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扶我凌云志》
2. 太子
早朝刚下朝,赵景泽立刻回头想找太傅,而对方早已经消失在官员中。
太傅告假,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踏足东宫,方才在殿上也不搭理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把太子妃遗忘在后殿也非他所愿啊,赵景泽讪讪地收回视线。
虽说太傅对他不理不睬,但也没提出要去探望女儿,这让赵景泽心生疑惑,不是说太傅极为宠爱小女儿。
随口敷衍着向他问好的其他官员,赵景泽才磨蹭着去跟皇后请安。
平日里皇后都会等他一同用早膳,今日赵景泽抵达凤仪宫时,正巧撞见了宫女们收走剩菜。
而皇后已经在端茶漱口,见到太子也只是冷淡地抬眉瞥了一眼。
皇弟皇妹见事态不妙,借口读书偷偷溜走了。
赵景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母后,今日谁惹你不高兴了?”
皇后洗净双手,又接过新的安神茶,端在手中,淡声道:“人是你自己要娶的,大婚当日也是你自己拜的堂。人家千金贵女就被你如此磋磨,扔在后殿不管不顾,太子,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果然还是来了,赵景泽眼睛乱瞟,挣扎着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春闱临近,父皇将此事交于我……”
蓦地,茶盖被重重地摔碎在他脚边,赵景泽下意识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儿臣错了。”
认错速度快,态度诚不诚恳另说。
目光落到地上的碎瓷片,又落到太子蔫巴的神情,皇后宋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很快收敛住,狠心道:“你若执迷不悟,我便去向你父皇请旨和离罢,免得耽误人家大好的青春。”
正巧此时殿外太监传唱:“陛下驾到。”
赵景泽只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肩膀而过,破碎声再次奏响,不出意外的话父皇已经走到门口了。
这回母后拍桌怒道:“滚出去!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早已习惯皇后怒斥陛下的宫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各个闭目塞听垂头站着。
赵景泽也紧闭着嘴不吭声,在母后骂父皇时插话,倒霉的只会是他。
明黄色的袍角路过他时微微一顿,又很快错开。
不多时只有赵景泽被赶出凤仪宫,帝后两人重归于好。
只是临走时父皇那深邃的目光,明晃晃地写着“再惹你母后生气,扒了你的皮”。
幽幽叹口气,赵景泽随意拂了拂衣摆,心中暗自委屈帝后也不关心他昨日遇刺之事。
正要离开凤仪宫,皇后身边的宋嬷嬷追上来,塞给他一瓶金疮药。
“娘娘担心方才的碎瓷片伤到了殿下,特令我来送药。”年长的宫女语重心长道,“殿下可不要让娘娘失望啊。”
母后果然还是关心他的,赵景泽将金疮药收好,暗忖还是得抽空去见一见太子妃,虽然他心中极为不愿。
皇弟皇妹从宫门口探出脑袋,显然特意在这里等他,赵景泽装作不知,径直无视两个小毛头。
“皇兄皇兄!太子妃嫂嫂好看吗?”
“我听若怡她们说可好看呢,我都没见到过。”
若怡是赵堇淳的玩伴,刑部尚书之女,不过总角年龄懂什么好看不好看。
何况赵景泽只是随便从那群贵女中挑了一个穿得最素雅的,压根没看清对方的的长相。
也无怪乎母后会生气,赵家向来只娶一妻,从不纳妾,哪怕成功逐鹿称帝后,皇祖父和父皇皆只有一位皇后。
草率选择太子妃,对彼此都不负责任。
赵景泽心虚地摸鼻子,若是和离,他肯定会被皇叔族老戳着脊梁骨骂,更是和太傅一家离了心。
早知当初,就不冲动了。
逃避了整整一个月的赵景泽,后知后觉生出懊恼心绪,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这么后悔,晨课频繁走神。
代课的少师只得早早结束课程,心中暗暗祈祷太傅大人赶紧回来。
也无心处理公务,赵景泽将向晖召来,例行询问刺客一事,得到的答复是刺客仿佛人间蒸发了般。
向晖对此事极为上心,一整夜都在追查没有休息,更是调度更多侍卫,严防死守太子身边。
见他如此尽职,赵景泽也不好过多苛求,只让他放手去查。
而后才别扭地问起:“你昨日见到太子妃,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晖公事公办回:“昨日臣与娘娘交谈不过两句话,同处更是不超过一炷香,不敢妄自断言。”
这向晖就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惯了,赵景泽恨铁不成钢,“那容貌呢,好看吗?”
向晖疑惑:“殿下不是见过娘娘画像,况且大婚之日……”
赵景泽马上打断,“画像和真人哪能比,大婚那日忙了一整天我哪还记得。”
那日的太子妃化着厚重的妆容,又有扇子遮掩,赵景泽又没细看,哪能记得太子妃的样貌。
可惜了,向晖回想昨晚太子妃明眸皓齿的容貌,却嫁给太子这么个负心汉,在荒凉的后殿蹉跎。
“你那是什么眼神!本宫要治你大不敬之罪!”赵景泽被他的眼神刺到,恼羞成怒。
“属下不敢。”向晖垂下眼。
“哼!”赵景泽合起手中的折子,将书桌上的书籍胡乱堆砌到一起。
折腾半天气消了些,才道:“今日午膳本宫要和太子妃一起用,你通知下御膳房那边。”
向晖领命离去,走到书房门口,还是停下将昨日暗卫听到的话转告给赵景泽。
赵景泽一惊,心绪不宁,“她真这么说?”
“殿下大可直接传暗卫再问一次。”向晖目带谴责,“属下知您心悦宋小姐,但她已经嫁做人妇,您不该辜负她人真心。”
“快滚快滚!轮不到你来说教我!”红霞爬上赵景泽俊秀的面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待书房里只余孤身一人,赵景泽抓抓脑门,泄气地靠在椅子上。
若向晖说的是真的,李晓蓉这一个月该多伤心啊,他可真是混蛋……不然还是让父皇扒了他的皮吧。
-
澧都的天气喜怒无常,清晨落了几滴雨,等到午时,太阳又从云层中透出来。
余初晏仰躺在竹塌上,看了一上午的书被盖在脸上遮挡太阳,毫无形象可言。
以前在玉虚山上,她有一张灵玉做成的小塌,炼体之余就爱趴在塌上看各种杂书。
师尊起初还会训斥她没个坐像,看书怎可趴着躺着,再后来训斥无用,也就懒得管她了,只偶尔路过时会用拂尘抽她两下。
而今已经无人管她,天地之大,只有她孑然一身。
没来得及伤感,鼻尖已经嗅到食物的香气,虽然不是她想吃的三鲜面,却是一些全新的没吃过的美食。
余初晏当即坐起,厚重的书本顺着动作砸到大腿上也无暇顾及,方才那点郁气更是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只有即将到来的午膳。
“素兰,今天吃什么?为何这么香?”
她这一番动静自然引起了素兰的注意。
素兰只觉无语,这位新主子平日里总无精打采的,不是在起居室不出来,就是搬着竹塌躺在回廊。
也就只有在用膳和听到太子时,神色奕奕,饿死鬼投胎样。
凡人五感比不过修炼者,素兰没有闻到奇香,没好气道:“今晨不知道是谁要吃三鲜面,可别到了饭点又要折腾。”
“那不是三鲜面的味道。”余初晏已经站起身,站在回廊口翘首以待。
素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敞开的殿门,门外空无一人。
这祖宗不会饿出癔症了吧,素兰赶忙招来其他宫女让她去催一催厨房送食。
“来了。”余初晏望眼欲穿,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飞出去迎接。
话音刚落,两列宫女端着精致的食盒有序地入院,先是向余初晏行礼,随即进到殿内。
“动作麻利点,殿下就快到了。”为首的太监掐着嗓子,指使着宫女们布菜。
素兰僵立在原地,“殿下……哪位殿下?”
小太监睨过来,“这东宫里还有哪位殿下呢——哎!娘娘您还不能入座!”
不动神色拂开小太监拦向她的手,众人回神时,余初晏已经稳稳坐在了主座上。
若不是还有一堆外人在,她早就大快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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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了。
小太监急得跺脚,这主座是能随便坐的吗,太子妃也太不讲礼了。
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太子一行人的身形,小太监又急匆匆跨过门槛相迎,口中高声传唱:“太子驾到!”
却被人嫌弃打断:“行了,在自己宫里还整这些虚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气。
余初晏腾地站起来,满心满眼只有冲天的紫气。
等到那身着蓝底金纹太子常服的少年出现在视野后,紫气更是快铺满了院子,其他人的气都被掩盖。
紫气远比夜里看到的更盛更闪,这小龙崽子,可是名副其实的未来真龙。
余初晏当下运转心法,不放过大好的机会。
满院皆是行礼之人,素兰屈着膝,手里却暗中戳弄着呆立的余初晏,想令她回神行礼。
面对这专注热切的注视,众目昭彰之下的太子,蓦地红了脸,心道这李晓蓉,也太……太不知收敛了。
几息后,余初晏意识到现在不是就地打坐冥想的时候,当下应该先稳住小龙,在他身边多待一阵,只好忍痛邀请对方用餐。
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吃食,原本就是为太子到来而准备的。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余初晏强忍着不让目光粘在美食,柔声道。
熟不知她这幅杏眼微垂,语气隐忍的模样,更是让赵景泽心虚,也就没有计较对方占据主位一事。
“前些日子太忙,冷落了太子妃,今日得空,赶忙来陪你用膳。”赵景泽打了个磕绊,幸好他平日里暗中观察过父母相处。
趁着小太监为他布菜,他继续道:“这些日子蓉儿受委屈了,希望你不要在心中埋怨于本宫。”
说罢,赵景泽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何时这么说话过,看父皇张口就来,以为自己也能信手捏来,结果只觉别扭万分。
素兰垂头站在旁边,又偷偷掐了余初晏一把,后者才反应过来“蓉儿”是在叫她。
连忙抬眸一笑,“太子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怨怼。”
紫气东来,紫气西来,紫气四面八方来,小龙崽子最好能天天来。
这一笑给赵景泽看呆了,心里砰砰直跳,恰好下人恭敬地将玉箸奉上,他埋头用膳,借此分散热意。
以往赵景泽用膳谨遵食不过三箸,横竖这些菜品最终也不会浪费。
今日他心情甚好,想多用一些,抬头却发现桌上数十道菜已经消去了大半。
怔愣之中,他见到他身旁的太子妃,举止优雅,用膳姿态挑不出任何错处,但速度之快,只叫人瞠目堂舌。
觉察到太子三分震惊,三分疑惑,四分不知所措的目光,余初晏眨眼问:“太子殿下不吃了吗?”
那剩下的都是她的了?
赵景泽想不明白,太子妃看着身形单薄,居然能吃这么多。
常听太傅勤俭节约,也不能苛待自家人吃食啊,他打定主意过些日子要好好和太傅说道说道。
太子妃还在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赵景泽心中一软,放下玉箸,温声道:“本宫吃好了,蓉儿若是还未吃饱,就多吃些罢。”
“多谢太子殿下。”余初晏自然不讲客气,顶着旁人惊骇的目光,将十余个菜一扫而空。
这是她下山以来,不对,有生以来吃得最快乐的一餐,小龙崽子人可真好,包饭又包灵力。
在成为皇帝前,这个龙崽她罩了,余初晏下定决心。
赵景泽稳了稳快裂开的笑容,又对上余初晏闪闪发光的眼神,心下一叹。
也罢,不过是些吃食,一个女儿家吃得再多又能花多少钱,他东宫还是供得起的。
今日一见,太子妃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礼仪都称得上出类拔萃,赵景泽暗道虽然他不会爱上她,但好好相处还是能做到的。
注定了要辜负太子妃的一腔真心,愧疚使然,赵景泽决心加倍对太子妃好,因而道:“不用这么生疏地称呼殿下,太子妃的话可以直呼本宫的名字。”
余初晏动作一顿,大脑飞速运转,终究还是没能想起,这青渊太子,叫什么来着?
3. 帝后
太子离开了,背影匆忙,仿佛被猛兽追逐般。
偌大的宫殿很快回归冷清,余初晏有些惋惜,怎么就不多待会。
不过她也知贪多嚼不烂,下午抓紧冥想炼化这波紫气,巩固境界。
转头见到素兰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余初晏体贴道:“素兰你快去吃些东西罢,我去小憩片刻。”
素兰摇头,忽然捂着脸羞愧地哽咽出声:“小姐我对不起您啊!您的名声全毁了!呜呜呜!”
“你怎么可以当众说出那种话啊!呜哇哇!让人知道了,李大人家风会被传成什么样啊!”
