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夫》
1. 001
惠宁七年,惠宁帝登基后的第三次科举,出身南安府桃花村的举子邵琛,于殿试取得了前三的好成绩,被当今点为探花,从此,一日看尽长安花。
身戴红花、骑马游街、琼林宴、帝王亲临……这些属于进士的高光时刻在一日内得到了满足。
而在琼林宴殿堂之后,悄然过来的惠安公主郁林,对宴会上一身红袍、文质彬彬的探花郎邵琛“一见钟情”。
惠安公主是惠宁帝的掌心宝,不仅是当今唯一在世的女儿,还是已逝宁贤皇后所生——惠宁帝爱宁贤皇后乔氏是出了名的,不仅为她打破种种规矩,还将自己帝号中的“宁”字给了宁贤皇后做谥号,又把“惠”字封给了两人唯一活着的女儿惠安公主郁林。
如此偏爱,前所未有。
这样一位公主的垂爱,为已经尘埃落定的科举,又掀起了新的风暴。
翌日,朝会过后。
惠宁帝回到御书房批折子,却发现惠安公主已经在了。
郁林:“女儿给父皇请安。”
年方十七的惠安公主郁林,正是年岁恰好的时光。她穿着一身红色金线的繁复宫装,祥云万字纹接连不断,仿佛层出不穷的云彩,配上头上戴的珍珠流苏凤钗,可谓是华美至极。
惠宁帝:“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嫌外面天冷。”
惠宁帝说着,就有懂事的太监去了新的手炉过来给公主换上。
郁林捧着新手炉,确实更加暖和,她眨了眨眼:“女儿也想早些见到父皇,此外也是有要事与父皇相商。”
有小太监送上热茶。
惠宁帝掀开茶盖轻轻喝了一口,瞧见女儿脸色让人退下。
终于道:“说罢,什么事。”
惠安公主也不扭捏,直言道:“昨日的琼林宴,女儿偷偷过去看了,其中那位探花郎邵琛,尚有几分颜色和才华,女儿想请父皇将其赐之于我。”
惠宁帝垂眸,郁林说的这个名字他也有印象,只是……他叹息道:“那探花郎确实风采不错,不然朕也不会点了他为探花。不过这事儿你就不用再提了,那探花郎已有家室和女儿,于你而言不是个好的选择。之后父皇办个诗词会,给你再挑个好的好不好?”
初见邵琛时,他也起过让对方尚公主的想法。只是学子考试时要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写在最前,那人已有妻女,便被惠宁帝踢出了选择名单。
“可我是公主。”郁林面色不改,一意孤行强调道。
惠宁帝放下茶杯,语重心长说道:“你是公主,他也有了家室。若是他碍于公主的威势不得不休了妻子与你成婚,日后难免生出怨怼情绪,扰了你后半生的安宁;若他眼见公主意向便主动休了妻子尚你,这样糟糠之妻都能抛弃的凉薄之人,又如何能成为你的夫婿?”
“惠安啊,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自然想要为你选一个好的。”说到这里,惠宁帝甚至放弃了皇帝的自称,选择了更加亲近的你和我。
郁林皱皱眉:“可我并不介意。”
她知道父皇的顾虑,神色间一片坦然地道:“我只是喜欢他的颜色和才华,心是否在我身上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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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实在与妻子鹣鲽情深,不愿割舍,那父皇就把他们夫妻都赐给我吧。便是他俩亲生的女儿,我也愿意接纳。”
这都什么话?
惠宁帝皱起眉头,还不如强权逼迫直接拆姻缘呢!至少有自己这个皇帝做靠山,驸马不敢为难她。
惠宁帝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家女儿的想法能天马行空到这个地步。
郁林却坚持说道:“本朝并未有公主不能娶夫的规定,也未曾规定不能一次娶两个,此事想来是合乎理法的。”
惠宁帝……
惠宁帝惊悚地发现他女儿说的是有道理的。公主娶夫、一娶娶俩这事儿,别说是本朝了,就算再往前追溯到刚有朝代时,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例子。
既然没有出现过先例,就不会有规矩限定。既然没有专门的规矩限定,那这件事情就是能做的。
何况他是皇帝。
说一不二的皇帝。
自然可以开这样的先例,为自己女儿的行为背书,哪怕离经叛道了些,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阻力。
想到这里,惠宁帝竟然有了成全女儿的想法。她只是想娶一对夫妻,成人之美,她有什么错?
堂堂帝王捧在手心的眼珠子,至爱宁贤皇后唯一留下的孩子,难道还不能享受君主的特例?
大不了就先说自己打算册封女儿郁林为太子,等朝臣接受不了反对了,再以公主受到委屈、补偿公主的名义,把探花郎夫妻赐给她为妻(夫)……
惠宁帝打定主意。
2. 002
次日朝堂上的震动自不必多说,反对的大臣不止一个两个,但在惠宁帝二选一的态度下,还是纷纷选择了屈服,同意惠安公主娶夫的事情。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于册封皇女为太子一事,公主娶夫只是个毛毛雨。探花郎虽然也有文采,但没惊艳绝才到可惜的地步。科举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有一位探花郎选出,邵琛能在不到而立之年就考上探花固然难得,但也没到仅此一例的地步。
尤其这届之前的科举,选出了一位真正惊才绝艳、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的状元郎,那位是真正的文曲星。
与之相比,邵琛就不算得什么了。萤火岂能与皓月争辉?加之邵琛出身寒门,没有世家勋贵为他兜底奔走,自然成为被舍弃的一方。
相反,储君之位背后牵扯太多。惠宁帝有三个超过六岁、已经立住、序了齿的皇子,两个刚满三岁,还没确定能否立住、没有序齿的皇子。
这些皇子们的母家早早盯准了储君之位,彼此之间相互防备、相互算计,绝不允许公主突然冒出来摘桃!
于是在一场荒诞的早朝之后,公主娶夫的事情就定下来了。
负责此事的礼部和内务府都没见过这样的先例,为难之余只能参考亲王的待遇,复刻到惠安公主身上——这位公主的待遇自诞生开始就是比肩亲王的,还是最珍贵的那个级别。
两边官员乒乒乓乓干事。
凤坤宫的东暖殿里,惠安公主坐在檀木书桌后,目光扫过明黄色圣旨上的内容,总算是心生满意。
“眼下本宫婚事已定,你们也该好好准备起来了。”郁林吩咐自己的侍从。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听闻此句都规矩地答了一声:“诺。”而后在掌事宫女和首领太监的指挥下各司其职帮公主收拾东西,安排宫中和公主府的事项。
只留下贴身侍女棠梨和素雪。
棠梨为公主奉上她最近爱喝的牛乳燕窝红枣羹,素雪为公主取来账本,又在砚台上添了一勺清水,细细磨墨。
郁林一边看账目一边说:“探花郎是男子,不方便入宫会见本宫,便先请他的妻子进来一叙吧。”
棠梨应道:“诺。”
·
梅娘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的建筑,无论是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红墙绿瓦、规整井然的巷道,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里就是皇宫,天下富裕之最。
只一眼,梅娘就低下了头。
跟着前面领路的宫女,不敢多看也不敢多瞧,只希望能规规矩矩地进来,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只要想到这座巍峨皇宫背后代表的意义,梅娘就忍不住发抖起来,她极力压制自己鼓动的心跳,回顾路上宫女的教导,奢求能不在贵人面前出错。
·
“民妇林氏梅娘给公主殿下请安。”甫一进入东暖殿内,梅娘就跪下行了个大礼。没有宫中教导的那么标准,但诚心诚意也能弥补这些差距。
郁林无意为难:“坐。”
棠梨搬来铺了鹅绒垫的杌子,让林氏能够坐得舒缓。
这样好的东西是梅娘在家时听都没有听过的,但她此刻身体僵硬,也体会不出这垫子的柔软舒适。
郁林直入主题:“赐婚的旨意,你已经知道了吧?”
梅娘听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道:“民妇已知晓。”身体差点从杌子上滑下去。
郁林只当没看见。
她淡声道:“这道旨意是本宫从父皇那儿求来的,你的夫君邵氏有些颜色,本宫见了也难免有几分意动。”
梅娘讪讪然不敢说话。
郁林继续道:“本宫原先只想娶邵氏为夫,然而你二人早已结为夫妻,膝下更是有一名女儿……本宫无意拆散你们一家三口,只想赏些好看颜色,便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日后,你跟你的丈夫邵氏,便都是本宫娶回来的妻子。”
“至于你们的女儿,本宫也愿意给她几分照拂。”
梅娘这下是彻底不敢坐了,连忙起身跪下表示恭敬。
梅娘:“民妇、民妇……”
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果说夫君高中是整个邵家都高兴的事情,那么夫君被公主看上,就只有夫君跟婆母高兴了。她跟兰姐儿都担心自己的下场,害怕成为被牺牲的那个。
谁知道峰回路转,赐婚的旨意是下来了,但惠安公主不走寻常路,竟然直接开口娶他们夫妻二人。
此事属实是荒谬,但在梅娘的心里却生出一丝侥幸可以求生的希望。
这样就不用被“病逝”了吧?
·
郁林闻风不动,继续道:“此事也不算委屈了你。”
郁林:“你的夫君刚中探花,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挣个诰命,但本宫自出生起便被父皇封为正一品惠安公主,你若嫁与本宫为妻,听话识趣,本宫也能为你请封个高一点的诰命。”
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妻子才有可能获得诰命。而以邵琛的家世背景,十年内想爬到五品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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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何况有本宫兜底,你女儿的婚事也会更加顺遂。”
一个低于五品官员的女儿,一个正一品惠安公主的养女,明眼人都知道这俩差距有多大。
梅娘果不其然心动了。
她拜下身去,行了大礼,嘴里恭敬地大声道:“民妇谢公主殿下赏识!”
能活下来已经是意想不到,自己跟女儿又有了更实际的好处,梅娘的脑子越发的清醒,知道未来该如何站位。
她也不是完全的没见识,公主尚夫将驸马原先的妻子弄死的故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不知道说过几次,自己婆母又是个有那样心思的……只要想到自己刚生下女儿,月子里听到公婆的交谈,梅娘就对惠安公主越发的感激。
·
梅娘还记得那是自己生下兰姐儿的第三天,她听到婆母对着公公抱怨:“林氏是个没福气的,我儿这么好的时候,居然只生了一个丫头片子。”
也听到公公敲了敲手里的烟枪,吐出意味深长的话语:“你懂什么,是丫头片子才好,丫头片子,就不会阻碍新媳妇的道路,琛哥儿的以后怎么可能绑在林氏一个乡野妇人身上?”
婆母转而一笑:“你说的有道理。”
公公说话的语气肃然两分:“林氏那里你可得打点好喽。”
婆婆的声音藏着得意:“放心,妇人生产后落病是很正常的事情,过段时间没了也就没了。”
梅娘手脚冰冷。
原先她以为慈爱和善的公婆,竟然抱着这样凉薄的想法。若不是她偶然听到对话,当真会被他们的假象糊弄,稀里糊涂就成了短命鬼。
自那之后,她就另外有了心思。
·
郁林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你夫君和你女儿那,便要你多费些口舌了。”
她眯了眯眼睛,扫视着梅娘,危险地说道:“本宫可不希望,大好的婚事出现让本宫不开心的场面。”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离经叛道,不能为常人所理解,可她是公主,高高在上,举世无双,就应该肆意妄为!
梅娘更加小心:“民妇明白。”
“回吧。”郁林起身,朝书房走去,同时不忘向人施恩,“御膳房今日送来的天鹅酥不错,赏你了。”
梅娘跪拜:“民妇谢公主赏赐!”
棠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扶着梅娘离开了厅堂,门外有恭顺的宫女候着,拿着装了天鹅酥的漆雕食盒。
等到了宫门口,梅娘小心翼翼地接过,使出十二分劲拎着食盒离开。
3. 003
梅娘走后,郁林的心思又放到了账本身上。内务府的账目关乎宫中,遑论这次还牵扯到了自己婚事,自然是不能有半分差错的。
自从宁贤皇后崩逝,惠宁帝就再也没有立后的想法。宫中内务先是交给了当时的二妃,后来等公主渐明事理,又让公主分走了部分权力。最后随着公主的能力增长形成了公主主管、二妃协理的局面。如今后宫事归二妃管理,其余事务均由公主负责。
郁林:“去请两位母妃过来。”
宫女:“诺。”
自法理上讲,二妃是长辈,应当郁林过去拜见。但法理之上还有君权,惠宁帝的偏宠又是无底线的,二妃就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好在公主要成婚了,这些因着宁贤皇后爱屋及乌落在惠安公主身上的偏爱再也不会近距离压在她们身上,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她们将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掌握后宫的话语权。
二妃想是这么想的,但是在郁林真的离宫之前,还是不敢有忤逆的意思,听到宫人的传报便急忙梳妆过来。
杨妃毫不意外会在凤坤宫东暖殿的门口看到相似装扮的梁妃,她二人相互竞争这么多年,早已形成一套默契。
杨妃:“姐姐,请。”
梁妃:“妹妹也请。”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不约而同地转开视线。
·
二妃:“给公主殿下请安。”
郁林:“给两位母妃请安。”
简单的寒暄过后,郁林直入正题、开门见山说道:“本宫不日就要举行夫妻婚礼,搬去公主府入住。”她拉长了语调慢悠悠道,“这宫中的事务——”
二妃闻言都是眼睛一亮,觉得好处已然触手可及。无论是杨妃还是梁妃,都对惠安公主手里的宫权势在必得!
不料郁林话音一转:“——自然还是先由本宫管着。父皇早前便给本宫递了话,担心本宫成婚后待遇不比宫中,旁人看轻了本宫,便先让本宫继续管辖着宫权。等来日本宫生活安定了,再另外商议宫权的事情。”
二妃的表情均很失落。
早知道皇帝偏爱,没想到能偏爱到这个地步,惠安公主都要出宫成婚了,惠宁帝还愿意把宫权交给她……
哪有出嫁女管娘家事的?
