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和姐姐》
1. 第1章
雨下得好大,像有谁哭了一样.
丁依今天很忙,待办多到爆炸。
她在一家视频网站工作,她所在的小组负责的新综艺即将开播,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怎么吃东西,玩命一样赶工作进度。
开完会,她抱着电脑回到办公室。
还没落座,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赵突然靠过来:“丁丁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对面工位探出来一个头,是同事陈妮。
组长张铭也跑出来:“什么声音?有人在敲门吗?”看到门开着,他大叫道:“哇!鬼敲门。”他的大惊小怪引发了一阵笑声。
丁依没有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摘掉了耳朵里的降噪耳机,空调声、雨声、走廊外别组同事的脚步声……这些被降噪耳机隔绝的低频“噪音”重新流回了她的耳朵里。其中,有一道沉闷的敲击声,就像直接敲在她大脑皮层一样清晰——
咚咚、咚咚、咚咚。
丁依面无表情地把头向右转去——
在她右手边的落地窗外,一只巨大的马头,正和她面面相觑。
这只马妖的名字叫小马。
看到丁依终于发现了自己,它收回了正准备再一次敲击玻璃的马蹄,把马头贴近玻璃,掀起厚厚的嘴唇,对丁依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事出反常必有妖,高层办公楼的外立面,偶尔也会飞来一匹马妖。
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只有实习生小赵注意到丁依的视线。她顺着往窗外看,除了被雨水模糊的高楼大厦和霓虹夜景,其它什么也没有看到。
面对马妖憨厚的笑容,丁依深吸了一口气——偏偏撞上她最忙的时候。
低头,点开电脑上挂着的聊天软件对话框。
果然,有未读消息。
实习生小赵靠过来偷看。屏幕上,是丁依和一个备注为【叶瑾瑜】的人的聊天记录。
叶瑾瑜:「请小马送了一条新的小朋友过来。」
叶瑾瑜:「(老年人爱用的送花表情)」
叶瑾瑜:「对了,它是……」
没等小赵看完,丁依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丁依一把抱起电脑塞进包里,夹起包就往外走。迎面看到组长张铭想要开口,她先发制人:“方案我晚上发给您,家里有人生病,我先走了。”
张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哦好,你家人又生病了?”
丁依的人已经走得没影,只甩下一句:“对,还是我爸,病危。”
雨还在下着。
工作日的夜晚,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暴雨的墨色夜幕里,一匹棕色的骏马正跃过天际。
它的背后拖着一个陈旧的巨大木箱,在风雨雷电中飘摇。
一道惊雷炸开,闪电瞬间照亮雨夜,也照亮了木箱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符咒。
丁依骑在马背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的衣服都湿了。出来得太匆忙,直到雨拍到她脸上,她才想起掐了一个避水诀。
“丁小姐,前面到光明公寓了,还是从您家的窗口进去?”
“嗯,不然呢?”
听出丁依语气不善,小马耳朵动了动,加快了蹄下的速度。
光明公寓位于新兴科技开发区,夹在互联网公司们的高层办公楼之中,租客中年轻人居多,也租住着不少大厂社畜。
“开门见山!”
5楼的公寓外墙,马妖载着人悬停在窗边。丁依手里掐着法诀,低声喊出咒语。
只见外墙上的一扇玻璃窗仿佛被一双隐形的手推开。丁依伏在小马背上,从这扇打开的窗户钻了进去。
用法诀烘干身上湿淋淋的雨水,掐着移星换斗诀,丁依和小马合力把那个大木箱挪进客厅。来到干燥的室内,木箱里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隐隐的血腥气隐藏其中。
箱子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符纸。稳如泰山咒、别有洞天符、春风化雨阵、锁灵符、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符咒……谁睡在这箱子里,都会像睡在妈妈子宫里一样安稳。
该说不说,叶瑾瑜“打包”妖怪做得倒是越来越熟练。
一众黄色符纸中,一张蓝色的符纸尤其醒目,丁依要找的就是它。她手在虚空中一抹,符纸上就出现了她银光闪闪的签名,一颗小小的星芒在符纸上空炸开,符纸转瞬消失不见。
“你来之前,我师父有说什么吗?”
“没有,叶婆婆说就和像往常一样。”小马呼哧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它的鬃毛,水甩了一地,和木箱上流下的污水混合在一起。丁依看到这一幕,眼皮抽搐了一下。
她又看了眼客厅的钟,收回视线,没再犹豫,掐了个悬浮咒,浮到了半空中。她手指一捻,木箱轰然打开。
她看向木箱底部、那条像死掉的泥鳅精一样的东西——
一条龙。
一条小龙。
它一动不动,浑身糊着烂泥,像一团痛苦的盘肠。
一股刺鼻的臭味像要把丁依的天灵盖掀翻——味道也许来自这条龙身上腐烂的伤口,混杂的血污,还有泥浆的水腥气。
她想凑近点看,结果被气味熏得一阵干呕。
小马也跟着漂浮到了空中,趴在箱口探看
“这位莫非是……”小马眨了眨眼,“一位龙神?”
“嗯,应该吧。”丁依整张脸都皱巴巴的,她捏着鼻子心想:难道不该是一“条”龙神吗?
她飞到远处,努力集中注意力,想捏出个小结界。
如果不是叶瑾瑜说了一声,丁依也认不出这样一条灰头土脸的东西是龙,它和她见过的龙不一样。
这样一条龙,居然也能被叶瑾瑜在镜花溪捡到?她总能捡到一些破破烂烂的小妖怪。
被随身结界保护着,腥臊欲呕的怪味被隔绝。捏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丁依钻进了木箱。
她近距离打量这条龙。
除去脏污和伤口,以及相对瘦小的体型,它和丁依的印象里的“龙”大致一致,除了龙脊上有一块巨大的凸起。
这个凸起也许类似鱼的鳍,或者蜥蜴背部的脊冠。哪怕是同族的妖怪,外形也各有不同,这是正常现象。
她的指尖虚拂过龙的身体,冰蓝的光芒从指尖逸出,凝结成巨大的龙形——
一条冰蓝色的龙的虚影,沉着地悬浮在丁依家的客厅里。它修长的身体优雅地盘着,就像从雕梁画柱中走出地一般。
丁依看了一眼龙影。虽然原身看起来很惨,但这条龙应该暂时还死不了。
小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稍一转念,它又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
任务完成,小马礼貌地向丁依告辞。
走之前,它又看了一眼那木箱,才从窗台一跃而起,化形为马,踏雨而去。
马蹄声被城市的雨夜吞没时,客厅的钟指向10点。
掐着移星换斗,丁依让龙悬浮起来。
她走到浴室边,打开了灯走了进去,漂浮的龙紧随其后。
步入原本狭小拥挤的公寓浴室,视野豁然开朗。
这个“浴室”里,没有冷冰冰的磁砖和惨白的白炽。代替它们的是草地、小树林和一小片水塘;不知道从哪儿照射下来的阳光让这里气温适宜,树林间甚至有微风飘拂,青青的绿草地里长满了淡紫色的野花,虽然还只是花苞。
如果光明公寓的开发商此刻看到丁依家的浴室,也会怀疑眼前的风景疑似自己晚餐吃了菌子的幻觉。
丁依把龙放进了“小桃源”的水潭,挽起了袖子。她今晚还有好多工作,这条龙的事,她要速战速决。
她从袖里乾坤掏出一块全新百洁布——那种黄绿相间的洗碗海绵,又戴上了一双洗碗手套,一手把龙按进水里,一手攥着海绵,往淤泥最厚的龙后颈用力擦去。
嘶——
海绵蹭到了什么,这条龙猛地抽搐了一下,龙尾在潭水中疯狂甩动,水流溅了丁依一身,她没有管兜头罩来的潭水,反而立刻警觉地捏了个防身法诀——
龙醒了。
它被淤泥覆盖的脸上,睁开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散发着冰蓝色的柔光。
丁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它的状态,悄悄打开了灵识。
受伤的妖怪应激时难免会灵力暴动,曾经有一条人鱼引发了整座公寓的水流倒灌,让丁依被公寓物业“追杀”了一个星期。
还好,开了灵识的视野里,龙的周身一片清明。
这条龙现在很平静。
她松开左手交叠的拇指和食指,抬高双手,眼神移向它头部侧后方——有的妖怪会把直视眼睛当成一种冒犯——同时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可靠,然后缓缓道:
“你好,我叫丁依。我的师父叶瑾瑜把你送到我这儿养伤,她救了你。我现在要清洗一下你的伤口,然后上药。”
空气很安静,只有风静静吹拂。
而龙不语,只是一昧地拿两只眼睛看着她。
它不想开口说话?
还是,不会?
丁依思索着,下意识歪了歪头。龙也跟着她动了动脑袋,但还是没出声。
人和龙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小桃源”的微风把树叶吹拂得簌簌作响,丁依还记过着自己今晚要交的方案,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
她轻轻举起自己沾着污泥的双手,问道:“那么,我可以继续吗?”
龙看着她,突然挣扎着想动。
丁依瞬间掐好防身法诀。虽然她严阵以待,但龙却只是拍了拍两只爪子。
她反应过来——这条龙是不是,在模仿她的动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丁依闭上眼,然后缓缓趴下,伏在了草地上,然后悄悄抬起一侧眼睛偷看。
龙看着她,脑袋动了动,身体却没有动作。
她猜错了?
丁依正准备起身,却看到那条龙轻轻地合上了眼,缓缓地伏进水里,只把龙脊、龙角和一双尖耳露在水面上。
它好像真的是在模仿她的动作?
不论如何,这条小祖宗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洗碗海绵被丢在一旁。为了更精细的清洁,丁依还是决定使用法术。
她盘起腿,双手掐指念诀,想象面前的潭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丝丝缕缕的意念逐渐在她脑海里清晰,尔后汇聚。,慢慢地,四周某种看不见的能量从花草风水中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身体,逐渐凝结成一股力量。
随着这力量的汇聚,水潭里的水旋转起来,像有了意识的“摇篮”,绕着龙身温和地打着转儿。
感受到水的流动,龙的耳朵竖了起来,不过,它身上的淤泥毫无脱落的迹象。
力道还是轻了。
丁依闭上眼睛,更专心地凝聚心神。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潭水的旋转逐渐加急变快,水流们不再只是温柔的波纹,而是汇聚拧结成一股股的“绳索”,缠绕住龙的身体。“绳索”流经之处,慢慢开始有泥浆脱落。龙的耳朵扇动着,身体不禁轻而缓地扭动起来。
丁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水中情况,呼了口气。这下差不多了。
随着干涸的血迹和灰黑的泥浆脱落,龙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更加清晰地袒露在丁依眼前。
成块脱落的鳞片遍布龙的全身,有些伤口里还残留着鳞片的碎屑,和底下渗着血丝的皮肤糊成一团;
吻部有一道深邃的割伤,从嘴角往后延伸;
四只爪子都被拔去了利甲,污泥鲜血板结在爪尖;
以及,龙背上……
“哇塞!那条龙的背上有鳍?”
一个头发卷卷、戴着圆圆的眼镜框的年轻男人惊呼。因为震惊,他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是的,那位龙神大人的背上,有一块凸出来的地方,丁小姐说可能类似鱼鳍。”小马恭敬地回答道。
“有鳍的龙,那可能是新种类。”年轻男人原本蹲在椅子上,正在往一本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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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录入信息,听到后站了起来,看向自己身旁的人:“师父,要加进《百妖经疏注》里吗?”
在他身旁,一位老太太正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在喝。她披着克莱因蓝道袍、戴着蒂芙尼蓝贝雷帽,花白的头发被精心修剪成波波头,听到年轻男人的问话,她笑眯眯地回道:
“我猜,龙背上那个,可能不是龙的鳍喔。”
那块凸起确实不是龙鳍,它甚至不是龙身体上的一部分,而是一把贯穿龙身的巨大金属残片。
龙脊上,那块凸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穿透龙身的巨大伤口。
残片此刻正躺在岸边,鲜血和它表面的锈迹混合。刚刚丁依把它拔出来时,龙的整条身体都在剧烈的挣扎。伤口流出来的龙血已经染红了大半个水潭,被龙甩得岸边的草河树上都是。
这样的重伤,寻常小妖怪受了,估计当场就肉身陨灭、魂飞魄散。
幸亏是龙,才能承受住这么重的伤。但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也许也正因为它是龙。
“小桃源”的岸边,丁依正在用“回春术”为龙治疗。她闭眼凝神,神色肃穆,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法诀翻飞。
龙全身的淤泥已经清洗干净,旋转的水流如“摇篮”般将它托举起来,一条柔和的白色光晕在它身上来回穿梭,几乎把龙包成一个蚕茧。
光晕所经之处,细小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脱落的鳞片正无声生长。但背部的那一处贯穿伤,无论白光怎么努力,依然汩汩不停地继续流出鲜血。
水流声潺潺,整潭水已被龙血浸染得接近全红。
一缕白光独自从缠绕龙身的光晕中钻出。它灵巧地靠近龙背上的那处伤口,然后一个猛子钻了进去,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探索、寻找着什么。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那里,在那里……
丁依紧紧闭着双眼,鼻尖渗出豆大的汗珠。血的腥味让她身体里一股浊气乱窜,她努力沉住呼吸,继续用意识操纵白光。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小桃源”里刺耳地回荡。
丁依没有理会。
那缕白光还在探索。它每动一下,丁依就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像被丝线钻入,酸胀无比。
她的眉头鼻尖渗出了汗水,纤薄的脊背微微发颤。
噗呲。
伴随着肌肉被划开的黏滞摩擦声,什么东西被白光拉出了龙背上的伤口,龙身一阵剧烈的痉挛,伤口血液喷溅,白光们前仆后继地“堵住”那处伤口。
流血终于止住。
丁依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她摸了摸脸颊,感受到轻微的刺痛,这是被那块伤口中弹出的“东西”割伤的。
那“东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拿起它——
一块卡进龙伤口深处的、如刀片般尖锐的金属碎块,
白光们已经自动开始进行下一步工作,它们像针和线一样在伤口中来回穿梭缝合。
丁依掐指把血红的潭水变回原本的清澈,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想从裤兜里掏出还在尖叫不已的手机。
刚掏出来,手一滑又掉到了地上。
她弯下腰,用还在颤抖的手腕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组长张铭打来的。
“小丁呀,你爸爸还好吗?”
丁依用手揉着太阳穴。她的头实在太晕了。
“还好,没死成。报告我今晚会给您的。”
张铭干笑两声:“报告不急,你爸爸没事就好,对了,有个小任务要辛苦你。”
丁依没有马上搭腔,她工作快满三年,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但凡工作电话,只要前缀加上“对了”,一定是蓄谋已久。只要领导说是小任务,一定是个大麻烦。
张铭像没察觉她的沉默般自顾自继续:“就是,咱们那个新综艺,不是有个会员专供的幕后纪录片嘛?同步播出的那个。”
丁依还是没开口。
张铭有点沉不住气,他问道:“丁依,你在听吗?”
“嗯,王玫管的那个。”丁依终于答话。
“对对对,王玫她病得有点重,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她可能要住院几天,后面的状况也不一定。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纪录片你帮忙盯一下不?”张铭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一副和丁依好好商量的架势。
王玫最近确实频繁跑医院。但这不是把王玫的活加给丁依的理由。丁依自己的工作量早就饱和到了极限。
“老板,我真的接不了。”
张铭:“知道你的任务已经很重了,但这个纪录片呢,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项目,你只要管管供应商,动动嘴皮子,KPI就到你手里了,几乎是吃现成的。”他循循善诱
“一定要我来吗?咱们组其他人呢?您问过了吗?”
张铭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小丁,你进入公司也三年了吧?你看,平时你请假我也随时答应,关键时刻,咬咬牙撑一撑呢?就算帮我这个忙。二十五岁是很年轻,但你还要为将来打算。”
丁依再次沉默了。
挂了电话,丁依在草丛中躺倒成一个“大”字,她觉得自己头晕得好像随时要呕吐。
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她心想:如果这些不是灵气符咒所化的阵法、而是真的蓝天白云该多好?她有多久没有躺在真正的草地上、真正的树林间、溪水河畔了?
不知躺了多久,头晕目眩的感觉才慢慢消散,她撑着胳膊坐起来,和一对圆圆的蓝眼睛撞了个正着。
哎?
丁依刚要开口,龙的耳朵快速地弹动了一下,又把头埋进水流的漩涡里。
白光们已经停下工作,化作了一只小狗形状,看到丁依望过来,它便冲丁依摇了摇尾巴。
丁依见了,轻轻招手,那白光小狗便从龙背上跳下,小跑到她身边磨蹭她。
一旁的水里,那双蓝眼睛又悄悄望过来。
丁依也冲它招招手。
“过来,还要给你上药。”
2. 第2章
龙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看着她,像两颗淡蓝色的小灯泡。
“能动吗?能动的话试试看自己过来。”
丁依又招了招手。见龙迟迟没有动静,她掐指捏诀,想把它托过来。
白光小狗突然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冲回龙身边,再跑到丁依这里来。见龙还是没反应,它又折返了两次
“怎么你也来添乱。”丁依刚想把白光小狗收回身体,又停住手。
她看到龙正缓慢地起身。
它试图用龙爪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结果“啪嗒”摔回了水里。但它没有放弃,又第二次尝试,勉强驯服了自己的四肢,拧着身子踏着水挪过来,停在了白光小狗的身边。
白光小狗见龙终于爬过来,伏下前肢,高兴得甩动起尾巴。
龙也模仿着趴了下来,跟着一起甩尾巴。这条龙的身体显然有些僵硬,但不影响它使用尾巴。它的尾巴末端还沉在水里,把潭水打得啪啪作响、水花四溅。
丁依看着它俩玩了好一会,才道:“行了,刚治好的伤又要裂了”
听到丁依的话,白光小狗马上停住不动。见它停了,龙也停下尾巴,看向丁依。
丁依发现,现在的龙显得大多了,也可能是有了对比,白光小狗站在龙的脚边,只有龙的一只龙爪那么大。
“过来。”丁依看着龙,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草地。
这次,白光小狗没有动。龙好像明白了。哒,哒,哒,一步一步爬到了丁依的身前。
丁依检查了龙的治疗情况。粗看一圈,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全部愈合,鳞片重新长出,爪子上的指甲重新生长了出来,就连背上的那处贯穿伤也覆盖上了淡粉色的新生皮肤。
“所有的伤都治好了吗?”丁依问道。
白光小狗点了点头。
丁依又问:“背上那处大伤,里面是什么情况?”
