜,晚风吹过,将枯欲枯的花瓣碎碎地飘零在地,渐渐又给吹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从鼻腔间哼出点耐人寻味的气音,又想点烟,但烟瘾克制了下来,宴雪然点开平板上的那段监控,再一次重复看了起来。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除了甄道长身边的任何人,连白瑜年也不晓得,这点盼头他只想一个人占有。 夜很沉静,宴雪然轻声许诺:“你想带我走对么,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会去陪你的。” 男人的眼神温柔,甚至是带着点甜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与沈朝的婚礼,尽早举行…… 生日之后, 沈朝算是与傅斯言确定了关系。 那天从花园离开反悔宴会厅时,楚琅就注意到了他们俩的不对劲——脸色酡红,表情甜蜜, 连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弯着带笑意的弧度。 更不要说两人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接,简直是眉目含情、眼波流转了。 楚琅眉毛狠狠跳了跳,同正交谈的几位老总告辞, 三步迈做一步,急急追上沈朝。 “嗯?”一晃神, 沈朝眼前黑压压一个高挑身影, 他从甜美的回忆思绪中回神, 不解:“哥,怎么了?” 楚琅紧紧盯着弟弟那红润甚至微肿、还带了道小口子的唇看。 察觉到视线所及,沈朝有些尴尬地抿住唇,假装自己没有嘴巴。 “哥”这次声音弱了很多, 像被家长逮到早恋的学生。 楚琅按了按太阳穴, 用力闭眼, 压制住心里那点火气:“你们亲了?” 问完也没等沈朝狡辩,他像是忍无可忍, 声音高了些:“你们才见面几次,就亲?!” “小宝, 你不是和我和妈妈保证,一辈子要当我们家的小宝宝吗?” 身后传来了道轻笑,辨认出音色的主人是谁后, 沈朝还来不及回应楚琅的质问,原先就红扑扑的脸颊更是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浮起了艳色。 转身,不远处的果然是傅斯言, 沈朝一面小心地觑着楚琅的脸色,一面悄悄看向对面男人。 傅斯言走近:“楚总,我和朝朝有话要说,方便借一下你家小宝吗?” 什么嘛,又是朝朝,又是小宝的。 沈朝有些别扭,说不上是不是扭捏,总之感觉有些羞赧。 不听不听,楚琅你也没听见。 但侧脸一看,楚琅脸色发青,也没有要没搭理傅斯言的样子,只是攥紧了沈朝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传过来。 沈朝想甩开,但楚琅攥得更紧,只好安分下来,抬头看向眼前人:“傅斯言你先回去吧,我喝了酒有点醉,要哥哥带我去休息。” 人家喊他“朝朝”,他喊对方“傅斯言”,连名带姓的,是不是不太好? 但楚琅在旁边,肯定是要抵赖一的,什么脸红嘴肿的,那是酒精过敏;至于喊他“朝朝”,也是因为今天他是宴会主人,对方表示尊敬才这么称呼的。 应该可以混过去吧?吧? 好像不太能,沈朝低眉耷眼的乖乖在套房里由楚琅掐他耳朵。 楚琅很是觉得他不争气:“他身体那么差,你是真想进他家?他家有权就是管事的可不是他,是他弟!” 沈朝可怜巴巴:“可是他长得好看,性格也温柔。” 这是真心话,沈朝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接吻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他色迷心窍。 楚琅横眉冷对眼前小流氓。 “而且,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别人家弟弟有用?”沈朝揪着衣摆,装起可怜样子,试图唤起兄长的爱,“别人家弟弟那么厉害,我之前还是个小傻子。” 楚琅不说话了,也不“哼”了。 好一会儿没动静,沈朝抬眼看,眼前的大男人已经泪流满面,眼圈鼻头红红。 “小宝,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楚琅语气哽住,“哥哥只是担心、担心你会过得不好。” 他没有办法去和沈朝讲那些来自傅家腌臜阴森的细节,沈朝或许也听不懂,况且,恐吓他做什么呢? 楚琅已经不算多年轻了,他临近三十,却仍旧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对于楚家的家业别说开拓,连守成也做不到。 沈朝去和傅斯言在一起,对楚家固然是好的,可他实在舍不下心。 沈朝扣了扣手指,看着楚琅安静痛哭模样,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他抱住楚琅,安慰道:“哥哥你不要伤心,你难过,我也很难受。” 楚琅摸了两把脸,又用茶几上的冰酒敷了敷脸,勉强恢复镇定。 “哥哥也不是怪你,哥哥是怪自己。”语气很平静。 沈朝讪讪的,觉得自己真坏。 但转念一想,楚琅接受不过来也很正常,毕竟这幅身体当了那么多年小傻子,醒来恢复神智没多久,就会在外面和男人亲嘴了,真是吓人。 这和自己家养的小猫刚在和家里人撒娇转眼就出去鬼混了有什么区别? 楚琅已经很有气度。 唉,要怎么办? “哥哥,你吃不吃蛋糕,我再给你切点过来。”沈朝找个借口溜了。 出了套房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果然有个人影杵在那,沈朝走过去轻轻推了那人一把,埋怨道:“你和我哥说那些做什么?” 小猫发脾气了,傅斯言没被推动,嘴角翘着,指腹在表盘上蹭两下,语气不紧不慢的:“我只是想告诉一下楚总,我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后是要见家长的。” “是不是太快了,也有点太敷衍了,”沈朝果然有点没良心,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今天是我生日呢,下次吧,今天不算不算。” 傅斯言听懂了沈朝的言外之意——少过了一个纪念日。 真是可爱,真是鲜活,连自己的病体都似乎被振奋了,唇边的笑明显几分,傅斯言低头捧住沈朝的脸,对着贴了贴。 “你脸好热,喝酒喝的?”距离很近,气氛很暧昧,姿态也如咬耳朵般,“朝朝你的确容易醉。” 挨得这么近,旁边的视线都被挡住了,又只有眼前这个人,其他感官都放大,沈朝捕捉到来自傅斯言的有力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好似带着他一起。 长长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又掀起和眼前人对视,青年小声反驳:“才不是,明明是你咬的。” 低低的笑声再传来,两人的气息也要交融到一起了,傅斯言总带着虚弱的凉意,沈朝却是热气腾腾。 男人身上的木质冷香黏着沈朝的嗅觉。 脸颊也是,只感受到对方双手贴着他的温度,连手心的触感是柔软还是僵硬都不太能分辨了。 傅斯言:“好不一样的感觉,我好喜欢你。” 沈朝不说话。 傅斯言又说:“不要冷落我,理理我。” 什么小学鸡,沈朝忍不住不说话了,“我理你,这段时间我去听傅老师讲课好不好?” 也没有多少天,临近学校放寒假也就十几日,沈朝想的很好,正好他们发展一下感情。 傅斯言说喜欢他,沈朝并不怀疑,但楚琅说的也没错,这点喜欢微不足道,来得容易去得也很容易。 倒不是说希望得到来自未婚夫这个身份的喜欢,沈朝只是希望喜欢自己的人可以再多一点。 多一个也好,他也会努力去喜欢对方的。 总不能每个人都像那个人一样冷心冷肺吧?沈朝觉得自己命应该也不会那样惨,就拿再活一世说,他都再活第三次了,命运实在待他不薄,虽然前两次都是短命鬼。 “我还想亲亲。”傅斯言好像有点沉沦于此的意思,但这也不能责怪于他,毕竟沈朝的唇看上去亮晶晶,格外红润,十分好亲的样子。 至于好不好亲,没有谁会再比傅斯言更了解。 沈朝有些为难,侧头看了一下周围,才慢吞吞拒绝,哼唧唧的:“不可以了,已经肿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稍稍踮起脚仰头,贴上对方微凉唇瓣,“我可以偷亲你一下。” 触感转瞬即逝,沈朝拿开捧着自己脸的手掌,“我现在要去找妈妈和哥哥了,再见哦。” 无论是那触之即离的吻,还是眼前人和他说再见后离去,都太快了,傅斯言带着迷茫睁大眼,沈朝已经走远了好一段路。 看着离去的身影,傅斯言掩住嘴唇,笑声轻轻,但下一刻脸色又迅速苍白了起来,胸腔里冒出的痒意简直止不住,男人闷声轻咳了几声,随即大口喘气好几下,才勉力止住自己的病态。 助理终于找到他,连忙为雇主披上外套,在一旁轻声询问:“先生,外面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宴厅人群好像都散了。 手指轻蜷,傅斯言颔首,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疲惫,但心房却是暖融融的,都是因为今晚这个人。 好奇妙、美妙的感受。 “与楚朝的婚礼,年后可以尽早举行吗?”在车上,他这么闭目询问,指腹轻轻摩挲着椅靠,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古怪的举动。 又忍不住要笑。 林助才得知今晚他们确定关系没有一小会,又听到雇主这样、简直算是急不可耐的问题,怔了怔,才想起来答复:“可能要过问一下傅总。” 傅总指的是傅斯言的双胞胎弟弟,如今傅家的真正掌权人。 “好。”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拿捏在别人手里傅教授也不生气,犹是闭目养神。 林助从后视镜瞧了一眼男人,半响斟酌道:“楚先生,看起来很活泼。”和您很适配。 后座安详的人清艳的脸上终于带了丝生机。 等到宾客全部散去,楚琅已经有些醉意,沈朝倒是没喝多少,脸上也不见困意。 两个孩子回到家,沈知窈已经睡下,沈朝给哥哥煮了醒酒汤,给楚琅送过去。 楚琅刚洗完澡,还在勉力支撑着没有入睡,准备继续他的工作。 “哥哥,不要太累。”沈朝说。 这么乖,怎么能不偏爱他弟弟? 楚琅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配得上他弟弟。 无论是傅斯言,还是那个秦岸清,又或是从前几日开始就找人托话询问能不能来参加小宝生日的白瑜年 一个个都不配。 小宝果然很招人。 楚琅眼神柔软下来,连着那些人带给他的烦恼与忧虑都被沈朝这碗醒酒汤抚平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与宴雪然的再见 周二开始, 傅斯言派了助理前来接他,助理叩门的时候,楚琅还没有走, 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餐,过了他平日里的上班时间,他还是大清早就神色不虞的坐在客厅沙发上, 抱着臂生气的样子。 沈朝没敢触他的霉头,给助理开门时才晓得缘由:他手机联系人被管的很严, 之前傅斯言都是通过楚琅给他传话, 这次也不例外, 不清楚傅斯言什么时候让他去陪着听课,楚琅倒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的。 林助毕恭毕敬:“楚先生,我来接你去学校。” 楚琅终于从沙发上起身,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个包, 沈朝侧目去看, 尚未闭上的拉链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小零食, 还有一瓶牛奶。 又给沈朝装了个新水杯,楚琅提着包走近两人, 语气硬邦邦:“记得在外面要多喝水,零食不要吃太多。” 和嘱咐小学生去上学似的。 楚窈珠也拿了条毛绒绒围巾出来, 给沈朝围上,衣角也拉了一下,显得衣服更为平直熨帖, 她转身和林助说麻烦了,又和沈朝打趣:“这样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了,在学校多看点书,无聊就找哥哥接你回来, 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沈朝应了,嘴角掩在围巾里弯着笑。 傅斯言重视他,楚琅楚知窈爱他关心他,自己变成了个文盲又怎样,他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真幸福啊,还即将要过年,真是美好。 沈朝感到无比轻松,冬日也不觉得漫长寒冷了,他真希望这一刻可以一直下去,其他什么也不用想。 到了学校,傅斯言已经去教室开始上课,林助给他指了教室,又带他到办公室认位置,还给他发了图书馆的导航,说进图书馆就用傅斯言的教师卡。 沈朝还挺新奇的,他光是个大学经历就好两段,不过学校也不是顶尖,但也不差,不然也遇不上第一世的爱人。 至于上一次,他倒是怪可怜的,大学生涯不太开心,那时候白瑜年已经负气出国,他倒想跟宴雪然进同一所学校,可分数达不上不说,宴雪然还在知道他填了同市的另一所院校后显得很不开心。 明明那时候两人都在一起了。 沈朝很是难过了好一阵,没敢去问。 后面上学时也是,宴雪然几乎不来找他,还不许沈朝去找自己,理由也不给一个。 聊天框的信息冷冰冰的: 【没空】 【忙】 【有活动】 这么忙怎么不去当总|理?沈朝当时也想冷着他,可宴雪然性格实在太坏了,找他已经不太搭理,不找更是一声不吭,足足一个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置顶也被沈朝撤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可心里总不痛快,有时候还会去偷偷转账想验证宴雪然是不是把他删了。 没删,可朋友圈一点看不见,沈朝不知道对方是没有发还是屏蔽了自己。 他也做过反抗的,不过有点丢人,像是在给自己挽尊,沈朝把当时他俩在一起的动态隐藏了。 无事发生。 一个月过去,沈朝都想灰溜溜去找对方了。 但他运气不好,陪室友出门时被摩托车撞了一下,一只腿骨折,脑门也磕破了,看起来好可怜。 室友主动去医院照顾他,还好事留痕,拍了照发朋友圈,配文:找到我这样的室友就偷着乐吧。 照片上的沈朝一点乐不出来,眼眶红红的,不是疼,是委屈。 他想找沈兰珠哭,可沈兰珠已经去世了。白瑜年呢?别提了。 名义上的男友宴雪然?更不用说。 室友在一旁摆弄手机,眦着嘴笑,给沈朝看刚刚收到的信息:“我一个富二代朋友看上你了,问我你有没有对象呢?” “我有的。” 室友哈哈笑,对此保持怀疑:“真有假有啊,一直听你说,也不见人,是不是搪塞我们?” 沈朝嘴上说有,但平日既不出去约会,也不会在寝室里煲电话聊天什么的,连桌面上的小物件也不见第二人的影子,哪像个有对象的? “真有。”沈朝坚持。 “在国外?”摇头。 “外省?”还是摇头。 “工作了?” 沈朝终于不哑巴:“学生呢。” 室友竖起大拇指:“从未听过这样的情侣。”又说,“怪不得大家都有对象,这样的也能在一起啊。” 显得沈朝很不挑剔很不讲究的意思。 沈朝红着脸,抠着被:“我们俩是一个中学上来的,他说他很忙。” 室友不大在意,一边翻着那个富二代朋友的照片给沈朝看,一边道:“你对象可能在和别人谈恋爱吧。” “你看,我这个朋友长得很不赖吧,人也不花心,家里还有钱,上面有哥哥姐姐,他和谁谈恋爱都不担心的。” 手机凑在脸前,照片一张接一张的,沈朝转不开脸,只好看过去。 单人照、单人照,和朋友的照片。 是挺好,不对,他睁大眼,把刚刚一闪而过的照片划了回来,照片中坐在这人身边,神色冷淡,夹着根烟的,可不就是宴雪然? 室友走后。沈朝窝在被子里,脑子浑浑噩噩。 宴雪然已经回去他那个圈层了?看上去好贵气的样子,可为什么一句也不和他说。 他又想起室友劝他分手的话:“你说你们一个月没聊天没见面了,这算什么情侣啊,七天失联就默认分手了,何况一个月?” 室友说宴雪然坏话:“难怪你之前不说呢,真有点拿不出手,别说是在一起了一个月不见面,哪怕是我前女友,一个月她杳无音讯的,我也要确认下对方安全的,那人真一点不担心?” 沈朝神经抽抽地疼,心跳都加速了。 他自己也晓得这样是很卑微,甚至有些自甘下贱了,但要是怪,好像也怪不到对方头上去,宴雪然一开始对他的态度,不就很冷淡么? 自己说到底算是挟恩图报,可自从那段时间到现在,沈朝没有一天不战战兢兢和愧疚的。 嘴里呼出的热气让手机屏起了一层白白的雾,聊天框里的文字打出又删除,最后只有一句话:【最近很忙吗】 太贱了。 心口抽抽,甚至有了反胃的感觉,沈朝撤回了这条信息。 也不想再管其他,被子一裹,手机关机扔到一边,沈朝努力催眠自己。 可宴雪然好像和吊着他一样,第二天一早醒来,床边坐着个人影。 “醒了?”声音微冷,沈朝对这音色很熟悉。 宴雪然?青年睁大了眼,呆呆着看着眼前人。 宴雪然:“电话为什么要关机?” “我、我有点烦。”沈朝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宴雪然便不再问了,抬手看了下腕表,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我会给你请护工,在校外也给你租套附近的房子,你不要再和你的室友们住一起。” 沈朝犹自呆呆的,直到宴雪然讲完看他没反应“嗯?”了声后,才开口:“那你会来一起住吗?” 宴雪然闻言抬头,盯着病床上的人看。 他看着沈朝,居然笑了一下,显然不是真心实意的,神情带着不屑,还有点令人讨厌的傲慢:“你想我陪你吗?” 沈朝感觉有点难堪。 但在腿好后不久,有一天他接到了宴雪然的电话,对方语气生硬:“你不是要我过来陪你一起住吗?你人呢?” 所以,果然是在吊着他吧。 — 从往事思绪中回神,林助已经不知何时离开,办公室静悄悄的,沈朝坐上傅斯言的椅子,瞄了一眼对面干净的只有廖廖几件物品的办公桌。 在这睡一会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沈朝开了空调,盖了一层傅斯言的薄毯,倒也不冷。 他在办公室睡得昏天黑地,办公室的椅子不太舒服,可他还是睡得很沉。 直到有人进来,似乎有古怪的视线凝在他脸上,简直有如实感似的,要将他脸庞灼烧出热洞。 危险—— 外界的氛围终究影响了睡梦里的人,倏地睁开眼,沈朝手脚发软地从梦中惊醒,惊惧之下,醒来的动作让椅子失去平衡,晃了几下还是稳不住,把他摔在地上发出好大动静。 这下给沈朝摔清醒了,小腿被椅子压住有点痛。没等起身,眼前却出现半个人影,黑色皮鞋停在他眼前,紧接着一双手伸向他扶他起来。 对方的手掌冰凉,明明扶着的是小臂,可隔着衣服,沈朝也冻了个啰嗦。 沈朝想道谢,抬头却是好熟悉的一张脸。 宴雪然? 青年喉结不安滚动,沈朝以为自己尖叫出声,但他没有,只是猛地推开了眼前人,漏出了鸟雀濒死的呜咽。 好像这点声音太轻细又太短暂,宴雪然脸上没有露出别的表情。 男人还是和沈朝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样,除了憔悴一点点,夹了几根白发外,宴雪然依旧是那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也说一不二的宴总宴家主。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神经错乱了,但眼前人也不介意他失礼的举动,反而眼也不眨地盯着沈朝看,目光一错不错。 几欲带着审视的味道,但并不是,缺少沉静的成分,反倒透着怒火与厌恶。 真是古怪,他都不是沈朝了,还这样厌恶他?沈朝强自禁止自己躲避对方的眼神,硬着头皮回望了过去。 “你是谁?” 问完这句话,沈朝身子终于停止了无意识的发抖,稍稍镇定了下来。 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宴雪然倒是瞧得很清楚。 青年衣衫不整,内里的衬衣斜斜掉在了一边,露出点莹白的皮肉,方才在恶意里危险过,额头还浮着浅浅一层汗意,看起来有些可怜有些狼狈的样子。 如果没有那点若有似无的抗拒与难过,宴雪然真会觉得眼前人是他。 第35章 第 35 章 见到他,就会觉得恶心…… 但怎么可能呢? 宴雪然盯着眼前人看, 半响未动。 直到眼前人有点愤怒地扯了一下嘴角,皱着眉嘟嘟囔囔:“你是谁,怎么可以随意进人办公室?” 很生气的样子。 宴雪然没怎么见过这张脸有这样的神情, 但那样的语气是沈朝对他从未有过的,男人如梦初醒,移开目光。 微微后退, 走至办公室内的另一张办公桌,指尖敲了敲书桌:“这也是我办公室。” “哒、哒”两声, 像是打在沈朝心头一样。 无名火噌地冒出, 压在心间, 怨恨也沉甸甸的。 轻快的心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好像又是之前的沈朝,情绪的自由也没有,还要佯装无事的样子。 没再说话, 青年整理衣服, 捡起落地的毛毯折好, 也不肯离开,重新回到座位, 低下头开始看起手机。 说是看手机,实际哪有这么镇定?沈朝咬着唇, 他觉得这个衰人实在算是克他,无论是前世的纠葛还是如今再次遇上,怎么看宴雪然也不会是一个好东西。 他怎么会这样倒霉。 真是衰人——一天的好心情都要被这人毁了。 