郁林瞧着她们的表情,挑起眉头轻笑一声。她搁下手里的茶杯发出动静,压轻了语调悠长地道:“两位母妃,可是对父皇的意思,有别的见解?”
二妃连忙否认:“……臣妾不敢。”
宫里谁敢对皇帝有意见?有也不可能对着公主说啊!
郁林颔首道:“我知道两位母妃都是有分寸的。”估摸着弹压已经足够,也该适时地给点甜头了。“本宫尚未成婚,倒是不知道婚后公主府的日常。想来府中事务系于一身,也是忙碌。若是之后本宫有了子嗣……”聪明人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未来这宫中的诸多事务,还是需要母妃们多多担待。”
言下之意就是会放权,且放权的时间不会拖到很晚。
峰回路转,梁妃抢先开口:“公主用心良苦,臣妾拜服。”
杨妃瞪了她一眼:“公主放心,臣妾一定端正己身,做好带头示范效果。惟愿公主殿下能够早日心想事成。”
两个同样有序齿皇子的妃嫔对未来多出的宫权势在必得,既然公主有了放权的想法,那剩下的就看她们本事了。
眼下正是抢夺的好时机。
·
郁林成婚前这段时间极为热闹:不是杨妃送上寓意很好的如意,就是梁妃送上触之升温的暖玉,又有昭嫔送上柔软鲜艳的布料;前脚杨妃过来通知钦天监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后脚梁妃就来通报礼品名单……而除了她们之外,其他有子或者无子的妃嫔都抓着这个时间对郁林示好,或者说,对惠宁帝示好。
她们都知道惠宁帝对郁林的重视,以及涉及到宁贤皇后相关事务就会展露出来的双标和记仇。心里门清,在公主成婚这个关头,表现好不一定会被对方记住,但表现不好肯定会被惠宁帝记在心里时不时拎出来算账。
谁都不想做那个出头鸟。
·
终于到了成婚的这一日。
郁林在凤坤宫出发,一身红色龙凤呈祥的婚服,纯金打造的奢靡凤冠,衬得她容色越发艳丽逼人。
嬷嬷、宫女服侍在她身侧,打扮艳丽的妃嫔捂着嘴为她庆贺,脸上一个赛一个的高兴。内务府官员在外头等候,听着小太监的报时宣布进程,颜色喜庆的仪仗队悉数出动。
郁林到龙乾宫拜别了惠宁帝,乘坐轿撵一路到了公主府。
途中十里红妆自不必多说,羡艳的目光从街头排到街尾。一抬接一抬奢华的“嫁妆”,足以展现皇家的富裕以及帝王对这位公主的偏宠爱。
此份热闹,可谓是前无古人,接下来很多年里也很难有来者。
吹锣打鼓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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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的轿撵进入了公主府东边的正厅,喜婆迎她坐在椅子上,等待两位新婚夫妻的到来。
·
而在南街一座租来的一进宅子里,梅娘和她的女儿都打扮喜庆,听着宫中派来嬷嬷的安排,等待出门。
邵琛也是一身红色的新郎服,但他的面上没有半分喜悦。跟看不上的糟糠之妻一起嫁给公主为妻这种事情,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梅娘跟兰姐儿的身上,想着都是她们耽误了自己。假如梅娘生下女儿就去世了,自己就能堂堂正正当驸马了!
本朝没有驸马不能当官的规定,而以惠宁帝对惠安公主的偏爱,高官厚禄直接近在眼前,甚至荣封一个爵位也不是难事,那才是真的平步青云。
偏偏被这两个丧门星给毁了!
邵母也心疼儿子,哪怕她穿着从来不敢奢想、奉为贡品的精致布料,也觉得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母子俩如出一辙的难堪。
崔嬷嬷将两方的表现都记在心里,想着之后跟公主如实汇报。
而后皮笑肉不笑道:“邵驸马是对这场婚事有意见吗?”
邵琛记得对方身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露出个笑容来:“邵琛,不敢。”
崔嬷嬷:“那老妇人呢?”
邵母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瞧了一眼宝贝儿子,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表情讪讪地说道:“我也不敢。”
崔嬷嬷冷哼一声:“不敢就好!”
她板起张脸训斥道:“你们要是敢对着公主殿下摆脸色,就别怪我不顾教导之情,直接告到皇上那里去!”
邵琛跟邵母在心里恨不得把公主唾骂个千万遍,但面上还是装着喜庆,讨好着宫中派来的管事嬷嬷。
邵琛拱手:“臣子领教。”
接人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两顶模样相同的轿子落地。
崔嬷嬷:“两位驸马,上轿吧。”
心情截然不同的两位驸马,均露出一副高兴的面容,在礼官的示意下盖上鲜红的盖头,坐到该坐的轿子里,手里还捧着一个鲜红的苹果。
轿子起步。
邵琛垂下眼皮耷拉着张脸,估计得等下轿后才能重展笑颜;梅娘想着公主许诺的好处还有兰姐儿喜欢的天鹅酥,嘴角的笑容越发洋溢。
崔嬷嬷带着邵母和兰姐儿,亦步亦趋跟在两幅轿子之后。
成为队伍里独特的一幕。
4. 004
惠安公主的公主府紧邻皇宫,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座建筑。
前朝曾经有位受宠的贵妃诞下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皇子,两位皇子关系很好,备受前后两位皇帝的宠爱,两人都被封为了正一品亲王。
他们比邻而居,和睦友爱,关系好到皇帝都羡慕。
而郁林的公主府,就是将这两座亲王府打通而来,规格远超一般的王府,说句仅次于皇宫也不为过。
惠宁帝登基时便把这里给了郁林,而后几年一直有人修缮维护,流水般的赏赐送入府中,务必做到处处妥帖,而后就等公主婚后住进来。
时人以东为尊,郁林便霸道地占据了整座东王府,做她一个人的乐园,所有活动都以她的意向偏移。
吉时到来之前,惠宁帝也到了。
他没带任何一个妃嫔,在他心里,那些人远比不上宁贤皇后,不配受自己女儿的长辈礼。
此刻,接人的队伍也回来了。
崔嬷嬷带着强装喜悦的邵母和一脸憧憬的兰姐儿去了西王府的琴瑟堂——取自“琴瑟和鸣”一意。仅仅一个院子,就比邵家之前租的宅子大了——这里便是两位驸马的住所。
邵家人贫瘠的家当早在今天之前就搬过来了,只等着他们稍后安排。
而邵琛跟梅娘,则在宫女的服侍下步入了正厅。盖头挡住了她们的视线,只能看到自己脚上的鞋子。
邵琛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期待许久、终于心想事成的笑容来。
梅娘则是在对比中想起了自己嫁给邵琛时的婚礼。那时她穿着自己缝的嫁衣,盖着嫂嫂传下来的盖头,顺着媒婆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到了邵家——农家规矩是“兄弟背出门,丈夫背进门”,但是邵父说,邵琛未来是要当官的,他的背上不能有一个女人压着。不知道他跟林父说了什么,总之林村长同意了,让梅娘徒步走进了邵家。
直到乘坐了一回轿子,被人放在心里重视了一回,梅娘才意识到,自己当年是有怨恨的。怨恨邵家的无耻薄待,也怨恨林村长的冷漠无情。
礼官:“吉时到!”
礼官:“一拜天地——”
外界的声音打破了梅娘的回忆,她手里空空,转身跪下,对着外头的天地拜了一拜。她知道身旁的人还是邵琛,但只要想到这场婚礼不止她二人,就觉得生活又有希望了。
礼官:“二拜高堂——”
又是一个完全的转身,昔日夫妻此刻领着同样的身份,朝着高堂上的帝王跪下,在公主的带领下拜了一拜。
惠宁帝前所未有的高兴,笑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好!好!好!今日我儿成婚,为父总算能不辜负你母后的期待。愿我儿日后事事顺心,事事如意!”
郁林感激道:“谢父皇!”
礼官:“尊上敬拜——”
这是礼官翻阅无数文献内容,针对此次情况做出的整改。将原先举案齐眉的“夫妻对拜”改成了更加有君臣之意的“尊上敬拜”,在公主殿下跪下后,两位驸马对着公主直接跪拜。
至于公主的还礼——这项内容被惠宁帝取消了。他对郁林有绝对偏爱,哪会让她拜自己跟天地以外的人?
哪怕这次是常规的公主尚夫,他也不会让郁林拜驸马的。
这是帝王权力给出的特例,没有人能够置喙。
邵琛跟梅娘出嫁前都得到了崔嬷嬷的悉心教导,此刻又有宫女指引,自然是好好地对郁林行了大礼。
礼官:“礼成——”
说完这话,礼官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件差事做好了。
不然可真得小心自己的乌纱帽。
·
郁林起身吩咐道:“将两位驸马送入东西厢房,等待本宫的传唤。”
公主府的奴仆都是宫中出来的,规矩一个赛一个的好,刚听完她的吩咐,就利落地按照盖头的花纹把两位驸马爷拉去对应的房间了。
惠宁帝也没有久留。
临走前,他说:“惠安啊,今天是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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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要是你母后能看到这一幕,一定觉得心里熨贴。”
珍爱的女儿成婚,惠宁帝心里是有伤感和不舍的:“日后哪怕住在公主府,也要常常进宫看望父皇。若是宫外有人惹你不痛快,直接处理了便是。”
“父皇永远是你的靠山!”
郁林同样感慨:“女儿明白。”
·
正厅过后,是郁林选中的正房,她取了一个河洛院的名字。
日后便是她的住所。
棠梨跟素雪进屋服侍她,摘下厚重无比的凤冠,重新戴上轻便些的首饰,简约的同时不失大气。端来易消化的精美食物,让公主缓解口腹之欲。
棠梨:“公主今夜可要人伺候?”
郁林闭眼,感受素雪捏肩的力度,想了想说道:“让邵氏过来吧。”
新婚之夜完全不召见驸马也不好,哪怕她不想跟这俩人洞房,也得给他们留一些薄面。历来规矩就是如此。
何况先前的琼林宴上,她很满意探花郎一身红色礼服文质彬彬的模样。今日对方穿着内务府精心制作的婚服,规制、材料远胜当初,应当会衬得那郎君更加俊俏,心下便有几分意动。
就当是饱个眼福了。
棠梨:“诺。”
棠梨出门,把人安排地明明白白。她是个明察秋毫的,仅一眼,就分辨出探花郎头上的盖头有摘下来过的痕迹,心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喜。
面上还是神色如常。
她喊来两个得力的太监,让他们服侍邵驸马行动,自己则是在前头带路,引着他们到了河洛院门口。
棠梨:“公主,人来了。”
棠梨先进去汇报,也没忘把盖头的事情说了。素雪听着同样皱了下眉,对邵驸马的印象在下降。
他连片刻都按捺不住吗?
郁林倒是轻笑了一声:“是个有想法的。”而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下巴轻抬:“让他进来吧。”
5. 005
棠梨:“公主宣召,进来吧。”
邵琛感觉到手臂上的动静,依靠红盖头狭窄的视野,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好悬没在河洛院前做出丢脸的事。
跨过门槛,走进内里。
热腾腾的暖气扑面而来,此时属于乍暖还寒的时候,乡下人已经不舍得用珍贵的柴火烧一个暖炕或者炉子,只把衣服被子一层层往身上裹。但公主府里寒风不在,暖融融地好像春天一般。
这就是贵与贱的区别。
邵琛的心里也跟这房间的温度一样一片火热,哪怕还记着白天的耻辱,只被这样奢靡的生活吸引。
郁林:“跪下。”
公主的声音打断了邵琛的幻想,屈居于帝王皇权的压迫。
邵琛双膝跪下:“臣子邵琛,给公主殿下请安。”
郁林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隔着盖头什么表情都看不到,但这幅顺从的模样很不错,比棠梨汇报的要更顺眼些:“崔嬷嬷教的不错,赏。”
她收回目光:“起来吧。”
无人搀扶,邵琛小心地站了起来,整天未进食的身体稍显虚弱,盖头的存在又影响了认知判断,他的身子不自然地晃了一下,心里感觉极为难堪。
这滋味,远比娶梅娘时难熬。
不容他心下多想,公主的下一句吩咐就到了。
郁林:“盖头摘了,我看看。”
本就是打着赏美的主意,那便不需要太多的安排。欣赏完后让他在外间休息一夜,也算是给他脸面了——郁林可没打算让对方侍寝。
邵琛心中却有自己的算计。他回忆新婚夜掀开盖头的场景,思索着其中的细节要点,很快便想好了出场……
只见他垂在两边的手缓缓抬起,掀开自己盖头的一角,眼睛像是被光刺到一样轻轻眨了一下,露出酷似当初梅娘的笑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而后他嘴唇轻抿,似有几分羞赧,手头动作却是飞快地将整张盖头都掀了下来。
于是整张脸露了出来。
邵琛知道自己相貌的优点,探花郎这个排名就是最好的认可,公主不顾他妻女双全硬要强娶也是一种证明。他有自信惠安公主会被自己的相貌学识所迷倒,可惜之前夫妻恩爱的形象太好,不然今日就只有自己一个驸马。
邵琛等了很久。
预想中的神色变化并没有在上首那位金枝玉叶的女子面孔上出现。
他的心沉了下去。
郁林的神色非常平静。
河洛院里的一切事物都是最好的,宫灯明亮,照清楚了邵琛的脸,也确实很好看,眉目俊朗,上扬却克制的唇角彰显出他的惊喜、不安和期待。
但不知为何,有些违和,没有琼林宴那一日的神情自然。
郁林想了想,道:“传梅娘过来。”
邵琛的表情僵住了。
棠梨二话不说就出去安排了,贴身宫女就是有这个眼力见!中间还没忘记遣小宫女去西王府知会崔嬷嬷明日要领赏的事情,自己则和宫女一起,领着林驸马回到了河洛院。
邵琛不知道自己这等待的一炷香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连脸上假装出来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要不是对皇权还有敬畏,他都想当场破口大骂了!
哪家驸马成亲会是他这样的待遇?新婚夜还要被这样羞辱?
