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不骑扫帚!》
1. 抢地盘
“你就算死了,变成鬼也得把这笔钱还上!”
“你自己看看!你签的借据!”
白珈摸了摸额头,刚才被打到的地方破了道口子,正在哗哗地流血。
讨债的刀疤脸嗓门很大,叉着腰破口大骂,很快就把左邻右舍都招来了,众人挤在门口,有胆子大的从破烂的门框探头进来看,眼神落在跌坐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瘦弱女孩身上。
早春的季节乍暖还寒,地上依然结着霜,她穿着灰扑扑的单薄衣服,露出的胳膊冻得通红,呆呆地看着手心的血,叫人看了都心疼。
“真可怜!洛迩小姐怎么会惹到这些放高利贷的?”
“唉!要不是莫尔大人早死,维斯特怎么会任由这种人横行霸道?洛迩小姐也不会受欺负了。”
“嘘!别说了!不要命了?”
像是提到了什么忌讳,一群人悄然噤声。
白珈默默地听着,脑中又拼凑出一些画面,前因后果一串,总算把眼前的情况搞清楚了。
这里是和修真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座城镇叫做维斯特,是亚斯兰帝国边境上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原身叫洛迩,父亲莫尔曾经是这座城镇的领主。莫尔领主善良英明,那时的维斯特富甲一方,洛迩作为他的掌上明珠,生活富足快乐。
只可惜好景不长,洛迩八岁那年,莫尔领主前往帝都参加教皇的继位仪式,被人发现他和黑巫师密谋刺杀教皇,皇帝陛下震怒,将莫尔领主处以火刑,连同维斯特城邦也被陛下迁怒,从此不再受到亚斯兰帝国的庇护。
南方的铎兰帝国也不愿接纳与黑巫师有联系的城邦,此后十年,这座城镇只能在两国边界夹缝求生,时常受到边军侵扰。
过了几年,城中来了一位新领主,名叫亚伦,他声称皇帝陛下授命,带着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守卫,将洛迩及两个忠心的老仆从城堡中赶了出来,自己却大摇大摆住进去,抢走了莫尔家的所有财产不说,还在维斯特城内大肆搜刮。
其中一个老仆为了保护洛迩死在了亚伦的剑下,只剩下她和阿莱相依为命。
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原主的性格变得孤僻起来,终日躲在屋内不肯见人,身体又弱,生了几场病,险些性命都没了。
老仆阿莱为了照顾她,每天在城中奔走,找些活计辛苦赚钱。这两年大旱,谋生愈发艰难。
就算如此,阿莱也没有放弃原主一走了之,还时不时用木头雕一些小玩意儿陪伴她。
几天前,阿莱出门干活,却再也没有回来,原主出门找他,被一架失控的马车撞死,这才给了白珈借尸还魂的机会。
造化弄人。
阿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相依为命的小主人竟为了找他丢了性命。
还没等缓过来,一张纸就甩到她脸上,白珈抬手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拿起来看。
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内容千篇一律,“洛迩借款xx银元,利息xx银元”。
她粗略看了一下,本金57银元,加上利息却有整整307块银元!
还有没有王法!这哪是高利贷?这是高高高高利贷才对!
白珈怒从心中起。
她知道原主借贷的原因。
莫尔死后,洛迩坚定地认为父亲不会和黑巫师通谋,一定是被人陷害。
因此,为了洗刷父亲的冤屈,她借了一些钱支付给城中那个所谓的“曾经的圣骑士”,希望这位圣骑士能够帮助她调查案件的真相。
白珈仅凭零星的记忆就能判断出那是骗子,圣骑士是拱卫陛下的皇室守卫,就算年老,也是由皇室赡养,怎么可能流落到边陲小城。
洛迩太单纯了。
307个银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1块银元相当于100枚铜元,1枚铜元可以买一筐土豆,可以供一个三口之家吃两天。对于普通的人家而言,10块银元足够一年的吃穿用度。
被人讨债的经历,对于白珈而言实在是太新奇,在来到这里之前,她甚至还在要债。
她,白珈,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白手起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炼器师做到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产业遍布天下,粮食酒水灵器医药,只要你想得到,都可以在白氏商铺买到。
那天一个老道在她店里喝了霸王酒,白珈一剑劈过去,老道吓得尿了裤子,颤颤巍巍地奉上一件法器,据说是一颗留影石,还说什么跟白珈有些机缘,刚摸到那东西,她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时移世易。
那块留影石居然还挂在她脖子上。
该死的机缘,还她的商业帝国!还她的偌大家业!
发现回不去之后,白珈认命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她认命不认穷,苦日子是不可能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过!
从第一天她就琢磨着该从哪里下手,赚点钱花花。
但是办法还没想出来,讨债的先上门了,不由分说就把她打了。
“洛迩小姐,这笔钱你总该认吧?”刀疤脸低着头,十分鄙夷地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众人都以为洛迩小姐不会回答,自从遭遇不幸之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平日里极少跟别人搭话。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珈竟然开口了:“我可以认,但是我要见阿莱。”
原主把阿莱当亲人,才会不顾危险出门找他。如今白珈占了这具身体,自然应该了却原主遗愿,从此以后一人一鬼两不相欠。
众人皆有些诧异。因为长久不开口,洛迩的嗓子都有些沙哑,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刀疤脸啐了一口:“我可没抓他!就算我抓了,那个老东西卖也卖不出几个钱,也就只有黑市肯收。”
“黑市!”看热闹的人惊呼,“听说黑市里的奴隶都是被巫师买回去,挖出心肝饲养魔兽!”
“不止!我听说有的还会被开膛破肚,在人的尸体上培育魔鬼藤蔓!”
声音不大,但白珈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并不慌张,她很清楚,阿莱一定是被刀疤脸抓了,刀疤脸为亚伦做事,而亚伦一直想要得到传说中的女巫宝藏。
莫尔领主死后,女巫宝藏的传说就从帝都传了出来,据说当时和领主通谋的女巫逃脱之后,将一笔巨大的财富藏在了莫尔领主的古堡中,谁得到女巫宝藏,谁就能富可敌国,并得到不死骑士的拱卫。
这些年很多人都曾来过,他们认为莫尔领主最疼爱的女儿和最忠心的仆人知晓这个秘密,这也是为什么洛迩和阿莱这么多年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女巫宝藏没有现世之前,贪心的寻宝者不会让他们两个轻易死掉。
漆黑深邃的瞳孔盯着耀武扬威的男人,白珈用女孩特有的单纯语气问道:“亚伦大人不想要女巫宝藏了吗?”
提到这个,刀疤脸愣了一下。
“如果阿莱出事的话,亚伦大人就永远得不到宝藏了哟。”稚嫩柔软的声调在他耳边响起,不知怎的,刀疤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目光来回逡巡,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一样的脸,一样的人畜无害,但就是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刀疤脸定了定神,重新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洛迩突然开口:“不如你再借我一笔钱,等我做生意赚了钱,立刻就还给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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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脸又愣了一下。
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几天不见,这位小姐的脸皮简直变得比城墙还要厚!
刀疤咬牙切齿,眼冒金星。
白珈倒是无所谓,虱子多了不痒,万一走了狗屎运借到了,发家的本钱不就有了?
“门儿都没有!”刀疤脸气急败坏地解开腰间的口袋,掏了掏,又掏出一张纸来,气冲冲地甩给白珈:“你可以当奴隶充抵借款。只要在这上面按手印,跟我回去当三年的奴隶,以往借债,一笔勾销。”
白珈眼珠子转了转,真心实意发问:“有工钱吗?”
旁观者无不目瞪口呆。
“洛迩小姐,你白日做梦呢?”
在这个世界,奴隶除了生存所必须的一日两餐,什么都无法从奴隶主那里得到。
手中的契约和之前破烂的借据不同,这张纸完整且整洁,上面写着一些陌生的的文字,幸好原主小时候读过书,白珈可以勉强读懂。
纸上的内容大有玄机。
多亏了之前修炼的时候没偷懒,白珈可谓是清心明目,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份阴阳契约。
所谓阴阳契约,就是在契纸上施一层幻术,以掩盖契约的真实内容。
以前在修真界做生意的时候,也曾有人妄图用阴阳契约来骗她,阳契写五五分成,阴契里却定下一九分成,被白珈识破后痛打一顿丢到北海里喂鱼。
而这份契约,普通人能看到的,就像刀疤脸说的那样,做三年奴隶,之前的债就一笔勾销,这是阳契。
阴契说的却是自愿卖身为奴还债,永不自赎。
等到三年期满,契约双方谈不拢,这张契纸拿出来,阳契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永不自赎的阴契,这上哪说理去?
而且,白珈摸了摸,契纸右下角还刻着一枚古怪的徽章,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十字,只不过十字边缘有着不规则的凹凸,有点像盘旋而上的枯死的藤蔓。
有些大家族会有自己的族徽,多是生机蓬勃的动物或者植物,但是这个有些诡异,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
作为族徽而言,既无法彰显本族的威望,又不能够庇护子孙,实在难以理解。
“你的命还挺硬的。”刀疤站在她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白珈不明所以:“什么?”
“那天在路上,亚伦大人的马都把你撞飞了,没想到你没事,命真硬。”刀疤脸对她刮目相看,“亚伦大人那匹马跑的快不快?”
轰一声。
周围安静了。
心跳和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变成惊雷,一下一下捶在她胸膛,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
门外的窃窃私语、众人讶异且同情的脸,都渐渐模糊。
白珈只能感受到愤怒。
是洛迩,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在愤怒。
即便心里惊涛骇浪,脸上表情却不见异样,白珈开口,声音发颤:“为什么不救我?”
这个答案于她无关痛痒,或许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缘故,白珈总觉得该为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孩问一问。
刀疤一脸你在发什么疯,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你是什么东西?”
白珈一言不发,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他被盯得背后发毛,转开目光,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铜币,丢到了她脚下:“喏,给你。”
良久,白珈弯腰捡起那枚铜元币,妥帖地收好。
直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按下心中涌动的恨,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
“能带我去看看那匹马吗?看了我就按手印。”
冤有头,债有主。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有仇必报。
2. 抢地盘(2)
刀疤脸带着她径直来到一座庄园,一进去,就和外面肮脏杂乱的环境恍若两个天地。尖顶的房屋贴着红瓦,墙面是肃穆的灰色,远处矗立着一座古堡,屋顶尖尖的,城墙上开了两扇窗,看上去像庄园的主人在眺望。
庄园里的小路用大理石铺就,仆人来来往往。
花圃里蔷薇花盛开,灰暗的天色下,瞧着病恹恹的。
“看见了吗?在这里当奴隶,比你在外面好一万倍。”刀疤脸得意洋洋。
白珈没搭话。
那是一匹黑色大马,拴在马厩里,她走过去,和马儿打了个照面,少女的影子倒映在黑黢黢的瞳孔里。
“你认识我吗?”她道。
刀疤脸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马戏团的?赶紧的,别磨蹭了,把契约拿出来按手印!”
白珈从口袋里把牛皮纸拿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张纸上染上了一点血迹,看着十分可怖。
刀疤脸毫不在意,只要签订契约,就能替亚伦大人得到女巫宝藏的所在,大功一件!
“你也要按上手印吧?”白珈问。
“当然了。”刀疤脸迫不及待地按上手印。
见他按下去,白珈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也按下手印。
刀疤脸喜笑颜开,马上叫仆人过来把白珈带走,仆人们似乎见惯了这种事,表情麻木,架着白珈就要往庄园深处走去。
白珈没有反抗,只是看着那匹马,眼中闪烁着细微的金色光芒,吐出几个微不可察的字眼:“你还欠我一命。”
刀疤脸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正沾沾自喜,正琢磨着等会去哪里看脱衣舞娘。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嘶鸣,有人惊恐地大喊:“马惊了——”
只见原本呆在原地安静吃草料的黑色大马前蹄腾空,高高跃起,鼻孔里喷涌出白气,躁动不安地甩动身体,想要摆脱套在脖子上的缰绳。
刀疤脸急忙拿起马鞭,扬手抽打在马身上,一边怒骂,焦急地想要这匹畜牲安静下来。
但是无论他怎么打怎么骂,都无济于事,马儿越来越疯狂,脖子上被勒出了一道道血痕,双眼发红,死命拽着缰绳,发了狂一般要挣脱束缚。
“愣着干什么!驯马的呢?”刀疤脸想要扯开嗓子大喊,却怕打扰亚伦大人,不得不压低声音。
一个老奴隶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刀疤脸推了他一把:“去!让马安静下来!”
老奴隶年老体弱,哪里对付得了这么壮的一匹马?更何况这马还在疯了一样乱跑。
眼看着绑着缰绳的柱子就要被马拽倒了,老奴隶眼一闭心一横,打着颤过去想要固定住柱子。
只听见长长的一声嘶鸣,木头搭建的马厩轰然倒塌。重获自由的马两眼红得吓人,扬起前蹄就冲刀疤脸冲过来。
驯马的老奴隶两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偏偏挡在一人一马中间,众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毕竟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没想到那匹马一跃而起,越过了老奴隶,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刀疤脸面前。
刀疤脸吓得涕泗横流,尿了一裤子。
砰!咚!
巨大的声响传来,尖叫声戛然而止。
那两个仆人早跑了,白珈回头,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张大了嘴巴。
刀疤脸已经晕过去了,只不过不是被马撞晕,而只是吓晕。
那匹有两米高的黑马被一柄长矛刺穿脖颈,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推出半个院子,鲜血从伤口处涌出,马腿动了两下,然后停止了挣扎。
白珈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红斗篷,戴着黑色面具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冷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吐出两个字:“蠢货。”
放在以前,白珈肯定不会白白受骂,但是这个人的压迫感太强,她犹豫了。
红斗篷若无其事地走到死去的马儿旁边,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他是徒手掷出那柄长矛的。
这个认知让白珈出了一身冷汗,无比后怕,幸好刚才没有骂回去,不然估计会死。
他是亚伦的守卫吗?