太恨了, 已经恨到会恐惧这个人靠近的地步,沈朝垂着头,眼神迟迟无法聚焦到手机屏。 他也气过了头,眼眶不仅红了一圈, 仔细看,里面分明泛起点晶亮的水光。 但眼泪若真要那样不讲道理地往下落,又太怪了,宴雪然可不是迟钝的好人。 可还是会忍不住委屈,忍不住辛酸,还有点觉得眼泪出现的太过丢人的羞耻,为什么总是他败落下风? 宴雪然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沈朝的情绪才显得那样出格。 胃里涌起愤懑的怒气,再一翻滚,“呕”一声,沈朝竟然感觉到了胃痛到想呕吐的地步。 另一张桌前的男人听闻声音,偏头又看过去。 沈朝已经不自觉蜷缩起身子,手机掉到了椅子的夹缝处,眼角泛泪,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男人走近,连带着身上的香也扑过来,沈朝没有分辨出来,那是他曾经喜欢用的香水味道。 他只是犹自恶心,对方只是说话,胃抽痛的感觉都要更加明显。 勉力勾出桌下的垃圾桶,可干呕几下,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有一点苦涩的胆汁咽在口腔里,像极了此时心情。 “需要水吗?”声音一如既往,可沈朝太了解宴雪然,他知道男人现在的神情一定是不悦且不耐烦,同他说这些,或许也是因为现在这张脸与前世别无二般。 宴雪然总会对这张脸有点心虚的吧?不然又怎么会去求神拜佛呢。 人活着无所谓,人死后做这些。 只要稍稍一想,沈朝又忍不住干呕。 一瓶水被递到他眼前,沈朝知道是谁,但已经没什么力气,恹恹地接过水开始漱口。 “你叫什么?”宴雪然问,“这里是教师办公室。” “关你什么事?”明明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沈朝还是抽空回了一嘴。 他从没对人脾气这么坏过,可这也不能怪他,都是宴雪然活该。 又咳了几声,青年恢复点气力,撑着桌子站起身,表情明明很可怜,可还是倔强挂在脸上,不甘心的样子。 拿起放在傅斯言桌上的包,沈朝越过眼前男人,做出离开的动作。 然而几乎是转身的同时,书包就被对方拉住。 沈朝被扯得一个踉跄,又要不稳,宴雪然手臂拦过来,扶在他肩头,撑住了沈朝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瞬间,来自宴雪然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还有精神上令人泛酸的感觉,侵袭住沈朝的嗅觉与神经。 与来自傅斯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眉头拧起,下一秒,沈朝重重拍掉肩头上的那只手。 “为什么要靠这么近,你想做什么?”很凶,像应激炸毛的猫。 气氛凝固,宴雪然低下头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和沈朝几乎长得一样的人脾气会截然不同。 但他本来就不会深思他人情绪的出现,只是做出显而易见的判断:“你对我有意见。” “要你管?”走又走不了,太心急也显得破绽,沈朝心里怨恨越发明晰。 “你是谁?”宴雪然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偏过头,避开男人专注目光,沈朝深呼一口气:“这是我爱人办公室,明白了吗。” 还是没忍住带了点讥讽。 回头,迎上眼前男人视线。 “爱人?”轻轻复述了一遍,宴雪然面部肌肉奇异地绷了绷:“你结婚了?” 说出这句话,下一刻,沈朝就听到宴雪然浅浅嗤笑了一声,没有掩饰的意思。 显然是不太相信。 “” “吱呀”一声,傅斯言推门而入,就看到那位不常见的同事正在自己位置同自己的小未婚夫挨得很近。 “宴老师,怎么了?”傅斯言算是个体面人,察觉到这不对劲的气氛也没有什么多余反应,只是走近沈朝身边,就那么自然而然牵起青年的手:“朝朝,你眼睛怎么红了?” 宴雪然濒临恼火的情绪终于在听到“朝朝”这一称呼后冷静下来。 这样一个与他那么像的人,还叫“zhaozhao”,宴雪然看不出问题才奇怪。 只是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亲密一幕还是刺痛他的眼睛,男人用力闭眼,理智回线:“他刚刚有些不舒服。”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如此相像的人,像是深怕他不上当一般,名字发音也同样。 宴雪然冷冷扯了一下嘴角,利落离去。 讨厌的人离开,亲近的人回来。沈朝深深汲取着来自傅斯言身上的木质冷香,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来自对于讨厌人的厌恶与畏惧让他不自觉更靠近傅斯言一些。 宴雪然临出门前,就见到刚刚还在对自己呛气的青年此时已经毫无犹豫地贴上自己那位同事的胸膛。 如此径然不同的态度。 不知廉耻。他关门离去。 门合上,沈朝心情更放松许多,傅斯言轻轻捏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带,表情格外温柔:“怎么了,朝朝?” 沈朝抬头,不动声色摇头:“我有点胃痛。” 傅斯言:“是吗?现在还难受吗,我刚刚开门,还以为你们在争执?” “我是不喜欢他,表情冷冰冰的,好吓人。”沈朝由衷说,又压下后面的话,若无其事地贴的更紧,“现在还有一点恶心头晕,我没有办法学习了。” 傅斯言微凉的手掌轻抚上怀里人的脸颊:“为什么要学习呢,难受的话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哪里呢?沈朝不想问,他现在只有一点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点厌倦。 他们最终回到了傅斯言的那套平层里,沈朝喝了一杯牛奶,又被傅斯言哄着吃了药还有糖,牛奶还有药,以及精神上的疲倦,让沈朝进入沉睡。 傅斯言放下杯子,坐在青年床边。 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睡梦中的人,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床上青年的指腹,触感温热柔软。 又去探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烧,再借此碰触到沈朝的鼻梁、眼皮,最后轻轻点上唇|肉。 真是好可爱,好令人怜惜的一张脸。 傅斯言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这就是常人口中的热恋期,明明也没有相处过很久,可是就是会忍不住想起他。 真的会有这么快速且深厚的喜欢吗? 傅教授对此陷入过深深的思绪,可那点见不到对方的沮丧、没有办法和沈朝交流的愁闷告诉了他答案。 甚至为此感到更自卑:沈朝比自己小好几岁,身体又是那么健康,家庭关系也十分和睦。 而他呢?年龄大不说,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实在虚弱想到这儿,傅斯言有些难起启齿般揉弄床上人耳垂。 更何况,他家水深,沈朝那么纯净,自己真的可以始终保证沈朝不受干扰污染吗? 他觉得自己像占了大便宜的混蛋,仗着家世,让别人家如珍似玉对待的孩子懵懵懂懂投进他的怀抱。 当真是一点也不光彩。 傅教授完全忘记了,在这件事提出来的最初,他对于除了他之外人的迁怒- 宴雪然带着一身被戏弄的愠气回到别墅时已是傍晚,提前叫好的食材被物业管家放在门口。 他一天没有吃饭,却不怎么觉得饿,胃或许是痛的,可身体其他地方也不太舒服。 宴雪然统统不管。 沈朝走后,他也开始自己尝试做饭,之前青年会说他好冷漠,从不对他好一点。 别人有的,他都没有。 宴雪然那时还很肆无忌惮,听这借着撒娇语气说出来的怨言也没有半点愧疚反省,反而觉得恼火—— 他总疑心沈朝把他看作了另一人。 所以只有恶劣对待对方,看到沈朝脸上的难过、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绝望时,他才会有实质感。 这是沈朝展露出的只属于他的情绪,是确确凿凿只对他这样的,真实的、连接着他们关系的枢纽。 沈朝得不到从他脸上另一个人的反馈,但可以得到来自宴雪然的伤害与疼痛。 他会记得自己给带去的伤痛,而他也会在沈朝的忧愁中得到隐秘的安全感。只有这样,两人关系才会平衡。 而这样的荒诞的谬论,则让他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 可能为沈朝做主的没有几个人,大部分甚至是来劝慰他—— 节哀,这也不怪你。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宴雪然稳稳地抽刀切开肉与蔬菜,食材整齐地码到一边,等待锅里油热。 “刺啦”,油星炸开,锅里冒起热烟,下菜,翻炒。 菜做的有些辣,这是沈朝的口味。青年看着温温柔柔没什么攻击性,私下里却有些重口味。 沈朝喜欢偶尔小酌几杯,有时也会抽烟,烟瘾大的时候,画室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不过这些宴雪然都不大见得到,沈朝不在他面前做这些。 他想起今日见到的那张脸——如此相像,如此生动,是他梦里也会魂牵梦绕的模样。 宴雪然简直有落泪的冲动 ,又忍不住有对赝品天然的厌恶。 下午讲座之前,他已经让人去查对方的资料。 资料在晚间传入他邮箱,倒是与想的不大一样。 自幼智力发育不完全,却在两个月前,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学东西也变得很快。 另外,传言要与傅家联姻。 那个人说的倒不错。 宴雪然退回页面,想起傅斯言与那人之间的互动,心里咕噜咕噜冒出泡,酸酸胀胀的情绪梗在心间,难以消散。 盘子里的菜没有多吃,他的厨艺还有所欠缺,沈朝不会喜欢的。 客厅里的灯昏昏黄黄,外面的天是也是暗淡的靛蓝色,这边别墅区实在太安静,宴雪然觉得有点寂寞。 怎么别人会有爱人?他的爱人呢? 沈朝呢?今天他怎么没有叽叽喳喳,怎么没有身上还沾着水彩颜料从画室里出来接他,怎么没有对他笑吟吟地说自己晚上做了很鲜的汤,问要不要尝一点? 怎么不见了? 他又把那些场景拿出来咀嚼,实在太过美好了,明明只是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却怎么这样不真实?简直像是他虚构出来的了,宴雪然嘴角微微翘起,渐渐沉入梦境之中。 今天的梦,他又遇见沈朝了。 真是个美梦。 梦里的沈朝沉沉地睡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他大拇指。 他们真的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刻吗?宴雪然不敢回想。 可是梦里的沈朝睡颜实在可爱,眼皮粉白,透着薄薄的一层红,睫毛也格外卷长,随着呼吸轻轻震颤着。 他看了许久,怎么也觉得看不够,甚至以为梦里的画面就只有这样一幕了,沈朝却醒了。 猫似地抬脸,见他就笑。 “你怎么不睡觉呀?”语气带点尾音,“你不累吗?我都好累了。” 梦里的他说话了,声音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日里那道询问他的低沉柔和的嗓音。 “傅斯言”道:“我想再看你一会儿。” 令人牙酸的甜言蜜语。 果然不是他与沈朝,宴雪然终于放下心,他怎么会有美梦呢?他怎么配? 可这也算不上噩梦,宴雪然想,旁人的事情与他什么关系。 他或许,只是今天有些嫉妒。嫉妒傅斯言可以那样关心那样呵护自己的爱人,即便那人之前是一个笨蛋,现在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文盲。 可那又怎么样?两人之间的氛围那样缠绵,容不得旁人一般,还不等他离开,就搂搂抱抱在一起。 未来还要结婚 婚姻呵 第36章 第 36 章 他只是有点可怜白瑜年而…… 见了次宴雪然, 沈朝的好心情全没了不说,睡到一半的时候,身体好像忽然发了烧, 将他给热醒了。 傅斯言还在他床边,床头柜上亮着盏灯,只照亮那一片阴影, 男人坐在椅子上正看着书,修长双腿随意交叠, 一只手抵在太阳穴上, 露出苍白清越的指关节。 “醒了?”傅斯言很快发现, 书放到一边,沈朝瞄了一眼,发现是本科学期刊。 床头柜旁还摆着始终温着的水,水杯被递到嘴边, 沈朝犹豫了一下, 低头就着这样的姿势小口喝了起来。 心口里咽喉里的灼烧终于被平复下去, 他心想可千万别再生病。 又猜疑或许是上次的病气还没好全,今天遇到故人, 一惊一乍的,身体难免有些不爽快。 喝了小半杯, 沈朝把嘴闭紧,头偏过去示意不再需要了。 水杯放下,傅斯言微微靠近, 冰凉的手抚上沈朝酡红的脸:“脸好热,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睡热的。”沈朝将手探出被窝,反手握住对方的手, 傅斯言手掌比他大不少,手指也长,比例好得像是漫画里的手,自己的手与之相比,一下子就小了那么一圈。 他慢慢捏着对方的指尖,又摸上男人手心里的掌纹,慢吞吞问道:“傅教授,你今天的课结束了吗?” 傅斯言:“快要期末,给他们画完重点就不需要去上课了。” 好老师。沈朝在心里说,过一会又忍不住用指尖勾勾搭搭,在男人手心里点来点去。 “是不是在我手心写字?”傅斯言低下头问。 “你猜?”沈朝从被窝里钻出来,仗着有暖气,就那样穿着家居服盘着腿坐在床上翘着手,表情很期待。 “那我猜猜,是不是写了朝?” 沈朝摇头:“才不是,你是笨蛋。” “那我猜,是不是‘傅’?”男人笑眯眯的。 “看来是了,我起初还不敢信。”他从椅子挪到床边,胳膊往里捞了一把,捞住一个热乎乎的沈朝。 沈朝被扣在怀里,也不觉得难受,反倒很心安,倾听着属于傅斯言的浅浅心跳,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慢慢将手里的十指扣紧了。 — 这一晚沈朝没有回家,楚琅给林助发脾气,暗指傅斯言行为不端,次日青年悄咪咪回家后,还被楚知窈弹了脑门挨了训。 “那边看了日子说婚礼上半年举行不太好,妈妈就决定,年后先订婚,订完婚日子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要紧,朝朝你觉得呢?” 沈朝觉得都行,嘴里叼着袋果冻,给楚知窈看手机刚收到的信息,是上次那个寺庙志愿者负责人发来的,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明天需要一点人手。 楚知窈正在努力给沈朝做社会化训练,虽然青年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出色,在外既不胆怯也不张扬,但她还总是认为之前那十几年,沈朝欠了太多没有学的东西。 “去呀宝宝。”楚知窈催促他同意,“‘去’这个字怎么写?宝宝知道吗?” 只有妈妈会一直把他当小笨蛋呢,沈朝有点无奈,可对上女人鼓励目光,他略略犹豫,动手敲了几下。 “哎!宝宝好棒。” 沈朝有些难以忍耐似的,咬紧嘴里叼着的果冻口,抬手遮住了眼睛,忍不住笑出声。 手臂被楚知窈嗔怪似地轻轻拍了一下,手挪开,妈妈已经站起身去厨房做饭了。 聪明的棒宝宝把果冻嚼完,拿起手机进了负责人发过来的群聊。 群里没有上一次的人多,现在也没有人聊天,只有顶上负责人发的公告孤零零地在那。 退出。切回与傅斯言的聊天页面。 温文尔雅的傅教授把他聊天框当作打卡机: 【早上好,今天的早饭是:附图片】 【今天的天气很好。】 【教学楼这边有只小狗。附小狗图。】 【你想要小狗吗?】 【起床了吗?笑脸黄豆。】 楚琅检查过他的手机后就把手机还给了他,确保弟弟能看到的页面里没有任何一点少儿不宜的东西。 而对于傅斯言发过来的信息,沈朝还听见过楚琅和妈妈吐槽:“老房子着火,之前没谈过恋爱吗?” 楚知窈终于想起来:“哎呀小琅,你也不小了,说起来弟弟都要结婚,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呢?” “……”楚琅溜了。 他给傅教授挨个回消息:“看起来好好吃”“1”“好可爱的小狗,你去摸摸它”“起床啦”,每个都回,也不厌其烦,有点认真谈恋爱的意思在。 过后不久,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傅斯言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条毯巾,放在腿上的手掌里圈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 【摸啦。】消息弹出来。 咦?真摸啦?沈朝还以为傅教授会嫌小狗脏,真的是 他赶紧回:“好可爱好乖。” 【嗯嗯。】是一个小白熊点头的表情包,说实话,有点土。 但沈朝怎么看怎么乖,好像已经见到傅斯言就在他旁边点头嗯嗯称是的场景。 “我是说你,”沈朝给那头拨语音,响了三声就被接起,“你好乖好可爱。” “……”那边的傅斯言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傻掉了。 沈朝也不在意,开开心心地凑近听筒亲了一声,“啵唧”一声,凑得有些近,声音在那边听起来或许会有点响亮。 随后也不等傅斯言说话,就那么自顾自地挂了电话,跑去厨房帮忙。 电话的另一头。 傅斯言宽大的手掌里还握着手机,直到挂断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好几下,男人才反应过来,耳际微微浮出红晕,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过了好几秒,直到心里的振奋勉强被压下去,傅斯言才想起来身边的人。 偏头,傅教授看向身旁站着的男人,语气和缓:“抱歉,宴总,找我什么事?” 宴雪然站在他身旁,表情很冷。 他来的不巧,恰好听见这对爱侣的甜言蜜语,他本应该避开的。可宴雪然没有,他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一整个对话,包括那道对着听筒的啵唧声。 真是好甜蜜,他也真是好格格不入。 可为什么心口处,又密密麻麻的泛着痛呢? “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宴雪然最终什么也没说,原先那点小心的怀疑已在听完这通柔情蜜意的电话后什么都不见了。 而那点怀疑,则显得他那样他自作多情。 不过,宴雪然还是难以接受,有人顶着沈朝这样一张脸,连声音也像,只是更青涩甜润一些,去那么亲近一个人,为旁人脸上泛起春色。 甚至在不久后,会与旁人迈入婚姻殿堂。 心疼得要撕裂了。 次日清晨,沈朝早早起床,楚琅已经买好了早餐,几屉散着热气的早点摆在餐桌上,见他洗漱出来,楚知窈从厨房里端出豆浆。 沈朝顺手接过,一口吞了半杯,又囫囵吞枣地挑了几口早点就说饱。 楚琅筷子放下:“要不要我送?” “我打车就可以。”沈朝说。 楚琅忍不住酸:“让傅斯言找人来送你,他那个腻歪劲,自己送不了,派个人也不会吗。” 车已经到了,沈朝拎起包打哈哈:“期末了,他很忙,我都没有和他说我要出去。” 沈朝听见楚琅重重“啧”了一声。 快要进入大寒,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但还没有下雪,沈朝坐在车里看外面的景色。 道路两旁的常青树绿得发黑,一年四季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今天虽然有些冷,太阳却格外大,也没有什么风,沈朝指尖探出车窗,轻轻呵出一口气。 沈朝到汇合地点的时间不算早,和上次一样,由小沙弥引路,带着他们去分配任务。 沈朝已经在这做过两次义工了,给他们倒茶的小沙弥已经认得他,见他来了,就忍不住笑:“你人真好,谢谢你们帮我们分担这些事情。” “你想不想求个签,我们这求签很准的,我找师傅帮你看,”他盯着沈朝的脸色,赶紧道,“不要钱的。” 右眼皮跳了跳,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沈朝点头说谢谢。 斋饭之后,小沙弥领着沈朝去找他师傅了,师傅在地藏殿的院子里看树,乐呵呵的,听说来意也不推拒,边把签筒递过去还和小和尚说起其他的事情。 沈朝四处拜拜,拜完就回来抽,原先也不大在意,可真抽签时,心情又略带忐忑,指腹摸到纸条子的触感,翻了几下,沈朝摸了一张出来。 翻开,三个大字在右边:下下签。 小沙弥挠了挠头,就听师傅说:“封建迷信不准啦。” 沈朝心情不免沮丧,仔细看了又看,但他看不太懂上面批语的意思,师傅气定神闲地说这个不准,让他把签折成条子挂到院子中间的树上去。 沈朝垂头丧气地这样做了,又回去原先的香炉子那边拔香。 烟雾缭绕间,他就瞧见了白瑜年。 好吧,签还是挺准的。 看见那人时,沈朝先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想躲,但身体在那人的眼神注目中变得僵硬,最后连是一点反应都没做出来。 