白光小狗歪了歪脑袋。
这是回答不出来的意思。看来伤口情况复杂,丁依准备再观察几天。
“这里怎么回事?”发现一处遗漏的小伤,丁依看向白光小狗,皱起眉头,目露责备。
白光小狗的耳朵往后压,尾巴也夹紧了。
“不怪你,它这伤也太多了。”丁依叹了口气。
白光小狗的耳朵又立起来。
丁依指了指那处遗漏的伤口,它化为一道白光缠绕到伤口上。片刻过后,这白光重新落地化形为狗,那处遗漏的伤口已然愈合如初。
丁依又检查了下,对白光小狗道:“忙了这半天,辛苦你了。”
听到“辛苦你了”,白光小狗摇了摇尾巴。
龙趴在丁依身前,好奇地观察白光小狗的动作。见到白光小狗摇了摇尾巴,它也试着晃了晃自己巨大的尾巴,结果扫起了一阵尘土。
“别乱动,要涂药了。”丁依皱起眉头,轻轻拍了拍它,然后诧异地看见它的耳朵立刻压到了后脑勺。
这条龙这么胆小的吗?
法术太耗费心神,给龙涂药,丁依是直接用的手。她从袖里乾坤中取出药罐,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草药香气弥漫开来,龙的鼻子耸了耸,翕动地嗅闻起来。
龙鳞脱落过的皮肤显然非常敏感,每当碰到那些鸡蛋膜般脆弱的新肉,龙都忍不住想要躲开。这种时候,丁依只好暂时停下,一只手轻轻扶着龙的后颈,不断揉动着它后颈的鬃毛安抚,直到感觉到它的身体放松下来,才继续把药膏抹上去。
最终,这条龙的全身几乎都被丁依抹了一层药膏,浑身散发着提神醒脑的草药清香。
白光小狗偷偷跟在一旁,偷偷舔龙爪上的药膏。龙看到了,也弯着腰努力舔了几口自己身上的药膏。
丁依看到,又皱起眉:“不准舔,还想不想伤好了?”
听到她的话,一龙一狗都压下耳朵,夹紧了尾巴。
丁依到水潭边洗了洗沾满药膏的手,和龙说道:“药已经上完了,今晚你先习惯一下,有事可以找我,我在外面。”她指了指身后那道门。
那双圆圆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丁依只好自己接着道:“如果听懂了,你就这样点头,”丁依示范了一下点头的动作,“没听懂,你就歪一下头。”她再次示范。
“好,现在告诉我,你听懂了吗?”
龙朝着丁依身后瞟了两眼,又低头看了看身下的水潭。
最终,它犹犹豫豫地动了一下头。
嗯……看不出点头还是歪头,丁依就当它听懂了。
还留在客厅的木箱已经被丁依处理,木箱里原本贴着的符咒,被丁依移到了浴室门口的墙上。
剩下一张锁灵符,丁依掐在手里,略一犹豫,还是收进了袖里乾坤。
这条龙这么胆小,受过这么重的伤,身体还没有恢复,放它自己呆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丁依不想把它锁着。
白光小狗跳到丁依的身上,准备被她收回去。丁依轻轻地把它放到龙的身边,叮嘱道:“你在这里陪一陪它,有什么情况叫我。”听到她的话,白光小狗点了点头。
丁依走出“小桃源”的瞬间,里面的“天空”暗了下来,由白天变为黑夜。
她来到客厅,把笔记本电脑拍到餐桌上,继续没做完的工作。
当她把方案发送给张铭,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脑袋发胀到要爆炸,她长吁一口气。
她给叶瑾瑜留了条言,告诉她龙已经施过了治疗术,但是自己太忙,也许没办法等到它完全康复,需要她一起想想办法。
接着她去厨房,在冰箱里翻出一块巧克力蛋糕并塞进肚子后,简单冲了一下,终于准备上床睡觉,结束这漫长的一天。
上眼皮粘到了下眼皮上,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起——
这条龙好像不会说话?
那它修炼到哪一境了呢?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直到停止。。
“小桃源”里,像是感应到什么,一双蓝盈盈的眼睛悄悄地睁开。
这一夜,丁依睡得不太好。
咚咚、咚咚、咚咚。
梦里,敲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把门打开,发现物业挤在门口,正冲她大叫。
旁边的窗户也传来敲击声,她一转头,马妖正用马蹄跺个不停。
同一时刻,裤兜里的手机像疯了一样响个不停,大喊着“有工作!有工作!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突然,她身后传来尖锐的长啸。回头一看,一条人鱼正在地板上挣扎,海藻般的长发蔓延到天花板,滑溜溜的鱼尾扫得整个地板都是水。
看到丁依转头,人鱼的金色瞳孔像被点亮,他的啸叫声更加响亮。
令人窒息的嘈杂中,又一个声音冒出来,冷淡而又阴阳怪气地道:“早跟你说了,救这些山精野怪一点用没有——”
下一秒,丁依醒了。
没有人鱼,没有物业,没有敲门声,没有人说话。
手机铃倒是响个不停,屏幕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十五,来电人是陌生号码。
电话接通,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起来很着急。
“哎哟,你是小丁吧?我是《华服之下》的导演老杨。”
丁依还沉浸在噩梦的余韵里,她先“嗯”了一声,才想起《华服之下》就是那档衍生纪录片的名字。她和他打招呼:“杨老师好。”
“你好你好,我起来就看到消息,怎么回事?王玫不做啦?”
“她暂时生病,我代替她几天。”
“哎哟,那好。那录像需求,我现在跟你对?之前发给王玫,她一直没给反馈,急死我了。”
听到这里,丁依一下子清醒了。
录像需求?张铭没提这个。
“喂?丁小姐,你还在吗?”
丁依从床上坐起身,道:“抱歉杨老师,现在不太方便,能等我到公司了再联系您吗?”
“哎哟,好呀,你刚醒是吧?”
“不是刚醒的问题……总之我到了公司联系您。”
挂了电话,虽然时间还早,但丁依无心再睡,直接起床了。
洗漱穿戴好,她走进了“小桃源”。
“小桃源”里天光骤亮,一阵兴奋地犬吠声从树林里传来,紧接着白光小狗跑出树林,兴奋地扑向丁依。
“它呢?”丁依扫了一圈,询问道。
白光小狗叫了两声,把丁依领到了潭水边。
水湾里,一对小小的龙角露出水面。
“我走了哦,要晚上才回来。如果有事找我,就找它。”她对着龙角说道,然后蹲下摸了摸白光小狗的头,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那双小小的龙角没动,只有一小串气泡从水底冒出来。
七点半,丁依出门了。
冬天,早起,上班。
这几个关键词中,随便哪一个都能压倒一个疲惫的打工人,丁依庆幸至少今天没有下雨,甚至还有不错的阳光。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天空很蓝。
丁依的公司离她的出租屋很近,她在一家视频网站工作。
到了公司,丁依找到张铭,和老杨拉了电话会议,了解了那档会员专供纪录片的情况
说是“纪录片”,其实是她们小组即将开始录制的新项目,一档“回锅肉”男明星舞台竞技节目——《重启顶流时代》——的幕后衍生节目,老杨给它起了个名,叫《华服之下》。
“所以说,这档会员专供纪录片,就是《华服之下》,每期要拍一个参加节目的男明星的幕后生活,从中展现他参加节目期间的心路历程?”丁依问。
老杨道:“是的”
“这个拍摄幕后生活,意思是不止是在节目后台?还要跟拍他们的私下生活?”丁依翻着需求文档问。
“对,没错!”老杨兴奋地和她俩介绍:“这档节目的男明星,虽然现在都不红了,可从前可都是红透半边天,相信当年他们最红的时候的粉丝,一定有不少会关注这个节目——”
好啰嗦,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没等老杨说完,丁依就开口:“杨老师,创意层面当然很好,执行层面的话……你知道这个艺人需求,写进艺人合同里了吗?”
老杨愣神:“艺人需求?合同?那是什么。”
张铭用笔敲了敲桌子,同时回答了两人的问题:“艺人合同里肯定是没有,到时候小丁正常把需求递给艺统,等艺统和艺人谈判的反馈吧。反正拍得到最好,拍不到拉倒,拍不到呢,就用节目后台的练习素材。”
丁依嘴上答应,心里却想:这种没写进合同且非常麻烦的配合,艺人十有八九会拒绝。
听到张铭这句,老杨也开口:“这个明星私下生活一定要拍的。我打听过了,录制后台的镜头正片里都要用的,咱们这个‘纪录片’说起来是会员才能看的,要是再不多点干货,不成凑数的了吗?”
办公室里,张铭和丁依互看了一眼。
收回视线,张铭身体前倾,对着手机听筒道:“杨老师,不好意思,我们三个可能要对齐一下对这个项目的预期。”
老杨摸不着头脑:“‘对齐’什么意思?你说‘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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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张铭道:“杨老师,我就直说了,这档‘纪录片’呢,在我们内部就是个‘顺手买一件’,我们这边对您的要求,就是‘东西播出去能是那么个东西’就行,不要有投诉,也不要搞得自己太大压力。”
“哎?我怎么还没听懂,当初我竞标的时候不是说‘会员特供节目’的嘛?”
老杨还想再问,张铭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情况大致都了解了,后续您再和小丁慢慢对。”
结束电话会议,张铭看了眼丁依的表情,和她解释:“这个老杨,原本是做人文纪录片的,拿过不少业内大奖,会接这个活儿,纯粹是没钱养团队了,所以稍微有点听不懂我们的黑化。怎么样?我说这个纪录片很简单吧。”他笑着道。
丁依不置可否。相比她自己,丁依觉得这个老杨可能会经历更多磨难,像他这种人,进入到这个流水线里,注定要经历一段痛苦的磨合期。
虽然同样从事创意行业,但丁依的工作内容和创意没有一点关系.
「统筹」这个岗位,说起来高大上,在她眼里,不过是这个创造力工厂里,最死气沉沉的一颗螺丝钉。
今天也是“螺丝钉”忙碌运转的一天。
一直到晚上八点,丁依还在公司。
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桌上,她正等着下一场会议。
关掉和叶瑾瑜的聊天对话框,面对着屏幕上标题为“纪录片录像需求”的文档,丁依皱着眉思考,手上无意识撕着指甲边缘的倒刺。
一个意外来电响起。
电话是光明公寓的物业负责人打来的。
“丁小姐,你家502室又发大水了!渗水渗到楼下,楼下住户又投诉了!”
她家又发大水?丁依立马想起家里的那条龙。
锁灵符应该要贴上的,上次人鱼已经淹过公寓,她不该掉以轻心。
“抱歉,我还在加班——”
“我也在加班呀!丁小姐!我都到家了还被叫回来加班,我比你还惨!楼下的住户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妈呀那真是——”
虽然是自己理亏,但听他絮叨也不能解决问题。丁依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他:“——抱歉,虽然我还在加班,但我会找朋友去解决的,麻烦您在门口等一下。”
说完,她挂了电话。
组长张铭一脸关心:“怎么了,小丁,家里又有事啊?要不你提前回去,这个会别开了。”
丁依:“那我负责汇报的部分?”
张铭看向同组的陈妮:“陈妮,要不你帮丁依汇报一下?”
陈妮满脸为难:“我也想汇报,但那一块一直是小丁负责的,我不太了解。”她提议,“要不,丁依回家路上,电话远程入会呢?”
张铭点点头,又看向丁依:“那小丁,你就先回家,电话远程入会?”
丁依低头和谁发着信息,信息发送出去后,她才抬起头,对张铭和陈妮笑了一下:“没事,我找了朋友帮忙,那边可能有点棘手,我开着电话会,就算回去了也没法处理。”看到别组的同事陆续走进会议室,她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会议快开始了,咱们准备一下吧,。”
这场会倒是没开多久。
丁依回到自家门口,发现空无一人。
这是处理完了?
丁依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
咔嚓。
她把指纹按在门锁上,门锁打开。
关上门,她扫视着原本空荡而平静的出租屋。
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毛绒玩偶掉落在了地上。餐桌上的抽纸盒旁,多了一张抽出来的餐巾纸。旁边放的那盆多肉,小狗花盆原本是狗头朝外,现在变成屁股朝外。
除此之外,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满地层叠的粘稠泥浆,还有上面残留着龙的爪印和拖曳的水痕。
这还是她家吗?这几乎是一个沼泽。
丁依不知道她的“朋友”有没有带物业进门,如果有,又是怎么和物业解释的。她只希望渗到楼下的泥水没有弄脏别人家什么名贵的东西。
她可赔不起。
地上已经不能走了,掐着悬浮咒,她晃晃悠悠地往屋里漂去。
被丁依抓到时,罪魁祸首正像一条塞进罐头的带鱼,艰难地挤在厨房的地上。厨房门外,还残留着一大截龙尾。
它似乎毫无概念,一条龙的身体——即使是一条小龙——对于一个狭小的公寓厨房来说,有多巨大。
这具丁依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身体,此刻又裹满了泥浆。不过看它折腾的动静,精神头是恢复了不少。听着它的身体在橱柜和墙壁上撞出的砰砰巨响,丁依觉得她应该给整个家都贴上别有洞天符。
白光小狗踩在橱柜上。它原本正在锅碗瓢盆中乱跑撒欢,发现丁依后,它立刻垂下尾巴缩在一旁不动。
和它不同,龙还没有发现丁依的到来。
此刻,它的龙头正小心翼翼地伸向灶台旁的调料盒们,试图用鼻子嗅闻它们的味道。它身上干涸的泥浆碎屑掉落在橱柜的台面上,龙角则勾住了一桶放在柜子上的燕麦片桶盖子上立起的铝制拉环。
丁依刻意地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你好啊。”
龙瞬间僵硬在原地,像被谁下了定身咒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好一点了吗?”丁依问
沉默,龙仍然僵硬着没有动作。
它的耳朵夹在脑后,努力把尾巴往里收了收。
丁依自己接话:“如果感觉好的话,你就……”
她顿住,因为看到龙点了一个头。
3. 第3章
随着龙的点头,那罐燕麦被龙角带倒,铝制桶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声音明显把龙吓了一跳,两只尖尖的耳朵下意识压起藏在了鬃毛里,圆圆的眼睛望向丁依,像一只小海豹。
丁依钻到龙的身下,抱起那桶燕麦。
她的声音里残留着一点白天工作的疲惫,但并不明显。她道:“这个没有关系。你能再告诉我一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吗?”
龙瞄了两眼丁依,两只耳朵缓慢地立起来。
它再次做了“点头”的动作。
理论上,龙是不会“点头”的。
传说中,龙的身体由不同动物的部位组成——鹿角,驼头,兔眼,蛇身,蜃腹,鹰鳞,鹰爪,虎掌,牛耳。
龙的脖子来自于蛇,然而,蛇其实是没有脖子的。在自然界中,蛇只有在进行攻击或吞咽猎物时,头骨会与第一椎骨产生铰链运动,形成类似哺乳动物的“点头”的动作。
但不论如何,至少这个“点头”看起来比昨晚更标准。
丁依摸了摸龙后颈的鬃毛。
“好的,谢谢,你做得很好。”
龙的耳朵微弱地弹动了一下。
咔嚓,门再次被打开。
“哇塞!师妹,”一个头发卷卷、戴着圆圆的眼镜的年轻男人探头进来,打量了一圈,“镜花溪的洪水发到你家了吗?”
龙听到声音,从丁依身后好奇地把脑袋瓜伸出来。
“这是那条龙?你家这样,不会是它弄的吧?”这人又问。
丁依还挂心着楼层渗水的事。
她问:“中介怎么说,要赔偿吗?楼下被渗得严重吗?”
这个年轻男人是丁依的大师兄梁凡,她叫来帮忙的“朋友”就是他。
梁凡掐了个悬浮咒漂到沙发上躺下,舒服得长叹一口气,开口回答了丁依的问题:“渗水倒是很严重,他们整个家都被泡烂了,但不用你赔偿。”
听到别人家都泡烂了,丁依已经开始回忆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还有多少,结果居然不用她赔偿?
她狐疑道:“这么好的吗?那我下去给他们道个谢吧?”
“也不用道谢。”梁凡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坐起来,“楼下渗水确实很严重,但不是你楼下,那位物业弄错了,渗水的屋子——”他指了指隔壁,“——是隔壁2号楼的502室。”
丁依:“……”
此时此刻,隔壁2号楼的502室。
一名身高8尺的壮汉,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正和公寓物业一起并排坐在门口。
壮汉正襟危坐,物业战战兢兢。
物业小心地开口提问,措辞难得地精简了起来:“张先生,要不您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守着……”
壮汉:“我姓谢。”
物业:“谢先生,要不您回……”
壮汉摆摆手,拒绝了物业的提议。“哎哟,怎么好让您一个人加班呢?”他咬着后槽牙,把“哎哟”和“加班”两个词读得特别重。“今晚我一定要把这户人家给等回来!放心,他不回来,我不会走的。”
丁依家里,满地的泥泞已经基本清干净了。
梁凡在房里来回查看,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泥”。
屋主本人蹲在餐椅上,正在吃梁凡带来的陶叔做的蛋糕,她身旁,两只始作俑者正自觉地蹲成一排罚站。
丁依吞下一口蛋糕,感受着香甜的滋味在口舌中化开。这蛋糕是陶叔用灵气制成,吞入喉咙后,就化为灵气散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全身暖洋洋的,因过度工作而缺氧的大脑也放松了下来。
她感慨地对梁凡道:“幸好把你叫来了,如果我一个人,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清洁咒就能搞定吗?”梁凡探出头来。
“那也得是你的一个清洁咒,不是我的,”丁依道,“幸亏这次没渗水,这个泥水,要是渗下去……”
“你家不会渗水的,师父不是布了密不透风阵吗?”梁凡侧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拍了拍“浴室”门框边密密麻麻的符篆。
丁依这才想起,她把叶瑾瑜送龙来的木箱里的符咒都顺手贴在了“浴室”门口。
“你贴的时候没有看过吗?”梁凡问。
“没看,反正师父给的符,直接贴了。”丁依回答。
丁依又吃了一口蛋糕,发现龙正拿目光跟随着自己。
对上它圆圆的蓝眼睛,丁依敲了敲蛋糕盘子:“你也想吃这个?”
龙停顿了下,点了一下头。
然后它看了丁依一会儿,又歪了一下头。
“点头”表肯定,“歪头”表否定。丁依迷糊了,这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那你饿了吗?”
龙点了点头。然后又歪了一下头。
丁依放下腿,弯下腰,看着龙的眼睛。
“你知道‘饿’是什么意思吗?”
龙的一双圆圆的蓝眼睛,只是看着丁依。
半响,它点了点头,然后又歪了歪脑袋。
丁依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抱住了头。
白光小狗看她这样,跑到她身前,趴在地上摇起了尾巴。
龙也吧唧一声趴在了地面上,试图跟着晃动它那大尾巴,结果差点把椅子晃倒。
“怎么,这条龙不会说话啊?”
梁凡走出来,扶住快要被龙弄倒的椅子。
丁依还抱着头自闭。她把头埋在手臂里,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师兄,这条龙我养不了。”
“喔?你和师父说了吗?”梁凡切了块蛋糕,发现龙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它,鼻子还一动一动。
“说了。”
“师父她怎么回你?”