梅娘倒是来的挺快。
相似的流程后,两个小宫女扶着她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地步入屋内。
梅娘牢记崔嬷嬷的教诲,无须提点便跪了下去,恭敬地行着大礼:“妾身林氏,给公主殿下请安。”
郁林还算满意:“起来吧。”
梅娘:“谢公主殿下。”
梅娘起身,郁林递了个眼神,棠梨便上前摘下她头顶上的盖头,露出精心打扮过的面孔。内务府的妆造素来无可挑剔,梅红色的胭脂薄薄点在两侧,让她的脸庞多了两抹绯红,金色的凤冠沉重华美,两只梅花造型的簪子是公主特意吩咐内务府打造的,与今日的妆容、造型、服饰搭配,相得益彰。
邵琛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妻子也可以这么好看。
只是——
郁林的目光在两位驸马身上移动,好似漫不经心,又像别有深意。无论是邵琛还是梅娘都被这股赤丨裸丨裸的视线打量得有些难安起来。
内心惶恐。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慢到仿佛一场无声的凌迟。
终于,郁林开口了。
她的声音较之先前更加冷淡,透露着上位者的冷漠无情,仿佛今晚不是自己的新婚夜,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今日是本宫大喜的日子,你们可知,本宫大费周章娶了你们,为何?”
“臣子/妾身不知。”邵、林两位驸马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回禀道。
“一为探花郎的容颜跟学识;二为你二人的举案齐眉、夫妻和谐。”郁林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对邵琛骤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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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不屑一顾,自顾自继续说着日后安排,“本宫无心拆散一对爱侣,只想给自己增添些景色,赏心悦目。你二人入了公主府,便还如之前般恩爱生活。”
一句话已然把邵琛打入地狱,这跟他预想的驸马生活完全不一样!不是说喜欢他吗?顶着压力也要娶他吗?甚至连他的妻女都愿意接纳吗?为何要把他推给林氏那个糟糠?
郁林从座位上走下来,站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道:“本宫已经下令,在西王府给你二人的住处取了个好名字,可别辜负了本宫的好心。”
邵琛的脸色难堪。再怎么想掩饰都掩饰不出来,只能扭曲着一张俊脸,露出令人不忍直视的表情。
原以为迎接自己的是青云路,没想到事实如此不堪!这惠安公主把自己当什么了?一个拿来观赏的花瓶吗?
他不能容忍!
郁林直接一道眼光扫过去,语气不温不热却另有霜寒:“邵驸马如此不忿,可是先前传出的名声有恙?你与林氏并非情深相许的夫妻?”
历来科举选官,都不止看重文采,人的品性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夫妻关系冷漠不算大事,但作假名声欺骗上司,便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了,端看上面的人怎么计较。若是有心人执意拿捏,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邵琛身形一颤,自己之前特意传出的好名声居然成了此刻的回旋镖,现实竟然如此荒谬!他不忿、他怨恨,但无可奈何。公主的目光还落在他身上,仿佛他的回答只要有一个字让她不满意,惨烈的后果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最终,邵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与愿违的结果,僵硬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公主殿下见谅,臣子得知能与梅娘相守欣喜若狂,因而言行举止略有不足。”担心对方继续揪着不放,他俯身磕了个响头,大声呼喊道,“臣子邵琛,谢公主殿下恩赏!”
郁林的视线这才移开。
梅娘倒是在短暂的吃惊后平静地接受了这道“命令”。自己能够平安活着,女儿也好好的在自己身边,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只是跟邵琛继续“夫妻情深”而已,她可以接受!
她行礼:“梅娘谢公主殿下恩赏!”
“都起来吧。”郁林转身回到之前的座位上,她的神态平静,仿佛刚才权势压人的不是自己一样,“你们能体谅本宫的苦心就好。日后安生待在西王府里,平日没有通传不要过来这边。”
邵琛/梅娘:“是。”
6. 006
次日卯时,有宫女、太监伺候驸马洗漱、更衣,而后收拾好的两位驸马就这样被送到了西王府的琴瑟堂。
一看到这个牌匾,邵琛就知道公主是认真的。一想到自己宣传的名声居然把公主殿下都糊弄过去了,邵琛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世事难料啊。
领路的姑姑开口:“公主有令,琴瑟堂中事务可由两位驸马自行决定。稍后会有嬷嬷过来,教导几位府中规矩,还请驸马带着家眷好好学习。”
邵琛端着面子,自恃驸马、未来官身两重身份,不愿卑躬屈膝跟公主府的姑姑打交道,便只能由梅娘出声:“妾身明了,谢姑姑提醒。”
姑姑交代完就离开了。
邵琛跟梅娘进了琴瑟堂,皇家的富豪超出想象。单单一座院子已经比他们之前租住的一进宅子要大了。
兰姐儿就在门口等候,看到两人身影连忙迎上去,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爹,娘,你们回来了!”
邵琛半点也不想见到这娘俩,板着张脸,一甩袖子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梅娘倒是接住了兰姐儿,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脸颊:“昨日可有乖乖听嬷嬷的话?没有哭鼻子吧?”
“没有!”兰姐儿摇摇头,这个懂事的姑娘扬起大笑脸说道,“昨日是爹娘的好日子,我记着崔嬷嬷的教诲,哪怕夜里要跟奶奶一起睡,都没有哭鼻子呢。”就连奶奶骂她是“拖油瓶”、“贱蹄子”,掐她的胳膊都没有哭。
她可听话了。
梅娘没为女儿的表现松懈,她知道自己婆婆的秉性,问道:“昨儿你们睡在哪个屋子里?”
兰姐儿指了指东边的屋子。
梅娘带着兰姐儿进了西边的屋子,将她的袖子撸上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还没消去的淤青,只从形状上看知道是掐出来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梅娘:“那个老虔婆!”她心疼她的女儿,抱着女儿发誓道,“等娘以后讨了公主殿下的欢心,一定要她好看!”
邵琛是驸马,她也是驸马。名分上两个人是一样的。府里如今是公主殿下说了算,只要公主愿意为兰姐儿做主,那个老虔婆就讨不到好!
她早就不对邵家人抱有期待。
惠安公主于她,是比庙里的菩萨、寺里的住持,还要救世主的存在!
兰姐儿学着母亲以前哄她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娘别伤心,兰儿也会努力讨公主殿下欢心的!”
母女俩抱着相互安慰,等情绪稳定得差不多了,才抹把脸从房间里出去。
邵母已经出房间了,看到她俩还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崔嬷嬷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的宫女太监。
这么大的动静,邵琛也待不住了,从刚刚选好的正房里走出来。
崔嬷嬷带着人,规矩地行了个礼:“两位驸马爷安好。”
而后道:“奴婢是奉公主殿下之令,来给琴瑟堂增添人手的。”
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一字排开,露出相貌的同时也显露年纪。崔嬷嬷对邵琛的心思大概有数,担心他有朝一日控制不住自己,给公主府蒙羞,便将原先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换成上了年岁的。若是这样驸马爷还能……
面上,崔嬷嬷板着张脸,没有忘记自己的重要工作,直接指派道:“这位是李嬷嬷,这位是赵公公,日后就是琴瑟堂的管事宫女和管事太监,剩下的就由两位驸马爷安排。”
李嬷嬷和赵公公纷纷出列,让院子里的主子记住了脸。
邵琛的面色又一次难看起来。
明明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青春貌美的,怎么服侍他的,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就是干巴巴的老太监?哪怕他的书童邵大树,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孤儿,都比这些人清秀!
这日子还不如成婚之前呢!
崔嬷嬷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转身看向一旁的梅娘母女:“林驸马,公主殿下吩咐了,让兰小姐好好学规矩,三日后去东王府给她请安。”
梅娘立刻反应过来:“是!”
兰姐儿也学着娘亲的样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兰儿一定好好学!”
崔嬷嬷的表情和缓一些。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她也要回去做事情了。
日后这琴瑟堂的事,便由李嬷嬷和赵公公主管了。
邵琛看着一溜串的婆子、太监,感觉头都要大了。但他自诩身份,不愿意露怯,让梅娘占到便宜。
便道:“既然你们来了琴瑟堂,就应该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本驸马不喜欢吃里扒外的家伙!当然,要是你们做的好了,本驸马也会重重有赏!”
一套齐整的恩威并施下来,李嬷嬷给旁边递了个眼神,赵公公便心领神会带着太监们率先行礼道:“是!”
而后李嬷嬷才带着宫女,动作慢了半拍左右应道:“是。”
应完之后,她主动出声,按照公主府的规矩,跟赵公公一起,将院子里的仆人们都安排好了。
琴瑟堂,也算有了几分秩序。
·
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西王府的事情都不会报过来。只是记录成册,方便公主有心思时能随时查看。
郁林正在翻看公主府的账目,比对着昔日内务府的账目,还有粗使婆子乔装后分批次、满大街打听来的物价,基本确定公主府的情况稳定。哪怕她先前待在宫里,府里的奴才也井然有序,没有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
心下满意。
眼下素雪跟崔嬷嬷正兵分两路,在库房内整理她的“嫁妆”,足足堆了两个院落的东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整理不出来的,何况她还会突击检查。
郁林不想做个睁眼的瞎子,不管是宫里的情况,还是民间的情况,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河洛院的门帘掀起一角,宫女棠梨探了头进来:“公主,彭护卫到了。”
郁林回道:“让他进来。”
半晌,穿着护甲的冷峻男人就出现在了河洛院的门前。
彭俊跪地禀报:“殿下,东十一和南十二来信汇报。”
信件不经他手,送至郁林手中。
郁林:“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彭俊:“是。”
郁林先打开东十一的信件,这是她派去北方的探子之一,每旬初都会给她写信,向她汇报周边地区的近况。
此次也不例外。
她看得很仔细,东十一说,北地近来天气转暖,他所在的张家屯已经打算提前两日种下糜子和麻籽,争取今年的收益能更好一些。
这么多年下来,郁林也清楚北地的种植规律,大半土地用来种糜子——这是他们的生活粮食——小部分土地采取“糜子-麻籽/荏子-休耕”的轮种方式。其中麻籽跟荏子可以榨油,送到油站就能够换粮换钱。而在土地休耕的时候,村民还会渔猎来补贴家用。
从收获的粮食情况,可以推测当地居民的生活状况。
此外,东十一还说了“冰雪洞屋”在张家屯及周边地区的试用情况。
去年冬天张家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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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周边两个村子加起来一共死了十三个人,其中有七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四个是不满七岁的孩童,一个喝醉了酒睡倒在路边没有知觉被冻死的壮汉,以及一个春天到了被洞屋融化掉落的冰块砸死的倒霉蛋,死亡人数只有往年的两成不到。
这条被郁林划了重点,额外誊抄到笔记上面。“冰雪洞屋”是前年郁林在宫中玩雪时候发现的小技巧,雪上浇水可以冻成冰块,而冰块厚实就能挡风。当时她只是异想天开有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东十一真的实验出来了。
今年冬天应该也能在京郊推广。
每逢寒冬的大雪压倒房屋,京郊的百姓就要受苦,冰雪洞屋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冰砖厚实能抗的重量大,也算是有个避风躲冷的地方。
当然,具体情况还要冬天再看。
信件最后就是东十一总结的冰雪洞屋相关事项,比如怎样浇筑洞屋合适,洞屋的大小控制在什么范围,开门的位置多大较好,生活在洞屋的注意事项,什么时候要把洞屋拆除,拆除时有哪些注意事项……林林总总写了好几页。
郁林抽出这几页纸:“棠梨。”
棠梨:“在。”
小姑娘快步钻入书房。
郁林:“誊抄三份,一份给庄子,一份给我,还有一份你留着。”
棠梨:“是。”
棠梨恭恭敬敬地接过。
河洛院的书房很大,除去公主殿下的书柜、书桌外,还额外添置了几张小一些的书桌,拼接起来形成长桌,上面摆着整套的文房四宝。
棠梨摊开专门用的桑皮纸,给自己磨墨、润笔、试色。她专心致志盯着信件内容,誊抄的一笔一划都小心翼翼,遇到画了示意图的地方,更是要几番斟酌、虚空尝试,最后再谨慎下笔。
终于,内容抄好了。一份交给公主殿下日常参谋,一份让彭护卫送到京郊庄子上去,剩下一份单独保存。至于信件的原稿,则是跟其他信件一样、特殊处理后放在专门的柜子里。
棠梨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大费周章只为保存信件的做法,但她对公主殿下有绝对的信任,哪怕不懂也依旧照做,并且事无巨细都能做得妥当。
郁林又打开南十二的信件,这是她派去西南的探子之一。跟东十一一样,都是每旬初给她传一次信。
南十二在信件里说,他在的寨子正在清理沟渠,不日就打算引山泉入田。山里的野果野菜也有能吃的,就是有些菌子吃了会中毒。他不幸中了一次招,被村子里的巫医喂了酸药汁才好。
这酸药汁是巫医的独门配方,按照当地寨子里的规矩,只会传给下一任巫医知晓,他暂时还没办法打探出来。
另外,南十二按照惯例收集了一些当地能吃物种的种子、块茎跟块根(泡在水里),连带自己晒的、确定无毒的菌菇干一起寄了过来。
自从确定早些年寄来的西南稻种在京郊庄子里中出来的效果不好后,南十二能提供的完整种植信息越来越少了,现在基本都是一些野生物种,附上当地居民采集的时间段,剩下的就靠庄子里经验丰富的农户们自己琢磨了。
郁林沉思。
随信件而来的包裹已经被彭护卫妥善地收好,按照往常,这些物品会在十二个时辰内送至京郊的庄子交由那里的熟手处理。往年郁林都在皇宫里,是没机会见到这些物品的,只有一些“孝敬”的土礼,会送到她的东暖殿来。
现在倒是想见一见。
常年待在皇宫的公主殿下对这些抱有足够的好奇。
7. 007
东王府内,毗邻大门有一间大的倒座房,收拾齐整、井然有序,是专门用来接收这些信件跟物品的,之后再根据信件内容、物品用处的不同分配到规划好的区域储存或者使用。
彭俊的主要办公地点就在这里。
此刻他的表情如临大敌,盯着眼前臭不可闻的包裹,喉头滚动,跟手下人对视一眼,都有种难从下手的感觉。
“开吧。”其中一个手下开口了。
他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再糟糕也不会糟糕过上次了。”
彭俊闭了闭眼,对这话表示怀疑,但还是下定了决心:“开!”