如果是的话,她就要佩服洛迩了,居然能苟活这么多年。
在他身后,佝偻着背的老人正盯着她,面部肌肤脱垂,爬满老年斑,浑身上下透露出死气,唯独那双眼睛仍然迸射出阴毒狠辣的精光。
亚伦·卡萨尔。
维斯特的现任领主。
她的仇人。
刀疤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见到亚伦,哭喊着叫他主人。
红斗篷收了长矛,抽出刀疤脸手中攥得皱巴巴的契约,扫了一眼,说道:“现在她是你的主人了。”
“什么?”刀疤脸瞪大眼,却看到那张契约已经和他之前看的截然不同,他的手印在奴隶那一列,而主人的那一列是洛迩的手印。
看清之后,刀疤脸哭天喊地:“小杂种!你怎么敢修改契约的!我杀了你!”
在他扑过来之前,亚伦费力地挥了挥苍老的手,两个护卫打扮的人立刻上前,将白珈带离。
“主人!”刀疤脸跪着爬到亚伦身边,“您要救我啊!我和她签的那个可是……”
“住嘴!”亚伦急忙打断了他。
他的本意是不想把秘密透露出去,却没想到沉默的红斗篷接上了他的话:“死灵藤蔓见证的契约,一经签订,背约即死。”
面具下那双金色眼睛如有火光跳动。
“你最好杀了那个女人。”
亚伦哼了一声:“她掀不起风浪。没有这份契约,我一样有办法叫她吐露宝藏所在。”
-
白珈被关到了一间狭窄昏暗的地牢里,发霉的干草混合着潮湿的泥土铺在地面上,滑腻的青苔顺着墙面攀爬而上。
没有蜡烛,借助小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她看到这里还关着许多奴隶,向她投来害怕又同情的目光。
与她不同,他们脚上都带着镣铐,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墙上,白珈试着拽了拽,纹丝不动,非常结实。
那没办法了。白珈叹了口气,在拥挤的牢房里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
刚才那个红斗篷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思路。
这具身体完全没有力量可以调动,她是依靠留影石里残留的一缕法力才施展出让马躁动的法术,本来还指望能干掉刀疤,没想到被人破坏掉了。
该死的红斗篷!
“天哪!你是洛迩小姐?”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白珈望过去,是一个中年妇人,身形微胖,脸圆圆的,确认是她之后,热泪盈眶地扑上来。
“你是?”
“我叫茉莉,曾经是城堡的女仆!莫尔大人死后,阿莱管家就把我们都送走了,一别数十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她呜呜地哭起来。
阿莱以前是管家?难怪那么忠心。
“那你怎么被关在这儿?”
“这两年收成不好,为了生存,我们只能借了亚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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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钱买粮食,后来还不上钱,他们就叫我们签了契约。”茉莉还说,这里大部分人都和她一样。
无论在哪里,普通人想活下去总是不容易。
白珈沉默了一会儿,“在这里做奴隶也不错,最起码能吃上饭……”
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签订了那种契约的人从来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没有!”
听上去已经癫狂,断断续续地重复,一时间,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地牢里。
“那种契约?”白珈不明所以,是她和刀疤脸签订的那份契约吗?
茉莉撸起袖子,白珈看到她手腕上纹着一圈黑色的藤蔓图案,和当时契约上的那个徽章非常类似。
“这是死灵藤蔓见证的契约,签订契约的奴隶手腕上都会出现。”
“有什么作用?”
茉莉还不及回答,地牢中就走进一个人,正是刀疤脸。
“亚伦大人宽宏,好心饶你一命,不过,我可不会放过你。”
他手里拿着一把刀,茉莉立刻挡在白珈面前,被刀疤脸从牢里揪了出去,刀顶着她脆弱的脖子。
“不要!”牢里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激灵,原先就有点疯癫的那个更是开始大吵大闹,眼睛瞪得像要从眼眶里爆出来。
经商养成的习惯,在对方没有图穷匕见之前,白珈是不会先动作的。
因此只是盯着他,却没有开口。
“说吧,宝藏在哪里?”刀疤脸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不说的话,我先杀了这些人,再去杀那个老头!”
白珈眼前一亮。
也就是说,阿莱很可能就在这座庄园里。
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不够凶恶,吓不到她,刀疤脸决定来个杀鸡儆猴,当即抬起手,要先杀茉莉。
众人惊呼,胆子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救命——”
“住手!”
刀疤脸的动作僵了一瞬,他转头看向白珈:“你说什么?”
“我叫你住手,把刀给我,打开牢门。”
刀疤脸只是犹豫了一瞬间,手腕的印记便痛起来,他害怕了,于是只能一一照做。
茉莉摆脱了死神的禁锢,猛地冲上来把白珈护在身后。
就算可怜的小姐能够侥幸逃过这一次死亡威胁,她也未必真的能逃脱这些人的魔爪,茉莉总是想要多多保护她。
白珈安抚地拍了拍茉莉的肩膀,接过刀,试了试刀刃:“对了嘛,这才是真正的主仆契约。”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白珈说,刀被她收了起来,修仙界也有类似的契约,她听过好多话本野史,仙君和美人相爱都是从这种契约开始的。
“小姐,接下去怎么办?”茉莉忧心忡忡地看着白珈。
那位小姐看上去瘦弱得跟小鸡仔一样,脸上还有血痂,却镇静的出奇,茉莉有一些意外。
而装逼不自知的白珈正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要重建她的商业帝国的话,总得有土地吧,说起来,庄园周围好像就有几千亩空地……
也得有房子吧,庄园里好像有很多房子……
如果要抢地盘的话,总得师出有名吧,好像这座庄园乃至城镇都是洛迩家的……
那还等什么!白珈决定了!
既然巅峰留不住,不如重走来时路!
大富商之路,从抢地盘开始!
3. 抢地盘(3)
至于人手,眼前的奴隶们都在眼巴巴看着她,甚至那个疯疯癫癫的都安静了。
白珈环视一圈。
这不是现成的吗?
刀疤脸在一旁蹲着,畏畏缩缩不敢抬头,一抬头,茉莉这边一巴掌就打上去了。
根据刚刚刀疤脸交代,死灵藤蔓见证的契约不能够被轻易销毁,除非主人动手。而这些奴隶的主人是亚伦,那个守卫无数,等闲不得近身的老头。
所以奴隶们很难自己破坏契约。
但白珈不同,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或许,可以和这些人做个交易。
“我可以帮大家销毁契约。”白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众人眼里分明燃起了希望之火。
白珈是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对付亚伦不容易,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红斗篷。
想起那个人就有些发怵。
她继续说:“但是要用价值相当的东西来换。”
奴隶们面面相觑,他们身无长物,除了一条命,哪有什么价值相当的东西?
“一份契约换三个月,为我无偿工作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们就自由了。”
此言一出,人群炸了锅,有人质疑道:“真的吗?洛迩小姐,你不是在骗我们吗?”
只需要工作三个月就能重获自由身!这些人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生下来就给大人们当奴隶,然后被卖到或者拐到其他地方,自由,简直想都不敢想。
白珈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稍微反思了一下。
无偿工作三个月,意味着只管吃住不结工资,好像确实有点周扒皮的意思,可是看这样子,原身也没什么钱,工资恐怕发不出来。
“要么……”
白珈刚想说两个月也行?众人却以为她要变卦,赶忙堵住她的话头:“我愿意!”“我也愿意!”“谢谢洛迩小姐!”
白珈反应了一会儿,好像莫名其妙当了个好人?
“既然这样,接下来我会告诉大家应该做什么,然后让他解开枷锁,带你们出去。”
被指到的刀疤:又我?
-
深夜,维斯特庄园内,多数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三两队守卫在巡逻。
忽然,猎犬发现了什么,开始疯狂吠叫,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守卫。他们打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慢慢摸到正在轻微摇晃蔷薇花丛中。
“晚上好!”一个身影猛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嗓音尖锐,吵醒了沉默的灯火。
“是地牢里那个疯子!”卫吓了一跳,“他怎么出来了?”
“别管那些了!抓住他!”守卫们箭步上前,疯子显然被惊到,鬼叫狼嚎着抱头跑开,速度堪比修真界刘飞,此人曾日行八万里,世所罕见,实则是被仇家用飞剑扎了屁股。
白珈趴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他叫什么名字?”
身旁一起潜伏的刀疤:“伊兰。”
“他跑的真快,可以送个信什么的……带我去亚伦的密室。”白珈站起来,踢了踢刀疤。
刀疤叫苦连天:“我的小姐!那个疯子会把亚伦大人吵醒的,大人一向睡得不好,在这个庄园里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
“他不醒才麻烦。”否则怎么让亚伦动手销毁契约呢?
“左拐吗?”
“右边右边。”刀疤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您以前不是住在这里吗?怎么会不知道密室在哪里?”
要露馅了……
白珈思索了一下,用一种相当阴冷的语气说:“是啊,自从你们撞了我之后,我这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刀疤的表情显而易见瘪了,小命掐在别人手里,自己还上赶着撞枪口,吓得他赶紧闭上嘴巴。
城堡里很暗,两个人七拐八拐,最终停在最深处的一扇大门前,大门两边各站着一尊手持巨斧的骑士雕像,庄严肃穆,似乎要把所有的入侵者通通赶尽杀绝。
“就是这里,我亲眼所见,亚伦大人……哦不,亚伦,他把所有的契约都保存在这里了。”刀疤一脸谄媚。
门上落了一把巨大的锁。
现在去找钥匙来不及了,伊兰想必如今已经把整个庄园的人吵醒了,就算安排了其他人接应,恐怕很快也会被堵住。
白珈深吸一口气,如果有法力的话,这把破锁根本就拦不住她,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百般难。
怎么才能打开这把锁呢?她得快点找到契约才行。
“你现在去找亚伦,说我找到他的密室了,别让茉莉他们被抓住。”
白珈盯着手里的锁,听见刀疤迟疑地应了一声。
“晚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刀疤飞速跑远。
白珈四下看了看,走廊里点着昏暗的蜡烛,烛台固定在墙上,忽隐忽现的光打在骑士没有表情的脸上,幽暗可怖,再加上那把看上去就锋利无比的斧子……
斧子?
白珈猛地抬头,现成的工具这不就在这吗?
她使出浑身力气,把斧子从骑士手里拿出来,顾不上累,颤颤巍巍的将斧刃对准了那把锁,咬咬牙一斧头下去。
砰!
门开了。
看清里面的瞬间,白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看不到头的房间里,摆放着数不清的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塞满了一沓沓的契约。
凭借多年查账的本事,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的契约以万计数。
契约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最靠近门口的书架上面的纸都已经泛黄残缺,一碰就碎。
看上去太久远了,久远到有些古怪。
白珈来不及细想,赶忙跑到深处,找到了茉莉等人的契约,又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麻袋,将契约塞进去,刚刚准备好这一切,亚伦就带人赶来了。
他看见这满屋的狼藉,不禁怒火中烧,耷拉的眼皮一颤一颤的,枯树枝般的手一把从守卫手里夺过剑,用沙哑的嗓音扬言要把白珈碎尸万段。
“你这么大年纪了,省省吧!一会儿自己骨折了别怪我。”白珈躲在架子后面,随手卷起几张契约团成团,扔到亚伦脸上。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险些把亚伦气吐血。
刀疤等人看的心惊胆战,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亚伦提着剑朝她走过去,不许任何人插手。
白珈故技重施,亚伦挥手挡开。但他挥手的速度比不过年轻人,眼见纸团雪花似的向他砸过来,亚伦怒喝一声,挥剑斩碎。
下一次飞过来的,是一个脸盆大小的麻袋,亚伦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管她扔过来什么,通通一剑斩碎。
劈开的麻袋里,数不清被剑气震碎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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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纸片雪花般飘下来。
茉莉、洛克……那些名字随着契约的损坏而烟消云散。
亚伦一愣,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砍碎的是什么。
见目的达成,白珈大喊一声“刀疤!”刀疤立刻吹灭了蜡烛,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亚伦身边一阵风经过。
“点灯!点灯!”
再亮起时,哪还有少女的影子?连同刀疤也一起不见了。
“大人!”地牢的看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鼻青脸肿,“奴隶们把我打了,都逃出去了!”
“……追上就杀了。”
亚伦表情阴鸷,死死握住手中的利剑。
-
两个人逃出密室,一路向古堡外跑去,按照约定,茉莉他们会在庄园的东北角的那座阁楼下等她。
刀疤脸面无血色,一直在絮絮叨叨:“完蛋了洛迩小姐!你闯大祸了!你知不知道亚伦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原本还以为白珈会有什么和平的办法让亚伦主动解除契约,谁想到她是要羞辱亚伦呢?
白珈不理他,对于商人而言,目的达到了就行了。
“我……”刀疤脸还想再说,却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打断,身旁飞来一脚,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墙边。
只见他刚才站的位置赫然出现一柄剑,深深地插入地面,白珈踢了他之后,自己也倒向墙边。
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站在走廊的尽头,其中一人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
又是斗篷?!她以前没觉得斗篷那么不吉利。
手心冒出冷汗。
黑斗篷的制式和红斗篷一样,估计来自同一个组织,只不过没红斗篷那么厉害,要不然他们俩早就没命了。
“这些是什么人?”
刀疤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回答:“亚伦的……守护者……”
她扭头看了一眼,刀疤涕泗横流,险些晕过去,看来是帮不上忙了。
至于她自己,目前这具身体的情况极差,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刚才和亚伦一番缠斗,现在恨不得翻个跟头都要摔一屁墩儿。
黑斗篷一步步走近,在幽暗的走廊里,空气无比沉重,仿佛凝滞了一般。
以前不是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过,只是那时候她好歹有法宝灵力傍身,现在真是赤手空拳,拿什么跟人家斗。
“亚伦给了你们什么?”白珈思索之后开口,尝试谈判:“不管他给了什么,我给十倍,只要今天能放我一马。”
刀疤诧异地看了看洛迩,又瞪大眼睛看着对面,心中默默祈祷这两位能考虑考虑,不然他小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钱?土地?这些都不是问题。”
黑斗篷似乎并不相信,也不想理睬,一味地逼近,同时拔出锋利无比的剑,剑身反射出的光刺痛两个人的眼睛。
还有什么?
吸进肺里的空气长久不见阳光,潮湿,有难闻的霉味。
心脏急剧跳动,如同死亡的前兆。
还有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为亚伦效力!亚伦既不是最有权力的也不是最富有的,还有红斗篷,实力那样强悍的人为什么要留在维斯特为一个小小的领主效力!