“她说养不了算了,她也是镜花溪里偶然捡到的,让我随便找个有水的地方放了,反正不管妖怪和人都尊龙为神。”
“那你就放了呗。”梁凡不以为意。
“哈?师父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她肯定是开玩笑,真要能放了,她根本不会把这条龙送过来。”
“但师妹你也尽力了不是吗?你已经给它治过伤了。妖怪自有天命,它又是龙神,放回水里,它应该能自己生存。”梁凡随意道。“话说师妹,你觉得这个提拉米苏好吃吗?”
他的话虽没错,但不知怎么,丁依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说得倒是轻松。既然尊龙为神,那这条龙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谁砍的?既然尊龙为神,怎么没有其他妖怪来救它治它,让它落到我这个凡人手里?你知道它背上的伤有多重吗?”
她抬起头,却看到“重伤”的“龙神”本龙正把一只爪子搭在梁凡腿上,还没清理的泥浆弄得梁凡裤子上都是。
而梁凡毫不在意,手里挖了一大勺蛋糕,准备喂进龙的嘴里。
丁依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下一秒,就看见龙张开嘴,把小小一勺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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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了后,还吧唧了下嘴皮子。
梁凡问龙:“怎么样,这个提拉米苏好吃吗?”
龙点了点头。
梁凡摸了摸龙的脑壳:“好龙,好龙。”
丁依:……
不是,你们俩以前认识吗?
“所以说,它当时指甲也被拔了?”
听完丁依说明龙的伤情,梁凡抬起龙的龙爪,轻轻揉着它的爪子尖端。
龙好像觉得有点痒,把头歪着,用侧颈蹭梁凡的手。刚刚丁依重新给它清洁一新,它又恢复了干净清爽的样子。
“对,我用了回春术才长出来。”丁依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下了最后一口蛋糕。白光小狗在她旁边疯狂摇尾巴,丁依看到了,用手指刮了盘子里剩下的奶油喂给它。
“那它现在是什么情况?”
丁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它是龙,不该这么懵懂如人类孩童,也许是重伤功力退化了。”
梁凡:“那先慢慢养着呗。”
慢慢养着?今天这一天都够她受了。
丁依问梁凡:“师兄,你能帮我养吗?”
梁凡倒是爽快答应下来:“可以,不过最近不行,我哥哥生病了,最近我在家里住。”
“那什么时候可以?”
“半个月后吧。”
半个月有点久,不过正好赶在丁依小组的新项目开播之前,避开了她最忙的时候。
“你哥生的什么病?”
“病是小病,不过……”梁凡叼着勺子,苦恼于不知道如何描述他哥的病情,“我也刚被我爸妈召唤回家,还在观察情况。”
丁依还要再问,突然被拍了拍膝盖。
“哎哟。”
她揉着膝盖,狐疑地和龙对视。
对方的龙爪还搭在她膝盖上,圆圆的眼睛看着她,鼻孔呼哧喷了一下气。
“你又怎么了?”她问。
龙微微低头,用鼻子碰了碰她面前的蛋糕盘子。
“你还想吃蛋糕?你又饿了?”她问。
龙点了点头。
可蛋糕已经吃完了。而且,龙究竟会不会饿?
丁依正在思考,突然察觉龙用头蹭了蹭自己的手。
“你怎么了?头痒?”她狐疑道。
这时,梁凡和她打招呼,说自己要走了,他还有师父交代的活没干完。
叶瑾瑜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各有明确的分工,照顾受伤妖怪的活计大部分落在丁依头上。
出门前,梁凡想起了什么。
他伸出右手手掌,掌心朝上,一筐冒着白气的青色小虾瞬间从天而降,落入他怀中。
“灵虾?”
“嗯,给它的。”梁凡指了指龙,说完便出了门。
丁依抱着那筐灵虾,偷偷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可好一会儿了还是手上空空,只好作罢。
那条龙也跟到了门口。
它似乎觉得梁凡的消失很神奇,在梁凡出门后,它把两只前爪趴在门上,沿着门缝东闻闻西嗅嗅。看到丁依示意它过来,它又折返回来,伏在了丁依面前。
丁依把那筐灵虾托到龙的嘴边。
它嗅闻了一番,犹犹豫豫地舔进一口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又咳又呛。
“怎么回事?”
丁依掰过龙那毛茸茸的脑袋,擦了一把它眼角被呛出的眼泪。
捻起一只闻了闻,
嗯?这灵虾怎么一股芥末味?
4. 第4章
前一晚,丁依又在家熬夜加班,清晨再次被老杨吵醒时,她头疼欲裂。
“小丁,怎么回事?我才看到你昨晚发来的消息,第一期节目,魏家隆就不愿意拍摄?”
果然,如丁依所料,老杨痛苦的磨合期来了。
“嗯,艺统那边的反馈,艺人不愿意我们拍摄除节目录制外的私人行程。”
“那怎么办?”
“就按照我领导那天说的,拍得到最好,拍不到拉倒,直接拍一点节目后台的素材吧。”
“哎哟,你们真要这样?这怎么行呢,后台素材节目里要用,我们不能再用。”
“为什么不行?”
“道理不是很简单吗?你们卖会员给视频网站的观众,说买了会员就能吃两个菜,结果上了桌,两盘菜一模一样,观众肯定会骂的呀!”
丁依沉默了一会儿。
事情确实是像老杨说的这样,但那天张铭也和老杨说过了,他们这边,只要老杨做出的东西“播出去能是那么个东西就行”。可现在老杨反应过来,还是不想妥协。
她一定程度理解老杨的执着,但这只是个小项目,是边角料,她已经那么累了,不想陪着他较真。
好半天,丁依挤出一了句:“杨老师,我说了也不算”。
挂了电话,丁依走出卧室。
来回张望,才看见落地窗旁蜷缩着巨大的一条。
听到声音,龙的耳朵扇动了两下,把头转向丁依,
丁依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电费账单,和龙打招呼:“你感觉还好吗?”
看到龙只是定着不动,她补上后半句:“如果觉得还好的话,你就——”
话没说完,就看见龙用力点了个头,两只耳朵都跟着抖了抖。
丁依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到丁依的笑,龙歪了歪脑袋,眨巴了一下它圆圆的蓝眼睛。
清透的晨光笼罩着客厅。
丁依的早餐是奶油草莓蛋糕。她刚吃一口,就看见龙哒哒哒地从窗边跑来。原本躺在它身上睡觉的白光小狗,啪地一下被甩在地板上,迷迷糊糊地甩了甩头。
龙跑到她身边,看着桌上的奶油蛋糕,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丁依的膝盖。
“这是普通的奶油蛋糕,你不能吃,”她又问,“你是饿了吗?”
龙点了点头,低下头想往丁依怀里蹭。
丁依伸手揉了揉它的头顶。
她已经发现,龙把“点头”和“摸头”当成一个组合动作,每次它点头后,如果自己不主动摸它,它就会自己伸头蹭蹭。
丁依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龙的肚子。
这次龙倒是很配合,把肚子让出来给她摸,可惜丁依没摸出个名堂,也没摸出有没有胃或者肠子,只摸出一片绵软。
见龙扭来扭去的,丁依以为它痒,就住了手。
丁依还是很在意这条龙到底是不是“饿”了。
她想再试一次。
她端着自己的奶油蛋糕,示意给龙看。
“这是食物。”
她摸了摸肚子。
“我饿了。”
她吃了一口蛋糕。
“所以我吃了食物。”
她又拿勺子指了指龙。
“你是饿了吗?”
这次龙又不点头了,它歪了歪头。
它还是没懂“饿”的意思,但又想要吃。
丁依觉得头更疼了。
这条龙不仅不会说人话,似乎也没有自己的语言系统,虽然是传说中的“妖神”,灵智却似乎还不如普通的山精野怪,她第一次遇见这种妖怪
丁依如此在意这条龙会不会“饿”,是有原因的。
妖怪修炼,大抵分为三重境界,
第一境是“启明”,通俗来讲,就是本应蒙昧之物生出了智慧。
要修炼过“启明”境,需要妖怪“一开灵智”、“二炼妖气”、“三通人言”。“开灵智”、“通人言”都是字面意思。而“炼妖气”,便是指妖怪学会“炼气”,能转化天地精华为己用,可以以灵气为食。
第二境是“幻形”,修炼到这一境的妖怪,则可以“拟经络”“换皮囊”“藏妖相”,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化形为人,丁依见过的大部分妖怪,基本都是修炼到了这一境界。
第三境是“结丹”。对于这一境,叶瑾瑜没有多解释,只告诉丁依他们,能到这一境的妖怪,基本就是妖怪们口中的“上古妖神”。
这条龙不会说人话,显然未通人言,严格来说,是未过“启明”。
但它又是“龙”,算是“上古妖神”,也就是已到“结丹”。
这又弱又强的,它究竟能不能“炼气”呢?
如果能“炼气”,不仅关乎“饿不饿”的问题,丁依家中贴有叶瑾瑜的春风化雨阵,这是叶瑾瑜原本贴在木箱上的,原本就是用来方便这条龙吸收阵法的灵气。如果它能自己“炼气”,这条龙的伤口恢复速度可以大幅提升。
马蹄声在天空中响起,窗外的动静打断了丁依的思考。
小马又拉着大木箱来了,丁依把窗打开,马妖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
进来后,小马卸下了两个大竹篓,篓子里蹦蹦跳跳的灵虾像磁铁一样吸住了龙的眼睛。
丁依拉过竹篓,捻起一只虾,问龙:“这个你吃吗”
龙盯着虾,麻利地点了头。
丁依摸了摸它的头,发现它在焦躁地动来动去。
“张嘴。”丁依示范了一下张嘴的动作。
龙把嘴张开,丁依把小虾丢进了龙的嘴里。
“吃吧。”
这是龙第一次闻到海水的味道。
一瞬间,海风带来的咸味,浪花中的泡沫,海藻的腥香,还有沙滩上的矿物质气息……这些它理应从未体验过的海洋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在它的脑子里闪回。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些让它感觉很好。
丁依看到龙很快嚼吧嚼吧把虾吞了。
吃完,它的尾巴轻轻拍了两下地板。
拿手喂了龙两只虾后,丁依就停下了。
龙吃完嘴里的虾,眼睛亮晶晶,期待地望着丁依。
丁依没有继续伸手拿虾,而是推了推篓子,指着里面的虾:“自己吃吧”
龙好像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低下头闻了闻,就把头伸进了篓子里,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马全程在旁边看着。它道:“龙神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
丁依想起了叶瑾瑜说的“妖怪都尊龙为神”。
妖怪真的都把龙当成神吗?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也问出了口。
小马想了想,道:“好像是?反正大家都是‘龙神’、‘龙神’这么叫的。”
“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龙神们都……都很强大?”
小马语气有点虚,它看了一眼正在和篓子里的虾米搏斗的龙。
丁依问:“所有你见过的龙都很强大吗?”
小马遗憾地摇摇头:“除了它,我只见过一位龙神,就是丁小姐你也见过的那位。现在妖怪也越来也少,更别提龙神了。”
妖怪以灵气为食,随着灵气凋敝,妖怪数量自然也越来越少,这是丁依早就知道的。
“所以从前的龙比现在多吗?”
小马道:“估计是吧,所有老妖怪都这么说,它们说,从前龙神们不仅龙数众多,还非常强大,溪潭湖江海,它们无所不在,深受妖怪和凡人们的敬仰和爱戴,掌管天下水域,只要有水的地方,它们都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丁依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忍不住追问:“它们有告诉你,具体怎么个有求必应法吗?”
小马回忆了一番,道:“还真有。这件事,是街上开珠宝店的蚌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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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它说,那是它刚修炼成妖时,当时它已经有了灵识,能够‘炼气’,却还未至‘幻形’,不能化形移动,仍是只大河蚌的样子。它藏在近海的一处礁岩缝里,附近有一个渔村,它便每日吸收大海灵气修炼。”
丁依也认识那只蚌精,隐约记得它是个有点呱噪的性格,总是在妖群中大声聊天。
“然后呢?”她问。
小马继续道:“某一年,渔村爆发怪病,海里的鱼虾暴毙,尸体飘得海面上全是,村民也皮肤溃烂痛不欲生,渔村里一片死气,连那蚌精也日渐觉得头晕眼花,想来是灵气不足,灵核不稳,对妖来说,灵核一旦溃散,等同于魂飞魄散。你们凡人的官府派了官兵来,却只把整个村子封了,人兽妖都被困村里等死,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听起来确实是一个死局,但这蚌精显然最后没死。
“所以是龙救了它?”
“对,龙救了它。沿海的渔民靠海吃饭,本就有拜龙的风俗,村里也有一座龙王庙,垂死之际,村民更是竞相来庙里祈求龙王。蚌精也跟着一起,死、咳咳、死蚌当活蚌医,跟着村民一起求龙王,没想到真求来了一条海龙。那条龙神最终救了它,还有那个渔村。”
“龙怎么救的它?”
“下雨。那条龙下了一场雨,村民的病就都好了。”
“只是下雨?”
“对。那蚌精说,它即将魂飞魄散之际,看到一尾巨兽从海中游来,随后破海而出,腾空而起,竟然是一条龙!它盘旋到天空,立刻大雨倾盆,病患们触雨即愈,海里的鱼虾也不再暴毙了。蚌精自己淋了这个雨,更是修为大涨,直接越阶到了‘幻形’,蚌精对这位龙神一番感谢,便化形为人,离开了这个渔村。”
“那这条龙呢?”
“这我没问,估计施雨救人后,自行回到海里了吧?”
丁依沉吟不语。
小马今天还有其它的货要送。提醒丁依记得在小程序确认收货后,它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空中。
蚌精和龙的故事,让丁依对“龙”这种妖怪的力量有了新的了解。
如果光是施云布雨,就能在一个区域范围内扑灭瘟疫、拯救生命、提升修为,那龙的力量确实很强大。
不过……看着她面前那条吃到一半停下,开始满屋子哒哒哒乱跑的龙,丁依摇了摇头。
她还是很怀疑,这条龙和故事里的“龙神”,究竟是不是同宗同源?
为了这条到处乱跑的小祖宗,上班前,丁依把家里又“布置”了一番。
她在屋子的所有角落都贴满了别有洞天符,这样,这条龙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就不会撞到家具和墙壁。
她花了大力气在“小桃源”入口布了个清洁阵法,即使这条龙四处穿梭,也不会把她的公寓地板糊得满是泥浆。
她还从袖里乾坤中把自己珍藏的羊毛毯子找了出来——这是羊妖用自己的毛织成后送给她的,因为那只羊妖的原身是山羊,所以这块毯子非常珍贵。这张毯子被她铺在“小桃源”的一块空地上。
在她做这些的时候,那条龙一直哒哒哒地爬来爬去,又提醒了她——得给地板上一个悄无声息咒,不然底下的邻居指定得投诉。
整个过程中,她还不时得回复工作消息。
她在日程表里检查了今日行程:
上午有三个会,有二个需求要递,还有一个报告要交。
下午……对了下午她要……
眼看快到打卡时间,丁依急匆匆地出门。
龙哒哒哒地跟到门口,想跟着一起挤出去,白光小狗在后面使劲咬住龙的尾巴阻止它。
“你不能出门,晚上回来给你带吃的,如果饿了忍一忍。”丁依留下这句话,伸手“嗖”地把白光小狗收入袖中,就啪地把龙关在了家里。
龙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独自一龙和公寓铁门面面相觑。
5. 第5章
丁依踩点赶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里人还没到齐。
实习生小赵拉开身旁的椅子,招呼丁依过来,:“丁丁姐,坐这边。”
组长张铭看到她来,递给丁依一杯咖啡,笑道:“这杯是你的,难得看到你掐点来啊。”
丁依笑了笑,对他说了声“谢谢”。
这个会是新项目——《重启顶流时代》这档综艺的组内周会。节目没两天就要开录,许多事项亟待最后讨论定夺。
迟到的同事陆续进来,只剩陈妮一个人还没到,原定的会议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张铭却还拖着不开始。
丁依刚刚吃了一块小饼干,现在正无意识地把饼干的包装纸撕成一缕一缕。等得有点急躁,她问张铭:“我们能自己先开会吗?”
张铭道:“再等等陈妮吧。”
丁依问道:“把她负责的部分挪后面讨论不行吗?她不是PM,不用所有人等着她一个人吧。”
张铭刚想要开口,却又停下。
实习生小赵咳咳了两声,开门声响起——原来是陈妮进来了。
陈妮穿得光鲜亮丽地走进来,脸上化了全妆,衬得一圈早起的社畜同僚更加萎靡。
张铭把最后一杯咖啡递给陈妮,笑道:“提醒一下,你今天可是迟到了,下次得请大家喝咖啡。”陈妮接过咖啡笑了笑,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无视了他的暗示。
实习生小赵凑过来,和丁依说悄悄话:“本来我还有点尴尬,看她这样又是一肚子气。你说她开门前,有没有听见你说的话?”
丁依递给小赵一块小饼干,道:“不用管她,会开上了就行。”
她不想管陈妮,陈妮却记挂着她。
前面的会议进程还算井井有条,轮到陈妮负责的艺人需求,她一开口,不先说具体事项,反而语意不详、拐弯抹角地来了一大通:
“先和大家说个情况哈。最近临近开录,艺人需求特别多,我还是希望大家递给我需求的时候,能分一下主次。投入产出比不高的,尽量就别递给我了。”
见大家一片沉默,陈妮又自顾自接着道:“对了丁依——”
听到这句“对了”,丁依就知道陈妮要来找自己的事了。
“——我刚看到你早上发来的消息,你的那个纪录片,还想再问一次魏家隆的意愿?”
“嗯,对,纪录片导演那边还想再争取一下。”
“那个纪录片,不是说后台随便拍拍就可以吗?”
陈妮的语气很娇俏,里面有一种刻意的亲切,来试图掩盖她没礼貌的措辞。
周围有同事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但陈妮自己没有察觉。
“据我所知,没人说过后台随便拍拍就可以,这个纪录片既然列进了物料清单里,相信老板们也不是随便列列的。”丁依道。
”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大事小事要分得清。它跟主节目、跟商务通告比,总归是一个小拍摄。而且,魏家隆都已经拒绝了,还要再把需求递一次?节目马上录制,我这里不知道多少需求排队呢,你们这样太占用我和艺人沟通的资源了,我的带宽就这么点,可没办法替你们又争西瓜又拿芝麻。”说完这句,陈妮又话锋一转,语调似乎放软,话里却藏了钩子,“我听说,这个纪录片导演是第一次接带艺人的活?估计也是不知道艺人有多难协调吧?”
