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金丝雀逃啦》
1. 重生
姜婵以袖拭泪跑下一道缓坡,迎着秋日晚风从横七竖八条的田埂间穿过,一口气冲到村头的一面大潭边。
及至潭边她却枯站了许久,愣愣望向远处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
她自半年前被徐家用两个尺头、十六两银子权作聘礼买下,三月前刚满十六岁上,徐母将她与大儿子徐金宝作了亲。
谁料成亲当日,抓壮丁的官差忽然在洞房前将她新婚的夫婿抓走。
度日如年的等了数月,当着边陲战事终于平定之际,十日前官府忽来报,她的丈夫已稀里糊涂死在了战场里,同村的都道死后他那残缺不全的尸骨已连同战友的被一同草草扔在了万人坑。
姜婵嫁来的这几月,多嘴多舌的邻舍皆在传她不详,婆婆更是将这场飞来横祸毫无道理的算在了她头上,从此对她的恶意更是变本加厉。
可怜姜婵自丈夫离去后镇日战战兢兢,在家中任劳任怨,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
她在二人的婚房哀哀哭了半日,更多的噩耗却接踵而来,先是养育她十六年的绣坊被付之一炬,紧接着她神魂失据地去村中钱大户交绣品时,却偷听到徐母嫌她晦气,要将她转卖到临县的腌臜之地。
她唯一的希望落了空,深感自身如随波逐流的浮萍,不如早去投胎。
可亲眼看着青黑不见底的潭池,她怯了。
正踯躅未定间,嘶嘶马声混杂着怒斥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
潭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遮住了她的视线,不过错眼间,一匹剽悍骏马的两只强健有力的蹄子眼看就要踩在她的头上,扑通一声,姜婵跌入了这无底深渊的潭中。
姜婵呛了几口水,本能拼命地挣扎,但身体渐沉,周遭天光渐黯。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刹那间湮灭,一世的回忆倏然而降。
隐约听见少年声,“公子,这妇人已是四肢厥冷,口不能言,怕是救不回来了……哎!公子,她还活着……”
*
素有“天下第一坊”之称的余家绣坊因牵涉皇袍案一家成年男子全部被斩,女眷虽免去流徙之刑,却籍没官奴。
余家独女余秋霁被发配到教坊司吃尽苦头,藏香阁拍卖那夜,引来了无数权贵豪商,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害余家家破人亡的方家二子方荀。
方荀在她身上蠕动之时,余秋霁拔下头上一根嵌了铁的金簪儿刺入他颈侧,而后浸了仇人的一身血跳入了池中。
在梦中承受了人生的倾覆,次早醒来,姜婵方觉面上满是泪痕。醒来的是方桥村的寡妇姜婵,昔日的天下第一绣庄千金却沦落市井,重活一世。
*
方桥村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山顶立了一座庙,庙旁有座庄园。
在这座村中人也不知叫什么的庄园里,虽无画栋雕梁环鹿鹤,但也玉泉清冽映松筠,姜婵没想这么个偏僻乡村,也竟有这样的神仙景致。
她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一日,除了一位眼生老妪昨晚给她送来一碗冷硬的白粳米饭,再无人照管。她方才因口渴,随口唤侍女为自己烹茶,等了半日,方才梦醒。
她又饿又渴,拖着病体在这曲折幽深的庄园里乱拐,廊庑九曲回环,她走几步喘几步,步履踉跄,忽地眼前一阵阵的金星直冒,拽着廊柱才勉强撑住身子,不由得闯入一间不起眼的庭院,方站定,眸光却是落在树影下两个高大的人影上。
此时一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子正立于一鉴清池旁,手执一支竹筒,神态威严。姜婵见他嘴唇上下翕动,似是正对着下跪的另一人指点。
姜婵揉了揉眼,却见站立之人似是被左侧什么动静夺去了注意力,霎时间,那跪着之人抬起的袖中一道寒光闪过。
“小心!”
王之牧眼角瞥见影子一晃,忙道:“谁?”
只见站立之人袖子一甩,跪着的那人却软倒。
姜婵大惊,下意识以为误闯杀人现场,脚步虚浮地欲逃往迂回的廊庑间。
树荫下难以看清他面容,只听见男人的声音疾言厉色,话音未落,泛着冷光的物件破空向姜婵飞来,吓得她脸色惨白,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随着右臂上一阵剧痛,片刻后,一只粉底皂靴出现在了姜婵的视野里。
她仰头,望进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身穿一件浅蓝绿色暗横纹罗直身,腰间束着一条青白玉龙玉带跨,一顶青玉梁冠将乌发拢束成发髻,外罩纱质幞头,端的是气宇轩昂。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勉力倚靠在墙边的姜婵身上飞快掠过,只装作没有看见她手臂渗血的惨景,冷冷道:“为何要在此偷听?”