他屏住呼吸,打开包裹。
首先看到的是几包种子,用油布仔仔细细地包好,打开检查也没有问题,计完数后被手下人放好,之后要送到庄子上去。然后是裹了油布的盒子——恶臭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来的——盒子拿起时还能听到水声,打开发现是没见过的作物,但是很显然已经腐烂了。
彭俊经验丰富,从容道:“拿小刀跟瓷盆过来,看有没有能救的地方。”
倒座房里一应工具俱全,手下人拿来小刀跟瓷盆,彭俊先给自己净了手,而后将盒子里的东西转移至盆内,自己握着小刀仔细地切开块茎。
腐烂的部分自然要切下来,内里如何还得再看看。庄子里有伺候庄稼的熟手,有些作物哪怕只有块根跟块茎,都能够种出完整的来。
故而哪怕东西已经腐烂,他们都得想办法挽救一二。
郁林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忙碌的景象。她没有出声,也没有打扰,挑了个能看的位置,观察彭俊的举动。房间里的臭味自然也闻到了,但郁林的忍耐力很好,不至于因此拂袖而去。
彭俊一顿操作后,终于切出一块没有异色、看起来没有问题的块茎,小心翼翼地放到手下刚拿过来的、装着新鲜清水的竹筒里,盖上了配套的盖子。
彭俊仔细叮嘱道:“路上骑马的时候慢一些,别太颠簸了!”
手下:“是。”
他拿着珍贵的竹筒,还有几包完好无损的种子,带着河洛院送来的纸张,骑马平稳地朝着京郊而去。
郁林瞥了他离去的身影,点点头:“彭护卫做事够仔细。”
彭俊一惊,连忙带着手下行礼:“给公主殿下请安。”
郁林:“起来吧。”
她盯着瓷盆里切下来的腐烂部分:“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会这样吗?”
“倒不一定。”彭俊回答道,“只是混着水装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还需要看季节跟寄信的位置,通常冬天保存的比较好。”
郁林:“知道了。”
指着小刀又问:“这样了也能种?”
彭俊行礼:“是的,殿下。”
他说:“一号庄子里的曾老汉就曾用西南寄过来的东西种出过完整的庄稼,只是长势羸弱,不适合京郊气候,最后长出来的果实又小又瘪,拢共加起来还不到一两……”
郁林:“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吧,本宫记得皇庄送来的信里有说。”
就是信里提了曾老汉用西南送来的东西种出来的效果不好,只赏了鸡蛋和粮食,倒是没提是在这种前提下,另外再赏他一匹细麻布吧。
彭俊:“公主好记性。”
郁林:“近日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本宫也去庄子上看一看。”
彭俊领命:“是。”
凡是明面相关的事情,郁林都愿意给驸马们留些体面。不然今日的天气就很明媚,去庄子上也无有不可。只是对驸马名声不好罢了。
之后的时间,公主府陆陆续续收到来自天南海北的信件包裹,有些还带着亟待处理的物件,彭俊跟手下人忙的不可开交,郁林也在书房内纵观天下。
棠梨肩负着誊抄的重任,担心自己一人照顾不周,便提了两个机敏的丫头上来,时时候在书房外头。
·
琴瑟堂内,梅娘和兰姐儿跟着李嬷嬷学规矩,后日便是拜见公主的时候,母女俩都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但在兰姐儿拜见公主之前,先来的是新娘回门的日子——经由礼部官员的整改,自然变成了公主殿下带着两位驸马爷进宫向皇帝陛下请安。
梅娘神色紧张地换上李嬷嬷给她准备的华贵礼服,今日她就要入宫,见到宫里身份高贵的娘娘们了。
邵琛也在赵公公的提点下穿了一身能够显示自己风度的礼服。自己今日的表现,很可能影响接下来的官职。
说到底,决定他未来的是惠宁帝,惠安公主只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干扰因素罢了。若是惠宁帝执意要封他高官,那惠安公主又能做什么呢?
两位驸马盛装打扮后,乘着琴瑟堂配的双人轿子,到了东王府的大门前。按照李嬷嬷的指引上了对应马车。
而在马车之外,是惠安公主富丽堂皇的皇家仪仗,两排护卫开道,奢华的马车载着帝国的明珠稳稳向前。
郁林姿态慵懒,靠坐在放了丝绸软枕的马车里。
不久,皇宫到了。
宫里的布置更加周到,公主殿下的步撵已经就绪,八个脚步沉稳的太监低头侍立,只要上头一声吩咐,便会抬着公主殿下平稳地到达凤坤宫的东暖殿。
郁林在棠梨的搀扶下换了步撵,邵琛跟梅娘也上了轿子。
两顶轿子的目的地并不相同,一顶随着公主殿下去了凤坤宫,一顶被太监抬去了龙乾宫,惠宁帝就在那里。
东暖殿的布置一切如常,二妃带着妃嫔们在门口迎接。一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便齐刷刷行了礼。
众妃嫔:“给公主殿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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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免礼。”
郁林刚下步撵,杨妃跟梁妃就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梁妃:“公主近来可好?臣妾惦念着您,可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想想着跟您会面。”
杨妃:“是啊,公主殿下,没了您,这皇宫里的风采便少了许多。御花园的景色再美,哪能比得上您的风华?”
其余嫔妃看到二妃的表现一边暗暗唾骂她们谄媚,一边恨不得取而代之。谁让惠宁帝前两天发话了呢?谁能让惠安公主成婚后依旧肆意、在宫中享受到家的感觉,谁就能晋封为贵妃。
天知道她们有多渴望这个位分!一旦有人能够脱颖而出,二妃对峙的局面就会打破,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前朝……哪怕是昭嫔这样次一级的妃嫔,内心都是疯狂心动着。
可惜二妃仗着自己位分高,硬生生挡住了其余妃嫔的动作,自己在惠安公主面前展示亲切。
郁林:“两位母妃也神采依旧。”
她带头往东暖殿内走去,二妃一左一右围在她的两侧,姿态不是一般的和蔼亲切,然后是昭嫔带头的其他嫔妃。
梅娘也跟着她们进入殿中。
这是她第二次来东暖殿了,但感觉跟上次完全不同。唯一没有区别的就是自己愈发警惕跟慎重的内心。
郁林:“梅娘,到这边来。”
惠安公主一抬手,梅娘便发现公主殿下的位置旁边增加了一个杌子。
她过去,僵着身体坐下。
梁妃率先夸赞道:“这位就是林驸马吧?果然是小家碧玉、可人非常。”
梁妃:“你与殿下同在公主府内,日后可要小心侍奉着。”
梅娘行礼:“是。”
“是个守礼的。”梁妃退下手里的金缠枝玉镯,戴到了梅娘的手上,“公主殿下的眼光果然很好。”
梁妃知道怎样夸人合适。
有她带头之后,杨妃、昭嫔也纷纷给了见面礼,她们也不敢托大,只说让梅娘好好侍奉公主殿下。
等见面礼都送完了,郁林抬手,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郁林:“李嬷嬷,梅娘刚来宫中还不适应,你带她去御花园看看风景。”又看向一众妃嫔:“本宫有要事与二妃详谈,其余人等回去自便即可。”
众人行礼:“是。”
李嬷嬷带着梅娘离开,众妃嫔行礼后也各自散开。有的回到了自己宫中,有的去藏书阁翻翻“禁书”,也有的去御花园偶遇梅娘。
昭嫔带着宫女太监,从另一条路走进了御花园。这其实是她的一时兴起,但想想也有可行的地方,谁的枕头风不是风?惠宁帝那里没有办法撼动,惠安公主这里也是个突破口。
同样是有立住的序齿皇子,缘何只有自己是个嫔位?
她也渴望更高的位置!
8. 008
东暖殿内,二妃对立而坐。
郁林在上座喝了口茶:“这几日宫中的内务如何?账本都带过来了吗?”
二妃讷言:“……没。”
郁林朝旁边送了个眼神,棠梨立刻动身,带着二妃的贴身宫女到二妃的宫殿中搬来了账本对牌。
东暖殿内的氛围很怪异,惠安公主坐在上首闻风不动,梁、杨二妃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发威,寄希望于自己的行为不出格。
宫人的脚步很快,几摞账本搬到了郁林手边,郁林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着。二妃的心就这么随着她指尖翻动书页、时不时停住的动作上上下下。
说句不敬的话,惠安公主的威严,可比当年宁贤皇后恐怖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摆在一边的账本见了底,郁林的表情无所差别,她合上最后一本账本放置一旁。
郁林颔首:“不错,没出乱子。”
闻言,二妃表情舒缓下来,静待公主殿下接下来的内容。
郁林接过棠梨递来的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两位母妃的能力依旧,本宫看到了也是心生慰藉。”
郁林:“俗话说,婚后事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本宫也是出宫立府了,才知道府中杂物亦是许多。”
郁林:“既然两位母妃都有能力,本宫又要顾及府里的事情,这宫中事务便让两位母妃打理吧,本宫逢五逢十、还有月末检查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二妃睁大了眼睛,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突然!哪怕之前郁林说了会放权,她们也想着循序渐进,要起码一年时间才能把权力磨到自己跟对手的手中。
现在才三天呢!
二妃也不是什么蠢人,甭管这些天公主内心有过多少想法,到手的利益才是真实的。若是这个时候拖沓,公主以为她们不想要,直接不给了怎么办?
梁妃连忙开口恭维道:“能得到公主殿下的看重,是臣妾跟杨妹妹的福气。”
杨妃也不甘示弱,表情甚至比梁妃还要谄媚:“梁妃姐姐说的是,多亏了这些年公主殿下的指导,不然我跟梁妃姐姐哪能那么容易上手还不出错。”
全然不提宁贤皇后逝世后宫权就是在她们手里的,那时也没出过乱子,只把功劳往郁林的身上套。
梁妃:“公主殿下愿意把宫权下放到我们二人手里,实在是荣幸之至。”
杨妃:“公主殿下放心,我跟姐姐一定会相互监督,不给公主殿下丢脸。”
两人在郁林看不到的角落疯狂地朝对方翻白眼,但内心的喜悦毋庸置疑,之后棠梨带人把账本搬回她们宫殿的行为更是让她们喜上眉梢。
二妃心甘情愿陪着公主闲聊。
她们不知,郁林这么快放权,跟宫外的事物有很大的关系。若郁林的野心只有一个公主府,那宫权确实不应该放开,但她有更远大的目标要实现,有更多的精力要付出去,这宫权也就无足轻重了。二妃的能力、态度都值得信任,给她们一些甜头也无妨。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
二妃估计这个时候惠宁帝就应该要过来跟亲亲女儿唠家常了,不能在这当继续显眼包,便纷纷提出离开一事。
郁林没有为难,直接允了:“后宫重担扛在两位母妃身上,日后这闲暇的时光可就少了。”她极少这样亲切的打趣,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郁林眷恋地环视自己的宫殿,以后她的重心就不在这里了。
她郑重其事地对二妃交待道:“这凤坤宫,是母后生前居住过的场所,你们可得帮我保存好了。”
语气难得的和软,甚至没有用上“本宫”这个称呼。
只有在这个时候,二妃才有一种对方是孤零零长大的少女的真实感,对母亲饱含思念。过去惠安公主的气势太强大,以至于她们都忘记了,郁林其实是一个四岁没了同胞哥哥、七岁同时没了生身母亲跟同胞弟弟的可怜孩子。
惠宁帝的偏心再多,以抵不过这么多位家人的分量。
二妃纷纷叹息:“……是。”
内心却很坚定:宁贤皇后在世的时候通情达理,公允慈爱,是她们真心拥护的主母,哪怕没有惠安公主的请求,她们也会做好这件事!
·
惠宁帝过来的时候,带着考校完的驸马邵琛。后者脸上布满自得,显然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
惠宁帝其实也不知道这时候要考校驸马什么内容,郁林是她的长女,也是他当下唯一还活着的女儿。
哪怕尊贵如一国帝王,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烦恼。
最后除了彰显自己对惠安公主的重视和宠爱外,就只在殿试出的问题上多交流了几句。邵琛能被他点为探花,学识能力自然都是过关的。
·
郁林率人在院子内行了大礼:“女儿给父皇请安。”
惠宁帝上前扶起她:“怎么成婚了就跟父皇生分了?”他皱眉扫视邵琛,“可是驸马在你身边吹耳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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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不喜扫视过来,邵琛跪下去的姿态更深了。
郁林起身,扬扬眉:“倒也没有这么不长眼的人。”
惠宁帝心下稍安:“那就好!若是有人不长眼、在你耳边嚼舌根,只管让下面人动手,有父皇在后面给你担着呢。日后咱们还跟之前那样相处。”
反正他的女儿要事事顺心!
郁林应道:“好!”
惠宁帝带着女儿进了东暖殿,而后是伺候的宫女太监。
邵琛也跟着进去了,然后是李嬷嬷带回来的梅娘,两位驸马站在下首,没有上面的意思压根不敢动弹。
郁林跟惠宁帝小聊了几句,然后指着他们笑着道:“父皇你看,郎才女貌,果然是一对佳偶天成。”
惠宁帝扫了一眼,不作其他发言,只道:“赏!”
两位驸马心情各不相同,但在帝王的开口下,还是不约而同地露出喜悦的表情,果真有几分夫妻相的味道。
跪下齐声恭敬道:“谢陛下!”