……等等?
她咽了口唾沫。
黑斗篷已经举起了剑,下一秒就要朝着她劈过来——
4. 重返庄园
“宝藏!我知道宝藏在哪里——”
千钧一发之际,白珈大喊一声。
利刃破空之声骤停,剑光停在她眼前。
黑斗篷手腕微动,剑锋直直顶住她的动脉,掩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鹰隼一般盯着她,嗓音冷漠:“说说看。”
刀疤惊喜且绝望地望向白珈。
惊喜的是,缓兵之计确实奏效了,他们两个从立刻就死变成了先不死。
绝望的是,她又把对方当猴耍,本来是被一剑捅死,现在好了,他们要被切成人肉干了。
白珈瞪大眼看着剑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悄悄躲开点距离,生怕伤到自己:“我是洛迩,莫尔领主的女儿,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宝藏所在的人,如果我死了……红斗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斗篷的动作僵了一瞬。
果然没错。这几个人来自同一个组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红斗篷的级别要比这两个人高。
“那个红斗篷都不敢动我,你们两个确定要这么干?嗯?”
两个人都抖了一下,似乎忤逆红斗篷的后果让他们害怕极了,其中一个默默收回剑。
白珈见状,知道他们信的七七八八了,给刀疤打了个眼色。
刀疤在看眼色这方面没得说,立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开始狗仗人势指手画脚,但又不敢太放肆:“这位大人,请把剑拿开,免得冲撞了我们家小姐!”
他把白珈扶起来,满眼都是感恩戴德,一脸要给小姐当狗的表情。
“宝藏在哪里?”黑斗篷执着追问。
主仆二人慢慢地往出口处走,白珈闻言使出太极神功:“宝藏啊,这个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得有缘人才能找得到,知道吧……”
小嘴巴拉巴拉地说,终于,黑斗篷不耐烦了:“宝藏到底在哪儿!”
坏事了!
“跑!”
两个人撒开腿头也不回就往前跑,谁也顾不上谁,逃命要紧!
身后脚步穷追不舍,刀疤和她跑散了,她不认识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这城堡为什么修这么大!洛迩她爹!你可坑死你女儿了!
一步也不敢停,快跑到筋疲力尽了,终于才在走廊尽头看到光亮。
下一秒,光亮处又出现一个人影,挡在她的去路上。
白珈心中一惊,下意识认为是另一个黑斗篷。
那个人缓缓举起手中的弩箭,朝着白珈的方向瞄准,这条长廊没有分叉,这一箭射过来,她注定躲不过。
就算侥幸躲过了,身后两个人也一定会抓住她,一样是个死。
绝望在心中蔓延。
正在此时,前方那人大喊一声:“趴下!”
苍老的声音无比熟悉,白珈下意识地忽略了所有疑问,立刻趴倒在地上!
嗖!嗖!
两道箭风从她耳边穿过,身后两人应声倒地,立刻没了声响。
反倒是放箭那个人鬼哭狼嚎:“小姐啊!小姐……你没事吧?啊?你没受伤吧?”
哭丧一样。
有人扶起她。
白珈往后瞥了一眼,两箭命中了两颗心脏,不知为什么,伤口处像被火烧过一样,焦黑一片,汩汩流血。
难怪连叫一声都没有。
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早就被抓走的老仆阿莱。
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头顶已经秃了,和她差不多高,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自己命苦的小主人。
不对劲啊。
在原主的记忆里,阿莱可谓是眼花耳聋,平日里叫他打狗非要撵鸡,早起叫他烧壶水,下午一看柴都没劈完,所以就算出去干活也挣不来几个钱。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阿莱上下检查过她没事,松了口气,说:“小姐你不知道!他们把我关在小黑屋,非要问我什么宝藏!我趁他们不注意溜出来了,又看见亚伦他们都往这边来,我就跟来了,没想到正好遇见小姐了!真是莫尔大人在天有灵啊!我们快走吧!”
阿莱身上有秘密,但是看样子应该不会伤害她。
白珈点点头,决定相信阿莱。
经过那两人时,一道光亮一晃,白珈扭头一看,黑斗篷脖子上居然挂着一颗黑色的石头。
她弯腰查看,那石头呈棱形,表面透明,黑色顺着蛛丝一样的纹理,从内部蔓延出来的,看着十分渗人。
有点眼熟。
白珈猛然想起老道给她的留影石,一模一样的形状和纹路,只不过留影石是金色的。
阿莱也过来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是火石啊。”
打火石?有用处。
另一具尸体上也摸出一块,白珈顺手收入囊中。
-
主仆两个顺利来到阁楼,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守卫,逃出来的奴隶们都在焦急等待,白珈甚至看见刀疤的身影混在其中。
见他们来,茉莉高兴地跳起来,其他人也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的手腕上,黑色藤蔓印记都已经消失了。
“他们跑了!”突然,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原来是伊兰,他不喜欢在人群里,一直趴在阁楼上往古堡眺望。视线里,一大队人马从古堡出来,匆匆忙忙地奔向城外。
“发生了什么?”
众人看向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刀疤,他打着哆嗦,如实交代道:“亚伦大人……呸,亚伦和红斗篷有约定,每隔一段时间给他送几十个奴隶,红斗篷就会派手下保护亚伦和维斯特城邦,但是现在,契约被毁了,奴隶们……你们都跑了,而且,黑斗篷还……红斗篷肯定会向他复仇的。”
刀疤看向白珈和阿莱的表情有些畏惧,似乎把他们主仆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白珈猜测是刚才阿莱杀那两个人的时候,刀疤看到了。
“黑斗篷?那两个守卫?他们会来杀我们吗?”有人颤声说道,哪怕只是提起这个名字,都能感觉到恐惧顺着脊背攀上后脑。
一时间人心惶惶,众人笼罩在死亡阴影下。
“不会。”白珈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他们死了。”
“什么!”“他们那么厉害,谁杀了他们?”“对啊……”
众人看向刀疤,而刀疤紧张地盯着某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出神的小姐和她年老的仆人。
阿莱一直在大声追问身边的人现在在说什么,无论别人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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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回复,他除了一个“啊”就再没别的了。
肯定不可能是他。
难道是……
众人心中有了一个共同的猜测。
“是洛迩小……哎哟!”不知谁嘴快,把这话说了出来,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
刀疤不敢说话,阿莱听不清别人说话,而洛迩小姐一直沉默着。
众人从不可置信到慢慢接受,再到看向洛迩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畏,毕恭毕敬地问她:“洛迩小姐,请问我们接下去怎么做?”
看上去深不可测的白珈内心狂喜:目的达到!高人形象总算是立住了!以后办事容易多了!
至于刀疤,他虽然看见了真相,但害怕阿莱,肯定不敢在外面说三道四。
很好。
下一步……
“重返庄园。”
-
庄园里的守卫大部分跟着亚伦跑了,没跑的都被刀疤带着奴隶们抓了起来,关进了地牢。
阿莱清点了庄园里的剩下的财产和粮食,他虽然耳聋眼花,但是腿脚很快,对庄园又熟悉,很快就递上来一个清单。茉莉根据小姐的指示,清点了奴隶的人数,并在庄园里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住处和洒扫任务。
小姐说了,赶走了亚伦,庄园里要有新气象才行。
跟洛迩小姐商量后,她将原本莫尔领主的房间收拾出来,那本是城堡里最大最宽敞的房间,后来亚伦觉得这个房间不吉利,于是就锁了起来,长久不曾见过光。
但是这难不倒茉莉,她是整个城邦最勤劳机灵的女仆,手脚麻利地将陈旧的窗帘拆下来,卷起脏乱的地毯丢到门外,还有被子和枕头……总之,这个房间里所有旧的、不好的东西都要换掉,亚伦来不及带走的羊毛地毯、丝绸被单一件件抬进来,很快,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温暖又舒适。
白珈不禁夸赞道:“茉莉,你做的真好。”
茉莉很高兴:“当然,我是整个城邦最勤劳的女仆!”
但是仍然有一件事让她很苦恼,那就是阿莱递上来的清单。
亚伦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财宝都带走了,庄园的账上零零散散只剩下三百块银元。更糟的是,粮食也所剩不多。
“粳米153筐,土豆36筐,肉干27条……没了?”白珈满脸不可置信。
阿莱点点头,坚定道:“没了。”
“亚伦有这么多奴隶,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粮食储备?就算我们现在只有六十个人,这些也只够吃一个月!”茉莉计算了一下,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阿莱不那么聋了:“我看了他们的账簿,他们每次只购买十天左右的粮食,这些粮食是从卡尔尼曼城运来的。”
“这座城很近吗?”
“小姐,就算骑马,来回也要四天的时间。”
茉莉看向一旁的刀疤:“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这么远的地方买粮食?”
刀疤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白珈托着下巴,猜测亚伦或许是要进行某种信息的传递,所以才需要这么频繁地往来。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再不想办法搞一点粮食,下个月他们就要饿死了!
5. 道森
在维斯特,常吃的粮食有粳米、粟米、籼米等,其中本地种植的是籼米,这种米口感软糯,饱腹感很强,维斯特的人们长久以来都是以种植这种米为生的。
这里的畜牧业并不发达,一方面,城邦里的人都吃不饱,哪里有粮食去喂养动物?另一方面,维斯特遭到了亚斯兰帝国的驱逐,又不被铎兰帝国接纳,其他城邦都不愿意与维斯特通商,城内的家畜都是通过黑市流入,价格高昂,普通人负担不起。
所以别说肉了,就连鸡蛋都是很少见的东西。
以往,每亩土地一年可以产出50筐籼米,市面上的价格大概是一枚银元可以买5筐籼米。但是茉莉说这几年连续干旱,粮食产量下降了许多,每亩土地能产出10筐籼米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收成了,一枚银元也就只能买到一筐籼米。
而庄园里总共只剩下300枚银元,用来买米的话根本撑不了多久。
必须买一些种子和幼苗,对了,家畜也得买一点。
没有肉的日子,白珈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
白珈没有选择卡尔尼曼城,那太远了,她带着阿莱去了最近的百罗多,一座比维斯特稍大的小城邦,隶属于铎兰帝国。
说是一座城,其实百罗多是铎兰帝国第七骑士团的驻地,这只集团军的领袖据说为人很好,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民众,还让骑士们为他们修建庇护所,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不过十余年,这里就发展成了一座城市。
相较于维斯特的木质房屋,这里的人更倾向于搭建帐篷,毕竟是边境,如果两国打起来,他们还能卷着帐篷跑。
白珈左看看右看看,路边卖衣服的摊位前围满了年轻的小姑娘,老板忙的恨不得分身,还要一边吆喝“帝都最时髦的款式”,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女孩子们都这么爱美。
再往前是家早餐铺,老旧得看不出年代的灶上摆着一个蒸笼,底下添着木柴,上面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飘出一阵阵肉香。摊主熟练地拾出两个白花花胖嘟嘟的包子,递到客人手里。
早上还没吃饭,一主一仆站在摊前,饿的肚子呱呱叫。不过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两个人叹了口气,还是算了,把裤腰带紧一紧,抗饿。
售卖种子和幼苗的地方还要往里,这座城的中心区域。
老板是个大胡子的老头,名叫苏德,相当热情,看见他们就“朋友朋友”的喊。
经过一番交谈,他们被告知购买幼苗和种子需要帝都的许可令。
“去哪里能弄到许可令?”
“啊,朋友,这个你要去帝都找到农业官才行。”
帝都?铎兰帝国的帝都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这一来一回,维斯特几十号人都饿死了。
白珈顿感有些不妙。
“苏德老板,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你就好心帮帮我,偷偷卖我一点?”
这套话术她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常用,一遇到难缠的对手就用这句,百试百灵。果然,苏德显然是第一次听这套,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说:“真的吗?谢谢你!但是不行。骑士长大人的耳目无处不在。”
白珈只能接受。临走之前,她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嘴:“那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猪啊牛啊鸡啊什么的?”
苏德摇摇头。
“那哪里有卖的?我们想买一点幼崽回去养。”
“朋友,哪里都没有卖的。你们可以在这里买到猪肉鸡肉,但是这里没有幼崽可以卖。”苏德笑道。
白珈闻言,说了声谢谢,转头离开。
“小姐,他说什么?”阿莱跟在后面巴巴地问。
白珈没回答,又来到了之前的早餐铺,主仆两个坐下,点了一笼包子外加两个鸡蛋,不声不响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白珈好像突然起了兴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鸡蛋,像扯闲篇一样,跟阿莱说起了她的所见所想。
“阿莱,包子好吃吗?是猪肉馅的。你说,这个地方没有家禽幼崽卖,却有那么多的肉,这些都是哪来的?”
阿莱摇摇头,也不知是听不清还是不知道。
“肯定不是这里的人养的,而是从外面运来的。可是离这里最近的铎兰城邦来回也要三天时间,路上运输的费用都比这些肉贵了,是谁愿意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他图什么?”
“无利可图。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相当富有,而且有不得不向这里运输肉类的理由。比如……”
“在这里豢养了一支骑士团,这些食物,其实是军饷。”白珈声音不大,但该听到的人一定已经听到了。
街上看上去一切如常,但白珈能感觉到,一些危险的人正混在人群中,向她靠近。
压迫感如同乌云,一直牢牢地笼罩着她。
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下一秒,身边的凳子被扯开,一个男人坐了下来。
白珈看向他。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不过二十左右,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眼尾缀着一颗泪痣。
他的手放在胸前,微微低头,彬彬有礼地向白珈打招呼:“欢迎来到百罗多,尊贵的小姐。我叫道森,第七骑士团的骑士长。”
白珈笑:“骑士长大人的耳目果然无处不在。”
“只是为了避免这里混进危险的人。”道森微微一笑,翡翠一般的瞳孔精致漂亮,透出暖玉般温和的光。
“我这人呢,没什么危险,就是嘴不是很严,”白珈直接进入正题,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而我身边正好有一个人,嗓门大,跑得快,有什么话今天告诉他了,明天搞不好就会传遍铎兰帝国。”
“事情越坏,传的越快。”白珈偏了偏头,凑近了些小声说,“比如什么挪用军饷之类的,听说是死罪呢。”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这是威胁。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要么吓得求饶,要么磨刀霍霍准备干掉白珈。
但是这个人很奇怪,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点头,还嗯一声,好像很赞同的样子。
白珈:?