姜婵本心虚怔怔嗫嚅,但此人伤了她,却毫无愧意,让她凭空生出一股无名火:“你又是谁?”
偏她无礼回应,那男人却又近了几步,姜婵瞥见他的眉峰也是越蹙越深。
王之牧虽是个文官,却不似常人那般温文儒雅,他从小亦是少好弓马,善骑射,因此当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手脚上扫过,发现这陌生妇人四肢纤细,似乎不会武功,这才抛下疑心。
他见姜婵语气不善,正思忖这妇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口中已淡淡道:“你不认得我?”
他话音未落,那小娘子突然双手将一物向他迎面掷来,他下意识侧身闪过,鲜少的被勾起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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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婵回身拔脚便欲往外院跑,被他长臂伸手一扯,出手如钳,捏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合身跌进他怀里,只觉落入一团沉沉的茶、禅、墨香中。
王之牧只觉撞上一团软玉温香,下意识一手抱住,登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心道不知廉耻的贱婢好大的胆子,正欲将她推开,她却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袖口:“别晃了,我会吐你身上。”
偏此时廊下已有疾疾脚步声过来,巡视的小厮转过廊庑的拐角就撞见了王之牧怀中搂着一个身形纤巧的女子……
那小厮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公……公子!小的该死!小的不长眼!小的什么也没瞧见!”
王之牧正觉今日怎生这么多凑巧,沉声道:“出去!”
小厮顿时连滚带爬,忘了行礼,眨眼间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院中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姜婵一颗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她再不能不管不顾地让他赔罪,否则自己定然会被撵出去,只得忙在他面前跪下,口中亡羊补牢道:“是妾身无礼冲撞了公子,求公子恕罪!”
凭借这具肉身的记忆,姜婵恐怕自己被送回去怕是又入狼窝。
王之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已冷静下来,转身利落掀开一挂竹帘,姜婵见他修挺如松的背影已迈入房中,她方才来不及细看脚下,双膝直直碰在了鹅卵石铺墁的地面,却不敢起身,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跪在院中。
透过大槅窗子,她望见那人怡然在一把螭纹圈椅之上瞑目而坐,一副鸾姿凤态。
姜婵她看着再度跪伏叫道:“望公子慈悲为念,救度妾身。”
王之牧并未睁眼:“你身犯何罪?为何要我救你?”
姜婵在院中深深拜了十数拜,将自己恐将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困境一一述清,又道:“公子两日前于村口深潭救得妾身性命,自当拜谢。如今再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道罢,许是这具身体本身的哀鸣,姜婵忍不住哽哽咽咽哭将起来。
王之牧向来不是慈悲善人,但心中思忖道:这庄子临近寺庙,倘若这妇人身死在我这处,不当稳便。
“不许再无端生事。”
话音刚落,姜婵还未从惶惶思量间回过神来,一角袍摆已从身侧拂过,王之牧看也不看还伏在地上的小娘子,早已消失在门前。
姜婵这才软倒身来,心头骤地一松,这才发现中衣早已湿透。
她双膝麻痹,无奈席地而坐。不多时,昨夜见过的老妪一脸不悦地走来,望了一眼颓在地上的姜婵,犹豫一番后才不由分说拉起她,嘴里嘟囔:“这家住人只吩咐了收留你三日,你养好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2. 顺势而为
你道王之牧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何会惧怕一陌生妇人闹将起来,亦或是死在自己庄上?
旁人都道方桥村地处偏僻,又无名山古刹,可偏偏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山村中,有一宿世古佛。
十年前,慧林先生来此吊古寻幽,他出京时,圣上亲自送出城外,携著手走了十几步,先生再三打躬辞了,圣上方才上轿回宫。
王之牧数月前捧著诏书而来,圆泽方丈八十余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与他施礼。
王之牧恭敬道:“慧林先生可在此?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
方丈道:“慧林已非红尘中人。”
圣上亲自礼遇之人,王之牧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为表敬意每日一身素服行香叩拜。时光荏苒,他已在此停留七日,始终未能亲见慧林一面,难不成要让他又捧诏回旨,原样送还圣上不成?
