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妾》
1. 灵堂
仲秋八月,叠翠流金。
清源县橙黄橘绿秋色宜人,正是呼朋唤友登高赏景的好时节,城中富户魏家却突然挂起了白幡。
魏家大老爷突发急症过世,与魏家有生意往来的纷纷上门吊唁,坊间也在议论魏大老爷。
魏大老爷家产丰厚,清源县城东那条街上的铺子,十之有七都是他的。
除此之外,魏大老爷还有个才貌双全的儿子。书院的夫子们都对魏公子赞不绝口,甚至还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
而坊间说的最多的,则是魏大老爷年老心不老,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一沾的风流韵事。
在清源县,有许多人家甚至娶不起妻,而魏大老爷却纳了二十八房妾室。其中上个月刚进府的那位辛姨娘,据说比魏大老爷的儿子还小一岁呢!
而此刻魏家前院正在备极哀荣的为魏大老爷办丧事,后院阒其无人,唯有枝头的芙蓉坠地,发出啪嗒的轻响。
一袭素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窗前的榻上,背影纤瘦,侧脸莹润,正是那位辛姨娘。
“姨娘,安胎药好了。”侍女琼华脚步轻快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整个魏家被笼在铺天盖地的缟素里,前院女子哀哀的哭灵声时不时飘过来,到处都是肃穆哀悸的气氛。
“放下吧。”辛禾说完,看了琼华一眼,提醒,“要是不想被管家骂,就把你的高兴收起来。”
眼下老爷尚未下葬,她这般雀跃高兴确实不好。琼华忙敛了神色,但又忍不住道:“奴婢是为姨娘高兴呢!”
老爷纳了二十八房妾室,但却无一有所出。
而辛禾进府不过月余,就有了身孕。只是却是在老爷过世后被诊出来的,琼华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辛禾命好,还是命不好。
夫人病故后,老爷一直未再娶妻。自打禾进府后,姨娘里老爷最喜欢她了,而且老爷一直想再要个孩子。若是在老爷过世前,辛禾有了身孕,那她说不定能母凭子贵被扶正。
而现在就算她生了儿子,她在魏家还是妾,她的儿子也是庶子。
琼华面露惋惜之色。
辛禾这会儿心里烦闷,也不想搭理琼华,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前院的哭灵声吵得辛禾脑袋疼。辛禾心想:若是魏大老爷在天有灵,此刻知道他当爹了,只怕会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吧!
毕竟除了她之外,魏大老爷是最清楚的,她进府后,他就没碰过她。
准确的说,是辛禾没让魏大老爷碰到她。
辛禾是被迫给魏大老爷做妾的。
两个月前,辛禾还是十里村的农家女。她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和叔叔一家生活在一起。
叔叔有两子三女,纵然全家人起早贪黑的劳作,但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弟弟妹妹们饿的哇哇直哭,而辛禾也成了累赘。
不止一次,辛禾听见叔叔婶婶在夜里商量,要将她卖了换钱粮。
那时的辛禾害怕极了,她拼命挖草药卖钱,积极照顾弟弟妹妹干农活,又各种讨好叔叔婶婶,最终才逃过被卖掉的命运。
在这种如履薄冰中长大的辛禾心性早慧,在同龄人尚懵懂无知时,辛禾已经懂得利用个人秉性的不同,让她好过一点的同时,也悄然在筹划她的以后。
从小到大,辛禾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给她献殷勤的人了。
所以很早之前,辛禾就意识到,她这个孤女唯一拥有的只有美貌。
美貌能为她带来便利,也是她高嫁的本钱。辛禾苦心孤诣在能接触到的人里周旋挑选,想挑个家境殷实她又能掌控住的嫁。
但魏大老爷的出现,却让辛禾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两个月前,辛禾外出采桑时,遇见了下乡来收租子的魏大老爷。
第二日,魏家的管家就来到了辛禾的叔叔家。
自辛禾到能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叔叔婶婶就迫不及待想将她嫁出去收聘钱。辛禾游说叔叔婶婶,说她年纪还小,而且十里八村都夸她长得好看,再等等,定然有人愿意出更高的聘钱娶她。
叔叔婶婶看在更高聘钱的份上,这才让她自己做主。
可这一次,叔叔婶婶却不吃这一套了。
放眼整个清源县,能比魏家财大气粗的有几个。而且魏家出手阔绰,给的银子除了盖一间新房外,还够辛禾两个堂弟娶妻。
叔叔婶婶不顾辛禾的反抗,直接将她绑了送进魏家。
魏大老爷的年纪做辛禾的爹都绰绰有余,他身形矮小大腹便便,笑起来时,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锐利,活像一只成精的金元宝裹在人的衣袍里。
辛禾自小穷怕了,既被送进了魏家,她也想过认命。
但当魏大老爷潮湿黏腻的大掌落在她身上时,她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的颤抖,恶心也不断地往上泛。
她提醒自己都是看在银钱的份上,竭力想忽略这种不适,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辛禾的抗拒被魏大老爷看在眼里,但魏大老爷也不恼,反倒觉得她像只野性未褪的山雀。他想要驯服她,并且享受驯服她的过程和感觉。
但可惜他是个短命的,他还没将辛禾彻底驯服,自己反倒死了。
魏大老爷这一死,辛禾她们这些妾室就得由魏公子处置了。
辛禾听人说过,这位魏公子光风霁月,按照他的秉性,他定然会给她们一笔遣散银,将她们全都放出府。
辛禾早早就打定了主意:待拿到这笔遣散银,她就离开清源县,再也不会给叔叔婶婶再卖她第二次的机会。
但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辛禾的计划。
刚醒来得知自己已有月余身孕时,辛禾惊恐万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但在旁人艳羡嫉妒的目光里,辛禾又迅速冷静下来。
若是魏大老爷如今尚在,这孩子将是她的催命符。
可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这孩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或许能保她后半辈子安享荣华。
魏大老爷家资颇丰,只要她腹中的孩子姓魏,那不论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魏大老爷的家产就都得有他们一份。
那位魏公子辛禾虽未曾见过,但也没少听人说他才华横溢,蟾宫折桂于他如探囊取物。
这样的人定然志存高远,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清源县这个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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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届时将家产一分,魏公子若是想尽一尽兄长的义务,愿意照拂这个孩子,她自然乐意之至。
若是他不愿意,那就他走他的仕途,她带着孩子享她的福,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样做,其实很危险。
一旦东窗事发,她和这个孩子都难逃一死。
但眼下魏家上下都知道她有了身孕,若她仍执意离开魏家,那就是不打自招她腹中的孩子非魏大老爷的血脉,到时魏家人也不会放过她。
辛禾的手缓缓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当初那场意外且荒唐的情事她身不由己,这孩子的到来既非她所愿,亦是她始料未及。
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得选了。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富贵险中求,搏一搏或许老天爷站在她这边呢!
辛禾慢慢端起药碗,将安胎药一饮而尽。
前院的哭灵声渐渐弱了下来,微风拂面桂香幽微,温煦的日光漫过窗牖,在辛禾素白的裙裾上落下斑驳光影。
困意慢慢泛上来,辛禾躺在榻上小憩。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辛禾蓦的睁开眼,就见琼华急匆匆进来:“姨娘,公子回来了。”
魏大老爷的独子是已过世多年的魏夫人所出,前几日正值秋试,魏公子去省城下场参试去了。想必刚考完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等辛禾过去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魏大老爷好色成性,又财大气粗,但凡他看上的,他都抬进府中做妾。他如今一死,所有妾室聚在一起为他守灵时,便是乌泱泱的一片。
魏二老爷觉得太不成体统了,便安排她们错开守灵。
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这些妾室的命运就掌握在魏公子手上。这会儿魏公子回来的消息甫一传开,她们顿时争先恐后全来了灵堂。
一群莺莺燕燕熙熙攘攘挤在一处好不热闹。
这个时候辛禾不愿意出风头,便站在了人群的最末端。
只是她刚站定,就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辛禾循着目光望过去,就见芳絮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芳絮在魏大老爷的妾室里行二十五,大家都称她絮姨娘。
辛禾听琼华说,她没进府之前,芳絮在魏大老爷面前最得宠。她进府后,魏大老爷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对芳絮就冷淡了,为此明里暗里芳絮没少针对辛禾。
此刻见辛禾看过来,芳絮在她肚子上意味不明扫了一眼,冷笑着扭头同身侧的人说话了。
辛禾刚蹙眉,外面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转瞬,管家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原本围在一起的莺莺燕燕顿时安静下来,齐齐退至两侧,将灵堂最前面的位置让出来。
有人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辛禾久闻这位魏公子大名,但一直无缘得见。此刻不由抬眸,朝堂前望去。
灵前站着一位霜衣男子,身影颀然而长,面露戚容,此刻正在持香行礼。
在看清魏公子面容那一瞬,辛禾一张顿时脸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
2. 关心
上完香的魏明烬有所察觉,他抬眸望去。
越过一堂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魏明烬看见了站在人群最末端的女子。
她太鹤立鸡群了。
在满堂莺莺燕燕掩面或真或假哭泣时,只有她垂首而立,连样子都没装一下。
而此刻的辛禾惊惶无措,哪里还能意识到这一点。
“都给我闭嘴!”魏二老爷沉着脸,厌烦训斥,“我兄长在时,你们成日拈酸吃醋闹个没完,现在他不在了,你们就不能消停些,让人耳根子清静清静吗?”
满堂的莺莺燕燕顿时被训的噤了声。
“按照之前的安排来,今日哭灵的几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去。都围在这里,让来吊唁的宾客看见成什么样子!”
妾室们十分不满魏二老爷越俎代庖的行径,但魏明烬都没说什么,她们自然也不敢置喙,只得不情不愿离开。
辛禾混在人群里离开,却被魏二老爷叫住:“辛姨娘你别急着走。”
一时无数目光朝辛禾涌来,辛禾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竭力稳住心神:“二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如今明烬既回来了,你的事也该告诉他了。”
他们几人移步至厅堂里,魏二老爷坐在主位上,却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爹的事,想必昌荣已经告诉你了吧。”
谭明烬颔首。
魏家对外说,魏大老爷是突发急症过世的,实则非也。
魏大老爷是死于马上风。
“后来我让人去查了,是柳姨娘那个贱人为了邀欢,撺掇你爹服了助兴的药,这才害得你爹……”说到这里时,魏二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魏家虽是商贾,但到底也是要脸面的。
他兄长这个死因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原本想将那个贱人送官的,但若送官,你爹这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不但你爹会被人议论,只怕连带着你也会名声受损。”
谭明烬点头:“二叔思虑的在理。”
“那时你在省城赴试还没回来,我怕迟则生变,再加上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怎么料理这些,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已让人将那个贱人勒死了,她娘家那边也已经打点妥当了。府中知晓此事的人,发卖的发卖,敲打的敲打,我也全替你料理好了。”
魏大老爷和魏二老爷是亲兄弟没错,但双亲过世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分家,各自单过了。
且魏大老爷有儿子,按说不论是魏大老爷的后事,还是对柳姨娘的处置,都该魏明烬做主。
魏二老爷此番太过越俎代庖。
魏明烬的随从听见这番话都目露不满,魏明烬却抬手行了个揖礼,神色平和:“有劳二叔了。”
“你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的事我如何敢怠慢,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魏二老爷端坐在主位上,一派长辈姿态。
“二叔说的哪里话。”
辛禾听着他们叔侄二人客套,只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夺门而逃,但却偏偏又走不了。
魏二老爷摆够了长辈的架子后,才想起辛禾来,又向魏明烬道:“这位是你爹上个月刚纳进府的辛姨娘,她进府时你正忙着动身去省城参试,所以你也没见过她。”
魏明烬自从去书院读书后,吃住都在书院里,除了旬休和有事外,平日鲜少回府。
不过他每次回来,府中总会添几位新人,这种事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昨晚辛姨娘为你爹守灵时晕倒,大夫替她看诊,发现她已有了身孕。”
魏明烬闻言,目露惊诧,旋即看向辛禾。
辛禾坐在他对面,手紧紧揪着帕子,不知是胆小,还是有些紧张。她低着头,魏明烬看不清她的脸。
魏明烬收回目光,温声道:“这是好事。”
“是啊,你爹在世时,总盼着妾室们能给他再添个一男半女,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了,但他却……”说到这里时,魏二老爷不禁悲从中来,泣不可抑。
魏明烬这个晚辈少不得劝慰一二。
魏二老爷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又正色道:“她腹中怀的是你爹的骨肉,也是你的手足,如今你爹不在了,你得好生照顾着。若有闪失给人留了话柄,不但会坏了你的名声,只怕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最后那几句话,魏二老爷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魏明烬却仿若未觉,仍谦恭道:“二叔放心,侄儿晓得。”
说完,魏明烬将管家叫进来,当着魏二老爷的面吩咐:“辛姨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从今日起,她院中所有的供给,皆按我院中的份例来,不得有半分怠慢。”
管家应声称是,魏明烬又看向辛禾,神色温润:“姨娘若有其他觉得不妥之处,可随时遣人来告诉我。”
辛禾站起来道谢,仍低着头。
魏二老爷见谭明烬这般尽心安排,也不好再说什么。
辛禾见没自己的事了,便提出离开。魏明烬也站了起来:“二叔,我去更衣。”
魏二老爷点头。
辛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中愈加惊惶,低头走得飞快,试图甩掉魏明烬,丝毫没注意到前面。
“小心。”身后蓦的传来一道男声。
辛禾还没反应过来,胳膊猛地被人朝后一拽,她踉跄着后退数步,一个坚硬的物件横在她的后腰上,堪堪稳住她的身形。
辛禾下意识抬首,就对上了魏明烬关切的双眸。
这一次,魏明烬才看清辛禾的脸。
这是一张玉软花柔的脸,不施粉黛但却如朝霞映雪。只是此刻,望着他的流盼清眸里皆是惊惧之色,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
魏明烬神色一怔。
辛禾仓惶垂眸,挣扎着想自己站稳。
琼华见状,忙上前去扶辛禾。魏明烬适时收手,将先前情急下拿来扶辛禾的刀还给随从。
“怎么回事?”魏二老爷听见动静,匆匆从厅堂里出来。
看见眼前情形,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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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顿时明白过来,确定辛禾无事后,又转头去骂小厮:“走这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吗?若是冲撞了辛姨娘,你有几条命赔的?”
小厮忙不迭磕头道歉,又道:“回二老爷,公子,县令大人来府上吊唁了。”
县令是本县的父母官,他既前来吊唁,他们自然不敢有分毫怠慢。
魏二老爷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会意:“二叔你先去,我更完衣就来。”
“好,那你快些。”魏二老爷丢下这么一句后,就匆匆的往灵堂方向去了。
辛禾不想和魏明烬独处,急遽道过谢后欲走,却被魏明烬叫住。
“姨娘如今有孕在身,万事当谨慎些为好。回去之后,最好再请个大夫瞧瞧。”
“多谢公子好意。”辛禾说完,便带着琼华步履匆促离开了。
魏明烬站在廊下,望着辛禾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随从奉墨立在一旁,低声问:“公子,老爷后宅姬妾众多,但这些年始终无人有孕。何以这位辛姨娘进府不过月余,竟然就有了身孕?此事太过蹊跷,可要属下去查?”
“我很可怕?”魏明烬却答非所问。
奉墨一愣,他不明白魏明烬为何会这么说,但还是如实道:“公子温润谦和无人不称赞。”
但这位辛姨娘却怕他。
之前在厅堂里时,他曾想过她是胆子小或者是紧张。
但刚才对视时,他却清楚的看见了她眼底的惊惧。
“她那定然是做贼心虚。”奉墨忿忿不平。
他们公子是谭家独子,老爷过世后,家业本该全由他们公子继承。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有孕的辛姨娘,而且二老爷还跟着上蹿下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的爹呢!
电光石火间,奉墨心中骤然浮起了一个惊悚的猜测:“公子,辛姨娘腹中的孩子不会是二老爷的吧?”
辛姨娘如今有了身孕,那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就少不得得分他们一份了。若这孩子是二老爷的,那这份家产不就进二老爷的口袋里了么?