惠宁帝含笑看向女儿,宠溺道:“能让你开心就好。”
惠宁帝一个微表情,首领太监非常有眼色地让手下徒弟将两位驸马爷请去偏厅,自己在东暖殿内待命。
公主跟陛下还在继续聊天,说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宫里宫外不同之处,最后提了宫权归于二妃的事情。
惠宁帝沉吟片刻:“……既然你觉得她们都好,那就让她们处理着吧。”
惠宁帝:“也是个机会。”
以退为进,让那些蝇营狗苟、躲在暗地里的家伙自己露出马脚的机会。
得露个破绽给他们才好。
此外,梁、杨二妃,是除了宁贤皇后外陪他最久的人,各自生下一个序齿皇子,确实应当多给一些体面。
不过宫里的事情,惠宁帝相信郁林胜过二妃许多。倘若二妃出了差错,那他便只会把宫权留给女儿。
他是过来人,清楚随着皇子长大,后妃跟皇帝的关系会变得十分微妙,彼此之间也会存在斗争。当年他一个生母普通、妻族一般、名不经传的透明皇子能登上帝位,就是因为先帝废后破罐子破摔干的那些丧尽天良事。
说句实在的,如果没有废后下场,剔除那么多优秀的竞争对手,把不喜欢他的先帝也给带走了,只留下短暂的空窗期,这个皇位真不一定轮得到他。
所以惠宁帝登基之后,就一直防着自己的后宫。不然二妃掌权好好的,不至于插一个惠安公主进去。
9. 009
郁林跟惠宁帝聊了什么,邵琛跟梅娘都是不知道的,两人坐在偏厅里相对无言,周围都是惠宁帝的耳目,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贸然开口。
只沉默地喝茶、用点心。
直到午时太监喊他们去东暖殿用餐这尴尬的气氛才稍微消散,但只要想到接下来的时光要跟一国之君共进午餐,便觉得心里更加难熬了。
好在,惠宁帝无视了他们。
惠安公主也没理会。
曾经的夫妻俩味同嚼蜡般吃完了本该是天下之最的佳肴。一边感慨皇宫生活奢靡,一边埋汰自己暴殄天物。
饭后,惠宁帝回龙乾宫办公,郁林懒懒散散地休息了半个时辰。
而后就如早上浩浩汤汤来一般,又浩浩汤汤地回去了。
邵琛跟梅娘都被送回琴瑟堂,门后是望眼欲穿的兰姐儿。李嬷嬷和赵公公带头,领着两位驸马爷更换了衣裳,刚换上轻便些的常服,就听到宫里头来了旨意,立马又换了郑重的服饰。
一顿折腾之后,终于接了旨。
旨意有两道:一道是任命邵琛当秘书省校书郎、明日去上任的;一道是封梅娘为“清幽乡君”的。
这两道旨意非常的不得了!
邵琛那道还好说,本朝世家林立,科举选上来的官员初授都是八丨九品,等之后再看能力晋封,邵琛只是随了大流而已。何况校书郎是一个清贵的官职,上升空间非常之宽广,也算好去处。
但是梅娘那个不一样,“清幽乡君”是正五品的诰命夫人!
而诰命夫人的品级,从来都是依着丈夫跟儿子的。邵琛一个正九品官员,怎么配有正五品的诰命夫人?
等等,严格意义来讲,梅娘现在好想不止是邵琛的妻子……从惠安公主那边论的话,区区正五品的乡君身份,还真算不得什么高位置。要知道惠安公主可是惠宁帝亲封的正一品公主啊!
这样一想,打听到这消息的人就接受了,正五品诰命而已,不算什么,只是公主指缝里流出来的赏赐罢了,未来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不过在邵琛的心里,显然认为梅娘的诰命等级是跟着他的品级来的。惠宁帝封了梅娘正五品诰命夫人,就意味着在对方心里,自己初封就值得正五品,只不过碍于状元郎等人存在,不好意思起步封这么高罢了。
——这届状元郎的官职跟他相同,也是秘书省的校书郎。而状元跟探花,总归是状元的名次更高一些。
·
传旨的小太监是个懂规矩的,牢记惠宁帝“不能惊扰到公主殿下”的吩咐,朝河洛院磕了个头才离开。
微末动静汇报到郁林这里,她挑眉赏赐了琴瑟堂一桌盛宴。
然后继续看崔嬷嬷和彭护卫从各方手里找来的农书。此前她只对粮食的产量感兴趣——产量关系着民生——现在却对粮食的种植也有了想法。
说不定提升粮食产量的方法,就在这些种植技巧当中?
南十二在信中有提起过,他能那么快地融入寨子,吃菌子中毒还能享受到巫医专门熬酸药汁的待遇,就是因为他去之前带了两淮地区使用的耕种工具曲辕犁,帮助寨子提高了稻米产量。
以此类推,这些工具、手法,说不定真是提高产量的诀窍!
郁林专注于农书。
棠梨在帮她准备明日的衣物首饰,还有见兰姐儿时的礼物,库房里的兰花簪子刚好,找出来问一下公主吧。
·
翌日,是兰姐儿请安的日子。
梅娘跟兰姐儿都不敢耽误,早早地起床听李嬷嬷安排。
昨日梅娘受封正五品诰命的事情让母女俩很是高兴和感激——以后她们就有退路了,哪怕邵家容不下她们俩,也能自立门户活下来了——愈发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
李嬷嬷给兰姐儿挑了蓝色的襦裙,又给她带了好看的首饰。
将小姑娘打扮得冰雪可爱。
梅娘打扮得也很妥帖,她牵着女儿的手到了河洛院,棠梨已经在门口了,直接迎着母女俩进入正房。
母女俩都记着李嬷嬷的教导,一板一眼地行礼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郁林听了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扬了扬眉:“坐。”
棠梨适时地送上见面礼,一支非常漂亮的簪子。温润的白玉雕琢出兰花的模样,又用繁复的金线做了修饰,顶级匠人打造出来的工艺,点点花蕊美得就像碎金,造型还合了兰姐儿的名字,是件绝对出挑的好礼物。
只看兰姐儿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和闪闪发光的眼睛,就知道她极为喜欢。
兰姐儿:“谢公主殿下赏赐!”
郁林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是从乡野村子里出来的,但是乖巧伶俐、认真肯学,态度十分端正,言行举止都没出过什么差错。
梅娘把她教导地很好。
想想之前“视如己出”的打算,郁林进入最重要的话题。当然,在话题开始之前,还是需要一点点的铺垫。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随和得就像是在唠家常:“本宫记得,兰姐儿是惠宁二年三月份出生的,如今也有五岁多了吧?近几个月宫中事忙,跟着崔嬷嬷、李嬷嬷学规矩,也算是耽误你了,此前在邵家的时候学习如何?”
郁林看向小姑娘:“可曾能熟读背诵《千字文》?《开蒙要训》跟《太公家教》这两本学了哪一本?描红、临帖,临的是哪家字?”
郁林向梅娘打趣道:“兰姐儿有一个探花郎父亲,想必日常遇到学问难题,也是能向父亲求解的吧?说不定临帖临的便是父亲的字。邵琛只有兰姐儿一个女儿,想必日常也会为兰姐儿讲述《论语》或者《孝经》里面的内容吧?”
郁林遗憾地说道:“可惜如今邵琛的任命下来了,再指导兰姐儿不太方便,本宫想着为她另请两位先生,专门教导她文武功课。”
兰姐儿一脸困惑地听着问题,怎么公主殿下说的她听不懂?李嬷嬷教的规矩里没这些呀,是她没有认真听吗?
梅娘心里沉重,艰涩开口:“秉公主殿下……兰儿她……她未曾开蒙……不曾读书、也不曾识字……”
静,死一般的沉静。
郁林觉得自己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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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的发言受到了深深的冒犯!忍不住皱眉道:“邵琛一个读书人,竟也没想过给女儿启蒙吗?”
这事涉及到郁林的盲区了。
虽然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里说了很多地方的人都是不认字、也没有机会上学识字的。但邵兰的情况不一样,她父亲是科考出来的探花郎,具备教导孩子认字的能力。哪怕担心会影响考试,教她背个《千字文》或者《论语》里的著名篇章也不是什么难事,后者还能加深自己对《论语》里面篇章的印象。
何况兰姐儿三岁开蒙的时候,邵琛刚好在给他的父亲守孝,没有人际往来的需求,空闲的时间足足一大把。
郁林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父皇还没有被人推到台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但他每天回家都会抱着她给她跟哥哥念《论语》跟《千字文》,还跟她们讲孔子身上发生的趣事,让她们也学着两小儿辩日。
以己推人,郁林觉得邵兰是邵琛的亲生女儿,怎么也该重视几分吧?就算没有惠宁帝那样疼爱宠溺,抱着孩子亲自教导描红,也得有个三五成吧?
哪怕让她学“女学”呢?
梅娘苦笑。
邵琛哪里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嫌弃她也嫌弃兰姐儿,哪怕是教导书童认识几个大字好出去在同窗中给他挣面子,也不会想要教导兰姐儿的。
她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哀叹道:“他不喜欢女子有学识,常说女子生来就是要侍奉夫君、孝顺公婆的,从不让兰姐儿接触这些……”
兰儿在邵家,从小就会的是家务。邵父邵母都是贪懒享乐的,邵琛又自诩身份金贵,手不离书,家里的活计便都落到了她跟年幼的女儿身上。
邵家其实不缺钱——至少以农村人的眼光来看是不缺的,他们家有田有地有宅子,每天都能吃得起鸡蛋——但梅娘跟兰姐儿没有享受到过这份富足。
反倒成了邵家的仆人,日夜伺候着邵家一大两老。
郁林发话:“那是他狭隘了。”
她看向一脸懵懂的兰姐儿,心底闪过叹息跟怜悯,脑海里有很多混沌的想法冒出,但还是先攻当下,对着懵懂的小姑娘肃声强调道:“读书是一件好事,能够明事理、懂内涵。既然兰姐儿还没有开蒙,那就从基础的《千字文》学起吧。棠梨,让人把把西王府的染墨阁收拾出来,给兰姐儿上学用。”
又看向梅娘:“你也跟着学点。”
梅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连忙拉着女儿跪下去:“……是!”
梅娘拜道:“民妇叩谢公主大恩!”
兰姐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边拜一边扬声道:“民女叩谢公主大恩!”
郁林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好歹是我公主府的人,读书明理是应该的,出去可别丢了本宫的脸面!”
想想梅娘一个昨天获封诰命的人今天还自称“民妇”,郁林就觉得李嬷嬷的规矩教导还任重道远。只不过有更大的冲击在前,倒是让她琢磨出别的心思。
连邵琛这样先天条件充足的家庭都不想、不愿给孩子启蒙学习的话,如何使更多的人读书呢?
10. 010
棠梨的速度很快,一应人手安排得非常齐全,第三天邵兰跟梅娘就带着文具到染墨阁向夫子报道了。
·
河洛院里,管嬷嬷摸出一张名单,恭敬地呈给上首的人翻阅。
郁林打开,随意翻看两眼,嘴角扯出不屑的弧度:“这是在试探本宫呢,倒是比之前有点长进。”
先弄点浅薄的痕迹出来,确认宫权是否已经移交。是,便继续安插人手;否,则及时止损,谋而后动。
但也就这样了。
郁林:“不用管他们,按照本宫的吩咐来就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兴趣跟那群人玩什么过家家。
管嬷嬷领命:“是。”
又汇报起另一项内容:“殿下,奴才得到消息,南风馆那边好几个出色的,最近都被京中的达官贵人买走……”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有些挣扎,理智让她没有保留、和盘托出,情感上又觉得污了公主殿下的耳朵。
郁林捕捉到她的神色,神色和缓,出言安慰了几分:“嬷嬷不必多思,就算那些人是拿来应付本宫的,本宫也不会随便什么都要。”
除非那些人在具有美色的同时还十分拥有能力,不然,免谈。
管嬷嬷松了口气:“公主殿下心里有主意就好。”
一主一仆又继续交谈许久,管嬷嬷是郁林在宫里的眼睛,替她看守着皇宫里的一切,让她的感知不会被人迷惑,始终知道宫里的节奏风向。
日头渐升,管嬷嬷也到了该回宫的时候,郁林眼里露出几分不舍:“嬷嬷到侧厅喝碗甘菊饮再走,本宫记得嬷嬷喜欢喝这个,一早就让厨房准备着了。”
管嬷嬷也是感慨万分,眼角沁出了几朵泪花:“公主殿下还记得……”
郁林感叹道:“你是母后身边的人,你们的喜好,我都知道,也都记得。”
管嬷嬷曾经是宁贤皇后身边服侍的一等宫女,宁贤皇后逝世后,就成了郁林身边得用的嬷嬷,器重程度非常。
这次郁林成婚,出宫立府,就留她守在凤坤宫。
郁林对宁贤皇后留下来的核心人手向来珍视非常,她渴望从这些人身上,汲取到宁贤皇后留下来的母爱,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好。
她的心,始终缺了一块。
·
早长莺飞,春风和煦。
低调奢华的马车队伍穿过南城门,朝着京郊皇庄而去。
郁林践行了她的想法,朴素穿着,躬身亲临京郊皇庄,切身实际感受农田耕作的同时,也见一见那位曾老汉。
眼下正是播种的时候,播种会影响到最后的收成,郁林便吩咐不打扰田间耕种,彭俊也只知会了庄头。
能在郁林这位殿下的皇庄里头担任庄头身份的,都是聪明识趣的。这家的贺庄头也不例外,他没做出任何多余的仪式,只自己带着两个手下迎接。
他可不敢自作聪明,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坟头草现在都有他腰那么高了。
车队停在庄门口,贺庄头连忙带着两个手下跪下:“给公主殿下请安。”
郁林:“起来吧。”
而后便是由贺庄头带路,引着队伍去了院落之前。
这座皇庄的分布泾渭分明,庄门口进来是一条直道,可以一直通到成排的院落。而后以院落为分界线,后面是成片的山林跟田地。直道的左右两侧种了一些瓜果、蔬菜之物,随时节挑最好的送到公主府上。
院落打扫得十分干净。
郁林踩着宽凳下了马车,她没有穿宫中的华服,而是一身简单的便衣,头顶秀发用细绳固定成马尾,脚底踩着合脚的皂靴,行动起来十分的方便。
郁林:“本宫久不来此处,也想见见田园里的风光日常。”
言下之意是要真实,不想看到专门排演出来的景象。
贺庄头连忙表态:“是,公主殿下,您来的消息只有奴才跟奴才的两个手下知道,其他人都在庄里头干活呢。”
郁林:“行,你带路吧。”
彭俊指了两个穿着常服的护卫专门跟着郁林,剩下人则各司其职,去对应的人手那里查看成果。
贺庄头神色自然走在前头,郁林跟两个护卫紧随其后。
贺庄头:“这一大片种的都是粟,通常是做主食用的,京郊庄子的产量比关中庄子的产量要低一些,亩产只有不到两石,关中那边多的时候能到三石。”
贺庄头:“那一片种的是黍,可以当主食也可以用来酿黄酒,远处那座屋子就是专门弄来酿黄酒的。现在没到酿酒的时候,便只储存了先前酿的黄酒。”
同等条件下,粟的产量比黍更高,但黍的耐寒性比粟更强,所以在更北一些的地区,农民的主要种植粮食就会变成黍,糜子,就是黍的一种。
这两种作物的种植面积加起来占了所有田地的一大半,剩下区域一块一块划分得很小,大的好歹能有个几分,最小的那个甚至还不到一厘。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田头插了木牌,当做标记物。
贺庄头知道这些田地是公主专门要求开辟出来的,介绍时语气更加慎重:“这些地都有专门的农户负责,每天干了什么都要记录下来,定期会有护卫过来检查。这边这块地是黄老头的,那边那块是翠花婶负责的,远处那个框了篱笆的是曾老汉的……”
郁林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曾老汉?”