余初晏被哭得满头困惑,她不就是因为想不起太子的名讳,又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只好转移话题问了太子一句“殿下今晚会召我侍寝吗”。
结果不仅太子当即借口公事离去,还惹哭了素兰。
侍寝不就是像素兰那样夜里守在床榻边就好,近距离吸收紫气此等好事,她当然不想错过。
为何这些人的反应都这么奇怪。
“我错了,素兰你别哭了。”虽然不知道素兰为什么哭,总之先顺着她道歉,余初晏认错态度良好。
罢了,毕竟面对的是心悦之人,她不应该太苛责阿晏小姐的不矜持,素兰悲伤地拭去眼泪。
前些日子夜里出去当“刺客”,想必也是为了和太子距离近一些,白天无法相见,只能夜里偷偷接近,聊表相思之苦。
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携手这种事她在小姐身边已经见得够多了,反正小姐也不可能再回到澧都成为太子妃,就由着阿晏小姐吧。
想通后的素兰,很快原谅了余初晏。
不知道她心路历程的余初晏,疑惑更甚,想不明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素兰的情绪怎么大起大落的。
不过凡人向来难懂,比起费心神猜测他们,不如多修炼。
余初晏步履轻盈,直奔起居室,仿佛已经预见了她成功登仙的美好光景。
-
原以为太子不召她侍寝,又要有几天见不到对方,第二天就再度相见。
彼时余初晏正因为卯时就被人打扰冥想而不悦,之后还被按头换上繁琐的宫装,梳洗打扮近两个时辰。
虽然她不至于迁怒旁人,但周身凌厉的气势让宫女们皆是一颤,手中的动作也越发拖沓,生怕稍有不慎便惹得太子妃发怒。
直到殿外通报太子来了,妆室里沉闷一扫而空,方才还含怒不语的太子妃,眉目一扬,喜笑颜开。
小龙崽子又来了,人还未到,紫气先一步涌进了殿里。
素兰一见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又恼又叹,怎么阿晏小姐偏偏喜欢太子。
几息后,余初晏见到了和她同色系穿着的太子,昨天她满心满眼只有紫气,今日才有心思透过铜镜好好瞧一瞧太子的容貌。
少年五官灵动,斜飞的剑眉下是双多情的桃花目,琼鼻瑶唇,容貌精致,当是龙章凤姿。
好歹是长期食物和灵力来源,她得把太子容貌牢牢记在心中。
嘴里说着“只是入宫用个家宴,无需如此盛装打扮”,太子诚实地盯着铜镜,移不开视线。
热意爬上了少年太子的耳朵。
“太子殿下今日又来看我了。”铜镜中的少女笑容明媚,微昏的灯光也掩饰不住眉眼的风华。
太子瞥开眼,语气急促:“母后想见见你,昨日本该和你说,后来忘了——总之今日不用早朝,便一同进宫罢。”
说着留下一句“本宫在殿外等你”,大跨步离开了妆室。
只余下紫气顺着余初晏的呼吸汇入丹田中流转,照这个速度几年之内结丹不成问题。
难怪那些前辈明知伴君难,仍要想方设法接近君王。
两人坐上了前往皇宫的步辇已经巳时。
今日因为入宫准备,余初晏没用早膳,虽然她不会觉得饿,少吃一顿美食还是让她有些难过,紫气勉强弥补了这份缺陷。
太子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巧的食盒,内里是一盘精致的糕点。
“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你先垫垫肚子。”
这些都是父皇常用的讨母后欢心的小把戏。
以前赵景泽只道父皇手段幼稚,等见到太子妃因惊喜而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他也不自觉带上笑意。
余初晏迫不及待捻了一块,是桂花糕,入口即是满齿清香。
相似又不同的味道,让余初晏回想起了另一盘桂花糕。
她初见李晓蓉时,正是九月初旬,夏日的尾巴。
余初晏原本只是想混入太子妃仪仗队伍里,成为李晓蓉的婢女或是护卫接近太子。
意外地和李晓蓉成了朋友,更是得知她心有所属,却被圣旨拆散的愁苦与悲伤。
大婚定在十月初十,那段时间桂花开得正好,满城的风中都能闻见那缕清香。
某日,李晓蓉天还未亮便起来忙碌,匆匆忙拎着食盒出门,又脸色苍白而归。
食盒最终摆到了余初晏面前,里面只有一小盘精心布盘的糕点。
那是用犹带晨露的桂花,辅以少女诚挚的情感做给爱人的最后一盘糕点,他们已经无法携手共度。
余初晏只咬了一口就爱上了它,追问:“这是什么?”
彼时,即将嫁入宫中的李晓蓉苦笑:“是桂花糕,你都吃了罢,横竖喜欢它的人再也吃不到了。”
余初晏用完了那盘桂花糕,“我承了你的桂花糕,就替你嫁入东宫罢。”
而今余初晏端坐在步辇,身旁相伴的正是李晓蓉避之不及的太子,手中却捧着和当时一样的糕点。
凭心而论,宫中御厨所做的桂花糕无论是模样还是味道都甚于晓蓉所做,但余初晏从那盘桂花糕里感受到了少女复杂的心绪,那是她所不理解的凡人之心。
余初晏想让晓蓉一直笑着,所以选择了替嫁,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无比明智。
余光瞥见太子的注视,余初晏大度地分了一块给他,笑问:“殿下怎知我喜欢这个?”
赵景泽自然不会说这是他特意问的宫人。
松软香甜的糕点被少女葱白指尖抵在他唇边,赵景泽不喜甜点也只能张口用下,倒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甜腻。
手抽离时,指腹轻轻擦过赵景泽的唇角,余初晏不甚在意地继续捻起下一块糕点送入自己口中,偏头欣赏起路上的风景。
全然不知红霞从太子脖子一直攀升到耳朵,直到晕染了整张脸。
这桂花糕果然还是太甜了,赵景泽找补。
少年人很少直面如此直白而热烈的甜度,被烧得满脸发烫,久久无法缓过神。
随着步辇前行,余初晏咀嚼动作渐缓,面上也染上了凝重。
此前一路上她眼中只能看到拢在她身边的紫气,而深入宫中后,那些高大威严宫墙上盘旋不去的黑红怨气,多到紫气都掩盖不住。
这些怨气扭曲着朝着路过的所有人蔓延,凡人被缠绕后,自身的气便会染上黑气。
长期居住或经常路过此地,很快会被黑气吞噬殆尽,届时等待此人的只有死亡。
而转过这条压抑的横街,步入宫城后,黑气趋近于无,阴冷之气也不复存在,阳光撒下。
这条进入宫城的必经之路,到底枉死过多少凡人,才会形成如此阴森之势。
余初晏收回视线,心情也不复最初那般愉悦,这皇宫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待。
-
凤仪宫近在眼前,太子扶余初晏下辇,她想了想没有拒绝。
“在父皇母后面前记得自称儿臣。”贴近时,太子在她耳边小声提点。
错身前又马上补充“当然,本宫特许你可以在本宫面前自称‘我’。”
余初晏笑笑不语,无心回复太子,因为她看到了比之太子更繁盛也更复杂的紫气——真正的真龙之气。
此时她才知为何那么多修仙者会失败,就连师尊都不得不放弃此法。
也明白了师尊留给她的心法是如此宝贵。
气,称得上是万物根本。天地间混杂着各种气,再由这些气组成万物。
修仙者的本质正是吸收这些天地之气,转为己用,最终达到与天道无异的境界,方可踏破虚空。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见到气,灵气易为人所见,因此能否看见灵气是判断人有无修炼天赋的标准。
余初晏有所不同,她不仅能看到灵气,更能看到万事万物的气。
此天赋称得上是得天独厚,千年难遇,但对于年幼的她来说,无知无觉触碰这些气只会带来危害,伤及性命。
故此师尊才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学会控制这份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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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余初晏若不主动动用能力,平时就只能瞧见人身上浅薄的气运。
常人无灾无病便是透明之气,修仙之人是莹白之气,将死之人是黑气,习武之人是蓝气,恶贯满盈之人是红中带黑,大富大贵之人是橙气,皇亲贵族橙中带紫。
太子之气紫中带金,所到之处熠熠生辉,无不彰显尊贵身份。
而这真龙天子,因为沾染太多因果,巨大的紫气团与诸多颜色纷杂而成的黑气交织缠绕在一起,难以分割。
如果一开始就引这种气入体,黑气堆积在修真者体内,将成为极大的隐患,阻碍修炼,更甚者可能形成心魔,道心破碎,无怪乎前辈们会失败。
余初晏暗道除非突破元婴,否则她绝不会吸收真正的帝王之气。
念此,她悄悄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希望小龙的紫气能将老龙隔绝。
太子身躯微僵,没有阻止她的接近。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春柳暗中将两人的相处记在心中,暗道皇后担心怕是多余的,太子可不像是对太子妃全然无感的样子。
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春柳朝着殿内通报后,才领着两位主子入殿。
帝后已经端坐于上首主座,大婚当日余初晏已见过这位端庄华贵的国母,皇帝没有出席。
彼时她一袭明黄色凤服坐于高堂,不怒自威,而今只穿了件素净的月白色常服,面带笑容,乍一看像是位寻常慈母。
除了帝后,还有两位年幼的皇子,正好奇地瞧着余初晏,是太子的双生弟妹。
也不知青渊皇室可还有其他皇子,婚宴时她也只见到过这两位小殿下,倒是不像师尊所说的那般皇子皇孙众多。
随着太子行过请安礼后,皇后立刻将余初晏拉到跟前,嘴中嗔道:“太子也是不知礼数,早该同你进宫请安,偏生让你在那荒芜之所受委屈。”
虽是责备之语,但无过多责备之意。
余初晏抿唇笑,并不回复。
拉着她的手,皇后仔细打量着她,随口一说:“蓉儿倒是出落得与幼时不同。”
余初晏来东宫时几乎没有改变自己的模样,因为晓蓉曾说过她幼时身体不好,鲜少与外人接触,除了家里人与相熟的亲戚朋友,京中少有人知道她的相貌。
所以余初晏只简单地修饰眉形与眼形,让她与晓蓉的画像有六七分相似。
不料这皇后曾见过晓蓉,还瞧出了她与晓蓉长相不同,余初晏琢磨着该如何敷衍过去。
太子凑过来,似是不满皇后只与太子妃交谈,“女大十八变嘛,母后你一直拉着人家做甚,进来这么久也不赏口茶喝。”
被这么一打诨,皇后转走注意,“你这痴儿,本宫还能少你吃、少你喝不成。”
余初晏松了口气,悄悄退到一旁,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与皇后逗趣,两位小殿下也围上来玩闹,皇后虽然口出嫌言,眉梢却一直扬着,倒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余初晏也露出三分笑意,方才差点露馅的紧张之意淡去。
一偏头,她却发现皇帝在看她,目光晦涩,显然皇后被转移注意,皇帝却没有,反而生了疑。
余初晏不躲不闪,直直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
眼前虽是人间真龙,余初晏可不怕,她是注定要站在此界顶峰之人,怎会被这这区区凌厉目光吓退。
“陛下。”皇后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氛围,“该传膳了,再晚些,你这几位金枝玉叶的殿下们可要饿坏了。”
皇帝错开视线,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柔和,“依你。”
余初晏知道帝后这边暂时是糊弄过去了。
“父皇在母后跟前就是这样的。”太子忽然来到她身边,跟她咬耳朵,“你不觉得堂堂青渊帝后这般,真的很腻歪吗?”
大殿上也没几个人,太子如此行事反而惹人注目,不过余初晏不会拒绝小龙崽的亲近,她也顺势贴上太子耳朵,“帝后感情好,是国家之幸。”
轻微的呼吸打在耳廓,鼻尖是太子妃身上萦绕着的浅淡熏香,太子妃吐气如兰,“殿下喜欢的话,也可与我多亲近些。”
最好天天来找她,紫气吸到饱。
在帝后别有深意的目光下,太子再度面红耳赤,还未到隆冬,母后宫中的地龙为何烧得如此旺盛。
4. 落水
自面见帝后已过三日,余初晏从后殿偏院搬离,新寝殿比之前的更接近太子寝殿,院落也更大,造景丰富。
连带着还有一众赏赐,算是弥补她之前被冷落,余初晏是随意扫了一眼,便让素兰通通锁进库房里。
因着余初晏不喜太多人,宫女太监配置没什么变化,只是干活比以往更上心了。
素兰挑了两个机灵些的宫女替她打下手,方便她时刻待在余初晏身边。
“小姐,少府监处来人,说是问制冬衣是否还用此前的尺寸。”
私下无人时,素兰还是习惯称呼余初晏小姐。
大婚前,少府监曾派人为李晓蓉量尺寸制婚服与礼服,如今不过月余又派人来询问。
素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惯例请示余初晏。
这么快就来试探了,余初晏心想这皇帝比她想象的要多疑。
余初晏身形与李晓蓉相似,却是高了一寸有余,毕竟年长几岁。
她大可施个术法忽悠过去,想了想没有这么做,“你去回,让他们继续按之前的尺寸来。”
横竖皇帝已经怀疑,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掩盖,她没那个功夫次次想方法完美圆过去,不如先顺其自然。
余初晏并不担心她的身份败露,反正她迟早要离开澧都的。
吸收同一人的紫气越到后面越难以精进,青渊太子未必支撑她迅速结婴,所以等到了瓶颈期,余初晏就会离开寻找下一位目标。
唯一有些苦恼的是该如何将晓蓉跟她的家人摘出去。
-
素兰领命离开,余初晏顺势溜哒出去,并未让人跟随。
搬来这边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一小片人造池塘边,错乱的残荷缀在水面,随风轻轻摇曳。
穿过水榭回廊,来到尽头的亭中,就能望见太子书房,通常太子白日里都会待在那里。
余初晏正巧可在此修炼,这是她前两日在东宫中瞎逛时发现的绝佳修炼处。
虽然周边时常有侍卫下人经过,但都识趣地不会来打扰,又有帘子遮挡,旁人只知她在此,不靠近却不知她的行事。
眼见着快入冬了,虽说澧都的冬日少有雨雪,但寒冬日日来此修炼,到底引人注目了些。
余初晏打算这些天多吸收些紫气,等到隆冬一并炼化。
思索间,已然盘腿坐下,开启今日的吐纳。
临近午膳时间,明德殿门敞开,太子今日的讲学结束了,几位近臣相继离开。
余初晏准备回殿,在做最后的运转。
陌生的脚步声接近,她当即结束修炼站起身来。
骤然中断吸收,聚过来的紫气四散开,卷起一阵劲风,吹开了亭周所挂的竹帘。
也让余初晏看清了来者的面容,认出此人的身份。
“微臣给太子妃殿下请安。”来人虽嘴上恭敬问好,却无行礼动作,肩背挺直,身边蓝气围绕,面色不善。
他拂去挡路的竹帘,站在亭口并未再接近,隔着几步之遥与余初晏对视,“不知太子妃殿下在这东宫中待得可好?”