她在威胁啊大哥,给点面子噻!
道森还没说话,旁边的一直偷听的摊主却等不及,一下子跳出来,指着白珈开骂:“你是哪里来的蠢女人?为什么要欺负骑士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这样做的!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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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我们早就饿死了!你这个恶毒的蠢女人……我砍死你!”
话音刚落,摊主抄起剁肉馅的刀就朝她砍来。
阿莱一下子就跳开了,拍拍手,衣角微脏。
白珈也是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一身土,狼狈不堪。
周围人也对白珈指指点点,有几个恨不得一起冲上来动手。
难怪一支骑士团能建立起这么大的城邦,原来所有人都是同谋!他们早知道道森挪用军饷。
摊主还要再砍,却被道森抬抬手制止了。
他满脸歉意:“你没事吧,小姐?非常抱歉,吓到你了吧,请不要怪罪他们,我是这里的话事者,我会对此负责。虽然有一些不得已的理由,但我的确挪用了军饷。”
“如果你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没有理由阻拦。但是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
话说到这儿,白珈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买可以种一百亩土地的幼苗和种子,还有一些粮食。”
道森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为难,提出了另一个办法:“我可以送你一些粮食,不要钱,但是幼苗……你没有铎兰帝国的许可令,应该也没有我国臣民的身份吧?”
白珈看了看四周,人人对她怒目而视,看向道森的目光却充满敬佩与同情。
她几乎可以想象,道森曾经帮助、引领他们度过了一段怎样困难的日子。
也不否认,道森的确是个好人,温和、善良、有原则,可他神性的善举却最终成为致命的把柄。
道森是好人,而她是商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不能白要。”她摇摇头,“吃人嘴短的道理我懂得。今天我收了你给的东西,以后必定要以另一种方式再还给你。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交易条件。而且,我来,就是为了买到种子和幼苗,买不到我是不会离开的。”
道森有些意外,这个穿的灰扑扑的少女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却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活的清楚。
没等他开口,白珈又问:“骑士长大人,您还记不记得这里的人一开始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道森努力回想。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大雪满途,车马难行,他带着一件小小的行囊,离开了温暖遥远的故乡帝都,孤独远行。
敕令上说,他要去往的这个地方富庶繁华,人们安居乐业,那里有整个帝国最强大的守军和最高的城墙,他将能够在肃杀的秋天站在城墙上,眺望最壮丽的风景。
可是与敕令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最高的城墙,只有无数座矮矮的坟包,所谓最强大的守军连饭都吃不上,老的老死的死,冻伤冻死的大有人在。逃难的流民倒在路上,房子被暴雪压垮,身体被掩埋,灵魂消散在呼啸的风里。
也就是那天,象牙□□塌了,他跌跌撞撞地逃进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寄回故乡的无数封信,没有一句事关自己,全都在为冻死饿死的人们哀求。
翡翠般的瞳孔中流露出几分哀伤。
白珈深知时候到了。
“骑士长大人,我也有一群这样的人们。”
6. 种地
我也有一群这样的人们。
白珈说。
语气坚定而悲悯。
道森沉默许久,温和的笑意中带着疑惑,问道:“尊贵的小姐,冒昧请问您来自哪里?”
白珈如实以告:“维斯特。”
围观者立刻惊呼:“啊?那不是和黑巫师有联系的那座城邦吗?”
“对啊,前些年陛下还下令不许我们和他们来往的,否则要被处死的……”
白珈皱了皱眉头,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坦诚。
然而道森却恍若未闻,问道:“您的名字是?”
“洛迩。”
“洛迩小姐,我愿意以低于市价五成的价格将种子和幼苗卖给您。”道森说,“您和您的民众正处于困境中,百罗多施以援手,是希望有一天,无辜的维斯特民众都能够衣食无忧,就像我们一样。”
旁观者都沉默了,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无数的恐惧和流言都被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他把维斯特说成受难者,又把百罗多捧上高位,让臣民们认为自己是伟大的救难者。
这位骑士长操控人心的本事相当恐怖。
然而,敏锐的商业嗅觉告诉白珈,道森要开始谈条件了。
“我也听说,维斯特城邦内有上千亩农田。百罗多需要储备一些粮食,因此,我希望在粮食丰收后,维斯特和百罗多四六分成。”
嚯。
白珈瞪大了眼睛。
商场厮杀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这要是答应他了,就等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日后白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行商的!
“二八分,百罗多二,维斯特八,这是我的最大诚意。”见道森迟疑,白珈老练地使出另一套说辞:“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又不是只来这一回,以后免不了要多多合作,骑士长大人,您就抬抬手?”
道森最终答应了。白珈以50枚银币的价格买下足够播种两百亩土地的籼米幼苗和土豆种子,又额外买了10筐籼米,花去了10枚银币。道森派人送他们主仆回到维斯特。
有了粮食苗,粮食还远吗?
庄园上下人人亢奋,白珈晚饭都没吃,连夜对庄园周边的田地进行了考察,刀疤跟在她身后,提着灯帮她照明。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有问题了。
“这个地方,地图上不是标注的水田吗?怎么这么干?”一路看来,许多地块都是这样。
刀疤看了眼地图,说道:“哦,这两年基本上没怎么下雨,所以滢河水位很低,这些位置比较高的田就没办法得到灌溉,慢慢地就干了。”
滢河可以说是维斯特的母亲河,最开始,人们就是在滢河周围定居下来,才建立了维斯特城邦,而后又靠着滢河水灌溉农田,秋收冬藏,才一代一代地延续下来。
他看白珈表情不对,于是又问:“有问题吗?这种旱一点的田种土豆不就好了吗?”
白珈摇摇头,蹲下捏了一把土,一攥就成了粉,“太干了,土豆也不好养活,产量不会高的。而且水田的数量太少,没办法种下所有的籼米幼苗。这样下去,到收获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足够的粮食过下一年。”
必须得想个办法引水灌溉农田才行。
-
庞西劈完了柴火,伺候老师躺下之后,才有时间在窗前坐下来,琢磨手里那块木头。
这是一块橡木,有一臂长,经过庞西日复一日的雕琢,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轮廓,现在更类似于一个圆筒。
他是个木匠,准确来说是木匠的学徒,他的老师洛克才是维斯特城邦里最好的木匠,只不过洛克已经很久都不做木工活了。
说起来,城邦里也没有什么木工活可以做。
这些年由于亚伦的欺压,很多人都跑了,留下来的很少,都是些老的小的或者伤残的,即便离开维斯特也活不下去,干脆就在这里苟活着。
他们对于生活没有什么希望,每天只想着去哪里找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哪有什么心思去给木匠送生意。
木匠师徒也差不多,每天早上庞西起来就出门去干活,帮人家砌房子、耕地,有时候会到庄园里做零工,他年轻、踏实又肯吃苦,一天下来挣的钱也足够他和洛克两个人果腹。
晚上回来,洛克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对着庞西扯开嗓子就骂,怎么难听怎么骂,庞西也不恼,笑嘻嘻地去做饭。洛克吃两口就扔下叉子,对着他挑刺,说这难吃那难吃,好像什么山珍海味到他嘴里都成了无从下口的东西。
等他骂累了,总结一句:“你是个没用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庞西就知道他困了,马上就把老木匠抬回床上让他休息。
老木匠有一双灵巧的手,却没有可以独自行走的双腿。
庞西很可怜他。
所以他一直想要做一双木制的腿送给老木匠,可是这很难。
琢磨了许久,他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于是抬起头向窗外看去,夜幕下的平原上,有两盏灯正莹莹地亮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他眼力好,看见前面那个人似乎正是庄园的新主人,洛迩小姐。
他们顺着滢河走走停停,洛迩小姐似乎还在记录什么东西。
他们在做什么呢?
第二天,庞西就知道了。
太阳刚刚升起,城邦内沉寂已久的钟塔被重新敲响,洛迩小姐召集全城民众到广场上集合。
庞西在洛克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敲了敲门,洛克非常生气地骂了他,庞西说:“洛迩小姐叫所有人都到广场上去,我背你过去吧?”
洛迩小姐虽然不是这座城的领主,但她赶走了亚伦,而且有很多奴隶,不能对她太不尊敬。
洛克想都没想:“滚!”
……好吧,等会庞西会替他向洛迩小姐告罪的。
洛迩站在高处往下看,广场上总共也就只有不到三百个人,其中绝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青壮年人很少。
“只有这些人?”
茉莉点了点头:“还有洛克没有来,他的腿断了,不太方便,请您体谅他。”
白珈往前迈了一步,刀疤立刻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安静!”
广场上躁动的人声瞬间消失,白珈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城邦成员们,目前市政粮仓的粮食储备已经告罄。”
维斯特的粮食储备分为两部分:市政粮仓和私人粮仓。
市政粮仓里的粮食主要来自城邦农田,这部分农田属于领主所有,由领主指令民众耕种,收获的粮食不进入领主或者民众的私人粮仓,而是作为市政粮仓的储备粮,专门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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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急,如果哪一年粮食收成不好,城里出现很多人饿死的情况,领主就会打开市政粮仓放粮。
市政粮仓,可以说是城邦存续最重要的保障。
不出所料,民众的反应都很激烈。
“怎么可能?亚伦大人每年都命令我们播种粮食的啊!”
“对啊!洛迩小姐是不是弄错了?毕竟这么年轻,少不更事……”
“你是不是把市政仓里的粮食都偷偷运走了?现在来骗我们?”
少不更事?她在修真界修炼二百年,经商二百年,她少不更事的时候,这座城邦还是个土堆呢。
“确实有人把市政仓里的粮食都运走了,不过不是我,是亚伦。我打开市政仓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白珈淡淡道,“如今说这个都没用了,再不想办法找到粮食,我们很快就会饿死。”
“那……去买一些粮食啊!”
“第一,城邦的账簿上没有钱。第二,其他城邦不会和一个被驱逐的城邦做交易。”白珈否定了他的想法,话锋一转,继续说:“但是现在,我有一个办法。”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
两个筐子被抬上来。
“这里有一些土豆种子和籼米幼苗,现在需要一些人把他们种下去。还有一件,众所周知,天气干旱,指望着下雨灌溉土地恐怕是不太可能了,所以还需要一些人从滢河里取水,运到农田里浇灌作物。”
众人纷纷议论。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你又不是领主。”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皱着眉头,十分嫌恶地说道,“你懂种地吗?你知道城邦里有多少块水田多少块旱田吗?你知道种一亩地要多少人花多少时间吗?反正我不会听你的。”
有不少人附和他,对这位年轻小姐的决定显然不信任。
白珈听他放炮似的吐出这一长串,才开始一一驳斥:“我的确不是领主,但我知道这个城邦里有183亩水田,767亩旱田,种地的熟手种一亩水田需要一天外加一上午的时间,种一亩旱田则需要……”
“错!”男人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的话,得意洋洋地道:“维斯特一共有435亩水田,563亩旱田,你连这个都要瞎编?我可曾经是维斯特的司农官,别想骗我们!”
“十年前的确是这样。”白珈不紧不慢地展开一张地图,“但是最近两年连年干旱,滢河水位下降,沿河的一些水田已经变成了旱田。再加上亚伦为了扩大庄园,侵占了一些农田,所以现在城邦的农田分布已经变成了这样。”
图上详细地标注了旱田和水田的分布,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密密麻麻的做了一些注解。
好事者凑近看了看:“好像是的确是这样啊,我家那边的田原本是水田,这几年已经变成旱田了!”
“是啊,我们家的地就是被亚伦给强占了,还建了房子!”
众人围着这位曾经的司农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男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却还是梗着脖子重复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乱画的?反正我不会听这个女人的!”
其他人有些动摇,却没人敢说自己相信洛迩。
白珈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着急。
俗话说春耕夏长,一年中播种的季节就是这几天,错过了,先不说下一年怎么办,就连好不容易买来的种子都要白费了。
7. 工酬
两方正僵持不下,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我愿意!”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木匠的徒弟庞西。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从人群中挤出来,说:“以上帝的名义,我替洛迩小姐作证,我亲眼看见洛迩小姐顺着滢河水检查每一块土地,她说的都是真的。”
庞西知道,别人或许会觉得他是为了巴结洛迩小姐,但是他确实看见了,没有撒谎。洛迩小姐被人质疑,他不能袖手旁观。
白珈朝他点点头,心中感激。
城邦里的人都知道庞西是实心眼,有他作证,想必是真的。
这位小姐看上去柔弱,没想到居然真的会亲自去勘察土地,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没有根据的质疑只需要小小的缺口就会轰然崩塌,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喊:“我也愿意!”“我也想去!”“还有我!”
“大家不用急,先来登记!”白珈示意一旁的茉莉,后者立刻铺开几张纸,按照顺序开始登记。
“我不会让大家白干,干活的人,工钱根据具体情况结算!”