“对,就是他。”贺庄头搓了搓手,没想到公主也知道这个农户,不过这正说明了公主的用心,“曾老汉是我们庄子里的种田好手,对时节的把握非常准,有时候还会半夜爬起来伺候庄稼。护卫他们带来的种子,有好几种都是曾老汉种出来的效果最好……”
就是这个最好对比粟、黍,显得十分不起眼罢了。
郁林记在心里,走到篱笆田地的时候特意多看了几眼。这会儿才到播种的时期,田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从田地的开垦程度还有篱笆的整齐程度,可以看出这位曾老汉十分细心。
田地看过之后,便是山林。
上面有农户开垦出来的不规则地,也有专门种植的桑树、果树,另外还有几棵野生的板栗树。
桑树林里,有妇女丫头在摘桑叶,贺庄头指着一个八九岁模样、扎了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那丫头叫曾小翠,是曾老汉的亲孙女,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平时干活手脚可利索了。”
曾老汉是逃荒来的,据说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个孙女相依为命。他对孙女也宝贝得不行,瞧那小姑娘身上新做的细麻布衣裳就知道了。
郁林记下这个人。
眼下她人手够用,但肉眼可见的,未来会越来越缺人手,提前挖掘一些好用的也不错。
贺庄头带着郁林浅浅逛了一圈,便到了用饭的时间。他瞧着公主殿下的神色颇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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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长的路走下来,公主殿下竟然也不感到劳累吗?连大点喘气的动作都没有。
农家人粗茶淡饭,郁林也不挑剔,她知道自己手里这份已经是最好的了,其他人吃的只会更平淡。
只有亲身经历一遍,才会有更加深刻的认知。
郁林此次安排在皇庄待半旬,好好体验农家人的生活。
·
京城,忠勤伯府。
忠勤伯带着除了年幼孙子外的一大家子在书房里开会。
这一代忠勤伯府人口简单,除去妻子简氏、妾室牛氏外,就只有余虹海、余虹河两个儿子。其中余虹海娶了太学博士的孙女柳氏,育有一子,余虹河则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忠勤伯府这次开会,就跟余虹河的婚事有关。
准确的说,是他的去向。
余虹河胎里病弱、自幼吃药,每年都要用药仔细养着,不能科考、也不能参军,身体素质差到现在忠勤伯府都没考虑过教导他房中事,前途无望。
若是忠勤伯府如日中天,那养他一辈子也不妨事;偏偏忠勤伯府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已经入不敷出。堂堂一个伯爵府,竟然还要家中女眷带着大小丫鬟缫丝刺绣补贴家用。
这样的家境……余虹河早就做好了小侄子周岁后,自己寻个时机断药病逝的打算,不给家里添麻烦。
但现在,转机出现了。
余虹河身体差、学识不高,但他有一项天然的优势,长得好看!
余虹河的脸可以说是专门挑着父母优势的地方长的,明明忠勤伯的相貌只是粗犷、牛氏的相貌也很普通,偏偏他长成了摇曳生姿的大美人。
芝兰玉树,貌比潘安。
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似眨非眨,眼底缀了颗红色的美人痣,配上他纯洁的眼神,媚而不妖。细腻的肌肤带着病态的白,好似一块冰冷的玉。
这样的相貌,在特殊时候,可以发挥出特殊的作用。
余虹河并不介意用自己的相貌为家族谋取福利。
余虹河:“父亲,那位惠安公主,是眼下我们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余虹河:“若是儿子能得公主青睐,想来大哥的前程也更有把握。”
余虹河:“那邵琛,家世、相貌都不如儿子,只是入了惠安公主的眼,妻子就成了正五品的清幽乡君,自己大抵也能很快升上去……”
余虹河眼神坚定:“儿子生来体弱,家中却愿悉心照顾、养育儿子多年。生恩养恩俱在,如今机会摆到眼前,儿子也愿意为了家族的前程,搏一搏。”
余虹河这番话,余家人都很心动。
忠勤伯沉吟片刻:“既如此,你放心去做,伯府的人都可由你调动。”
忠勤伯:“待这件事成,我做主,日后你大哥再有孩子,过继给你当嗣子。”
“柳氏,你的意思呢?”他象征性地询问儿媳的想法。
“一切都听公爹做主。”柳氏自然没有不应的,小叔子可是在为她的丈夫谋前程,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拖后腿?
忠勤伯颔首:“那就这么定了。”
之后一家人又开始讨论要怎么样能入惠安公主的眼。通过先前公主娶妻的行为,他们分析,这位公主应该好色、但要名声,不然不至于把林氏也娶了,还给她请封了正五品的诰命。
余家人打算以名声为突破口,在心想事成的同时,谋得更多利益。
11. 011
郁林在庄子里的生活很充实。
每天清晨,她都会起床,去田地里看看农户们劳作的身影,等到吃早饭休息的时候,她便不拘小节地混在农户身边,问些不曾了解的问题。
——彭俊看到这幕有点惊呆,知道公主殿下有时平易近人,但这也太平易近人了吧?比他们护卫还要没架子。
上午,农户们继续劳作,郁林跟着那个叫做曾小翠的姑娘到桑树林里采摘桑叶,学着妇女丫头的模样喂养春蚕,并不时问些技巧上的问题。
午时用饭,郁林又跟妇人丫头们混在一起,听她们唠叨些乡野故事,回忆过去逃荒时候的艰难。
本朝虽然没有发生过饿殍遍地、惨绝人寰的大灾难,但小的水灾、旱灾一直存在,还有山洪、泥石流等等,这些灾难一旦发生,就会给当地村民带去毁灭性的打击。
曾老汉一家是,翠花婶一家是,这些妇人当中自然也有人是。
下午,郁林带走了曾小翠,到库房取了各种各样的农具,选了一片没有播种过的土地——据说是选定的种子要等端午过了之后才能种——让曾小翠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农具,等傍晚时分曾老汉找过来,又让曾老汉示范了一遍。
晚间,寻常人家是不吃饭的,贫苦人家甚至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但是最近农忙辛苦,皇家庄子又不缺粮食,每人就又多了一碗稀饭可以喝。
郁林亲身体验了一遍农户的日常,对百姓的辛苦有了更深的认知。最重要的是,她清楚地知道,庄子里农户们的生活其实比许多百姓要好一些。
这便是更大的挑战了。
郁林的野心是让所有人都能够过上吃住不愁的生活,但这无疑天方夜谭,每一点进步都堪称异想天开。
夜里,绝大多数院子里都是没有光的,蜡烛也好,灯油也好,对农户们来说都是奢侈品。除去郁林的院子之外,只有庄头跟几个管事的院子有光,他们要记录庄子里的情况,汇报给公主府。
众生百态,但平民实在辛苦。
郁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一点触动、每一丝感怀都是对内心伟岸计划的填充,无论前方有多少困境,她都愿意跨越荆棘闯过去!
·
皇庄踏实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天,转眼到了回程的时候。彭俊带人收拾好车队行李,一行人又回到了公主府。
郁林刚一踏入河洛院,留守的棠梨就匆匆迎了上来。
小姑娘凑近压低声音:“公主殿下,外界最近有些关于您的风声……”
郁林抬眸:“怎么说?”
棠梨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定了定神如实汇报,语气十分纠结:“说……公主殿下您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在城外的庄子里养了很多男宠……喜好男色、没个正经,刚成婚没多久就去庄子里跟男宠颠鸾倒凤……与邵驸马成婚却不守妇德,半点没有公主守正的模样,实在是给皇室丢脸……”
郁林不以为意,直抓重点:“父皇那边怎么说?流言来源你们查了吗?”
棠梨觑着郁林的脸色回答:“陛下那边暂时还没知道。流言是这两天才传出来的,一开始是在南城的乞丐中,后来才在东城也有些动静,不过还没传到西城跟北城来。昨儿个梁妃娘娘和杨妃娘娘派了各自信得过的宫女,来问宫务账本的事,提及陛下最近忙于政务,已经好几天没入后宫了。”
故而流言才刚刚开始发酵,也没传到皇帝陛下耳中。
棠梨:“至于消息的来源……奴婢查到了忠勤伯府的二公子身上。”
棠梨:“根据奴婢猜测,那位二公子有意入您的后院……”
一个相貌好看却身体不行的男子,使计谋传出这样的流言,很明显是奔着公主殿下来的。只不过他们觉得给公主殿下当男宠是吃亏,想从其他地方再多捞点,便一手炮制了这个对自己有利、可使其占道德高地的流言。
既要又要,贪婪无比。
郁林听完,好半晌都没有答复,空气静悄悄地酝酿着可怖的压力。
倏然,郁林冷笑:“有意思。”
这一声好似银瓶乍破,打破了所有压抑的沉闷氛围。
郁林开口,语气嘲弄,将对方的用意分析得十分清楚:“想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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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的后院,享受来自本宫的荫庇,却率先编排本宫的名声、打压起本宫的形象来!通过踩本宫一脚的形式,为自己入府积攒道德资本……倘若事后本宫追究,还能把罪责推到邵氏跟宗室身上……”
她眸光一冷,右手袖子一摆,扫出凌厉的风:“有点聪明,但不多。”
郁林坐到书桌后,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痕迹,这是她刚在农田里耕作的时候因为操作不当磨出来的水泡,压破之后流水流血,到现在都还有疤痕留下。想她辛辛苦苦体验民生,京城里吃穿不愁的伯爵子嗣却特意来寻她的晦气,只为满足自己的利益,当真是不知所谓!
她的心里窜起一阵无名火,冷声对棠梨吩咐道:“忠勤伯府的人不懂规矩,你就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敛眉又道:“把流言也处理了。”
“是,公主殿下。”棠梨激动地接过公主殿下的命令。她早就看这个流言不爽了,忠勤伯府的人撞了上来,就该让他们知道公主府的厉害!
棠梨出门很快吩咐了几声,之后会有对应的人员负责。得亏公主府的消息灵通,不然恐怕得蔓延到北城来,才会被府里的宫女太监打听到。
那时,就是给公主殿下丢脸了。
·
郁林在皇庄的收获很多,回来后自然要整理一遍。受了伤的手写字不是很顺利,郁林只能将就着写了。
好在字迹是清晰的。
棠梨看到她的动作,心里一惊,里面开口说道:“殿下,您的手受伤了,奴婢喊龚太医过来看看吧。”
她深知公主的脾性,也深知劝导的技巧:“陛下看到了也会心疼的。”
前一句话,郁林听完不为所动;后一句话,郁林想到惠宁帝担忧的面孔,搁下手里的毛笔。
郁林妥协道:“让他快点。”
棠梨面露喜色:“是,公主殿下。”
在皇庄体验农家生活的公主殿下可以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但在公主府里的公主殿下,是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需要维护皇家跟陛下的形象。
郁林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诉苦。
12. 012
得知公主殿下回府后,梅娘带着兰姐儿到河洛院请安。
里头郁林正在上药,上好的宫廷秘药抹在手心,不用两天就会消去疤痕,届时还是完美无瑕的一双手。
棠梨代表她的意思出来回话:“林驸马跟兰小姐有心了。”
甭管怎么说,这份用心就是很令人熨贴,棠梨对二人多了几分好感:“如今公主殿下有要事在身,无瑕接见两位,两位还是请回吧。”
棠梨:“日后只需要在染墨阁休假的时候过来请安,聊表心意即可——这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梅娘:“是,妾身知晓了。”
染墨阁如今授课的夫子姓向,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人。性格严肃但不失几分仁爱,为人古板却还有几分变通,不嫌弃兰姐儿是女儿身,也不嫌弃梅娘年纪大,每日教导都非常用心,可以说是一视同仁的好先生了。
向夫子教书授课很有一套,知晓劳逸结合的道理,故而染墨阁每旬都有一日休假,可以做些自由松泛的事情。
母女俩回到了琴瑟堂,邵母板着张脸坐在院中,粗使婆子站在她的身后,监督着她每一个不合规矩的行为。
邵琛每日下职回来,都会听到粗使婆子的汇报。在一句句不带任何情绪的汇报声中,邵琛的心态逐渐变化。
起初,他还觉得是婆子多事,母亲生养自己一场不容易,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怎么还要处处受到掣肘?他当官不就是让母亲享福的吗?