穿着深灰色大衣的年轻男人快步接近,看的出来白瑜年今天是精心打扮了一,沈朝从未见过对方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倒有点像宴雪然。 纵观过去,从小到大白瑜年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白孔雀、小太阳,私下里喜欢甜甜的气味,浅色的柔软的衣服,还喜欢撒娇,偶尔也耍无赖撒泼。 明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但沈朝总忍不住不把对方当同龄人,而是当未成年的小朋友、当弟弟、当孩子一般对待。 而对方今天这样的风格,沈朝才恍然意识到白瑜年已经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了。 对方走近,这次白瑜年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正常人,眼神没有兴奋的波动,神态也自若,见到他的神情也只是稍稍显得欣喜一些,就像两人的碰面完全是凑巧,是时机而已。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沈朝站直身子拍拍手上的香灰:“是你啊。” 紧接着白瑜年就说想邀请他用顿晚餐,上次见面他就觉得“一见如故”,要是拒绝的话他会很伤心的。 表情笑眯眯的,沈朝陷入了沉默。 一见如故? 真坦诚啊,也是说得出口?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上次的联系方式他最后也没有通过,这次遇见,表现得太过反感,反而会显得不对劲。 于是沈朝同意了。 白瑜年歪了歪脑袋,轻飘飘地又说他要先去趟中心殿,去替人续长明灯。 沈朝对他的理由不感兴趣,却仍不妨在听到这话后感到阵阵反胃。 一个两个的,死后做这些样子。 白瑜年去的时间有些久,本来说是白瑜年要等他,可没成想香都拔完了,年轻男人也没有出来。 晚上的斋饭沈朝没有用,他在外面的草坪石阶旁等待男人的出现。 其实在他等待对方的第一个五分钟时,沈朝就有想过要不要跑了算了,反正以这具身体的过去来看,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显得奇怪。 但这想法甫一出现,脑海里忽而多了张泫然欲泣的面孔。 白瑜年会哭吗?因为他的失约。想必不会。 沈朝已经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他从前以为自己可以,可那不过是来自白瑜年的纵然缄默,于是他变得那样自负。 而实际呢,他对任何一个人都一无所知,这其中也包括白瑜年。 他想的出神,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已经从殿中走出,正在一旁观察者他。 白瑜年静静地注视着青年的动作,眼神几欲贪婪的梭巡过沈朝面孔。 他居然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并不是说容貌相似,而是那些平日里忽略不察的小动作。 沈朝也爱这样,每当他觉得不耐烦或是在思索的时候,就会稍稍支着肩,眼神向右撇,稍稍咬唇,指腹不住地摩挲。 但这只不过一瞬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沈朝在抬头的一刻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像见到了个不过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一般。 白瑜年不喜欢这样的脸上有这种神情。 他走过去,笑容如满面春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 自从那天关注到沈朝后,他就一直神思不属——任谁在见到与死去故人这么相似的人都会这样的。 尤其是那个人过去的经历宛如一张白纸,就偏偏在这一年恢复了正常。 “久等啦,住持拉我说了一会话。”白瑜年走近,眼神紧盯着青年。 沈朝被这么近的距离僵在原地,忍住心里细小的尖锐的不适,稍稍往旁边靠了靠。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不动声色。 白瑜年试图从沈朝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而沈朝只是一副等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揪着手上的草叶。 两人一道走向停车场,白瑜年是自己开着车来的,只是在走近那辆车时,沈朝的脸色几欲控制不住地变了变——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辆车,分明是他临上路前开的那一款。 临死前的记忆难捱的浮现在了眼前,沈朝浑身发冷,手指止不住地颤,好在双腿能如常走路,沈朝把手揣到衣兜里,勉强坐上车。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夜晚的城市盏盏灯光连绵起伏在视线里,闪烁路灯、忽明忽暗的车流中,沈朝无意间转头一看,身旁人居然在笑。 他愣住,而白瑜年余光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笑意收敛,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停下。 原来是到了红灯,这红灯的时间实在是久,沈朝乜了一眼,发现居然有120秒。 两分钟的间隙里,白瑜年忽然开口:“你生日那天,我没有去祝贺,真是对不起。” “”沈朝想问他为什么要来?又以什么身份来? 但出口的只是一句“没关系”。 沈朝心里涩涩的,他不希望自己被白瑜年当作了从前那个沈朝的替身,明明他已经决定要远离,可过去的阴影还有那些人他全都遇上了,而后的时光里,他真的能不被纠缠影响到吗? 他也有些恍惚了,就这样静谧的车中空间里,沈朝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 犹如时间回溯,多年前的人兜兜转转又出现在了他眼前,他猜不出那些人的心思,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这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空气似乎在逐渐收紧,面对白瑜年,沈朝无法做到像对宴雪然那样极致的爱与恨,他只是有些不解,还有些责怪与埋怨,或许,这也正是他允许这次邀约的原因。 车停在了一家餐厅的门前,有门僮来替他们泊车,白瑜年把钥匙递过去,回过头轻声解释:“你可以理解,我用餐需要一些私密性的吗?” 又来了,睁着那双展露脆弱的眼,明明比自己要高出快一个头,可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很卑微怯弱、仿佛眼前人就是天,可以全权掌控他的样子。 沈朝少年时怎么能不被蒙骗? 别开眼,沈朝说:“我不理解,我饿了。” 白瑜年观察着他的神情,翘着嘴角,柔柔说道:“那我们快进去吧。” 菜上的很快,白瑜年对此解释说每日的菜单是像开盲盒一样由厨师决定的,食客们只需要提前说好忌口就可以。 他说完,眼神又延伸过来,这次则略略带了些攻击性,甚至有点逼迫的意思:“小楚你有忌口吗?” 沈朝感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拧了下眉。 他没有忌口,只是有些口味偏好而已,但白瑜年这样擅自主张的行为有点讨厌。 心里也烦,用餐的期间也没有心情陪白瑜年聊天,顶多随意敷衍几句,直到快结束了,沈朝才猛然想起,自己原先在不耐烦的时候,也是这样敷衍对方。 不免心悸一下,沈朝暗自懊恼,但白瑜年像是什么也没瞧出来,对他的态度依旧。 直到签完单,白瑜年在送他回家的路上,才怯怯开了口。 “上次见面,我和小楚说你很像我之前一个认识的人不是吗?” “这个人对我影响很大,因为一些事情,我这一年来都睡不好觉,”驾驶位的男人指腹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沈朝目光移过去,听他继续说,“我吃了很多药,没有什么用,反而变得更严重,但是见到小楚,我心情就变好了。” 红灯,车停下。 下一秒,刚刚还自顾自说话的男人身子忽然凑过来,挨到离沈朝脸前不过一拳的距离。 对方温热的呼吸,还有白瑜年身上那点柑橘味的香水气息,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抄过来,团团把沈朝包裹住。 “你做什么?”屏息愣住,沈朝抬手抵上男人胸口,用力往后推了一下。 白瑜年被推回座位,脸上还带着诚恳又有点黯然神伤的表情:“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沈朝没有讲话,心想楚琅说的果然不错,白瑜年这一两年精神很不稳定。 但他却没有之前刚见面时的那点惶恐了,和面对宴雪然时的心态又完全不同。 过去沈朝掌控过这个人,所以即便是再见,那点属于两人关系中的上位者姿态也会轻而易举的占领如今他的反应。 他还有点可怜白瑜年,是人类对见到从前被自己抛弃过的流浪狗的心软。 沈朝冷淡表情:“你想说什么?” 白瑜年说:“小楚要是可以陪我去看心理医生就好了。” “咚”,沈朝像是听到了自己心中那块石头的落地,原先紧握着的手也慢慢松开。 “不要,我和你不熟。”他拒绝了。 白瑜年像是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咬了咬唇,慢慢低下头头。 车已经在两人对话过程中停在了路边,这条路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只有头顶那盏亮黄的路灯悬着。 沈朝静静地倚在车窗上,听身旁人小声啜泣。 白瑜年还是和以前一样,被他拒绝就会哭泣。 可是他并不想与对方过多接触,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两人再也见不着面。 可白瑜年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好,他还记得之前对方在台上的耀眼样子,就好像全世界都忍不住会偏爱他,连投下来的光线也格外钟爱他,所以他现在的狼狈,才显得格外萧索。 “那我求求你呢?”搭在腿上的手指被轻轻捉住,随即被那双手紧紧裹住,沈朝愕然回头,对上白瑜年几欲心碎的哭泣样子。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沈朝的心怦怦跳。 他对白瑜年还有那点过去的怜惜和保护欲吗?答案是没有。 那他恨对方吗?他也不恨。 他既不爱、也不恨白瑜年,所以为什么对方要把自己搞成这副败犬样子? “那我只陪你去看一次。”沈朝将手抽回去,冷冰冰地退步。 后来沈朝回想,这个时候,他只是有点可怜白瑜年而已。 第37章 第 37 章 “哥哥,是不是你啊?”…… 与白瑜年约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是这个周末的下午五点。 沈朝没和家里人说这件事, 当天下午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出了门。他提前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白瑜年约的心理医生在业内很有名,治疗往往也卓有成效, 看起来对方的确是在努力自救。 冬日,这个时间点的天已经将黑不黑,铅灰色云层低垂, 这天天气不好,天气预报说夜晚可能降雪。 沈朝提前在诊疗中心的一层大厅里等待, 软沙发将他整个人都托陷进去。 五点零三分, 白瑜年还没有到。 又过了十分钟, 沈朝给白瑜年发信息:“你到了吗?” 没有回应。 心里有些急了,过不久,又一条信息发过去,仍是石沉大海。 沈朝的思绪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他先是想到白瑜年在家犯了病来不了, 又迅速否认掉这条猜测, 觉得对方可能是在开车不方便回信息 也不对,总有红灯吧。想了想, 电话还是拨了过去,那边响了很久, 无人接听。 沈朝有些担心了。 他走到大厅门口,想先出去看看。 这栋诊疗中心的小楼坐落在城市的翡翠湖周边,紧挨着市图书馆的背面, 过路的行人并不是很多。 但就那么几个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路过,沈朝却在出门的那一刻敏锐地捕捉到路人的交谈: “要不要报警啊,那几个小混混在打人。” “好讨厌,仗着人多欺负人家一个人。” “说觉得人家很装, 看不顺眼就打起来了,真是不讲道理。” “那报警吗?” 头皮一炸,嗡地一声,沈朝心中警铃大作,一种不可置信的猜测忽然扎进他心里——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但动作却比想法更迅速,沈朝一把抓住路人的胳膊,不顾对面错愕目光,追问道:“谁被打了?他们在哪里?” 行人怔了一下,看着沈朝的脸不自觉红了,结结巴巴道:“是个穿大衣的男生,个子挺高看着皮肤挺白一个人,他们就在后面的巷子里。” 沈朝的心沉了下去,像被风吹下的落叶,再也飘不起一个漩,甚至有些眼前发黑。 报警!? 人也要过去看一下。 沈朝勉强镇定下来,顺着路人手指方向跑过去。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花,沈朝摸了一下脸,感受到雪粒在脸上化成水的冰凉触感。 他忍不住打了个颤,在看到巷子里的那一幕时。 心跳似乎停止了,青年站在巷口,呆呆地看着巷子里的情况。 被几个小混混围住、坐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失约了的白瑜年? 寒风混着点血腥气钻进沈朝鼻腔。 “你们在做什么?”记忆重现,沈朝木木开口,举起手机,“我报警了。” 里面传来白瑜年有些吃痛的呻|吟声:“哥哥你别来。” 为首的小混混听到脚边人的话,狠厉脸色,对着白瑜年小腿狠狠踹了一脚。 “大哥,”旁边的小混混提醒道,“他报警了。” 打人的大哥回头,眼神刀子一般割过来,嘴角的烟蒂在明暗中烧出黑暗一个小小的洞:“你什么人?” 沈朝:“警察要来了,你们怎么敢在这边打人?” “要你管,不怕死你也过来。”打人者语气轻慢,“我家里有的是关系。” 难怪这么嚣张? 可沈朝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说到生命,他从来好像都没有很爱惜。 天色黯淡了,只有巷子口的那盏路灯亮着光。 沈朝走进去,看见白瑜年手勉力撑在地上,双眼睁大,目光痴痴看着他。 而他身上的惨状,粗粗看过去。白瑜年讲究的名贵大衣已经皱巴巴,还沾了好些灰,裤子也是脏兮兮的,上面好几个脚印。 脸要好一些,但或许也挨了打,嘴角破皮渗着血丝。 沈朝一个激灵,他有点奇妙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的放学后。 他在那里救下了被勒索围堵的白瑜年,从此两人的关系紧紧交织纠缠在一起许多年。 哪怕后面决裂,面对对方的问候,沈朝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报以笑容:“好久不见。” 白瑜年那时也这么说。 沈朝沉默片刻,继续往里走。 白瑜年带着点哭腔说:“哥哥,不要为了我惹麻烦。” 看起来好可怜好懂事的样子。 而旁边的打人者呢,沈朝明明已经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他刚刚担心警察来不及,让那路人去咨询公司叫了人。 但这些人,居然就那么眼睁睁看沈朝走进来没有动。 就好像, 那句话只是吸引他进来一样,是公主测试骑士的勇气,实际上呢,沈朝进来也不会挨打。 就像个陷阱一样。 他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脚边的人。 白瑜年表情变得很奇怪,眼里分明已经含着泪了,嘴角却不住地往上扬起,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像疯子。 “哥哥,”他伸出手,手指紧紧地攥住沈朝的裤腿,一开始像是怕沾了灰小心翼翼的,可手碰上去后,便再也不肯放开了,“是不是你啊?” 疯了? 沈朝立即避如蛇蝎地往后退几步,余光延伸向外,那几个打人的,在不知何时不见了。 天空犹自飘着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到两人身上,落到地上。路灯的灯光影影绰绰将纠缠的人影投到地上。 “白瑜年,你在做什么?”沈朝冷冷的,抬腿踢开这点桎梏。 那么一个大高个,被沈朝轻易踢开到了一边,原先还有部分干净的大衣已经完全脏污了,灰尘带着湿漉漉雪花一齐污染着布料。 沈朝厌恶看过去,不再做出“楚朝”的样子。 白瑜年伸手抹了抹脸,膝行地堵在沈朝出巷的前方。 地上的男人眼神哀戚的,眼角凝着的泪在短短几秒内落下,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打到地面。 “哥哥,是不是你啊?” 白瑜年小心过来想抱住沈朝腿,可在看见青年移开脚尖转向另一个方向后,又连忙脱下外衣用内胆擦了擦手,死死拽住沈朝。 他身体还在颤栗,不知道是因为冻得还是恐惧亦或是兴奋,年轻男人跟着沈朝脚步膝行,直到沈朝看不下去,握着他胳膊强行拉他起身:“起来!” 男人乖巧地应了,连忙顺着力道站起来,小学生罚站似的缩在沈朝眼前。 沈朝抬头就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眼前人茫然抬脸,但下一秒,沈朝左右开弓又是一记耳光。 “你是在试探我吗?”又是一下。 “阴魂不散是什么意思?”白瑜年脸被扇到歪斜。 年轻男人嗫嚅了两下,无措又懵懂,但几下耳光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白瑜年反应过来,沈朝这是不再辩驳。 “哥哥哥?”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明明之前可以叫得那么顺口,可真面临事实,白瑜年反而近乡情怯,不敢认似的,叫不太出来。 沈朝没有给一点好脸色。 白瑜年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大衣跟在沈朝身后。 哥哥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但此刻脸颊的刺痛却让他格外满足乃至欣喜。 真的是哥哥,他仍是不敢相信。 一开始他内心鬼使神差冒出的想法,任谁晓得都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他就是隐约觉得可以试一下。 白瑜年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心里仍不免有一丝期望——于是他真这么做了。 是哥哥……他其实没有真正想过这个事实的到来后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呢?白瑜年想,当了十几年傻子忽然清醒过来,一定很痛苦吧,他会再让楚朝获得那份无忧无虑的。 如果不是哥哥,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去找楚朝这个人,相似又怎么样,他怎么敢无耻到去找一个赝品? 但,万一呢? 白瑜年盯着身前的青年看,眼泪又要止不住地流出来,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里一样,心里都弥漫起幸福的棉花糖。 而脸上疼痛的实质感,则是说明哥哥愿意在他面前承认,他是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 爱也好,恨也好。救他也好,打他也罢,都是哥哥对他的在意。 白瑜年紧紧跟上去。 沈朝顺着路边一直走,直到又见到上次的那部车。 白瑜年怯怯地挨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又不愿离太远。 年轻男人原先还没有反应出来,只等到看见沈朝伫立在车门前,也不进去,就那么眼神虚虚地落在上面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究竟犯了怎样一个错。 他当然可以这么试探“楚朝”,可哥哥呢?白瑜年原先还浮着喜悦红晕的脸色一下发白。 “朝朝、哥哥”,白瑜年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我只是,只是太思念哥哥了。” 沉默,还是沉默。 白瑜年害怕了,浑身都发冷,紧接着因为漫无边际的恐惧身体陷入痉挛,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车前盖旁。 