余初晏撇嘴,还以为是谁,往后一靠,悠闲地坐下,“还行吧,替我谢谢李大人这些日子的照拂。”
之前她虽暂居冷宫,但衣食样样无缺,东宫配备的宫人对她甚是怠慢,能过得这么舒坦,无非是太傅及夫人在背后的打点。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李家长子,李晓蓉之兄,李熹丛。
余初晏此前与他仅有几面之缘,省亲那日他和其父母才知道替嫁一事,也才拿到李晓蓉留给他们的书信。
也不知晓蓉写了什么,太傅夫妻误会余初晏是被欺骗、被逼迫的一方,对她万般愧疚,李熹丛却并未相信。
今日来见余初晏,更是甫一见面就压抑不住杀意。
拢在袖中的手掐着法诀,装作毫无防备,余初晏扬起笑容:“所以你今日来做什么,‘大——哥——’”
李熹丛眼中杀意更甚,很快又收敛,沉沉压在眼底,开口道:“晓蓉回来了。”
“在天宁寺。”
余初晏手指微微抽动一下,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用神识探查四周。
明德殿顶上有暗卫在注视着这边,不过这个距离探查不到她和李熹丛的举动与谈话内容。
李熹丛兀自往下说:“我比晓蓉年长十岁,我看着她长大,也了解她,她做不出私奔、替嫁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定是有人撺掇她。”
“而张聿那个自私懦弱的废物,更不可能做得出——他连向李家提亲都不敢。”
张聿便是晓蓉倾慕之人,是李府管家之子,两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到了通人事的年龄,自然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只是贵女婚嫁不由自己,身份、地位悬殊带来的阻碍足以消磨少年人青涩的感情。
余初晏记得她初提出替嫁之时,晓蓉眼里虽无欣喜却有犹豫,等见识过她那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后,才咬牙答应。
大婚只余两日,余初晏以为李晓蓉会仓促离京,却不想李晓蓉早有准备,拿出的包裹像是已经预见这天。
“初接圣旨时,我就想过与聿郎一同离开澧都,去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晓蓉苦笑,
“聿郎拒绝了,他有父亲,我也有父母,倒是我意气用事了,抗旨不遵,连累的是整个李家。”
“阿晏,你是真心想入宫去吗?我断不可草率让你替我入那火坑。”
余初晏笑,“我当然想进宫,原本不就是为了和你一起进宫才来你身边的吗?倒是你,准备这么多,你那个聿郎愿意跟你离开吗——要是不愿意,我替你绑了他!”
“他愿意的。”李晓蓉也笑了,只是那笑里不似以往的纯粹,反而多了迷茫,掩盖在期许之下。
大婚前夕,余初晏才见到晓蓉口中的聿郎,是位清秀的书生,看向晓蓉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爱意。
只是师尊曾说过,凡间男子最是无情,无论他们表现出多深厚的爱意,随着时间流逝,这份爱意的权重会被众多事务分去,金钱、权势、更年轻的“你”,直至这份“爱意”一分不留。
所以余初晏又问了李晓蓉一次,“你真的要跟他离开?现在后悔还有转圜余地。”
她与聿郎都等待着回答,她面带担忧,聿郎神色紧张。
“施术罢。”李晓蓉却不想给自己回头的机会,她用力握住聿郎的手,“记得你答应我的。”
手中的传送符无火自燃,余初晏重重起誓,“我会保护澧都李家,只要我在澧都一日,而你,晓蓉,只要你反悔,我会立刻带你回澧都,将一切归位。”
修仙者的誓言极为重要,违背誓言将会受到天道惩罚,所以修仙者向来诺不轻许。
余初晏以心魔起誓,足以显出她对李晓蓉的重视。
不过她明明记得将两人传送到了青渊与月凰国的交界处,才不到两个月,为何晓蓉就被带回。
眼前人应当没有撒谎,余初晏脑中闪过众多念头,最后只问:“晓蓉她还好吗?”
“假惺惺。”李熹丛冷冷道,“我父亲两朝元老,太子之师,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绝不能因你而名声受损,为陛下所猜忌。”
说话间他手中运气,一掌劲风猛然轰向余初晏。
步摇被吹得泠泠作响,发丝微乱,余初晏不得不将戳弄到眼睛中的碎发别开。
余初晏:……
李熹丛:……
亭中一片死寂。
李熹丛不信邪,只当自己忽生恻隐之心,才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当下又是聚气一掌拍出。
这回竹帘被掀起,噼里啪啦撞作一团,余初晏眨眨眼,试探性地问:“你在做什么?”
联想到李熹丛之前的杀意,再结合这两掌,余初晏顿悟,这李熹丛似乎想把她推下池塘啊!
只是功夫不到家,凭这点轻飘飘的内力,怎么可能推得动她。
看李熹丛不死心,余初晏甚至站起来,大大方方让他吹,连着几掌都只让她的衣摆翻动,身体纹丝不动。
再折腾下去,就要过用膳时间了,余初晏好心道:“我答应过晓蓉,哪怕暴露也不会牵连你家,反倒是你今日这般行事才令人生疑。”
李熹丛却不管不顾,厉呵出声:“说得好听!你当我不知向统领正追查刺客一事,迟早会查到你身上,届时李家百口莫辩!我断不会让李家一世繁荣断送于你这妖女之手!”
说罢他抽出藏于靴间的匕首,向前一刺。
李熹丛原计划用内功将占据她妹妹位置的妖女推入水中,伪装成失足落水。
紧接着他再以救助之名下水,断绝她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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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生机,也将李家摘干净,唯一缺憾就是他的妹妹怕是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
不料这妖女功力之深,连他都无法撼动,只好掏出这把天宁寺方丈赠与他的,用以降妖除魔的匕首刺死妖女。
虽然之后解释会麻烦许多,但他李家忠心不二,定能取信于陛下。
这一击,势在必得!
李熹丛自以为风驰电掣的一击,在余初晏眼中仿佛被放慢了百倍,比她七岁时的出剑速度还要慢。
捏法诀都多余,余初晏只略微拂袖,便躲开了匕首。
惯性之下,李熹丛扑入水中,惊起一众水花。
明德殿的暗卫动了,余初晏也动了,她趴在低矮的围栏,口中“焦急”大喊:“快来人呀!兄长落水了!”
只有在水中扑腾的李熹丛才能看到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以及眼中暗含的嘲讽。
李熹丛落水动静之大,连太子都惊动了。
等到他被侍卫从水中捞出来后,太子一行人也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位近臣,其中就有李太傅。
太子紧张地凑到余初晏身边,“蓉儿你没事吧?”
余初晏望着他不作伪的担忧,又错开眼看到太傅复杂的神色,缓缓摇头,“落水的是大哥,不是我。”
“殿下!此女根本——”浑身湿透的李熹丛还想作妖,却被李太傅高声打断,
“臣等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这声请安,让李熹丛闭了嘴,也吓了太子一跳,“太傅这是做什么?蓉儿虽是太子妃,更是您的爱女,行此大礼,倒显得生疏了,你让蓉儿做何想?嫁给本宫,便要和家中恩断义绝?”
太子这话说得有些重,李太傅忙俯身跪下连声称不敢。
太子去扶,又嘱人带李熹丛去换身干爽衣物。
太傅顺势请罪李熹丛殿前失礼,被宽宏待下的太子原谅。
三人演得一出君臣融洽的戏码,无聊得余初晏暗中捂嘴打了个哈欠。
神识探到最初那名暗卫一直在观察她,余初晏在心底叹口气,她还挺喜欢青渊国这只小龙崽的,但恐怕不能在此久待了。
李熹丛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晓蓉又回京中,不知她什么打算。
下一个又该去哪个国家,离开前还是先去见见晓蓉罢。
见李家父子离开,余初晏也想回寝殿,再晚些素兰又要念叨很久了,走之前至少多吃上几顿东宫的饭菜。
“蓉儿?蓉儿!”太子连唤几声才让余初晏回神。
“太傅大人也是无心之举,君臣有别,你可别真和父母生分了。”赵景泽自己将家人看得万般重要,所以劝慰太子妃不要计较太傅的疏远。
还有一事太子实在想不通,问当事人:“今日小李大人,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余初晏歪头思索,避开了这个问题,反而抿唇问:“太子殿下对谁都如此关心吗?”
太子一怔,忙否认,“怎么可能!只是你是本宫的太子妃,关心你不是应当的吗?”
余初晏点头,那就算晓蓉要回来继续当太子妃,也会得到最好的照顾,那她就可以放心了。
念此,她轻松一笑,“我该回殿用膳了,太子殿下呢?”
太子方才想起午膳这事,原本他打算留太傅用膳,这会太傅父子怕是无心用膳了,便嘱咐下人,打算陪太子妃同用。
“本宫说过你可以直呼名字,一直殿下殿下的,倒叫旁人以为本宫与蓉儿感情不和。”
余初晏:“……”她又忘了问旁人太子的名讳。
望进太子暗含期待的眼神中,余初晏紧张地挠挠掌心。
期待转为失望,又带上些许困惑,太子抿唇不语,难得主动却换来佳人冷落,心中还生出几分恼意。
忽然,余初晏忆起那日皇后曾直呼过两位小殿下的名字,她一把执起太子的手,“阿景!”
应当是这个读音,弟妹名字都带这个发音,长兄肯定也一样。
果不其然,太子面色一红,支吾着左顾右盼,好半天,才低声应下,随即别扭回道:“阿景还不如唤阿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喊老二呢。”
余初晏松口气,猜对了!原来叫赵景泽啊,这小龙崽真好忽悠。
“嗯!阿泽。”
“更不用喊这么大声,本宫听得到……”
5. 怀疑
最近暗中多了好几道窥探的目光,除了余初晏曾在东宫感知过的气息,还有几位陌生的暗卫。
老龙监视她,余初晏不觉得奇怪,反而是小龙崽,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信任她。
余初晏会安分地待在东宫,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会!
趁着太子出宫办事,余初晏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京城外天宁寺中,想监视她,再练上百年吧。
头戴帷帽,余初晏与步履匆匆离开的李熹丛错身而过。
后者全然未认出,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便是他昨日喊打喊杀的妖女。
未惊动旁人,余初晏悄无声息来到厢房,轻叩其中一扇门。
“都说了我绝不会回府,大哥不必再劝我——阿晏!怎么是你!”打开门扉的少女惊呼。
“好久不见,晓蓉!”余初晏单手摘下帷帽,相似的容貌露出微笑。
李晓蓉探身,四处张望,确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才拉着余初晏进屋,反手将门死死关上。
“你怎么来了?你撞见我大哥了吗?”李晓蓉又喜又忧。
桌上还留有旁人用过的杯盏,李晓蓉忙撤下,又四处捣鼓翻出一个新的杯子,想要为余初晏酌水。
端着水杯,却并不喝,余初晏仔细打量李晓蓉,瘦了但长高了,面色更红润了,以往李家后院的晓蓉脸色总是带着病态的苍白。
“大哥将我关在这,说是等事情解决就将我接回府,不过我不愿意。”李晓蓉神色担忧,小心试探,“大哥没为难你吧?”
余初晏想到昨日那几掌,实话实说:“你兄长还没为难我的实力。”
“倒是你,是被抓回来的?张聿呢?”