这句话是问句,丁依刚想回答,陈妮又自己抢在前头:
“新供应商不懂事嘛,我也能理解,就是希望我们自己同事能‘懂事’一点,自己先判断一下,不要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转发过来。”
艺人需求是陈妮统一负责的,说是统一负责,其实就是把大家各自的需求整合给艺统,艺统再给到艺人。说白了,她也是颗螺丝钉,只是被拧在了更被人看到的机器部件。
老杨提出纪录片第一期想要拍魏家隆后,丁依便按照流程把这个艺人需求连同其它她负责的部分,一起发给陈妮协调。魏家隆是这档节目里流量最高的艺人,理所当然有大量需求堆在他身上,丁依不是没预料到他会拒绝,昨晚第一次拒绝后,她也把情况同步给了老杨。她今早再发了一次,原本只是准备再尝试一次,不行就彻底算了,却被陈妮硬拿来挑刺。
看来陈妮进门时,十有八九听到了丁依的话。但这没什么,丁依相信自己没说错话,她只是就事论事。
陈妮一通输出,办公室里静了两秒。
张铭清了清喉咙,想要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却听丁依先开口了。
“抱歉,我没听懂,我在工作里不讲‘懂事’,只讲负责。我负责我该负责的,你也负责你该负责的。就算是王玫生病,我只是临时接手,我也要对这个纪录片负责,所以我被拒绝了一次也尽量争取,如果你觉得我的需求会害了你所说的‘大事’,你反馈给我,我会向领导申请中止这个纪录片的拍摄。既然它只是‘芝麻’,想来领导也会同意我的申请的。”
丁依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很淡。她全程没看张铭,但张铭听出了她很火大,而且这火很快会烧到他这里。
他赶紧开口:“这个纪录片不能不拍!明明白白写在会员物料的清单里,早就承诺出去了,要是不拍,我就真没东西填会员的坑了,上个项目我就欠了会员那边不少货,再欠下去要被投诉了!”他转头和陈妮道:“你就再和魏家隆提一次,拒绝了再说嘛!这些明星都是过气了才来的,没那么金贵!”
另一位同事魏清也开口帮着分析:“其实吧,纪录片这种小物料,反而是有长尾效应的。虽然拉新主要靠高光舞台片段,但衍生节目、后台花絮这些东西能保持用户黏性。”虽然陈妮一副没听见她说话的样子,她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对于明星来说也是,被这种物料吸引的粉丝更死忠,建议可以和艺人那边强调一下,也许这样他们的接受度更高?”
陈妮不搭腔,张铭皱着眉,反手敲了敲桌子。
见张铭终于黑脸,陈妮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那我再去问问吧。”
围观全程,实习生小赵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她摸出手机,给同在这家网站实习的同学琴琴发了条消息:「今天午饭一起吃,我一定要和你吐槽我们组的极品!」
琴琴很快回复:「好滴,十二点,还是在小狗咖啡厅碰头~」
午休时间,小狗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的装潢非常有家庭氛围,软软的沙发,毛茸茸的垫子,四处散落的小狗玩具。
这附近的大部分餐饮店在午休时间都人满为患,这家店却十分清闲,因为某些原因,大部分在开发区打工的牛马不会选择这家店吃午餐。小赵和琴琴乐得不跟别人挤,于是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啧啧啧,真没想到,这个陈妮原来是这种人。”听完小赵复述整段对话,琴琴面露惊讶。
“怎么,你原来就知道她?”小赵问。
“知道啊,她经常来我们办公室串门,和我们领导聊天一聊就几小时,每次来都给带小零食和奶茶,语气也挺和气,我本来觉得她人挺好的。”琴琴道。
小赵这才想起,琴琴是在艺统组实习,正是陈妮负责对接的部门。
“她在你们那儿都聊些什么?”小赵问。
“没聊什么有意义的,就是一起吐槽。她俩特别爱吐槽别人,你说的那个名字好像也听她吐槽过,那个丁什么……”
“丁依?”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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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她说这个丁依,特别拿鸡毛当令箭。”
“切!陈妮自己才是吧?对接个艺人,把艺人像当神仙捧着,需求连提都不让提了,我劝她别太爱了。”回忆起陈妮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赵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这点最让我觉得奇怪,你说她在你们组把艺人当作大神供着,可她和我领导聊起艺人,可不是这幅面孔。”
“喔?她在你们那儿不是这样?”
“对,她和我领导聊起艺人,别说把艺人当神仙,简直像把艺人当……”琴琴皱着眉,艰难地找形容,“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我感觉吧,她像把艺人当戏子、当卖笑的,有点瞧不起的意思,反正她俩只要聊起艺人,不是聊恋爱出轨劈腿的八卦,就是回忆哪个男明星和她们说话像调情的。”
哎?小赵也有点懵。她问:“可能这些明星本来就人品差?”
“也许吧?但这个陈妮做人两副面孔,肯定也有问题。”
她俩还想再讨论,被上菜的服务生打断了。
“主人,你们饿了吧?汪!”
带着狗耳头箍和毛绒尾巴的浅栗色头发的年轻男生,在桌上放下两盘番茄蛋包饭后,看着她俩的眼睛问道。
这么羞耻的台词,这个男生却说得无比自然,说完他也不离开,只是咧着嘴看着她俩笑。他的眼睛热情得像要发光,看他的表情,如果他身后的尾巴真的能动,说不定现在真的会疯狂地甩个不停。光是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小赵和琴琴就忍不住脸红,感觉体内的催产素和内啡肽在疯狂分泌。
没错,这是一家小狗主题的男仆咖啡馆。
“我发现,旺旺最近,是不是沉稳多了?”
看着不远处那位热情的男服务生,梁凡问道。他身体斜倚着吧台的柜子,手上五指翻飞,用某种法术操纵着眼镜布,让它追在空中乱飞的眼镜框后面四处跑。眼镜框东飞西窜,不时撞到橱柜和台面上。
“嗯,对,他这两天是沉稳了点。”回复梁凡的是吧台前的另一人。他穿着咖啡师的制服,背影非常瘦削,头发同样是栗色的,只是颜色更深一点。他话里带着清淡的笑意,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工作中的架势,都明显沉稳得多。
“不错啊,这么快就克服了原身的天性?”梁凡道。
那人笑道:“其实也没完全克服,上周丁小姐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旺旺又忍不住在其他客人面前露了尾巴。”
“喔?师妹她来过?”
“嗯,那天丁小姐特别生气,大骂了旺旺一顿,还发誓说她再也不管他了,那之后旺旺一直夹着尾巴。不过——”他把头往一个方向转去,好像在看什么,姿势却有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梁凡也看过去,发现旺旺上完菜后,虽然站到了远处,却仍克制不住地咧着嘴笑着看向两个女孩,似乎很想靠近她们。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次他能忍几天,早就和他说过,人的形态不像狗身,真怕他被客人当成变态。”
“没事,你要相信狗的天性,旺旺愿意靠近的客人,一定都很喜欢他,”梁凡安慰他,“话说,真没想到,师妹她工作忙得像要死了一样,居然还能抽出时间过来。”
“丁小姐她一向是——”
那人正说着话,梁凡却看到自己四处作乱的眼镜框直直往他的头上撞去。
“哎——”梁凡正要紧急掐诀,却见那人轻轻伸手一拂,就把眼镜框和眼镜布一同收入手中。
他转头伸手,把镜框和布递给梁凡。他温和的脸上,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十分显眼,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灰色的瞳孔却如同死海一样静谧。
这是一双不能视物的眼睛。
6. 第6章
“好险!抱歉啊戌铃,差点打到你了。”梁凡挠了挠头,从他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镜框和眼镜布。
戌铃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他脖子的姿势有点别扭,可能因为他并不是用眼睛在看东西。
电话铃声响起。
梁凡接通手机:“喂,师父?”对方说了什么,梁凡面露尴尬,有点畏缩地回复道,“我没忘,嗯嗯好,下午那时候我会准时回来的。”挂了电话,他和戌铃匆匆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咖啡馆。
听着梁凡冲出去带起的一阵风声,戌铃笑了笑。
他有些僵硬地低下头,继续移动手中的花缸,然后拉高收尾,拍了拍手边的铃铛。
一个声音呼哧带喘地小跑过来,是旺旺。
“咖啡好了,送去给两位小姐吧,”戌铃仿佛看到了旺旺着急忙慌想端走的样子,说完又补了句,“小心点,别洒了。”
“汪!”旺旺坚定地回复了一声。
旺旺看着面前的两杯咖啡,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哇,拉花是小狗哎!
桃坞镇,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水乡小镇。
自西向东流淌的镜花溪从镇中穿过,倒映着河道两侧的树影。一座老旧低矮的石桥横亘其上,刻在桥身上的字痕已被风化得模糊,仔细辨认才能看得出——是桥的名字,“忘川”。
镇上很冷清,年轻人大多都搬进城了,本地只留下一些老人。傍晚时分,偶尔会有一些风尘仆仆的徒步佬从镇上穿行而过,那就是刚从附近的钟罗山下来的,桃坞镇是下山的出口。一些老人会在沿途摆上小食铺子,卖给登山客蒸粽子或是茶叶蛋,赚一点养老的零花钱。
章家婆婆今天就支了这样一个小摊子,摆在了离忘川桥几步远的地方。一只中华田园犬安逸地睡在她脚边,岁月静好。
远远看到一个穿着鲜亮的身影走近,章婆婆先以为是安家那个在城里读书的外孙女,近了发现是另一个城里打扮的年轻女孩。
来者是客,章婆婆热情地向她兜售起来:
“姑娘,这么早就从山上爬下来啦,粽子要吃伐?”
听到章婆婆打招呼,丁依对她挤出一个笑。
开完今天最后一个会,她就从公司直接赶了过来,因为缺乏睡眠和疲劳过度,现在满脸活人微死的疲惫感。再加上她身上这件在办公室里披着刚好的夹克,到了这开阔的郊外小镇实在难以御寒,更是让她冷得直哆嗦,一路过来都在搓着手臂取暖。
丁依不爱吃粽子,原本准备直接走人,但听章婆婆说“热粽子可以拿着捂手”,还是停下来买了一个。
她走后,章婆婆才后知后觉地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姑娘怎么穿的不像是来爬山的,倒像是来上班的?而且这钟罗山一上一下至少要七小时,山上也没借宿的地方,怎么这个点,这姑娘就下山了?看着瘦条瘦条的,体能这么好?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往丁依离开的方向瞅了一眼。
咦?一睁眼的功夫,人影都没了。
丁依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忘川桥脚边。
桃花树枝低垂,掩映着这座有年头了的石拱桥。
桥底,水面平静如镜,映着岸边的景色:
桥底墩子上坐着的石狮子,脖子上挂着一把金锁;一株岸边的桃树,冬日居然也冒了嫩绿的新芽;一滴从新芽上滑落的露珠,落入水中;桃树的另一支枝干上,不知被谁家小孩儿,高高挂上了一盏红灯笼,正随风晃动;一块大得有些突兀的石头压在树根处,表面长满了青苔。
细看这倒影,似乎违反了镜面反射原理,显出几分妖异来。
丁依却似乎不以为奇。她走近水边,轻声念道“五行相生,渡我归街”,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水中倒影之中。
在她踏入的瞬间,倒影幻变为了另一副景象,并且异常清晰,仿佛是高清4K的摄像头在现场直播:一条热闹的小街,鳞次栉比的商铺。街市中挂满了灯笼,甚至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和阵阵街边小吃的食物香气。
等到丁依整个人沉入水中,这倒影中的街市才消失,变回了原来的图景。
微风拂过,红灯笼簌簌作响。远处,阵阵狂躁的犬吠传来,隐隐听到章婆婆在责骂那条土狗:“哎哟,撞邪了你!”
镜花溪底。
被水裹住身体的瞬间,丁依闭上了眼睛。
很特别,没有浸水的潮湿,也没有溺水的窒息。就像踏入一层柔软的幕布,轻柔的包裹感瞬间将她缠绕。在一瞬间的失重后,她的脚踩上了实地。
丁依睁开眼。
在她脚下,是一片葱葱郁郁的草地,草地上的野草有她腰那么高,还长着巨大的盆状叶片,此刻,察觉到有人进来,它们嗖嗖地转来转去,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其中有几株已经认出了丁依,在和她打招呼——这是是一大片机灵聪慧的谛听草。
前方,一座青石牌坊矗立在她面前,透过其上的雕梁画栋,隐约可见后面那一条白墙黛瓦的江南小街。
牌坊顶部悬挂着匾额,上书三个大字:
「妖行街」。
妖行街是驭灵宗的总部所在,也是人妖共存的世外之地。
镜花溪外的凡人社会,每天都在发展迭代,让人永远追赶不上。而妖行街的这条青石板路,却似乎亘古不变。至少,从丁依初三那年被叶瑾瑜牵着手第一次踏上这里,它就没有变过。
但今天,好像略有不同。
平时街市喧闹、炊烟氤氲的妖行街,乍看还是一样热闹。
只不过,少了些丁依熟悉的面孔。
常年营业的“阴阳药庐”大门紧闭,上面挂着“盘账休业”的木牌。
小羊妖开的“忘忧奶茶”倒是开着门,但柜台上空无一人。
“五福狗咖”也冷清清地关着门。以往,只要有脚步声经过门前,不管是不是客,店长和店员就会一同冲出来汪汪叫着欢迎。
从街头走到街尾,丁依没能和一个熟妖打上照面。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顾不上自己已经累得头晕眼花,捏了一个缩地诀加快赶路。
赶到妖妖灵小居,看到镇守大门的两只石狻猊,丁依才松了口气。
妖妖灵小居位于妖行街的尽头,东边毗邻妖事局的府衙,西边则是陶叔开的饕餮饭店。
丁依走上大门的台阶,识别到丁依的灵脉,石狻猊们“吱嘎”一声打开了门。
穿过郁郁葱葱的灵竹林,丁依走进了大堂。
大堂空荡无人,丁依喊了几声师父,不见回声。
她进门前放松下来,现在心中又敲起了警觉的小鼓。
昨天她就用手机给叶瑾瑜留了言。何况,外人进入妖行镇,谛听草会向叶瑾瑜汇报行踪。石狻猊开门,叶瑾瑜更是会收到提示。
或许有什么意外的急事耽搁了叶瑾瑜。但能有什么意外呢……
想到这里,丁依突然莫名有点心悸,她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给师兄梁凡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嘭!”
突然,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响起。
什么情况?
丁依手里捏着心如刀割诀,飞快地转身——
漫天彩带下,一位披着克莱因蓝道袍、戴着贝雷帽、踩着雪地靴,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正笑盈盈地看着丁依。她手里拿着平平无奇的凡人商店的纸花礼炮,眼睛周围笑得都是褶子,透出明亮的狡黠。
丁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喊了声:
“师父!”
她就知道。
不等丁依把“师父”两字念完,背后又是“嘭”“嘭”连着两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
还来?
丁依转过身,看到师兄梁凡和师弟晦明一左一右,手里也拿着礼炮。
师兄梁凡看到丁依目光望过来,像收到信号,“唰”地一下齐齐拉开了一卷大红横幅,并大声喊出了横幅上写着的一行大字——
“热烈庆祝驭灵宗第一大美女丁依——生日快乐!!!!!!!”
师弟晦明一脸“好丢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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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的表情,但仍然坚强地站在梁凡旁边,并用嘴型跟随梁凡表达了他的祝贺。
丁依此刻的心情复杂得就像陶叔烤糊的八珍糕,五味杂陈。
熙熙攘攘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小妖怪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羊妖,小马,一块正在哐啷哐啷蹦跶的镜子,一株会走路的苹果树,一只有点像长鼻子猪的小精怪,一只足足有九个头的乌鸦,一只大贝壳,四五只毛茸茸的狗妖——它们是狗咖店长及店员们——
羊妖的咩咩声、马妖的嘶鸣声、树枝的簌簌声、镜子撞到扇贝的哐当声,最响亮的还属狗妖们声如洪钟的werwer声……把还算宽敞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叶瑾瑜笑呵呵地看着吵闹的小妖怪们和她的三个弟子——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然后她把手拢成喇叭,大喊:“集体注意!开始!”
丁依:?
下一秒,那只九头乌鸦飞到空中,九张鸟喙同时张开,马妖小马用蹄子踏出踢踢踏的节奏,羊妖脖颈的铜铃无风而动,小蚌精兴奋地疯狂开合。全体妖怪们加上叶瑾瑜和师兄梁凡都放声高唱了起来:
对所有的修行说拜拜~
对无尽的美好说嗨嗨~
亲爱的丁依生日快乐~
每一天都精彩~
……
这支荒腔走板的生日歌,如果去掉那些“咩咩”“werwer”和马的嘶鸣声,也许旋律还能更清楚点。
歌声结束的瞬间,小蚌精因为过于上头而爆炸般地喷洒漫天的珍珠,苹果树精也不甘示弱地猛摇树干狂甩苹果,圆圆的苹果和珍珠滚落满地,让正兴奋绕圈的几只狗妖摔了两跤。
丁依被挤得东倒西歪,唯一的好处是她在妖怪堆里终于不那么冷了。
她抱着双臂偷偷挤到狗妖和羊妖之间,蹭它们毛茸茸的皮毛取暖。突然,不知谁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一股暖意瞬间流淌她的全身。她转头想看是谁,却被一只兴奋的狗妖瞬间扑倒。
《群妖惊喜生日歌》的余韵还没消散,一个寸头络腮胡的彪形大汉闪现在妖群中,如果不是头上一双粗壮的长角,他的外貌几乎与凡人无异。
“嘿小东西,都让一让!让一让!”这个彪形大汉将小精怪们扫开,把大堂隔出一片空地。然后他一个响指,一张超超超超级巨大的圆桌嗖地降落在大堂中央。
梁凡在一旁插嘴:“陶叔,你的桌子是从巨人家里偷的吗?”