魏明烬凉凉瞥了奉墨一眼。
奉墨下意识认错:“属下妄言,请公子责罚。”
魏明烬垂下眼睫。
他二叔那人虽然贪财好利,但向来惧内胆小,这种铤而走险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魏明烬想了想,却吩咐:“将你的揣测透给二婶,另外再让人去查查这位辛姨娘。”
“是。”奉墨应了,犹豫片刻后,又试探问,“那老爷之死,可要再查?”
前院有唢呐声响起,夹杂着女子哀婉的哭灵声,显然县令已经到灵堂了。
魏明烬站在铺天盖地的缟素里,眉眼温润如玉仿若品行高洁的皎皎君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凉薄至极:“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再查的必要,就这样吧。”
轻飘而随意的语气,仿佛死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奉墨一个激灵,顿时低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3. 揭发
辛禾甫一回去,就找借口将琼华打发下去了。
待到房门掩上,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辛禾先前强装的冷静一瞬剥落,露出了内里的惊惧焦灼。
那晚的人竟是魏明烬!
那晚辛禾虽中了药,但当那尖锐的痛楚传来时,辛禾曾有短暂的清明。她在喘息里仰头,看见了对方的脸。
那是张金相玉质的脸。
那时的辛禾既难受又欢愉。
她的身体像被人劈成了两半,但媚药带来的欢愉,却又在转瞬将那些难受抚平。继而又在她身体里滋生出滚烫灼意来,烫的她浑身酥麻发痒,唯有贴紧眼前人方得纾解。
而且眼前的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与他春风一度,她也不算亏。
那时浑浑噩噩的辛禾放任自己沉沦,甚至还主动配合。
那是荒唐而又意乱情迷的一晚。
药效过了之后,辛禾不顾身上难受,头也不回的逃出了那个魔窟。
于她而言,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既然是梦,醒来就得忘了它。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只那一夜,她竟有了身孕。
这孩子来得时机很巧妙,她意欲用这孩子为自己谋一份富贵。但却怎么都没想到,那晚与她春风一度的人竟是魏明烬。
而如今,她是魏明烬名义上的庶母。
辛禾不止一次听人夸赞,魏明烬学问好,为人谦逊柔和,是含霜履雪的温润君子。
但那晚,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床帏里,辛禾看见的那个魏明烬,却是哪怕在情欲和药效的裹挟下,眉宇间仍透着着阴鸷冷厉。
与今日这个温其如玉的公子判若两人。
但辛禾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不过从先前的情形来看,魏明烬没认出她。
这倒正常,毕竟那晚,魏明烬似乎也中了药,否则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失控到那个地步。
先前辛禾还曾想着,富贵险中求,搏一搏或许老天爷会站在这边。但在发现魏明烬就是那晚之人后,辛禾立刻改了主意:富贵险中求是没错,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虽贪财,但却不想赔上自己的性命。
一旦魏明烬知晓,那晚的人是她,为了他自己的名声,魏明烬也会除掉她。
与其引颈受戮,倒不如按照先前的计划,拿了遣散银,与其他妾室一同出府,然后离开清源县,越远越好。
辛禾再抚上平坦的小腹时,心境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了。
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如今她只能寻个机会将它送走了。
很快,管家明叔就带了许多人过来。
明叔是府里的老人了,据说他对魏大老爷有救命之恩,所以纵然他面容丑陋,又瘸了一条腿,但魏大老爷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将府里所有事都交给他管。
明叔站定后,说明来意:“辛姨娘,公子先前吩咐过了,从今日起,您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他的来,这些是给您院里添的人。”
话落,明叔身后的十来人一同向辛禾见礼。
这么多人守着她,到时难免行事不便。
宋音柔声推辞:“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身边的人够使了。而且我这里地方小,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劳烦管家你同公子说一声。”
自辛禾被诊出有孕后,魏二老爷已经给她添了人。
“姨娘如今一切都比照着公子来,自然也不能再屈居在这小院里。公子已命人将他旁侧的翠微院收拾出来了,姨娘这会儿就搬过去吧。”
“不必,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辛禾如今将魏明烬视若洪水猛兽,她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会愿意搬去他隔壁住。
但管家却一脸不容拒绝:“辛姨娘,您如今怀的可是老爷的遗腹子,若是您有个好歹,不但公子会遭人非议,只怕二老爷也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姨娘别让公子难做,也别让老奴难做。”
管家的话听着句句在为辛禾着想,但实则他心里向的是魏明烬。
魏明烬是夫人所生,又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情分深重。
辛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诊出有孕,原本全该属于魏明烬的家业,如今得分辛禾腹中子一半,这让许多魏家的老仆心中忿忿不平。
不过即便心中忿忿不平,但差事还得做。
辛禾还想再说什么,但管家已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姨娘收拾。”
侍女婆子们忙领命去了。
管家又看向辛禾:“姨娘,请吧。”
辛禾只得搬去翠微院。
如今时值仲秋,但翠微院中非但没有萧索,反倒木槿花盛海棠娇艳,繁花竞相盛绽宛若春日。
管家站在廊下,躬身道:“公子还说,您如今有孕在身,该好生将养着,日后灵堂就不必去了。若缺了什么,可随时遣人来寻老奴。”
说完后,管家向辛禾行了一礼,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翠微院青瓦飞檐,游廊曲折缦回,山石水景布置的疏朗宜人,比辛禾先前住的院子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辛禾却高兴不起来。
琼华带着人在归置东西,辛禾独坐在窗下,一个青衣侍女端了盏桂花蜜水来,压低声音道:“姨娘放心,二老爷会保姨娘母子平安的。”
先前辛禾身边只有琼华,这侍女是她被诊出有孕后,二老爷拨来照顾她的。
这侍女是二老爷的人。
若是先前,辛禾定然会与这侍女虚以为蛇,但现在她却只觉烦躁。
“知道了,下去吧。”
青衣侍女行过一礼后,便退下了。辛禾听着前院的嘈杂声,在心中暗自思忖:待魏大老爷的后事办完,想必魏明烬就要着手料那些妾室了,她得赶在魏明烬放妾室出府前送走这个孩子。
之后辛禾一直在寻找动手的机会,但却始终无果。
她如今走到哪里都是仆从环绕,魏明烬派来的人和魏二老爷的人,皆一瞬不错的盯着她,压根不给她磕着碰着的机会。
辛禾便转而想从吃食上着手。
但偏偏仆妇里有人懂药理,辛禾想吃的东西前脚刚吩咐下去,后脚那仆妇便来禀:“茨菇性寒,有孕之人不宜食之。姨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想想,还是换其他菜吧。”
辛禾又陆续报了几道菜,其中不宜有孕之人食的,皆被那仆妇指了出来。
辛禾面上赏了那仆妇一串钱,心里却十分憋屈不解。
人人都称赞魏明烬温润谦逊,但辛禾却知道,他这人其实表里不一。辛禾不认为,魏明烬会让这孩子生下来,同他争家产。
但偏偏这些日子,翠微院上下却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辛禾不明白,魏明烬到底想做什么?
转眼便到了魏大老爷出殡的日子。
这一日,辛禾没能去送殡。但从外面的动静中,也不难猜出,魏大老爷是被风光下葬的。
而魏大老爷后事办完后,后宅这群莺莺燕燕就该离开了,但辛禾却始终没能找到送走腹中孩子的机会。
就在辛禾心急如焚时,魏二老爷对她格外照顾的事也传到了魏二夫人耳中。
全清源县皆知,魏二夫人性子强悍,又爱拈酸吃醋。昔年魏二老爷与人谈生意,在花楼里逢场作戏时,衣领上不小心沾染了胭脂。回府后被魏二夫人瞧见了,魏二夫人将魏二老爷的脸挠花了不说,还追到了与魏二老爷喝花酒那人府上,足足骂了对方大半日。
最后魏二老爷那桩生意黄了不说,魏二夫人彪悍善妒的恶名也传了出来。
但魏二夫人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洋洋得意同旁人道:“这样日后就不敢有人再痴缠勾引我家老爷了。”
事实倒也如魏二夫人所说,自那之后,魏二老爷身边再无风月。
如今听到魏二老爷与亡兄妾室不清白时,魏二夫人当即就怒了:“大哥刚走,这贱蹄子竟然就来勾引我家老爷,看我不去撕了她的脸!”
正在摆朝食的魏二夫人将筷子一甩,怒气冲冲朝外走。
刚行至院门口时,恰好遇见了过来用朝食的魏二老爷。
魏二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哭天抹泪的扑去捶打魏二老爷:“你还是不是人!你兄长尸骨未寒,你就将他的妾室收用了,你就不怕你兄长夜里来找你索命吗?”
侍女婆子们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拉魏二夫人。
“夫人不可啊。”
待侍女婆子们将魏二夫人拉住时,魏二老爷已是衣袍凌乱,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
看着泼辣凶悍状若泼妇的魏二夫人,魏二老爷又气又怒辩解:“谁又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这都是没有的事。”
“你们俩的事在那边宅子都传遍了,却独独瞒着我,你当我是死人吗?”
眼见邹氏又要吵嚷起来,魏二老爷只得服软:“我的祖宗,你小声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进屋说。”
一众人将邹氏连哄带劝请进了房中。
邹氏仍不依不饶:“兄长刚走,你又是给辛姨娘那个小贱蹄子添人,又是给她送滋补之物,你不是看上她了,是什么?”
而且那辛禾她见过,生得花嫣柳媚,与魏敬尧从前那定了亲,但却红颜薄命的那位女娘好似有几分像。
见如今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邹氏耳中,魏敬尧心中,若再瞒下去,邹氏恐会坏事。只得道:“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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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们连孩子都有了?!”邹氏的怒气几乎能将房顶掀翻。
魏敬尧顿时被气的仰倒。
邹氏还在哭诉:“魏敬尧,当年你来我家提亲时,明明承诺过,此生不纳妾,不生异腹子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
“那是我兄长的遗腹子。”魏敬尧打断邹氏的话。
邹氏一愣,旋即叉腰怒骂:“魏敬尧,你骗我也该找个像样的借口。你兄长后宅莺莺燕燕一堆,但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位妾室有孕?怎么如今他人刚踏进棺材里,辛姨娘就有了身孕,你骗鬼呢!”
魏敬尧顿时沉下脸不说话了。
邹氏一开始还只当魏敬尧是在骗她,但瞧见魏敬尧这般模样,一时便有些不确定了:“辛姨娘当真有了身孕?”
“当真。”
邹氏瞠目结舌。
虽然他们分宅而居,但魏大老爷这些年在添丁祈福上花了不少银钱一事,邹氏还是有所耳闻。不过魏大老爷后宅的妾室们,无一肚子有动静。如今他蹬腿走了,辛禾竟被诊出有了身孕。
“真是造化弄人。”邹氏感叹罢,又十分不解,“既然她怀的是你兄长的遗腹子,那你围着她嘘寒问暖做什么?”害她误会一场。
魏敬尧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雕花窗,越过他们逼仄的庭院,落在隔壁他兄长富丽堂皇的飞檐翘角上,目光幽深:“兄长不在了,我得为以后做打算。”
自从分家后,他们兄弟二人的境遇便大相径庭。
他兄长的生意蒸蒸日上,而魏敬尧的却是江河日下。最近这几年,魏敬尧还得时不时腆着脸登门,去求他兄长帮衬。
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他兄长再不情愿,也会帮衬他一二。
但到魏明烬这里就不同了。
他们是叔侄,他又是长辈,他若隔三差五去找侄子打秋风,暂且不说魏明烬是何态度,他此举在礼法上就站不住。
不过好在辛禾有身孕了。
不论辛禾生的是男是女,那他兄长留下来的家产,就该有辛禾腹中孩子一半。
魏明烬如今已年近弱冠,非他能掌控得住。而辛禾一个柔弱无依的农家女,若想平安诞下孩子,拿到属于她孩儿的那份家产就得依仗他。
他是魏明烬的长辈,在分家上有话语权。
魏明烬志向高远,又非平庸之辈,清源县的十里八湾困不住他,他注定是要去帝京大显身手的。
而辛禾却会留在清源县。
到时只要他略施小计,他们孤儿寡母手中的家产,就会轻而易举归他所有。
魏敬尧夫妇正说着话,有小厮来禀:“老爷,隔壁来人,说是公子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可有说什么事?”魏敬尧问。
小厮立在门外回话:“没说,只说让老爷您尽快过去,小的瞧着似是急事。”
他兄长如今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哪里还有什么急事?难不成是辛姨娘出事了?
一念至此,魏敬尧立刻起身,疾步朝外走。
“老爷,你好歹换身衣裳再去啊。”邹氏在后面喊。
先前她扑过去捶打魏敬尧,将魏敬尧的衣袍弄的凌乱不堪,他若穿这身衣袍过去,会被人笑话的。
但眼下魏敬尧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现在只在乎辛禾的身孕。
要是辛禾的孩子没了,那他筹划的荣华富贵也就烟消云散了。
魏敬尧火急火燎赶过去,待看见辛禾好端端的坐在厅堂上时,他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魏大老爷安葬后,魏府上下的缟素皆已撤下,露出了宅子原本的样貌。
丹楹刻桷,层楼叠榭,奇花异树掩映其中,轩敞华美中处处透着奢华精致。秋天的阳光从敞开的门窗扑进来,似细碎金粉落在魏敬尧的袍摆上。
魏敬尧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此刻见辛禾无恙后,才觉出渴意来,他捧着茶盏欲饮时,魏明烬面色略带为难开口了:“今日将二叔请来,是有件事侄儿不知该如何决是好,所以请二叔过来一同商议裁断。”
魏明烬话落,奉墨将一女子带进来。
魏敬尧认得,这是他兄长诸多姬妾之一,是什么朵姨娘还是草姨娘来着。
“见过公子,见过二老爷。”花姨娘行过礼后,蓦的转头看向低眉垂眼的辛禾。
她一改先前的柔媚娇弱,仿若蓄势待发的捕猎人,盯着辛禾的妙目中透着兴奋激动,指向辛禾扬声道:“我要揭发,辛姨娘混淆魏家血脉,意图以野种冒充老爷遗腹子。”
“嘭——”
魏敬尧的手中的茶盏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辛禾猛地抬眸,不可置信看向花姨娘。
4. 叹息
花姨娘这几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其中魏敬尧的反应最大,辛禾与魏明烬都尚未开口,他已经站起来,厉声呵斥:“从前兄长在时,你们为了争宠相互构陷,如今兄长不在了,你们连他的遗腹子都容不下吗?”
最后那句话,魏敬尧是看着魏明烬说的。
辛禾的遗腹子,唯一能妨碍到的人只有魏明烬。
魏敬尧觉得,这一切都是魏明烬在暗中指使的。不然花姨娘一个无宠无子的妾室,为何会突然对辛禾发难。
不止魏敬尧这么觉得,辛禾也这么想。
难怪先前魏明烬将她照顾的那般妥帖,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辛禾蓦的攥紧手中的帕子。
她确实想送走这个孩子,但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旦花姨娘将她混淆魏氏血脉的事坐实,到时别说分家产,只怕她连性命都保不住。
“花姐姐,我知你因先前你欺负我,而被老爷责罚一事对我怀恨在心。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我啊。”辛禾用帕子捂着脸,委屈的哭了起来。
魏敬尧毫不犹豫站在辛禾这边,斥责花姨娘:“我听说你从前就爱使性掼气搬弄是非,为此兄长没少罚你。如今兄长不在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发得寸进尺,我们魏家断然容不下你这种人。”
魏敬尧扭头,看向魏明烬:“明烬,如今这府里是你当家做主,你说像这种恶毒心肠的人,该如何处置?”