李晓蓉叹口气,“说来话长……”
那日余初晏将两人送至青渊与月凰的交界处,两人又是惊喜又是忐忑,简单商议后,决定离开青渊,前往月凰的一座边陲小城。
月凰很好,李晓蓉在那里见识了许多此前她根本不敢想的事物,女子不强戴帷帽出门,女子亦可袒臂、身着长裤短衫行走于大街。
只是过不了几日,张聿便直呼受不了,坚持要离开。
“月凰那边对男子总归苛刻些,聿郎无法接受,闹着要转道天启。”
李晓蓉顺从他,两人又重返湖州,乘船北上,几日后抵达天启边境。
却不料路上盘缠被偷,被迫滞留于此,两人没有路引,报官不成,只能想些法子赚钱。
李晓蓉当掉自己的银钗,租了间小院子。
“聿郎不愿做账房,只道满身铜臭味,更不愿去当私塾先生,直称教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
说到此时,李晓蓉眉心紧蹙,带上几分嫌恶之意。
自持清高的张聿不愿外出赚钱,李晓蓉只好挑起大梁,在外为人写些书信,起初赚的铜钱并不多。
因着她字迹娟秀,措辞华美,竟引来了边驻军的注意,便那些久未归家的士兵们写些家书,短短一周也赚了不少。
想要和张聿分享她的喜悦,等来的却是对她在外抛头露面的指责。
“我跟他争吵,声称他连月凰国那些只会在家带孩子的男子都不如,他一怒之下离家,再后来被人打成重伤送回来。”
原是张聿在路边听人赌博发了笔横财,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带回银两证明自己,却输得精光,还倒欠赌场白两银子。
若不是李晓蓉机灵,又有余初晏的法术护身,怕是要被他们抓走抵债。
再后来,李晓蓉遇到了李熹丛在江湖中的朋友,便被大哥朋友绑走快马加鞭送回澧都。
至于张聿,李熹丛自始至终没提过此人,故朋友也没有在意。
而李晓蓉本人也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对张聿死心,他固然是个好人,却无法成为撑起一个家的良人。
听罢,余初晏难得生出愤怒之情,李晓蓉口述很短,其中艰辛怕是更多。
心中恨不得将张聿大卸八块,余初晏嘟囔:“倒是我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李晓蓉却摇头笑道:“阿晏不必自责,是我所托非人。况且若不是你,我还被困于方寸之地,不知外界之大。”
“兄长为了让我回去,肯定会对你做些什么,你当小心。”说着她又郁郁不乐,
“若不是我对大哥的朋友不设防,也不会被带回来,让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我真是太没用了。”
余初晏摸摸她的头,让她不要自责,李晓蓉性子沉稳,平时总端着成人的架子,时常叫人忘了她不过二八年华,在余初晏看来不过是个孩子。
“我今日来,是想跟你告别的,皇帝和太子都已怀疑我,索性顺着你兄长的意图,将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脱身离开,你李家也能继续安稳地当天子近臣。”
李晓蓉想都不想满口拒绝,“不行!替嫁受益的是我,主谋是我,怎可让你一人承担!”
余初晏歪头,“先不说受益者是我,你怎么承担?你承担,那就是拖家人一起下水,而我孑然一身,无拘无束。”
李晓蓉咬着下唇,离家千里时她不曾落泪,独自在外生存她不曾落泪,此时才深觉自己无力,眼泪悄然落下。
“若非我任性……”
“好了,晓蓉,你想太多了。”余初晏重新戴好帷帽,但并未将纱账落下,她站起身,俯视着好友,“凡间能伤到我的少之又少,皇帝又如何?我想离开无人能拦。”
她这话说得狂妄无比,也却有此实力。
“我要走了,等离京前会再见你一面。”
屋外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余初晏打开门,走入雨幕中。
雨水在她身边纷飞,却无一滴沾染她身。
“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间寺庙,记得告诉我,我会帮你。”白纱落下,遮去余初晏的面容,也隐去她的行踪。
李晓蓉痴痴地站在房门口,何时她才能拥有像阿晏那般,肆意行走于世间的能力。
-
时间还早,此时回去也未到晚膳时分,余初晏决定去澧都城中走走。
撑起灵力幻化出的纸伞,澧都不愧是富庶之城,哪怕此时阴雨绵绵,又临近冬日,街上仍然有众多往来的商贩、行人。
青渊国水道众多,土地肥沃,农商皆是三国中最发达的一方。
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随处可见的民间吃食更是勾动着路人的胃。
不知那些忙碌一整日的百姓是否被吸引,反正余初晏是被吸引到了,东尝西试了不少吃食,还有空两头比较。
这家油饼馅有些少,这家五香糕有些太甜了,这家抄手不错,难怪这么多人享用。
一路从街头用到街尾,余初晏随意地瞥一眼混杂在人群里煞气冲天的几人身上,又很快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
黑中带红,大奸大恶之人,打扮和普通百姓无异,身体紧绷,目光频频流连于内城门的方向,像是再等什么人出现。
习惯使然,余初晏快速分析几人行动,最终得出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结论。
便将他们抛到脑后,再去街尾吃碗馉饳儿?,就该回宫了。
耳尖敏锐捕捉到一阵马蹄声,朝着她所在的街道前行。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些人也有了新动作,从人群中消失,不论他们藏在何处,那煞气还是很显眼。
余初晏回头,与马匹一同接近的是熟悉的紫金之气,鲜衣怒马的少年映入眼帘——那些人的目标居然是小龙崽子。
这能忍!余初晏放下筷子,随手留了几枚碎银扔到桌上,足下一踏,直奔煞气所在之处,
素色的身影腾飞时,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显眼,惊起一片呼声。
奔驰的赵景泽勒马急停,蹙眉紧盯着忽然冒出的白衣女子。
而向晖却向前几步,呈保护姿态,挡在太子面前,“殿下,保持警惕,此人身法相当眼熟,恐怕是那日……”
刺客一词还未说出口,向晖余光瞥见一抹银光,那银光速度太快,直奔太子颈侧,此时出剑已经来不及挡下。
电光火石之间,向晖只能用身体阻挡,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颗金珠。
“锵”的一身,那枚萃毒的暗器偏离原本的路线,往另个方向极速射去,片刻后一名黑衣蒙面人从路旁小楼摔下,已然暴毙。
见有人死亡,原本避让马匹的路人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身下的马匹不安地打响鼻,在一众侍卫保护下的赵景泽俯身安抚。
同伴死亡并未让刺客退缩,反而从暗转明,想要趁乱击杀目标。
只是等他们冲出藏身之处时,却发现同伴的数量似乎不太对。
蓦地,几具尸首被随意掷下,被众人忽视的白衣女子站在屋顶,受众人仰视。
帷帽遮住了她的容貌,遮不住她清悦的声音,“这点水平也学人行刺,再练个二十年吧。”
形势逆转,刺客当即撤退,借由混乱的人群潜逃。
只留下几名侍卫护身,其他侍卫与暗卫闻风而动追逐上去。
余初晏也顺势隐入暗中。
向晖想追,又担心还有同党在附近,到底没有行动,优先护送太子回宫。
“那人为何帮我们?”赵景泽不解,虽说一开始他们的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才导致刺客有机可趁。
但细想之下,她那时所朝方向应是刺客藏身处。
“你确定她是那晚宫中的刺客?”这是在问向晖。
向晖神色肃穆,“应当没错,此人身法诡谲,面对十多余暗卫仍可全身而退,连向一都没能碰到她的衣角,短短几日,澧都应该找不出第二人有此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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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夹杂着细雨,打在赵景泽脸上,今日他算是秘密离都,只带了少量侍卫,除了自己人,并未告知其他人行程。
而这些刺客明晃晃地混入京中,等在他回城必经之路,显然是走漏了风声。
若非白衣女子出手,他虽不至于受伤,但手下如何却难说。
白衣女子究竟是敌是友,赵景泽心中疑惑,为何她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耳熟。
-
天色渐沉,太子回宫,禁卫军出动,天子下令势必将澧都翻过来也要将所有刺客缉拿。
赵景泽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嘱咐下属,“让巡铺兵尽快安抚受惊百姓,记得给混乱中受损的商贩补偿。”
宫灯逐渐点亮,赵景泽褪去蓑衣,在众人的陪同下,一路往寝殿方向。
“太子妃今日在做些什么?”赵景泽像是随口一提。
宫中大管事忙躬身回道:“殿下请安回来后,一整日都待在听荷殿中,上午在院中画画,下午午憩了两刻钟,之后一直在书房里看书,这会……当是用膳了罢。”
虽说太子妃从后殿搬出,这东宫中馈一直未交予她手,大管事拿不定太子的意思,只好继续由着太子的贴身宫女掌管。
而太子妃每日也就做着名门闺秀会做的事,顶多在花园转悠片刻,实在没什么可监视之处。
昏暗的宫灯随风晃动,太子脸色在微弱的光中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道:“摆驾去听荷殿。”
“可殿下您方才淋雨……”大管事话说一半,咽会腹中,见无法改变太子的决定,只好问,“那奴才立刻派人通知听荷殿那边,让娘娘等着殿下一同用膳。”
“不用,本宫想给太子妃一个惊喜。”
大管事怔愣,待到与太子仪仗分开后,忙唤来其他宫女,“快去准备好热水,时刻备在听荷殿——今晚殿下怕是要宿在那儿。”
“厨房准备些补汤,明日要用到。”
安排好后,他轻轻擦拭眼角,心中万般感慨太子殿下终于长大了。
这才遇刺回宫,就急匆匆想见太子妃,也不知该说殿下急色,亦或是怕太子妃担心,想第一时间安抚。
不管如何,大管事都十分欣慰,这宫中冷清太久,说不定出不了几年东宫就会热闹起来了。
“哈啾!”余初晏打了个喷嚏,素兰立马过来把窗户关上,嘴里嘀咕着:“天冷还窗户大开,染上风寒你就高兴了。”
余初晏揉揉鼻子,修仙之人怎么可能得风寒,怕是被那些黑衣人乱撒的药粉刺到鼻子了。
素兰让小宫女去厨房准备些姜汤,“小姐不爱喝这个,记得多放些蜜糖。”
转头看到余初晏已经坐在桌前,又只好让她顺带催厨房上膳。
窗外雨越下越大,素兰望着地面溅起的水花低声道:“今日也不知殿下是否会来。”
“这么大的雨,应该是来不了。”余初晏也望着窗外,神识却探出。
这些暗卫也当得不容易,大雨倾盆也要守岗,横梁被占,另一位只能憋屈地缩在树冠之中。
“幸好今日没有打雷。”
意味不明的感叹引来了素兰的关心,“打雷又如何?”
余初晏站起身,将殿门打开,寒风倒灌进来,吹得她衣袖纷飞。
“打雷的话,我们太子殿下应当就不会来了。”
门外,赵景泽执伞而立,玄色的袍角已然被泥水浸湿,平日里一丝不苟束好的黑发,凌乱地落了几缕在鬓边,略显狼狈。
而余初晏着大红的太子妃常服,发髻端庄,一身干爽。
她朝小龙崽伸手,“阿泽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快进来喝碗姜汤。”
赵景泽握住那只干燥而温暖的手,顺势进到殿内,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赵景泽能嗅到浅淡的檀香,是宫中常用的熏香。
哪怕那白衣女子速度再快,断不可能在两刻钟内回到东宫、换下衣裳、洗去血腥味、烘干身体、染上熏香。
所以那不是他的太子妃,赵景泽松了口气,眉间不自觉带上笑意,“本宫不请自来,希望蓉儿能赏口饭吃。”
余初晏在素兰的眼神明示下,拿过帕子,像擦小狗一样,胡乱地给赵景泽擦了擦脸。
也不知是帕子材质太粗劣,还是龙崽子细皮嫩肉的,手下的皮肤越擦越红,都快滴出血了。
她忙摸了摸太子的额头,也没染上风寒啊。
推他去换下淋湿的衣服,想到厨房在煮她不爱喝的姜汤,心生一计,“多喝姜汤,幸好素兰喜欢让人煮这玩意。”
又关心了太子,又解决了姜汤,一举两得。
平生最厌恶姜汤的赵景泽:……
面对太子妃亲自端来的满满一大碗姜汤,沉痛地一饮而尽——这甜得发齁的姜汤,是要毒死他吗?!