众人一听,更加踊跃了。
以往耕种城邦农田的人都是白干活,亚伦在的时候,不干活甚至要被抽鞭子,现在居然能有钱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位“司农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不断在白珈和人群中瞟来瞟去,跃跃欲试,但拉不下脸来,周围有人调侃他,他脸上更挂不住了,一甩手跑开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白珈没闲工夫管他。几人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名册收集整齐。
根据刀疤的调查,城邦中总共还有105户人家,283个人,其中七成都是老人和孩子,真正的青壮年极少,大部分都已经外逃了。加上庄园里仆人们,满打满算有342个人,里面还包括她自己。
这个问题无法解决,白珈只能先想想种地的事。这方面她很有经验。
想当年在宗门里修仙的时候,拜完师什么也没学,先种了十年的地,美其名曰磨练心性。种着种着就有人吃不了苦而下山了,唯有白珈,耕地、选种、育苗、丰收,她一个人干的不亦乐乎。
宗门的仙长还以为她有多么心性坚韧,实则白珈种出谷子之后就冠之以“灵谷”的名号,高价卖给凡人富商,大赚一笔。
想想,面朝黄土背朝天多么不容易,还好赚到了钱。
再想现在,赚不赚钱先不提,播种都难。
首先是耕地松土,这项工作最紧急。
城邦里的土地有些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耕种过,土壤都被压实了,干得像放了一个月的烤饼,没有足够的空气和水分,种子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发芽。再者,翻一翻土也可以将土地表面的残枝落叶埋进深层,给土壤堆肥,土壤肥沃了,来年才能更好地孕育庄稼。
这项工作并不算很繁重,也没有难的地方,只不过要下点力气,比较适合交给十岁以上的孩子们,他们有的是精力。
然后是插秧播种,这项工作极其重要,种子要埋多深,秧苗要按照怎样的顺序间隔种植,里面有学问,只有那些种了半辈子地的老人才有老练的经验,能根据土地的情况作出最好的判断。
有些老人家甚至有抛秧的本事,不需要一株一株弯腰埋到地里,手里拿着秧苗,顺着水田一路走一路抛,保管每一株秧苗都是直挺挺地站在地里,精神得很,绝不会出现东倒西歪的情况。
白珈笑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她这里可不缺,手一挥,圈出了几十个老人家,在旁边画了颗草,意味着“播种”。
播种完之后少不了的就是灌溉,靠近滢河的田地尚且好说,最难的就是有些田距离河水远,只能依靠人力取水灌溉。
从河边到旱田,距离大概有一里路。这活老人干不了,孩子也干不了,只有用青壮年,人分一分是够的,但是问题来了,桶不够。
城中不是所有人家都有木桶,刀疤找了一下午也只找到20多个桶,木桶容量不大先不说,有些还是坏的。根据土豆种子的数量来看,需要灌溉的旱田,总共有74亩。
就按每亩土地需要40桶水来算,也需要二十个人跑两趟了。
而且城里没有水车,推车也没见到,也就是说只能用扁担挑水灌溉,花费的时间必然会大大增加,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白珈捏了捏眉心,现在急需一个会造桶、造水车的木匠。
另外有一件事,城里水田的数量极少,不足以种下全部籼米幼苗。原因就是滢河下游水位太低,下游的水田都干了。
她原本有一个想法:既然滢河河道不宽,那么或许可以通过往河里填砂石垫高河道,助长水位,以此使河水重新漫过下游农田。但是这个工程太大,恐怕河还没填完的,他们都饿死了。
所以她必须重新想个法子,增加水田的数量。
还在修真界的时候,这种事情难不倒她。想当年凌安大旱,庄稼尽数枯死,白珈路过此地,经百姓托付,用法术自万里之外的河海引水浇灌土地,帮助百姓渡过难关,成就了一番美名。
只收了二十两银子,可谓是童叟无欺。
如果现在也能想办法引水入田就好了。
突然灵光一闪,白珈猛地跳起来。
对啊!无法改变水位,为什么不引水入田?
白珈当即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
天色微微亮起,茉莉见洛迩小姐房里灯亮着,以为她起来了,于是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她怕小姐出什么意外,于是直接推门进去。
洛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似乎一整夜都没有熄灭。
桌子上放着两三张纸,茉莉走过去看,是昨天登记的名册,洛迩小姐将每个人具体做什么、怎么排班都详细地列了出来。
另外还有一张纸,画着一个她看不懂的东西,很长一条,上面画着一个个方块,两边是横着的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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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有点抽象。茉莉看不懂,只得放回原处。
借着灯光,她看见洛迩在睡梦中还皱着眉,眼下乌青一片,难道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吗?她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同时又觉得很宽慰。
以前莫尔领主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经常一整夜都不睡,处理城邦中的大小事务,尽心尽力,不曾懈怠半分。洛迩小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莫尔领主又当爸爸又当妈妈,父女感情极深厚。
那时洛迩小姐才五六岁,每天都要捧着最新鲜的水果送到莫尔领主手里。莫尔领主虽然不拒绝,但总是叫她下次不要送来了,留着自己吃,快快长大,才能继承这座城邦。
茉莉知道,莫尔领主把子民和孩子看得一样重要,他总是希望洛迩小姐能成为一个比他更好的领袖。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洛迩小姐不会让莫尔领主失望的,她很像他。
-
白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匆匆吃完饭,她安排刀疤和按照登记名册上写的排班顺序和分工,带着大家去干活。
至于工钱她也想好了,为了避免有人想多拿钱而故意拖延工时的问题,城邦内不再实行工时制度,而是按照工作量来发放薪酬,同时推行验收检查制度,责任落实到人。
以半亩为计数单位,耕半亩地可得1铜币,插半亩秧苗或者种半亩土豆可得2铜币,灌溉半亩农田可得2铜币。
每亩地都有编号,每个人在上工前都必须先到庄园登记自己今天去哪块土地干活,干完之后来庄园申报工酬。
庄园会立刻派人去检查工作完成情况,只有完成的好的才能够拿到全部工资并且继续工作,完成情况差的只能拿到一半工资,并且庄园不会继续和他合作。
连续完成好工作达到一个月的,会有额外酬劳。
检查组嘛,白珈一眼就看中了庞西。
昨天茉莉就告诉过她,庞西是城邦里人人都认可的实心眼,而且敢说话,不怕得罪人,如果庞西认定谁的工作完成的不好,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这样,大家比较容易信服。
再加上刀疤。
万一真的有人不懂道理,检查组也略通拳脚。
刀疤听到,可谓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自从签了死灵藤蔓见证的契约,他就一直听洛迩的话,光跟人动嘴皮子了,胳膊腿啊的都要生锈了。
庞西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他也说了,他年轻,力气大,除了插秧他做不太来,其他的活都干得了。
既然洛迩小姐信任他,那他好好做就是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白珈公布了工酬计数规则,众人都觉得合理,既不会偏向谁,也不会有人偷奸耍滑,没有不服气的。
“洛迩小姐,那我们有没有工酬?”说话的是庄园里的仆人,白珈从亚伦手中救出来的人之一。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白珈身上。
“自然没有的。”白珈直接了当地说。
8. 龙骨水车
庄园里的蔷薇开的很盛,即便没有雨水,仆人们也会从滢河里取水浇到花圃里,保证在整个花期没有一朵花会因为干旱而枯死。
风一吹,花叶熙攘拥挤。
可是眼下没有人有心思赏花。
“那些人都能拿工钱!我们做的事情不比他们少!洛迩小姐,您怎么能区别对待呢?”仆人义愤填膺地质问白珈。
茉莉拦在两人中间,大声呵斥:“盖伦!你不可以这样对小姐说话!”
见盖伦还要往前,茉莉索性张开手臂,睁大眼睛凶狠地瞪着他。
盖伦小时候过的很穷,所以对于钱财特别在意,这些茉莉都知道,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胆子对自己的主人发难。
即便洛迩小姐现在做事已经很稳重了,可她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如果盖伦真的要动手,她还是会受伤的啊!
茉莉心中对洛迩的担忧超过了对她自己的担忧,她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打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事实。
看着身前茉莉宽厚的背影,白珈心中一暖。
她前世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在街上乞讨为生,后来有个冬天太冷了,她要不到吃的,险些饿死在街上。幸好有个老乞丐捡到了她,用所有的积蓄给她买了一碗热面,这才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白珈给拉回来。
此后老乞丐就带着她一起沿街乞讨。大多数时候,白珈看到的都是老乞丐的背影,他在前面唱莲花落,她在后面张嘴等吃,回家的时候,他在前面摸着黑走,她在后面拉着老乞丐的衣角一蹦一跳。
老乞丐的背影不算宽厚,日子也难了一点,但总归白珈没有吃多少的苦头。
老乞丐的莲花落唱的很熟练,却从来没有教过白珈,别人问起来,他说不想让白珈也当乞丐。
白珈时常会想,如果没有老乞丐当年那一饭之恩,没有那十年的代表着关切爱护的背影,她早就死了,就算没死,这世上也只是再多一个乞丐,而不会有什么闻名天下的富商。
盖伦被茉莉的行为激怒了,恶狠狠地就要冲上来,一只手刚要抓住茉莉的头发,就听到一道略显年轻却严肃的声音:“住手。”
盖伦猛地收住动作。
越过茉莉的身体,端坐在宽大木椅上的年轻小姐正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瞳孔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让人疑心镜面般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滔天的波澜。
她用沉默告诉盖伦,不住手就会死。
盖伦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收回手。即便他再爱钱,也不至于为此搭上性命。
而且,他觉得这位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洛迩小姐不爱说话,眼睛空洞麻木,别人怎么欺负她都不会反抗,就像个空心的稻草人。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用眼神对别人施压。
他不敢继续放肆,庄园里想要闹事的其他仆人眼看情况不对,纷纷安静下来。
白珈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上位者的威严:“之前在地牢里,各位和我约定过,只要我帮你们解除了契约,你们就会为我无偿工作三个月。我认为人应该言而有信,但是如果有人想离开,现在就提出来,我不会强留,维斯特庄园不会和没有信用的人做交易,诸神见证,从此以后,是生是死,再无纠纷。”
鸦雀无声。
时间不过才过去四五天,那个约定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白珈都没有强迫任何人,是他们自己感恩戴德地答应,以求白珈救他们离开,如今难道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背叛承诺、抛弃善良的小姐吗?
天哪。连上帝都会生气的。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有这样恶毒的念头而忏悔。
“有谁想走吗?”白珈问。
因为前世行商的经历,白珈对于人的信用格外看重。现在这个情况,在地牢里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测,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让她有点生气。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安静地低着头,连盖伦都哑口无言。
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说话,白珈站起身,声音听上去轻松了些:“既然没有,就都去做事吧,有的忙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去,只有盖伦依然站在那儿,白珈走到他面前,盖伦咬了咬牙,鞠了个躬,抬起头看她:“对不起,洛迩小姐,我为我的愚昧和鲁莽向您道歉!”
白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但契约之所以是契约,就是因为任何人都要对自己的承诺负责,即便这个承诺对你不利,不是吗?下次注意。”
说罢,转身离开。
-
白珈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气已经消了,但是难题还没有解决。
手里鬼画符一样的图就像条毛毛虫,一直在她眼前蛄蛹。她刚才试着给阿莱讲解龙骨水车的原理,寻思着阿莱年纪这么大,肯定阅历不浅,说不定一听就明白了,谁知讲得口干舌燥,阿莱还是一脸懵圈的样子。
不怪阿莱,经过她这几天的考察,发现这个世界的水车大多都是圆盘形状的,是最基本的一种水车类型,这种水车在河流水位高的时候比较好用,现在滢河这种水位,用圆盘水车已经无法取到多少水了。
而龙骨水车是专门为了这种低水位发明的,可以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地运往高处,她以前在修真界见过,极其便利。
但是对于这个地方的人们而言,无论是理解还是制造这种水车都有难度,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最好是木匠,而且是老木匠才行,说不定顺便还能解决水桶和水车的问题。
前面的听不懂就算了,这句哪还有不懂的,阿莱立刻站起来,拉着白珈出门,说要带她去找城里最好的木匠。
他们最终来到一座破旧的房屋前,房顶的瓦片参差不齐,看得出已经滑落修补过很多次,院子里堆积着很多木料,白珈伸手摸了摸木头的横面,都是干燥的,看起来像老木。地上没有木屑,锯子放在墙角落了灰。
看起来很久没有生意了。
谈合作想必不会太困难,毕竟她带来了一笔大生意。
阿莱敲了敲破旧的门。
屋里没动静,白珈刚想再敲一下,谁知阿莱扯开嗓子就喊:“洛克!洛克!我知道你在家!开门!我带莫尔大人的女儿来了!开门!”
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窸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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窣窣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
白珈皱了皱眉头,里面在干什么?
“别着急小姐,他马上就爬过来了。”
爬?
白珈不解。
下一秒,门打开了。
白珈立刻就理解了阿莱的意思。
眼前的老人用手撑着地,挣扎着坐到矮矮的板凳上,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地上有明显的拖痕,他的身上沾满灰尘。
他没有腿,显然就像阿莱说的,是爬过来开门的。
阿莱似乎和他相熟,露出一口残缺的牙跟他打招呼。
洛克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他,对白珈倒是还挺好,顺手给她也拉了一张小凳子。
“小姐,他以前是城里最好的木匠,后来因为脾气倔,被亚伦打断了腿。不过手还能用,之前家里有些桌子凳子都是他打的!”
白珈有些惊讶。
阿莱说的桌子凳子她有印象,都是非常简单的款式,但是上面雕刻的猫狗花草却都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工匠手艺了得。
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位身有残疾的老人家打造的,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正说话间,门口跑进来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庞西。他听说洛迩小姐来找洛克,生怕老师的臭脾气冲撞小姐,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看到三个人好像还挺融洽,才放下心。
白珈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洛克先生,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帮我打造一些木桶、推车,还有一种新水车。”
水车?庞西静静地听着。
水车没有用,滢河的水位太低了,水车必须要做的非常大才能取到水,但是太大的水车又免不了过于沉重,很难驱动。
之前亚伦为了收获更多的粮食,逼迫洛克去建造大型水车,洛克正是因为知道这种水车不能发挥理想的效果才拒绝了他的要求,不想却被打断了双腿。
洛迩小姐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难免异想天开。
维斯特的这场旱灾,不是人力能解决的。
洛克心里的想法和庞西差不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抱着一些期望开口问:“能说说您的想法吗?”
这事儿有门!
白珈立刻展开那张图给洛克看,自知画技一般,于是开始介绍起来。
从外形上来看,龙骨水车的主干是矩形凹槽,一般都做的很长,表面需要刷上树漆或者油漆以防漏水,在使用的时候,水车的下部车身需要浸没到河水里,而上部出水口则要直通农田。
构造上,水车上有龙骨叶板,其实就是所谓的链条,链条上间隔有序地镶嵌着与凹槽等宽的木板,驱动链条,木板就能够沿着木槽边缘刮水上升,通过木槽上端将水送到需要的地方。
大多数龙骨水车都会在侧边安装可以供人驱动的踏板或者手摇,需要取水时只需要摇动踏板或者手摇,就可以将处于低处的河水源源不断地送到高处的农田中,而且这种水车需要的木料不多,十分轻便,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移动到不同的地方。
她一口气说完,却发现其他三人一直沉默着,心中不免有些忐忑,问道:“洛克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9. 龙骨水车(2)
这种新水车庞西从未听过,但是单从理论的角度来讲,似乎是可行的!