后来,他逐渐觉得邵母不像话。他如今领着校书郎的工作,每日都会跟同僚上级多有交流,那些人的母亲都是落落大方、尊贵有礼的贵妇人,偏偏邵母粗俗、野蛮,上不了台面。
邵琛都羞于在同僚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妻子林氏好歹有个“清幽乡君”的诰命,邵母她有什么?
最终,邵琛也开始看邵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甚至希望粗使婆子能多多教导邵母,好歹让她有几分配得上自己官职跟身份的仪态。
粗使婆子得到邵琛暗地里的表态,第一时间汇报给了李嬷嬷,而后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过去是怎么做的,现在就依旧还是怎么做的。
心里却是对邵母几分唏嘘。
整个琴瑟堂都被李嬷嬷和赵公公带着学过规矩,邵母虽然不如林驸马跟兰小姐听话懂事上手快,但也是每日稳定进步,偏偏她亲生的儿子看不上她,指使自己这个婆子磋磨她……
·
河洛院里,医女帮郁林上好了药,龚太医坐在侧边书桌后奋笔疾书,嘴里不忘絮絮叨叨说话。
龚太医:“公主殿下您也别为难我老人家了,我如今都快六十有二了,哪里吃得消这么重的抄书工作?我把重要的单方抄一下,剩下的您让药童医女或者其他可信的人来抄可以吧?”
郁林随意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这些都是您龚家的传家宝,几代人的心血汇聚其中,不能随意让他人触碰吗?”
龚太医:“哎呀,那不是小老头以前不懂事嘛,还是公主殿下您说的对呀,医术在我手里只能让我救人,但要是从我手中传出去,让更多的人学会了里面精髓,那就能让更多的人救人了。”
龚太医:“这可是悬壶济世、名留青史的大好事啊!小老头以前只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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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公主殿下您这样的觉悟?”
其实不是觉悟的事情,而是他作为大夫要靠医术吃饭,竞争者多了会影响医馆生意,大夫也是要讨生活的嘛。同时学医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看医书开方子需要认字写字,辨草药需要绝好的眼力见,炮制草药更是要仔细谨慎,此外想当一名好大夫还需要大量的积累跟上手的机会,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条件?
即使是龚太医过去自己收徒弟,也是要培养十几二十年才能出师的,这样漫长的学习和磨砺,对家底是个很大的考验。一般大夫的家底也就够他们培养几个或者十几个徒弟。
很少会有大户人家的子弟放着科考参军这种有前途的道路不走,自费金钱跑来当大夫的徒弟。
基本还是要靠大夫自己。
回想过去的事情,龚太医露出一个乞求的表情:“剩下的内容您让其他人抄行不?到时候我对着检查检查就好。”
他也没想到当初来医馆里挖墙脚的是皇家公主殿下的人,医术考核过后,让他进了太医院,从此光宗耀祖、成了龚家族谱新开的第一人。
就是这位公主殿下有野心,想要改变很多扎根的现状。
为此,不惜拉人上她的贼船。
龚太医不是第一个有此殊荣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郁林没有继续为难他:“等会儿你把要抄的内容整理一下,列个目录出来,我让素雪过来跟你对接。”
她成婚也有半个多月了,“嫁妆”虽然没有全部理完,但也只剩一小半了,崔嬷嬷一个人整理也不成问题。
龚太医面上一喜:“好嘞!”
13. 013
公主府的速度一向很快。
忠勤伯府前脚还在畅享未来步步高升、高官厚禄的好生活;后脚就收到了忠勤伯身上的虚衔从原来的正五品下降到正七品的通知,同时,全府寄予厚望的余虹海被也一旨圣令分配到了西北地区担任黄沙县的县丞。
这两道消息恍若一道惊雷,打破了忠勤伯府的美好幻想。同时里面透露出来的深意,更像是一盆冬天的冷水,直接把所有的火热浇了个透心凉。
余虹河黯然:“怎么会……?”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昨天还在按照自己计划发展、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的忠勤伯府,今天就遭遇了当头一棒,未来很可能会直坠深渊。
忠勤伯府落魄很久了,现任忠勤伯能力平平,文不成、武不就的,只领了一个皇上恩赏的虚衔,就这,也是忠勤伯府唯一拿得出手的官职。
如今,这个虚衔也落寞了,从原来的正五品变至正七品,这可是足足四个等级的跌落!以忠勤伯的能力,几乎是没可能再升上去的……
而且,余虹海也被安排了官职。
余虹海本身只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按理来说是不到授官要求的——本朝当官要求进士出身,偏远些的地方举人也可以。秀才授官是非常罕见的,如果不是这次官职只是黄沙县的县丞,那当真是难得一见的荣宠!
黄沙县是什么地方?
位于西北地区,紧邻边境,贫瘠困苦不说,还时常会遇到异族的骚丨扰,可以说是本朝最落后的几个地方。
而且余虹海的官职只是县丞,上头压着一个正经的县令,忠勤伯府在那没有任何根基,什么都得从头开始……这样的前景跟地狱没什么区别。
如果余虹海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天降一个官位可以直接笑醒,祖坟说不得都得冒青烟;但余虹海出身忠勤伯府,这样的家世摆在这里,无论如何都看不上黄沙县县丞这个官职。他们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高官厚禄,要么留在京城当京官,要么到富裕的地方当地方官,哪里想过去西北吃沙子受苦?
假如一个黄沙县县丞的身份就能让他们满意,那不需要额外的助力,仅仅忠勤伯府自己就能够到。
这结果——
余虹河几乎要吐出血来!
忠勤伯现在倒是冷静下来了,叹息一声道:“这应当是公主府的手段,我们都小瞧了这位公主殿下。”
他们以为能借到公主的助力,没成想自己的手段提前激怒了对方,于是高高在上的权势飘过来,轻而易举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简氏抹着帕子流泪,柳氏红着眼在一旁安慰她。
余虹河一拳捶到桌子上,喘着粗气愤声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起了这样的念头,大哥跟父亲也不会……”
他说着快要喘不过气来,简氏看到后连忙招呼众人,将他扶到软榻上好好躺下,喂了随身携带的救急药丸,细声安抚着他:“快,把药吃了,府医说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二弟,这事怨不到你身上。”余虹海帮他顺着气,“当初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支持了。要说也是我们一起异想天开的错,你只是想让家里的日子好一点,怨不得你……”
要怪也只能怪那位公主殿下太过狠心,他们才传了点不痛不痒的流言,对方就报复到这个地步!
恰此时,忠勤伯也带着府医到了,老府医又是扎针,又是喂药,好半天,余虹河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在药效的作用下昏昏睡去。
生母牛氏留下来照顾他,其他人换去简氏的院子再谈。
忠勤伯搂着简氏安慰她:“夫人莫要忧心,眼下也不过是时也命也。我本身领得就是个虚衔,平时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如今虚衔的职位降低,不过是到手的俸禄少一些罢了,不碍事的。”
说到这里,忠勤伯看向大儿子,自己寄予希望的嫡长子,这才是真的遗憾跟可惜:“海儿,何时上职?”
但皇命在身,不得不从。
余虹海回答道:“指令上说,越早越好,如果三个月内没到府衙上职,就按违抗皇命定罪。”那是轻则杖身六十,重则牵连全家入狱身亡的大罪。
忠勤伯一愣:“那岂不是要立即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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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京城到黄沙县,带着行李,通常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中间再遇到事情耽搁一下,那三个月也是需要的。唯一庆幸的就是现在天气转暖,路上遇到状况的几率会减少。
余虹海沉默颔首:“儿子打算后天就出发。”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柳氏:“这次事情是我家连累你了,我与你写封和离书,你在京城,还能再找户好人家……”
他跟柳氏感情甚笃,说出这话无异于在自己心上剜肉,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这次去黄沙县很可能一去不复返,没必要让柳氏跟着自己吃苦。
柳氏痛苦流泪,抓着他的手臂哀声哭嚎道:“不!我不走。夫君,我跟你一起去任上,恒哥儿就留在京中,让公公跟婆母照顾。”
她声音哽咽:“若是、若是……我也愿意跟你死在一处!”
余虹海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动情道:“彤娘,这也是为了我们儿子。和离之后,儿子就跟着你离开,随你的姓氏。这样日后公主殿下要赶尽杀绝,我们的孩子还有机会活下来。”
柳氏依旧摇头,辩驳道:“假如公主殿下真要赶尽杀绝,那岂是改一个姓氏就能逃避的?”
她望着夫君的眼眸,泪水像珠子一样落下:“不要赶我走,好吗?你答应过我的,一辈子都只会跟我在一起!”
余虹海紧紧握着她的手,泪珠自在眼眶里打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己的妻子这样深爱,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回应这份情感,发誓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柳氏深深投入他的怀抱,夫妻俩抱着相互流泪。简氏也在感怀这对夫妻的情深,庆幸自己儿子有个知心人,能在困境中获得一点安慰。
就像自己一样,只要忠勤伯的品行不曾改变,那她就愿意陪他吃苦。总归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未来也只是更苦一些罢了。
仅仅几个时辰,忠勤伯府就尝到了算计公主的后果。只是这样的后果过于沉重,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
这也震慑住了其他想搞动作的人。
14. 014
公主府出手教训忠勤伯府的事,不少势力都关注到了。再略一查余家先前的动向,就明白了公主府的深意。
原先打着差不多想法的几家不得不更换策略、改变方针,另取他法,将府里买来的清倌献上。
而且还得维护公主殿下颜面,不然那位可是会发飙的!
有人道:“你们派人再好好调丨教调丨教,时间不能拖得太久。”
久了就用不上“自然”的理由了。
也有人道:“南风馆三名头牌,除去我府购买的这名外,还有两名,若是被他人抢了先机,倒是不美,得就近找个好时候把人奉上……最好是力压群雄,即便不能,也要齐头并进。”
这些人都在打着算盘。
·
公主府内,郁林也有打算。
郁林:“前头的事情处理好了?”
棠梨恭谨回答:“都解决好了,流言已经清理干净,忠勤伯府也在寻找镖师车队,护送余大公子前往黄沙县。”
棠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我们的人手都看着呢。”
公主府在西北也有人,无论如何,忠勤伯府大公子到黄沙县任职的时间就会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
这也是余家占了便宜,区区一个末名的秀才,若没有公主殿下大发慈悲,哪里能领到一个正式的官职?
先前邵琛考上举人之后,可都还是白身一个呢。
郁林不无不可道:“希望经此一遭,京城人都能够聪明点。”不要再搞这么下流的动作。
棠梨:“公主殿下用心良苦。”
像是想起了什么,棠梨拿起一卷桌上刚送来的画卷:“对了,殿下,那位算计您的余二公子,最新的画像已经送过来了,你可要抽空瞄一眼?”
郁林并不反对:“也行。”
画卷展开,露出里头男子的形象。身穿青衣的男子身形瘦削,却于竹林下昂首挺立,伸手托起一片翠绿的竹叶。他的身板挺得很直,颇有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意蕴,青衣融汇于背后的竹林,也像是风中的一根劲竹。
很美。
跟探花郎是不一样的美。
邵琛最出色的是意气,一举当官的锐意进取;而画中人出色的是意境,与背景几乎要融为一体。
郁林来了点兴趣:“难怪敢这么大胆的算计本宫,原来底气在这里呢。”
忠勤伯府大概也对这位二公子的相貌有着极其的自信,笃定郁林会对这张脸痴迷。所以先一步传出惠安公主郁林“好丨色、放丨荡”的名声,再操作操作让郁林当街把二公子“抢”回公主府。哪怕现实做不到这步,只要当时有个意头引人遐思即可,之后自然能圆成“公主府以权势相逼,忠勤伯府不得已为之”的戏码,顺理成章把人送进公主府。
说实话,若不是忠勤伯府脱离朝堂太久,对郁林的性子没有半点了解,只凭着过往的认知行事。这以名声裹挟入府的行为,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一位好丨色的公主在街中看到一位相貌英俊的公子想要强抢回府,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至于名声有瑕这种事,只要公子的美人计使得够好,色令智昏也是常事,他们并不感到惧怕。
郁林食指敲了敲桌子,目光落在画像的人脸上面,还是觉得很好看,于是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他所愿,本宫也看上他了。”
棠梨知道自家公主的话还没说完。
郁林轻挑眉梢:“如此,本宫便给他一个机会,能让他入府服侍本宫。”
郁林:“不过本宫喜欢乖觉点的,再让人教教他规矩吧。”
棠梨敛眉,心照不宣:“是。”
·
余虹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牛氏熬了一夜实在熬不住,在丫鬟的劝导下暂到隔壁房间休憩,留下服侍余虹河的小厮,继续守着自家公子。
彼时余虹海夫妻已经在院子里收拾行李了,简氏抱着孙子依依不舍,恒儿眼巴巴地看着父母,嘴里咿呀咿呀地带着哭音。忠勤伯带着管家出门寻找合适的人手,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整个忠勤伯府都透着死寂感,仿佛除了余虹海夫妻的院子外,再无人气。
余虹河遥遥看着兄嫂的身影,内心的愧疚再也压抑不住。
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
他不敢上前跟余虹海夫妻说话,也害怕看到他们的目光。哪怕他知道他们不会有怨恨,可那些充满包容的目光,更是让人心痛不已!他宁可他们指责、奚落他,也不想他们包容他。
不知何时,小厮找过来了。
“二公子……”
这个称呼惊醒了余虹河的意识,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呼吸陡然急促,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最后看了兄嫂一眼,急匆匆朝府外跑去。
余虹河的身体不好,跑了一阵子就感觉胸口泛痛,步伐也变得沉重难动,但他不敢有任何的停歇,撑着越发难受的身体朝公主府的位置奋力跑去。
躯体的难受让他的意识越发清醒,他意识到一切根源都在公主府,假如能让公主殿下高抬贵手,那他的家人就还有生路。为此,他怎么样都行!
所以,哪怕形容狼狈,他也孤注一掷地跑了出来。
小厮急急忙忙追上来,想劝他回去休息吃药。余虹河伸手推开了他,迈着凌乱的步伐跑到公主府。
这时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几乎是直接跪在了公主府门口,他艰难地伸出右手,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余虹河双眼通红,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沙哑地嘶吼着:“忠勤伯府罪人……余虹河!求见公主殿下!”