他以朝廷名义建下祈场,诵经设醮。
今日王之牧又来佛前拈香下拜。
他出身世宦之家,喜看的是诸经内典,一览辄能解会。随你高僧讲论,都不如他。他与圆泽方丈谈经说法,方丈却说他机深诡谲,深谙官场之道,却不是佛门有缘。
出了寺,他的贴身小厮落子在一旁替他不忿,又骂慧林有眼不识金镶玉,堂堂一个国公爷,屈尊去拜一个乡民。
王之牧训他:“皇上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
嘴上虽罢了,但心中总是有些不快。
夜不能眠,王之牧舍了小厮,不知觉的竟独自登上一座邻水而居的二层楼阁。
他十二岁时父亲骤然身故,一夜之间体验门庭冷落,从此心性大变。
他十岁时做的文章已被赞为字字珠玑,倚马文章七步诗,及至十五岁上就魁首及第,二十一岁时袭爵英国公。
本朝的爵位赏赐逐步吝啬,立国至今也不过八位国公爷,皆是与朝廷休戚与共的存在,仍然健在的几家组成了日渐稀少的勋贵圈子。
王之牧这般年轻跻身勋贵,众人道他前途不可限量,可又有几人知他虽日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父亲在他这个年纪时已在皇帝授意下开始执掌狱讼,他不如父亲许多,子不如父,其中的苦闷难为外人道也。
今日他的随从落子不忿道:“慧林不过七品参军,如何累得公子这般郑重其事来迎。”
王之牧却笑小儿骄狂无知。本朝裴子隆侍中便是从濮州司仓参军做起,历任御史、起居舍人,后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身份拜相,旋又晋升为侍中。如今慧林深得圣上挂念,国公府不过纸考虎般的空壳子,没有一个实权人物,倘以官位品阶定人,他差之远矣。
王之牧正陷于沉思,一双墨黑眼珠锐利环视夜空,仿佛冷冽深邃暗夜中的熠熠寒星,忽然眼一凛,见后院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关,小小的一抹影子消失在门后。他习惯性蹙起眉,振衣而起,几息间便已出了庄子。
*
姜婵阖上门扉,正趁着天光未亮,蹑手蹑脚穿过白露未晞的草丛,她手上端着木盆,盆里赫然是她的贴身小衣。
这两日她与王婆子挤在一处,日日听她骂骂咧咧,她方才不过是想趁井边无人,将自己贴身衣裳洗了,却被王婆子没好气地骂吵人睡觉。姜婵寄人篱下不敢顶撞,只好衬夜色深浓,来溪边浣洗几件衣裳。
此时她鞋袜尽湿,夜凉山风中冻得直打哆嗦。
水面倒映出少女娇艳的脸,既似余秋霁,又似姜婵,月影混着破碎的水面,如梦似幻。
过了许久,姜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氤氲水汽。在教坊司的日子明明经年遥远,却恍如昨日,不断盘桓在她脑海之中。鸨母那凶狠的皮鞭、数九寒冬里那兜头的冷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夤夜用一领芦席卷起,埋入城郊的乱葬岗子……
昨日不知徐母从哪处探听到了她的消息,托人给她递话,道已置办了一口薄棺来将其亡夫殓葬,让她赶紧回去。凭借这原身的记忆,徐家人虽非豺狼虎豹,但也差得不离,这是要诓骗她回去,好将她早早卖掉吧。
她如今暂可得过且过,但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已到,那时她再落入徐家人之手,只怕是生不如死。
姜婵的手倏然收紧,十指扣进肉里,阵阵刺痛令她耳鸣,心头艰涩地揪紧。她不甘心!再活一世,她决计不能让自己走上同一条老路,只不过这一回却是她要先发制人。
王之牧见她鬼鬼祟祟,观察了半晌,不过是妇人浣衣,顿觉兴致索然,便要转身离去。
他见她正用冻得通红的双手用木槌捶打衣服,却忽地抱膝而坐,啜泣出声,见她吞声忍泪,王之牧倒是楞了一霎,脸上略有一丝动容,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累了,又从悲愤填膺毫无征兆地由悲转静,中邪一般,他下意识摸了摸虎口上的薄茧。
他站在她身后,安静得像他书案上的一尊雕像。姜婵独自又哭又笑,变换多端的是心境的起伏,却不知在她身后,有一双眼正在格外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似曾相识的向隅而泣的孤家寡人,此番此景,此时此刻,王之牧毫无缘由的生出熟稔之感。