沈朝扭头去看,眉头皱起,伸手去拉正不住身形的男人,低处的白瑜年手臂伸长,手腕处的皮肤露出一截。 沈朝盯着那块雪白皮肤上几道显眼的新旧交错的疤痕错不开眼。 察觉到视线所在,白瑜年弱弱地想缩回手,可他不敢忤逆沈朝的动作,只能被拉着小臂仔细地瞧。 在这一瞬不瞬的注视中,白瑜年恍然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 但沈朝并没有问这是怎么搞的,就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用这部车一样。 有点在意,但已经过去了,现在提起都不再有什么用。 白瑜年鼓起勇气嗫嚅道:“哥哥,我没有事的,我没有病的。哥哥我们不上车,走一走好么?——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雪下得越发大了。 沈朝瞧他一眼,落在年轻男人单薄衣物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上车。” 楚朝的身体目前还没有谁想到要他去考驾驶证,包括沈朝自己也没有考虑过。 他不能开车,白瑜年那个鬼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毛病,手还在抖,也不能让他开。 两人都坐到了后排。 车内暖气打得很足,白瑜年手颤了一会儿后,终于恢复了正常。 而刚恢复的第一秒,缩在后排的年轻男人就忍不住道:“哥哥,你不要怕,我没有病的。” 有理不在声高。 白瑜年分明是在胡搅蛮缠,无论是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痕,还是那明显犯病了的痉挛,以及那止不住足足抖了好几分钟手指,都在彰示着:白瑜年的确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轻。 “哥哥。”见沈朝不理睬,他又要哭了,眼泪流不完似的。 白瑜年抽泣着:“哥哥,你打我好不好?都是我不对。” 又说:”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吧,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心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离着他一个座位的沈朝沉默一会,膝盖由朝车窗外转向内,他没有直接的允许,但白瑜年已经明白意思。 脸上的雀跃掩饰不住,白瑜年的眼泪一下收住,整个人像欢欣的雀鸟,一下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不争气地死死抱住沈朝就不愿松手,而是以一种对待很珍视物品的态度,很轻、很小心、也很犹疑地圈住沈朝。 像是在试探怀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还是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症又加重了的错觉。 但怀里的身子热乎乎的温度传递过来,还有着洗发水与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这是真的哥哥吗? 白瑜年酸了鼻子,他今天哭泣的次数有些多了,明天或许眼睛会变肿不再好看,可他忍不住。 他想起那至暗的一日:他亲手将哥哥的遗体送入火化室,又亲手接过了那一小罐来自哥哥的骨灰。 原来人死后的骨灰只有那么一点点。 白瑜年曾经见过初生的婴儿,那么小一只,还不到小臂身高。可他没有想到,原来人死后还要更小一点。 骨灰罐里温度还是热的,那天他紧紧抱在怀里许久,直至属于哥哥的温度凉下去。 而现在,哥哥居然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失而复得真是圆满,白瑜年觉得自己像是喝到了甘甜泉水的旅人,吮吸到乳|汁的幼儿,得偿所愿的信徒。 一切的焦虑、痛苦、悔恨与不安好像都在这个怀抱里被超度,留下来的只有心安。 两人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雪,进了车内被暖气一烘,表层衣服都沾了雪味,变得潮湿。 沈朝被搂在怀里,心里默念着秒数,五分钟后他就离开,白瑜年一切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更应该担心自己。 他感受着男人高大的身形伏在自己身上隐隐颤着,还有白瑜年身上的雪尘味,以及那点柑橘香气。 唉,时间到了,沈朝反手扣住腰间的手臂,慢慢地推开。 出乎意料,白瑜年居然没有挣扎,也没有闹腾不肯,就那样被推开隔出一点距离。 年轻男人低垂着眼,今晚的一场都像是他自己独演的独角戏,沈朝不过是个被硬拉进来的看客。 但看客没有反抗,只是轻轻挠了他两下脸,是不是代表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他抬头,看着眼前人这一张比记忆里略显稚嫩的脸,思索着要不要告状?哥哥应该是恨的吧,不然也不会在苏醒后试图装作另一个人,不愿与过去相认。 那如果已经是恨到末路,他还需要说这些吗?他会不会被迁怒?毕竟自己那样没有用。 白瑜年眼神闪烁,恶意在心里翻腾,可渐渐地,什么思绪都没有了。 沈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的烟,点了火咬在嘴里,唇格外嫣红,脸颊也泛着水红色的色泽,像气过了头的余韵。 他不在意自己的视线和想法,唇瓣偶尔含着烟,眼神看着车外路面薄薄的一层雪,车窗开了道缝,夹烟的手在外点了点。 “不要再见面了,白瑜年,”沈朝没有回头看他,自顾自地说:“我又捡回一条命,你不用再因此介怀了。” “我本来就没有怪过你,我看你从小到大,不希望你现在这样下去,多不好看。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不管我是沈朝还是楚朝,那天我只说来陪你一次,不是么?” “好聚好散,你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也应该够了。” 烟燃到尽头,几欲烧到指尖,沈朝推开车门,回头又看了被留在座位上的人一眼:“你这个毛病开车不好,还是找个代驾吧。” 火星子被按灭在簌簌雪地里,沈朝掐着烟头,最后微微一笑:“我找我未婚夫来接我。” 第38章 第 38 章 “你喜欢我?” 揣着满腹心事回家, 沈朝远远便望见院门前停着辆车。隔着车窗,沈朝看见傅斯言冷玉似的脸庞幽幽浸在夜色中。 男人显然是在等他,青年刚从出租车上下来, 还没走出出租车尾灯的红光,那边车门就开了,颀长身影下车, 走到沈朝身前。 “你哥哥说你不在家,我也联系不到你, ”傅斯言声音里带了委屈, 撒娇似的, “我一直在你家门口等你。” 沈朝顾不得自己那点事,心疼坏了:“冷不冷?在车里面待着多不舒服。” 寒意顺着领口钻进来,沈朝牵上对方始终冰凉的指尖呵气:“你是笨蛋,外面这么冷, 下雪不知道回家。” 傅斯言身子那么差, 怎么经受得住。 “车里不冷的, 你哥哥以为我走了。” 其实没有,他一直在等着。 沈朝明白了傅斯言的意思, 楚琅一直不大喜欢他,言语间也总夹枪带棒的。 “我没有怎么看手机, 你跟我进来喝杯热水。”沈朝扣着男人的手,带着往回走。 家里没开灯,楚琅今晚在公司通宵加班, 楚窈珠这两天回了娘家。 沈朝推门进入,在玄关口换鞋,又给傅斯言拿了一双备用拖鞋。 进了沈朝家里,傅斯言不再失落, 表情重新带上笑,衬得肤色因从冷气过渡到暖气中泛起的晕红更加明显。 “朝朝,”换好鞋,沈朝还没来得及走到客厅去接水,就被身后男人一把搂住,这次傅斯言用了劲,把沈朝箍住了。 “我好想你。”身后男人脑袋埋在沈朝脖颈处,沈朝感受到傅斯言在自己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在一直等着他呢。 沈朝心里忽然平静下来,心里因为白瑜年而产生的犹豫和慌乱此时被这句表白带来的安心覆盖,他反手摸了摸贴着自己的毛茸茸脑袋,没有挣脱。 “春节到我家来好不好?”身后的男人低声请求,但很快又被否定,“不,我来你家好吗?” 沈朝看了一眼窗外,雪一直在下,他下车的时候地面上就有一层雪了,踩上去有细雪被扑簌踩实的沙沙雪声。 又是一年冬天。 心思回神,沈朝不愿再想,心神回归当前。他摸了摸男人脑袋,又下移到对方下颌,那里被打理得很光滑,沈朝手搭在上面轻轻点点:“那我和妈妈说。” 又想起什么:“你家里那边不要紧吗?” “没事的,不用管他们。”傅斯言嘟囔了一句,有点不像印象里那个总是很有风度、也向来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人,倒像是个闹脾气不想回家的小孩子。 沈朝想起楚琅的话。原来温文尔雅不辨喜怒的傅教授也有不喜欢的事情。 “朝朝,我有点冷。”温润声音又响起,“可以看看朝朝的房间吗?” 这倒是没什么,沈朝推门而入,开了灯。 他房间的装修颇有童趣,这本来就是楚朝的儿童房,只不过在他清醒之后换了软装,但涂色什么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入眼是海洋的蓝色,傅斯言苍白着脸,男人仔细看着沈朝房里的一切,偶尔上手触摸。 他摸到一副画,是沈朝刚苏醒时用油画棒拼的小图,后来沈朝在画了许多这样类似的风景卡通画,凑了八张一起发布在了网络上。 傅斯言的眼神凝在那几副卡通画上,直到沈朝走过来,男人才恍然:“朝朝,你好厉害,画的很棒。” 不知道傅教授在课堂上是不是这样的性格,夸奖好不吝啬,表扬也格外真心实意。 沈朝拉下窗帘,按掉灯开关,随着一片漆黑,沈朝投入傅斯言的怀抱。 傅斯言没有说话,抓紧怀里人的胳膊,搂紧。 格外安静,沈朝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错觉,傅斯言心跳如鼓,男人勉力按捺住心绪,支起全部精神,细细地等待沈朝接下来的动作。 但怀里人小心翼翼的,只是稍稍踮脚,唇在他额上贴了贴,算做了一个亲吻。 这个吻触之即离,可傅斯言还是不由屏住呼吸,心跳渐渐放慢。 但沈朝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抱着,头埋在他身前,汲取着力量。 傅斯言不愿等待,抱了好一会后便顺从本心低下头轻轻亲了一口沈朝的脸,礼尚往来似的。 他听见沈朝似乎短促的笑了一下,似乎被取悦到。 但不够,还不够。 男人努力地回想自那次之后他学习的知识,低下头又忍不住含住沈朝唇瓣,慢慢地磨着,牙齿和舌头碰在一起,气息纠缠在了一起,但并不离开,而是更亲密的交缠。 直到沈朝气息略有不稳,两人才缓缓分开舌尖。 窗帘没有被拉实,缝隙处还透着明亮的月色——今夜雪色反射的缘故下,月色格外白,像书里描写的白孔雀的肚皮。 借着这点月光,傅斯言眼神紧紧黏在眼前青年的唇,水红色,上面还有点亮晶晶的口水。 触感滋味也十分美味,傅斯言有点沉沦。 除此之外,心口还有股莫名的火烧了起来,傅斯言知道身体反应的意思,但他仍在忍耐。 但沈朝没有,在拥吻中,青年分神分出一只手向下探去,摸上男人的腰身。 “我不会。”傅斯言有点羞赧,还有一点抱歉。 沈朝因为这句话怔了一秒,然后有什么被点燃,带着笑意的话中男人耳边响起:“我教你。” 暧昧的细碎声音与急促的呼吸在寂静黑夜里清晰可闻,傅斯言专注地接受着老师的指导,第一次做的不大好,沈朝吃痛地喊了他名字好几下。 可后来水到渠成,傅斯言回过味,犹不餍足。 半夜时分,沈朝已经沉沉睡下,傅斯言却很清醒,唇瓣摩擦停顿在青年肌肤上,看着眼前的身体像画纸般被染上颜色。 老师或许感到满意——到最后,青年的身体还在簌簌地抖着,像快感过了头,一直在消化。 傅斯言抱住床上的人,亲来亲去,怎么也觉得不够。 沈朝身上还有着傅斯言带他去洗澡时的水汽,但青年实在是困倦了,洗完澡没等多说两句话,便闭上眼睡去。 而在梦里,他又感受到那种被人一瞬不瞬紧盯着的视线,那视线绵绵入骨,像一道被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将他团团笼罩起来。 可沈朝并不忌惮害怕,他在那张网里睡得很熟,像是睡在了母亲的羊水里,感到格外安全与温暖。 这一晚的胡闹截止在了清晨,傅斯言手机的闹铃响起,沈朝也被惊醒。 但他并没有什么力气,只察觉到闹钟被按了下去,随即嘴角边落下了一个悄悄的吻,身体又被人虚虚搂紧。 冬日的鸟雀犹自在叫着,沈朝迷迷糊糊的,逐渐想起昨日兵荒马乱的一些事。 倏然睁眼,稍稍侧头,便对上身旁男人的清明眼神。 “我…”沈朝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傅斯言此时却格外柔情蜜意的,一向漠然的脸上也终于沾染上了俗世的春意,简直称得上是风光意气。 “你醒了,”傅斯言又抱住沈朝,“我给你叫早餐,楚琅还没有回来,那我要不要先走?” 沈朝没察觉出男人最后一句话的用意,下意识连连点头,外面天色已经亮了,楚琅不知道何时就会回来,要是被发现 他沉浸在被家长发现的社死危机中,余光却瞧见男人脸上现出了小小委屈,和一点不敢声张的低落。 哎? 反应过来,沈朝贴过去和对方咬耳朵:“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这两天去找你好不好?” 身旁人点头,嘴角:“还有你说过年我来你家。” 沈朝头皮一炸,总算明白傅斯言的违和在哪里。 在昨晚之前,两人虽然亲密,但也勉强算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什么太逾越的举动。可突破了昨夜之后,傅斯言变得那样黏人温顺,简直不像原来的他。 真稀奇,沈朝满打满算才睡了三个男人,除却对比起来哪哪都正常的初恋,宴雪然和傅斯言的态度好像占据了两边的极端——一个是事后变得比最开始还要冷漠,一个呢,则是像奉献出了自己最重要贞洁般的小媳妇一样,开始为他是从。 可扪心自问,傅斯言可比那个人好一大截。 男人离开之后,用过早餐处理完垃圾,沈朝又躺回了床上睡了一会。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久,醒来的时候楚琅已经回了家,正在厨房做午饭。 “昨晚我和妈妈都不在家,你一个人睡害不害怕?”楚琅解开围裙,随口问道。 本就心虚,沈朝赶紧搪塞,回到房间情绪又低落了一点。 唉,明明这边他都走上了正轨,前世的人和事怎么又如同阴影般向他靠过来? 可天平两端的砝码早已不一样重,过去的怨恨恩怨在新生之后好像也在逐渐被治愈消解——如果那些人没有再遇见的话,沈朝总有一日会淡忘那些过去。 但现在这样,沈朝感到很难缠。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星期,楚窈珠回来后除却要准备新年,还要为年后孩子的订婚宴忙碌。 沈朝在这几天内和傅斯言称得上如胶似漆,他原先还担心男人的身体可不可以支撑得住两人的纵欲。 但这个话头刚被提及,傅斯言狭长双眼觑过来,薄薄眼皮上还带着刚才闹完的一点媚意。 “” 沈朝知道答案了。 他享受起这一段好日子- 白瑜年再一次见到沈朝时,是在得知沈朝的订婚宴即将举办时。 年轻男人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拦在了沈朝面前。 “哥哥。”白瑜年刚说出口,沈朝就忍不住拧眉反驳:“不要这么喊我。” 白瑜年垂下头,发梢在冷风里轻轻颤动,像被雨打湿的小狗。他绞着羊绒围巾的流苏轻声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打算?” 沈朝冷淡地看着眼前人,毫不留情道:“我要订婚了。” 没有什么比来自当事人的肯定还有确切的消息了,一瞬间,白瑜年瞳孔骤然收缩,目光毒蛇般刺向街角驻足等待的傅斯言。 沈朝侧身挡住他视线,眼神些许不赞同:“我今天出来就是和我未婚夫商量订婚事宜。我已经有新生活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同那一天一点也不一样。 白瑜年不是没有感觉,那天他发现沈朝身份时,哥哥多少对他有了点恻隐之心,是作为怜悯他也好,还是单纯只抱有对普世的善意也好,白瑜年是感受了到沈朝的关心的。 可是今天什么都没了,沈朝身上没有属于他的情绪——哪怕是怨恨厌恶也没有。 反而还有一点带着满足的懒散劲,下唇更是令人心惊的红肿着,像是在不久前,才被人轻轻咬住厮磨过一般。 白瑜年不敢想更多了,雇的私家侦探传给他的照片里不乏有哥哥与那个衰鸡的亲密照片,全被他撕了个碎。 白瑜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扬着笑脸问:“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喝咖啡?哥就当我求求你。” 沈朝有点心累,他知道白瑜年一直有点病态,没想到现在越来越严重,完全听不懂话了。 “我没有空。”又是拒绝。 白瑜年眼神彻底变了,最后一点血色从指节褪去,年轻男人简直要按捺不住心里那点不甘。 可他尚有点理智,也仅此一点。 眼前一花,沈朝被拉进路边的小巷,白瑜年用的力气那么大,简直是连拉带拽的,青年还没来得及站稳,下一秒,肩膀就被握住。 一个青涩的、笨拙的吻,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意,重重压了下来。 沈朝姿势被桎梏住,唇也被侵略开,牙齿被对方含过绕过,最终破关而入被入侵者接触到更柔软的舌尖。 这张唇,或许在不久前也被人这样亲过,所以现在进入得轻而易举,简直称得上是柔顺。 一边品尝美味,白瑜年一边又忍不住那些阴暗的想法。 舌尖被吮吸得很用力,甚至还被缠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沈朝“嘶”了一声,脑子几欲混乱。 但想要说出口的斥责都变成了呜咽声,白瑜年简直是带着一股报复的气在亲他咬他,直到沈朝喘不上气,眼角也渗出泪光,男人才停下。 耳畔嗡鸣着白瑜年的喘息,沈朝当即一巴掌挥上去。 清脆耳光声响起,白瑜年脸颊红了一片。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沈朝又惊又骇,眼睛都因为刚刚发生的不可思议一幕而睁大。 但白瑜年既不躲,也好像不怕疼似的,只是摸了摸脸,牙关抵了抵脸颊肉内侧,古怪地翘起唇角。 “哥哥,你说我在干什么?” 沈朝神经突突突直跳,“你疯了?” “我一直都这样。”白瑜年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时,有种撕破脸的意思在,他也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居然敢在哥哥面前有这么坏、这么肆无忌惮的态度。 可他忍不了,来了一个宴雪然还不够,怎么重来一次,还是轮不上他? 二婚轮不上,三婚呢? 白瑜年嗤嗤笑出声。 沈朝被这话惊得哑了火,责骂与劝告止在嘴边,他努力回想起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无论幼年,还是少年时期,白瑜年就爱黏着他,小时候的亲密自不必多想,可少年时候呢? 那时候白瑜年就喜欢贴着他,有时候牵着他手散步,有时候挨在他身旁看漫画,还有时候更近一点,把他圈在怀里打游戏。 但抱他、嗅他,把他罩在怀里,这似乎不应该是来自一个弟弟或是一个朋友的行为。 沈朝忽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和白瑜年情同手足般长大,即便是在少年期间的那些亲密,他也从没有多想过。 因为他知道剧情,在他既定的认知里,故事中的主角终会像童话里的公主王子一样,最终幸福美满生活下去。 而他走上破坏剧情的那条路,最终也是绝路:与宴雪然成为怨偶,谁也得不到心中所愿。 爱不会被给予给他,即便道德上会有所瑕疵,宴雪然与白瑜年还是会不由靠近,最终在一起。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故事的主角并没有按照既定剧情发展,而是产生了其他的偏移。 沈朝被自己这一猜想惊得,他抬眼看向白瑜年,对方眼里的情意分明那样明显,又那么灼热,根本藏不住。 是这样么? “你喜欢我?”他犹豫着开口。 被问出这样的问题,白瑜年先是浑身震了一下,随后眼里迅速带上了委屈的水光,眼泪汪汪的:“哥哥,你怎么可以才意识到?” 果真如此。 沈朝心绪难宁,但很快他又恢复坚决的态度,摇了摇头:“这不对的。” 和傅斯言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有下过决心要好好与对方相伴走下去的。 “凭什么这么说!”白瑜年音量提高。 沈朝斟酌着开口:“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当亲人看。” “是这样吗?”白瑜年表情又变了,变得格外的冷漠,还有一种不屑:“你不是把我当情敌看吗?因为宴雪然那个贱人。” “”沈朝无话可说。 而讲完这话,在看见沈朝脸色针扎了似的苍白后,白瑜年又迅速冷静下来,唇略微一抿,眉眼不由耷拉,像犯了错的小狗,等待着主人的教训。 