6. 窃命
这雨下过后,澧都正式步入寒冬,温度骤降。
哪怕燃着碳火,素兰还是冷得手脚僵硬,再看余初晏还是一身秋装,冷暖不自知的模样。
外出散心时,素兰还是强迫余初晏围上披风,才放心让她出门。
在水榭,余初晏又看见了李熹丛,站在池塘另一岸,阴测测地望来。
此人不在翰林院当值,又来东宫做什么,余初晏朝他挥手,确认他看到后,做了个挥掌的动作。
直把人气得转身就走。
余初晏翻白眼,李熹丛如此作为,她又何必继续伪装。
深怕别人不知她身份有问题,真叫人去查了,首当其冲的可不是他李家。
到底沉不住气,还不如晓蓉沉稳。
暗卫显然将两人互动记在心里,等传到皇帝耳中,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些天太子频繁离宫,余初晏偷偷跟上观察了一次,一行人直奔郊外山中的道观,临近傍晚快马加鞭赶回。
刺杀之事才过去两日,定有更重要的事,才让太子不顾自身安危离京。
不过这与余初晏无关,除了每日给皇后请安、日常修炼、糊弄暗中观察的暗卫、看些凡间杂书,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又一日过去,余初晏照旧同皇后和两位小殿下用过早膳后准备回东宫,不得不说皇后宫中的吃食比东宫的更丰盛,可惜在外人面前,她吃得不多。
才出凤仪宫不久,就被人拦下,说是陛下召见。
拦她之人,虽是名太监,但周身蓝气旺盛,看功力远是李熹丛不能及的程度。
而余初晏身后狭小的宫道暗处,还隐藏着几位与他实力相当的高手。
素兰被这太监阴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挡在余初晏面前。
“别紧张,素兰。”余初晏淡然一笑,“只是陛下召见而已,还请公公带路。”
灰衣太监深深看一眼余初晏,躬身做出邀请的姿态。
余初晏还未在皇宫中逛过,途经内廷时,随处可见斑驳的黑气。
但仔细观察,不少宫殿房檐下的精心雕制的雕花中,都暗藏稀释煞气、保平安的图案。
不过这些图案作用有限,久居宫中还是会邪气入体,久积不病也疯,难怪历代皇帝都不长命。
到了御书房,余初晏将素兰和一众随从留在了殿外,灰衣太监并未多言,看他眼神并未将余初晏放在眼中。
踏入书房中,大门在她背后轻轻合上。
屋内除了灰衣太监,还有四位高手,分别藏于房中四个角,门外侍卫众多,但足以引起余初晏重视的寥寥。
看来皇宫之中,还是存在真正有实力、在凡人中称得上顶尖之人。
除次之外,太傅李大人与其子李熹丛也在房中,跪于御案前,李大人眼中暗含愧疚,李熹丛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角。
早知事情会暴露,余初晏并不慌张,目光直直望向御书房最上首。
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身边还有位身宽体胖的宦官,见余初晏走到皇帝跟前不仅不行礼,还四处张望,他尖声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余初晏不仅不行礼,更是没分出一个眼神,直截了当问:“陛下找我所为何事?”
如此情境之下,这般作为,李熹丛都不知该说这妖女是过于狂妄,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管如何,今日过后,隐患再无,他李家还是百姓口中的忠顺世家,陛下身边的股肱之臣。
皇帝本对李家父子所言心有怀疑,父子两言辞不一,一人道替嫁之事全是其女所谋,只因心有所属,不愿嫁入东宫,
另一人却道假太子妃身份不明,武力高强,更是掌握妖法,故意潜伏于太子身边别有所图。
加之他之前见余初晏虽性子胆大妄为了些,但眼神清澈、气息淳和,不像是心思险诈之人。
但从余初晏踏入御书房后的表现,无论是毫不掩饰看破隐藏大内高手的目光,还是见到李家父子后了然的眼神,无一让皇帝心中微沉。
欺君是真,身份不明是真,不敬皇权也是真,实力高强更是真,又有行刺太子的前例。
若是以往,皇帝还会采取温和些的手段,弄清此人来历与目的后再行事。
而今他命不久矣,断不能放任来历不明之人待在太子身边,威及国祚。
哪怕错杀,也不能放任,皇帝微微抬手。
大内高手动了,余初晏也动了。
躬身一跃,躲过擒拿,身形舒展,大袖随身而动。
宽厚的大袖不是她的束缚,反而成为她的武器。
以袖为盾拂开左侧的攻击,右袖一转,遮住后方攻击者的视线,让两方攻击撞作一团。
她像只轻盈的鹤,身处四面八方的攻击中也能翩翩起舞。
灵力环绕在她身边,余初晏没有利用它们反击,只用来防守。
在灵力加持下,她的速度快到常人无法捉摸,哪怕强如大内高手也难以追上,何况他们还要顾虑皇帝和其旁边的几位。
一直未能拿下余初晏,几人心中焦灼。
忽而其中一人长刀出窍,凌厉的刀气斩坏了不少房内的物件,还削去了余初晏一小缕碎发。
余初晏怒了,她一直周旋防御,只因还没到必须杀人的地步,这群人却不依不饶,非要将她伏诛。
皇帝稳坐于灰衣太监的保护之下,哪怕几次差点被内力波及,仍面不改色。
太傅与李熹丛也在其附近,神色各异。
余初晏明白,只有拿住命脉,这些人才会停手。
她随意取下一支发间的金钗,腕间发力射向皇帝。
同时低身扭过左右攻击,腿却用力一扬,足跟狠狠踢中持刀者的手腕,力道之大,震得他手骨几俞粉碎,长刀脱手而出。
那长刀飞旋,竟落到余初晏手中,几人暗道不好,想阻拦她已经来不及。
灰衣太监甫一挡开金钗,余初晏已经近在眼前,她用刀背狠狠将其振退。
脚尖勾过御案,旋身砸进追上来的大内高手怀中,案上的砚台笔墨、奏折书画摔了一地。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等皇帝反应过来想躲,那削铁如泥的长刀已经横在他颈间。
房中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按下静止符,原本快躲到御案底的总管太监,被余初晏顺势一脚踢开,撞到李熹丛身边,却还哆嗦着上前想要保护皇帝。
“能让他们安静会吗?”余初晏一手稳稳拿着刀,一手转悠着不知何时回到她手中的金钗。
青渊帝不语,目光沉着与余初晏对视,仿佛被捏住命门的并不是他。
环视四周,虽然她拿住了王,牵制了大内高手,但他们眼中杀意更甚,俨然没有彻底停手的意思。
余初晏不能杀死皇帝,她承受不起巨大的因果。
现在这局面,倒是弄得她有些骑虎难下了,面上不显,她选择和皇帝谈判,
“你太自信了。”她说,“你将面见我的地点选在这里,就是认定了哪怕我确有图谋不轨,四个人也足够将我伏诛。”
皇帝低估了余初晏,这狭小的书房又束缚了侍卫的手脚,若是在大空地余初晏还真不能保证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在这么多人保护中拿下皇帝。
青渊帝终于肯开尊口,“你不会杀我,你的眼中未有杀意。”
余初晏不甚在意,“我确实不会杀你,因为赵景泽和皇后待我不错,但以你为质,逃离此地还是做得到的。”
听到太子与皇后,皇帝有片刻的怔愣,随即闭上眼,打定注意不可让余初晏活着。
正当他准备下令,不用顾及他,全力诛杀此女之时,却听余初晏道:“之前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明明三庭均匀、耳垂丰满,当是长寿之相,却隐隐带有五衰之趋。”
她清澈的眼中明晃晃写着疑惑不解,死气也比几日前所见更加深厚,快要彻底盖住真龙之气了。
“你该不会,被人窃命了罢?”
只是谁敢窃取帝王命运,此等逆天之举,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师尊曾道此界修真者已经寥寥无几,看来她运气不错,这么快就遇到同行,虽然这位同行癫狂且大胆。
“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目的?”青渊帝沉声道,语气中带上几分急切与心忧。
那总管太监又扑倒余初晏脚边,这一次却是祈求的姿态,“陛下可是被诅咒了?您可有法子破除?若您愿施以援手,咱家……咱家便一命抵一命罢!”
说话间,太傅也跪于余初晏面前,连那些大内高手都卸了力,面露恳求,长跪不起,只盼着余初晏能救皇帝一命。
事情发展成这样,余初晏也是一楞,手中的长刀却不知该不该放下。
皇帝长叹一声,“得卿如此,夫复何求,朕早知命数已尽,卿当全力辅佐太子,也算了却朕一桩心愿。”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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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舍不得您啊!”那圆润太监伏地大哭,悸动不已。
余初晏:……男的就算没了根,也这么爱演。
“不准哭!”她抬腿就是一脚。
可不能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走,她要重新掌握主动权。
“帝王之命与旁人不同,旁人被窃命死了就死了,顶多窃命之人死后下到无间地狱,而帝王若是被窃命,国运也将被影响,轻则国家动荡……”
重则国被覆灭,民不聊生。
青渊帝理解余初晏未尽之语,他赵家从乱世之中夺取权柄,于江南一亩三分地一砖一瓦重建百姓家园,安宁不过五十年,又将要陷入战火之中了吗?
太子还未及冠,两位皇儿也才总角之年,他又该如何从困局中脱身,为妻儿、为百姓撑起国祚。
余初晏收起了刀,随意把完两下,道:“我确实有办法逆转窃命之阵,但,我凭什么帮你?”
这老龙几息前还想杀她,万一帮了他,转头解决了,又捅刀子怎么办?
逆转术法实施起来复杂又麻烦,还耗费灵力,她才筑基,灵力耗尽后任人宰割怎么办?
余初晏心中考量众多,她才不傻,老龙死了,赵景泽当皇帝,她换个国家换个太子吸就是了,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当如何?”青渊帝放软声音,帝王骄傲让他无法像下属般屈膝,但为保社稷,他还是低下了头,“无论……小仙想要什么,朕当举国之力完成,只要能够破除诅咒。”
余初晏不如何,她单纯不想救,横竖不是她窃取龙脉,天道再怎么样也罚不到她头上。
念此,屋外忽然传来雷声阵阵,巨大的轰鸣让天瞬间暗沉无光,宛如黑夜。
余初晏:……不是吧,老天要将这算在她头上?
这狗屁天道!
一道雷猛地劈中屋顶上的脊兽,惊雷在耳边炸响,众人皆惊慌,唯有余初晏一脸倔强,傲然瞪视屋顶,有本事劈死她,她死都不救!
青渊帝颓然,他本可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绝望之中却看到希望,只是这希望似乎被他掐灭在了手中。
良久他对余初晏道:“你走罢,先前是朕之过,万不该跳过律法,直接动手诛杀于你。国难将至,只盼小仙能看在太子赤忱之心的份上,将来危难时刻帮他一把。”
说罢真就不再看余初晏,下令让宫人收拾残局,转身离去。
太傅欲言又止,李熹丛心有不甘,大内高手又重新隐没黑暗之中,总管太监哭哭啼啼跟上皇帝。
唯留下余初晏与一地狼藉。
窗外天雷滚滚,雨下得很大,余初晏于廊前张望了会,御驾步履匆匆,看方向应是朝着凤仪宫去了。
小太监过来,躬身递来一把油纸伞,只道步辇已经等在殿外。
太傅父子没有坐步辇的权力,接过太监手中的伞后,准备走着离开。
太傅忽然问道:“是老身高攀,却也曾受过小仙高堂一拜,老身可否知晓小仙从何处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太傅口中一拜,确有此事,大婚那日余初晏装作晓蓉,替她拜别了父母。
虽说李熹丛是小人,太傅对她还算不错,余初晏想了想回:“我从玉虚山而来,既然晓蓉已经回来了,想来我也不会在青渊国久待,下一站大抵是天启国。”
听到玉虚山,太傅却是变了脸色,忙追问:“玉虚山?!小仙与国师……无双大人可相识?”
-
雷声未曾停歇,李家父子行走于宫墙之间,寒意顺着袍角浸染身体,今年的冬天怕是比往年要更冷上几分。
李熹丛眉间染煞,也不顾宫中隔墙有耳,沉声道:“既然妖女知晓救助陛下的法子,为何陛下不全力拿下她,用手段逼她破除,反而放她离去?”
李太傅一脸惊骇,“此话不可再说!以后更不可对小仙不敬!待明日,整理些礼单,去向小仙赔不是。”
李熹丛还年轻,未曾见过修真者扰乱凡间之势,那强悍到可以改天换日的力量,将万物视为蝼蚁的傲慢。
若非国师拯救苍生于水火之间,哪有如今三国鼎盛,百姓安居乐业之景。
小仙是国师之徒,与青渊国关系匪浅。今日哪怕他们逼迫在先也未曾伤过任何人,陛下想必也是抱着与其交好的心态,放任她自行离去。
李太傅心中忧虑,如今又有修真者暗中掀起混乱,这一次,没有国师的他们,又该如何度过这般危机。
7. 樊笼
“阿晏小姐,太子殿下又来了。”素兰隔着窗偷偷看见雨中打着伞的太子,手中还提着食盒。
转头又小心觑着余初晏的脸色。
“不见,不见。让他赶紧走——食盒留下。”
余初晏这几天倒霉透顶,不说好好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雷劈中,喝水被呛,吃东西被噎,对她来说这都不算事。
另她心烦的是灵力像是一夕之间成了负心汉,各个不再亲近她,还帮可恶的天道阻碍她吸收紫气。
尤其太子天天在她面前晃悠,紫气可见不可吸。
反正太子来,无非就是求她出手救治皇帝,余初晏索性将他关在殿外不见他。
素兰出去将食盒拿进来,都是些京中最受欢迎的点心果子,太子连着送了三日了。
也不知那日在御书房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几日,余初晏既不进宫请安,也不见太子,每日只在院中走两圈,其他时间都在殿内窝着。
这些天日头不好,每日雷声不断,雨水连绵。
殿内燃着金丝炭,温暖如春,只因素兰刚刚外出一小会,寒风涌入,温度都降了几分。
宫中无事可做,修炼又滞怠,余初晏用完点心,决定去天宁寺,“我要去见晓蓉,你要一起吗?”
素兰动作一顿,她此前已经知道李晓蓉归京,只是李晓蓉离开前曾对她说从此她只需专心服侍阿晏小姐,素兰明白她是被小姐抛弃了。
此时却是不知该以什么神情如何去见小姐。
“我看你天天惦念晓蓉,想见就去见,何故这般犹豫?”