叶瑾瑜接话:“看起来像从晦明他爸家偷的。”
比巨大的桌子还显眼的,是桌子上巨大的白色动物雕塑——大到占满了这个巨人尺寸的圆桌,桌边的丁依抬头甚至望不到它的顶。
陶叔用饱含自我赞许的眼神欣赏了一会儿这个巨大白色动物雕塑,才开口催促寿星:“你赶紧吹蜡烛许愿。”丁依才意识到这个白色雕塑原来是一个生日蛋糕——覆盖其上的白色是厚厚一层的鲜奶油。
“蜡烛在哪儿?”丁依问。
“蛋糕顶上呢!”陶叔粗声粗气地回答。
这个蛋糕实在太大了,站在蛋糕脚下,丁依甚至看不到顶上的蜡烛。
她给自己施了一个悬浮咒,想要升到蛋糕上面。
因为疲劳,她的悬浮咒有点不稳,正当她摇摇晃晃的时候,一股力量托住了她。
到了空中,丁依终于看清这蛋糕的造型是什么动物——龙首、马身、麟足——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貔貅。貔貅头顶上,稳稳地顶着一根粗粗的红蜡烛。
蓝天,白云,红蜡烛,雪白的貔貅蛋糕,丁依掏出手机给蛋糕拍照。为了把下面的妖和人也拍进去,她特意又飘得更高了点。
看到她拿起手机拍照,大家纷纷摆起了姿势。陶叔得意洋洋地催促:“拍好了快许愿啊,这蛋糕我加了料的,巨灵。”
咔嚓。
在一圈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眼睛的注视下,丁依飘到了蜡烛的旁边,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神啊,如果真的能灵验,我的愿望是……」
7. 第7章
许完愿,丁依睁开眼,刚想吹灭蜡烛,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像一双温柔的手帮她把蛋糕顶端的烛火扑灭。
“行了,小丁子你快下来。”把偷舔奶油的狗妖赶远,陶叔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大铡刀,哗的一下把这头奶油貔貅一分为二。
貔貅肚子里哗啦啦撒出来一片红彤彤的东西——巨灵果,一种南方深山中才能偶得的仙果,传说由王母娘娘的蟠桃树种培育而成,有大补灵气的作用。
陶叔得意大笑:“貔貅那老东西向来只出不进,我这次把他做成蛋糕,让他大出血。”
一旁的丁依听到:“……”
蛋糕里塞了这么多巨灵果,难怪许愿“巨灵”。
丁依捡起一枚巨灵果吃了,味道和口感有些像莲雾,不同之处是吞咽下去后,不像凡人吃的水果进入胃里,而是化作灵气,散入四肢百骸。
几只狗妖从另一边跳进蛋糕里撒欢,丁依不动声色地切了一大块尚且完好无损的貔貅蛋糕,装进自袖里乾坤中。
看到她的小动作,陶叔热情地又切了一大块给她:“喜欢吃就多打包点回去,”
蛋糕被瓜分得只剩残骸,陶叔满意地一挥手——圆桌上出现了琳琅满目的美食,它们都是由灵气幻化而成,陶叔为每个妖和人都准备了适合的食物。丁依面前出现了一份蛋饺定食,师兄梁凡是汉堡套餐,师弟晦明是海鲜刺身拼盘,师父叶瑾瑜则拥有了珍珠奶茶加上裹酱炸鸡。
所有人和妖都落座,叶瑾瑜偷偷看了看丁依的脸色,坐在了她的身旁。
丁依咬下一口蛋饺,感觉温暖的肉汁流过食道落入胃里,连大脑的皮褶都舒服得被熨烫开来。
“还冷吗?”突然,她身旁的叶瑾瑜开口问道。
丁依并不意外叶瑾瑜发现自己冷。她答道:“不冷了,”低下头又咬了一口蛋饺,“吃了东西好多龙。”
“发现被我骗来,是不是很生气?”叶瑾瑜又问。
丁依顿了一下,道:“没有。”
“骗人,刚刚你转过身来的时候差点就发火了。”
“真没有,”丁依笑了笑,“你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嘛,我干嘛发火?就算我发火了,也不是生你的气。”
她把筷子伸到叶瑾瑜的盘子里,夹走了一块最大的炸鸡。
叶瑾瑜把炸鸡往丁依那边推了推:“其实我今天一看到你,就后悔把你骗来了。”
“怎么,怕我发火吗?”
“不是,是看到你的脸才知道,你是真的太累了。”
丁依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色这么差吗。”
“是啊,你的脸色差得很。”叶瑾瑜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觉得很过意不去,原本是想给你个生日惊喜,但逼得你累成这样还要赶回来,好心办坏事,不是我的本意。”她转头看向丁依,道:“师父和你说声抱歉,是我不了解你们年轻人工作有多辛苦,想得不周到了。”
“哪有帮人过生日的要给人道歉的。”丁依状似不经意地岔开话题,然后又夹走了一块叶瑾瑜的炸鸡。
“唉,为师对不住你,”叶瑾瑜伸手轻轻摸了摸徒弟的脸,“你说你脸色差也就算了,怎么还长那么多痘呢?”
丁依:……人身攻击开始得这么突然的吗?
其实丁依说谎了,她刚刚确实想发火,而且不止一次。
从前,在三个徒弟的小鸡崽时期,叶瑾瑜最爱玩这种“生日惊喜”的恶作剧。那时候,每年生日前后,他们三个就杯弓蛇影,看什么蛛丝马迹都怕是叶瑾瑜给的生日“惊喜”。
不过,随着梁凡和丁依毕业、工作、在城市里忙碌了起来,这种“生日惊喜”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这次叶瑾瑜把丁依骗回来,用的理由是“有大事”、“一定要来”,丁依推脱了好几次。她之前实在太忙,后面又要出差,见叶瑾瑜实在坚持,才在今天抽空回来一趟。现在想起了,她的生日其实还有两天才到,也难怪她没有想到。
丁依不知道梁凡和晦明是怎么想的,但现在的她,别说“生日”,就连“生命”都已经被工作压榨得快没了。
刚刚自己又冷又累又担心,结果一回头看到叶瑾瑜拿着烟花站在那儿的时候,她确实很想生气大叫。但最后,她还是陪这个老小孩,还有这帮吵闹的妖怪,把这个她看不上的“生日惊喜游戏”玩到了最后。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陶叔的蛋糕虽然太大,但确实也很好吃。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搓着手臂听那个吵闹的生日歌时,不知道是谁给她身上贴了一个能让身体温暖的符纸。
可能是因为,当她摇摇晃晃地施着悬浮咒时,叶瑾瑜又偷偷托了她一把,就像小时候她刚学法术时那样。
可能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叶瑾瑜蓝色贝雷帽下的头发,比十年前她终于松口答应自己时,要白了不少。
还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每当丁依三推四阻、还是又被叶瑾瑜骗来妖行街的时候,最后都会有同一种感觉——
还好回来了。
餐桌另一边,妖怪们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众妖中,一只小蚌精激动的声音尤其引人注目:
“……在进入黄龙大人的宫殿之前,我从没见过那么金碧辉煌的建筑!”
听到这小蚌精的话,丁依的师弟晦明发出了“嗤”地一声。他的这声嘲笑,被淹没在了其它妖怪们艳羡地赞叹声里。
七八只精怪围在小蚌精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天哪,你居然能进入黄龙大人的宫殿!”
“我还从未瞻仰过龙神的尊荣呢!”
“黄龙大人如此尊贵,也会见我们这种小妖怪?”
听到他们的话,小蚌精十分得意:
“一开始我也十分惶恐,黄龙大人这样的真龙上神,又执掌中央戊己土,怎会让我这种水族小妖进殿?没料到,黄龙大人他不仅纡尊降贵召见了我,还封我掌管一方水域!”
小精怪们齐齐吸气。
羊妖弱弱地“咩”了一声,问道:“龙神大人他,封了你哪块水域?”
小蚌精道:“离镜花溪不远,以后等我治理好了,邀请大家一起到我治下赏玩。”
苹果树精也抖了抖树冠:“黄龙大人有说,他为何选中了你吗?”
小蚌精正色道:“想必是我与龙神同为水系的关系,想当年我爷爷也是天生地养、纵横一海的大水妖,我们这一脉的蚌精也自有一套控水的绝招。”说完,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它抖了抖自己的蚌壳,不知从哪儿引来了一小股稀稀拉拉的水流。
见了这股水流,刚刚还围在蚌精旁边赞叹的众妖突然沉默了。
这时,突然不知哪个妖怪尖叫了一声:“看来以后不能叫你小蚌精,要叫你小蚌神了!”
小蚌精原本正因为沉默而无措,听到这声夸奖后又得意起来,两片蚌壳开开合合,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河蚌成精?我还以为是快板成精了。”一旁,丁依的师兄梁凡围观了这场热闹。他感慨:“原来黄龙这么热心,连河蚌都管。要不让师妹把她那里养着的那条龙,也送去黄龙那里算了,半个月后我可真不见得能帮她养。”
晦明还没听说这个事:“丁依那里养了条龙?”
“嗯,师父新捡到的。那条龙伤得特别重,师妹说送到她那里的时候,跟条菜市场的泥鳅精似的,浑身都是伤。”梁凡说道,手上想把汉堡掰开,结果挤了一手番茄酱。
晦明的鼻子哼了哼,不知道是在嫌弃梁凡手上的番茄酱还是别的什么。
梁凡看了他一眼:“师弟你感冒了吗?今天是有点冷,我看师妹也冻得够呛。”
晦明不耐烦道:“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们这些凡人不一样,不会因为吹吹冷风就感冒生病。”他伸出一根手指,手指瞬间长出黑色的鳞片和尖利的指甲,轻轻松松帮梁凡切开了汉堡。
“哇,谢谢!”梁凡咬了一大口汉堡,嘴里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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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对晦明说:“也对,师弟你当然不怕吹风”,在晦明一脸嫌弃的目光中,他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酱,才继续道——
“毕竟你也是龙嘛。”
那边,叶瑾瑜还执着于和丁依探讨她的工作问题。
“话说,如果用法术,会让你的工作变得简单点吗?”
丁依认真思考了用法术批量做PPT的可能性后,回答道:“感觉不行,我的工作都是用电脑和手机,有什么控制电子产品的法术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毕竟她们门派创派的时候,四大发明都没发明全。
叶瑾瑜又提议:“那或者你换个工作呢?凡人里也有小马这种工作吧?如果用悬浮咒来送,应该比普通凡人更快吧?”
丁依解释:“不可能的,用法术只会比用凡人的电动车更累。”
用悬浮咒通勤她倒是试过,原本是想避开早晚高峰,结果一次通宵加班之后,她因为太困,差点从空中摔下来了。丁依不爱和叶瑾瑜聊这个,总有一种年轻人和脱离时代的老年长辈抱怨工作的无力感。
叶瑾瑜遗憾道:“哎,时代不一样了,我年轻的时候,只要到有钱人面前露一手法术,他们都拼命给我送钱、求我帮他们祛除邪祟呢。”
丁依也很遗憾:“现在我要是在外面露一手法术,可能会被当成邪祟给祛除了。”
“那你工作这么累,那条龙是不是没时间养?”
“是啊,接到它的那天我就和你说了。”
“抱歉,是为师考虑不周,不行的话,还是让小马拉回来吧。”
“拉不回来了,那条龙我已经随便找个地方丢了。”丁依又夹了一块叶瑾瑜的炸鸡。
叶瑾瑜睁大了眼睛。“你把那条龙丢了?”
“嗯,不是按你说的吗?养不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丢了。”
“啊这……为师那是开开玩笑。”
“啊这,那怎么办?丢都丢了。”丁依说着,筷子又往叶瑾瑜的盘子里伸,发现只剩最后一块炸鸡,她又把筷子缩了回来。
叶瑾瑜把这块炸鸡夹进丁依的盘子里,小声地问道:“真丢啦?你不是说那条龙的伤很重,还没开灵智,不会法术也不能化形,应该不能自己行动吗?”
“那也没办法,上班太忙我也没时间。”
“那你丢哪儿了?”
“塞进马桶冲进下水道里了。”
叶瑾瑜舒了口气——看来没丢。
“下次再送妖怪过来,不要这么突然了,至少等我回了你信息再说,特别是像这几天,刚好和我工作撞上了,我忙得就跟石头往山下咕噜噜滚似地,真的照顾不过来。”丁依连珠炮似地抱怨。
叶瑾瑜连声表示“为师错了”,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把那条龙送回来?”
“送回你这儿吗?我问了梁凡,他说过半个月后可以帮我养。”
叶瑾瑜立刻从善如流:“那你送他那儿吧。”
丁依想了想,改口道:“还是送回你这吧,等我这次出差回来就送。”她明天就要出差,今晚把那条龙送回来也有点匆忙。
她想起什么,又问叶瑾瑜:“我把那条龙送回来了,还算完成了一条KPI吗?”见叶瑾瑜故作难色,她拿筷子敲碗:“它那么重的伤,可是我救的,就算送回你这儿,我也照顾了它将近十天呢!”
“算算算,算你的KPI!”叶瑾瑜道,她叹了口气,“下次不方便,直接跟我说吧,倒也不用你这么透支身体。”
丁依低下头:“一码归一码,工作虽然累,但欠了您的,我该还还是应该还。”她用筷子戳起一个蛋饺,“等我熬过这几个月工作最忙的时候,我和您说,您再把妖怪送来。”
叶瑾瑜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丁依的后脑勺。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徒弟:“那你出差,那条龙就待在你家里?”
丁依这才想起:“其实我这次回来,也是想找您借点东西……”
8. 第8章
吃饱喝足后,小妖怪们陆续前来告别,并送上丁依的生日礼物——各种各样稀奇可爱的灵器。丁依足足收了一麻袋,她把它们全放进了袖里乾坤里。
客人都离开后,师徒三人帮陶叔一起善后。全部收拾好后,陶叔又让丁依打包了一大堆好吃的,才放她先行离开。
丁依离开妖行街时,天光已经有点昏暗。
她没有马上回城,而是掐了一个悬浮咒,沿着镜花溪,往钟罗山上飘去,目光专注地沿着溪水探看。
没过多久,她就察觉身后有人。
侧目扫了一眼,她开口问道:“你也出来了?刚刚怎么不一起走?”
“临时想起来有点急事。”晦明慢吞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上前和丁依并行。
丁依的眼睛仍看着脚底下的溪水与山景。
“你今天吃东西的口味变了。”晦明突然开口。
“嗯?”
“你以前可没那么喜欢鱼和海鲜。”
“嗯。”
丁依今天确实蹭了陶叔的很多海鲜,还往袖里乾坤里打包了不少。
“而且你今天没怎么吃蛋糕。”
“嗯。”
晦明对丁依心不在焉的态度有点不满,他提高了音量:“你听我说话了吗?你在想什么?”
丁依被吓了一跳,如梦初醒,转头问晦明:“龙一般吃什么?”
“哈?”晦明似乎难以理解丁依的问题,“我想吃什么吃什么。认识我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
“那你饿了呢?会吃什么。”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饿。”
丁依又问:“所有的龙都不会饿吗?”
“呵,”晦明反应过来,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那条泥鳅精。”
丁依停下,她看向晦明的脸,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你生气了?为什么。”
“我没有生气。”晦明用一种僵硬的语气说,丁依怀疑他在故意模仿哪部老土电视剧里的台词。“你一定要我建议的话,我觉得给那条泥鳅精吃腐烂的泥土就够了。也许师父应该修改一下《百妖经疏注》,搞得好像随便哪个村井山溪底下钻出来的,都可以被你们叫作龙。”
丁依觉得晦明对那条龙的敌意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对他这种间歇性的阴阳怪气,丁依倒是已经很习惯了。
她点点头:“不好意思,都怪我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凡人没见识,才把小溪里钻出的泥鳅精也当作龙。”
晦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这样和我说话?”
究竟是谁先这样说话的?丁依觉得他简直是倒打一耙。
“好吧,不聊这个话题。”和从前一样,丁依决定先向他服软,“我来不及了,要先走,晚上还有点工作。”
听到她要先走,晦明刚松下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么着急?真不知道你那个凡人的工作有什么好做的……”
没等晦明把话说完,丁依就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喂!”晦明叫了一声,丁依没有回头。
他烦躁地踢了一颗无辜的树冠:“切!”
寒风呼呼刮过脸颊,丁依的手里掐着悬浮咒,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第一眼看到那条满身泥巴的龙时,她自己也喊它泥鳅精,但听晦明这么叫,她心底又有点不舒服。自己确实不再像小时候,乐于和晦明玩“小朋友闹矛盾了又和好”的斗嘴游戏。
如果往前追忆,在潮湿的青春期,师兄妹三人中,相比活泼开朗到有点像个傻缺的大师兄梁凡,丁依和师弟晦明其实更亲近。
那时候,她是凡人暴发户家乖戾的长女,他则是龙神骄纵的独子,都因为“糟糕”的性格被父母放逐到这个世外之地。
丁依的妈妈至今不知道叶瑾瑜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叶瑾瑜是位“大师”。叶瑾瑜的这名号,得益于她热爱给有钱人们“露一手”。
丁依第一次被妈妈带着来见叶瑾瑜,是因为她妈妈听说这位“大师”能给小孩子驱邪,所以想把自己“中了邪”的女儿带过来给“大师”看看。
被说成“中了邪”,对十五岁的丁依简直是比死还难堪的羞辱。
那天,夏日炎炎,蝉鸣声声。丁依妈妈从城里开车到桃坞镇,一路上,丁依一眼都没有看她,全程用眼睛死死地瞪着窗外的青山绿水,坚信这辈子再也没什么好事能把自己从这种地狱般的痛苦泥沼中拯救出来。
在一座被桃坞镇本地人叫作“安家老宅”的江南古屋里,这对互相不看彼此的母女终于见到了“大师”的真身。披着克莱因蓝道袍、戴着同色系淡蓝色贝雷帽的叶瑾瑜,坐在丁母口中“一定值不少钱”的古朴大堂里,笑眯眯地接待了母女俩。
当丁依发现叶瑾瑜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胡须花白、满口烟味、喜欢拿着一卷发黄旧书故弄玄虚的老骗子时,她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尤其在叶瑾瑜笑眯眯地点头回应妈妈对丁依的那些荒唐吐槽后,丁依甚至感到更加愤怒了。
她为自己看到叶瑾瑜第一眼时心底冒出的那点希望而感到可笑。
在丁依第三次因为故意弄出奇怪的声响而被她妈呵斥后,叶瑾瑜笑眯眯地叫来一个叫梁凡的同龄男孩,请他带丁依去吃点零食,再到后山去玩一玩。
梁凡那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如今的社交天赋,他非常自来熟,和丁依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就是那个‘中了邪’的妹妹吗?你好酷啊!”
丁依被梁凡带去厨房。梁凡从一个看起来像是会做人肉叉烧包、被他叫作陶叔的凶狠厨子那里,要到了三块巨大的草莓奶油蛋糕。
梁凡分给丁依一块,自己端着另外两块,和丁一一起往后山走去。
“后山”其实算是钟罗山的一个山脚。这是丁依加入驭灵宗后才知道的。
进了后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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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出了安家老宅的庭院,除了树木山石外不见人影。梁凡让丁依在溪水旁等他一会儿,他要去找某个人。然后丁依就看着梁凡像个杂技演员似的托着两盘蛋糕走进了小树林里。
溪水潺潺流淌,微风吹拂着树木。丁依坐在溪边的青石上,感觉这山水好像也没有她过来的路上那么可恨,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咕叫了起来——她饿了。
拿起小叉子,她尝了一口草莓奶油蛋糕,心想这乡下厨子烤的蛋糕居然这么美味,而且非常丝滑、入口即化,丝滑到什么程度呢?吞进喉咙就像空气一样消散了!
蛋糕快吃完了,梁凡还没回来。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丁依转头一看,一条暗红色的、超超超超级巨大的蟒蛇正从自己身旁的溪水中爬出来。
这条蟒蛇的头大概和丁依的身体一样高,丁依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恐惧到极致,身体真的不会动。
在和巨型蟒蛇赤红的双瞳相对的瞬间,丁依突然听到了一个男孩诧异的声音:
“哈?这里怎么会有凡人?”