但白瑜年早就被沈朝抛弃了,即便这样,沈朝也没有想教训他的意思。 相反,沈朝还有点被拆穿了的丢脸——原来白瑜年看的那样清楚。 他错开眼,逃避似地推了推眼前人。 “我要订婚了。”沈朝重复,“我没有办法去回应你,我也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只有来自亲人的感情。” 话到最后,他甚至有些放软让步的意思:“那时候妈妈去世,我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亲人。” “谁稀罕?”听出了沈朝退后但逃避的意思,白瑜年语气冷冷,“明明你自己也没有很在意吧?我不过是你养的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而已。” 他一字一句的,恍然间又让沈朝仿若回到了那一次两人矛盾爆发的那一日,白瑜年也是这样,指责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你把我当什么?宴雪然不要你,你就那么不开心,我还要哄你,哄完你你又去找那个贱人!那我呢?” 沈朝静静地听着眼前人的诘问。 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应该出现在一直光鲜皎洁的白瑜年身上,青年不由产生强烈的歉意,连被强吻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是我对不起你,”推敲着言语,沈朝道:“但不管怎样,我已经决定抛开那一切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在临死前,想通我不应该围着宴雪然转可惜来不及了。” “我也希望你,不要去围着谁转。” “就这样吧,我就算再不该,沈朝终归死了。”说到这,沈朝语气郁闷,“我现在是楚朝。” “我觉得” “才不要!”白瑜年打断他,“我才不认!” 年轻男人浓密的睫毛抬眼又垂下,渐渐被润湿,珠子般大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沈朝看了一会,看着白瑜年落泪,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连忙侧过脸擦干,好在白瑜年犹在低低地哭着,并没有注意到。 “你好好的,不要总是哭。”想了想,沈朝还是一下一下掰开了抓住自己衣角的指骨:“我走了。” 说完急匆匆要离开,不愿再多待一秒似的。 白瑜年擦了两下眼角,跟在后面小声喊起“哥哥”。 沈朝步伐加快,堪堪憋住眼泪,不肯理会身后人一下。 正是年前正热闹的时候,人流如织,趁着绿灯最后几秒,沈朝穿过人行道。 ——砰! 身后剧烈声响传来,沈朝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惊骇一幕。 “啊!”有人尖叫出声,“撞死人了,出血了!” 沈朝怔怔地望着地面上汩汩流出来的鲜血,还有那个倒地的人。 他几乎眼前一黑,浑身也僵硬了,丝毫动弹不得。 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住车祸的受害者:“叫救护车!救护车!” 白瑜年没有死,他甚至没有出大问题,毕竟在市区,又有那么多的人,车速能提到多快? 可沈朝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和心惊,他也顾不得傅斯言的讶异,执意跟了过来看。 床上的人终于醒了,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微微转动,最终凝在病床旁边的人身上。 “哥哥,好渴哦。”见他在身旁,白瑜年还是那样自然地撒娇,“头也好痛。” 沈朝不发一言,给床上人倒了水。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结果水杯,白瑜年语气怯怯的,也有可能是受伤带来的虚弱导致。 沈朝喉结滚了滚,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真的走了。” 白瑜年眉毛奇怪地皱起,小声埋怨:“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话是不是明天不用上学?”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浑然天成。 沈朝刚抬脚意欲离开的方向变了:“你说什么?” 病房内好一阵兵荒马乱,直到医生给出沈朝答案:“车祸带来的脑震荡引起的失忆状况也很常见,症状有轻有重的,一般时间不长,家属多和他说说话讲讲过去,差不多很快就可以恢复。” 沈朝一边听着医生交代,一边眼神又打量起病床上正神色懵懂的年轻男人。 认为自己还是男高的白瑜年正好奇地划拉着手机看来看去,的确是失忆了的样子。 沈朝感到很棘手,可好在医生在他耳边重复“恢复通常是比较快的”又劝慰了他。 他走过去,拉起椅子坐上,拿走白瑜年手上手机放到床头:“你早就毕业了,明天你不上学。” 白瑜年情绪恹恹,看起来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沈朝就这么在病床待了好一会,越看越心惊,对方偷瞄他的失落哀怨眼神,分明神思全部落在他身上,连自己的事故、几年后的当前都不去在意。 沈朝感到一点难堪,甚至推己由人地想到在他捱着宴雪然冷落的那些年,白瑜年是否也是如此,甚至比自己还要绝望。 因为两人关系那时已经碎掉了,他甚至偶尔,会觉得对方是敌人而十分抗拒。 原来他也是有在被人喜欢的,原来他也一直在伤害着别人。 但过去已经理不清了。 沈朝起身要离开。 “哥哥,”病床上的人叫出他,语气踌躇,像是思考了很久,“我是惹你生气了吗?你对我态度好坏。” 他一讲,便忍不住有点委屈了,眼圈又红起来,看起来真可怜。 沈朝不去看对方表情,只是摇了摇头:“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绝交了。”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只是今天凑巧碰见你出事,我才送你来医院的。” 白瑜年噙着泪反驳:“不可能,我怎么会和你绝交?” 沈朝揉揉太阳穴,深感疲惫:“你不要想太多,等你想起来就好了。”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未婚夫已经等我很久,我现在要去找他。”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后,来自身后的啜泣声停止了。 应该不会坏事吧?沈朝心想,过了一会他又安慰起自己,坏什么事?过去那些人相不相信值得一说,又不是每个人都像白瑜年一样那么疯。 况且,真就被发现了又如何?闹到他面前,怎么着该害怕的都不是他。 这样一想,心里总算多了些勇气,沈朝给自己打气,并没有注意到与匆匆赶来的秦朔错身而过。 第39章 第 39 章 宴雪然选了又选,给自己…… 病房里。 白瑜年已经不再哭了, 年轻男人眼角还晕着一层薄薄的红,可表情早已不复刚苏醒时的懵懂与单纯,而是浸了毒一般, 阴森森的,像扑杀了雀的白猫。 掌心已经因为用力而被指尖抠破,皮肉翻出来, 鲜血淋漓。 “哥哥”他喃喃自语,表情却不再有以往谈及这个词的甜蜜。 他想起了当时他是如何梗在沈朝与宴雪然之间的, 此时又忍不住想再蹈覆辙。 宴雪然当时敌不过, 这个病秧子还能敌过吗? ——那段记录了他偷偷对哥哥实施了不轨之心的视频。 其实在一开始, 白瑜年是没有想到做到那么深入的。 可是哥哥太美味了,他总是忍不住放纵自己,于是就变成那样,哥哥被他弄得一塌糊涂, 好在安眠药放的足够多, 沈朝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然会怎样呢?白瑜年后来偶尔会想, 要是那个时候他不再顾忌如何去当沈朝的好狗好弟弟,要是那个时候就被发现, 之后的走向,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总归不会有再比如今更坏了的结果了吧。 那个时候被沈朝发现, 和两年之后他向宴雪然寄出那段录像,从结果上看,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沈朝会觉得惊讶觉得恶心, 从此跟他一刀两断,但他带给沈朝的阴影却不会挥散——哥哥还会去找宴雪然吗?用那一副被他污染爱抚过的身体。 就算去找,依宴雪然那个贱人的性格,会不在意吗?哪怕不在意, 他又会去安抚哥哥吗? 肯定不会。 所以即便哥哥真的去找了对方,也不会被接受,哥哥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 但那时他怎么那样胆小?白瑜年感到很懊恼。 哥哥只会像鹌鹑一样的去逃避,以他们俩的关系,自己只要缠得够紧,白瑜年并不觉得他没有一丝可能性。 可惜过去没有办法再去重返,如今时过境迁,什么都不一样了。 就连哥哥,也变了好多,变得那么伤心,所以说宴雪然才是最该死的人,要是哥哥在他身边,他才舍不得沈朝总是难过。 “笃笃”两下敲门声,白瑜年抬眼去看,发现是个老熟人。 秦朔空手进来,进来也不说话,表情思虑重重,他甚至无心关心白瑜年的伤势如何,而是反复回想刚才在大厅里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 沈朝啊?怎么会那么像。 “你来干什么?”白瑜年拧眉看他,自他在哥哥葬礼上与宴雪然撕破脸,原先两人身边的那些人他更是无暇去装出旧时模样。 只有一个秦朔,还横在他面前,偶尔替宴雪然说句好话,或者小心跑来探问哥哥的旧事。 “哦哦……”秦朔反应过来,“我听说你出事了,这医院是我家的,我来看看你。” 白瑜年脸偏过去,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秦朔忍不住分享:“我刚刚在大厅看到了一个和沈朝长得好像的人……” 原来他也遇见了。白瑜年下意识想要否认,转念又换了话:“那个人我知道,叫楚朝,你说巧不巧?” 秦朔心砰砰跳,声音都哑了一点:“你认识啊?真的好像。” 白瑜年眼刀子飞过来,轻飘飘“嗯”了一下。 秦朔还想再说话,又听病床上人开口:“宴雪然那个贱人,我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发疯,怎么钱还没被骗够吗?” “不如你把那个楚朝引荐给他?反正他们长得一样。”白瑜年露出点讥诮的笑意,“哥哥死了他知道后悔了,他真那么喜欢哥哥吗?我看不是,他只是愧疚吧,你不觉得?把那个楚朝塞给他,他指不定就正常了。” “你别这么说他。”秦朔想反驳,可好像又扔不出什么证据出来,白瑜年话说的的确不错,宴雪然之前对沈朝的态度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实在没有办法去替宴雪然说话。 见秦朔脸色几变,白瑜年嘴角的讥诮意味更浓:宴雪然最好不要有把“楚朝”当替身的想法,不然那也太下贱了。 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要是连这点诱惑也禁受不住,哥哥实在也太惨了些。 他倒不怕宴雪然发现哥哥的身份,因为那不会再有一点作用:他们俩之间隔着的,是哥哥的一条命。 现在唯一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也只有哥哥身边那个病秧子短命鬼未婚夫了。实话说,白瑜年不认为自己可以抢走属于那个人身上来自哥哥的关注。 可凭借着过去,他或许能得到哥哥心中的一席之地?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 白瑜年想,做小也没什么的,他实在熬不住没有哥哥在身边的日子了。 从白瑜年的病房离开后,秦朔动作很快,迅速找人调查了楚朝的信息。 看着照片上那与沈朝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孔,秦朔神思失焦,想不好要不要把这个人放到宴雪然眼前。 于情于理他不应该这样,可是宴雪然如今的状态糟糕,他担心对方哪天一时想不开,会丢下许多烂摊子。 头疼了一整夜,秦朔抽完了一整包烟,还是决定把楚朝的信息发过去。 至于说什么这个人要与傅家联姻,都不是问题,那不过是傅远津报复家族的手段而已,只要利益给的够多,什么结果都是可以更改了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发过去没多久,宴雪然居然就做出了答复:【我见过这个人】 但是秦朔并没有听到最近对方在这方面有过什么行动。 那是,不喜欢? 不知怎的,他竟暗暗松了一口气,消息迅速发出去:【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我觉得,睹人思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想了又想,秦朔还是补充:【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这一次,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他的爱人是傅斯言,他们要订婚了】 【我会去参加,沈朝命不好遇上我,我没有机会了。】 【但我希望这个和他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可以获得幸福】 秦朔把这两条信息看了又看,不免有些扼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在订婚宴的举办前夕,沈朝又去见了一次白瑜年。或许是在得知对方爱恋他十余年之久,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对方。 沈朝本想远远地看上对方一眼,可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刚一过去,白瑜年就抬起了头,似有所感地往他那边望。 沈朝抿了抿唇,脚步挪过去。 这次白瑜年好像已经明白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再像那时苏醒一般,嚷着为什么哥哥对我这么差劲? 走到他面前,白瑜年还不说话,只是抬着头眼汪汪地盯着他瞧。 “哥哥,我怎么又见到你了?”病床上的男人喃喃自语,“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明明看见了你。” “哎”原来是把他当做了幻觉。沈朝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应该是怎样,像一团乱麻。 沈朝早已死去了不是么?现在只有楚朝了。 他刚要转身离去,可病床上的人似乎鼓足了勇气,伸手出来牵他——牵到了。 白瑜年表情明显一懵,对自己触摸到的实感久久反应不过来。 沈朝心有余悸,把衣服从男人手里扯出来,轻轻告别:“再见了,年年。” 接下来的日子,沈朝细心筹备订婚所需要的物品,三世算下来,他头一次离婚姻如此近。 可心里也说不上多么期待,沈朝不是毛头小子了,之前那两个人算是占据了他感情里至多的地盘,傅斯言所得到的剩下一点点,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但这些,已经是他努力拿出来的大部分——甚至不是全部,因为他还有一些留给了白瑜年。 订婚宴订在年初六,日历上看是个很好的日子。 这年过年也是,当天是好天气,天空晴朗得看不到一片云。 傅斯言带着大包小包礼物来到他家——也不知道私下如何去说服的傅家。男人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接任过楚琅的任务,和沈朝在一旁帮忙。 晚十二点,绚烂美丽的烟花便一层一层在夜幕中铺开,楚窈珠喊沈朝出门看。 在他们家落地窗的正前方,金灿灿的烟火呼啸盛放,绽放出几个字: 朝朝,新年快乐。 沈朝眼神从烟花上移开,转到身旁脸颊泛红分明羞涩的男人。 “新年快乐,”沈朝悄悄扣住男人的手,偎上对方肩膀,“谢谢你,我很开心。” 年后不久,沈朝与傅斯言的订婚仪式也如期举行,订婚一般不邀请太多人,只有新人两边比较重要的亲属会来到。 沈朝终于见到传说中傅斯言的那位双胞胎弟弟,脸大差不差,气质却浑然不同,沈朝只匆匆瞧了一眼便转回视线黏在傅斯言身上了。 楚窈珠还有摄影师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加上那日除夕楚琅拍的烟花与沈朝的合影,傅斯言每一张都想要,纠结了许久才挑出来八张发九宫格。 配文:【囍|有情人终成家属】 下面一堆五花八门的祝贺词,还有夹杂的几句“啊,你订婚了?”“天,傅教授你还有这副面孔呢”“什么时候结婚啊?准备吃你的喜糖了”。 宴雪然也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照片上的沈朝笑眼盈盈,眼神脉脉含情,十指与傅斯言相扣,背景是鲜艳的喜字。 他把每张照片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指盖住傅斯言的脸,不知不觉脸上手上就冰凉凉的。 一摸,原来是落了眼泪。 怎么会哭呢?是因为之前他也有这样的机会吗,可他却一直不肯举办,只让沈朝有个未婚夫的名头,就那么过了好多年。 宴雪然把那张楚朝与【朝朝,新年快乐】的烟花合拍照片保存了。 他在心里说:朝朝,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快乐。 沈朝最近的确挺快乐挺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他的开心样子,楚琅都不再说傅斯言坏话了,给弟弟打了好多钱。 沈朝花不完那些钱,他给楚琅发回去,解释道:“我刷他的卡。” 楚琅:“收下吧,因为你和他,公司起死回生,这钱本就该是你的。” 唉,楚琅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沈朝把那串余额数字拿给傅斯言看,趴在男人胸口笑:“好多钱啊。” 初恋只是个普通人家;宴雪然倒挺大方,可他那时候可有骨气,唯恐被看低,总不愿意花对方的钱,到临头,他还因为宴雪然的钱没了命,实在是亏。 所以这一次他痛改前非,花!怎么不该花!傅斯言自己都说了身家全给他了,他应得的。 — 年后不久,宴雪然花重金请的甄大师又出场,还没过完正月十五,甄大师便风风火火的找了过来,给宴雪然说:“过了这个年,我已经探查不到任何一点他的味道了,他应该是彻底走了,结束吧。” 宴雪然表情不变,只是点点头:“辛苦了。” 甄大师:“他已经走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宴雪然不说话,让助理给大师结完钱,一个人独自待了很久—— 他之前想不透,现在却想清楚了,沈朝的气息不再在这世间有所残余,他走了,自己也要跟过去了。 沈朝留给他的遗物不多,他自己也算一件。 一个人在这人世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从小便是如此,他没有家人的关心,也没有友人的问切,拥有的只有旁人不断的冷遇与辱骂。 而唯有沈朝,向他走近伸过手:“宴雪然,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少么?他是有些冷。 沈朝死前,也会很冷吧,都说失血过多身体会失温,更何况还经历了那些日的苛待,沈朝应该死的很痛苦。 那他要是死了?他们会合墓吗?就像书上说的那样生同衾死同穴,再也不分开。 对了,还有沈朝的骨灰。 宴雪然倏然睁开眼,意识回溯,浴缸里的水已经染红了一片,但还没有要到死亡的地步。 男人冷静取下毛巾包扎好腕间伤口,缓慢移步走到卧室,沈朝的骨灰盒放在他床头,随着量越来越少,他已经换了个更小的罐子。 这盒骨灰,曾带给宴雪然些许安慰。这是沈朝的全部分,宴雪然曾经带给沈朝的伤害,也赫然在其中。 这里面还有来自宴雪然自己的苦果。 宴雪然品尝过它们,没有什么味道,也不浓郁,可是它将会融入到他骨血里去。 而这也代表着,他们两个终于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一体,连中间生死的距离也被弥平。 而他的死亡,则代表着—— 即使沈朝离开他,离开如此久的时间,但他终究还是可以来到沈朝的世界。 宴雪然选了又选,看着窗外的晴日,给自己挑了一个好日子。 第40章 第 40 章 被发现(一) 正月二十七, 宜嫁娶、祭祀,正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这一天,宴雪然早早醒来, 精神抖擞,他给自己挑了一套新衣服,做了发型, 胡子也刮了,还打了领带, 换上了沈朝曾经给他买的袖扣。 