素兰别扭,“小姐选择了张聿少爷,就不要我了……”
余初晏懒得听她多话,提溜着她,正大光明地在暗卫注视下离开东宫。
-
“什么!她就这么出宫了!”赵景泽笔一搁,什么处理公文的心思都没了,急忙指挥汇报的暗卫,“她是不是要走了?你去听荷殿看看,她带了行囊没?”
向晖直言:“她便是离开,属下也拦不住,不如听之任之。”
赵景泽三日前才得知替嫁一事,刚得知那会先是愤怒,他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被人嫌弃了。
在当时最重要的还是父皇的身体,哪怕再恼,赵景泽还是压下,转而关心父皇。
父皇只道找到解决方法了,让他不用再操心此事,先想想太子妃一事。
赵景泽追问什么方法,何人能解决,却被避开不谈,连母后都让他不用再管,多帮父皇分担政务即可。
看皇帝也没有严惩李家的意思,只罚了一年俸禄,更没有换回太子妃,反而让赵景泽自己看着办。
赶走赵景泽前,还告知太子妃就是夜里曾经“行刺”过他,之前又保护过他的高手刺客。
赵景泽简直脑子都不够用了,还没等他找“假”太子妃兴师问罪,先吃了几天闭门羹。
“你说本宫都没生气,她生什么气!见都不见本宫,东宫也是说走就走!”
赵景泽越想越气,忙碌一天跑回家却被人告知:你媳妇不是你媳妇,这谁听了不傻眼,不生气。
下属对他的脾气早有认知,各做各的,任由太子发火宣泄。
“你说她实力一流,平白无故地嫁到东宫来做什么?有把柄在李家人手里?也不像啊,看李熹丛对她的态度,落水那次还想当场戳穿吧……”
赵景泽不傻,仔细回想这些日子李家人对“假”太子妃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像大婚前不知情,知道后又在找太子妃茬。
向晖在保养他的长刀,锃亮的刀面反射出他不耐地眉眼,“殿下,您已经碎碎念整个上午,若是无事,属下该去练武场了。”
赵景泽:“……本宫不准你走!”屋外雨声阵阵,练什么武,向晖就是嫌他烦!
“父皇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想把真正的李晓蓉接回宫里,还是将错就错,就这样算了——本宫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
向晖打了几次手势暗号,那帮屋顶上的暗卫没有一个下来,各个装模作样在四周巡视。
太子聒噪起来没完没了,向晖心道不能这么下去了,再听下去,耳朵都要长茧了。
遂反问:“殿下您不是心悦昭华郡主,何必对其他女子如此上心?”
向晖口中的昭华郡主,正是皇后宋瑛的侄女宋峥,比太子年长三岁,一年前就已成家。
太子心慕对方多年,郡主却只将太子当做自家弟弟,与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感情和谐,对方考取功名就成婚,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
赵景泽先是狐疑,“本宫何时心悦……”
听完后却像是被踩了痛脚,声调抬了一个度,“谁说本宫关心她了!她欺君在先,还不让本宫知悉内情吗?”
宫人又进来添了次炭火,地龙烧得旺盛,衬得他那通红的耳垂格外显眼。
“既然您这么在意,不如直接去问,横竖不会是因为爱慕您才嫁进来的。”向晖冷嗤,准备亲身去逮来两只小兔崽子,顶替他承受太子的“厚爱”。
“向一!”赵景泽却是先一步将暗卫喊进,“给你半个时辰,探查出太子妃去往何处了,替本宫备车!本宫今日就要问清楚!”
见他目光坚定,不似开玩笑,向一垂首领命,迅速消失在雨中。
练武是不成了,向晖召集侍卫,整装待发。
天空隐隐有放晴之兆,太子穿戴好斗笠蓑衣,口中高呼着向晖。
后者勒马跟上,望着阴沉的天,向晖暗道:太子少不更事,怕是根本分不清什么情爱,自己内心都看不明白的人,活该日后受罪。
-
素兰晕头转向地被带到寺庙,脚踩到实地差点摔倒,余初晏给她提起来,找了根柱子让她靠着。
“你太瘦了,拧起来和只鹤差不多。”
以前玉虚山时不时会有鹤去水池偷吃师尊养的灵藕,余初晏得负责将它们赶走,不然师尊会难过很久。
素兰也不知该疑惑余初晏为什么拧鹤,还是先心疼自己。
听到屋外的动静,李晓蓉已经先一步打开门相迎,“阿晏!”
她手中还捧着未完成的刺绣,笑容明媚,“素兰也来了,快些进来!”
“小姐……”素兰嗫嚅,还未行礼,就已经被李晓蓉拉进房间里。
这间厢房虽小,但五脏俱全,不少家具显然是李家后来添置的。
房中燃着炭,并不旺,还有明显的烟尘,窗户开着一侧通风,冷气直冒。
李晓蓉本人不甚在意环境,兴冲冲地拿出她这些日子绣的荷包送给余初晏。
素兰却是越看越心酸,李家虽说勤俭,但皇家对待属臣向来大方,尤其冬日,过冬物资不断。
夫人也是官家之后,小姐是太傅老来得女,宠在心尖上的明珠,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李晓蓉又带着另一枚荷包来到素兰面前,想要替她戴上,“特意为你绣的兰花,也不知你在阿晏身边绣工可有进步。”
“哪有小姐给丫鬟绣荷包的!”素兰推拒。
但李晓蓉动作强硬,硬是强塞给她,口中还念叨着,“胖了些,东宫的膳食应当是极为不错的。”
积压的委屈一下爆发,素兰眼泪决堤,边哭边嚷嚷,“那阿晏小姐……还说我太瘦了!”
余初晏:“……”实话实说怎么还能把人惹哭?
“小姐……您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啊?就这种炭,东宫下人都不用!呜呜呜呜!”
李晓蓉忙拿着手帕替她拭泪,好言好语安慰一番。
余初晏握着手里的杯子,无聊地左看右看,捏了法诀将空气中难闻的烟尘祛除。
见主仆两人还在互诉衷肠,她哑然一笑,拨弄两下腰间新制的荷包,放轻动作,悄然将门打开。
屋外的妇人,发梢犹带着风雨,见到门被打开微愣,随即露出笑容,“阿晏也在啊。”
是李家夫人,李晓蓉的母亲,林晚,以及她的贴身婢女。
“不知今日夫人也会来,叨扰了。”余初晏让开身位,让两人进内。
见林氏到来,素兰整理情绪,向她行礼,李晓蓉也赶忙引着母亲坐下。
侍女收了伞,抱着大包袱落在后面一些,余初晏搭了把手,重量很可观。
天宁寺在一座低矮的山头,虽说不高,但马车难以上来,必须下车步行登台阶。
两名身形单薄的女子,在冬日,打着伞,提着重物上山,想必极为不易。
“娘!都说下雨不用来,您可真是,染上风寒了可怎么办?”李晓蓉却不知今日她这小房间这么热闹,翻出新的帕子,要替母亲擦干湿发。
素兰和林氏身边的侍女是好友,多日未见,相携着去外头烧些热水回来备着,房中徒留下母女二人与余初晏。
林氏打开沉重的包裹,内里还有厚厚几层,防水油纸裹着今年的新炭,一层裹着几件厚实的冬衣。
“这些日子降温,怕你在寺中炭火不足,别冻着了,今日得空忙给你送些来。”
说话间又拿出新衣比划,“看你长高了些,早些时候做的冬装怕是小了,忙赶制了几套……”
“哎呀!家中还有几件做给阿晏的,早知今日阿晏在此,便不叫丛儿送去东宫了。”
听还有自己的份,余初晏望来,漂亮的眼睛里盛着疑惑,“宫里有为我准备,夫人何必多费心思?”
林氏却是将余初晏唤来身边,“替嫁之事,终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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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之过,在我心里你和蓉儿无异,替你做些冬衣也是应当的。”
她温暖的指尖磨砂着余初晏的手腕,“况且宫中新制的,只怕还是蓉儿的尺寸,你看这袖子短了半截。”
余初晏垂眼看她动作,莫名想起了师尊,师尊也爱给她炼法衣。
虽说法衣会随主人身形变化,根本无须每年都炼,但师尊就爱炼,积攒了十八套在须弥戒中,多数她从未穿过。
她十八岁那年起,就无人会为她炼法衣了。
余初晏到底没能拒绝林氏的好意,捧着手中的热茶,听几人闲聊。
李晓蓉将离家一个月所见所为,抹去了其中众多苦楚,讲与家人听。
素兰听得时而向往,时而愤怒,“聿少爷怎么是这样的人!亏老爷还怜他父母双亡,愿意收他做学生!”
张聿的父亲服侍太傅家多年,母亲也一直是林氏贴身婢女。
几年前他母亲因病过世,林氏做主去了张聿的奴籍,又让太傅收他做学生,给了他考取功名的机会。
太傅夫妻二人也将他与女儿情意看在眼中,此前也曾想过,只要女儿喜欢,便认了这乘龙快婿也无妨。
却不料世事无常。
“张管家前些时日自觉愧对主家,已经自请卸任离开,你父亲应允了,多半北上去寻张聿。”
林氏长叹不已,心中虽有对张聿的怨怼,但听他当时手脚皆断,此时更是不知生死,便息了怨怼心思,当没这个人。
只是她从丈夫口中听闻事情败露,余初晏将要离京,皇帝不曾多言,这场闹剧如何收尾,端看她李家的态度。
林氏知晓女儿不愿进宫,先前也打着能拖一会是一会的心态。
今日一见余初晏,以为她是来告别的,再拖下去也只徒增烦恼,今日她必须做一回狠心的母亲。
“母亲!此番我离京,见识过外面的风景,还是月凰国那边让女儿心生向往,等父亲致仕,我们一家便搬去湖州罢!临近月凰,又……”
眼前李晓蓉还在畅想着日后再能故地重游。
林氏神色一肃,厉声道:“蓉儿你不顾身份、不顾爹娘离开时,可曾想过事情败露,爹娘与阿晏该如何自处?如今圣上已知晓此事,蓉儿你又做何打算?万不可再任性,让阿晏难做!”
“什么?陛下已经知晓了!”李晓蓉和素兰皆是大惊失色,目光纷纷落到余初晏身上。
“陛下可要治李家的罪?阿晏呢?陛下说过要怎么处置阿晏吗?”李晓蓉在屋中焦急转两圈,决然道,
“娘亲,此事是蓉儿不对,蓉儿自请面圣,愿意承担所有责罚,死不足惜……”
“也没那么夸张。”余初晏泰然自若,“皇帝应当是不会追究了,与其面圣,不如就此彻底离京,反而是我之过,使得晓蓉做不成太子妃了。”
啊,太子待李晓蓉如何,余初晏却是不知。
万一小龙崽子还是想晓蓉做他太子妃呢,看晓蓉万般不愿进宫的样子,若小龙崽子真这么想,她得想法子打消这念头。
林氏神色带着不赞同,“玉蝶已入,纵是蓉儿死,也一直会是皇室之人,圣上未曾表态,身为臣子,不能随意揣测圣心,蓉儿必须入宫去。”
母亲语气不容商议,李晓蓉接受了现实,短暂的离京就当是余初晏送给她的一场美梦,她将重新回到樊笼之中。
李晓蓉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余光瞥见林氏带上来的大包裹,她眼中闪过众多思绪,“这些炭火蓉儿用不到了,捐给寺庙罢。”
余初晏懵了小会,每次她一发呆,事情就会朝着她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她只是闲得无事来探望晓蓉,不知怎地却发展成晓蓉将要进宫请罪。
除了她还安坐在桌前,另外四人忙忙碌碌,先前说笑的气氛全无,只余下压抑。
屋外惊雷俞发急促,像是催促她一同进宫面圣。
余初晏回望已经有些空荡的厢房,与李晓蓉一同站在廊檐下,仰视阴沉的天空。
“阿晏,自由是何种感觉?”李晓蓉问。
余初晏想了想,“想去哪去哪,想做就做,想吃就吃——”还有想吸龙气,就有龙气来。
李晓蓉笑了,“真好!阿晏你要一直自由下去。”
林氏在前院催促,素兰替李晓蓉撑起伞,她提起裙摆,缓缓向前。
“我跟你一起进宫。”余初晏踏出廊檐,雨忽然在这一瞬停了,云层中有阳光透出。
到底是被天道拿捏了,余初晏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紫气,不就是救皇帝吗,这个因果,她承下了!
转头抬手抹去李晓蓉脸上的水珠,“我会一直自由,晓蓉你也是,所以别哭了。”
8. 太初之初,海晏河清
一行人与主持辞行时,撞见了来找余初晏的太子。
免过林氏的行礼,赵景泽口中与她寒暄着,眼睛却四处寻找目标。
林氏心下了然,引着太子往前院去。
半高的松树枝干上挂满祈福的红绳,两名年岁相仿的少女并肩站在树下。
风吹过,松针上残余的水珠簌簌低落,更高挑些的女子随意扬手,水滴避开两人撒向四周。
赵景泽一眼认出了他的太子妃,张口想唤,却想起“李晓蓉”并非她真正的名讳。
恰好此时,余初晏回头,两人目光对上。
赵景泽按捺不住向前两步,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
另一名少女侧头,扬着手中的祈福带,口中说着什么。
余初晏的目光被引走,“要挂多高?”