一直哭得伤心的姜婵这时舒展开眉头,刚想起身转头拿木盆,却没料到身后站了个不速之客。
他背着月光的面容里透着冷意,竟比这山林的冷石泉流还寒凉。
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照得院宇犹如白昼。
她被泪光浸过的眼珠恰似这月下的浅溪,犹如银河清浅,珠斗烂斑,他喉头滚动了一瞬。
“公子好雅兴,今夜月圆,是来赏月吗?”她瞳孔震了震,遂又从善如流的低着头,佯装自若。王公子总是神出鬼没,令她难以捉摸。
不知从哪处钻出来的男人仿若降贵纡尊地瞥着她,姜婵下意识就要屈膝。她只顾行礼,没有注意脚下溪边的石头极湿滑,不知踩到了哪块青苔,下意识扯了他一把,但仍倒霉地、极为不雅地滑倒在他跟前。
王之牧颐气指使惯了,陌生妇人在她面前失仪,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上一回被他所伤,姜婵向来是个记仇的性子,虽不能直截报复,但小小恶作剧一番亦可解她内心郁气。
她从溪水中起身,扭身转向他一侧,欲要扯着他的衣角稳住身形,王之牧身手灵活,不期然稍一侧身,伴着一道清晰的裂帛之音,姜婵便擦着他左肩直瞪瞪跌倒在他脚边。
这一擦身,却让姜婵的吐息擦过他左耳,她觑到了他耳后一动,倏地令她想起前世鸨母教授的房中媚术,有一句说的是“崔郎文章利如刀,只是脖颈怕鸿毛。”
见她衣衫浸湿了大片,颇为狼狈,王之牧却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反倒因她手指碰上衣袍时一顿,面色微微转为铁青,恼恨却又发作不得。他素有轻微洁癖,沾染了外人的污垢令他心生不悦,只管旁若无人地脱衣,干脆将素雅的青肷披风弃之于地。
姜婵赶紧转过憋笑的脸,不敢直视他双目中的寒光。那一瞬她浑身的傲气都被激起,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两次三番皆是这般面目,初见令人望而生畏,再见时亦是自恃高傲?
她嘴上却不敢放肆,忙道:“妾身被青苔滑倒了,失手弄污了您的衣裳。”
他不置一词便拂袖而去,背影也似芝兰玉树一般,姜婵忍怒捡起他弃之如敝屐的披风,手指细细抚过方才被她失手撕破的裂口。
*
慧林携一弟子,不时吊古寻幽,山川殆遍。王公子也带一仆人,时隔数月,终于得见。
慧林与他淡淡客气说了几句话,却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王之牧深刻地意识到,此行浪费数日,最终怕是无果而归。
慧林与他拱手辞别,却在看到他披风摆边那丛清脆竹叶刺绣时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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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惶急地问道:这是何人所绣?
原是姜婵那夜将衣裳捡回,夤夜挑灯引线,缝补起来,翌日悄悄送还。下人不知其中纠葛,今日便带了出来。
王之牧当时在慧林面前不动声色,却邀慧林同回庄园细谈。
回程时,王之牧勾指让随行的贾管家上车密谈。贾管家走南闯北又在府里管事见多识广,深得他的倚重,见王之牧正细细观摩一枚刺绣,他惊叹道:“府中何时竟出了这样高明的织工匠人?若非格外留心,再看不出这是缝补过的。这等费功夫,府中一般织工的也补不了。”
王之牧微睨了眼他大惊小怪的神色,蓦地想起那晚月下波折。又嘱咐了贾管家几句,放他下车,当即一匹快马向庄子先行去了。
贾管家的马匹四蹄还未落地,就听见院后一阵嘈杂,原是姜婵正与徐母在拉扯,一个死活推脱到处躲,另一个连拖带拽不容她挣扎,府中众人兼看热闹的村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贾管家顿时一道怒喝,徐母一见来人,忙过来跪倒控诉:“青天在上,官老爷您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哪有把别家的媳妇扣下来,不让她回去的道理?”