秦朔来他办公室汇报, 还打趣了一句“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俊, 心情也这么好”。 宴雪然微微笑着,没有解释。 傍晚下班,他开车去花店取提前订好的花束,一大捧, 芳香沁人, 店员看他的神情, 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有约会。 宴雪然矜持点头,嘴角弧度上扬:“是,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 助理被他放了假,宴雪然副驾驶上放着花、还有骨灰, 他一路哼着调子,心情雀跃。 左右手的手腕处还有着狰狞的伤口,反反复复叠在一起, 旧伤难愈新伤又落。 这样的伤口堆积着,开车便没有那么爽利,可宴雪然却不觉得哪里不舒坦,反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有将欲飞起来的感觉。 来见沈朝的路上,连空气都是清香的。而沈朝不在的日子里,光是空虚,他仿佛就有濒死的体验。 宴雪然已经等了这一天太久,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他心里不无猜测:沈朝之前就想带他走,过完这个年后,最后的讯息也很显而易见,沈朝已经在等他。 他不忍心让沈朝等那么久,之前还隐约有些后怕——如果沈朝那时真的“掐死了”他,那对方会不会就此沾上罪业,变成恶鬼难以超生。 宴雪然不愿意这个结果有丝毫的可能性,沈朝生前沾上他已经很倒霉,身后总不能还因为他有污渍。 他觉得自己理应履行好一个爱人最后的职责,那便是让沈朝安然无恙地上路。 — 同样的时间里。 这一天,白瑜年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是前几日不愿再装下去的,沈朝在那之后还是来看了他,这已经足够了,哥哥放不下他,没有比这还要好的消息。 而这之后不久,白瑜年便收到了沈朝与傅斯言的订婚信息,他有傅远津的联系方式,那一日,傅远津也发了一条视频,是沈朝在众人注目中与那病秧子接吻的画面。 吻到即止,很是克制。 可无论是那病秧子扣着哥哥腰肢处青筋浮现的手,还是那人眼里简直要溢出来的爱意,都在嚣张地彰显着两人关系的不寻常。 这份不寻常,居然还在被人祝福。 白瑜年恨得心都在滴血,觉得自己不能装下去,那视频他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心烦,一开始还能代入那病秧子的心理去享受哥哥的唇。 可到后面便有如阴魂,久久不散。 白瑜年找人把视频里那张令人生恶的脸换成了自己的脸。 这样看下去便舒服了很多,他算了时间,掐着半夜的点给沈朝拨电话。 那边居然没有直接挂断,半分钟不到,电话就被接通。 白瑜年心里不免涌起希冀,心跳剧烈跳动起来,甚至忍不住飘飘自得,觉得自己被接纳仿佛也不是很久远的事。 沈朝带着甜腻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喂?哪位?” 白瑜年品味着来自哥哥的声音,笑容扬起,正要开口说话,话筒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些粘腻暧昧的水声,还有沈朝细细的喘息。 在话筒微微滋滋电流的声响里格外分明。 白瑜年的眉眼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力道扣紧,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 几息之后,他恢复正常,语气里带着笑意:“朝朝,你在做什么啊?” 一声忽然急促起来的尖叫尾调响起,紧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白瑜年阴沉着脸放下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无法消解。 他起身,拉开窗帘看悬天的明月,那样明亮,可为何蟾宫偏不施恩? 放在茶几上的水杯被砸碎,几乎将房间都破坏了遍,白瑜年才勉强恢复理智,翻出手机,重新拨过去。 电话不出意外被拉黑,白瑜年换了一个手机号,孜孜不倦地拨过去。 没有接通?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白瑜年靠着床脚坐在地上,不由地想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哥哥在和别人|做|爱。 心痛得像是要撕裂了,白瑜年却已经哭不出来,他为沈朝哭了太多次,眼泪都要流干了,可沈朝有情也无情,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不,不过是和别人上|床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白瑜年冷着脸想,他之前煎熬过沈朝与宴雪然十年,那时候他们肯定做了更多亲密的事情,自己不也可以接受吗? 现在不过一个短命鬼病秧子而已,看着就是早死的样子,能拥有哥哥一时,还能一直拥有吗? 总会有他机会的。 白瑜年被自己的安慰劝解好,他重振旗鼓,给沈朝留言短信:【哥哥,我想起来了。】 过一会,他又补充:【哥哥,你别不理我,我不打扰你。】 还是没有回应,不知道是睡了还是继续在做,白瑜年问:【哥哥,你想知道你的墓地在哪里吗?】 上午,白瑜年收到回复:【哪里?】 他把地址发过去,自责认错:【哥哥对不起,当时你的骨灰被宴雪然那个疯子掀了,我清理了好久,才收集完,可是后来骨灰又被宴雪然抢走了。】 沈朝紧紧盯着白瑜年发过来的最后一段话回不过神,他没有想到,宴雪然竟然这么恨他。 连他的骨灰也不放过,至今也没有让他入土。 他这样一想,心里便泛起抽丝剥茧的疼,细细密密不停歇,沈朝按着自己心口,拼命遏止自己的眼泪掉落。 宴雪然怎么这样对他? 沈朝心疼了半响才缓过神,消息往上翻,又盯着上面发来的地址出神。 福安墓园。 他知道这个墓园,依山傍水,算是个好地方。 他是要谢谢白瑜年的,死后还那样尽心尽力去收敛他的后事。 午睡之后,醒来仍有些犯困,昨夜闹得狠,上午又得知那样的消息,中午补觉并没有睡得安稳。 醒来之后,眼圈犹是红的,眼珠也盈润黑亮,像在梦里也哭了很久。沈朝用冷水冲了脸,决定要去给自己上个坟。 这可真是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经历,还有谁可以死过一次又重获得一条命?又有谁可以去给自己上坟? 沈朝苦中作乐,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索性便不再笑了,准备起祭拜自己的东西。 全家福一张、和傅斯言的订婚九宫格截图一张、自己的体检证明一张,还有什么? 沈朝想了想,没有想出来。他现在算是已经超出自己上一世太多:家人宠爱,爱人甜蜜,身体还要更年轻健康。 比上一次顺遂了不少,他已经知足了。 沈朝给自己收拾好行装,在傍晚,坐上了去墓园的车。 这天天气好,晚霞也漂亮,血红的颜色遍布天际,宛如火焰燃烧,将尚明亮的天色都要烧个干净。 沈朝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在来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笑—— 他获得了一个完美的新生,怎么不该笑? 可是笑不出来,他在墓前扯了扯嘴角,明知道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的骨灰,可眼泪还是不讲道理地落下。 手捂住双眼,紧咬下唇,可犹是如此克制,哭声还是轻而易举泄了出来,像小兽的哀鸣。 沈朝哭了很久,或许有十几分钟,或许超过一个小时。他断断续续的,中间好几次哭到喘不上气。 直等到天色完全变黑,周边的路灯亮起,沈朝才停止这场哀泣。 他坐在墓前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吸住眼泪,勉强维持好状态想要回去,但他心乱如麻,丝毫未察觉在他的怔愣中,有个高大人影走近。 宴雪然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在墓碑前垂泪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身上,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墓园的柳树栽得很多,夜间有和煦的晚风,树木的阴影被吹拂晃动着,落下一些,投在男人脸上,明明灭灭的,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僵硬着身体,死死盯着那道人影看。宴雪然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无数想法在脑中充斥,可最后只变成: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可他分明看见了那张脸,那是沈朝——不,或许是楚朝。 他屏住呼吸,近乎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墓前的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 他要高出沈朝许多,脸上的表情一冷,没有阳光的柔和,更将他脸色衬得冰冷摄人,冷酷的气场显露无疑。 墓碑的照片上忽而被投出道人影,沈朝一个激灵,不自觉瑟缩起来,缓缓转身向后看 是,宴雪然。 “啊。”沈朝短促地尖叫一声,明明死掉的人是他,可如今被恐惧掌控的人也是他,连四肢都软绵绵得站不起身。 人在紧张惊愕恐惧的情绪下是没有办法去冷静的,沈朝本能的在地面上拖行了几步,下意识远离恐惧的源头。 宴雪然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还在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事到如今,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辩解眼前的的场景,谁会去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去祭拜一个与自己无缘无故的死人? 更何况他之前不通智慧,也不通人情。 无法解释。 沈朝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血腥气,但他的舌尖应该还没有被自己咬破。 两人就这么怪异而痛苦地沉默了十几秒,沈朝才勉强有气力站起身。 宴雪然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沈朝站起身,地上的文件纸张便很显眼,大咧咧摆在地上,宴雪然瞄了一眼,眼神继续回到沈朝脸上。 眼前人的表情,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而红肿的眼圈,看向他眼神里若有似无的厌恨,则更躲不过他的眼。 宴雪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揪住,揪得他喘不过气,而喉咙也好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大口呼吸声。 “沈朝”,他叫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感情,乃至出口的一刹那他连表情都不住扭曲了,“沈朝。” 沈朝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他被男人高大身影笼住,别开眼,指关节忍不住发抖。 是怕、是恨?已经说不清,沈朝觉得格外疲倦,甚至想一了百了,回到最初的来自母亲的羊水里。 但沉默不能作为答案,宴雪然上前一步,逼得更近,沈朝简直能听到男人的呼吸,那么响,那么粗,像压抑着强烈的痛苦。 “沈朝。”宴雪然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你回来了?” 沈朝身体止不住地颤着,鼻尖嗅到的血腥气,变得更加浓重,还有来自对方身上的冷香,以及手里拿着的那束花传来的甜美芬香,杂糅在一起,甜腻的阴森的,令人作呕。 他后退一步,胃开始痛起来。 眼前的男人因为这退后一步脸色变得更加扭曲,他一个大步迈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青年肩膀,狰狞面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是什么!” 沈朝肩膀被掐的很疼,胃更是抽痛不止,眼前人带给他的恶心,还有即将要被发现的惊惧,让沈朝忍不住干呕。 宴雪然赤红着眼,手掌移上青年脖颈,虚虚地握住。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冰凉,摸上沈朝脖颈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干呕一下。 沈朝忍无可忍,宴雪然是想掐死他?因为他死了一次还不够,这一次还不放过?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抬手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再怎么也是个成年男人,宴雪然毫无防备,脸颊被扇到歪斜,嘴角渗出血丝。 “宴雪然,放开我!” 挨了这一下,男人终于恢复了点理智,宴雪然松开手掌,身形摇摇欲坠。 他盯着手心看,上面触感温热,分明残留着刚刚被扼住脖颈人身上的体温。 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想忽然充斥在他心间,宴雪然简直思考不了太多,脑中翻来覆去都被这个可怕的猜想覆盖。 这是不是就是,沈朝? 他艰难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柔软黑发被风吹动,皎白的脸,晕红的眼睛和鼻尖,还有那几欲对他恨之入骨的眼神。 “你是谁?”他轻轻发问,像在问自己,但很快他又否定掉了,“楚朝,沈朝?” “宴雪然,你在发什么疯?”沈朝把高领毛衣往下扯了扯,他实在呼吸不过来了,浑身也出了层薄汗,热得出奇。 宴雪然不自禁屏住呼吸,伸手想要触碰眼前人,但沈朝厌恶躲过:“你来做什么?” 没有前言,直接开门入山,沈朝说:“你怎么没死呢?”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不,沈朝也不想否认,转过弯来,意识到该害怕的人一直都不该是他。 他要恨死了,简直是看到这张脸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骨缝都要渗出疼痛的地步。 之前的那些前尘旧事,明明自己那么想放下,可是一接触到这些人,心里还是难以自抑地翻腾起恶意—— 凭什么死的是他? “朝、朝朝?”宴雪然听不见眼前人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张脸上嘴巴开开合合,在同他说话的样子。 男人的眼神,贪婪地搜刮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是沈朝吗?还是那么可爱,那么讨人喜欢,他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宴雪然完全忘却了所有旧事。 眼神黏在青年脸上,宴雪然喉结滚动,又想伸出手无触摸。 沈朝一下掸开了他的手。 “不要发疯了,一个两个的。”沈朝率先比宴雪然冷静下来。 捡起地上的文件,折起放入大衣的口袋,口袋里手机正在嗡嗡震动,有人在一直拨他的电话。 沈朝推开眼前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没想到毫不费力就推开了宴雪然,甚至是轻飘飘就被推走了。 但沈朝要离开,却被男人拉住,宴雪然从后头揽住他的腰,将他扯回。 他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身体却被这个禁锢抱得好疼,或许宴雪然并没有用那么大的力,一切都是沈朝精神压力的具象施压。 两人身体贴的严丝合缝,沈朝还有点余颤,却更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宴雪然身体上的反应。 男人僵着身子从后面抱着他,低低的哭泣还有剧烈的喘息在耳边清晰可闻,以及脖颈那源源不断的水痕滴落。 沈朝没有见过宴雪然哭,从最初遇见宴雪然被家族赶到偏僻小城时对方没有哭过,被他问要不要在一起从此失去和旁人发展感情的可能性时没有哭过,现在却哭了。 宴雪然不应该是冷血冷情,一直矜贵着寡淡着的么? 身后的喘息哭泣止不住,宴雪然将他环得更紧,语无伦次:“沈朝,对不起,对不起,沈朝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沈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去死好不好?你不要恨我不要走” 沈朝用不上力气挣脱,宴雪然居然在哭在道歉?他为什么要这样? 宴雪然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句句哀求:“朝朝,沈朝,我爱你我爱你啊你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已经死了再见到你?我们是不是要一直在一起了??对不起对不起,沈朝对不起你不要恨我我爱你,我爱你” 青年有些不知所措,还有点被男人反应震撼住的惊异。 宴雪然为什么要来他的墓前?又为什么在外界的风评里变得那样疯疯癫癫?求神拜佛不是为了心安吗,何必做到这一步? 他抱着他,不应该是觉得厌嫌吗?如果他真的为自己的死感到这么伤心,为什么在他死前的电话一个都不接,为什么在他们相处的那十年,什么希望也不给他? 记不住他的生日,总是轻慢他冷落他的态度,无论是外出还是做什么从来不和他报备,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亲近,任由他的朋友奚落他? 挑不出一件宴雪然是喜欢他爱他的表现,沈朝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他分明什么也感受不到。 都是假的。 沈朝唇角略微扯起,眼泪差点又要落下来,他想挣脱开来自宴雪然的桎梏,可越动对方反而搂的更紧,简直要把他揉入骨血似的。 沈朝终于在对方字字道歉中开了口:“你在意我喜欢我爱我?你怎么能说的出来,如果真的哪怕有一点在意,我为什么会死?” 他们中间横着的,不是其他,是沈朝活生生的一条命。 40-44 第41章 第 41 章 被发现(二) 男人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宴雪然没有办法去狡辩,也没有办法去解释。 眼前青年眼神冷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字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呢?宴雪然,为什么最后是我?” 沈朝讲不出那个字,只要一想到前世死亡的场景, 他便忍不住颤栗,鲜血渐渐流尽的感受, 还有心灵上的绝望与折磨。 这并不是他应得的! 而罪魁祸首, 居然还一副痛苦的样子, 好像他的死亡真的给这个人带来了打击,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沈朝只觉得恶心! 胸腔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住起伏,把毛衣高领又往下扯, 轻轻呵出一口气:“我听说你求神拜佛的, 好令人唏嘘, 是因为心虚吗宴雪然?” 他并没有要等待男人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我知道你在回到宴家后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比起那些你恨着的人, 我的结局好像已经好了很多。” “你应该要一直那么坚定恨我。”沈朝轻声说,“你只有那么恨下去,我才不会太难过, 我可以把这些当作我的报应苦果,之前你不情不愿和我在一起,算是我逼迫你?挟恩图报还是其他的道德绑架,你一直恨我才对。” “而不是在我死前那样, 死后又做这些无用功。” 沈朝盯着眼前身形伛偻下去的男人看,“好没意思,这样会显得,我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最后这句话语气轻柔,但温柔刀句句割人,更何况这就是沈朝故意。 