李晓蓉抬头望了望,“越高越好吧——哎!阿晏!也不至于去到顶上啊!”
原来她叫阿晏,赵景泽心想,不知哪个晏,说不定是燕子的燕,看她就像飞燕般灵巧。
余初晏轻巧地跃上枝头,将红带绑在了油松顶,独树一帜,格外显眼。
待她稳稳落下,林氏轻咳两声,提醒赵景泽的存在,她方才被余初晏突然窜上高空吓得提心吊胆,此时才想起来出声。
“太子,向统领。”余初晏敷衍地打个招呼。
连“阿泽”都不唤了,赵景泽委屈。
李晓蓉第一次见太子,手忙脚乱行礼。
“那是真正的李晓蓉小姐。”向晖压低声音,提醒太子。
赵景泽瞪他,“用你多嘴?本宫看不出吗?”
余光瞥见余初晏要走,他忙出声,“蓉……阿晏!”
余初晏停下了,她不是要走,只是捡回李晓蓉被风吹走的发带。
“今日有些晚了,估计来不及进宫。”余初晏将发带放回李晓蓉手心,“你先和夫人回去。”
扭头又问素兰,“你呢?”
素兰觑一眼僵立的太子,低声回:“我跟阿晏小姐一起。”
可不能让阿晏小姐孤身一人回东宫。
眼见被忽略的太子脸色几经变化,从失落到懊恼,又染上怨色,余初晏终于看向太子,“太子带了侍卫一起吗?”
赵景泽眼睛一亮,“本宫让他们等在寺外。”
余初晏点头,“那便让他们搭把手,将夫人和晓蓉送回府上,可以吗?”
“这是自然,临近黄昏,再晚些就该关城门了,本宫的人会将夫人和……李小姐安全送回李府。”
太子这幅殷勤的模样,向晖简直没眼看,沉默地向前接过林氏手中的行囊。
林氏忙道:“这可使不得,哪能麻烦殿下的人相送。”
余初晏一句话堵住她,“夫人无需推拒了,早些回府也好和李大人商议后续行事。”
李晓蓉回望一眼余初晏与太子,面带沉思,与林氏一同离开。
素兰有眼力见地留下一句,“我送送夫人”,便直接溜走。
余初晏刚想迈步,却见太子还傻傻站在原地,不解,“太子殿下今日是来祈福的吗?”
赵景泽快步走到余初晏身边,与她并肩,“本宫来找你的。”
“你骗本宫也就罢了,什么也不解释,连着几日将本宫关在门外!想外出也是说走就走,也不告知本宫去处,何时回来。”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赵景泽越说越气,太子当成他这样,也是独一份。
“最主要的是,你连名字都未曾告诉过本宫,难怪本宫唤‘蓉儿’,你都不怎么搭理。”
看他不像是生气,反而面露委屈,语气哀怨。
余初晏转念一想,既然她还是打算帮老龙了,那小龙崽子还是得哄好,不然她从哪补龙气,补亏空。
反正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不如恢复自身容貌与名讳,想通后,她道,“余初晏。”
“年年有余的余,太初之初,海晏河清。”
夕光中,她的眉目细微的改变,原本圆润的杏眼变得狭长而凌厉,眼尾与眉尾皆是上扬斜挑。
眼黑如墨,亮而有神。
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的赵景泽,自然没有错过这番变化,心知这才是余初晏真实容貌,肆意且张扬。
“那我们就算重新相识。”赵景泽学着余初晏般开口,
“赵景泽,赵钱孙李的赵,景星麟凤,润泽无声。”
说罢,赵景泽粲然一笑,心里反复念着“余初晏”三个字,虽说不是燕子的燕,晏清之晏反而更适合她。
最主要,和他名字一般,又有日又有水,天造地设。
也不知他傻乐什么,余初晏脚下未停,身体暗中运转功法,开始吸收龙气,几日未曾吸收,她得速速补回来。
“阿晏。”赵景泽喊。
余初晏闻声望来。
“她们都这么唤你,本宫也合该如此,是吧,阿晏。”赵景泽理所应当地点头。
“随你。”傻子,喊个名字这么高兴,余初晏心中腹诽,嘴角却微微扬起。
-
回东宫用过膳,好说歹说将赵景泽劝回去,答应他就算要走也会提前告知他。
余初晏将做重要之事前喜欢卜算一卦,虽然舍不得到嘴的龙气,但晚上她要做法卜算。
还需从芥子里翻找逆阵的材料,芥子里东西太多,好歹算是九阙派的全部身家。
连着几卦皆是事事顺遂的上上卦,余初晏眉心一蹙,深刻怀疑是天道老狗故意在干扰她的卦象。
遂威胁道:“你再动我卦象,劈死我我都要连夜离开青渊!”
卜算的灵龟壳无风自动,很快又趋于平静。
没了天道干扰,卦象果然变化,中上卦,谈不上好,明面上亨通畅达,实际暗藏凶机。
料想逆阵后幕后之人肯定会出手,敢窃取皇运之人,应当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知他修为如何,又有何种手段。
余初晏又算了卦,上上,逢凶化吉,贵人相助。
思来索去,余初晏收起龟壳,也罢,既然答应了天道,那就全力帮助青渊帝。
至于躲在暗处的老鼠,遇上了再说。她手里还有众多师尊留下的保命法器,除非大乘期大能,其他她都不放在眼中。
有家底就是这么任性。
第二日有大朝,皇帝身体不适,由太子代为主持。
天还未亮,便有人来听荷殿传话,说是太子妃醒后若是进宫,无需等太子。
一夜未睡的余初晏将院中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心道这青渊帝应当还没到无法上朝的地步吧,真到了昨日太子怎不找她说此事。
回想一下,赵景泽确实表现得全然不知她能救皇帝而不救的模样,难不成青渊帝未曾告知他。
还是说短短几日,他们又找到了别的法子能救命?
趁着太子还未下朝,余初晏独身一人前往紫宸宫,光是见周围笼罩的紫黑色浓雾,就知道皇帝身体虽未到末路残烛,但也撑不了多久。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知她是太子妃,却不知她为何清晨独自前来。
往内通传没多久,那日见过的总管太监扭着水桶腰便闪到余初晏面前。
瞧他满脸憔悴,眼里暗藏悲伤,强撑着笑容与余初晏见礼。
顶着总管太监期待的目光,余初晏神色平静,直接表明要见皇帝。
总管太监面露难色,“今日皇后娘娘也在殿内……”
余初晏疑惑,皇后在殿内她就不能入内吗?
“娘娘和几位小殿下还不知您的身份……”总管太监语气委婉,视线一刻不离余初晏的脸色,他暗想这位小仙之前似乎不长这样?
果然青渊帝没有将她的事全然告知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
余初晏稍加思索,不管什么目的,她都会出手相助,不过在此之前先要点好处。
表现得太轻松,这群人就不会珍惜她。
念此,不怎么在意回,“无妨,我今日来有些事想跟陛下商议,陛下能答应的话……”
“一切都好说!只要小仙能救陛下一命!”总管太监激动之下,又要下跪扑倒余初晏脚边。
灵敏撤出几步,不让他碰到自己的衣角,余初晏心道:凡人可真是随随便便就下跪。
“先不急,等陛下答应再说,皇后娘娘知晓也无事——起来,带路!”
总管太监以一种不符合体型的灵巧跃起,恭身走在余初晏身前,神情谄媚,“奴才汪朝顺,那日多有得罪,幸得小仙宽宏大量,不计奴才之过……”
“也不知小仙要准备些何物,可有什么珍稀之物要提前准备?这诅咒解除后,陛下可会有什么其他影响……”
絮絮叨叨了一路,余初晏忍不住打断,“我还未答应施术,只是来与陛下商议。况且此事又拖延了几日,我可不保证自己有把握救下现在的陛下。”
才怪,只要人不死,她就能救回来。
汪朝顺笑意一僵,也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引路。
端着汤药的春柳瞧见这一幕,心中疑惑,先一步进入殿内通传皇后娘娘。
“太子妃?”宋瑛微讶,“她来做什么?”
春柳回:“奴婢不知,瞧着汪公公对殿下万般恭顺,娘娘您说,怕不是太子已经知晓了……”
宋瑛沉默,太子迟早会知晓的,皇帝如今的状况也瞒不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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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龙床上,青渊帝已经昏睡近两日,中途短暂清醒片刻,草草用了些流食又失去意识。
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皆是无能为力,恨不得以死明志,只能用着珍贵至极的药材吊着皇帝一口气。
“娘娘,您身子受不住,好歹休息片刻,若是让太子与两位小殿下看出端倪……”
春柳劝道,陛下昏睡了多久,娘娘守了多久,也只有在早膳时分,匆匆赶回凤仪宫陪同几位殿下用膳。
宋瑛摇头,“无妨,太子妃来了,太子怕是也在后头,早些知晓也罢,太子也该长大,替他赵家撑起青渊国。”
平淡的语气,宋瑛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春柳攥紧手心,声音因着急而拔高,“娘娘,两位小殿下还离不开您,还请您保重身体。”
宋瑛浅浅一笑,并未明态,手中的帕子耐心拭去皇帝未能吞咽下的汤药。
屏风外传来脚步声,料想是汪朝顺领着太子妃入内,宋瑛头也未抬,捏着调羹,继续喂药,“来了,可是太子让你来打探消息?”
余初晏眼神询问汪朝顺,皇后总不至于连替嫁一事都不知晓吧。
汪朝顺哪敢揣测皇后的意思,只眼神示意应当是知晓的。
“你的事本宫已知晓,此事全凭太子自己做主。”药碗里只余下薄薄一层,宋瑛随手递给春柳。
细心替皇帝整理好着装,宋瑛才望向余初晏,“本宫却是不知你的名讳。”
她细细打量过余初晏变化的眉眼,心中了然,以往她总觉得此子周身气质与容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如今一见,倒是贴切许多,眉目间奕奕神采,显然非池中之物。
皇后虽表现出不愿计较的态度,语气比之前冷淡了不少。
余初晏简单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宋瑛在心底过了遍,都说名讳可以看出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可见眼前的女子的父母对她寄予厚望,也不知她可担得起。
皇帝低咳几声,宋瑛当即回头,却是空欢喜一场,青渊帝眉目紧闭,不见转醒。
无心再应付旁人,宋瑛出声送客,“人你也见过了,回去好好劝劝太子,他是长兄又是一国太子,未来一国之君,当自勉……”
“娘娘!”汪朝顺终于张嘴打断皇后。
余初晏也向前两步,“皇后娘娘,我有事和陛下商议,还请娘娘让我细看一眼陛下。”
宋瑛眉心紧蹙,锐眼如刀射来,“什么意思?”