魏明烬一身素衣坐在主座上。
今日这事,他只起了话头,之后便再未置一词。仿若一个旁观看客,默然看着他们争辩分说。
此刻魏敬尧让他裁决,魏明烬自是不能再作壁上观。
魏明烬看向花姨娘,表态道:“事关我魏氏血脉,不得信口开河。”
“我有人证。”花姨娘胸有成竹。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指甲骤然掐进掌心里。
魏敬尧登时面容骤变。
很快,花姨娘的证人就被请进来了。
是一个苍色衣裙的女子,亦是魏大老爷的妾室之一胡姨娘。
胡姨娘向堂上众人见过礼后,花姨娘就迫不及待去拉她:“好姐姐,快把你先前同我说的那番话,同公子和二老爷再说一遍。”
胡姨娘先是飞快扫了堂上众人一眼后,这才怯生生开口。
“老爷之前宿在我房中,与我闲话家常时,曾说起他尚未碰辛姨娘。”
“那是什么时候?”花姨娘当着众人的面问。
“上月十八。”
“老爷是这月十六过世的,距离他说这话时,不足一月。”花姨娘似是咬住猎物的猎狗,她志得意满盯着辛禾,势要将辛禾咬死,“而辛姨娘你却有月余的身孕,你腹中的孩子不是野种是什么!”
一时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辛禾身上。
辛禾没想到,花姨娘口中的人证竟然是这个。她掐进掌心的指甲慢慢松开,旋即站起来,啜泣反问:“老爷在时,曾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姐妹间争风吃醋,又怎会转头在胡姐姐那里,言说我们之间的房中事?”
魏大老爷虽纳了一宅子的莺莺燕燕,但他的目的只为添丁进口,所以平日对妾室们约束颇严,不许她们勾心斗角。
见胡姨娘被辛禾的话问住了,花姨娘当即就要接话,却被魏敬尧抢了先:“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而且胡姐姐说的上月十八我有印象。我记得,那晚老爷最后是宿在我房里的,他来时,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说到这里时,辛禾顿了顿,思索片刻,又抬眸看过去,“第二日芳絮姐姐因此事骂我之后,我才晓得,那日原是姐姐的生辰。”
魏敬尧听出了其中的破绽,顿时看向胡姨娘:“那日既是你的生辰,我兄长为何会同你说辛姨娘?”
“二老爷……”
魏敬尧打断花姨娘的话:“我在问她,没问你,你给我闭嘴。”
妾同奴婢,花氏面上虽有不服之色,但却不得不闭嘴。
见花姨娘吃了挂落,胡姨娘不敢欺瞒,嗫喏答:“老爷随口说的。”
魏敬尧又问:“那日既是你的生辰,你可有吃酒?”
这事抵赖不了,胡姨娘只得如实答有。
“我兄长酒量不浅,你既陪他吃了酒,想必那时也清醒不到哪里去。你一个醉酒之人,怎么就能将我兄长随口说的话记得一清二楚呢?”
“这……”胡姨娘面露迟疑之色。
魏敬尧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只满脸怒气道:“我兄长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搬弄是非,将府里搅的鸡犬不宁,真是其心可诛。要我说,干脆找个人牙子来,将这些人一并都卖了去,也省得她们将府里弄的乌烟瘴气一团乱。”
胡姨娘本就胆小怕事,被魏敬尧这么一吓,下意识就将自己撇了个干净:“我没有,是花姨娘指使我说的那些话。”
花姨娘顿时被气的脸色铁青。
她怎么都没想到,胡姨娘竟然这么没出息。
她这一反水,她就前功尽弃了。花姨娘恶狠狠盯着胡姨娘,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胡姨娘吓的往辛禾那边躲了躲。
辛禾弱柳扶风的立在那里,小脸雪白,眼眶泛红,仿若一朵柔弱可怜的小白花。此刻正哭的梨花带雨:“花姨娘,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来构陷我呢!”
而一脸气愤的魏敬尧则在为辛禾冲锋陷阵:“明烬,你也听见了,这一切都是花姨娘的阴谋。今日若你不将她狠狠严惩以儆效尤,只怕明日这府上就该乱套了。”
听魏敬尧话中有要她性命之意,花姨娘被气的失了理智。
她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是老爷的妾室,如今老爷不在了,要打要罚全凭公子处置,我绝无二话。只是二老爷您是老爷的亲弟弟,如今却这般毫不避嫌的帮辛姨娘开脱,不知道的还以为辛姨娘腹中怀的是您的孩子呢!”
魏明烬闻言,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花姨娘口不择言说完后,瞬间也意识到此话不妥,但却为时已晚。
“放你娘的屁!”一道女声由远而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邹氏风风火火冲进来,一巴掌将花姨娘扇到地上。
“你个烂了舌头的贱蹄子!自己构陷人败露了,反倒攀咬起我家老爷来了。”说着,邹氏又啪啪连抽了花姨娘好几个大嘴巴子。
邹氏这会儿在气头上,几巴掌下去,就将花姨娘打的双颊肿的老高,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一直置身事外的魏明烬这才忙起身劝:“二婶消消气,为这等无稽之谈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邹氏却不依不饶:“你二叔就是个憨货,他想着你年轻,又刚没了父亲,怕你遇事料理不来,听说你请他来议事,他巴巴的就来了。现在反倒他自个儿惹了一身骚。”
“二婶……”魏明烬还欲再劝,辛禾哽咽着开口了。
“二夫人,您别怪公子,都是我不好。”辛禾站出来,朝着众人盈盈施了一礼,泪眼婆娑道,“此事因我而起,也该从我这里终结。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还请二老爷和公子放我离府吧。”
“不成!”魏敬尧第一个反对。
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系在辛禾的遗腹子上,辛禾若现在离了魏家,那他的筹划不就鸡飞蛋打了。
“眼下兄长刚安葬,你若在这个时候离府,传出去外面人只怕会说,是明烬容不下你们娘儿俩呢!”说到这里时,邹氏的眼风若有似无的扫了魏明烬一眼。
魏明烬也开口道:“姨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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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话,你如今既怀着我父亲的遗腹子,那自当得在府里好生养着才是。待来日诞下孩儿,一来可以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二来亦为我添了可以相互扶持的手足。这样父亲留下来的家业,日后也能有人与我一同分担了。”
魏明烬话说得很漂亮,但辛禾非但不心动,反倒更想趁此离开魏家了。
“公子若不放心,在离府前,我可以当着魏氏耆老的面立下契书,魏家的家产,我腹中的孩子一文不要。”只要魏明烬肯放她离开。
魏明烬没想到,辛禾会这么说,顿时怔了怔。
魏敬尧急了,呵斥道:“胡闹,这种事岂能儿戏!”
“就是,辛姨娘,我知你眼下心灰意冷,但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邹氏安抚完辛禾,又看向魏明烬,“现在府里你当家,你说今日这事该怎么处置?”
“此事让姨娘伤心了,作为赔罪,我将始作俑者交给姨娘处置,请姨娘消气,可好?”
辛禾抬眼,就对上了魏明烬看似温和可亲,实则满是算计的双眸。
辛禾眼睫一颤,旋即垂眸:“公子处置便是。”
“看来姨娘还是不肯消气。”魏明烬轻叹一声,又看向魏敬尧夫妇,“侄儿没料理过此等事,还请二叔和二婶替侄儿拿个主意吧。”
魏敬尧夫妇俩盯着大房的家业,自是巴不得掺和进来,好从中牟利。
邹氏率先开口:“这小娼妇心肠歹毒,构陷辛姨娘不成,又转头诬陷我家老爷。要我说,直接找个牙婆来,远远的发卖了才好。”
“可她到底服侍过我父亲一场,就这么发卖了,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魏明烬温润的眉眼里有不忍之色。
魏敬尧接话:“她做下此等恶事,将她提脚卖了都是轻的。”
“就是,不是我说,明烬你就是太好性儿了,底下人才会这般兴风作浪的。这若搁在我们府里,我早就将人打死以儆效尤了。”
魏敬尧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魏明烬似心有不忍,但最终还是妥协了:“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二婶说的办吧。”
见魏敬尧夫妇露出得意之色,辛禾不禁在心里骂了声:一对蠢货。
他们以为魏明烬被他们拿捏住了,却殊不知,是他们做了魏明烬的掌中刃。
今日构陷她的是花姨娘,处置花姨娘的是他们两口子,魏明烬却独善其身。
回头别人议论起此事时,坏事都是旁人做的,他魏明烬仍是那个白璧无瑕的温润君子。
而且这个温润君子还十分会做人,一通珍玩衣料砸下去,魏敬尧夫妇早就将先前的不满抛之九霄云外了。
辛禾欲离开时,却被魏明烬叫住。
魏明烬神色柔和:“今日之事,还请姨娘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辛禾低眉顺眼,说完后就离开了。
魏明烬负手立在窗前。
辛禾今日穿了件素净的月白绫裙,乌浓发间簪了朵不起眼的银桂花,她的背影羸弱单薄,弱不胜衣,一阵风都能刮倒似的。
可却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从见第一面时,魏明烬就知道,这位辛姨娘不简单。
没想到今日,她更让他刮目相看。
辛禾自是察觉到了身后那道目光。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露怯,而是一步一步稳当离开。
而此刻魏家另一座院子里,有人倚窗而立,指尖拨弄着嫣红花瓣。
有侍女匆匆而来,禀了花姨娘被发卖,胡姨娘被赶出府的消息后,那人的手重重拍在窗棂上,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我将一切替她筹划好了,她竟然还能办砸。”
随着这动作,那人腕间的百子如意纹手镯磕在窗棂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5. 撒谎
辛禾刚回到翠微院,邹氏就追过来了。
虽然花姨娘已经被处置了,但魏敬尧到底得避嫌,此刻他不便过来,便让邹氏过来陪辛禾说些体己话。
所谓的体己话,不过是劝辛禾别意气用事,留在魏家才有以后。
“你父母亡故叔婶不慈,又无同胞的兄弟姊妹,如今你有孕在身,离了魏家还能去哪里呢!”
邹氏坐在辛禾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她:“你别犯傻,兄长虽然不在了,但我和我家老爷还在呢!你如今怀着兄长的骨肉,那便是我们魏家的大功臣。凡事我和我家老爷会替你做主的。你且安安心心的在府里养胎,待回头孩子生下来了,你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辛禾听的心烦,草草应付几句,就将邹氏打发走了。
这两口子都是眼皮子浅显的蠢人,被人当刀使了还喜滋滋的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若靠他们庇佑自己,只怕来年自己坟头的草都能长到一人高了。
她得靠自己。
辛禾正倚在榻上思索时,琼华领着侍女进来,喜笑颜开道:“姨娘,这些是公子派人送过来的。说是今日姨娘受惊了,这些给姨娘压惊。”
辛禾一眼扫过去,除了滋补之物外,还有些摆件。
见辛禾的目光落在摆件上,琼华道:“送来的人说,这是红珊瑚和玛瑙,有安胎压惊之效。”
辛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魏明烬前脚设局欲置她于死地,后脚又这般大张旗鼓送她压惊之物,他这表面功夫做的可真是无可挑剔。
辛禾懒洋洋道:“公子费心了,替我谢过公子。”
琼华应了,将摆件放置好,便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屋内光影浮动,辛禾的目光落在身侧的红珊瑚盆景上。
这个红珊瑚盆景并不大,但胜在色泽鲜艳温润。
透过这盆红珊瑚,辛禾仿佛看见了表面上温润和善,实则工于心计的魏明烬。
先前魏明烬派人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时,辛禾曾怀疑过,会不会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魏明烬表里不一,但或许他看在父子之情上,会留下他父亲的“遗腹子”呢?
直到今日,辛禾才明白,她错了。
魏明烬先前那样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毕竟她有身孕一事,魏氏合族皆知,一旦她的身孕出了任何差池,旁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魏明烬。
所以魏明烬直接给她来了招釜底抽薪。
今日若花姨娘得逞了,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野种,他料理她是名正言顺的事。
辛禾的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有个卑劣的念头一闪而过:若魏明烬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转瞬,这个念头就被辛禾打消了。
魏明烬那么在乎名声,他若知道此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为今之计,她只有示弱求和,才能保住性命。
魏明烬容不下这个孩子,无非是觉得,这孩子若出世,会与他争夺魏家家产。
可若她能让他相信,她并无觊觎魏家家产之心,且愿意打掉这个孩子,他或许会放她离开魏家。
打定主意后,辛禾去见魏明烬。
他们两人之间所居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辛禾到时,魏明烬正陷在一场似梦非幻中。
夜雨滂沱,纱幔翻飞。
楼下有歌女唱着缠绵悱恻的乐曲,时不时还有嘈杂声传来。
他被困在一个锦帐里,仿若置身在烈焰之上,喧嚣和渴望在他的身体里叫嚣撕扯。
他排斥,抗拒,最终臣服。
哐当一声,窗牖被吹开,风雨悉数灌进来,将房中的纱幔搅弄的翻飞纠缠。
锦帐中半明半昧,他看不清对方,但掌心却握住了一截细腻如玉的柳腰。
下一瞬,身形娇软的人便贴了过来。
渐渐的,楼下的歌声远了,窗外的风雨也远了。
垂下来的床幔将一切隔绝在外,只将他们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喘息交叠,水乳交融。
骤然有闪电划过夜空,驱散了锦帐里的黑暗。
在那短暂的耀眼里,魏明烬看见了身下的人纤腰薄骨,粉颈霜肌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上面缀着颗摇摇欲落的汗珠。
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魏明烬蓦的睁开眼,那些喘息纠缠在须臾间散去。
窗外秋风习习,廊下芭蕉清影摇曳。他仍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摊开的账簿。
“公子。”奉墨在门外低声禀,“辛姨娘来了。”
魏明烬从先前的混沌中回过神来,闭眸吐纳几息后,吩咐:“将人请去偏厅。”
奉墨应声去了。
小厮上过茶就退下了,只剩辛禾局促的坐在偏厅里。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魏明烬的院子,但她却没心思观赏,而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等会儿要说的话。
这事辛禾并无把握,但总得试一试。
直到桌上的茶盏凉透,门外的小厮进来询问,可要再替辛禾换盏新的时,魏明烬才姗姗来迟。
他已不是早上那身衣袍了,鬓角也微有湿意,似乎是刚沐浴过。
可现在不过刚至申时,不早不晚的,魏明烬怎么会这个时辰沐浴?
“刚才在处理生意上的事,让姨娘久等了,真是对不住。”魏明烬甫一踏进厅中便向辛禾致赔不是。
辛禾立刻站起来,拘谨道:“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到了公子才是。”
辛禾平日待人接物总是游刃有余,但在魏明烬面前,她总会克制不住的紧张。
“姨娘不必这般见外,如今姨娘有孕在身,该好生养着。若有什么事,遣下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呢!”
辛禾咬了咬唇角:“不,这事只能我亲自来。”
魏明烬被这话勾起了好奇。
自他归家后,这位辛姨娘就一直有意躲着他。
“还请公子屏退随从。”
他们如今名义上是母子,且二人年纪又相仿,辛禾单独来见他,为了不落人话柄,魏明烬进来时将奉墨一并带着。
魏明烬看了奉墨一眼,奉墨会意退下。
虽然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厅堂的门窗大开,又有仆从在院中走动。
他们之间的谈话既不会被人听见,同时也不会贻人口实。
“还请公子放我离开魏家。”辛禾鼓起勇气说出来意。
魏明烬一怔,旋即有些无奈:“姨娘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辛禾:“……”
“如今花姨娘已被发卖,胡姨娘也被赶出府了,姨娘若还不解气……”
“我有心仪之人。”辛禾打断魏明烬的话。
魏明烬不解看向她。
辛禾攥了攥藏在袖子里的手,竭力稳住声线:“我当初入府并非自愿,如今老爷也不在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我离府,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
说完,辛禾不顾有孕在身,欲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手腕一翻,用手中折扇托住辛禾的胳膊:“姨娘使不得。”
辛禾无法行礼,只能眸色哀求望向魏明烬,希冀他能同意。
辛禾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此刻她仰头望着他,这双漂亮的眼里皆是哀求,再配上她那张玉软花柔的脸,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魏明烬移开目光,轻叹一声:“并非我不愿意成全姨娘,而是姨娘你如今已有了我父亲的骨肉。”
“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魏明烬又是一怔。
四目相对时,魏明烬看见了辛禾眼中的哀求和坚定。
过了须臾,魏明烬收回折扇,与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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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拉开距离:“姨娘今日的话,我就当从未没听过。”
辛禾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有些事不是一定要确凿的答案,只要将态度告知对方就够了。
而且魏明烬的反应亦在辛禾意料之中。毕竟他那样的君子,若同意了此事,传出去有损他的清誉。
但他也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便意味着默许同意,但这件事却不能说破。
毕竟像魏明烬这样的人,只会冰洁玉清的端坐高台,看别人做脏污事,而绝不会让自己衣角染上半点污痕。
辛禾离开后,奉墨进来了。
“上次让你调查辛姨娘,如何了?”