0.001秒后,丁依意识到了这个声音是从那条红色蟒蛇的嘴里发出来的。0.002秒后,她晕倒了。
晕倒的那个瞬间,丁依想明白了一件事——尽管她写了十页遗书放在妈妈房间的桌上,但她其实并不真的想死。
丁依第一次的昏迷体验,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大脑很清醒,身体却像死了似的无法动弹。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近自己,像什么东西在游走。然后,一双湿凉的手摸上了她的脸。
这双手先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捏住了她的鼻子。在快要真的把丁依憋死的边缘,这手才终于松开。
下一秒,刺眼的光亮射入丁依的眼睛,她的眼皮被人扒开了——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一个黑发红眸、样貌清俊的男孩的脸,出现在了丁依的眼前。
他看起来也是初中生的年纪,看着丁依的眼睛里写满嫌弃。在观察了一番后,他嘟囔了一句:“怎么这样还不醒,”然后松开了丁依的眼皮。
丁依的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抱起来,然后开始移动,伴随着移动的,是落叶被摩擦的窸窣声,石头被扫开的滚动声。在仿佛小船的波动起伏中,丁依的大脑终于和身体一样,慢慢沉没下去。
昏沉中,她好像听到了那个叫梁凡的男孩的声音:
“她怎么了?!!没事吧?”
“反正没死。”
“师父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在凡人的世界露出你的真身吗?”
“不是真身啊,我特意化成蟒蛇的样子才出来的,你们凡人的世界不也有蟒蛇吗?谁知道她会吓晕啊!”
“喔?这样啊!那是有点奇怪,看到普通的蟒蛇怎么会吓晕呢?”
十五岁正是容易不甘心的年纪,半梦半醒之中的丁依心想:我要和你们这些天赋怪拼了。
9. 第9章
光明公寓的出租屋里,龙的身子贴着落地窗,钢化玻璃倒映出它绵延的影子。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日影西斜。
龙在注视着窗外。
传说中,龙族的眼睛能够千里视物。
龙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一千里外还有待考证,不过这条龙的视力确实很好,这让它蹲在窗边看了一天热闹都不觉得厌倦。刚开始,它还分不清玻璃内外的区别,拿爪子在玻璃上刨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出去。
窗外恰好是一所小学,低矮的教学楼和操场,让丁依家的窗景拥有了高楼林立的开发区难得的视野。从五层楼的高度往下看,校门口的小马路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光影不断变化,家长们等的时间不算短。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响彻教学楼的上空,小人们鱼贯而出,被家长们领走。
小人堆里,有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男孩吸引了龙的注意。
被妈妈牵起手,这个小男孩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妈妈是一位眉眼带笑的女士,看到儿子的动作,她问了他一句话。
龙眯起眼睛,他觉得她的口型很熟悉。
好像是,“饿—了—吗”。
小男孩回答了什么,那个妈妈便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儿子手里。
龙观察着小男孩奋力咬下山楂的样子,想起了丁依递给自己虾时,口中说的“吃吧”。
这,也是“吃”?
那,什么是“饿?”
龙又想起丁依看着自己眼睛,问自己“你是饿了吗”的样子。
其实它并不懂“饿”的意思,但它知道,只要自己点点头,丁依就会摸一摸它,那种感觉和灵虾身上的海的咸味一样,让它觉得很好。
天空逐渐地黑了下来,校门口的人群早就散光了。
窗外小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它原本看了一整天都不嫌腻的马路,突然再看一眼都难以忍耐。房间里空无一人,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这种安静龙原本极为熟悉,现在却又觉得陌生。
一种异样的空虚在它身体深处升起。
龙觉得,它好像“饿”了。
丁依回到光明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11点。
在公寓的大门口,她和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擦肩而过,余光看去居然是公寓物业负责人。
她心里暗想:不知道哪户邻居家里又出了差错。
回到自家门口,她轻车熟路地按了指纹锁,听见咔嚓地轻响后,她按下门把手,突然觉得手感有点不对。
不是,等会!
她慌忙地想门关回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蹦跳的青色灵虾如山呼海啸般从门里倾泻出来,把她整个压倒,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倒刺划过。灵虾如海浪般涌过她的脸的瞬间,丁依心里拔凉,脑海中浮现了她看过的某部惊悚电影里大群甲虫爬过人体后只余枯骨的场景。
丁依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热乎乎的鼻息咻咻地靠近,一拱一拱地把她脸上的灵虾拱开。紧接着,某种湿湿滑滑的东西黏上了她的脸,黏腻的触感让丁依瞬间弹射坐起,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前,是一个翕动的粉红色鼻头。鼻头上,一双圆咕隆咚的蓝眼睛探出来,正和她大眼对小眼。
“你……”丁依话没出口,就听见清脆的“咔嚓咔嚓”——这条龙把它刚刚从丁依脸上舔到的灵虾给嚼了,然后打了个饱嗝。
在她周围,青色灵虾们堆满了公寓过道,她捞起一只,看着它在自己手掌中无力地蹦跳着,毫无攻击能力。
丁依呼了一口气。
十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胆小。
“所以,这些都是你变出来的?”
丁依背后是几个大网兜,她废了吃奶的劲才把灵虾全部装在里面。灵虾在网兜里挣扎,她表情严肃地看向龙,询问道。
龙看着丁依,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哒哒哒地上前,想把它硕大的龙脑往丁依头上蹭。
“不是,你等会,”丁依把它的脑袋扶住,“告诉我,你怎么变出它们的?”
龙看着丁依,停顿了一会。
丁依以为它没听懂,还想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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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它闭上了眼。
闭上眼,龙并不觉得黑暗,而是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于它,遥远而又熟悉,温柔却又充满能量。
几乎不用思考,那些味道的记忆碎片就涌入它的脑海。
海水的咸,还有虾肉的鲜……
仿佛天生就会一样,随着它把注意力专注到对“虾”的具象化的想象,四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注入它的身体、给予它能量,然后这能量又在它体内逐渐凝聚……
啪嗒。啪嗒。
丁依眼睁睁地看着灵虾一只一只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落在自家地板上。
等到落下的灵虾又堆到她的脚踝,丁依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停下!停下!”。
听到丁依的指令,龙睁开了眼睛。
“灵虾雨”停止了。
丁依听到自己的心在胸口砰砰直跳。
好家伙,就连梁凡一次也只能变出一篓子,这条龙居然能这么变……
莫非……
龙见丁依半天没反应,哒哒哒凑过来,用头顶她的手。
丁依如梦初醒,扶住龙的头,看着它的眼睛问道:“变出灵虾,是你自己学会的?”
龙点了点头。
“那告诉我,除了这个,你还能做什么?”
龙同样用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珠子盯着她,但没有动作。
丁依拎起一只灵虾,又问了一遍:“告诉我,除了这个,你还会变什么?”
这次龙有反应了——
它歪了一下脑袋。
这是没听懂的意思。
虽然又梗住了,但丁依没有太失望,毕竟今天的进展已经超出了她的期待。
她揉了揉龙的脑袋,准备收拾再次落满一地的灵虾。
这时,她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张铭的消息:
「帮我把文件带去绿洲市。」
丁依这才想起来,她明天要出差,还没收拾行李。
其它行李倒好说,就是……
她转头,看向了旁边硕大的那一条龙。
对上丁依的眼神,龙又歪了歪脑袋。
10. 第 10 章
绿洲市是一座海边城市。
高铁抵达绿洲市,没来得及去酒店办入住,丁依就直接拎着行李箱,打车前往郊区的绿洲影视基地——《重启顶流时代》的录影棚所在地。
一走进节目组租的7号棚,丁依就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装修气味,她皱着眉,下意识捂住鼻子。
主舞台还没正式交台,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穿梭来去,四处尘土飞扬,很难想象没几天后,这里就要正式开始舞台录制。
丁依也要去后台的制片办公室领一个黄色安全帽。这几天她要在搭建中的场馆里穿梭,安全帽必不可少。
每一次来到新的录影棚,就像刷出一张新迷宫地图。丁依沿着环形后台走了整整一圈,都没找到制片办公室。
正好几位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经过,丁依赶紧上前问路。
对方指明方向,丁依道过谢,转头想往正确的方向走去。突然听到包里“嘀铃铃”——有电话来了。
丁依今天背着一个帆布包,包的外侧还挂了个铃铛挂饰。
她伸手想从帆布包里掏手机。
手还没伸进去,她的帆布包居然先自己“动”了一下。
啪!丁依一把按住“帆布包”。
她抬起眼,见那几个工人的背影已经走远,才松开了手。她从外面揉了揉“帆布包”以作安抚,然后捂住包口,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伸进去一个小缝,把手机拿了出来。
来电人是光明公寓的物业。
丁依一看是他,就猜他又把自己家和隔壁2号楼的502室弄混了。
果然,一接起电话,对方就急吼吼道:“于先生,您家502室又漏水了!”
丁依道:“您又打错电话了,我家是1号楼那家502室。”
物业这才惊觉,匆忙道歉:“不好意思丁小姐!”然后直接挂了。
自从那天的乌龙,物业又给丁依打错过两次电话,每次都是因为隔壁2号楼的502室,搞得丁依都有点好奇——那家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居然能比自己家出的状况还密集。
放下手机,丁依用手臂轻轻捂住帆布包包口,准备按照刚刚几位工人师傅的指路,继续寻找制片办公室。
突然,迎面转出了另一位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中年男子。
他脸上长着圆圆的蒜头鼻,长相十分朴实,眼神中不知为何一股惶然,让丁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一身皱皱巴巴的黑色教练外套,外套和黑裤子上都沾着不少发白的建筑尘灰,看来也是一位施工队的工人师傅。
丁依继续往前走,正要和这位师傅擦肩而过时,却听到一声“你好”——
这位工人师傅把丁依拦了下来:“你好,小姑娘,请问你知道节目组的制片办公室在哪里吗?”
丁依有些诧异:“不好意思,我也是刚来的,我也在找制片办公室。不过我刚问了您同事,不应该在您来的这个方向吗?”
听到丁依的话,这位工人师傅表情瞬间茫然起来:“我同事?你问了我同事?”
见他陷入卡机状态,丁依答道:“对,您同事说就是那边,所以您过来的路上,没见着制片办公室?”她指了指他的身后。
师傅脸上茫然依旧:“我同事是谁?没啊,我都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了。”他的手下意识地往衣服上搓了搓,丁依注意到,他正好搓到一块沾了白灰的位置。
见丁依也不知道,他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小姑娘,谢谢你,那我还是打电话问问我同事吧。”
丁依摆摆手,道了声“不用客气”就继续迈步往前。她还是准备按照前面那拨师傅指的方向试试看。
这时,丁依的手机又响了,看到来电显示“老杨”,丁依接起了电话:“杨老师,您到录影棚了吗?”
“嗯嗯,我到录影棚了,不过你说的这个制片办公室,我怎么没找到啊?”电话里,老杨问道。
丁依听出不对。她举着手机,停下脚步,转过身,回头看去。
她身后,刚刚那位“工人师傅”还站在原地,也正举着手机,对着听筒十分惶然地连声询问:“喂?小丁?你听得到吗?喂?小丁?”
丁依抬了抬眉毛,在连续不断的“喂?小丁?”声中,走到了这位“工人师傅”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他转头,丁依礼貌地冲他点了个头:“杨老师您好,我就是小丁”。
老杨看着她,眼中满是茫然,半天才反应过来:
“哎哟,这场乌龙闹的。”
和老杨碰头后,丁依又问了两拨路人,才终于摸到制片办公室的正确地址。
丁依领了安全帽,值班制片拿出一张登记表,让丁依登记。
一旁的老杨看到后,问道:“我头上这个安全帽是路上遇到的人塞给我的,我也需要登记吗?”
丁依看了老杨一眼。他身上会弄一身灰,应该是误入了正在搭建中的主舞台区域,不戴安全帽待在施工区属于违规,估计哪位施工队的师傅看不下去,随手把这顶安全帽塞给了他。
“没事,老师你拿着吧,给你帽子那人应该登记了的。”制片回答了老杨的疑问。
除了安全帽,丁依还要领录像现场的专用工作证。
不仅是她自己的工作证,包括老杨在内,所有丁依负责对接的外部团队工作证,按照规矩,都要由她领取。
值班制片对着几张表,边念边找工作证:“……《华服之下》纪录片,杨光江,虞仁甄……定妆照团队,王宏生,钟欣怡,陈静仪……时尚杂志团队,赵林,洪舒欣……”
制片费了大半天才对完,她把翻出来的一大摞工作证交给丁依:“这些都是您的,先领了吧,免得这几天来一个找一个。”
丁依道了声谢,从中间抽出自己和老杨的两张,剩下的全塞进了包里。
往包里塞工作证的时候,丁依的动作十分小心,捂着帆布包的一侧,好像生怕撞到什么。
见到丁依拿了那么多工作证,老杨咂舌:“你怎么一个人拿那么多工作证。”
值班制片听到老杨的话,笑着插话:“没办法,我们丁老师辛苦,工作证大户。”
老杨一脸懵,显然没懂制片的意思,丁依也没多话,笑了笑就带老杨离开了制片办公室。
从制片办公室走出来,丁依带老杨走出了7号棚。
“杨老师,现在我们去1号棚的练习室,魏家隆的小组应该正要开始练习,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老杨又开始惶然了。他紧张地问道:“现在就要开始拍吗?可我的摄像还没到。”
他在身上乱摸,边连声道歉:“真是抱歉,摄像家里早上漏水了,出门稍微迟了点,说改了一班高铁,估计才刚到高铁站,”他终于摸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我和摄像说一声,让他尽快!”
“没事,杨老师,是我没说开拍时间,不怪您。”丁依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她顿了顿,又道:“既然您要和摄像老师打个电话吧,就和他说一声,他一会儿到了绿洲市,也不用来现场了。今天……估计咱们是拍不上了。”
老杨的表情又从惶然转变为懵。“那……那我让摄像来了直接去酒店住着?就不用过来录影棚了?”
“嗯,是的。”丁依点头。
“那……我们就明天再拍?具体时间等你通知?”
丁依又停顿了一下,才道:“明天也不一定,我猜,这次录像前,魏家隆可能都不会配合拍摄了。”
“什么!!?”老杨睁大了他小小的眼睛。
自从魏家隆第一次拒绝了需求,丁依就一直在跟进情况。
经过和陈妮的一番“对峙”,第二次需求成功递到艺人那里。魏家隆那边倒是没有一口回绝,他们发给艺统消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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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什么纪录片,想要拍魏老师的私下生活是吧?也行,反正魏老师马上就要进咱们《重启顶流时代》这个综艺组了,到时候看状态吧~状态好的话,抽空把这个纪录片在酒店拍了吧~”
丁依收到消息,就把原话转给老杨,老杨满心欢喜,以为这关就算过了,丁依却没那么乐观。
果不其然,等到魏家隆进了节目组,他的状态就立刻“不好”了。
“具体怎么不好呢?”老杨着急地问,“魏家隆他生病了?”
“没有,魏家隆他身体好得很……就是心情,不是很好。”丁依道。
距离《重启顶流时代》正式的舞台录制虽然还有几天,但前期的真人秀录制,从昨天上午就开始了。
昨天上午,所有参加《重启顶流时代》的男明星,经历了第一次分组组队,拿到各自团体舞台的挑战曲目。昨天下午,这些明星就正式进入合组练习。
“然后呢?然后魏家隆怎么就心情不好了呢?”老杨整个人急得不行。
“具体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和他同组的队员有点矛盾。”丁依道。
根据艺统的反馈,从昨天下午的合组练习开始,魏家隆经纪人的口风就变了,倒也不说拒绝,只说因为节目连续录制,他们艺人团队根本接触不到艺人,没法和艺人商量。
“艺统-经纪人”这条路没走通,丁依便又去问了节目组的魏家隆艺人PD,才知道真实情况:“魏家隆和同组艺人关系紧张,确实状态不好,要磨合一下看看。”
老杨问:“那我们就等魏家隆和他的组员磨合好?磨合好了,他心情就好了吧?”
丁依摇摇头:“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头一天就闹翻的组,之后也不会磨合好了。”
老杨又惶然了:“那咋办?”
丁依道:“通常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这场舞台竞演结束。等舞台结束,这个组就自动解散,任务也告一段落,艺人一般情绪就没那么大了。”
老杨又高兴起来:“行呀,我能等。”
丁依叹了口气:“坏消息是,您虽然能等,但艺人不能。魏家隆虽然已经过气,但好歹也是节目里最有人气的,所以他有的没的通告居然还不少。等录制完舞台竞演的当天凌晨,他就要赶飞机走了。即使他到时候心情好了,也没空拍您这个纪录片。”
老杨又懵了:“这……那我交了方案的其余几个人呢?”
在第一次被魏家隆拒绝后,丁依就请老杨从艺人名单里再选几个人做了方案,作为备选。
丁依捏了捏眉头,还是叹气:“另外那几个人的方案,你也和魏家隆一样,按人气从高到低选的吧?”
老杨疑惑:“是呀,有什么问题吗?我想说人气高的先拍,有关注度嘛!”
“思路倒是没有问题,不过……”丁依顿了顿,“就是这几个人气高一点的想抱团,所以您选的其他几个备选,也和魏家隆分到一组。所以,这几个备选和魏家隆一样,现在心情也都不太好。”见老杨急着想要接话,她又补充:“而且,也因为他们有点人气,所以情况和魏家隆差不多——录完这次的舞台后不能留,要马上飞走赶通告。”
老杨着急得不行,把身上的灰搓得扑扑直掉。“那怎么办?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不会第一期就开天窗吧。”他想起什么,又和丁依道:“我再说一遍,别想让我用别人用过的素材,那我可不能接受!”
丁依正想回答,突然察觉肩上的帆布包猛地动了一下。听到一阵铃铛声响起,她猛地把帆布包捂住。
老杨奇怪道:“哪儿来的铃铛声?”
丁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故作自然地指了指自己帆布包带上的铃铛包挂:“我包上的挂饰,估计刚有风吹,铃铛就响了。”
接着她赶紧话锋一转:“总之,杨老师,我们先去魏家隆的练习室,看看什么情况吧。”
11. 第11章
去1号棚的路上,丁依一路紧紧捂着自己的帆布包。
老杨关心道:“小丁,你是不是肚子痛?”
丁依回以“微笑”:“没事,我就是……有点饿了。”她作势揉了一下肚子,又马上把手移回帆布包上。
“那你要不要先去吃饭?”
“不急,我先带您去魏家隆他们的练习室吧。”
所有的艺人练习室都在1号棚。节目组租下了一整个棚,然后再里面重新搭建了“录制专用”的舞蹈房——所有的舞蹈房镜子,都是单向镜。摄像机都“隐藏”在单向镜后面,减少录制时对艺人练习和真人秀状态的影响。
见到单向镜,原本还惶然不已的老杨,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他绕到一排摄像机后面,从单向镜的“观察侧”,看向“被观察侧”那头——舞蹈房里正在吵架的魏家隆和他的团员,激动地问丁依:“这是不是就是警匪剧里头,警察审讯用的那种镜子?”
老杨的声音有点大,引得一旁的节目组摄像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节目组摄像的眼神,老杨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好意思,我是会员专供纪录片《华服之下》的导演,刚刚打扰您拍摄了吧?”