汪朝顺连忙躬身解释,余初晏却不管宋瑛信不信,径直来到塌前。
“娘娘手中的匕首收一下,我若是要伤陛下早就动手了。”余初晏手指轻轻抵在宋瑛肩膀,看似没用力气,后者半边身体发麻,已然不能动弹。
拿出昨晚制好的符篆,捏在手中,无声咏过一段咒语,朝着手中吹口气。
那符篆无风无火却化作齑粉,散在空中。
龙塌之上,青渊帝因病痛皱紧的眉心舒展开,面上青紫之色都褪去不少。
余初晏松口气,她的符篆第一次用在人身上,还好生效了。
她转头对着惊骇不已的宋瑛与汪朝顺道:“去将殿内门窗敞开,地龙与熏香都不要燃,皇后娘娘留在此处,屋顶上那几个也一并留下,其他人……”
余初晏环视一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宫人或多或少沾上了黑气,加之他们本身气运不足,更容易被侵蚀。
“其他人都离开,汪公公可以留下。”
汪朝顺这家伙也不知是因为心思太过纯善,黑气沾染得并不多,很快被他自身气运清理。
见识过她的手段,旁人不敢不从,宫人动了起来,余初晏也合拢纱账,离开寝宫,四下查探。
终于让她发现了诡异之处,此前她曾观察到廊檐下的雕花暗藏玄机,这紫宸宫内的特殊雕花几乎都被人动了手脚。
原本用于化解黑气的图案被转为聚拢黑气。
余初晏跃到梁上,仔细查看,部分地方漆似乎是新刷上的,有明显色差。
“陛下宫中曾修缮过吗?”余初晏问暗卫。
暗卫不敢有所保留,答道:“今夏,陛下曾离宫避暑,当时紫宸宫内房梁出现虫蛀,便修缮了一番。”
“这些雕花被人动了手脚。”余初晏直言,“最好让陛下换个地方。”
这些被改变的雕花只是阵脚,因为黑气无论聚集再多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伤害真龙。
真正的窃运阵眼另有它物。
这座皇宫被改变的雕花绝不止皇帝寝宫,余初晏预感逆阵会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头疼地揉眉心,这次不狠敲青渊帝一笔,她就亏大发了。
9. 条件
等把紫宸宫上上下下翻查个遍,已经午时。
期间皇帝已经从紫宸宫,转至已逝太后曾居住过的仁安宫。
余初晏粗略地检查一遍,这里未曾被动过。
她一发话,众人才心安下来,加紧布置宫殿。
皇后中途离开片刻去陪皇子们用早膳,听闻太子席间得知什么消息,草草吃了几口,便跑回东宫去了。
余初晏后知后觉,她离开东宫好像没有告诉太子,总不能跑回去找她吧。
不管他,余初晏拒绝了皇后的投喂,一头扎进芥子里翻找材料。
逆阵万能的凤凰血,只余下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瓶。
此界凤凰早灭绝,除非踏破虚空去别的灵界寻,再无来处。
用一滴少一滴,余初晏心在滴血。
玉虚山上的灵石,这玩意很多,随手一捡就是一堆,正好太多了,堆在此处碍眼,拿出来用了。
雪莲,疗伤解毒,她反正百毒不侵,又有法衣护体,回头卖给青渊帝。
最主要还是制符篆,余初晏列了张凡间能找到的材料,打算一会交给汪朝顺去准备。
翻翻找找半个时辰,等余初晏顶着几分凌乱的发丝从芥子中出来,便看见青渊帝已经转醒,状态还不错,正在用膳。
见到余初晏忽然出现,不慌不忙拱手答谢,“多谢小仙出手相助,无论什么要求,只要不伤及百姓、伤及家人,朕自当全力而为。”
余初晏拢了拢长发,受了他这一礼,桌上还有皇后留给她的点心,她随意坐下兀自享用。
“陛下为何不将我的事告诉太子和娘娘。”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青渊帝目光坦然,直道:“因为没有必要,小仙此前不愿出手,既然告知太子与阿瑛不会改变结局,那何必让你与二人之间心生嫌隙。”
他说得诚恳,余初晏细想一下,又觉得有漏洞,那日御书房内人不算少,世上又无不透风的墙,太子迟早会知道,早晚的问题。
青渊帝既想太子与她交好,她念旧情帮青渊国一把。
又不想太子与她过于亲密,若她真见死不救,就能埋下隐患,日后赵景泽知道了,肯定会埋怨于她。
凡间帝王心思就是复杂,余初晏撇嘴,倒是没有戳穿他,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一,李家太傅若是乞骸骨,希望陛下不要阻拦,放他一家离去。当然李晓蓉自然不会进宫重新成为太子妃。”
这点帝后并无异议,爽快答应。
既然郎不情女不愿,又何必强求。虽说欺君蔑视皇权,但李家劳苦功高,太傅清贫,罚他一年俸禄,已是小惩以戒。
皇后心里也有些许不满,太子天横贵胄,皇帝也是爱臣爱民,若是不愿一早提出便是,何必临头又替嫁,倒显得皇家逼嫁。
但若非替嫁,也不会遇上余初晏,陛下之祸无人化解,也算是福祸相依。
“第二件事,”余初晏目光炯炯,“我要陛下御书房那把青渊剑!”
在御书房那天,她就注意到那把高悬的宝剑了,乍一看死气沉沉,实际隐约可见灵气流动。
应当是某个殒命剑修的本命剑,总之是绝非凡人能够驾驭的上等灵剑。
余初晏虽然不是剑修,但学得很杂,什么都会些,既然有趁手的武器摆在眼前,那绝对不能错过。
这一要求,青渊帝有些犹豫,青渊剑是开国之剑,当年太祖于乱世之中,倾尽全力诛杀掀起战火的修真者后,得来的战利品。
虽说至今无人能让此剑出鞘,却是皇权的象征,何况……
余初晏看出他的顾虑,“放心,我能拔出那把剑,也知晓你的顾虑,我在此发誓绝不会用此剑指向青渊国,更不会用它伤及无辜者。”
青渊帝心知,若是余初晏有对付青渊国之意,哪怕没有这把剑,她也能出手。
与其留在御书房作装饰,不如交到能发挥它真正用处的人手上。
青渊帝点头应允后,余初晏继续往下,“第三件事,整个过程若有需要,希望太子协助于我。”
尽管不知为何需要太子相助,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有皇后问是否会危害太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此要求也算是应下了。
该如何跟太子解释,余初晏先抛到脑后。
“第四件事,事毕我会留在青渊修养一阵,毕竟此事颇费心神。我希望陛下发誓不会于事后伤害我,否则我也将违背我的誓言。”
原计划离开青渊因此作废,余初晏也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顺带还打算要一套京中小院,如果不想留在东宫,她还有其他去处。
皇帝当即起誓,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虽说对修真者保有一定警惕,但余初晏目前态度友好,他也没必要非与之交恶。
最后就是制符所需材料与京中小院,余初晏以公徇私,暗中夹带了些她懒得去寻的材料。
条件谈完,双方都觉己方占了便宜。
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将她制作的符箓交给暗卫,让他们按照她所绘制的方位布置,万不可出差错。
这些符箓每日替换挂上一周,将黑气汲取差不多后,余初晏才会进行下一步布阵。
交代所有事完,她便兴冲冲要去取青渊剑。
皇后陪她前往,算是代皇帝将剑转交给她。
-
今日虽说天气明朗,太阳照在身上却无多少温度。
因着仁安宫未燃炭火,宋瑛穿得很厚重,雍容华贵的脸拢在一圈狐绒中。
她与余初晏并肩走在宫道,只因余初晏说要在宫道附近顺势探查一番,便放弃了步辇。
宋瑛像是随口提到:“上午时分,太傅一家求见,本宫以陛下身体不适拒了,想必太傅是来请罪的。”
“嗯,昨日李家夫人就想带晓蓉进宫,不过日头有些晚,宫中该落钥了,便先回家,想着第二日再做打算。”几张符箓从余初晏手中飞出,落到宫墙瓦上。
“替嫁一事,虽是答应你不再追究李家之责,但太子妃之位又该何处?太子可曾与你商议。”
宋瑛问得直白,目光也是直勾勾望着余初晏。
她原不想越过太子过问此事,但今晨问太子时,他态度含糊,支吾其词,膳后又匆匆离开。
知子莫若母,宋瑛哪看不懂他的心思,只怕他自己都未察觉。
只是余初晏显然不像是会被困在宫闱之中的人,实力高强,于皇宫之中来去自如,又是寿命难料的修真者。
宋瑛怎么看都觉得太子若是付出真心,怕是得不到回应。
而见识过如惊鸿般的女子,寻常人又怎会入眼。
思来索去,宋瑛还是决定帮太子问一问本人。
“阿晏,本宫可以这般唤你罢。”她执起余初晏的手,瞧着余初晏穿得单薄,手却温暖如玉,
“太子还未及冠,心性不稳,却是难得赤子之心,你与他之事,本宫本不该过多插手,但作为母亲,却想问问你心中做何打算?”
虽然只相握一瞬,余初晏也感知到皇后的手很凉,手中有浅浅的薄茧,像是习武留下的。
她垂着眼,顺着皇后的袖口往上,落到那张与赵景泽七八分相似的容貌上。
赵景泽那双眉眼犹带青涩,带着涉世未深的肆意与少年气的蓬勃生机。而皇后眉目沉静,柔和气质下是对岁月的沉淀与游刃有余。
余初晏想了想,将这个问题抛回:“皇后娘娘希望我如何。”
宋瑛不知,感情上她更希望太子能与余初晏分开,因为太子留不住她,与其用情至深后离别生出是非,不如趁早将这缕新生的情丝斩于萌芽间。
理智上,她却想利用太子暂时留住余初晏,皇帝这事来得凶猛,也来得蹊跷,青渊能否度过危机,就看余初晏所作所为。
良久,久到余初晏都以为等不到皇后的回答,久到两人都已行至御书房。
宋瑛才缓缓开口:“本宫希望你继续以太子妃的身份留在青渊,直到你想离开为止。”
能不能留住余初晏就看太子自身了,作为母亲作为皇后,她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对她的回答,余初晏有些意外,她侧首说:“我听说太子有心悦之人,他会愿意我一直占着太子妃之位。”
皇后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虽然不知余初晏从何得知这消息,她好歹还是为儿子辩解了一嘴,“放心,本宫了解太子,他确实有心悦之人,但太子妃只会是你。”
余初晏不甚在意,她需要的只是紫宸之气,而太子妃这个位置又足够便利。
既然皇后与太子都不在意,她又何须想太多,也当做是救助皇帝的报酬好了。
-
将青渊剑拿在手中的余初晏已经没多余的心思想别的,满心满眼只有这把剑。
通体黑色的剑鞘上绘制着古朴的符文,剑柄上刻着瑞兽麒麟首,灵力于麒麟目中汇入剑中。
从余初晏握住它起,长剑不住嗡鸣,似要冲鞘而出。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余初晏只手紧握剑柄,一手缓慢拉开剑柄,露出一小寸透亮的剑身。
仅仅这么一小截,就引发天地异象,余初晏体内灵力被猛地吸走,连带着皇宫中所有灵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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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汇聚于此,飓风阵阵。
陪同的暗卫只觉内力顺着这股忽如其来的风中抽离身体,无论他如何调息,都制止不了内力流失。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什么从身体中缓慢消失。
直到余初晏发力,将剑身重新塞回剑鞘之中。
她微微一笑,语气有些阴森,“这把剑有些不听话,娘娘我要离开一日,陛下那边不用担心,照常就是,等我回来。”
话毕,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御书房。皇后甚至没来得及回复,更未看清她是如何消失的。
短短半日经历太多,饶是见多识广如皇后,也有些恍惚。
下属问她接下来做何打算,皇后叹口气,摆驾回皇帝身边。
心中感慨,幸好,他们不曾与余初晏交恶。
身边光景飞速变化,眨眼的功夫,余初晏已经回到玉虚山中。
说是山,其实由众多鬼斧神工的奇峰组成,是一整片连绵的群山。
青渊剑彻底出鞘,没想到这柄剑上沾染了太多亡魂,有凡人有妖兽更有修真者,刚一出鞘,滔天的怨气差点将余初晏吞噬。
余初晏用它削了几座山头,又用自己的鲜血做引,花费一整晚才将剑彻底驯服。
之后还需慢慢将其净化,待到怨气彻底消散后,才可以正式使用。
在此之前,若是出鞘,虽不至于再吸取余初晏的灵力,但很可能会汲取周边人的生命力。
虽说是魔剑,也是难得一遇的上品,而且已经被她揍服了,余初晏很满意,像获得新玩具似的,拿着剑又削了几座山。
在玉虚山待了一天,又去祭拜了师尊,余初晏才捏符重返澧都。
回到东宫时,天色都暗沉了,宫中点着橘色的灯光。
想来帝后已经休息,余初晏便没去打扰,先行回到听荷殿。
殿内未曾点灯,从屋外看内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口与廊前燃着几盏昏暗的宫灯。
余初晏疑惑,应当还未到素兰的休息时间,她跑哪去了?
未作他想,余初晏推开了殿门,暗道素兰怎么连门都不栓。
微光顺着敞开的大门,先她一步挤入殿内,极佳的视力让余初晏看到黑暗中的方桌旁,正坐着一个人,看身形显然不是素兰。
余初晏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我还以为,阿晏你不回来了。”那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像是在这冰冷的大殿里坐了挺久,“你答应过我的,去哪都会提前告诉我。”
连“本宫”都不用了,余初晏没由得一阵心虚,刚答应人家第二天就食言。
因为心虚,连语气都轻柔了几分,余初晏走近几步,“阿泽,我……回家了一趟,并非故意食言,只是忘记了……”
站到人面前后,余初晏才发现赵景泽只身穿常服,未着披风,无意间碰到他放在桌上的手,也是冰冷至极。
桌上还摆有已经凝固的饭菜,余初晏难得地生出了一丝丝愧疚。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点灯。”随手一挥,殿内的蜡烛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试图传唤宫女太监,却被赵景泽阻拦。
“阿晏的家在何处?”赵景泽突兀地问。
“在很远的地方。”余初晏随口敷衍,握着赵景泽的手,想替他暖暖,“穿这么少,你们凡……凡是生病了,就要很久才能调理好。”
赵景泽垂着眼,长睫遮去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情绪低落,总不能是因为余初晏根本不在乎他。
他不知道余初晏的身份、年芳几岁、不知她家住何处,对她的事几乎一无所知,连名讳都是刚刚知晓不久。
更不知哪一天,余初晏就会突然消失,而他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心神不宁两日,又在殿内枯坐了几个时辰,若是余初晏不回来,他或许会一直等下去。
赵景泽搞不懂这样的自己,他抽回手站起身,指尖还带着余温。
“我先走了,太子妃早些歇下罢,今日是我打扰了。”说罢,闷头往外走,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运起轻功,几息间便消失在听荷殿。
独留下余初晏,与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素兰,还有探头的宫女太监们。
“殿下这两日来了好几趟,每次您都不在。阿晏小姐……你去哪了?”连素兰都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谴责,“好歹告知我一声,我也好转告殿下,免得他白等。”
余初晏挠挠掌心,完蛋,小龙崽子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怎么办?怎么办!
都怪这柄可恶的青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