“辛姨娘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叔婶抚养长大的,但她叔婶待她并不好,甚至曾几度想将她卖了。一是受她爷爷所阻,二是辛姨娘自己会来事……”
奉墨将查到的说完之后,魏明烬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公子指的哪一个?”
魏明烬:“……”
“辛姨娘因生得漂亮,未进府前,十里村有很多人倾慕她。就属下查到的,她曾收过张家三郎的莲蓬,也收过李家小儿子砍的柴火,还收过孙屠户独子的猪肉……”
奉墨说着说着,瞥见自家公子笑了,倏的闭嘴了。
虽然他们公子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未语先带三分笑的温和模样,但奉墨自小侍奉在他身边,早就见识过他家公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位辛姨娘真是个妙人。”
这话魏明烬说的意味不明,奉墨不敢贸然接话,只得屏住呼吸站着。
好在魏明烬又道:“让池砚来见我。”
很快,一个黑衣男子从外面进来,向魏明烬行礼。
“醉月楼的事,查的如何了?”
上个月在魏明烬动身去省城赴试前,书院同窗在醉月楼设宴,为魏明烬饯行,提前预祝他下场一举夺魁。
但有人却在魏明烬的酒水里动了手脚。
等到魏明烬察觉时,为时已晚。
魏明烬并未回到先前所居的厢房,而是误闯了另外一处,与一女子春风一度。
待魏明烬醒来时,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只有床上的血渍,以及他身上的抓痕,昭示着昨夜种种并非虚妄,而是真实存在过。
之后魏明烬要准备去省城赴试无暇分身,便留池砚调查此事。
但魏明烬对那女子一无所知,查起来本就困难重重。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前段时间醉月楼走水出了人命,眼下已被查封,里面的人抓的抓散的散,调查更是举步维艰。
池砚请罪:“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魏明烬抬手捏了眉心。
池砚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过了许久后,魏明烬再开口的话不是责罚,而是线索。
“那女子薄骨纤腰,粉颈霜肌,后背左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奉墨等在廊下,见池砚如丧考妣出来,他立刻迎上去。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之前没线索池砚愁眉不展,现在有了线索,他却更愁了。
时下女子追求窈窕之美,薄骨纤腰粉颈霜肌的女子在他们清源县,一板砖下去能砸倒一大片。
这跟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至于后背肩胛骨上有颗红痣这条线索,池砚更头大。
他一个男子,总不能见到薄骨纤腰粉颈霜肌的女子,就上去扒人家衣裳,看人家后背肩胛骨上有没有红痣吧。
那样只怕人还没找到,他就已经被当成登徒子送去见官了。
见池砚急的抓耳挠腮,奉墨不以为意:“这有何难的。”
池砚如见救星望向奉墨。
“我有个主意,保准你能将人找到。”奉墨一脸胸有成竹。
6. 动怒
辛禾见过魏明烬后,就开始筹划怎么送走腹中孩子,既不让人生疑,又不会连累到魏明烬。
在府里动手不成。
眼下魏氏上下都盯着她腹中的孩子,一旦孩子没了,就算她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也挡不住别人的猜疑污蔑。
而魏明烬那人又看重名声,这孩子只有在府外出事,他才能摘得干净。
辛禾欲寻借口出府时,却听说一旬后是魏大老爷的五七祭,到时魏明烬会在城外佛寺为他办水陆道场。
听到这消息时,辛禾便明白,这是魏明烬为她创造的机会。
既然如此,辛禾也不再折腾,打算等魏大老爷五七祭那日再动手。
之后府里陆续又发生了好些事情。
先是妾室里有人不安分,竟在夜里偷偷去勾引魏明烬。
同魏大老爷风流成性,养了一宅子的莺莺燕燕不同,魏明烬十分洁身自好。
他如今快及弱冠之年,但尚未成婚,院中既无通房也无妾室。在夜里偷偷爬床勾引魏明烬的,是魏大老爷的妾室。
如今魏大老爷不在了,那妾室便想为她的以后筹谋,但却偏偏撞到了刀刃上。
辛禾听见动静,偷偷过去瞧时,就见魏明烬一身宽袖素袍立在廊下,夜风吹的他双袖鼓动飞舞,似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但现在这谪仙却气得不轻。
素来温和含笑的人,此刻面色冷若冰霜,他冷冷吩咐:“立刻将她赶出府去,今夜院中当值的人玩忽职守,全都撤换掉。”
那妾室被人压着跪在院子里。
溶溶灯火里,能看见她生的妩媚动人,此刻眼泪似珍珠大颗大颗滚落,让人瞧着心生怜惜。
但站在廊下的人非但不为所动,眸中还隐隐有厌恶之色。
蓦的,魏明烬突然朝辛禾这边看过来。
辛禾吓了一跳,忙闪身躲到树后。待奉墨将人带走后,她才蹑手蹑脚回房中躺下,但一颗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一早,除了有孕在身的辛禾外,其他妾室全被叫去了前厅。
如辛禾之前所料,魏明烬给了一笔遣散银后,就放后宅的妾室们各归其家了。
琼华进来给辛禾送甜汤时,也说起了此事:“昨夜公子处置了孙姨娘之后,其他姨娘的心思也就彻底歇了。她们大都拿了遣散银离开,只有几位进府年岁已久的姨娘说,她们无处可去,想留在府里养老。公子同意了,将她们一并迁去北面的清梧院住了。要我说,还是姨娘命好呢!”
虽然他们老爷不在了,但公子对辛姨娘和她腹中孩子的照顾,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等小公子或者小姐出生了,想必公子也会是位好兄长。姨娘,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琼华是辛禾进府后,管家拨来照顾辛禾的。
来的第一天辛禾就觉得,她跟个麻雀似的,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辛禾嫌她话多,无事不喊她伺候。
眼下听她又絮絮说个不停,辛禾嫌烦正要打断时,却看见了琼华脸上对她腹中孩子的期待。
辛禾顿时怔住了。
这孩子的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而她这个母亲在知道它存在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惊恐。
之后她想的是将错就错,用这个孩子为自己谋一份荣华。
但在发现魏明烬就是那夜与她春风一度的人之后,她又毫不犹豫决定送走这个孩子。
从头到尾,她对这个孩子都没有过半分期待。
辛禾骤然沉默下来。
琼华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似是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又忙道:“到姨娘歇晌的时辰了,我去给姨娘铺床吧。”
说完,她快步走进里间,麻利的将床铺好。
辛禾躺到床上后,听见了房门被掩上的声音。
她睁眼,就看见了头顶纱帐上绣着石榴缠枝纹。
石榴多子,寓意吉祥。魏大老爷一心想府里添丁,是以府中很多地方都有象征子嗣的图案纹样。
辛禾看了片刻,冷漠转过身闭上眼睛。
自从魏老爷的妾室们离府后,魏家顿时清静了不少。
辛禾的叔婶不知从哪里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夫妻俩竟巴巴的来魏家求见辛禾。
他们夫妇俩待辛禾不好,辛禾对他们也无甚感情。但他们到底是辛禾名义上的娘家人,且辛禾得知消息时,他们已被请进府里了,辛禾只得忍着不喜见他们。
从前都是辛禾百般讨好他们,如今却颠了个儿,成辛有志两口子讨好辛禾了。
李氏一改从前的刻薄嘴脸,热络讨好的夸辛禾:“从前我就说,我们禾丫头是个有福的,咱们村那些歪瓜裂枣如何能配得上她。如今这不就应验了,瞧瞧我们禾丫头这通身的气派,许多人家的正头娘子都比不过呢!”
从前的辛禾虽然容色过人,但成日荆钗布裙,人难免少了几分颜色。
而如今她虽仍穿的十分素净,但那衣料仿若月华流光,即便在屋内仍浮光潋滟,一看就价格不菲。而她发间虽只簪了枚白玉簪,可瞧那水头,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呢!
李氏看的十分眼热,辛有志也在旁跟着奉承附和。
辛禾不待见他们俩,随意应付几句后,便借口有事赶他们走。
辛有志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却被李氏抢了先:“那你好好养胎,回头我和你二叔再来看你。”
有侍女送他们夫妇俩出府。
辛有志夫妇走在后面,辛有志压低声音问:“今日我们不是来找那丫头要银子的吗?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你没瞧出来,那丫头还因先前的事怨我们吗?你若现在开口,她定然不给。眼下只有先将她笼络住,待她气消了才好开口。”
辛有志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夫妇离开后,琼华看着他们带来的山货,询问辛禾的意思:“姨娘,这些让厨房做给您吃?”
辛有志夫妇向来抠搜,可今日他们出手却极为大方,不但带了好些山珍野味,还带了满满一篮鸡子。
鸡子放在竹篮里,里面铺了厚厚的稻草,从十里村提到了魏家,里面却没有一个磕碰的。
辛有志家中的鸡鸭鹅猪都是辛禾养的。
寻草,剁草,清理畜舍,全都是辛禾一个人做的。但在辛家那些年,辛禾却一口鸡子都没吃到。
小时候,有一次堂弟拿着鸡子捉弄辛禾,辛禾实在馋的厉害,便咬了一口。
结果那口鸡子还没咽下去,李氏就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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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揪着她的耳朵骂她是馋鬼托生的,要把他们家吃穷,之后又重重朝辛禾的嘴上打了好几下。
自那之后,辛禾就再没吃过鸡子。
直到上个月,她被送进魏家做妾那一日。
离家前,向来抠搜吝啬的李氏,破天荒的给她煮了两个鸡子。喂她吃的同时,还叮嘱让她到了魏家后,可要时时记得帮衬家里。
而今日,他们夫妇俩竟然拿了整整一篮来。
辛禾眼底滑过一抹厌恶:“都拿去扔了。”
“都扔了?这多可惜啊。”琼华小声嘟囔,但见辛禾脸色不大好,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人照办。
她刚同几个侍女说完,转头就见辛禾已经走到门外,忙匆匆跟了上去。
辛禾觉得屋里有些闷,想着出来透透气,却不想竟走到了花园里。
自魏大老爷过世后,魏家就连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府中上下各处更是见不到一星半点的艳丽。只有花园里的花,仍肆无忌惮开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
而此刻,花园里正站着一个豆白色衣裙的女子。
竟是芳絮。
辛禾眼底滑过一抹惊诧。芳絮虽然比她进府早,但却还比她小一岁。
听琼华说,魏明烬那笔遣银给的很阔绰,而芳絮尚有亲人在,可她竟然也留在了魏家。
芳絮也看见辛禾了,她径自朝辛禾走过来。
从前芳絮就不喜欢辛禾,如今也是。她在辛禾的小腹上扫了一眼,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走着瞧。”
话落,芳絮转身时,手腕的银镯子晃荡了一下,露出了上面堑刻的百子如意纹样。
辛禾只觉莫名其妙。
先前芳絮对她有敌意她尚能理解,但眼下魏大老爷都已经过世了,她不拿着遣散银去过她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呢?
不过自这日之后,辛禾就再没见过芳絮了,她也就将芳絮抛之脑后了。
毕竟很快她就会将这个孩子送走,至于这孩子是谁的不重要。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魏大老爷五七祭这日。
魏明烬带着如今尚留在魏家的几位姨娘,一同去城外佛寺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多,魏家的马车走得很慢,引的众人纷纷侧目,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街旁的赌坊里传来一阵吵嚷声,很快一个赌徒被从里面丢出来。
几个打手对他放了几句狠话后,便又转身进赌坊了。
而那赌徒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似是缓过疼意了,才骂骂咧咧站起来,对着赌坊门口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过身时正好看见了魏家的马车。
身侧有人在议论:“魏家上个月进府的那位姨娘真是好福气啊!这下城东那条街上的铺子,魏公子就只能得一半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魏大老爷风流成性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男半女的。怎么他前脚刚死,后脚上个月刚进府的姨娘就有了身孕。魏大老爷不会被戴绿帽子了吧?”
魏家的马车陆续离开,议论的两个人走远了。
只有周水生还站在原地,眼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过了片刻后,周水生拔腿就往魏家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7. 威胁
慈云寺坐落在清源县城外的山上。
时值秋日,漫天遍野的红黄绿交相辉映,走完蜿蜒盘旋的山道,抬头就能看见坐落在山林深处的慈云寺。
古木参天掩映,袅袅香火缭绕,浑厚古朴的钟声惊起山间飞鸟无数。
魏明烬提前派人同慈云寺的主持打过招呼,他们一行人行至寺门前时,已有僧人等在那里了。
魏明烬同那僧人道:“我去见主持,劳烦师先安顿女眷们先歇息片刻。”
慈云寺香火鼎盛,清源县中的富户家眷时常来此上香,是以寺中专门建有供香客歇息的院子。
那僧人道了声佛偈,让身后弟子带着女眷们去了,他则带着魏明烬去见主持。
留在魏家的四位妾室今日都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芳絮。
芳絮自那日在花园挑衅辛禾之后,就再未有其他动作了。今日上山时,她也只与其他几位姨娘走在一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辛禾。
她既没发难,辛禾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毕竟她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办。
她们一行女眷跟着年轻僧人前行,路上看见许多僧人在布置大殿。有人不解问:“这是在做什么?”
领路的僧人答:“下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祈佛节,今年祈佛节定在我们寺中办。”
每年的祈佛节都是清源县的重大盛会之一。
祈佛节由清源县商会牵头,由清源县各大寺庙轮流承办,祈祷国泰民安人寿年丰,届时清源县所有人都会参加这场盛会。
到这一日,承办的寺庙会放生鱼鳖,也会给香客发放福袋。届时寺外还有庙会,每年都热闹非凡,辛禾从前也曾来过好几次。
年轻僧人将她们领去歇息的客院后便离开了。
因辛禾有孕在身,她单独待一间,其他三位姨娘挤在一间。
琼华倒了盏茶递给辛禾:“姨娘,我们歇一会儿,就去看热闹吧。”
今日虽说要在这里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但这些都是寺里僧人的事,辛禾她们这些女眷只需在离开前去上炷香就行了。
辛禾正想寻机支开琼华,闻言便道:“你去看吧,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琼华平素最喜看热闹,可今日辛禾上山只带了她一个侍女,她若去看热闹,辛禾身边就没人侍奉了。
如今因着辛禾有孕在身被格外看重,连带着琼华这个近身服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在府里,众人都热络客气的唤她琼华姐姐,她走到哪里都是阿谀奉承。就连从前在花房共事的小姐妹们,私下也塞银子贿赂琼华,央求她在翠微院有空缺时,帮衬她们一把。
琼华是个知恩图报的,如今她的一切都是辛禾给的,她自然以辛禾为重。
“姨娘既然累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姨娘好了。”
辛禾没什么反应,只丢下一句:“随你。”
琼华年纪小,平日里最是贪玩爱看热闹,如今她既起了去看热闹的心思,辛禾不觉得她会这么轻易打消。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琼华又来磨她:“姨娘,听说真的很热闹呢!”
“不去。”辛禾拒绝的很干脆。
辛禾神色沮丧,但她真的很想去呀。
“姨娘都不知道是什么热闹,怎么就拒绝的这么干脆呢!”琼华再度尝试。
辛禾懒得搭理她,什么热闹她都不想去,眼下她只想将琼华支开。
但她还没开口,琼华却已经叭叭的说起来了:“我听说佛祖给的提示显示,今年领祈人是个女子,还是一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祈佛节办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领祈人是女子呢!”