节目组摄像虽然不知道“会员专供纪录片《华服之下》”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习惯了在剧组有各色人等出没,便也老练地和老杨打了个招呼,然后提醒老杨:“导演,您待在这边没问题,就是说话声音麻烦小点,虽然艺人是用小蜜蜂收声,但毕竟只隔了一面镜子,太大声了传过去不好。”
老杨连声说好。
那摄像又问:“导演您只是看一下做个场记,还是要跟我们一起拍?”
老杨看向丁依。
丁依道:“就看一下做个场记,如果有需要,我们后期能调您这边拍的素材。”
节目组摄像点点头:“那行,我给这位导演安排个椅子。”
老杨感激不已,跟着摄像就去了。
丁依在老杨身后,眼看着他不仅拿到了椅子,还很快和摄像们熟稔地攀谈了起来,心里不禁啧啧称奇。
这时,丁依突然感觉到帆布包里又是一阵暴动。她第一时间捂住,但铃铛声还是传了出来,引得周围的摄像纷纷侧目。
老杨一看情况,连忙说声“抱歉”,走过来严肃地和丁依道:“小丁呀,咱们要配合人家工作,你这个铃铛,要不从包上拿上来吧。”义正言辞的架势,俨然已经把人家当成了他的自己人。
丁依道:“好的,不好意思,不过这个铃铛有点难取,我出去取吧,顺便去食堂把咱俩的盒饭拿过来。”
说完,她欠身和节目组摄像们道了个歉,猫着腰捂着帆布包,小跑离开了1号棚。
丁依找到了影视基地里的一个空置棚,进去打探了一番,确定没人后,她蹲在一个角落,松开了捂紧的帆布包口。
“行了,出来吧。”
听到丁依的话,一双迷你龙角率先从帆布包口伸了出来。然后是毛茸茸的鬃毛,和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
等这双蓝眼睛滴溜溜地观察了一圈环境,它才舍得把整个脑袋瓜都给伸出来,两只龙爪扒在包沿上。
“这时候倒知道小心谨慎了,刚刚人那么多,偏偏要动来动去的。”丁依叹气。
她把包放在地上,平摊着伸出一只手,这条「龙(出差便携版)」便非常自觉地呼哧呼哧爬上了她的手心。卷起尾巴在丁依的手心蹲好,它睁着小小的蓝眼睛,对着丁依歪了歪头。
“说吧,怎么回事?”
龙又歪了歪头,然后抬起一只前爪,扭着脖子使劲扒拉自己的脖子上的一条“宠物项圈”。
这条“宠物项圈”由半透明的浅金色链条串联,正前方垂坠着一颗金色铃铛。龙这一扒拉,项圈上的铃铛随之而动,一阵铃铛声在空荡的摄影棚里回响。
丁依揣测它的意思:“戴着这个,你觉得不舒服?”
龙放下爪子,点了点头,然后又扭起脖子扒拉项圈,似乎想把自己的头从项圈里扒出来。铃铛声响个不停,吵得丁依脑袋嗡嗡得。
“行了行了,没用的,这个东西你扒不下来。”
丁依把龙的爪子按了下来。
龙脖子上新戴上去的这条项圈,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宠物项圈,实际上,却是丁依上次回妖行街时,从叶瑾瑜那里借来的门派法器——驭灵圈。
简单来说,这个驭灵圈的功能,就是让凡人轻松拥有控制妖怪的能力。大部分妖怪,只要套上这驭灵圈,都能被治得服服帖帖。据叶瑾瑜说,当年,即使是身上背了不少人命的狠角色,戴上这驭灵圈后,妖力都要被压制个十有九成。至于戴上驭灵圈还能不受控的妖怪,几乎是绝无仅有,反正叶瑾瑜自己,是只遇过一个。
丁依借驭灵圈,是为了方便带这条龙出差。
不过,看着面前扭来扭去、一心想把驭灵圈脱掉的这条,丁依忍不住吐槽——
说好的“只要套上这驭灵圈,都被治得服服帖帖”呢?
“好了,别动了,我看看。”
丁依用大拇指按住了龙抓耳挠腮的小爪子,仔细检查了一圈,发现了华点——驭灵圈上的铃铛缠住了龙的一小缕鬃毛,所以它才觉得不舒服。
她拿指甲尖捏着鬃毛,小心地把它从驭灵圈里揪出来。揪出后,龙使劲甩了甩头,便不再挣扎了。
“现在没有不舒服了吧?”丁依问。
龙点点头。
“那今天接下来,能不能拜托你配合我一下,在包里不动?”
龙又点了点头,然后低下脑壳在丁依手上蹭蹭。
“那好,说到做到。要是再动,我就得拿更不舒服的东西锁着你了。”丁依“恩威并施”地恐吓完,把龙又塞回了包里。
当丁依拎着盒饭走回1号棚时,老杨正在和节目组摄像们热聊。
显然,老杨已经在摄像大哥中混得如鱼得水,脸上不见惶然,一副身心都十分松弛的样子。
丁依心想:原本以为老杨是一个中年愣头青,不料他还是有两把混社会的刷子。
她凑过去拍拍老杨,道:“我回来了,”她又问道:“你们聊天这么大声,不要紧吗?”
老杨听到她的话,又指了指单向镜的对面——
魏家隆组的练习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练习,只有角落坐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正在休息。
“魏家隆他们人呢?”
“吵翻啦!人都走啦!”老杨一脸看好戏的标签。
他告诉丁依,刚刚她出去的这段时间,自己已经跟摄像们套好了情报:“说从昨天下午吵到今天,最大的刺头就是那个魏家隆,啧啧啧,估计再这么吵下去,过两天的舞台表演都要开天窗!”
丁依看着现在的老杨,一点都看不出他刚刚也曾经为自己的纪录片可能开天窗而焦虑。
既然主角都在闹罢工,她和老杨两个配角刚好吃个盒饭。
找了个空置的桌子,两人面对面坐下。
节目组的盒饭又干又油,丁依吃得味同嚼蜡,对面的老杨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边吃,老杨边和丁依聊起他第一次进综艺节目录制现场的感受。
“你不说,这综艺真人秀,还是挺有意思的,挺真实的。”老杨往嘴里塞了一块梅干菜扣肉,含糊不清地感慨道。
丁依撇撇嘴,心想有时候过于真实也不好,搞得计划里的工作都完不成了。
嘴上却说:“毕竟还是综艺,比不上您之前做的纪录片真实。”
老杨摇摇头:“我做的纪录片性质不一样。”
丁依不知道老杨之前做什么纪录片,也不感兴趣,就没接话。
见她不说话,老杨又主动提问:“小丁,你是怎么会进这一行的?”
原来老杨这么有聊天的热情,难怪能很快和节目组摄像们打成一片。
丁依回答道:“就凑巧,大学学的传媒,毕业的时候海投简历,凑巧这家视频网站给了我offer,我就做了。”
老杨点点头,又问:“那你大学专业,怎么会选的传媒?”
“也是凑巧,填志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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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我过了学校分数线,但没过专业分数线,给调剂到传媒专业的。”
“喔,那你原本的志愿是填的什么专业?”
“不记得了,原本的志愿也是随便填的。”
回答完这句,丁依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尽管她说的都是事实,但她仍不免为这些事实而感到一丝郁闷。仿佛是为了排解这股郁闷,虽然老杨没有继续提问,她还是忍不住自己补上了句——
“——我这个人好像就是没什么想法,比较随波逐流,所以虽然进了这一行,也做不好太有创意的工作,只能做一些事务性的琐事。”
说完这句突如其来的真心话,丁依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她赶紧吞了一大口又咸又油的梅干菜烧肉,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老杨倒是非常自在。他睁大眼睛,流畅地接过丁依的话继续:“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做的挺好的。”
丁依以为他在客套,笑了笑没接话。
没想到老杨紧接着下一句道:“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个混子,结果今天才发现,你还挺认真啊。”
丁依:……
打扰了,原来你不是在客套。
老杨越说越起劲:“真的,你还记得第一次开会吗?那次,你一开口就问‘合同里有没有’,我就误会你是个拿着规矩压人的。后来第一次被魏家隆拒绝,你啪的一条消息不由分说地甩过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就会把消息转来转去、推卸责任的混子。今天过来,见到实际情况,才知道原来艺人真的这么任性,综艺录制里突发状况那么多,你在意的那些确实都是必备流程,你已经挺负责的了——”
说着,老杨对丁依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后面不管什么情况,就算不太顺利,我们也见招拆招,一起承担吧。”
听完老杨的话,丁依顿了顿,又对老杨笑了笑,然后往嘴里塞了口饭。
咀嚼着嘴里干硬的米饭,不知怎么的,丁依突然对老杨之前做过的纪录片好奇起来。
她开口问道:“您呢?您怎么会开始做纪录片?”
老杨啃着盒饭里的排骨,回答道:“我也是凑巧,一开始只是对某些题材感兴趣,但只是想研究。后来我想着,反正都要研究,不如拍出来。”他用手机打开一张图片,递给丁依,“这些纪录片,都是我之前拍的。”
丁依接过手机。图片应该是从老杨的个人履历里截图的,「作品」一栏里写着不少纪录片片名。她原本想着之后把老杨的纪录片作品搜来看,但看到《桃花源入口与河流研究》《井与地下水的故事》这样的片名,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来您是这个赛道的,那怎么会想到来接我们这个活?两边差的可有点大。”丁依把手机还给老杨。
老杨叹了口气:“当然是因为缺钱了呗。”
丁依想起,这事张铭好像跟她提过。她点点头:“毕竟市场大环境不好,现在您做纪录片,估计没您以前挣钱吧?”
老杨笑道:“和市场环境没关系,做纪录片吧,就没有挣钱的时候。”
确实,就看老杨那些纪录片的名字,市场环境再好,估计也很难挣得到钱。丁依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顺着话往下问:“那您以前拍纪录片的经费都是哪儿来的?有人赞助吗?”
“喔,算是有人赞助吧。”老杨道,“我赞助我自己,花家里给的钱。”说完,他往嘴里扒进了最后几口盒饭,把整盒饭都吃得干干净净。
丁依愣了,没想到面前圆脸盘蒜头鼻、满身是灰、疯狂干饭的老杨,居然是个家里有矿的。她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也埋头默默吃饭。
对面,老杨吃完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又接着说:“其实,我已经有新的纪录片计划了,等咱们这个项目结束,钱到账了,我就筹备开拍。”
丁依顺嘴问道:“喔?已经有主题了?”
老杨一脸得意:“别说主题,我连新纪录片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他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失落的龙神》。”
12. 第12章
截止到出差第一天收工,丁依的工作毫无进展。
她和老杨在录影棚蹲守了一整天,直到晚上11点,魏家隆和组员结束练习回宿舍后,两人才随后离开。走出1号棚时,丁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时候又觉得,什么都做不了比要做的事太多更让人疲惫。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丁依和老杨说了一声:“明天要麻烦您自己跟魏家隆的练习室了,我有别的工作,不过我人就在隔壁录影棚,您有事随时找我。”
老杨比了一个OK手势,表示没问题。
经过今天,两人也算培养出了一些默契。
抵达酒店后,两人办好入住,正要分道扬镳之时,老杨提问:
“那,要是明天还不能拍,我还要让我的纪录片摄像去现场吗?”
这倒是个问题,看今天的情况,纪录片明天估计是拍不上了。
丁依想了想,道:“您还是请摄像老师去一下录影棚吧,就算不能拍,也能陪您吃个盒饭。”
进了房间,看到像面包一样柔软蓬松、雪白平整大床,丁依克制住了立刻躺在上面的冲动。毕竟现在她也满身灰尘,比老杨好不了多少。
她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往门口拍了一张涤尘符,酒店房间的空气一下就清新了起来,荡涤了她在“半工地”状态的录影棚受虐一天的身心。搓了搓手臂,她又在门口补了一张四季如春符——绿洲这座海边城市,晚上还有点冷。
这就不差什么了吧?
丁依打开行李箱,准备找她的拖鞋、睡衣和化妆包。
想到过一会儿,等洗好澡换好干净衣服,自己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蓬松柔软的床上,享受一会儿睡前宜人清新的空气,丁依的心情终于舒畅了起来。
突然,一阵猛烈的铃铛声响起。
噢对,还有它。
丁依找到随手放在地上的帆布包,把被遗忘了的龙给捞了出来。
直到被丁依托在手心,这条龙还在拼命摇晃它的脑袋,脖子上的铃铛被它摇得震天响。
丁依拍了拍龙的脑袋让它安静,然后手上掐诀——
“嘭”地一声,龙又霎时间恢复成了原来的体型。
并且,它这硕大的一条,立刻毫不犹豫地在丁依心心念念、想要洗好澡换好干净衣服再躺上去的滚了两圈。
看着皱巴成一团的床面,和床面上四脚朝天的龙,丁依安慰自己:好歹是自己直接从家里带出来的,身上还比较干净。
不过,丁依很快又发现——龙原本的体型,对酒店房间实在是太大了。
她又试了几次,把龙缩小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让它可以在房间里自由移动;然后又从袖里乾坤翻出一块从陶叔那儿打包的蛋糕,给龙吃着玩。
处理好这些,丁依才重新回到行李箱旁,翻出拖鞋、睡衣和化妆包,脱了外套,准备进淋浴间洗澡。
关上淋浴间的门,站到花洒下,丁依刚准备脱掉打底的背心,突然听到背后“咣当”一声。
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
看起来,是龙扑在淋浴间的门上,结果没想到门不受力,它就摔了进来。
丁依歪了歪头,问龙:“你又咋了?”
龙也很意外。
它压低了耳朵,微微侧开脸,眼珠子又转回来。
之前,它每次扑在丁依家的门上,那扇门都不会动。没想到这个门居然一扑就开了,搞得它也怪尴尬的。
看它贼龙鼠眼的样子,丁依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放到了淋浴间门口,叮嘱道:“在这等我下,我洗完澡就会出来的,好吗?”
龙歪了歪头。
丁依敲了敲玻璃,示意龙看自己的动作。
她先拧开水龙头,让水喷出来。“我洗澡呢,要先打开水。”
接着她拧紧水龙头,让水停了。“等我洗好澡呢,就会关掉水。”
“所以等水停了,我就出来了。懂了吗?”
这次,龙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丁依摸了摸龙的脑袋。
淋浴间门被关上,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响起。
温暖的热水冲刷过身体,紧绷的肌肉得到放松,大脑里的思路也会清晰不少。
丁依经常在洗澡的时候想事。
揉着头发上的泡沫,她在脑内复盘今天的情况。
虽然今天她和老杨终于达成了一定的共识,但并不能实际解决纪录片的推进问题。
如果魏家隆组一直不配合,保底方案还是用节目组的素材,老杨不接受也得接受。
要用节目组的素材,还要提前给需求到后期剪辑团队,让他们开权限,这个可以等出差结束再解决。
对了,等她出差结束,还要解决这条龙。上次叶瑾瑜答应了,自己可以把它送到她那里……
丁依正思考着,突然察觉淋浴的水停了。
嗯?她这么倒霉,碰上酒店的自来水管道坏了?
她反复把水龙头拧松拧紧,见依旧没水出来,只好用浴巾裹了裹身体,顶着一头的泡沫走出淋浴间,准备给酒店前台打电话。
打开门,龙正在床上“钻洞”。
见丁依从淋浴间出来,它立刻跳下床哒哒哒跑来。丁依一手把它拎开,走到桌子边,龙跟着钻到桌底,围着丁依的腿绕来绕去,蹭得她的腿痒痒的。
电话接通,对方问道:“这里是前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丁依:“你好,我房间的淋浴洗到一半水停了,方便帮忙看看吗?”
对面回复:“好的,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我的同事稍后过来。”
丁依道了声谢。挂了电话,她从行李箱里找了件衣服披着,见龙又绕到自己身前,她伸手摸了摸龙脖子上的“项圈”,道了一声:“一会儿要来人,要辛苦你再变小一会儿,”就想掐诀施咒。
不料龙却抬爪按住她的手,歪了歪头,表示了拒绝。
丁依只好又和它解释了一遍。
她指了指背后的淋浴房:“水停了,淋浴坏了,我不能洗澡了。”
又指了指房门,“所以一会儿要来人修,辛苦你再变小一会儿,就一会会就好。”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捏着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就一会会”的手势。
而她另一手藏在背后,已然偷偷提前掐诀,正准备趁龙不便,霸王硬施法。
不过,正当丁依要开口念咒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刚停了的水,就这么水灵灵的恢复了。
虽然有点莫名,但总归是好事。丁依赶紧和前台打了个电话,自己则准备继续洗澡。
然而,令人无语的事发生了。
等丁依站在淋浴下,刚恢复的水,居然又停了。
她只好又重复了刚才的步骤:顶着一头泡沫出来,给前台打了电话,找了件衣服披着,准备施法把龙变小——
没想到,最终结果,也和上次一样——
没等丁依施法把龙变小,水就恢复了;
而等丁依和前台打电话道歉,准备再次洗澡时,水就又停了。
丁依一开始还当是自己倒霉,可当一模一样的事情重复到第四轮时,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拎起像没事龙一样跟着自己哒哒哒满房间跑的那条——
“喂,是你小子搞的鬼吧?”
被拎起来的龙被拉伸成了长长的一条。
它无辜地看着丁依,歪了歪头。耳朵也还是竖着,没有压下来。
莫非自己冤枉了它?
丁依和它对峙半响,还是把它放下来。
龙重新落地,又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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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跑到桌子边,然后回过头望向丁依——既然水又停了,按照流程,丁依应该过来给前台打电话了。
丁依沉吟着踱步到桌边。
她手放到电话上,又缩了回来,低头看向正蹲在脚边的龙。见它也正望着自己,丁依便和它商量:
“我知道刚刚不是你弄的了,但如果你能让淋浴的水重新流出来,明天我就不让你藏在包里了,你觉得怎么样?”
龙的眼里一片澄澈,好像没听懂丁依说的话。但丁依看到,它的耳朵微微转了转。
“不仅不让你藏在包里,还不需要你变小了。今天一整天缩在我的包里,很不舒服很憋屈吧。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丁依动之以情,层层加码。
这次,龙的眼神犹豫了。
一人一龙对视许久,它终于点了点头。
龙点头的下一秒,淋浴间的水哗啦啦地流淌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丁依先是和煦地笑了笑,然后猛地拎起龙的后脖子就是一阵狂摇——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折腾半夜、兜兜转转、百转回肠,丁依终于把她头发上的泡沫冲掉了。
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床上吹干头发,一边开着笔记本电脑看工作材料。
突然,哗啦啦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丁依对这声音已经有点PTSD了。她转头一看,空无一人的淋浴间里,花洒又独自开始放水,看着跟鬼片似的。
她勾起脚,用脚背蹭了蹭龙的下巴:“喂,别玩了,让水停下。”
龙正努力在床脚用被子“堆窝”,听到丁依的话,它停下努力刨被子的爪子,抬起头望着她,睁着眼睛不动。
“干嘛,不要装无辜,这招骗不了我了。”丁依铁血无情。
突然,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节目组工作群里叮叮当当地冒出一串新消息提醒。
丁依立刻警觉,根据她的经验,大半夜突然来工作消息,若非甩锅就是撕逼。
打开群聊,却发现新消息居然是一连串的“水漫金山”小视频。
「救命,制片老师在吗?能不能联系下酒店,我房间发大水了。」
「半夜被水声吵醒谁懂」
「各位同事,你们不能自己联系酒店前台吗?」
「联系了啊,前台一个小姑娘跑来跑去也没辙,制片老师能打电话把经理叫醒吗?」
看到节目组其他人的淹水实况,丁依赶紧看了看自己房间的淋浴房——淋浴的水还是不停,地面的水正在从浴室里漫出来,不过没有视频里别人房间那么夸张。
“真不是你?”丁依低下头,狐疑地看向龙。
这次,龙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来真不是它。
踏水走进淋浴间,丁依伸出手,让花洒中流下的水流过自己的手掌。
她掐指捏诀——这水中……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工作群又有新消息。
丁依点开来,看见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几张湿漉漉的存储卡。
紧接着是一条文字消息:「设备包直接放地上,一睁眼天塌了」
还有设备!!