重生以后他一直没有去和别人说,也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去和别人说,谁能不对自己的死亡介怀?沈朝又不知道自己还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他好歹算是幸运,至少有机会把这些怨气发泄在罪魁祸首的面前,而不是就那时长眠。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报应。 他前世和宴雪然的纠缠的太紧了,沈朝以前猜测过,宴雪然会怎样对待他的死亡? 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松完一口气后觉得有些愧疚—— 他总算摆脱他了不是么? 沈朝想,即便宴雪然真这么想也很可惜,原本不需要付出他那条命的,他本来就想走了。 宴雪然知道吗?在他死亡后有没有知晓,他已经在计划着离开? 沈朝觉得这种事情可以见人心,和宴雪然在一起是算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在一起十年,他是宴雪然的保姆助理炮|友,别说爱人,连情人也不像。 宴雪然什么都没损失,他什么都愿意为宴雪然做,即便是出卖着他的尊严出卖着他的意气。 可他怨不上宴雪然,这是他上赶着的,上赶着就会变得廉价,连白瑜年都能发现,更不要说宴雪然身边的那些朋友,在朋友圈动态里对他的挑衅,聚会时见到他彼此间轻佻的眼神交汇,恶意那么明显,这是他自己的报应,沈朝吞了,有一点难受,但他没有话说。 沈朝难以梗过去的,是他那条命。 沈兰珠临死前的嘱咐,白瑜年压着数年没有让他晓得的情意,就算他微不足道,可谁不是从小被别人爱着的小孩呢,因为另一个人受委屈,何况他没有做错什么,仅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 白瑜年那天说他的话,回去后沈朝咀嚼了很久,在他们的高中时期,他就会从对方身上偷来精气神过渡给宴雪然,白瑜年哄他开心,他转头去从宴雪然碰一鼻子灰。 这是伥鬼! 沈朝想,他对不起沈兰珠的期望,也对不起白瑜年,可他真的没有对不起过宴雪然。 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这是应该的,一个人究竟有多无耻,才能去求得被自己害死了的人原谅? 宴雪然满脸的痛苦,他要被这些痛苦给淹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挽回,尽管沈朝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可改变不了沈朝已经死了一次的事实。 他伸手想去拉沈朝,可触及对方的眼神,宴雪然压根不敢。 他忍着肺腑血腥气往上冲的劲,重重地喘着气,眼泪都不敢流出来,沈朝看他的眼神,宴雪然从没有见过。 “我、我一直都不恨你,”艰难地开口,宴雪然断断续续,“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只有我太担心太恐惧,我不敢表现出来。” 他讲到这儿,可能是想让沈朝高兴一点,嘴角拼命地往上扬起,但不容易,宴雪然的状态太差,脸庞线条瘦到萧瑟,眼睛里更是密密的红血丝,简直是恶鬼出世,对比起来,简直要比沈朝离死亡的距离更近。 宴雪然大口喘着气,那点痛苦压着他直不起腰,也说不出太多的话,嘴里的血沫还要拼命地往下咽,他不能在沈朝面前那么狼狈。 “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没有缘由,我害怕你的喜欢随时可以,我没有一点安全感!”宴雪然向眼前人剖析着自己,“只有伤害你只有让你去努力地在意我,我才能感觉得到这是真实的我以前恨过你,不是因为那些我恨你让我不安,恨你带给我那些温暖太明媚,我怕我接受不了你哪一天不再对我好,我更恨我自己。” 沈朝觉得这些话离自己好远,他好像已经抽离了眼前这一幕,不再是当事人,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以至于这么听下去他居然没有一丝反应,甚至是十足冷静、乃至冷漠的。 他看着眼前人的疯魔样子,那么可笑那么狼狈,简直是浑身颤抖痛哭流涕的,可在他看来,这一切好像又不过如此。 他甚至有空去看这周围的环境,墓碑上他的照片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笑得还挺开心,今晚的风好像变大了,柳树枝桠跟鬼影一样,旁边的湖面圈圈波澜,看起来很美。 男人还在语无伦次着,沈朝有一点厌烦,还有对自己方才说那么多话的厌恶与反省。 他不该讲那么些话,简直是自找麻烦,宴雪然这个神经病,他为什么之前会那样无可救药地去喜欢上对方,明明在一开始不是只把他作为初恋的替身吗?可为什么后头却在成百上千日慢慢全身心被对方给吸引住了,连初恋都变得很少想起,只有每天无法摆脱的难过。 他脑子里思绪百转千回,可落在现实也不过短短几秒,沈朝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人看。 他颧骨处还有着火烧般的红热,是方才情绪喷发与泪落上上面引起的反应,但他现在心空荡荡的,情绪也空荡荡,沈朝还有心情,露出一个短暂的、不合时宜的笑容。 宴雪然盯着这个笑容看,他难以分辨这个一闪而过笑容的含义,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很快。 他努力思索,拼命地回想,为什么沈朝会笑?这样一个不带有讥诮、也不带有真心的笑,是在表达着什么。 但沈朝已经收敛了表情,只是状态还是镇定,还有点温柔:“是吗?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活该?你原来是喜欢我的,反而是我的喜欢,让你有了很大的压力,这样么、那真是抱歉。” 宴雪然被沈朝的话悚然惊到,浑身发冷,眼前的脸,那么的熟悉,宴雪然记得上面每一寸皮肉的纹路,但此时却在对他轻轻颔首,甚至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宴雪然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沈朝,刚刚他的歇斯底里,情绪到了的最顶点,好像也都是幻觉,这或许都是他临上路前的梦。 不是说,临死前会想到最在意的人吗? 但这分明是真实的,因为眼前人神情温温和和,眼神也很平静,原先的那点恨意荡然无存,看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宴雪然脑袋发晕,最后一点气力连支撑他站着也不大行,他下意识手往前伸,抓住了青年的小臂。 沈朝的表情,因为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皲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回归了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宴雪然的内心,他已经在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压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眼前人去亲吻去交缠的渴望,但一压再压,还是没有用。 沈朝这样置身之外的状态让宴雪然思维决堤,眼睛缓缓睁大。 沈朝以前有充沛的爱意与情绪为他燃烧,但现在烧到底了,沈朝不再因为他有什么反应。 是了,沈朝、楚朝有新的人生,他有哥哥有母亲,还有个未婚夫,宴雪然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宴雪然心里的恐慌,已经漫漶把他淹死了。 他有气无力,慢慢地握紧沈朝的手臂:“你不要不在意我,沈朝,你恨我也没关系,能不能不要不在意我” 他张了张唇,停顿了老半天,“如果我死了,我赎罪,你会开心一点吗?你会不会记得我?” 眼前的青年,终于因为这句话眉毛拧起了一些,随即看像他的目光也变得诧异,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很轻描淡写:“宴雪然?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为什么要平白背上一条人命?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现在的生活你也可以看得出来吧,比在你身边时好了太多,你这样要把别人拉到你的故事里,是不是太冒昧了?” “我真正想要的,你以前给不了我,现在也给不了。”沈朝语气意味不明地顿了顿,“以前是你不想给,现在是我不想要。” 他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在夜色里发出耀眼的光芒,宴雪然视线不自觉地被牵动住,下一秒,又听见眼前人说:“不要再对我拉拉扯扯了,我早就说了,我的爱人。” “你知道是谁吧?你还见过的。” 沈朝把手臂上的手挣开,因为没有底气,沈朝轻轻一推,就分开了。 第42章 第 42 章 宴雪然看到了沈朝的结婚…… 从墓园离开, 坐上白瑜年的车后,沈朝始终情绪很稳定,除却脸颊上的不自然、分明是哭泣过了的晕红, 沈朝居然比白瑜年上一次见面时更要多一点兴致。 白瑜年在驾驶位上偷偷地瞄,没有多问,他看到了宴雪然颓败的身影, 被哥哥抛弃在身后。如果没有奇迹降临。他想不出宴雪然有任何一丝可能翻盘的可能性。 而由于宴雪然的对比,哥哥对他的态度不再那样的抗拒, 这大大鼓励了白瑜年, 昨夜被沈朝伤了心的裂痕, 此时也好像轻易被填补。 白瑜年心里甜蜜蜜的感到很满足,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简直想笑出声。 沈朝上了车,也没有说目的地, 就那么安静地在后座待着。 白瑜年开出了墓园, 开到了附近的一处草坪, 这边是城市风筝节的活动地,每逢入春后不久, 这边便很热闹。 但现在尚在春寒,又是夜晚, 目之所及并没有游人。 白瑜年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防晒罩,挡住车外视线, 钻到后座挨在沈朝身边。 沈朝木木的,情绪慢慢低下来,白瑜年的靠近他也没有阻止。 白瑜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轻轻握住沈朝的小指节。 沈朝没有躲, 也没有挣脱,白瑜年握到了。 年轻男人也不再有多余的接触,也没有过问那会的事情,只是沉默地陪在沈朝身边。 他感受着身旁青年呼吸的渐渐平稳,偏过头目光追过去。哥哥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扑下一层阴影,好可爱好乖,白瑜年心砰砰直跳,却不敢像少年时那样孟浪去吻上去。 哥哥过得太苦了,这段时间他一定很为难。过去的事情斩不断,还有现生的一些事情。 白瑜年知道了秦家和哥哥的联姻的小道消息,好多人都说两人之间没有真感情,一个是被迫,另一个也不见得是自由。 虽然很想去把这些闲话当做是事实,可白瑜年骗不过自己,他对沈朝太过了解—— 哥哥一定是真的喜欢那个人的。 沈朝看着脾气温和,有些事情却格外的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摆布的性格。 白瑜年心里涌起万般怜惜,是他没有用,他觉得自己是对哥哥最好最完全的一个人,可他没有用,做不了让哥哥喜欢上他。如果他再有用一些,那些坎坷与伤害沈朝根本不会经历承受 不怪哥哥,都怪他。 白瑜年多么想告诉沈朝,那些过去都太沉重,背负着如此负担,往后生活哥哥也不会过得太轻松。 他想,哥哥要一直开心。 直到沈朝醒来,白瑜年也没有吻上去- 从墓园回来,沈朝和傅斯言提议婚礼提前。 哪怕不提前,他想先去领个证。 傅斯言当时没有异议,男人嘴边惊喜漾开,很快取得了楚家人的同意,婚礼决定在初夏进行。 沈朝那段时间都不敢回楚家,怕楚窈珠骂他,更怕楚琅瞧出端倪。 他待在傅斯言的房子里醉生梦死,有时候被傅斯言弄得脏兮兮,但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初次见面时那个冷淡、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人被他拉了下来,沾染上了凡世的俗欲。 有次沈朝午后醒来,惺忪着眼想出去找水喝,还想去找傅斯言讨个拥抱,但在门后听到了傅斯言与他那位双胞胎弟弟的谈话。 傅远津听起来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在讥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呢?傅教授,你乐不思蜀了?” 沈朝已经知道了傅家这两兄弟过去的龃龉。 小时候两兄弟一起被绑架,救回来的却只有哥哥,弟弟傅远津则被卖了到哪里一直被虐待,直到后面,仇恨促使他回到了傅家,却因为那些经历变得阴暗偏执不再受家里的重视,甚至被父母有所厌恶。 可没想到随着一出车祸,傅家自此崩散,傅家夫妇当场去世,留下来的傅斯言也因为严重事故而瘫痪了好两年,直到前几年才勉强复健成功,可以站了起来。 而傅家自那次事故之后,便是傅远津大权在握。 而为了报复这位哥哥——那次车祸出行,为什么没有没有他? 傅远津找了笨笨的楚朝,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傻瓜配残疾,佳偶天成。”这话。 沈朝心思一凝,听到傅斯言轻轻笑着说:“连你也看出来了,他是喜欢我的。” 傅远津重重“哼”了一声。 沈朝的心情,被傅斯言的话激得心神不稳,对方那句话,简直是在不分时机地诉说情衷一般,他脸上一热,下意识走出房间。 傅斯言侧首看他,站起来接他:“朝朝,你醒了?” 和哄小孩子一样,傅远津感到很不屑,眼神却黏在两人无比自然地肢体动作上。 楚朝那个笨蛋,手就那么放在傅斯言手里,眼神含情嘴角带笑的。 傅远津感到一丝不自在,好像这里不是客厅,而是眼前两人的大床房。 他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蹭地一下站起身,离开了,连关门的力道也很大。 沈朝无暇顾及,手臂搭上男人肩膀,抬着脸,脸蛋红扑扑。 傅斯言看着怀里人半响没说话,想了想,还是顺从本心低头吻了下去- 沈朝再一次从傅斯言房子里出来时,春天已经过了一半,行人已经脱下了厚外套,换上了单衣,外面的树也重新长出了蓊蓊郁郁的绿叶,翠得逼眼。 他把旧手机翻出来,一堆信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把手机都变得卡顿。 沈朝定眼去看,白瑜年给他发了很多问好的信息,简直在把他的聊天框当备忘录使一样,连每天的天气好不好、他的心情怎么样、路上有小孩很讨厌有小狗小猫很可爱这样的小事也发给他。 即便没有沈朝的回应那边也不气馁,好像早就习惯这样絮絮叨叨一个人说很多。 沈朝慢慢顺着日期看下去,忽略夹杂其中的炙热表白,看到白瑜年说他已经整理好自己,要重新开始。 青年感到一丝欣慰,他终归是盼着白瑜年更好。 消息看完,沈朝想起他上一世的旧账号,之前刚回来不敢去想,现在却好像趟过了心理那道难关似的有了勇气。 他已经做好了登录不了的准备,却没想到填完验证答案后,就那么轻松地登了上去。 和刚刚如出一辙的情景,手机被一堆信息卡住了,但沈朝这次去看,发现却不是白瑜年的轰炸。 倒不是说白瑜年没有发,发了,很多,上千条。 但另一个联系人的却要更多,晃眼地横在聊天框第一位,晃得沈朝眼睛疼。 是宴雪然。 从日期上看,截止今天,对方还在给他发着信息。 宴雪然果然没有死,沈朝心里怪异地松了一口气,但这感觉稍纵即逝,沈朝没有去点开,也没有去删除,而是往下翻了翻。 日期都在他刚死的一个月内,之前的画室学生,还有大学同学室友,好些个在聊天框发了大哭表情。 沈朝说不上心情的复杂,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沈朝”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死去了的事实。 但还没有被遗忘。 傅斯言在一旁喊他名字,两人挑着日期看了半天,决定这天去领结婚证。 男人已经提前叫好了造型师,不过两个人都长得好,傅斯言不用说,沈朝也是有一副叫旁人久看几秒就会忍不住脸红的相貌。 意外的相配。 结婚证打得很快,鲜艳的红本子,打开来是里面的红色背景照片。 傅斯言难得在外人面前带着笑,沈朝也是,嘴角稍稍翘着,眼神克制地没有往旁边人打量。 或许是幸福会让人显得格外上相,沈朝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好看过。 他拿着结婚证反复地瞧,拍给了家人小群,但没有在楚朝的朋友圈发。 楚窈珠已经不怎么生他气了,还夸照片拍得好,看起来就是蜜里调油的小情侣。 楚琅没有发表感想,只是引用他妈的话,发了个“1”。 沈朝把聊天记录拿给傅斯言看,就瞧见男人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配图是他们的结婚证,不过文案可能没有想好,才华横溢博识多才的傅教授也不免在这件事上万分纠结,发出键迟迟没有按下。 沈朝想了又想,登上沈朝的旧账号,选中两人动态可见,没有配文案,就那么把结婚照片发来出去。 他发完,就迅速地退了账号,继续回到楚朝的世界里,和傅斯言笑着说婚礼场地的事宜- 宴雪然刷到了这张结婚证,觉得自己陷在深入骨髓的寒冷之中。 白瑜年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轻车熟路地找人去把这张照片里傅斯言的脸换成自己的,衣服也换了,他才不爱穿这种上了年纪的男装。 换完后就喜滋滋地看着照片上的人。 沈朝笑得那么开心,这笑容简直是有传染性,看了一会白瑜年也忍不住支着嘴角。 哥哥还活着、甚至还很幸福。 白瑜年已经不怎么去回想那一日接过沈朝骨灰去给哥哥举行葬礼的场景了,哥哥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如今看起来好像也没有结婚证上这个笑顺眼。 哥哥死了,还是哥哥完好着和别人结婚。 参加哥哥的葬礼,还是哥哥的婚礼。 两者相取其轻,白瑜年自有判断,年轻男人撑着腮出了会神,想着要不要给哥哥送新婚礼物。 他想啊想,想了半天居然是把自己送给哥哥,白瑜年情愿做小的,实在不行,男仆也行。 但这说出来肯定要遭打,哥哥指不定会觉得他幼稚,他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吗? 白瑜年又把那个动态拿出来瞧,这次一看,上面赫然多了个来自宴雪然的点赞。 头皮突突直跳,这个贱人!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原来哥哥也把这个动态给宴雪然可见了。 实在是有点诛心吧对那个贱人来说,白瑜年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宴雪然看到这条动态后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从此不再碍眼好。 宴雪然一命呜呼了吗?没有,但可能也差的不远。 心脏的地方抽抽地疼,白头发已经在那次和沈朝见面之后长得更加茂密,唇色更加乌紫,整个人瘦得更狠。 秦朔见到他有点咋舌。 “我还以为你好了一点呢?怎么好像更差了些。”半响,友人这么说,“你把自己困住了。” 宴雪然见识到了旁人的偏心,沈朝都死了,他不过虚弱了些,居然便巴巴地关心他。 他这是错怪了秦朔。秦朔只是觉得,活人再怎么着,也要比死人重要的。 他不知道宴雪然那一天差点死了。 第43章 第 43 章 今非昔比 在那一天, 在和沈朝相认、又看着沈朝毫不犹豫离开他背影的那一天,宴雪然像具被抽离灵魂的傀儡般栽倒了在地,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 睁眼又是那间病房,墓园的管理人认得他的脸,巡逻的时候见到地上倒着个人, 战战兢兢地叫了救护车拉走了他。 医生说如果不是抢救的及时,他可能会在晕厥中失去生命。 宴雪然听到这话时有一些庆幸, 沈朝还活着, 他好像又舍不得那样轻飘飘地去死了。 总得让沈朝记得他吧, 而不是对他已经无动于衷。宴雪然还是那样偏执的想法,或许他一直是一个自我又自卑的人。 他在病房里住了两天,提了些精神回到公司,总算有了点要回归现实的意思。 只是过了不久, 他忽然意识到白瑜年最近的安静。 不用怎么去探, 白瑜年爽快地承认了他更早一步晓得楚朝的事情。 “哥哥早就告诉我了, ”白瑜年笑着说,带着挑衅的意思, 尾调带着淬了毒的甜腻,“你知道的也太迟了。那天还是我去接哥哥回家的呢, 哥哥说你很烦。” 男人颓然坐在椅子中,不得不去承认被沈朝抛弃的事实,他想不到一点办法, 沈朝不在意他的命,沈朝只想他滚。 宴雪然太恐惧了,他以为沈朝死了的那段时间反复思念想着再见一面也好,现在得知沈朝重活一次, 他反倒不敢再去打扰。 