“嘭——”
辛禾手中的茶盏翻了。
琼华吓了一跳,忙去查看:“姨娘您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
“你刚才说什么?”辛禾紧紧盯着琼华。
“今年佛祖提示,领祈人是个女子,还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
每年祁佛节前夕,那一年举办祈佛节寺中的高僧会叩问佛祖,请佛祖选出一个佛缘深厚的百姓做领祈人。
这是祁佛节的习俗之一,辛禾有所耳闻。
但今年领祈人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辛禾觉得自己左侧肩胛骨上长的不是颗红痣,而是一根尖锐的刺,扎的她遍体生寒。
“姨娘,你怎么了?”琼华担忧的声音响起。
辛禾回过神来,敛了先前的失态,起身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领祈人是女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瞧瞧吧。”
“好呀好呀。”琼华顿时喜笑颜开,一面陪辛禾出门,一面絮絮叨叨道,“我听说自从慈云寺将佛祖的提示公布之后,每天都有好多人来佛寺呢,不过好像都是假冒的。但是祈佛节办了这么多年,佛祖给的领祈人提示从没出过差错,所以我更好奇今年的领祈人了。”
清源县从官吏到百姓都十分看重祈佛节,一旦成了佛祖钦点的有佛缘领祈人,就有在官吏富商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因此自从慈云寺将佛祖提示公布后,不少人为了这个机会,便开始走歪门邪道冒充。为了不影响前来上香的香客,慈云寺不得不另劈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用来接待这些人。
琼华带着辛禾过去,远远就见院门外都排了冗长的队伍。
队伍里从三岁小女童,到垂垂老矣的妇人都有,看的琼华目瞪口呆。
而队伍旁的卷檐下,正斜倚着两道人影。
奉墨一扬下巴,满脸傲娇道:“怎么样?我这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能成为祈佛节的领祈人,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就算那女子不肯来,她家里如何能允许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池砚点头如捣蒜:“很不错,谢了兄弟,回头我请你喝清风楼的酒。”
“除了酒之外,你还得把我贿赂慧空那秃驴的银子给我。”
慧空法师是慈云寺的高僧,此番领祈人就是由他叩问佛祖得来的指示。
“那是自然,哪有让你帮了忙还要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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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道理,回头我就给你。”
他们二人聊的正欢,而不远处的辛禾看见着一幕,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她就说,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原来这一切,当真是魏明烬设下的陷阱,只为等着她自投罗网。
辛禾倏的转身,步履急促离开。
琼华听旁边两人闲扯听的入迷了,等反应过来时,身侧已没了辛禾的身影。
琼华被吓了一跳,叫了声“姨娘”,就着急忙慌去找辛禾了。
而正在同池砚说话的奉墨听见了这声姨娘,循声望去,就见琼华火急火燎的走了。
奉墨不禁皱眉。
池砚见状,也顺着奉墨的视线看过去:“那不是辛姨娘身边的侍女么?”
“估计也是来看热闹的吧。”奉墨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辛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身处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了。
四周红墙黛瓦古木参天,瞧着十分清幽,前面还有座亭子。
辛禾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亭中,胸膛里的那颗心仍砰砰的跳个不停。
魏明烬在魏家没认出她来,她以为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左侧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而现在魏明烬以领祈人相诱,摆明了是在找她。
幸好她沐浴时不喜有人在身侧,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左侧肩胛骨上有颗红痣。
辛禾不知道,魏明烬找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如今她是魏明烬名义上的庶母,一旦魏明烬知道那晚的人是她,她就别想活命。
不行!不能让魏明烬知道。
她得送走这个孩子,尽快离开魏家。
只要离开魏家,她就立刻离开清源县。这样就算魏明烬知道那晚的人是她,那时他也找不到她了。
打定主意后,辛禾走到一处陡坡前。
大夫提醒过她,前三个月胎相不稳,要她避免磕碰,以免有滑胎的危险。若她从这里跌下去,那这孩子定然就保不住了。
辛禾将手搭在小腹上,往前又行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要付诸行动时,身后蓦的响起一道男声:“辛禾?”
辛禾下意识转头,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古树后面走出来。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时,辛禾面上顿时涌起浓浓的厌恶:“周水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你怀了魏大老爷的遗腹子,特地来恭喜你。”
看见周水生这张脸,辛禾都觉得恶心晦气,她转身便走。
“辛禾,如今你凭借遗腹子在魏家站稳了脚跟,就看不起我这个同村人了吗?”
辛禾不理他,只一味朝前走。
周水生也不追,而是站在原地,不怀好意笑道:“既然你不肯同我叙旧,那我就只能去找魏公子叙旧了。想必七月初七,你在醉月楼的事,魏公子应该很乐意听吧。”
他话音甫一落地,原本疾行的辛禾瞬间被钉在原地。
周水生得意的笑了。
8. 私奔
除了辛有志一家之外,没有人知道,辛禾在被送进魏家之前,曾与人私奔过。
而她私奔的对象就是周水生。
辛禾长得好看,十里村很多儿郎都喜欢她,周水生亦是其中之一。
但周家的家境并不好,周水生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做竹编为生,他们的生活亦过得捉襟见肘。
所以纵然知道周水生喜欢她,辛禾也从未想过嫁给周水生。
但后来周水生机缘巧合下得了人赏识,在县城的船行里找了份活计,时常跟着货船出航。
村里人不知他月钱几何,但每次周水生回村时,总是穿得光鲜亮丽,而且还拿回来了许多外来货,周家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那时辛禾仍没想过要嫁周水生。
直到魏家的管家带人携厚礼登门,说魏大老爷看上她了,想纳她做第二十八房妾室。
贪财的辛有志夫妇当即欣然应允。
原本那日明叔就要将辛禾带走的,但辛禾抵死不从,说哪怕是做妾,她也要在吉日坐轿子进府。
最终明叔与他们商定好,说七月初八是吉日,约定那日魏家派人来接辛禾入府。
但明叔前脚离开,后脚辛禾就开始筹划出逃。
辛禾择婿虽首看家境,在容貌上要求很低,只要对方长得周正就行。
可魏大老爷的年纪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不说,他还生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因此哪怕他是清源县的富户,辛禾也不愿给他做妾。
恰好那时周水生回乡看望他娘,辛禾趁着辛有志一家睡下后,偷跑出来时遇见了周水生。
夜里山路难行,她一个姑娘家注定是跑不远的,辛禾便问周水生愿不愿意带她走。
那时的辛禾一无所有,她唯一能打动周水生的条件就是她自己。
她告诉周水生,若周水生愿意带她走,她就嫁给他。
魏大老爷要纳辛禾做第二十八房妾室一事,在魏家仆从离开十里村后就在村里传开了,周水生自然知道,辛禾这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这么说。
但他还是当即答应了。
当天夜里,周水生便带着辛禾回了县城。
辛禾想着,周水生要时常跟着货船出航,她跟着周水生。等到辛有志一家发现她不见时,她早离开清源县了。
那时的辛禾满心都是逃脱樊笼的喜悦和对以后的憧憬。
她想着,虽然她现在还是不喜欢周水生,但看在周水生愿意冒着风险带她离开,以后她愿意尝试着喜欢他。
“喝口水吧。”周水生将水递给辛禾。
那时的周水生对辛禾来说,就是绝境里的救命稻草,辛禾对他没有丝毫防备。
甚至在喝了周水生递过来的水之后,辛禾还在想他们的以后。
周水生有力气,且有在船上做工的经验,不论在哪儿都能找到活计的。但她也不能闲着,她认识草药,会种菜养花,以后她也要赚银子贴补家用。
她爹娘不在了之后,她就没有家了。
在叔婶家她如履薄冰生怕被卖掉,如今她逃出来,虽然前路未卜,但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之后辛禾沉沉的睡了一觉,甚至还做了一场美梦。
可梦醒时,她却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晦暗不明的巷子里。
十步开外的灯笼下站着两个人。
有倨傲的女声传来:“长得是不错,但若不是雏儿,可卖不到这个价钱的。”
辛禾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茫然。
直到另外一道讨好的男声响起:“妈妈您放心,这绝对是个雏儿。”
是周水生的声音。
辛禾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以为,天亮后她就能和周水生一起离开清源县,从此可以过上新的生活,可转头周水生却将她卖进了花楼里。
辛禾想跑,却被花楼的打手抓住。
辛禾哭着求周水生。用他们以前的情分求,用她描绘的美好以后求,但周水生却拿着卖她的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鸨母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姑娘,那男人就是个赌棍,就算你将眼睛哭瞎,他也不会回心转意的,妈妈劝你就认命吧。”
“赌棍?!”辛禾怔怔发问。
“那男人的虎口和四指上有明显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摇骰蛊所致。姑娘,以后看人可要眼睛擦亮些。”
辛禾顿时瘫坐在地。
她以为,周水生是她逃出生天的救命稻草,可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其实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辛禾又苦苦哀求鸨母放了她。
但鸨母的耐心却已告罄:“老娘开的是花楼,不是安济院!你是老娘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放了你,老娘喝西北风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拖进去。”
辛禾拼命挣扎,但却如螳臂挡车,她被两个壮汉拖进了醉月楼。
哀求无果后,辛禾又拼命反抗。哪怕被捆起来了,她也仍像蓄势待发的幼兽,用脚踢用头撞用牙咬,不让任何人近她的身。
那鸨母冷笑道:“哟,还是个烈性儿的呢!但妈妈我开花楼这么多年,什么烈性儿的没见过。”
她话音刚落,龟公便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鸨母一扬手,两个壮汉立刻上前,将那汤药强行灌进辛禾口中。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好了。”那鸨母见一碗汤药都灌干净了,这才示意人给辛禾松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待这药效起来,只怕你还得磕头求妈妈我给你找男人呢!”
之后鸨母扭着腰肢走了。
辛禾像条力竭的鱼被扔在床上,不住喘息的同时,她翻身趴在床上,用手指压着舌根,试图将先前被灌下去的那些药催吐出来,但却无果。
从鸨母的言语中,不难猜出那是什么药。
辛禾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催吐不出来,那她得逃。
从前她已经过得够惨了,她才不要后半辈子烂在这个泥沼里。
鸨母对她的药太过自信了,所以离开时,她将房中的人一并带走了,这也方便了辛禾逃跑。
最开始辛禾没什么感觉,但药效慢慢上来之后,辛禾就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火,烧的她口干舌燥手脚发软。
辛禾试图克制,但那团火越烧越旺,就连她的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辛禾便想着找个空屋子躲进来,熬过药效了再逃。
而她前脚进了屋子,后脚魏明烬也跌跌撞撞进来了。
之后便是荒唐的一夜。
待药效过了之后,辛禾顾不得身上难受,当即穿戴整齐后,顺着花楼窗外的红绸滑至楼下荷池中,凫水一路游至渡仙桥下。
那时辛禾打定主意,就算没了周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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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要离开清溪县。
所以她径自朝渡口去,想坐天明的第一趟船离开清溪县。
但在船即将靠岸前,辛有志带着两个儿子找来了。
辛禾被他们抓了回去,第二天就被塞进轿子里送进了魏家。
在醉月楼的种种,仿若一场绮丽危险的惊梦。
梦醒之后,辛禾守口如瓶,然后刻意遗忘。
但现在,这一切却被周水生翻了出来。
辛禾倏的转头,目光狠狠盯着周水生。
她自是知道周水生的目的,但她偏偏不让他得逞。
辛禾紧紧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出于下风:“好呀,但是在去见魏公子之前,你得先随我去见官,略卖良人妇女可是大罪。”
“你少吓唬我。”周水生却不吃这一套,他双手环胸,满脸无赖,“现在醉月楼已经被查封了,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略卖过你?真闹到衙门,咱们俩指不定谁吃亏呢!”
周水生吃定辛禾不敢和他闹到衙门去。
辛禾被气的牙痒痒,可却又拿周水生没办法。
周水生说的不错,她没有证据。而且真闹到衙门,她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而且你腹中这遗腹子,应当就是在醉月楼有的吧?”周水生的目光落在辛禾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那晚将辛禾卖进醉月楼之后,他拿着那笔钱又在赌坊赌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将钱全输完后,周水生才回了十里村。他以为辛家早已人仰马翻了。却不想,辛有志一家正高高兴兴的准备盖新房。
周水生觉得奇怪,旁敲侧击打听过,才知辛禾已经进魏家做妾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周水生都过得是提心吊胆,他生怕魏家人来找他麻烦,但魏家却没有丝毫动静,渐渐地他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今天从赌坊出来,听到旁边那两个人议论魏家,周水生才想起此事。
之后他的脑子就转起来了。
“周水生,你别胡说八道!”辛禾厉声呵斥。
“是与不是都与我无关,我只为求财。”说到这里,周水生话锋一转,“我是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先来找你,若你肯破财免灾,那我自然守口如瓶。若是你不肯,那我就只能去找魏公子说道说道了。”
周水生不知辛禾和魏明烬之间的种种,他只是想用这个把柄在辛禾这里敲一笔银子。
辛禾对周水生恨之入骨,但为了不让她去魏明烬那里胡说八道,眼下她只能先稳住他。
辛禾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滔天恨意,问:“你要多少银子?”
周水生满意的笑了。
半炷香后,琼华才找到浑浑噩噩的辛禾。
“姨娘,你去哪儿了呀!吓死我了。”琼华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整个人都要喜极而泣了。
“逛的迷路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琼华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扶着辛禾往她们暂歇的院子行去。
待到她们主仆俩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旁边的垂花门后才转出来两道人影。
是芳絮和她的侍女。
芳絮偏头吩咐:“去查除了辛禾之外,还有谁进了佛塔那边的碑园。”
侍女应了声,匆匆去了。
芳絮站在原地,眼里泛着泠泠寒意。
辛禾,我会亲手揭开你的真面目。
9. 套路
魏大老爷的水陆法会要连做七日。
今日是第一日,开坛过后,他们这些家眷便可以先行回去,待第七日送圣时再来就可以了。
辛禾原本打算在今日送走腹中孩子的,但周水生的突然出现,却逼得她不得不暂且搁置这个计划。
眼下当务之急,她得先稳住周水生,以免他去魏明烬面前胡说八道。
周水生要两百两。
魏家有万贯家财不假,可魏大老爷对妾室们极为吝啬。自她入府后,衣裙钗环魏大老爷都没怎么给她添置,更别说给她银子了。
可周水生不信。
周水生就一句话:“你要是给不起,我就去找魏公子要,想必魏公子很乐意给。”
辛禾恨周水生恨的牙痒痒。可偏偏魏明烬是她的七寸,周水生捏着这个威胁她,辛禾不得不妥协。
最后两人约定,待第七日送圣时,辛禾将银票带来,周水生这才满意离开。
可辛禾却焦灼不已。短短七日,她要怎么才能筹够两百两?
还有魏明烬那边。
原本他们二人已心照不宣约定好,她今日送走腹中孩子,回头魏明烬放她离府,可现在她食言了。
虽说今日下山时,魏明烬待她仍关怀备至,但辛禾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那人最擅做表面功夫。
今日之事,她得给魏明烬一个满意的解释,而周水生那边也耽搁不得。
辛禾只觉前有狼后有虎,她被困在中间进退两难。
马车行至魏家府门口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三位留府的姨娘下马车后就径自回了北面的清梧院。
衣食起居上魏明烬从没亏待过她们,但平日若没有魏明烬首肯,她们只能待在清梧院中颐养天年。
芳絮故意落在后面,待前面两位姨娘走远了之后,她才看向侍女:“如何?”