丁依赶紧打电话给她对接的几个外部团队。
还好,大部分人被她叫醒后,不是发现自己房里的水没有很严重,就是正好把拍摄设备放在了高处,所以不用担心。
老杨的心最宽,接起电话后,居然还乐呵呵地:“没事,我不怕水。”
这是怕不怕水的事吗?丁依在电话这头扶额,嘴上还是提醒他:“您最好问问摄像老师,主要是怕他的器材被水浸了。”
老杨恍然大悟。他道:“谢谢你提醒,没事,水不可能淹得了他的器材。不过,我是得跟他打个电话。”
13. 第 13 章
“你的意思是说,我附近还有其它妖怪?”丁依和电话那头的梁凡确认。
“嗯,对。”
“很多吗?”
“应该只有一个或者两个,但离你很近。”
“哦,那没关系。”丁依不以为意。
“嗯,我也觉得,不过我看离你很近,以防万一还是跟你说一下。”梁凡道。
“行,我知道了。”丁依道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梁凡收起手机,重新趴下,仔细查看一张铺在地上的地图。
这地图的羊皮质地看起来十分沉旧,上面用褪色的深色颜料粗略地勾画出了河流山川的走势,却并没有标注城市和公路。乍看只是张做工粗糙的旧物,上面却奇异地闪烁着许多明明灭灭的红色小点。
此刻,他手指点的地方正有一处红点。这颗红点的颜色比其它红点稍深,细看才发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处有不止一颗红点。
真的很近,都已经叠到一起了。
丁依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放到一边。
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酒店大水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丁依给老杨打完电话不久,淋浴间的水就止住了。
虽然大水还产生了“次生灾害”——几张节目组的摄像机存储卡被水泡了,但据说卡里的素材只是舞房日常练习,估计影响不大。
说起来,就目前的状况,对丁依而言,影响最大的,可能是……
她抬头,看向灯架上把自己自挂东南枝的龙,开口询问道:“怎么样,选好了吗?”
龙的鼻孔不屑地喷了一下气,转开了头。
这场人和龙之间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半小时。
半小时前,当丁依试图和昨天一样,把龙变小塞进帆布包时,龙不仅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还在房间里四处逃窜。
丁依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条龙,应该是把昨晚自己那句“不需要藏包里”给当真了,现在在它眼里,自己估计是个出尔反尔的“骗子”。
见龙不肯轻易就范,丁依又给出第二种解决方案。
她从袖里乾坤掏出一颗金丝小球——这是她从叶瑾瑜那借来的另一样法器“须弥芥子笼”。
“须弥芥子笼”也是压制妖怪力量的法器,兼具空间折叠的功能,在丁依眼中,它就像妖怪版的“航空箱”,且有无限空间,龙如果待在里面,可以随意动作,不会像塞包里那么憋屈。唯一的问题就是——“须弥芥子笼”里没有半点光线,一片漆黑。
丁依拿着“须弥芥子笼”,和龙打起商量:
“既然你不愿意待在我包里,那待在这个‘球’里面,可以吗?”
龙歪了歪头,蓝眼睛里透出一丝怀疑。
见它犹豫不决,丁依乘隙而入,把“须弥芥子笼”往龙身上丢去。
只听啵的一声,一道强光亮起——
龙消失了,只剩“须弥芥子笼”孤零零落在原处。
丁依十分满意,正准备收起“须弥芥子笼”走人时,突然又听见啵的一声。
不好。
只见强光再次弥漫开来。
光线褪去后,丁依再次看见了龙——但是愤怒plus版。
它那透亮的蓝眼珠里,头一次闪烁着这么沸腾的怒火,它对着丁依张大了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种像自行车轮胎漏气一样的声音。
它这是,在叫?
丁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不仅没听过这条龙说话,而且从没有听见它叫过。
她还在发愣,龙却更加愤怒。
它又发出几声嘹亮的叫声,然后一跃而起,窜到了高高的灯架上,之后再也不肯下来,一过就是三十分钟。
丁依最终失去了耐心。她今天在录影棚还有工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要给龙下“最后通牒”。
她敲敲桌子,用声音将龙的视线吸引过来,然后抬起右手,指了指“须弥芥子笼”。“你定一下,今天是想被关在这笼里——”她又拎了拎那只帆布包,“还是和昨天一样,缩小藏在我包里。”
“最后选一个吧。”
作为回应,龙愤怒地甩起了脖子,把脖子上的铃铛摇得震天响,表示自己哪个也不想选。
丁依站在地上,定定地看了龙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自顾自动了起来——她开始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
龙注意到她的动作,警觉地压低身子,眯起眼睛,防范她像刚刚扔出“须弥芥子笼”时一样,突然对它进行“袭击”。
丁依这边,却只是专注地把东西都快速丢进帆布包里,不时再拿起手机点一点,好像已经把龙抛在脑后。
龙怀疑地打量着她。
看到丁依拎起帆布包的瞬间,龙伏下上半身,身体紧张到了极致。
丁依则似乎没有察觉到龙的紧张。她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拎起帆布包走到门口,回过头和龙道:“抱歉,我真的真的真的要出门了。既然两个你都不愿意,那就只有第三个选项了——”她从门把手上取下了什么,然后拧开了房门,探出去半个身子,回头道——
“今天,你就自己待在房间里吧。”
说完,丁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把关上了房门,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了门外的把手上。
看到房门啪地在自己面前关上,龙立起了上半身,睁圆了眼睛,一脸茫然。
一出了酒店房门,丁依就小跑着往电梯赶去,边跑边看手机上的打车软件——还好,已经打到车了,离酒店就几百米。
不是对那条龙危言耸听,她的时间确实来不及了。
今天,丁依的工作内容,是给《重回顶流时代》的所有艺人拍摄杂七杂八的宣发物料,包括:单人定妆照、小组定妆照、单人官宣短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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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营业短视频……囊括所有首播倒计时期间所有的营业物料。
当然,丁依不用自己拍,只用对接请来的专业拍摄团队。
尽管如此,她今天的任务也很重——她需要确保所有拍摄的“时间”能完美执行。让所有二十一个艺人,在不影响当天其它通告的前提下,同时把所有宣发物料拍摄完成,是一个组织“时间”的大工程。
她确实没空陪那条龙闹了。
电梯里,丁依和老杨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酒店了,今天魏家隆组的练舞通告会晚点开始,他和纪录片摄像到时候自己打车过来。
坐上车后,丁依给负责拍摄宣传物料的外部拍摄团队打了个电话,确认她们的置景进度。
走进影视基地时,她算了算时间,给艺人PD打了电话,请她现在出发,把第一组艺人带过来。
等丁依本人赶到拍摄地点时,不仅置景和拍摄团队已经全部准备好,艺人也正好在艺人PD的陪同下抵达。
把艺人送进去开始拍摄,艺人PD热情地和丁依打招呼:“丁老师,好久不见。”
丁依回以同样的热情:“今天这边要麻烦你了。”
艺人PD摆摆手:“您太客气了,都是我分内的。”
丁依从旁边的外卖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艺人PD——这也是她在酒店房间就下单好的。等对方接过咖啡道谢,丁依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正在拍摄中的艺人,仿佛闲聊似地说了一句:“哎?第一组拍摄的进度真顺利,感觉能提前结束?”
艺人PD也转头扫了几眼,然后道:“是吗?那我跟化妆师说一下,下一组妆发加急。”
听到她的话,丁依心底为自己拍手叫好——真是完美的“时间”安排。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独自待在房间里的那条龙,心头恍惚飘过一丝担心。
它应该……没事的吧?自己挂了牌子,酒店保洁今天应该不会进门打扫。就算有人进门,普通凡人也看不见龙,只要它不要乱动摇铃铛。退一万步讲,就算它铃铛响了,别人看不到它,最多听到铃铛声以为闹鬼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自己漏掉的隐患吗?没有了吧……
丁依心里还在琢磨,突然余光撇到第一组艺人已经拍摄结束,她赶紧请艺人PD催下一组,把那条龙的事抛在了脑后。
房间里,龙过了相当久的时间,才理解了自己被丁依独自丢在酒店的处境。
它动了动耳朵,从灯架上跳了下来。落地时脖子上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铃音。
哒、哒、哒。
它走到打开的行李箱边,把鼻子拱进丁依丢进去的衣服里,闻了闻味道。
然后又来到门边,像以往丁依从家里出门后一样,立起上半身,趴在门上沿着门缝的边缘嗅闻。
然后,咔哒一声——
龙用前爪按开了酒店房门,轻快地小跑了出去。
14. 第14章
刚跑出去没几步,龙就停下了脚步。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回房间门口,低头在还散发着潮湿的走廊地毯上来回嗅闻后,它在门口绕了两圈,看着左右两边的走廊尽头,拿不定主意——
丁依的味道断了,它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龙又回头看了看,那扇还打开着的房门——
要不,还是回房间待着?
王姨打了个哈欠。她推着清洁车,走过又一扇紧闭的酒店房门。
作为负责六层的客房清洁员,她刚把整层的走廊清洁了一遍。今天,这家酒店的客房清洁部全员提早上班,来收拾昨天“半夜大水”的残局。一大早上的,就把她累得不行。
现在,她准备检查一遍有没有客人退房,如果没有,她可以先回一楼的休息室小憩一会。
没走几步,王姨发现了一间打开的房门。
这是有人退房?她探头进去,却看到四处摊放着私人物品。
看来只是忘记关门。她这样想着,便握住门把手,想顺手把门关上。
不料,原本该轻松拉动的门却纹丝不动,像被什么无形的阻力绊住似的。
王姨立刻领悟:这门一定是坏了。估计客人出门时也是这样,随手以为带上,实际没关住。
她加大了力道,想看看是哪里的问题。正使劲儿的时候,耳边一串响亮的铃铛声响起。
哎?
这铃铛声听起来近在咫尺,王姨不由恍惚了一下。她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周围,又左右回头打量空无一人的走廊。
是她幻听了吗?
在王姨看不到的脚边,龙像僵住了似的,身体一动不动,嘴里紧紧咬着项圈的铃铛。
下一秒,王姨察觉到门把手上的阻力消失,她试着一使劲儿——
哐!门关上了。
“门没坏啊?”王姨自言自语,转头推着清洁车离开。
见王姨走了,龙趴到房门上,想要试着再把门打开,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龙略一犹豫,就咬住铃铛,跟着王姨离开的方向跑去。
它在最后一秒窜进了即将关门的电梯里,然后水灵灵地——被电梯门给夹住了。
转头看向面前的人,对方正嘟囔着:“今天真倒霉,电梯门怎么也关不上了……”
一人一龙脸对着脸,王姨满脸打工不顺的烦躁,龙的蓝眼珠里则一片澄澈。它发现了——这个凡人和丁依不一样,她看不见它。
还好,电梯门只卡住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顺利地下降到了一楼。
电梯门打开,王姨推着清洁车走出,经过大堂,准备去后面的休息室时,她被正在前台的经理叫住。
龙就趁这个时候,从清洁车上,跳到了酒店前台。
它放眼四顾,再次陷入了迷茫。
“您好,请问餐厅怎么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龙的耳朵一激灵。
“右拐就是餐厅。”前台工作人员亲切地回答了这人的问题。
“好的谢谢。”老杨点点头,往右走去。
在他的脚后,正跟着龙龙祟祟的一条。
虽然龙还不认识老杨的脸,但经过昨天一天,它对这个人的声音和气味简直太熟悉了。
跟着他,自己肯定能找到丁依。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老杨走了进去,龙也跟在他脚后挤了进去,差点被门夹住。
老杨给自己夹了满满两盘早餐,馒头油条稀粥榨菜,吃得很香。
在他脚边的桌下,龙正皱皱巴巴地蹲着。它抬起一只爪子捂住鼻子,强忍着五花八门的味道带来的晕眩。
手机铃声响起。
老杨在跟谁通话:“哦哦,我快吃完了,你下来了吗?好的我现在过去门口。”
挂了电话,老杨三下五除二收干净了剩菜,往餐厅外走去。龙赶紧跟上。
来到酒店门口,老杨拿起手机,对着打车软件上的车牌信息,找到了自己的那辆出租车。
他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和后座的另一人打招呼:“小虞,三脚架和摄像机都放在后备箱里了吗?”
那人点点头,平静地道:“嗯,放好了。”
“行,师傅,我们人齐了,出发吧。”老杨和前排的司机说道。
师傅说了声好,一踩油门,车驶离了酒店。
绿洲市是旅游城市,从酒店到录影棚的一路刚好是人烟稀少的市郊,地广人稀,风景宜人。此时正好是初春,车窗外一片春意盎然。
老杨嘴角带笑,表情惬意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他转过头,和身旁的同伴闲聊:“小虞,你来过绿洲市吗?”
小虞顿了顿,回道:“来过。”
老杨:“上次是来玩的吗?还是来出差?”
小虞:“不是来玩的。”
老杨便以为他上次来也是为了工作,他热情地接话:“那等这次拍摄结束,你再多留两天,自己玩一玩。”正巧窗外出现了海景,老杨便示意小虞看海:“你看,这里的海和沙滩还是相当不错的。”
自从上车,小虞一直懒散地靠着后座,听到老杨提起“海”,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探头往窗外望去。
小虞是老杨的纪录片摄像。单看他的外形,是片场很常见的一款年轻劳动力外貌范本:黑衣黑裤,黑色棒球帽,帽檐下露出亚麻浅金的漂发,配上苍白的皮肤和眼下的乌青,耳朵上打了不止一个耳洞和耳骨洞,细看帽檐下的眼睛——还戴了浅金色美瞳。
车窗外的阳光照射到他白到透明的皮肤和浅金的头发上,仿佛氤氲着一层光晕。
他本人则被阳光刺激得皱起了一张脸,龇牙咧嘴地看着远方的海,不知在想什么。
前方不远处是隧道入口。
老杨看了看表,问司机:“师傅,咱们还有多久到?”
司机回道:“等出了隧道就要到了。”
车继续向前行驶,就在车头即将驶入隧道的瞬间,三人同时听到了头顶一声重重的——
“啪嗒”。
老杨先开口询问:“刚刚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什么掉车上了?”
小虞平静地接话:“我也听到了。”
司机师傅犹豫了一下道:“可能是隧道口的石头,反正快到目的地了,等停车了我看看。”
老杨随口应了声就思绪转开,小虞则和之前一样,沉默地靠在后座椅背上看向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开到了影视基地南门。不少粉丝已经堵在了门口,等她们自家艺人前来上班。
车一靠边停下,司机说了声“到了”,自己先急匆匆地下了车。他一下车,立刻转身看了眼自家车顶,然后松了一口气——车顶上啥也没有。他暗想,估计刚才听错了。
老杨和小虞也下了车。老杨已然忘了刚刚那一声“小插曲”,他顺着司机的眼神扫了眼后,就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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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力集中到门口的粉丝上。他向门口走去,自言自语:“好多人啊。”
走了几步,老杨转头,看到小虞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仿佛正对着空无一物的车顶发呆。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眼里没活。老杨无奈地转头对正准备发车的司机大喊:“师傅先别走,我们后备箱里还有拍摄设备没拿!”
影视基地里,拍摄宣传物料的房间门口,张铭睡眼惺忪地坐着。
在他身旁,丁依活像被上了弹簧的工具人,没有一刻停下——不是在门口迎来送往,就是把头伸进门里检查拍摄进度。只要一发现进度有拖延,她就像焦虑症发作一样四处打电话确认。从张铭赶到录影棚,就一直看她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终于,见丁依放下手机,张铭擦去打哈欠挤出的眼泪,端起一杯咖啡靠近,和她道:“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我新叫的外卖,还是热的。”
见她接过杯子,张铭顺势劝道:“别把自己逼那么紧,满满拍也行嘛。”
丁依扬了扬眉毛:“喔?是我乐意把自己逼这么紧?现在我在催的所有的进度可都是卡在艺人这里,我记得,艺人这块,不是我该负责的吧?”
艺人这块是陈妮负责的,张铭也是赶早班机到了绿洲,才知道这位姑奶奶居然还没过来出差,他打电话去问罪,陈妮一句“我在线上远程沟通”就顶了回来。张铭自己驭下无方,自知理亏,于是转变话题:“辛苦你了,要不你休息会,我帮你管一下?”
丁依不吃这套。她道:“大老板,您还要帮我管?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只是在我去找艺人的时候代管了三分钟,现场整体进度就拖延了三十分钟。”
这张铭可不服。他心想,虽然进度拖延确实是在他代管期间发生的,但综合各方偶然因素,他绝不是唯一责任人。他试着拿出一点领导架子:“今天的大通告都delay了,不缺你这一摊,你就算慢点拍,又能怎么着呢?”
丁依还要再说,手上又来了电话——这次居然是梁凡。
电话一接起,对面梁凡就问:“师妹,今天有什么人,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吗?”
什么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丁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今天像一只陀螺似地四处打转,哪有和谁一直在一起的。
“没有,我确定。怎么了吗?”
“嗯……那就奇怪了。你还记得我早上和你说的吗?”
丁依回忆:“你是指,我附近还有……”她转过身,避开身旁正和别人打招呼的张铭,“……我附近还有‘那个’?”
“对,我早上不是说,你附近还有妖怪?然后我从早上跟踪到现在,那只妖怪好像一直在你身边,而且距离非常近。”
这不可能啊,丁依扫了一眼四周。
她突然想到:“你那边是用万象妖踪图监测的,你是不是看到,那只‘那个’,一直在我带的这条‘那个’的旁边?”她松了口气,“那就没问题了,因为我把我带来的那条‘那个’关酒店了,估计是酒店里恰好还有其它‘那个’吧。”
她心想:住了几百人的酒店,偶尔入住一只妖怪,也没那么稀奇。
“哎?你的意思是,那条龙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梁凡奇道,“那就奇怪了,我这里看到,今天上午它一直在地图上飞快地移动,到现在也没停下,而且——”他用手指把地图压平,看着地图上那两个始终交叠、不断移动的红色小点,“——另外那只妖怪,一直和它在一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