刚刚洛迩小姐侃侃而谈的时候,就连老师都不禁咂舌,脸上露出震惊和赞叹的表情,庞西跟着洛克学艺七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种神情。
他不由得对洛迩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瞧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姐,她脑子里怎么有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呢?不仅能把城邦里散沙一般的民众聚集起来,让他们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而且还能想出连老师都想不出的新工艺!
如果她来当维斯特的领主,或许真的会很不一样吧。
“我觉得您的想法非常好!”洛克的脸都红了,激动地拍桌子,“不仅改良了传统水车的缺点,而且这种水车听起来非常适合维斯特!洛迩小姐,请恕我冒昧,您是如何想出这种水车的?”
白珈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托大,于是说:“其实不是我自己想的,是我从一本旧书里偶然看到的,觉得很新奇,就想着能不能帮助维斯特度过困境。”
洛克频频点头,对庞西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拿纸过来!”
庞西迅速拿来纸笔,纸张已经泛黄,这还是莫尔领主在的时候送给洛克的,为了方便洛克设计木器。这个时代造纸工艺尚不发达,纸很贵,一张好的白纸就要一个铜币,他们没钱买,只能抠抠搜搜地用旧纸。
白珈见此,心想,等解决完了吃的问题,她的商业版图可以先从造纸业下手,造纸技艺以前在古书里看到过,现在还记忆犹新。
洛克不愧是几十年的老木匠,只是听她说了几句,捏着一支烧黑的木炭,随便拿了一根木头做标尺,三下五除二就画出了一张精细的龙骨水车设计图,和白珈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连打造时需要注意的细节都标出来了。
白珈看过没问题之后,洛克将设计图递给了庞西,没好气地道:“你看看,能不能做?”
白珈理解洛克腿不方便,无法亲力亲为,只有寄希望于庞西。
但是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太奇怪。
洛克脾气不太好,对庞西的说话的时候态度尤其不好,好像庞西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他的仇人。
庞西接过图纸,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确认清楚每一处接合、打磨和漆光,终于慎重地点点头:“我可以做,但是有几个地方还需要老师指点我。”
洛克轻哼一声,还算满意。
洛迩喜出望外:“那什么时候可以动工?工期多久?我还需要一些木桶和推车,你也可以做吗?”
庞西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可以做,工期现在还说不好,我会尽快的。”
听他这样说,洛迩心里又有点没底,时间不等人,过了这一个月就错过了播种的好日子,只恨她自己不是木匠,急归急,又不能亲自上手做,只好回去等消息。
走之前和庞西约定,水车先做一只看看效果,木桶四十个,推车要十辆,每辆推车可以运输四个木桶,并且要在推车的木板上提前打出凹槽,以固定木桶。
庞西有其他任务,检查组空了一个位置,为了避免刀疤本性不改作威作福,白珈想好了,把茉莉派去和他一起工作,监督刀疤。
-
回庄园的路上,太阳已经西沉,天边是一片瑰丽的橙红彩云,叫不上名字的鸟在云上飞,偶尔鸣叫,一路飞过矮矮的城墙,飞过长长的滢河,飞过数不尽的农田,向看不到的远方飞去。
白珈走在前面,由木头和石头搭建的房子灰扑扑地伫立在平原上,透过小小的窗户,看见昏黄的烛光,估摸着大家应该都干完活回家了,烟囱里冒出屡屡炊烟。
每走到一片田,白珈就要停下来看看地种的好不好,有没有浇上水,阿莱脾气温和,也不催她,于是主仆两个走到天都黑了还没回到家,两个人都饿得肚子叫唤。
阿莱突然拉住她:“等一下小姐!”
说完,自己转身跑了几步,目标明确地奔向一丛灌木,蹲下摆弄了半天,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把小小的红色果实,每一个都圆鼓鼓的,晶莹剔透,看上去汁水充盈,有几颗上面还挂着绿叶,赏心悦目,看得人口水直流。
但是,这东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阿莱已经捏起一个准备往嘴里放,白珈灵光一闪,突然记起这是什么东西,迅速抬手打飞。
啪!
“这不能吃!有毒!”白珈丢垃圾一样把阿莱手里剩下的红果都丢到了路边,“回去让茉莉做点其他东西给你!”
多亏阿莱,白珈才注意到一路上都有红果丛,鲜艳的红果一颗颗挂在灌木上,像小灯笼一样,可爱喜人,谁能想到这是可以要人命的毒果呢?
万一被过路人误食的话……白珈不敢想象。
不过眼前这些红果几乎都没有被人摘过的痕迹,说明至少维斯特的民众都清楚这果子有毒,白珈稍微放心了一些,改天要找人把这些灌木拔了,最好一把火烧了,省的她整天提心吊胆。
-
出乎她的意料,到了第二天中午,有人替庞西来传话给她,请她到滢河边验收龙骨水车。
白珈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跑,还不忘捞起桌子上的一张纸揣到怀里。
等她到滢河边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庄园里的仆人和干活的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来河边想看看这新奇的水车到底有什么厉害的,真的能够解决土地的干旱问题吗?
“洛迩小姐!”庞西看见她,招招手,黝黑的脸上散发着异样的红光。
人们让开一条路,白珈小跑过来,一靠近,就闻到木头微微的苦味和木漆的香气。
那水车的下部已经浸没到了水里,上面稳稳当当地固定在田边,出水口下方已经提前挖好了一道引水的沟渠,水车表面的木漆已经晾干,形成了一道薄膜,在阳光下泛起微光。
等众人都到了,踩在踏板上的两个人脚上开始动作,随着踏板的转动,长长的龙骨链条慢慢向上移动,最底部的叶板刮起能够盛满凹槽的水,向上移动,下一片叶板又刮起一槽的水……
等到最开始的那片叶板到达上部,清澈的河水从出水口倾泻而下,一瞬间就消失在土地里,留下的只有深褐色的印记。
“真的有用!大家快看!真的有用!”人群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白珈也笑起来。少女微微扬起脸庞,柔软的发丝熨帖在胸前,阳光打在她脸上,满眼尽是明媚温柔的笑意,让人想起开在春天的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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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小花,温暖娇嫩却又生机勃勃。
庞西看得微微呆了,直直地盯着她,直到白珈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才慌乱地转开目光,只觉得心乱如麻。
余光中,看到那纤细的身影走过来,庞西不敢看她。
白珈并没有发觉到不对劲,她道:“庞西先生,谢谢你制造出这么好的水车,你救了维斯特。这个给你。”
那是一张图纸,庞西打开,上面的线条歪七扭八,但他一眼就看出那画的是木制假肢的设计图,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天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有两块木头,看形状,我猜你应该是想为洛克先生制作一对假肢,所以我回去翻了翻父亲的藏书,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其实木制假肢的制作方法是前世从一位匠造大师那里听来的,如今那位大师早已作古,只留下一本匠造百科传世,她说成从书里看来的也并无不妥。
庞西如获至宝,眼含热泪:“太感谢您了,洛迩小姐……老师已经被这件事情折磨太久了,有了您的帮助,我一定能很快打造出假肢,让老师重新站起来!”
白珈笑着点点头,目送庞西远去。
她安排了六个人轮流踩水车取水,另有一组人沿着滢河在田里挖引水渠,盯了一下午,发现仅仅通过一台水车取水的话,即便一刻不停,也只能够将两亩旱田灌溉成水田。
经过这几天的耕种,河岸上游的一百多亩田地都已经种上了土豆和籼米,而庄园里现在剩下的籼米幼苗还够种植四十亩左右的水田,他们还需要更多水车。
如果能在月内把这些幼苗全都种下去,就不会错过一年中最适合播种的时节,再过三四个月,他们就能收获了。
收获的粮食她也已经想好了,一部分用来日常消耗,一部分用来育苗,下一年继续种植,如果还有多的,就可以拿出去卖。
连续几年的大旱,许多地方收成都不好,粮食在市场上可是紧俏货。
晚上回到庄园,茉莉贴心地替她倒了一杯温水,热腾腾的饭菜盛放在雕刻精美的铁质餐盘里,色泽油绿的小青菜、一整块烤炙过的鸡肉,还有一碗加了黑豆的米粥。
她不喜欢吃干巴巴的面包,所以茉莉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煮粥喝。拿起勺子舀了几粒米送进嘴里,一入口,丝丝沁人心脾的甜就从舌尖蔓延开来。
一天的疲倦都被一扫而空。
“粥里面加了糖?”
白珈笑盈盈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茉莉,透着几分好奇,像只温软的小猫。
茉莉被她看得心里一软,但对她说的东西却是一无所知。她疑惑道:“糖?那是什么?粥里加的是仓库里找到的甜药水。”
甜药水不是一种专门的食物,而是以前的炼金术师们在炼金的过程中无意中制造出来的一种东西,因其味甜,所以有时被用来调味。甜药水制作流程复杂,价格十分昂贵,除了贵族和王室,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茉莉也没想到庄园仓库里居然有这种东西,应该是亚伦购置的。
白珈听着茉莉的话,两眼逐渐透露出兴奋而狂热的光芒,这个世界居然没有糖?
岂不是老天爷都给她发财的机会!
10. 红果制糖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来,古堡最高处那间卧房的灯亮起,白珈蹦下床,迅速穿好衣服,哒哒哒地跑到刀疤屋前敲他的房门:“刀疤?刀疤?快起来陪我出门!”
被吵醒的刀疤天都塌了,主人起的比鸡都早怎么破?
两人早饭都没吃,直接出了门。
白珈背了个黄色布包,是茉莉新给她缝的。
将鹅黄色花朵磨碎,打成汁液,加入能固色的明矾,再用汁液浸染布料,完全上色后放到阳光下晾干,经过仔细裁剪,用最细密的针脚缝制出来,又好又结实,还能闻到隐隐的花香。
刀疤没睡醒,脑子不怎么清醒,还上赶着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蹄子上:“小姐,您这屎黄色的包真衬您!”
白珈闻言怒了一下:“鹅黄色!”
想到自己要做什么,白珈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都没空跟刀疤计较。
从庄园出来,顺着石板铺就的大路走了一段,起得早的居民纷纷跟她打招呼,主仆两个穿过竖立着自然女神像的广场,拐上滢河的木桥,小心翼翼地避开水田中青翠的秧苗,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白珈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寻找什么,刀疤不晓得她在找什么,只能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上次就是在这个地方,阿莱摘了一捧红果。
太阳刚刚升起,天边云朵亮得发白,草叶上还有昨晚的霜,待气温高一点,便都化成了露,压得草叶弯弯。
这片平原他以前收账的时候经常走,却从来没有一次停留过,注视过天边和脚下。
人生一直是这么神奇的吗?几天前他还在这个城市里欺行霸市,几天后他却跟着这个差点被他杀掉的少女挖渠种地,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逐渐变成心甘情愿,手腕上的背约即死的古怪诅咒早已成了无用的摆设,再也没有痛过。
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女仿佛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让人忍不住信任和跟随。
“找到了!”
白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刀疤兴冲冲地探过头去,想看看白珈找到了什么宝贝,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居然就只是一捧红果。
看白珈那两眼放光的样子,仿佛手心捧着金子,刀疤暗自摇头,洛迩小姐是真的没见过好东西,红果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野果,而且有毒,连最蠢的魔兽都不会吃。
刀疤委婉地措辞:“小姐,这个有毒,不能吃的。”
“我知道,但是可以想办法中和毒性,然后就能做成糖!”白珈忍不住喜笑颜开。
昨晚她已经跟茉莉侧面打听过了,目前市面上甜药水的价格是两个银币一瓶,每瓶只有半碗的量,用来做饭调味的话只能用三四次,可以说性价比非常非常低,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关键的是,甜药水是炼金术的副产物,术士习惯用水银来炼金,多半有毒。
而用红果提炼出的糖,成本低且安全,价格也可以定的低一些,再多多宣传一下,绝对畅销无阻!
白珈把手里的红果小心地装进布袋,对刀疤说:“你也去摘一点红果,一会儿装到我的布袋里。”
刀疤虽然觉得不靠谱,仍然应了一声。红果丛遍地都是,一会儿就装满了一布袋,白珈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路上又让刀疤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树叶,回到庄园烧成草木灰备用。
茉莉留了早饭,主仆二人吃饱喝足,经过这几天的耕作,原本规划好的田地还剩下三十多亩没有种完,庞西今天会送来剩下的水车和木桶,刀疤必须马不停蹄地回到田上去安排耕种和灌溉事宜。
阿莱要检查庄园内外损坏老化的地方,这些天忙的不见人影,只有茉莉能跟她搭把手。
白珈将红果倒进桶里,将多余的枝叶挑拣出来,茉莉打来一桶清水将红果简单冲洗了几遍,胖嘟嘟的果实一个挨着一个,红彤彤的聚在一块很是好看。
等洗的差不多了,茉莉又拿来一个石杵和一只碗,白珈抓了两把洗干净的红果丢到碗里,用石杵开始锤捣,红果一颗一颗爆开,充盈的果汁迸上碗壁,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闻着酸酸甜甜的。
要不是有毒,白珈倒真想尝一口。
“茉莉,城堡里有没有特别细的筛子?我想用来过滤掉果皮。”
茉莉皱眉想了想,问道:“小姐,没有筛子,纱布可以吗?”
白珈目露喜色,捣蒜一样点头:“可以可以!”
她本以为这里没有纱网,所以才决定退而求其次用筛子,没想到是她小瞧这里的工艺了。
茉莉很快就回来了,她的果子也已经捣成了果泥,白珈往里面加了半勺清水,水面刚好没过果泥,又锤了几下。
她特意没加太多水,因为一会儿还需要烤干水分,加多了反而麻烦。
茉莉将手里的纱网递给她,很大一张纱网,有她一臂长。
白珈接过摸了摸,这才发现这块纱网的材质非常好,不是普通的麻布,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有点像丝绸的手感,而且边缘裂口整齐,像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
白珈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茉莉,这是你从衣服上剪下来的吗?”
茉莉有些羞赧地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小姐,衣服是干净的,我都洗过了,您可以放心用!”