“婢子去佛塔那边的碑园前看过了,地上除了一个女子的脚印外,还有一个男子的。”今晨落了一场雨,佛塔碑园地处偏僻,今日除了辛禾和周水生进去之外,尚未有其他人进去过。
说着,婢子将一块汗巾递给芳絮:“婢子将那男子的脚印拓了下来。”
芳絮无比笃定辛禾怀的是野种。
魏大老爷为了避免妾室们不甘寂寞,或者生出其他李代桃僵的心思,对妾室们看的极严。
平日既不许她们出府,也不许她们出垂花门。她们这些妾室自从进了魏家,除了管家明叔外,就只能见到魏老大爷一个男子。
所以芳絮笃定,辛禾在进府前就已与人珠胎暗结了。
可她使人去十里村打听,却毫无收获。恰好这时魏明烬要为魏大老爷办水陆道场,芳絮听说辛禾也会去,她便猜辛禾可能会趁此和情郎见面。
到慈云寺后,她便暗中盯着辛禾。
辛禾与琼华出门后,她便悄悄尾随。因途中被抬木料的和尚们挡了一下路,就将辛禾跟丢了。
等她再找到辛禾时,就见辛禾是从佛塔碑园的方向过来的。
“姨娘,我们可要将这事告诉公子?”芳絮的婢女问。
“再等等。”
眼下只有一个脚印证明不了什么,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得捉住他们两人幽会才行。
“你继续盯着辛禾。”芳絮吩咐。
她的婢女称是。
而此时辛禾正在魏明烬院中,解释她今日没能成事的原因。
辛禾将一切全推在了琼华身上。
“琼华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实在难以行事,但好在我今日已摸透了慈云寺的地形,待七日送圣时,我定然能成事。”说完,辛禾忐忑不安的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坐在她面前烹茶。
他一袭素衣如雪,修长如玉的手执着茶盏,氤氲的水雾笼住他神清骨秀的面容。
他对辛禾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敛袖将茶盏放在辛禾面前,温和含笑:“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姨娘那日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说过。”
辛禾咬了咬唇角。
魏明烬总是这样,看似温和可亲,实则冷漠疏离,行事更是滴水不露,让人抓不到把柄。
辛禾十分厌恶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但却不得不与他虚以为蛇。
好在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辛禾不愿和魏明烬久待,夸了几句茶后便离开了。
奉墨这才接话:“这位辛姨娘不去戏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我和池砚今日明明看见她甩掉了琼华,可现在她却在公子您这里信口胡诌。”
从见辛禾的第一面起,奉墨就对辛禾的印象很不好。
辛禾腹中的孩子会分本该全属于他们公子的家产不说,辛禾还与魏敬尧夫妇沆瀣一气,而魏敬尧夫妇俩没少倚老卖老给他们公子添堵。
“公子,不如七日送圣时,属下想法子除了她?”奉墨压低声音道。
魏明烬却道:“不必。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位辛姨娘表面上柔弱可怜,实则却是个锋芒不露的。
“而且一击毙命多没意思。”魏明烬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杯盏,姿态闲适,“倒不如留着徐徐戏之,这样漫漫孝期就不无聊了。”
魏明烬最后那句话说得既惊世骇俗又大逆不道,奉墨不敢接话,只杵在一旁当木偶。
魏明烬轻啜了口茶,又问起找人一事情。
池砚答:“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人了。”
“若到时没找到,你们俩一同领罚。”
“啊!”奉墨眼睛瞪的溜圆,“这差事不是池砚的吗?为什么我要跟着受罚?”
“因为这主意是你出的。”
奉墨:“……”
当初他就不该多嘴,如今悔之晚矣。
辛禾不知一墙之隔的情形,她现在想的是那两百两。
辛有志夫妇抠搜,他们明明收了魏家的银子,但她被送进魏家做妾时,他们却一个铜板都没给她,而魏大老爷更是个只出不进的守财奴。
好在自她有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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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着魏明烬来,她的钗环首饰也添了不少。
为今之计,她只能去用首饰换银子了。
但她和琼华都不能出面,否则她前脚将首饰变卖,后脚魏明烬就该知道了。她得找个能信得过的人,且不会引人怀疑的人替她办此事。
很快,辛禾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自她有孕后,二夫人邹氏突然变得殷勤起来,隔三差五过来探望她。
辛禾自然知道他们夫妻俩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想和魏明烬为敌,所以总是找借口避而不见。
而这一次,辛禾却热络的将邹氏请进来,又连连向她赔罪:“我自有孕后十分嗜睡。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丫头们便也惫懒了。之前夫人来瞧我时,她们竟自作主张的不叫醒我,害我怠慢夫人了,还请夫人恕罪。”
先前每次她过来辛禾都避而不见,邹氏还当辛禾要同他们划清界限呢,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有孕之人嗜睡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我有我家绚儿时,每日也要睡七八个时辰呢!”邹氏并未计较先前的事,反而是指着自己带来的竹篮道,“这是西域那边来的葡萄,今日刚到清源县,我给你送些尝尝鲜。”
“这阖府上下,就属夫人你待我最好了。”辛禾面上佯装出感动之色,让人将葡萄洗了端上来与邹氏同食。
辛禾很会说话,没一会儿就将邹氏哄的心花怒放。
见火候差不多了,辛禾这才屏退下人,楚楚可怜道:“夫人,有件事我实在难以启齿,可我在这府里孤苦无依,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信不过。”
“什么事?你且说来,我替你做主。”邹氏巴不得辛禾和魏明烬离心,他们夫妇俩号坐收渔翁之利。
“能不能劳烦夫人帮我变卖些首饰?”
“变卖首饰,明烬克扣你衣食了?”邹氏目光灼灼,这一瞬她甚至连找魏明烬兴师问罪的的说辞都想好了。
但辛禾却摇摇头,眉眼秀丽无助:“公子对我照顾的很尽心,但是我如今看人脸色过活,身上若没些银钱傍身,如何笼得住身边的下人。别的不说,就说先前夫人来,她们都能自作主张拿我作筏子回了夫人,若我再不想法子笼络住她们,日后我可就真要任人摆弄了。”
邹氏答应的很爽快:“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多谢夫人。”辛禾谢过后,又切切叮嘱,“只是此事还请夫人万望帮我保密,切莫让公子知道。”
“放心,我晓得。”
过了两日,邹氏再度来看辛禾时,趁着无人时将银票递给辛禾。
托邹氏变卖的那些首饰辛禾心中有数,应当能卖二百左右。但邹氏却从中昧了四十两,只给了她一百六十两。
辛禾在心中暗骂邹氏黑心,可面上却不得不装出感激之色。
她们二人正说着话,府外突然传来吵嚷声,隐隐还夹杂着锣响。
辛禾和邹氏不明所以,齐齐朝府门口的方向看去。
10. 招惹
清源县桂子香飘十里时,无数读书人翘首以盼的秋闱终于放榜了。
魏明烬意料之中的中了解元。
报录人鸣锣开道,快马加鞭赶来魏家报喜。
转瞬,这个消息便在清源县传开了。魏家的旧友亲戚,魏明烬的师长同窗们,纷纷来魏家道贺。
原本正在同辛禾说话的邹氏听说此事后,当即火急火燎的告辞离开了。
很快,辛禾就明白,为何邹氏着急离开了。
邹氏与魏敬尧膝下育有一子,魏敬尧夫妇想着有光不沾是蠢蛋,遂不请自来帮魏明烬待客,但同时又见缝插针的向来客介绍他儿子。
辛禾听到这个消息时,顿觉叹为观止。
他们一面站在她这边与魏明烬为敌,一面又想用魏明烬的人脉为他们儿子铺路。放眼清源县,只怕找不到比这两口子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不过在震惊魏敬尧夫妇俩无耻的同时,辛禾也很乐意看他们给魏明烬添堵。
想到魏明烬明明被这两口子气得吐血,但为了维持他的君子风度,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辛禾就十分开心,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这日辛禾饭后出门消食,刚出院门就遇见了魏明烬。
辛禾如常同魏明烬打招呼。
魏明烬颔首,平常打过招呼后,魏明烬就会离开,可今日他却站在原地,看向辛禾,含笑问:“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平日辛禾在他面前时,总是一副畏缩怯懦的模样,而今日虽她极力压制,但眼角眉梢里还是流露出了细微的愉悦。
“公子中了解元,我是为公子高兴呢!”辛禾语调上扬,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魏明烬负手而立,淡淡反问:“是么?”
他的目光定在辛禾身上,眸光幽深如潭,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时,又心生惧意。
辛禾看惯了魏明烬温润含笑的伪君子模样,如今他骤然撕开伪君子的面具,辛禾后背顿时爬上一层细密的寒意。
她不该得意忘形,而忘了魏明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辛禾倏的攥紧裙角,极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正想说些什么话来描补时,魏明烬却收回了视线。
先前的幽深压迫在须臾间一扫而空,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君子,唇畔噙笑:“那就多谢姨娘了。”
话罢,魏明烬迤迤然转身离开。
辛禾正沉寂在惧怕中,丝毫没注意魏明烬眼底有讽刺不屑闪过。
胆子这么小还敢来挑衅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奉墨在心里嗤笑。辛禾以为,他们公子是抹不开面子,才会被二房那对夫妇拿捏。
却殊不知,他们公子是懒得应付那些人,既然二房想出头,那他们公子自然乐意当甩手掌柜。
而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辛禾,不知怎么的,奉墨突然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来。
昔年魏明烬曾养过一只猫。那猫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双眼碧绿,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只是性子有些野,不怎么亲近人。每次魏明烬靠近它时,它都会拿爪子挠魏明烬。
但魏明烬很喜欢它。
魏明烬给它吃最好的小鱼干,会亲自给它梳毛洗澡,夜里就寝时也会抱着它。
但有一天,魏明烬却亲手掐死了那只猫。
因为那猫咬了魏明烬一口。
那一口只让魏明烬的手上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但魏明烬却掐死了那只猫。
时至今日,奉墨还记得,那是个春日将尽的夜晚,魏明烬立在窗边,一张雪白的面容半明半暗,他垂眸望着掌心拼命挣扎的猫儿,叹息似的道:“养不熟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呢!”
奉墨眼睁睁看着那只猫从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而有那么一瞬间,奉墨恍惚间,竟在辛禾发白的脸上看见了那只猫的影子。
但这个错觉只存在了须臾,就被奉墨按下去了。
他真是魔怔了,辛禾可是他们老爷的妾室,而且她是人,怎么会和一只猫相似呢!
蜂蜜迅速甩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快步跟着魏明烬离开了。
辛禾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先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今日明明是个顶好的艳阳天,但她却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不该得意忘形去招惹魏明烬的。
这人就是道貌岸然的罗刹,她该离他越远越好才是。
辛禾带着琼华漫无目的闲逛,不期然走到了荷塘旁。
这个时节荷花已凋零落败,水面上只剩下泛黄的枯叶。最近这几日时常有客登门贺喜,想必底下人也没顾得上来清理。
辛禾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水榭里歇息。
“我有些渴了,你去拿壶茶过来吧。”辛禾吩咐。
琼华有些不放心:“姨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
“没事,你快去快回便是。”辛禾如今有孕在身,想要什么就得立刻给,否则就浑身难受。
琼华应了,匆匆去了。
辛禾独自一人坐在水榭里,趴在廊椅扶手上看池塘里的游鱼。
“叮咚”一声轻响,有石子落在荷塘上,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的同时,惊的游鱼四散奔逃。
辛禾下意识直起身子,就见一个蓝袍少年正站在荷塘的另一面,正满脸不高兴的在往荷塘里扔石子。
“叮咚”又是一声轻响,一颗石子砸在辛禾面前的水塘里,水花溅了辛禾一身。
辛禾惊呼出声,扔石子的少年这才看见水榭中有人,当即被唬了一跳,忙快步绕过来:“你没事吧?对不住啊,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这少年长了一张朝气蓬勃的脸,扎着高马尾,此刻正站在五步开外,神色歉疚望着她。
辛禾虽然没见过他,但从他的衣着相貌上,她已隐隐猜到他是谁了。
“没事。”辛禾擦干脸上的水珠,柔柔笑道,“二少爷这会儿不应该在前厅陪二老爷待客么?怎么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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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魏明绚正要答话时,远远见自己的随从寻过来了,他立刻闪身躲到假山后,压低声音同辛禾道:“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辛禾转过头,那小厮已站在了荷塘对面。
“姨娘安好,不知姨娘可曾见过我家少爷?”
“我刚才确实看见了一个人,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家少爷。”
假山后的魏明绚心下一紧,就见辛禾抬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那人穿着蓝袍,扎着高马尾,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小厮道过谢后,忙往辛禾指的方向寻去。
待到脚步声走远后,魏明绚才从假山后走出来。他先是向辛禾道了谢,旋即又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魏明绚的?我们之前见过?”
“不曾见过,只是我观你的眉眼有几分肖似二夫人。”
先前魏明绚还不知道辛禾是谁,但此刻听辛禾这么说,他便道:“我们虽没见过,但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辛姨娘吧。”
自他大伯过世后,他母亲时常来这边探望那位有孕的辛姨娘。
说到最后时,魏明绚仰着下巴,一脸“我聪明吧”的表情。
辛禾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她笑眼盈盈道:“是呢,二少爷真聪明。”
秋阳温煦,枯荷败叶铺满水塘,一身碧色衣裙的辛禾凭栏而坐,她抬眸望着他,颊边笑意深深,双眸明亮动人,整个人比日光都耀眼。
魏明绚有一瞬的失神。
“姨娘。”琼华的声音骤然响起。
魏明绚猛地回过神来,局促的低下头,不敢再看辛禾。
琼华不但带了茶,还带了两碟糕点。
魏明绚正想离开时,辛禾却倒了茶递给他,魏明绚便想着,喝完这盅茶再走。
但茶还没喝完,他反倒同辛禾抱怨起,他爹娘非要带着他同宾客打招呼一事。
“兄长中解元本是件大喜事,但因他尚在孝期,不便大肆庆祝,所以他的师长同窗才会登门道贺。但偏偏我爹娘拎不清,非要拉着我去同那些来贺喜的人结交。他们这样让兄长如何想?让旁人如何看我?”魏明绚朝气蓬勃的脸上全是不高兴和不赞同。
魏明绚与辛禾同岁,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最好面子了。
辛禾含笑将糕点递过去:“好了,不气了,吃块糕点吧。”
魏明绚不喜欢吃甜食,但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的拿了一块。
一刻钟后,魏明绚离开了。
先前满脸不高兴的人,离开时却是步履轻快。
琼华不由称赞道:“姨娘,你真厉害。”
之前她来时,魏明绚还一脸不快,没想到辛禾三言两语开解了几句后,魏明绚整个人瞬间就精神抖擞起来。
辛禾但笑不语,只在心里叹息。
魏敬尧夫妇俩心眼子比荷塘里的莲藕都多,但却将儿子养的这般单纯,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时光如水匆匆而逝,转眼就到了去慈云寺送圣的日子。
11. 陷害
再次来到慈云寺,辛禾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紧张忐忑。
如上次一样。上山后,她们这群女眷还是先被安排暂歇,待时辰到了,再去参加送圣仪式。
这次仍是辛禾带着琼华待一间,其他三位姨娘挤一间。
坐下没一会儿,辛禾便以她饿了为由,将琼华支去膳堂取素斋。
琼华离开后,辛禾便悄悄出了客院,疾步往碑园方向行去。
芳絮的侍女一直暗中盯着辛禾。
辛禾前脚刚离开,那侍女就将此事禀了芳絮。
碑园坐落在后山,这里地处偏僻幽静,平日鲜少有人过来。
辛禾到时,周水生已经在那里了。
他原本正靠在树干上打盹,见辛禾来了,便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掌心朝上伸过来笑嘻嘻看着辛禾。
辛禾将银票掏出来,递到一半时,又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周水生脸上的笑意一顿,眯着眼睛看向辛禾:“你什么意思?”
“先说好,拿了这两百两,你就把那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辛禾攥着银票道。
周水生劈手夺过辛禾手中的银票,一面数一面道:“两百两就想将我打发了?你当我是叫花子呢!”
“我将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才凑够了这两百两!”
“哟,搁这儿给我哭穷呢!全清源县谁不知道,自你有了魏大老爷的遗腹子之后,魏公子处处对你照拂有加,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你过得比人家正房夫人都滋润呢!”
辛禾气的发抖。
她怎么都没想到,魏明烬这个伪君子种下的因,却要她来承担这个果。
周水生又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多要,下次你再给我带三百两来。”
三百两!周水生当她是开钱庄的吗!
“我没有!”