时间来到初夏,这个时节温度正适宜,不到炎热的地步,也不会觉得有凉意。 宴雪然最终收到了来自傅斯言的请帖,他不知道这有没有沈朝的意思。 男人猜测可能是没有的,沈朝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初次见面就想当作不认识,要不是那次被发现,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出事实。 而在墓园前相认后,沈朝后续也没有任何一丝刻意回避的表现。 ——他完全不在乎他。 宴雪然只能小心地揣测对方的心思,男人甚至不敢否认,那就是自始至终,沈朝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过他。 请帖被捏得皱巴巴,宴雪然把帖摊开,看上面签着的名字:“楚朝”,流丽的字,他再熟悉不过这个笔迹。 沈朝因为他,甚至失去了原本那二十多年的身份,成为楚家那个会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的小儿子。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害人精?白瑜年说的不错,他这样的人在一开始,在出生的时候就在带给身边人厄运。 他的确是一个不详之人。 傅斯言对于他们的婚礼很重视,提前几天就包了城市天空和高楼商场大屏,换着花样的祝福语。 ——朝x斯言永结同心 ——朝朝,永远快乐 ——爱朝朝 土死了,土得沈朝头皮都发麻,好在他认识的人少,没有人敢笑话他,还要一个个前来祝贺他。 沈朝咂摸出了一点嫁入豪门的滋味,有点爽有点俗,还有点开心。被人这么大张旗鼓宣告着爱意表白着,沈朝很难不再去多喜欢对方一点点。 他连上网,还能看见有人讨论他们的帖子,好多人把跨年那晚声势浩大的烟花并起来,猜测是不是同一个【朝朝】。 是的是的,不过要是不喊他朝朝就好了,沈朝觉得这个称呼有一点肉麻。 而其他人这边,比如宴雪然,他每晚下班时都能瞧见那些迷眼的祝福语,在夜空里在高楼的身上,他盯着“朝朝”那两个字一错不错。 可越看越头痛欲裂,傅斯言那样重视,以沈朝的性格,只会回报情意。 他已经不敢奢求沈朝回到他身边,他最后的一点期望,就是沈朝可以记住他。 而真正到了那一天,与之前的声势浩大不同,婚礼当天,对比起来则有些低调的。婚礼在傅家老宅举行,场景雕花弄栋,大片的红色,放眼望去数不尽的各色鲜花,装饰得喜气洋洋。 宴请的人也不多,满打满算就几桌,宾客席间,宴雪然甚至和白瑜年坐到了一桌,两人旁边,则是新郎之一的弟弟傅远津。 傅远津对于他们的到来有些诧异,不过并未多说,只是眼神黏着台上的两人。 宴雪然眼神看过去,他本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他不珍惜,甚至还拿着乔等沈朝提 他不忍再想了。 到底是两个男人的婚礼,仪式并不多。很快,正午的十二点钟声敲响,造型精美的九层蛋糕被推上来,台上笑眯眯的新人被另一人握住手,帮他一起切。 宴雪然恍惚中又看见了年少时期的沈朝,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眼睛总沾着星星,熠熠生辉的。和他在一起后呢,笑容不怎么见了,变得好难过好可怜。 现在又不一样了,变回了之前的沈朝,好可爱。 而旁边高大沉稳的另一人,宴雪然很不想承认,但也要说一句两人如同一对璧人,很是般配。 宴雪然又变得很阴暗,恶欲暗涛汹涌,在以为楚朝只是楚朝时,他那时还希望这两人可以一直幸福在一起,恩爱两不疑。 但在晓得楚朝是沈朝后,他又在默默地期望两人分开,最好是傅斯言烂掉了的那种,这样沈朝才不会为傅斯言感到伤心。 新人切蛋糕的时候,傅远津在一旁鼓着掌,其他人摸不透傅家家主的意思,到底是要傅斯言幸福,还是不幸福?傅远津其实也不大懂,但他觉得嫂子有点可爱,有一点可惜,早知道换个更笨的给傅斯言。 至于楚朝怎么安排?哼哼,傅远津有自己的想法。 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跑去和楚琅说:“你看,我当时就说他们假偶天成嘛。” 宴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佳偶天成?怎么他和沈朝的十年里没有人和他这么说。 一旁的白瑜年倒没他那么矫情黯然伤神的,在他看来宴雪然是纯粹活该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运气都把握不住,只能说德不配位。偏偏哥哥还那么爱! 要是白瑜年有但凡半分宴雪然的气运在身上,早就今非昔比。哪还有现在傅斯言什么事。 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想着如何拆散哥哥与傅斯言了,他只想加入。 台上的沈朝呢,他今天是真没注意下面坐了两个老熟人,宴雪然就算了,和傅家经济版图上有多关联,白瑜年是怎么进来的?或许这要问问楚琅。 切完顶层那块蛋糕后,沈朝就着傅斯言的手吃了几口,还是觉得有些腻,也不太有胃口。 楚窈珠给他塞了两口冰好的水果,沈朝鼓着腮帮子嚼,又给傅斯言喂了两块。 男人稍稍低头接过嘴巴的水果,眼里的温情简直要溢出来。 虽说他们俩早了一个多月就领了结婚证,但还差着最后一块拼图:婚礼。 如今得偿所愿,傅斯言也不禁感叹正缘出场后就是这般顺遂,他听旁人说,谈恋爱订婚结婚这些,短的也有个一年时间。 而他,硬生生缩在半年时间里紧赶慢赶弄完。 而身旁的人,以后谈到对方或他的名字,另一个名字总随其后,他们是密不可分的。 他心里甜滋滋的,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却不晓得台下还有俩败犬,一个败得还有点气,另一个已经快半死不活的了。傅斯言不知晓沈朝的那些前尘往事。 半死不活的那位,看着在一群宾客和镜头的见证下,沈朝与傅斯言交换戒指、浅浅交吻,又要更死一点。 宴雪然怀疑自己已经在座位上死掉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脱离了身体的游魂,正眷念地看着世间他最钟爱的一切。 要不然沈朝怎么到现在没有看他一眼? 沈朝其实看到了他,在切蛋糕的那一刹那,因为瞧见台下那一张阴森森的冷漠晦气的面孔时,手还抖了一下。但傅斯言手盖在他手背上,握着他继续切下去,沈朝又恢复了冷静。 今天的婚礼,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宴雪然要真有点良心,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毁掉他的生活。 宴雪然这点良知还是有的,他从怀疑中回神,手捂着心口退出了宴会厅。 心疼得不行了,浑身也发软,但他不愿意在沈朝的好日子里给对方闹得不愉快,再怎么想要对方记得他、为他有所情绪波动,也不是这样来的。 司机在等着他,宴雪然颤颤巍巍上了车,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他心口起伏得也很厉害,绞痛阵阵袭来的同时,他并没有接过司机给他递来的药,他放任自己在痛苦里颤栗,任自己双眼模糊。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沈朝爱他的时候疏远,在沈朝不爱他的时候渴望。 谁能忍受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更何况还有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条命。 白瑜年来看他,还给他洗了一堆照片出来,照片上人不就是今日婚礼的主角们? 宴雪然不去看那照片,也不理会白瑜年的讥讽,男人闭上眼,自欺欺人地不理会。 白瑜年笑眯眯的:“我听医生说,你心脏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啦?怎么还没死?哦不要觉得是哥哥希望你死,哥哥才不在意你呢,你看到了吧,哥哥心里早没你啦,要是真有一点,那也是讨厌你。” “唉,要死的不死,真讨厌。”白瑜年埋怨道:“你看看,哥哥跟你在一起过的什么苦日子,好多人都骂哥哥,哥哥也不怎么笑,你身边的人还不一点尊重哥哥。和那个痨病鬼在一起,虽说他看着就要让哥哥早早做寡夫,可哥哥一直在笑呢。” 宴雪然觉得嘴里的血沫又多了一些。 第44章 第 44 章 为什么你没有事? 傅斯言被绑架了。 沈朝是在几个小时都联系不到对方时得到结果的。 傅远津懒洋洋地给他电话:“嫂子, 傅斯言好像要被撕票了?你以后要怎么办?” 沈朝煞白着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对“绑架”这个词生理反应, 光是被人提及都觉得胃痛。 “怎么会?他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仇家?”沈朝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他勉力思考着,踉跄着扶住楼梯扶手, 木头上的雕刻花纹硌得他指节生疼。 “诶?”傅远津轻笑出声,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有仇家啊, 嫂子, 我和他可是双胞胎,我仇家和他仇家又没什么两样。” 这样一副轻描淡写不当回事的语气,沈朝简直维持不了自己的理智,他掐着手心问道:“你们家难道差那点钱?人都不要了?” 傅远津哼哼笑了两下:“他们可不要钱。”又说, “风水轮流转, 嫂子知道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吗?唉我那是可真惨, 也没人管我,现在我管他, 已经是很仁义。” 沈朝猛地挂断电话,冷汗浸透的衬衫贴在脊背上, 落地窗映出他单薄身影正在发抖。 傅斯言被绑架的信息很快在几个世家豪门里流传开来,沈朝几乎以泪洗面,如果不是信息太少, 他什么也不知道,沈朝都想去和对方团聚。 宴雪然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进来的。 “沈朝,”他先喊出名字,紧接着哀求不要挂断, “我可以去带傅斯言回来,你相信我。” 沈朝讶异地睁大了眼。 那边说话有些艰难,沈朝没有察觉出宴雪然讲话时的异样:“那边要什么?你要什么?” 宴雪然不告诉他,只哄着他:“你不用知道的,你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早就能看见完好的他了。” 沈朝觉得宴雪然是在说反话,他抿着唇不发一言,那边又说:“朝朝,不要怀疑我,我说我可以把命给你,你不要我总得让这条命更有价值一些。” “”沈朝没有说话。 良久,宴雪然几乎以为对面没了人,沈朝居然开了口,这次语气很慎重:“你要是可以带他回来,我就原谅你。”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宴雪然贴着手机,“我只希望你记得我。” 再多的话、更多的保证沈朝好像已经说不出口了,他只是眼前有点发晕,既为傅斯言的生命担忧,又有一点失序的混乱混沌。 宴雪然的动作很快,半夜,沈朝忽然有通电话。 沈朝赶紧接了,那边的收音不是很好,有很多杂音,可他还是听见了傅斯言的声音。 “朝朝,朝朝?” 沈朝“哎”了一声,眼泪倏地就落下来,声音也哽住了:“斯言,你还好吗?” 难受,他觉得好难受。光是听到对方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就好难受,自己那时候有这样吗?可能没有,那时候他只有绝望。 可是傅斯言和他不一样,沈朝抽泣着,耳朵凑话筒更近。 那边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涣散:“朝朝,不要哭我没什么,朝朝,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不要为我停下,那个白、白瑜年?那个人好像很喜欢你。” 沈朝叫住傅斯言,“不要说什么胡话,你回来。”他抽噎了两下,勉力安慰:“你回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 傅斯言短促地笑了一声,沈朝把听筒紧贴耳畔,紧接着那头静下来,手机似乎被甩了出去。 在混乱的背景音里,沈朝听到人受击后的闷哼,金属碰撞声,最后是重物坠地的巨响。过了好久,随着那边的混乱轰隆巨响之后,有人捡起来了手机,声音轻轻的透过话筒传过来:“朝朝,还在么?我没有骗你,我来了。” 宴雪然居然真的过去了。 可沈朝不想和宴雪然说话,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言。 “朝朝,真是对不起。” 沈朝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的时间,沈朝一直在等待,电话那边只有纷杂的脚步声,偶而有声巨响,到后面电话被自动挂断,沈朝不知道事态到了哪一步。 他从天黑捱到天亮,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傅远津又给他通话,语气还是很令人讨厌:“嫂子,你挺有本事,居然有人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沈朝心跳停了一拍,没有反驳,小心翼翼问道:“斯言,还好么?” 那边忽然嗤嗤笑了出来,语气难以捉摸:“嫂子你可真是他还活着呢,挺好的,应该死不了,我们先去医院,你到那等着吧。” 沈朝赶紧点开傅远津随后发的地址,叫了家中司机载他过去。 这时的医院还有很多人,到处都是湍急的人群,医生护士忙着推救护病床,从沈朝身边飞驰而过。 沈朝死死咬着唇,目光搜寻在大厅里,还有外面的路边上。 他用力地看着周围每一寸土地,直到眼睛都发酸,终于在不久后,瞧见了傅远津的那辆车。 沈朝赶忙迎上去,傅远津带着傅斯言下车,傅斯言身上大片血迹,脸上也很脏污,此时人正昏迷着,脸色苍白得令人心惊。 他顾不得后面车辆下来的另一位,双手贴上傅斯言脸庞,紧紧地贴住—— 万幸,还是温热的。 傅远津身上倒没什么血,他盯着沈朝看,眼神意味不明:“我哥差点死了,就差一点,那枪擦着他过的。” 沈朝不敢想象这是多么惊险至极的一刻,耳畔都要有嗡鸣的响声。 “沈、楚朝”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朝回头去看,看见宴雪然白着脸,在他身后看他。 沈朝下意识问责:“你不是说要带他好好的回来吗?怎么你没事,他却昏迷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朝错觉,他总感觉宴雪然的脸色更白了一点,但他无暇去顾及这些了,也无暇去思考为什么宴雪然身上的血似乎更多、更鲜艳一些。 他只是等在急救室门外,不停地捂住脸呼吸,看抢救室宣判危机的灯亮起又暗下,再亮起又暗下。 傅斯言之前身体里的沉疴太多,又有哮喘,加上身体原先就受过重创,这次又胸椎骨折,虽然没有挨到枪子,但也很是惊险。 楚琅私下里问过医生,说是能救回一条命,但以后身体会变得很差,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久的站立行走,更多的时间都要在轮椅上了。 他没敢让沈朝知道这个信息,沈朝现在已经六神无主,几乎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 傅斯言最终被推出来,脸色因为抢救治疗恢复了一丝血色,但还是格外苍白。 一日后。 沈朝趴在病床前看,手里拿着湿润毛巾,轻轻给男人擦拭着脸。 被搭在他腿上的手指忽然动弹了几下,沈朝低头去看,又下意识看向傅斯言的脸。 男人已经醒了,看着他的表情带着一点平和的笑意:“朝朝,我还是回来了。” 【终章】 第45章 第 45 章 这注定之后,是…… 傅斯言告诉他, 那次多亏了宴雪然的救援,还因为他挨了一枪,男人没有问沈朝为什么宴雪然会过去, 他只是笑容和暖,不忘安抚眼前青年:“我感觉我没有什么事的,也不疼。” 沈朝还是含着泪, 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 傅斯言说不疼,便是之前经历过更疼的事情, 说没有什么事, 也是之前对比如今伤势更严重。 沈朝不愿再去深想, 他搅拌了几下手里厨师给他准备的鸡汤,将勺中的汤吹凉一些,慢慢地喂给床上的人。 汤已经被吸走了油,里面还加了一些补品。 傅斯言强撑着精神, 喝了半碗汤, 便有些困倦, 他刚苏醒没几日,身体总想再睡一会。 护工进来收拾好了屋内的东西, 沈朝想了一会,推开门去了楼上的另一间病房。 宴雪然昨日醒来, 他伤势比傅斯言要重的多,但他底子远没有对方那样差。 可他醒来后,沈朝并不在。 沈朝当然不会在, 在他和傅斯言一同回来时,青年的全部心神便被那个人占据了,而对他的,便是脱口而出的责问。 宴雪然心里, 又有一点淡淡的疼,这份疼并不多么钻心碎骨,也没有以往那么绞痛或是另一种绵延的沉痛。 “咔”地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一张宁静的脸出现在门后。 沈朝进门,随后又合上门。 宴雪然放慢呼吸,不安地等待沈朝接下来的动作。 青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眉眼垂下一点,他没有立即说话,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宴雪然就那样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但视线又不敢太过明显。 沉默之中,最终还是沈朝先开了口:“谢谢你,带他回来。” 声音干巴巴的。 宴雪然连忙道:“不是的,你不要谢我。” 沈朝没再说话。 “你要走了吗?”过了一会儿,宴雪然问。 “嗯?” “可不可以,”目光四处搜寻着病房里的物品,宴雪然极力思索,有什么可以拖延沈朝更久一会,忽而,他终于瞧见床头的水果,松了一口气般开口,“可不可以,给我削个苹果?” 沈朝没有立即回答,青年只是垮了一点肩,侧了半边身子去看他。 宴雪然以为沈朝要拒绝了,但对方并没有,几息之后,青年拿过床前摆着的苹果,对着果盆削了起来。 苹果皮顺着弧度蜿蜒流下来,荡在半空。沈朝削得很细心、也很慢,刀锋接触果肉的声音沙沙作响,沈朝心里也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想问宴雪然一些事,又不太想问。 总归,对方说的好像是真的,那十年好像并不是只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可沈朝还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最后走上的是那一条道路。 回忆从脑海里四面八方钻出来,喧闹的叫嚷着。 沈朝的泪,还是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宴雪然震震地盯着那滴泪去看,他从沈朝温和的脸上,瞧出了自己的愚蠢,傲慢,还有那点被沈朝一直呵护着照顾着的天真。 “我”话在嘴边张了张口,宴雪然说不出更多乞求的话了,他犯的错实在太大,也太难堪。他没有脸面去和沈朝说什么了。 到最后,他只说出一句:“他给你带来了幸福吗?” 眼前的人,因为这句话有了点讶异的表情,更多的,却是那点甜蜜又哀伤的神采,沈朝笃定地点了点头:“嗯。” “那、那就够了,”宴雪然断断续续地开口,“他给你幸福,我带了他回来,就够了。” “不够的。”苹果最终被削完,就像他们俩之间最终还要面临那个问题,沈朝重复,“不够的。” 宴雪然眼神黯淡下去,还有些瑟缩,但沈朝还没有离开,是否这意味着他还会有些许转圜之地? 男人小心地试探问:“我会一直偿还你的,你过去对我的,我会一直弥补你,可以吗?你不要赶我走,可不可以?” 沉默,长久的沉默。 宴雪然又给自己退让了些:“我不会打扰你、你们的,可以吗?” 沈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阳光,那么灼热,可病房里还开着空调,温度低到有些冰人的地步。 好矛盾,好奇怪。 他在心里咀嚼着宴雪然的名字,眼眶又有一些酸涩,而回过头,便能看见病床上高大瘦削的男人,正在巴巴地望着他。 他没有去与宴雪然的眼神对视,沈朝只是想。 他因为对方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可以如今这么轻松就既往不咎? 没道理这样的,他又不是多么宽容的大善人。 但是现在,他还要去照料傅斯言,以及男人醒来后,他要去和对方坦白解释的一些事情,甚至还有白瑜年,都好忙。 前段日子旁人送的堆积在家里的那些新婚礼物,他还没有拆完。 唉,这注定之后,是很漫长又很忙碌的一段日子。 “再说吧。”沈朝听见自己这么答复对方,“我要回去看我老公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