“不不不茉莉,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白珈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手中这块纱布的质感很好,可以想象到茉莉一定是从一件非常好的衣服上剪下来的,有可能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
“我是想说,谢谢你,茉莉,谢谢你给我这么大的帮助。”
等赚到钱,她一定要为茉莉买一条最漂亮最好的裙子。
茉莉闻言,眼眶一热,连忙背过身去抬手抹了抹眼泪。
白珈用纱网将红果果皮过滤出来,果汁留在碗里,加入提前烧好的草木灰搅拌均匀,静置一段时间。
此时日上中天,她竟然已经忙活了一中午。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白珈站起身走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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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过去一看,真有一个小女孩在花园的草坪上趴着,翘着脚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出了一脑门的汗,脸都红红的。
而且她不怕人,见白珈走过来看她,立马站起来歪着脑袋和她对视,圆溜溜的大眼睛像颗葡萄,白珈都被逗笑了:“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茉莉家的孩子!你又是谁家的孩子?”小女孩反问她。
白珈学着她回答:“我是莫尔家的孩子。”
没说两句,白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头回去,没想到那小女孩也跟过来了,她叮嘱她离远点,注意安全,将已经沉淀的草木灰从碗里过滤出来,又找来一张平底锅,将去过毒的果汁倒在锅里,放在炉子上,底下生起火,等着水分烘干。
平底锅的接触面更大,很快,锅中冒出泡泡,升腾起丝丝白气,不一会儿就烤干了,锅中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红色透明糖霜。
将糖霜铲到碗里,白珈心里还有些打鼓。草木灰祛红果毒这个方法是她前世从药师那里学来的,当时只是为了寻求商业合作,要给药师面子,意思意思学了一下,她研究的不是很透彻,也说不上来原理是什么,所以到底作用如何她也不清楚。
要是能有个活物让她试试毒就好了,可是城邦里连牲畜都没有,总不能拿活人试吧?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她可做不出来,要坏财运的。
不试吧,她又不想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白珈挣扎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手指抿了一点点糖霜送到嘴边,迅速舔了一下。
久违的甜甜的味道。
她非常谨慎,尝的量很少,就算真的有毒,顶多也就是躺几天,不至于死掉。
“你在吃什么?”小女孩扒着桌子,努力翘着脚看她,满脸跃跃欲试,脑门上好像写着“给我吃点”四个大字。
难道茉莉的女儿是个小馋鬼?
白珈失笑,她道:“等一下。”
“为什么要等?”
不知道怎么回答,白珈不说话了。她心焦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肚子里都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唯有口中还余留着的果木甜香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所以说……成功了。
白珈惊喜地低下头和小女孩对视:“我成功了!”
小女孩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也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眉眼弯弯:“恭喜你呀!”
白珈用勺子挑了一点糖喂到小女孩嘴里,小女孩咂了咂嘴,睁大了眼睛,新奇地说:“好甜呀!这是什么?”
“是糖。”
小女孩张开嘴巴,白珈又喂了一点给她。
还想吃时,白珈却坚决不给了,吃多了要长蛀牙,茉莉会怪她的。
晚上,忙碌一天的众人回到庄园,白珈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他们,剩下的糖也分给大家尝,众人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尤其是刀疤,两只眼睛都放出精光,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红果做的?”
11. 弗里亚城邦
刀疤很难相信,遍地都是的毒果居然能变成这么好的东西,入口即化,满口甜香,饿的时候吃一点,又重新充满了力气。
跟着亚伦的时候,他偷偷尝过高价购买的甜药水,那东西甜是甜,只是有种怪怪的铁锈味,齁嗓子,跟糖简直没得比!
他还在尝个没够,白珈却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做,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将糖批量生产,并且打开销路。
制糖的工艺并不复杂,可以在城中招募一些工人,让他们负责不同的分工,只要做熟了手,制糖的效率就会非常高。
至于销路,白珈看着手中的地图,这里地处河谷平原,气候适宜,因此周围的城邦却十分密集。虽然有干旱,但不是旷日持久的大旱,这些城邦的民众不会轻易离开原住地。
要到别的城邦去售卖货物,首要考虑的问题是运输。在途中的时间不能够太长,现在天气还不热,所以也还好,等到天气热了,糖会化在路上。
而且运输费用也是个大问题。近一点的城邦还可以走过去,再远就需要马车或者驴车来运输,维斯特没有这两种牲口,只能到其他城邦买几只,更别说到时候还得为了保护货物的安全而雇一些守卫,这些都是成本。
要是能在别的城邦里有一个自己的工坊就好了,最好还有个铺子,生产、运输和销售问题一次性解决。
思来想去,白珈决定选择地图上离维斯特最近的一座城邦——弗里亚城。
弗里亚城隶属铎兰帝国,是边境上数一数二的大城邦,据说城内人口高达十万,是维斯特的的三百倍不止。
这里是铎兰帝国的交通要塞,据说所有往来两国的人都要在这里停留,其富庶繁华,几天几夜也说不尽。
从维斯特到弗里亚,一来一回只需要一中午的时间。
决定好目的地,白珈立刻着手准备制糖的事宜,在广场上敲响大钟,将城邦中空闲的居民召集起来,并没有解释她要做什么,而是直接宣布她需要六十个工人,按工时结算工资,每天五枚铜币。
这份报酬很丰厚,而且白珈在播种的时候发工酬很爽快,人们都很信任她,因此很快就招满六十个人。
不过,每次招工都要在广场上撞钟的话未免也太麻烦了,白珈想了想,叫来了庞西。
出乎她所料,洛克居然也来了,而且是自己走过来的!
庞西动作很快,回去琢磨了两天就把假肢打出来,洛克适应了半天,现在已经行走自如,与常人无异,脾气似乎也好了许多,时不时跟邻居说笑,不再动不动就责骂庞西。
人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便不会有太多对生活的不满。白珈也很为洛克高兴,见他们来,招呼道:“洛克先生、庞西先生!中午好!”
“洛迩小姐下午好!”
打过招呼,白珈切入正题:“我想在庄园门口和广场上竖起两块大的公告牌。”
白珈比划了一下,“差不多一人高,两臂宽,牌面做的平整一些,以后我会通过公告牌发布一些招工的信息,就不用再把大家召集到广场上来了。”
两人很容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洛克点点头,道:“可以用两根粗木棍固定,刮风下雨不容易倒,表面也刷上木漆吧,以防虫蛀。还有顶上,我做一个遮雨的木檐装上去,即便下雨您也可以张贴公告。”
白珈喜笑颜开,急忙点点头。洛克不愧是多年的老木匠,他说的这些越听越合心意。
约好了工期,白珈匆匆忙忙地回了庄园,按她先前的指示,六十个人分成四组,分别做采摘清洗、捶打过滤、祛毒过滤和烘烤的工作,茉莉心细,负责在旁监督,庄园里的仆人们也有一部分去采摘红果。
成品品质很好,基本没有杂质,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两天,白珈得到了整整二十瓦罐的糖,颜色是浅浅的红色,装的满满当当的。
糖是第一次出现在市面上,售卖的情况怎么样还不好说,所以她准备先试试水。
当天晚上,二十瓦罐的糖装上推车,一共两辆车,白珈带了刀疤和另外三个仆从,准备了充足的面包和水,茉莉还为她另准备了一些米饭,装在一个木制的盒子里,第二天清晨,一行人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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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弗里亚城邦矗立在广袤的平原上,犹如一只猛兽在小憩,城墙上架着数不尽的弩箭,身穿黑色盔甲的骑士在城墙上逡巡眺望,任何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踏进这只野兽的领土时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一口咬掉脑袋。
但是道森并不在乎,趁着夜色纵马疾驰,一路风声呼啸,红色斗篷在他身后猎猎飘扬,无人阻拦,也没人能阻拦。
他纵马跃进梅洛德因领主那金碧辉煌的府邸,那位被皇室驱逐至此的贵族私生子正坐在庭中等他,优雅地端起茶喝一口:“东方新运来的茶叶,尝尝吗?”
说实话,梅洛德因并不知道这个红色斗篷的人究竟是谁,只知道这个人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并且愿意帮助他向昏庸的皇帝复仇。
道森没有搭话,甚至都没有下马,俯视着梅洛德因,声音冷漠:“他出城了?”
“没有。”梅洛德因放下茶杯,“我已经派人在各个城门严加防守,那个少年……驯兽师,是不可能轻易逃出去的。”
道森质问:“你之前还说不会让他从你手里溜走。”
闻言,梅洛德因讪讪的笑了一下,引以为傲的优雅举止罕见地透露出一分尴尬:“那个少年召来了魔兽,我的人都被吃了。”
“什么魔兽?”
领主往南边指了指:“博拉湖里的鳄鱼。”
“确实应该去喂鳄鱼。”红斗篷冷不丁地说,扯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离开了领主府邸。
不知是不是错觉,红斗篷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
梅洛德因看了看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没关系,反正红斗篷会去把那个驯兽的少年抓回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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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的达到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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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珈一行人在中午到达了弗里亚城,城门口盘查的很严,危险品都被没收了,幸好出发之前刀疤要拿一把大砍刀的请求被白珈否决了,否则白白损失一把好刀。
弗里亚不愧是边境上人口最多的城邦,街道两边住房鳞次栉比,满大街都是人,有卖货的,有耍杂技的,热闹非常。
一队巡逻卫士迎面走来,表情严肃。
“奇怪,一般城邦里不会有卫士在街上巡查。”刀疤悄声说。
白珈不动声色,暗暗留心。
这条大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中间竖立着生命女神像,不少肚子鼓鼓的孕妇都在女神像下祈祷。
难怪弗里亚有十万的人口,看来生命女神很喜欢自己的信徒。这么看,维斯特的自然女神恐怕不怎么喜欢接受他们的朝圣,否则为什么不保佑维斯特风调雨顺呢?
广场后面是博拉湖,据说弗里亚最开始的领主就是在这片湖水周围建立起了城邦。天色空蒙,湖光潋滟,风景绝美。
白珈定住脚步,看见湖边有不少摊贩在卖东西,于是决定就在这个地方卖糖。
或许是他们一行人脸生,穿的又破破烂烂与这里格格不入,这边刚把推车固定好,罐子还没打开,与他们相邻的摊贩就忍不住冒头过来问:“朋友,你们是哪里来的?这罐子里是什么?”
刀疤横眉竖眼,摆出恶狠狠的表情,被白珈一巴掌拍老实了。
对方摊位上支着一口大锅,小火慢炖,熬煮稀稀拉拉的米粥,与其说是米粥,不如米汤更合适,一大锅水里不知有没有一捧大米。而且米不是精磨过的,偶尔还能看见谷壳。
他的生意不好,一锅米汤没怎么见少。
白珈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我们是从百罗多来的。”为了保险起见,白珈隐瞒了来处,毕竟,维斯特现在在其他人眼中还是一座有黑巫师的城邦。
“这里生意怎么样?我们是刚过来,不太清楚”
那人哦了一声,唉声叹气道:“你们来晚了,以前这里还不错,但是最近领主在这附近搜捕刺客,人们不往这边来,生意很差。哎对了,你们卖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巡查这么严。
白珈面上不显,打开一只瓦罐,挖出一点糖倒在那人手心,笑道:“你尝尝。”
那人端详了半天,红红的一撮透明颗粒,摸上去硬硬的,像石头一样,这东西能吃吗?
他看向隔壁摊的少女,少女微笑。
……好吧,如果不好吃,他吐出来不就行了。
那红色颗粒一入口就消失无踪,留下一嘴的甘甜回味,竟比果园里最好的葡萄还要甜!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好甜!”
白珈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道:“是糖。朋友,你不是说生意很差吗?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今天多赚点钱。”
12. 买卖
正是早春季节,天边飞过灰翅的雁,一片羽毛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被脚步匆忙的行人踩到泥里。
“过来看看吆!甜米粥!好喝的嘞!”路边的小贩一嗓子喊得街头巷尾都忍不住侧目。
甜米粥?甜药水比金子贵,那得不少钱吧,除了富商和大人们,谁会有钱买那个?
街上没人搭理他。
“只要三个铜币一碗!”又是一嗓子,有人停住脚步。
“你卖的这么便宜,包甜吗?”来人将信将疑。
小贩嘿嘿一笑,盛出一碗:“我说的都不算,您说好才是好!您尝尝!”
那人接过,这米粥里面没有几粒米,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诱人的果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飘。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仰头喝一口。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知道这米粥到底怎么样。
那人咂了咂舌,睁大眼睛惊讶道:“真是甜的!好喝!再来一碗!”
其他人见状,馋虫大动,知道水果是甜的,却不知道米粥也能是甜的,反正也不贵,不如尝一尝,纷纷喊道:“我也来一碗!”
小贩乐得合不拢嘴,米粥一碗碗盛出来,锅很快见了底,钱包鼓鼓囊囊的,以往一铜币一碗没什么人买,今天卖三个铜币,居然不到半天就卖完了,比他摆十天摊赚的还多。
糖真是好东西,他要跟隔壁的女孩买一些才行。
“老板,你这米粥里加了甜药水还定价这么低?不怕亏本?”有人问。
小贩嘿嘿一笑:“甜药水我哪加得起?是糖!”
伸手指了指旁边摊位的瓦罐,“就是那个,各位吃满意了不妨尝尝!比甜药水便宜,好吃,而且绝对没毒!”
白珈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对了对了!就这么宣传她!不枉她投资的那半罐糖。
“都试试都试试!”刀疤将提前用叶子包好的糖强制塞给路人。
小姐说这叫什么来着?
……哦对,体验装。
“确实不错,怎么卖的?”一个头戴围巾和面纱的妇人问。
弗里亚城邦里凡是地位比较高的女人都喜欢戴着围巾和面纱遮掩面容,而普通人家的女人需要干活,一般没有这个条件。
“半包六十铜币,一包一银币。”白珈笑吟吟地说,“姐姐,买一包划算,可以用很久呢!”