“你没有我就去找魏公子要,他肯定有。”
周水生这人就是个无赖,如今他既捏住了辛禾的七寸,便想利用这个源源不断的从辛禾这里索要钱财。
辛禾对周水生恨之入骨。
要不是怕魏明烬知道,醉月楼那一夜的人是她,她都想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辛禾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开口道:“我才刚给你筹了两百两,眼下实在拿不出三百两来……”
刚说到这里,碑园入口的方向突然响起铃铛声。
辛禾面色一变,立刻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同辛禾的着急慌乱不同,周水生非但站着没动,反倒还趁机要挟辛禾:”那我要的三百两你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就去找魏公子要了。”
辛禾已经猜到来的是谁了,不能让她抓住周水生,否则她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辛禾只得咬牙切齿道:“有,七日后在此地我拿给你。”
得了这话,周水生才满意离开。
几乎是周水生刚离开,芳絮和她侍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自从上次从慈云寺回府后,辛禾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辛禾以为是魏明烬。
但后来却发现是芳絮的侍女。
芳絮与她不合,而魏大老爷的离世非但没让芳絮放下从前的芥蒂,反而更变本加厉起来。
芳絮急匆匆赶来想捉奸成双,但却发现碑园前只有辛禾一个人。
辛禾看见她们主仆二人,顿时面露惊诧,明知故问:“絮姨娘怎么来了?”
“那辛姨娘你为何在这里?”芳絮不答反问,然后向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会意,当即转身四下寻找起来。
“我上次来这里丢了一只耳坠,就想着今日过来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得到。”
“是么?”芳絮冷笑,“不知辛姨娘的耳坠是何模样?我让我这侍女帮你一起找。”
“是一只金累丝白玉葫芦耳坠。”
很快,芳絮的侍女便回来了,她轻轻冲芳絮摇了摇头。
芳絮恨恨揪了揪手中的帕子。
她本以为今日能捉奸成双,却不想竟然扑了个空。
都怪先前在入口处不小心碰到的铃铛。定然是那铃铛声提醒了辛禾,所以在她赶过来之前,那情郎先一步跑了。
但这地方偏僻,为何入口处会有铃铛呢!
蓦的,芳絮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你!”芳絮猛地抬眸,目光逼视着辛禾。
芳絮生了一双丹凤眼,含笑时妩媚风情,冷脸生气时,则显得有些凶狠刻薄。
“我不知道姨娘在说什么,快到送圣的时辰了,我们该回去了。”说完,辛禾转身离开。
在发现芳絮的侍女暗中盯着她时,辛禾原本今日不打算再见周水生的。
但转念一想,她又改变了主意。
看着辛禾离去的背影,芳絮仍不死心,又与侍女将碑园前后都找了一遍,仍没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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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这才愤愤作罢。
原路返回的辛禾走得很慢,路过观音殿时,她甚至还进去上了炷香。
只是她刚上完香,坐在廊椅上歇息时,就见芳絮冷着脸带着侍女从台阶下经过。而在她们不远处的地方,有僧人在修补地砖。
辛禾遂摇着帕子,居高临下笑着问她:“絮姨娘,你说要让你的侍女替我找耳坠,找到了么?”
芳絮这会儿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没捉到辛禾与人幽会也就算了,她回来时还摔了一跤,袖子都摔破了。
而同她的狼狈不同,辛禾却好整以暇的站在台阶上。她明明知道,自己今日是去捉奸的,可现在她却嚣张的用耳坠奚落她。
芳絮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提裙拾阶而上。
原本坐着的辛禾慢慢站了起来,待芳絮上来之后,她顿时满脸关心:“呀,絮姨娘,你是摔跤了么?怎么袖子都破了?”
说着,辛禾关切的要去查看芳絮的伤口,却蓦的被芳絮攥住手腕。
芳絮姣好的面容上皆是怒气:“别惺惺作态了!辛禾,你也别得意的太早,我迟早会抓住你的奸夫,向所有人证明,你怀的压根就不是老爷的遗腹子,而是个野种!”
“絮姨娘,老爷已经不在了,我们之间再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你放过我好不好?”辛禾软了语气,放低姿态向芳絮求和。
芳絮却冷笑:“放过你,你做梦!我一定会撕开你虚伪的面具,让大家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落,芳絮便欲松手走人,却蓦的被辛禾握住了手腕。
辛禾叹了一口气,撩起密匝的眼睫,看向芳絮,语带惋惜:“絮姨娘,我无意与你为敌,但既然你执意不肯放过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芳絮还没反应过来辛禾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辛禾突然哭着道:“絮姨娘,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我有身孕……”
“你做什么?”芳絮皱眉,当即要抽出手腕挣脱辛禾。
她明明没碰辛禾,但辛禾却惊叫一声,竟然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芳絮脸倏的一下白了。
她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辛禾躺在台阶下,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朝她奔来,但她却只盯着台阶上的芳絮。
芳絮面如金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刚才她已经给过芳絮机会了,是芳絮不肯放过她。
那就怪不得她了。
12. 站队
秋高气肃,层林尽染。
慈云寺中香火缭绕梵音阵阵,眼看马上就到送圣的时辰了,但辛禾与芳絮却迟迟没来。
魏明烬偏头吩咐:“去看看辛姨娘和絮姨娘。”
奉墨领命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们还没来,且吉时已到,魏明烬便不再等了。
他带着两位姨娘一同跟着高僧完成送圣仪式。刚上完香,奉墨就神色匆匆回来,禀道:“公子,不好了,辛姨娘从台阶上摔下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现在人在哪里?可曾请了大夫?”在外人面前,魏明烬对辛禾腹中的孩子总是表现的十分上心。
“辛姨娘现在已经被送回客院了,也已经派人下山去请大夫了,但这一来一回的,想必得等些时辰。”
“等大夫上山太慢了。”魏明烬转头看向高僧,“慧能大师,我们府上这位姨娘有孕在身耽搁不得,不知寺中可有人会医术?能否先给她瞧瞧?”
慧能大师道了声佛偈,才道:“贫僧的师弟略懂医术,若魏施主不嫌弃,可让他过去瞧瞧。”
魏明烬道过谢,当即领着那位僧人去了客院。
他们到时,芳絮正面色苍白站在门外,屋内时不时传来辛禾的呻吟声。
看见魏明烬,芳絮当即快步上前:“公子,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此事容后再说。”魏明烬侧身,看向身后的僧人,“师傅请。”
辛禾躺在床上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她整个人眉心紧蹙,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已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琼华满脸焦急之色。她拿着帕子一面给辛禾擦汗,一面宽慰:“姨娘,你别怕,奉墨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辛禾蜷缩着身子,没答辛禾的话。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她没事,但她的孩子得有事。
上次她言而无信,已经让魏明烬不满意了,这次她再不动手,只怕魏明烬就没耐心了。
而且她对周水生那个水蛭恨之入骨。
若没了这个孩子,周水生就休想再威胁她。
“公子。”琼华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魏明烬的身影出现在竹帘后。
但魏明烬并未进来,而是隔着竹帘道:“大夫上山还得些时辰,这是慧明师傅,他颇通医术,先让他给姨娘瞧瞧。”
琼华忙将位置让开,慧明道了声佛偈,坐在床前为辛禾诊脉。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吹的廊下经幡呼啦作响。
辛禾躺在床上,手仍放在小腹上。
刚摔下台阶时,她的腹部便一抽一抽的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疼意却慢慢减弱了。
辛禾心里其实有些没底的。
只是先前大夫叮嘱过她,有孕前三个月,胎相未稳,让她注意别磕着碰着,以免有滑胎的风险。
所以今日她才会赌一把。
辛禾正胡思乱想时,慧明师傅收回了手。
“师傅,我的孩子怎么样?”辛禾立刻问。
“女施主放心,你腹中胎儿无事。”
“胎儿无事?!师傅,你确定么?我可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辛禾急了。她刚才明明肚子很疼的,这孩子怎么会无事呢!
慧明以为辛禾是担心孩子,遂解释:“女施主体质强健,虽说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但从脉象上来,只是动了胎气,而腹中胎儿无恙。”
琼华顿时喜笑颜开,而辛禾却大失所望。
她辛苦筹划了这一场,结果到头来,自己摔的浑身疼不说,竟然只是动了胎气。
慧明说完后,就起身离开了。
魏明烬送他出去时,慧明又交代:“虽说只是动了胎气,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最近这段时日,最好让这位女施主卧床休养少走动。”
“好,有劳师傅了。”魏明烬含笑应了,又唤来奉墨,让他再去添些香油钱。
虽说慧明师傅说,辛禾如今最好卧床休养,但山寺清苦到底多有不便,午后魏明烬还是带辛禾下山了。
不过这次辛禾不是走着下山的,而是坐着藤椅被抬下山的。
辛禾面上看着恹恹的,实则心里十分烦躁。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体质强健。
若早知道从那里摔下来只会动了胎气,那她就选个更高的地方。否则也不至于自己摔破了额头,孩子却好好的。
更要命的是,她明明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但为了避免魏明烬觉得她在敷衍行事,她还得去找魏明烬解释。
老天爷怎么不直接降下道雷劈死她,或者劈死魏明烬,这样等会儿她就不用去找魏明烬了。
虽然辛禾将所有的烦躁不快都藏在了心底,但她的眼角眉梢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些许。
琼华虽然不理解辛禾为何愁眉不展,但见辛禾这般模样,回城路上她还是十分有眼色的将嘴闭上了。
马车驶过城门,穿过熙攘的街市,最后停在了魏府门前。
与芳絮同乘一车的两位姨娘下了马车后,便识趣的回了清梧院,只剩芳絮被留在原地。
辛禾从台阶上摔下去一事,势必得有个结果。但眼下魏明烬却暂时顾不上芳絮,奉墨道:“姨娘也一道去翠微院等着吧,大夫看过辛姨娘后,公子应该会见姨娘的。”
芳絮已经从先前的无措中回过神了。
她向来聪慧,几乎是转瞬就知道,辛禾陷害她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芳絮跟着奉墨一道去了。
很快,大夫就来了。
他替辛禾诊过脉后,说的和慧明师傅一样。
辛禾心底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了。
之后大夫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既然如此,那姨娘便好生养着。”屏风外的魏明烬起身,似是也要离开。
躺在床上的辛禾忙道:“公子请留步。”
“姨娘还有事?”
辛禾正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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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琼华支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有侍女在外禀:“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
辛禾只得将话咽了回去,魏明烬便先行离开了。
很快,邹氏便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拉着辛禾的手,就是一通浮夸的关心。
辛禾敷衍了几句后,正想寻个借口将邹氏打发走时,池砚在外面道:“姨娘,二老爷在前厅要公子为今日之事严惩絮姨娘,但絮姨娘说她没推您,是您自己摔下去的。公子一时无法决断,便让小人接您去前厅,一同断一断此事。”
辛禾一听这话,便知今日还有得掰扯。
邹氏立刻表态:“你别怕,有我和我家老爷在,绝对不会让你被欺负的。”
“二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还是让公子做主吧,我相信公子会秉公办理的。”
因大夫叮嘱,辛禾近日最好卧床休养,魏明烬便让人备了肩舆抬辛禾过去。但辛禾不肯坐,她坚持步行去前厅。
前厅里,二老爷又在摆长辈的谱:“明烬,你就是书读的太多太仁善。要是你爹在,像这种意图谋害他子嗣的贱人,早就让他乱棍打死了。”
“二叔,按照我朝律令,杀妾者,可是要杖一百徒三年的。”魏明烬幽幽道。
走到门口的辛禾听见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魏明烬不反击则矣,一反击便将魏敬尧堵的哑口无言。
魏敬尧先是一愣,旋即脸就涨成了猪肝色,偏偏魏明烬搬出当朝律令来,他压根就没办法反驳。
“哎呀,你二叔也是被这意图谋害你爹遗腹子的贱人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的。”邹氏立刻打道圆场。
芳絮当即辩驳:“我没有推辛姨娘,而且辛姨娘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老爷的。”
说着,芳絮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两次她在慈云寺目睹的种种,以及拓印脚印的汗巾交给魏明烬。
“辛姨娘今日诬陷我,不过是怕我将她的丑事公之于众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邹氏都觉得芳絮疯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芳絮:“难不成慈云寺里的和尚走路脚都架脖子上?不然一个平平无奇的脚印,怎么就成辛姨娘私会情郎的铁证了?”
“简直是荒谬,若此事传出去,只怕别人都要笑掉大牙了。”魏敬尧也觉得芳絮简直是魔怔了。
辛禾则低眉垂眸,一脸哀色:“絮姨娘,之前你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陷害我一事,我并未同你计较,也只当做不知,可你为何还要置我于死地呢!”
“什么?!上次那事也是这个贱人在背后搞的鬼!”邹氏当即扭头,便要为辛禾讨个公道,“明烬,此等毒妇留在府里……”
“二夫人。”辛禾却蓦的打断邹氏的话。
她抬眸,望着魏明烬:“老爷不在了,公子是我们府里的主君,我信公子会还我一个公道。”
辛禾这话一出,魏敬尧夫妇俩顿时脸色铁青的闭嘴了。
魏明烬看向辛禾。
四目相对里,他看见了辛禾眼中的示弱和投诚。
13. 看见
那块拓印男子脚印的汗巾,连证据都算不上,更别说定辛禾的罪了。
反倒是芳絮的侍女见芳絮大势已去,便将先前芳絮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诬陷辛禾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芳絮也硬气,这件事她当场就认了。可推辛禾跌下台阶一事,芳絮却坚决不认。
但她不认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有僧人目睹她推了辛禾。
魏敬尧夫妇原本想让魏明烬严惩芳絮,但想到先前辛禾的话,又怫然不悦的闭嘴了。
魏明烬坐在主座上,姿态悠然,含笑问辛禾:“既然如此,辛姨娘你是苦主,你想怎么惩治她?”
这是将决定权交给辛禾的意思。
辛禾非但不觉得高兴,反倒觉得魏明烬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芳絮利用花姨娘和胡姨娘诬陷她一事,她确实是苦主。但这次她跌下台阶的内情,想必魏明烬已经猜到了。
眼下她怎么答都不好,辛禾便还是先前那句:“此事全凭公子处置,我绝无半分异议。”
魏敬尧听的火冒三丈,但却不好插嘴。
坐在主座上的魏明烬眼底滑过一抹玩味的笑意:“虽说是絮姨娘有错在先,但到底没酿成大祸。不如罚絮姨娘闭门思过,每日抄三个时辰的佛经为姨娘和孩子祈福,一直到姨娘平安诞下麟儿,如何?”
芳絮霍然抬首,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辛禾则一怔。芳絮几次欲置她于死地,魏明烬却没将她赶出府,只让她每日为她和孩子抄经祈福,这算哪门子惩罚?
魏敬尧夫妇也觉得魏明烬的处置太过荒唐。
但先前辛禾有倒戈魏明烬那边的苗头,此刻魏明烬夫妇便决定袖手旁观,他们想着只有让辛禾吃些苦头,辛禾才能看清楚谁和她才是一路人。
辛禾如何看不出来,魏明烬此举既是试探也是提醒。
提醒今日她做的事没让他满意。
此举没能将芳絮赶出府,辛禾虽心有不甘,但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辛禾垂首,答的柔婉而顺从:“极好,就按公子说的办。”
魏敬尧夫妇俩齐齐目瞪口呆看向辛禾。
魏明烬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魏明烬这么高拿轻放,她竟然也答应?