吱呀,大门打开,穿着绿色衣服的宫女出现,显然已经等候许久。
棠梨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带着细微的笑意,仿佛是在嘲弄他的窘状:“公主殿下吩咐了,不见没规矩的人。”
余虹河又哭又喊,朝着棠梨跪拜,又向更深的方向磕头:“罪人、罪人知道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想要算计公主殿下!是我过于贪婪不知足!是我不知所谓冒犯了公主!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跟我的家人无关!求公主殿下饶过我的家人!一切罪责我都愿意承担!”
余虹河:“求公主殿下饶命!”
他的哭泣好似杜鹃啼血,卑微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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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了极点,愣谁听到了都难免动容。
然而棠梨只要想到这人做的事,在南城传出来的流言,就生不出半丝的动容。他拿名声算计公主殿下的时候,可曾想过对公主殿下的影响?
如今后果落到了自己人身上,就感觉到痛苦难忍了?
棠梨轻飘飘地开口道:“余二公子何必做此姿态?您不是瞧不上我们殿下的作风吗?”
余虹河求饶的声音一顿。
他颤抖着身躯,仰头看她,眼神已经开始恍惚。他想反驳又没法反驳,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确实是在他的示意下传播开去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冒犯公主名声是何等可怖的罪行。倘若、倘若郁林不是公主,而是王爷,他敢这么肆意地玩弄她的名声吗?
他不敢。
正是因为他对公主身份的轻视,才有了现在难以接受的后果。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他忍不住内心的悔意,胸口剧痛,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棠梨面色微变,她也知道这人身子不太好,公主殿下还想要他伺候,现在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
再刺激下去就事与愿违了。
等会儿劳烦龚太医走一趟吧。
思及此,棠梨开口挽回道:“公主殿下说,迷途知返,尚不晚也。倘若余二公子愿意改过自新,那殿下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机会。”
峰回路转,余虹河费眼看她,内心确实激起了希望的涟漪:“……什么、机会……?”
棠梨说:“下旬初,礼王府会有一场赏花宴,届时礼王府、靖国公、楚侯府都会为公主殿下献上一位美人。次日,殿下会从公主府出发,前往京郊的皇家庄子。公主殿下吩咐了,只要你拦街自荐枕席,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公主殿下还能如你的愿,让你进府伺候。”
“自荐……枕席……”余虹河艰难地说完这几个字,蓦地明白过来对方的深意。他想拿名声拿捏惠安公主,对方就抓住他的痛处,让他以更加不堪入耳的名声入府。那之后,世人提起余虹河,都会想起他是一个自甘堕落、拦街自荐枕席的贱人。堂堂男子汉,竟然主动委身给那公主殿下做了男宠!
实在是丢他们男人的脸,简直不堪为一个男人!
可这偏偏,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假如他不这么做,父亲跟大哥的遭遇只会是开始,未来家中境遇还会更糟。可忠勤伯府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能经受更多的打击?
他别无选择。
余虹河咽下心中苦楚,声音哽咽,跪拜下去,面上还要带着喜色,语气激动的哭了出来:“余虹河……感谢公主殿下大恩!罪人……感激不尽!”
棠梨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乖觉。”
想来公主殿下也会感到满意,棠梨大发慈悲让人牵了马车,由着公主府的车夫、护卫,护送余虹河回到家中。
同行的还有脾气不好、但医术高超的龚太医,负责给未来公主的妾室、忠勤伯府的二公子看诊。
这其实也是一种荣耀的象征。
只是当事人未必这么觉得罢了,可惜他的屈辱才是她们要的。
15. 015
余虹河被公主府马车送回忠勤伯府后的混乱自不必多提,仅龚太医的见闻就足够精彩。忠勤伯府众人一边揪心,一边暗自为未来松了口气。
也算是认清了自己的斤两,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
时间过得很快,礼王府举办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寻常这样的赏景宴会,赏花只是写在帖子上的名头,通常还具备为适龄子女相看的功能,又或者结交人脉、展示自己长袖善舞的能力,是女眷们为自己和家族、子女等拉拢助力的好时候。
这次的赏花宴有些特殊,礼王爷早早地告知礼王妃,要在宴会中给公主府献美,在公主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故而一切规格都要作出改变。
通常宴会,分为男女两类客人。主人家会让男人们聚在一起,由府里的男主子们招待;女眷也是同样的道理,由府里的女主子们招待。彼此无事甚少相互打扰,以免冲突了哪位客人。
然而惠安公主处境特殊。
将她放在女眷里,那如何给她献美送上礼王府精心准备的南风馆头牌?女眷里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但若是将她放在男人那边,也总感觉格格不入。
此外还有公主殿下娶的一夫一妻,那也是放哪里都不合适。
最终,礼王妃决定单开一厅,专门用来招待惠安公主及其家眷。
其余人等都要为其让步。
·
郁林知道有人给自己献美,也不打算带上两个驸马。梅娘照例带着兰姐儿学习诗文,邵琛还在秘书省上职,没必要为此专门休息一天。
相比之下,她对明日的余二公子更加有兴趣。
一个傲慢的、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将顶着被自己羞辱、不得不主动戴上的名号,低眉顺眼地进入自己后院,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礼王妃:“公主殿下此来,怎么没看见两位驸马的身影?”
寒暄过后,礼王妃问道。
郁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叔祖母以为呢?”
现任礼王爷是先帝的弟弟,辈分上来说是郁林的叔祖父。礼王妃则是他的第四任妻子,比他小了二十余岁。
礼王妃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公主殿下说的是。”
然后引着人往专门准备的厅堂走。今日招待郁林的,除了礼王妃之外,就是比礼王妃大上一岁的世子妃。
世子妃拍拍双手,就有捧花的侍从鱼贯而入,将各色鲜艳珍贵的花卉,一一捧到郁林的身前敬上。
这些侍从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但凡郁林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秒,都会维持着捧花的动作,让公主殿下赏到最好的花景;而一旦公主殿下没有兴趣,就会立刻走开换人。
伶俐的管事瞧着郁林的眼色,每逢她有感兴趣的花卉便介绍道:“公主殿下好眼光,这盆正是大名鼎鼎的‘观音面’,你看这花的颜色,内粉外白,其形如观音面容,清丽秀美……”
郁林夸赞道:“不错。”
礼王世子妃笑道:“能让公主殿下觉得不错,那这花就培养得值了,还不快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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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赏钱?”
管事喜笑颜开:“是,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郁林轻轻端起茶杯,并不掀开、也不打算喝茶:“礼王府培育这样好的花,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吧?”
世子妃笑着道:“只要有心,什么样的花养不出来呢?许是它们也知道公主殿下来赏,这才绽放得如此美丽。”
郁林看了她两眼:“你说得对。”
她勾起嘴角:“只要有心就可以培养出这么好的花来,那有心者自然也能培养出这么美丽的人来。”
郁林:“棠梨。”
棠梨:“奴婢在。”
郁林:“去另外两个府里通知一下,既然都打算让本宫赏赏美景,何必落下其中一二?本宫难得有兴致,独占枝头哪有三花并蒂有趣?”
世子妃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僵硬。心知肚明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了?
郁林还在继续说话:“若是这次的景色能让本宫满意,本宫下次还来。”
世子妃的心沉了下去。
惠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只打算看看吗?若是不让她把人带走,那她们这些日子的调丨教有何用?
不行!礼王府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哪能被这点小挫折打扰?
她朝角落里的丫头递了个眼神,那不起眼的丫鬟就寻了个时机离开,估计是通风报信想法子去了。
郁林也猜得出这些戏码。
可惜同样的戏码,她已经为忠勤伯府的那位二公子安排上了,并不打算提前在这里上演。
16. 016
公主殿下发话了,靖国公府跟楚侯府不敢有任何的耽搁,把自己准备好的清倌送来了,凑了个头牌同台。
心下却是对礼王府诸多埋怨,说好的一起献美呢?你怎么提前抢跑了?要不是公主府的人来喊,他们都要被礼王瞒在鼓里。
·
礼王世子妃十分煎熬,哪怕丫鬟回来后点头示意,传达消息,依旧感觉有预期外的事情要发生。
这种感觉在另两位南风馆头牌到来后尤为强烈。
她只能看着那一青一白的身影跟着自己王府调丨教好的头牌一起登场,朝上首的惠安公主行礼。
郁林略一抬手:“先开始吧。”
挡住了所有的介绍。
青、红、白三色身影曾经在同一座南风馆培养,彼此之间有些默契,见到郁林就知道自己被买下的缘由。他们心里清楚,若是不想成为贵族的娈童,成为被玩弄、凌虐的玩具,就只能取悦眼前的公主殿下,得到对方的一点垂怜。
起码就风评而言,惠安公主比那些人要正常很多。
于是乎,打定主意的三人,纷纷摆好姿势展现出自己最佳的水平。
先是一身素衣的师素音拨动琴弦,几个弦音清澈婉转,酝酿出瑶台仙池的氤氲氛围;而后一身红衣的燕红羽闻音而动,他足尖轻点扭动腰身,好似一片惊鸿的云间红叶,手里不知何时抽出一把红色绘着枫叶图案的折扇,妖妖娆娆地遮住半张脸,只用那双多情的眼睛,魅丨惑地望向上头的人影。
此时,一身青衫的箫青和也动了,他吹响手里玉制的洞箫,加入这场合奏的同时,也将气氛引向一个小高丨潮。
在他的箫声配合下,空灵飘渺的瑶台仙池有更多的客人加入进来,师素音的琴音变得急促,变得更加铿锵有力,将人带入那场热闹的盛会。
燕红羽的舞姿也在变,如果说开头的表演主题是轻盈,那后面的舞蹈特点就是力量,他的动作变得大开大合,浑身上下充满战士的力量。
战士展现完了自己的身姿,又在琴声和箫声的簇拥下,换了仙女跃动自己的舞姿。渐渐的,师素音的琴声停了,箫青和的箫声停了,但听者回味无穷,耳边好似有声音还在回旋。
跳舞的美人几个轻盈的跳跃,如红叶飘落般停下自己的舞姿,手握折扇,做了个收尾行礼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郁林,等待着她的评价跟自己的命运。
郁林嘴角弯弯:“还可以。”
郁林:“本宫下次会再来的。”
世子妃急忙给红衣男子——也就是燕红羽——打眼色。
燕红羽立马跪下请求:“能得公主殿下一声称赞,是红羽的荣幸。红羽仰慕公主殿下风姿已久,愿做公主府里的一块砖石,陪伴在公主殿下身边。”
这姿态已经很卑微了。
师素音跟箫青和也知道事情轻重,连忙开口跟上。
师素音:“公主殿下,素音心悦公主殿下已久,但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更多,只愿能在公主府里寻个位置,日日得见公主殿下天颜。”
箫青和:“殿下,青和,青和也想陪伴在公主殿下身边,日日给殿下吹箫!”
三个不同风情的美人跪在自己身前任由自己挑选,不得不说,这届的南风馆头牌有点儿水平。
但一来郁林只想赏景,不想带这些麻烦回府;二来自荐枕席的戏码已经留给那位余二公子了,多了就腻了。
世子妃看到郁林沉默不语的模样,咬咬牙助攻道:“妾身活了许久,难得听到这么多肺腑之言,不禁为他们的心意感动。公主殿下这不成全这些有情人?哪怕只是留在房中伺候也好。”
郁林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你喜欢,就给你吧。”
世子妃讪笑:“妾身不敢夺公主殿下喜好之物。”言语间仿佛郁林已经喜欢上这三个难得的南风馆头牌。
郁林发出一声嗤笑。
就这样的水平还敢来道德绑架她?当真觉得她很好说话?
燕红羽三人的心随着郁林的嗤笑狠狠地沉了下去,公主殿下明显不打算带他们走。如果不能进到公主府,那他们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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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片黑暗。
出于此,燕红羽更加大胆,膝行至惠安公主的身前,在对方好整以暇的表情下,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膝盖,慢慢抬头露出一个魅惑的眼神。
燕红羽:“求公主殿下垂怜。”
师素音跟箫青和没他那么大胆,但也纷纷瞪大了眼睛。好似只要燕红羽的行动能成功,他们就会纷纷效仿一般。
郁林伸手摸向那双魅丨惑的眼睛,燕红羽半点有不敢动弹,虔诚地把自己供奉上去,任由公主殿下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眼睛,然后顺着脸颊滑至下巴,最后漫不经心挑起他的脸庞。
郁林轻笑道:“只靠你这张脸,恐怕不行啊。”
燕红羽急急地想要反驳,但在郁林的眼神威逼下不敢开口,害怕引得这位公主殿下更加不快,眼尾泛出红来。
郁林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唇瓣,蹂躏出更加艳丽的色彩:“本宫身边只留有用之人,你们几个就继续留在礼王府吧。无妨,本宫会多来看你们的。”
师素音跟箫青和一惊,他们原先都不是礼王府的人。师素音是靖国公府买走的,箫青和则是楚侯府看上的,倘若是被公主府的人带走,那自然是各家欢喜的好事,可若是要留在礼王府……
郁林看向礼王世子妃:“寻个清静的院落养着他们,本宫只喜欢干净的。”
这话委实是反客为主行为,但她身为帝王最宠爱的女儿,君权皇威之下,自然能享受这样另类的特权。
世子妃忙道:“是,妾身这就让人把西院那单独的采芳阁收拾出来。”
世子妃琢磨着,自家献美的行为应该是有效的,只是先前忠勤伯府传的流言,让公主殿下惦记着名声,不打算就这么快把人收入府里。
不过只要公主殿下常来,自己这边再多加调丨教,迎合公主殿下的喜好,把人送进府里还不是板上钉钉?还能趁此机会,将师素音跟箫青和两人也拉到礼王府的阵营上来,白嫖靖国公府跟楚侯府的成果,届时岂非直接三赢?
这么一想,世子妃就对礼王府的未来充满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