面前摆放着许多用叶子折成的简易包装,有手掌那么大。
本来是想着用小瓶子装糖,但是时间匆忙,来不及赶制瓶子,就只能先用叶子包充一下数。
“那来两包吧!”那妇人被一声姐姐哄得心花怒放,从怀中掏出两枚银币,这东西吃起来甜甜的,又新奇,最近领主的心情不怎么样,可以回去烹制一些新食物讨领主欢心。
白珈应了一声,麻利地包好递给这位贵妇人。
连衣着华贵的贵人都买了,旁观者不再犹豫,争相掏钱购买。
很快,白珈就卖空了十八罐。
一罐可以装十小包,十八罐也就是一百八十小包,除去免费给隔壁小贩的半罐和包体验装的那半罐,她今天卖了一百七十小包糖,共得一百七十枚银币。
再刨除雇人制糖时花去的六百铜币,也就是六银币,今天净赚一百六十四银币!
白珈心里算清账,嘴角扬的比天还高,压也压不住,之前种地的烦恼事全都成了过眼云烟,美好的未来正在朝她招手!
何以解忧?唯有赚钱!
不过这么暴利的生意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能一直做下去。
“红果一年只生两茬,早春生一茬,深秋生一茬,其他季节都没有。”刀疤如是说。
白珈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那其他地方有没有红果?”
去其他地方收一些备用也可以。
刀疤凑近悄声道:“只有维斯特有,传说女巫庇护之地才会长出红果。”
白珈沉默,深知不可信。
前世听说过,有些地下埋有金矿,地面上就会长出问荆草,这样说来,维斯特的地下或许也有矿脉。
需要再调查一下。
“哎!”刀疤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凶恶地跳起来:“那会不会其他城邦的人来抢红果?小姐,要不我在城门口守着,看见外邦人就——”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白珈连忙摆手:“大可不必。生意谁都能做,不是咱们一家的,捞几个野果回去又怎么样?要同我们争,也得有真本事才行。做生意嘛,就是斗来斗去才有意思。”
有道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而且我们又不是流氓!”白珈咬牙切齿。
刀疤呆住了,小姐的语气像生意场上的老油子,年轻的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人。
白珈正低头沉思,一抬头对上刀疤那古怪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往回找补:“我父亲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对。”
刀疤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蹲回原位。
白珈松了口气,暗暗拍了拍胸口,刀疤有时候敏锐得吓人,要谨慎些。
剩下的两瓦罐糖,白珈不打算直接卖,她花十铜币租了隔壁摊上熬米粥的炉子和锅,将糖倒进去,开始熬糖浆。
刀疤找来一些干净的小木棍,等糖浆变得粘稠冒泡,白珈用木棍挑起一点,慢慢地转动木棍将糖丝卷起来,卷到差不多小拇指指节那么大就扯断。
棒糖简易版。
摊前早就围满了感到好奇的孩子,白珈随手递给其中一个女孩。
女孩吃的津津有味。其他孩子当然也想要,但是不好意思白要,于是拉来自家大人,哭着闹着要买。
一时间,摊前哭闹声震天,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路上的守卫来回走了好几圈。
父母拗不过孩子,即便白珈要价一银币一个,也只好妥协。
又是三十七个银币入账。
隔壁卖米粥的小贩看直了眼:这也行?
锅里还剩下一些不太好刮的糖浆,白珈打算给自己弄一根棒糖,然后让刀疤把锅刷出来还回去。
忽然,眼前被一片阴影挡住。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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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抬头,熟悉的脸撞入眼眸。
见她怔愣,对方微微弯起嘴角,嗓音温和儒雅:“洛迩小姐,好久不见。”
合身的黑色鹅绒常服描绘出流畅清瘦的身形,金色蔷薇徽章别在胸口,黑曜石衣扣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任谁一看都知道主人身份不同凡响。
不掺任何杂色的金发垂落肩膀,竟与胸前的蔷薇别无二致。
而他的脸让一切繁复华贵的装饰骤然失色,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成色最好的玉石不如他眼中光华万一。
白珈的目光不受控制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行了个礼:“骑士长大人,好久不见。”
“刚才我就觉得有些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洛迩小姐,在弗里亚做生意?”道森问,垂眸扫了一眼。
“对,这里人多,生意好做些。”
不远处,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黑色马车旁站着一个棕发的中年人,从着装来看似乎是管家,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皱着眉头,目光十分嫌弃。
和白珈对上眼,嫌恶更甚,转头换上谄媚的表情:“骑士长大人,以您的身份,还是不要跟贱民多说了吧。”
按道理,道森这样的贵族是绝对不该跟贱民有交集的,尤其是他们这种街边小贩,八辈子也不可能跟贵族少爷站在一起。
白珈能理解,修真界里凡人也不能跟仙人混到一处。
商人谁的生意都做,无论高低贵贱,这件事情她不在乎,别人未必也不在乎。
道森瞬间变得严肃,正襟注视管家:“哈特先生,洛迩小姐是我的朋友,这里没有贱民,请你不要用这种称呼,并向这位小姐道歉。”
哈特没想到他会维护白珈,诧异地张大嘴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向白珈的眼神怨恨且憎恶,碍于道森的身份,最终妥协,向白珈弯腰致歉:“抱歉……这位小姐,请原谅我的过失。”
白珈没理他,眼神落到道森身上:“骑士长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受梅洛德因领主的邀约,来参加五天后的宴会。”道森如实说。
“宴会?”白珈思索片刻,“不是说城中有刺客吗?”
这个时候举办宴会……这安全吗?
道森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只说:“相信梅洛德因领主和哈特先生会保证大家的安全的。”
莫名其妙戴上高帽子的哈特一脸惶恐,相信他做什么?他又不能跟刺客肉搏!
很明显,道森也是打太极的高手,功力不比她这个百年老奸商差。
不过,白珈这几天确实考虑过去百罗多见道森。
先前买回的粮食幼苗已经播种完成,茉莉和庄园中的仆人扎了一百多个稻草人插在田里,以防鸟兽毁坏作物。
白珈站在城堡高处眺望过,有稻草人的农田还是太少了,趁着播种的时节还没过去,她打算再买一些种子种上。
没听见白珈说话,道森疑惑地抬起头,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正好伸过来,指间捻着一截细木枝,红里透黄的棒糖,甜里带着焦香,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
13. 救命
温和的碧色眼瞳中流露出一丝不解,道森的目光从棒糖转移到白珈脸上。
或许是天气不错的缘故,少女脸上透出盈润的粉色,鼻尖渗出细汗,黑漆漆的眸闪着细碎的光,像含了一汪春水。
“给你。”她软声说,“好吃的。”
轻柔暖风,吹起一阵涟漪。
道森愣了片刻,接过她手中的棒糖,指腹无意间划过少女柔软的手背,软软的,小猫耳朵一样。
胸膛中,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道森接了棒糖,白珈得意洋洋双手叉腰,开始讲条件:“上次的种子我已经全都种上了,如果你愿意再卖给我一些的话,来年就会有更多收成,你也能分到更多……”
道森注视着她,耳边温声软语,每一个字都在利弊权衡,总结下来就是:她想再买一些种子。
很爱种地的一位小姐。
他久久不说话,白珈以为他不会同意,想继续软磨硬泡,谁知道森居然点点头:“可以,洛迩小姐。”
白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两声,惊喜地试探道:“那价格还是和之前一样?”
最近这几天种子和秧苗的市场价有所上涨,白珈不确定道森了不了解,如果他不了解,按以前的价格卖给她,那就又省下一笔。
道森当然了解,他是百罗多的领主,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官,像爸一样管军事,跟妈一样抓民生,别说种子,边境十七城哪里蚂蚁在搬家他都知道。
但百罗多土地贫瘠,民众也不善耕种,每年运来用以育苗的籼米都顺理成章地进到军士肚子里,根本没有发芽的机会。
给了洛迩,不管她能种出多少,百罗多都能分走两成,回了本双方皆大欢喜,来年继续合作。就算回不了本,也不过是他看错了人,亏了这一年的光阴。
怎么看都是一笔好买卖,何乐而不为?
道森理了理袖口:“可以,洛迩小姐。明天或者后天,你可以到百罗多拿走种子。”
白珈忙不迭答应:“没问题!既然这样,我就先不打扰你的正事了,骑士长大人,再见。”
马车走出去很远,身后的街市吵嚷声慢慢消失,手中陌生的触感让道森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跟木棍一看就是从路边的榕树上掰下来的,下端裂口还很新鲜。
上面包裹的,她称为“糖”的东西,炙烤成焦黄色,夹杂着黑色的残渣,可以看出做的人并没有把握好火候。
闻起来甜甜的,掺杂着焦苦。
就像那位小姐,盈盈笑脸,百般算计。
道森默了片刻,推开车窗,随手一扔。
-
一行人回程时已近黄昏,路上遇见不少行色匆匆的路人。
“快走快走,今晚领主大人下令宵禁!”
“据说围捕刺客的时候被他逃脱了!那刺客穷凶极恶的,遇上他可就死定了!”
这么危险?白珈眼珠子一转,催促其他人:“快走。”
她带出来的这几个人虽然身手都不错,但是刺客遭遇战就没有必要打了吧,万一误伤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就不好了。
说话间,脚下步伐越快,很快就出了城门,天色昏暗,四周灯火寥落,阴风阵阵。
“啊!”“啊!”
突然有人鬼叫一声,吓得白珈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做什么!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刀疤起手就是一巴掌,本来想打脸,但这几天他的性子也改了一点,巴掌落到背上。
力道不小,疼得那人当场扭了一段秧歌。
“那边有人……”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昏暗的角落里,那人团成一团,一动不动,眼力不好根本发现不了。
刀疤立马后退半步,还不忘拉着白珈,轻声道:“小姐,他姿势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人是鬼,我们还是赶紧走。”
白珈迟疑不定。按道理,没必要救路边的陌生人,更何况刀疤说得对,这个时间躺在荒郊野岭的,是人是鬼都不好说。
搞不好他已经死了,干嘛讨这个晦气。
无视内心挣扎,白珈咬咬牙:“走!”
刀疤立刻推起车往前走。
“救……命……”微弱的呼救声响起。
“他是不是喊救命了?”白珈脚步渐慢。
刀疤装傻充愣,脚步不停:“没有啊。”
“救……命……”
声音再次传来。
白珈站住脚,刀疤只好停下。
“好像还活着,”白珈眉头拧到一处,心脏砰砰乱跳,“得救啊。”
小路本就阴森,不知从哪吹起一阵妖风,呜呜声在众人耳边萦绕不散,似冤魂厉鬼。
刀疤吞了口唾沫,擦去额头冷汗,想说服白珈别管闲事,奈何想了半天,脑中空空如也。
临了,他一把将身旁的仆人推了个趔趄:“你去看看他是人是鬼!”
那倒霉蛋指了指自己:“我?可我怕鬼……”
刀疤抬手要打,被白珈拦住,轻声呵斥道:“都跟你说了我们不是流氓!”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你的刀呢?”
刀疤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没拿刀啊。”
“匕首!给我。”她伸出手。
出发的时候,白珈禁止刀疤带大砍刀,于是他偷偷拿了一把小刀,还沾沾自喜以为没人发现。
白珈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懒得管他。
刀疤不情不愿地把刀放到白珈手心,白珈紧紧握住,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人”靠了过去,摸到七八步远,白珈停下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才继续动作。
匕首被她举在胸前,锋利的寒芒倒映着一眨不眨的双眼。
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终于看清,对方不是鬼,是一个昏迷的少年,他双手抱膝,整张脸都埋进膝盖,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团。
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白珈立刻朝身后喊:“还有气!把车推过来!”
其他人赶紧过来把少年扶起来,放到车上,一路跑着往回赶。
无他,这少年身上的伤太重了,胸口插了一半断剑,搬动的时候不知谁动作这么糙给人家拔了,血跟不要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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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呲出来,这哪敢耽搁!
半夜,维斯特庄园灯火通明。
少年的衣衫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一个人扶着他,另一个人把染血的衣服扒下来,茉莉匆匆赶来,手中端着一碗绿色的草药汁,又不知从哪扒拉出几瓶药。
白珈坐在门槛上,屋里血腥味太浓,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难救啊。”阿莱凑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血流的太多了。”
茉莉将草药汁糊在少年伤口处,叹息道:“人各有命,就算救不活,说到底也跟我们没关系,小姐就是太善良了……”
听见这话,白珈心里发虚,手心出汗,没敢承认这少年伤这么重就是因为善良且不靠谱的她。
出于愧疚,白珈进屋看了一眼,茉莉正从那些瓶瓶罐罐里倒出各种药粉和药水,看也不看,一骨碌全丢进少年嘴巴里。
白珈:“……”
懵圈,沉默,不知所措。
这会把人治死吧?!
一刻钟之前茉莉自信满满地自荐,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庸医!
“噗!咳咳咳……”
突然,少年猛地咳出一口血。
白珈心中愧疚更甚,再也不能看着茉莉荼毒这条年轻的生命,于是弱弱地开口:“城里还有没有其他医生……”
“没有了,小姐。”刀疤摊开手,说起从前:“以前,维斯特确实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女医生,名叫芙佩蕾尼,她在的时候,城里的人从来没有病死的,就连瘟疫都不能伤害我们。”
“噢,她和您的父亲还是好朋友。等到莫尔领主……”刀疤意识到说错话,偷偷看了看白珈的脸色,发现并无异样才继续说:“之后,那位女医生也消失了,维斯特再也没有过真正的医生,只有芙佩蕾尼医生的学生还在为我们治病。”
白珈忙说:“那快把她的学生请过来吧!”
“茉莉就是芙佩蕾尼医生的学生。”
此言宛如晴天霹雳。
白珈心痛地看了少年一眼。
朋友,老天要收你,我也留不住啊。
“唉!”茉莉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只能先这样了!”
事已至此,白珈只好派了两个人守夜,其他人各自休息。
第二天,她带着几个人一早出发前往百罗多,道森人不在,但是安排好了一切,白珈从苏德那得到足够耕种二百亩土地的种子,满满当当两大车,还打了折,共花了七十枚银币。
应该是道森授意,故意送一个人情给白珈,不拿白不拿。
中午回到城里,在两处公告栏上张贴招工告示,很快就招到足够的人手,田间地头又忙碌起来。
白珈也没闲着,她和一部分工人留在庄园里制糖,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茉莉匆匆跑来,满头是汗,指着外面:“小姐……有人找你!”
白珈从工作中抬起头,擦了擦汗,“谁呀?”
茉莉还来不及说话,长长的嘶鸣就已经传到耳中。
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带着嫌恶的尖酸语调:“我说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原来是莫尔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