既然辛禾这个苦主没有异议,对芳絮的惩处就这么定了下来。
魏明烬夫妇自然看出了辛禾的忍气吞声,是以辛禾前脚离开,后脚邹氏便去追辛禾了。
但辛禾现在身心俱疲,也没有心思应付邹氏,便让人将邹氏打发了。
“姨娘,安胎药好了。”琼华端着安胎药进来,就见辛禾坐在窗边,背影孤寂单薄。
辛禾头也不回道:“放那儿吧。”
琼华将安胎药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就听辛禾又道:“你去外面看着,若是公子回来了,就来同我说一声。”
琼华应声去了,辛禾端起药碗,将安胎药悉数倒进了盆栽里。
没一会儿,琼华就进来禀:“姨娘,公子回来了。”
辛禾当即匆匆去隔壁见魏明烬,想解释今日的事情。但她只起了个话头,就被魏明烬打断了:“姨娘好生养着便是。”
魏明烬眉宇间隐隐有不耐烦,奉墨和池砚又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显然魏明烬还有事要处理。
辛禾只觉天助她也,当即便识趣的离开了。
“嘭”的一声,辛禾刚离开,奉墨和池砚便齐齐跪在魏明烬面前,异口同声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奉墨和池砚满心以为,扯上了祁佛节领祁人这面大旗,找到那女子是手拿把掐的事。
可谁曾想,距慈云寺放出今年领祈人的条件已过去一旬了,但去的尽是骗子,没有一个是真的。
见自家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渗人,奉墨和池砚只得主动请罪。
魏明烬的目光落在奉墨身上,语气淡然,但那目光却凉飕飕的:“当初谁信誓旦旦跟我说,应当很快就能找到人?”
奉墨心中叫苦不迭。
这明明不是他的差事啊!怎么办砸了,公子的火气全冲他来了。
奉墨心里苦,但面上只得不住请罪。
池砚是个讲义气的,他当即将责任全揽到他身上:“奉墨是看我久久没有进展,为我着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归根结底是我无能,公子您罚我吧。”
魏明烬不说话,就那么倚在圈椅里,眼睫微垂,修长白皙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滑着茶盏,面上没露半分怒色。
但奉墨和池砚都是自小就跟着魏明烬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凡魏明烬不说话了,那便意味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若在他耐心告罄前,还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他们就没有价值了。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蝉鸣,一开始清脆悦耳,但渐渐的就变得撕心裂肺起来,最后又渐渐弱了下去。
在蝉鸣消失的那一瞬,“啪嗒”一声轻响,魏明烬指尖松开,茶盖砸在了茶碗里,碧绿的茶汤顿时飞溅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
奉墨眼皮猛地一跳,语气急促道:“半个月,若半个月,属下还找不到人,属下提头来见。”
赶在魏明烬发落他们之前,奉墨立下了军令状。
池砚二话不说也道:“属下与奉墨一样。”
魏明烬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手,薄唇微掀:“一旬。”
奉墨和池砚身子一抖,只得叩首道:“是。”
明明已快至深秋了,但奉墨和池砚出来时,后背上却皆洇出了一团汗渍。
池砚满脸愧疚:“对不住啊,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咱们就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奉墨如丧考妣,“赶紧去找吧,这次要找不到,咱们可就真得把头拧下来给公子当凳子坐了。”
“行,你脑瓜子聪明,我听你的,咱们从哪里找?”
奉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醉月楼。”
“我之前查过了,但却一无所获。而且前段时间醉月楼又走水出了人命,眼下已被查封,里面的人抓的抓散的散的,更没了线索。”池砚满脸沮丧。
奉墨却道:“没有线索就找线索。你去找醉月楼的鸨母,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醉月楼走水出了人命后,又被官府查出,他们常年与赌坊勾结逼良为娼,醉月楼的老鸨听到风声提前逃走了。
“我去县衙大牢里,见一见醉月楼被抓的人,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问些有用的线索。”
商定好之后他们两人就分头行动了。
此时的辛禾并不知道,奉墨和池砚正在快马加鞭的找她的下落。她倚在床上,正在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魏明烬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但还有个贪得无厌的周水生在等着她。
这孩子绝不能久留。
既然大夫说,她如今已经动了胎气,那她更得趁着这个机会,送走这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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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打定主意后,辛禾便掀开被子下床。
琼华拿着药膏正好从外面进来,见辛禾下床了,忙快步过来:“姨娘怎么起来了?大夫叮嘱过了,要您这段时间卧床休养的?”
“躺着闷身上也疼。”说着,辛禾不顾琼华的劝阻,执意要穿外裳。
琼华吓坏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姨娘,这次您摔下台阶一事,管家已经骂过婢子了。若您和孩子再有个好歹,婢子只怕这条命都不够赔的,求您了。”
琼华平日没心没肺笑得灿烂,这会儿却哭的满脸泪痕。
辛禾心里有些烦躁,没好气道:“行了,你起来,我不出去就是了。”
说完,辛禾又闷闷的坐到床上。
琼华这才擦干眼泪站起来,讨好道:“姨娘,我给您上药吧。”
跌下来时,辛禾的额头磕破了,身上也有好几处淤青。
琼华为辛禾额头上过药后,辛禾道:“将药膏留下,你让人去备水,我要沐浴。”
很快,下人就将水备好了。
辛禾沐浴从不让人在旁伺候,侍女们将水兑好后,就退下了。
沐浴过后,辛禾站在镜子前,纤薄莹润的后背映在铜镜里。
那莹润白皙的左侧肩胛骨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而红痣旁边则泛起大片的淤青。
辛禾用指尖挑起药膏,侧首看向镜子,艰难的将药膏涂抹在那片淤青上。
她因太过专注,而没有听见叩门声。
如今辛禾有孕在身,琼华对她便格外上心。平日辛禾沐浴一般两刻钟就出来了,可今日两刻钟已过她却仍没出来,叩门也不见应声。琼华生怕她出事,当即便自作主张推门进去了。
正对镜抹膏药的辛禾冷不丁看见镜中多了一张人脸,被吓一跳的同时,飞快扯过衣衫披在身上,厉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琼华吓了一跳,忙不迭退了出去。
辛禾再没心思上药,当即便穿好衣裙出去了。
琼华正满脸不安站在净室外。
她跟着辛禾快三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看见辛禾发这么大的火,琼华心里惴惴不安。
看见辛禾出来,琼华当即便解释:“婢子并未有意冒犯姨娘,而是姨娘久久不应声,婢子担心姨娘出事。”
“你刚才可有看见什么?”辛禾湿润的黑发披散在后背上,仿若一堆交叠缠绕的小蛇,她盯着琼华。
“没有,婢子刚进去就被姨娘您轰出来了。”
辛禾刚进魏家,琼华就被调来她身边服侍了。
这丫头是个没心眼儿的,今日突然闯进来,应当确实是担心她。
看见琼华脸上的惧意时,辛禾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反应太过了。她遂又放软了语气:“我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你是知道的,你突然闯进来也吓了我一跳。”
“都是婢子不好。”琼华立刻告罪。
辛禾摆摆手:“行了,你也是担心我,我不怪你,只是下次莫要再这般冲动了。”
琼华应了过后,辛禾便让她下去了,又唤了别的侍女来替她绞发。
琼华回了她的屋里,坐在桌边喝了一盏茶之后,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而平复过后,琼华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她闯进净室时,无意看见的那一幕——
辛禾赤着后背在对镜上药,而她左侧肩胛骨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14. 生疑
琼华看见了。
但在辛禾问她时,她却下意识撒了谎。
辛禾是个很省事的主子,平日从不作践打骂下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着,十分好服侍。
但先前她闯进净室时,辛禾却生了很大的气。
琼华服侍辛禾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辛禾发这么大的脾气。
所以那一瞬,她本能的选择了撒谎。
如今情绪平复下来之后,琼华回想起此事时,心里不由泛起狐疑。
慈云寺的高僧对外宣称,佛祖赐下昭示,说今年领祈人是个后背左侧肩胛骨上有红痣的女子。这不就意味着,辛禾就是佛祖选中的领祈人么?
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呀,但辛禾为何却对此讳莫如深呢?
而且辛禾平日沐浴更衣从不让人伺候,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可是为什么呀?
琼华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去问辛禾,是以她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好。
但第二日,琼华却从府中小厮口中得知,慈云寺今晨对外说,已经找到今年佛祖选定的领祈人了。
琼华有些懵。
所以她想岔了?!佛祖昭示的领祈人另有其人?!
琼华虽有些不解,但既然领祈人已经找到了,她便也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而房中的辛禾将下人悉数遣出去后,便扬手将还冒着热气的安胎药倒进菊花盆里。
大夫说,眼下她动了胎气,那她更得趁这个机会送走这个孩子。
光不喝安胎药不成,她还得再加一把火。
白日辛禾按照大夫所说,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夜里用过饭后,她以要歇息为由,早早的将侍女们全都打发下去了。
侍女婆子们不疑有他,将门掩上后也各自回去歇息了。
待到院中再无动静时,辛禾掀开被子下了床,穿戴整齐后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悄悄溜了出去。
月明星稀,夜风萧瑟。辛禾甫一出去,便被吹的打了个哆嗦。
强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见四下无人,辛禾忙提裙跑出了翠微院。
而翠微院对面的长廊上,有灯盏移动,夹杂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打头的是魏明烬。
今日午后魏明烬出了趟门。自打魏大老爷死后,魏家的生意便皆由魏明烬接手。
可全清源县谁不知道,魏明烬虽然读书厉害,但却从未沾手过生意上的事情。
魏大老爷刚过世不久,魏敬尧便以此为借口,想要“帮”魏明烬料理他爹留下来的生意,被魏明烬婉拒了。
魏敬尧闹了个没脸,之后再没提过这事了。
至于铺子那头,魏明烬告诉那些掌柜们,让他们按照旧例料理,若有拿捏不准的,再来魏府问他。
一开始并无不妥之处,但这个月,有好几个铺子呈上来的账册都有问题。
其中城东一处旺铺尤甚,这两个月的进账竟然比他父亲在世时跌了五成,魏明烬今日出门便是去料理此事的。
那铺子的掌柜是魏家的老人了,一开始他还各种狡辩,将这两个月的进账都推在了行情不好上。
但当魏明烬拿出他篡改账簿,中饱私囊将铺中的进账据为己有,以及从中吃回扣等证据时,那掌柜立马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向魏明烬磕头求饶。
“刘掌柜,你是我们魏家的老人了,按说我该网开一面的。”魏明烬弯腰,亲自扶起刘掌柜。
刘掌柜以为事情有转机时,却听魏明烬又叹了一口气:“可先前我已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却仍执迷不悔。”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少东家,求求您,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刘掌柜一听这话,又打算向魏明烬跪下,但却被魏明烬托住胳膊。
魏明烬耐心向他解释:“刘掌柜,不是我不肯放过你,而是如今我刚接手各处生意,其他掌柜们都在观望。若我就这么放了你,那回头其他掌柜跟着效仿,我该当如何是好呢!”
最后,刘掌柜被拖去见官了。
而今日之事,眼下想必已传遍了魏家各大商铺。
有了刘掌柜这个前车之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日后就该老实了。
“那是辛姨娘?”明叔语气不确定道。
魏明烬抬首望去,只看见了一个单薄纤弱的背影,在夜色中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魏明烬的神色有一瞬的怔愣。
明叔将身后随从打发走,迟疑片刻后,试探着开口:“公子当真要留下辛姨娘的孩子?”
魏明烬回过神来:“明叔何意?”
“老奴觉得,絮姨娘的揣测不无道理。”
魏大老爷后宅莺莺燕燕那么多,但这么多年来,却无一人有孕。其实很早之前就已有人私下议论,说是问题应该出在魏大老爷身上。
而辛禾刚进府月余就有了身孕,且刚好又是在魏大老爷刚过世被诊出来的,确实值得生疑。
“所以明叔便放任絮姨娘行事?”魏明烬的目光漫不经心扫了过来。
芳絮虽是姨娘,但若不是明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是老奴擅作主张了。”
明叔当即便要请罪,却被魏明烬制止:“明叔不必如此,我并无责怪你之意。”
魏明烬迎风而立,夜风吹的他宽袖飘飘,整个人仿若遗世独立。
他望着廊下艳如鲜血的红枫,唇畔噙笑:“只是父亲生前一直盼着膝下能再添丁,如今辛姨娘圆了他的夙愿,想必父亲在天有灵,应当会十分高兴。”
“可……”
“明叔,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追根究底。”魏明烬打断明叔的话。
明叔猛地抬首,目露惊骇望着魏明烬。
魏明烬却道:“天色不早了,明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罢,他缓步下了台阶,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明叔站在原地,手中倏的握紧灯笼的手柄。
而此时的辛禾已到了府中最高的亭子里。
这处亭子是建来观景的,坐在亭子里,可以俯瞰府中各处。
此时魏家灯盏错落有致,仿若夏夜里的流萤,点缀照亮府中各处光景。灯火掩映中的魏家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但登高的辛禾却无心观赏。
今夜她偷溜来此,是为了让自己滑胎。
若从这里跌下去,她不死也得残了。辛禾不想为了滑胎而搭上性命。
上来时她数过了,从下面到亭子里大概有百十来个台阶,她来回多走几次,定然能心想事成。
“孩子,并非是我狠心,而是只有你没了,我才能活。”辛禾坐在亭子里歇息时,抚着小腹喃喃低语。
夜风飒飒,转瞬便将她的希冀吹散了。
辛禾坐在亭中待气喘匀后,便又起身打算继续再接再厉。只是她人刚走到台阶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姨娘好兴致。”
辛禾惊了一跳,猛地转头,就见魏明烬站在她身后五步之外。
“你怎么上来的?”到这里不是只有自己眼前这一条路么?
魏明烬将辛禾的惊骇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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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眼底,他笑着解释:“从后面飞拱桥上来的。姨娘好眼光,这里确实是府中赏月最好的地方。”
她可不是来赏月的。
辛禾敷衍应付了魏明烬几句,就道:“时辰不早了,那公子您慢慢赏,我先回去了。”
说完,辛禾便欲转身走人。
“姨娘似乎很怕我。”魏明烬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辛禾提裙探脚正欲下台阶,闻言动作一顿,只得扯起笑容回头:“公子说笑了,公子素来平易近人,我怎么会怕公子呢?”
月夜下,魏明烬一眼就看出了辛禾笑的虚假。
但他并未戳穿她,而是继续道:“既然不怕我,那姨娘为何老躲着我?”
“我从未躲着公子,公子误会了。”辛禾装傻充愣。
魏明烬不答话,只含笑望着辛禾。
他的目光明明十分温和,但辛禾却觉如芒刺在背,她只得又改口:“我是老爷的妾室,且又与公子年纪相仿,理应与公子避嫌的,以免影响到公子的清誉。”
“是么?”魏明烬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辛禾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辛禾只盼着魏明烬能赶紧放过她。
但魏明烬偏不。
魏明烬叹了口气:“姨娘对我似乎有很深的误会。”
辛禾不明所以。
“比如,姨娘觉得我很在乎清誉。”
辛禾:“……”
难道不是吗?!
“再比如,姨娘觉得,我对你腹中的孩子有敌意。”
辛禾心中腹诽:你说的都对。但面上却佯装惊讶道:“公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魏明烬并不计较她的表里不一,只继续道:“父亲生前一直盼着膝下添丁,如今姨娘既达成他所愿,那便是我魏家的大功臣了,我心里也十分感激姨娘。而且我亦盼着能多个相互扶持的手足,日后可以与我一同撑起魏家。”
辛禾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她至今仍未滑胎,魏明烬等的不耐烦都开始说反话了。
辛禾正欲开口时,魏明烬却又先她一步道:“就算姨娘想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也请姨娘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届时我会亲自将放妾书奉上,再给姨娘一份丰厚的嫁妆,保姨娘与心仪之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辛禾瞳孔猛地一缩。
魏明烬是疯了?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辛禾一颗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
“姨娘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魏明烬关切望着辛禾。月光与亭中的灯晕齐齐落在他脸上,将他那张面容愈发照的温润可亲。
但辛禾却觉得不寒而栗,她不敢再看魏明烬,只垂眸嗓音干涩道:“这里风太大了,我有些冷。”
“那我送姨娘回去。”
辛禾浑浑噩噩跟着魏明烬回去。
送至翠微院门口时,魏明烬便止步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辛禾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之后,魏明烬立刻召了池砚。
池砚刚捧上今日第一顿热乎饭,正要吃时听说魏明烬要见他,他当即便放下碗过去了。
“再去查辛禾。”魏明烬吩咐。
之前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么?怎么又查?
池砚心中虽然不解,但嘴上答应的很快。
在退下时,池砚大着胆子试探问:“公子,那醉月楼那事能不能再多宽限几日?”他分身乏术啊。
“不能。”
奉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