姜婵躲在柱子后头,头发衣衫凌乱,双眼红肿,一旁有多嘴的小厮在帮骂她老虔婆只要图财。姜婵那副样子,摆明了今日要是敢把她卖入勾栏,便一头碰死在这里。
姜婵苦苦思索三日,任凭她满肚子主意,但对上徐母这类蛮不讲理的村妇,手劲儿极大,不管不顾拉着她就要往家走,她纵是七窍玲珑心也使不出来。
贾管家听了半晌,心想既是如此,便不如做个人情买下她的身契,她那一身手艺,倒是去宫里也不输的。若是她能记恩,也算是一桩好事。
几番敲打,再加威逼利诱,徐母想起村中有人议论这家是什么大官微服来此,自然是不愿意惹事,遂乐滋滋数着一包银钱回去了,贾管家又差了人同她一道去取回身契。
这一番耽误下来,待贾管家命嬷嬷带姜婵去修整仪容的间隙,王之牧与慧林的车马一前一后已到了前门。
贾管家命姜婵同她一道去前厅候着,因是临阵磨枪,只来得及交代了几句前因后果,便略抚了一下衣衫褶皱,顺眉顺眼的亲自迎出去了,单留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拘促站着,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王之牧与那慧林分主客落座后,吩咐贾管家将人带上来。
王之牧与慧林一路打恭,直至茶厅上坐下攀谈,不一会儿见姜婵从后室走出,二人皆去扭身看她。
这回实在匆忙得紧,王之牧正思忖如何向这妇人传达消息,便若有似无的瞄了她几眼,可她却一路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贾管家轻咳一声,她才恍然抬头,却见王之牧的眼神不时向她扫过,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姜婵刚才门后听王之牧与座上那人你一言我一语,偷听了半日,倒是忽地福至心灵,前世余秋霁的姑姑远嫁京城,与王之牧同来这和尚竟是她前世的姑丈?原来姑母因余家全族获罪,缠绵病榻几年,早已香消玉殒。
她正心如刀割,又听王之牧那厮谩辞哗说,当着她的面谎称她为自己的侍妾,想来是怕慧林将她要走,手上就没了把柄。
姜婵看了看看了看被奴仆簇拥、与高僧行合十礼的王之牧,暮秋煦暖的阳光正洒在他温和含笑的眉睫上,却照不亮他长睫阴影下深不见底的瞳仁。
似是察觉到她的窥视,他偏过头看她一眼,俩人一瞬四眸相对,却一刹那洞察彼此的心思,似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王之牧主动起身去携了她的手,他嘴角噙笑,款款挟了她的手,她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忍了忍,没敢拂他的意,忙低眉顺眼的在一旁噤若寒蝉。
慧林打量的目光自她发顶至足尖掠过,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王之牧的手忍不住紧捏一下,却忘了自己正握着她的手心,但姜婵终究没有开口。
3. 中计
“何事?”
王之牧见她突然跪下,也不忙着让她起身,只是食指一抬。边上的贾管家便会意,将下人全驱到门外,又闭了门,亲自守在外头。
慧林方才那一皱眉就轻易定了她的生死,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姜婵绝非轻易言弃之徒,毕竟她可是一缕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幽魂。
王之牧早在贾管家向他禀报她与徐母的纠葛之时,便已猜到她的目的。
她想再搏一把,借着他逃脱徐家人的掣肘。对他来说小事一桩,但他向来不喜被人算计,想从他这处拿到好处,不死也脱层皮。
想要为王之牧办事之人多如牛毛,但他向来是个狼顾狐疑之人,想要被他收罗,就得亲手将自己的弱点交给他,将自己弱点主动暴露给他,全心全意向他靠拢。
姜婵上一世本不信鬼神阴阳之说,但偏生她重生在了另一人身上,又怎生这么巧,王之牧求了数月的高僧偏是她前世的姑丈。她并非善男信女,姑母已逝,她借着姑母的余恩去赚些活命机会,想来姑母也是能理解的。由此颇感欣慰,看来老天也并非要对她赶尽杀绝。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姜婵大胆睨了眼坐上的王之牧,这人哪怕不发一言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想到此人冷清冷心,不好对付,遂思忖半天和和气气开口:“咳……妾身一见圣僧,便觉他与故人有几分相似。方才想是圣僧贵人忘事,且待妾身略施谋计,定能让圣僧重拾记忆。公子今日再救妾身一回,妾身铭感五内,只不过,何不送佛送到西……?”
她一语道破王之牧心思,令他一向成竹在胸的姿态变得别扭,可他面上却冷冷一笑,虚与委蛇道:“何出此言?”
姜婵正色道:“妾身所求不奢,求公子助我摆脱徐家母子,妾身便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王之牧不禁挑眉,心中却是隐隐不快。他本该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而她以眇眇之身却依旧傲骨嶙嶙,出身贫寒的小娘子自然不似京中贵女一般自幼耳濡目染,却能巧舌如簧,的确令他颇为吃惊。
之前在月下狼狈不堪的村野妇人,何以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王之牧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却有些用处,也不妨暂且收归己用。
毕竟他深知机遇可遇不可求,如今上天把她送到身边来,也是峰回路转,莫非这便是此行的破局之处?
“我知道了。”他撑塌而起,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袖角一侧,打在她的身侧,门页一掀一阖,有带着墨香的风扑来。
姜婵正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起身,贾管家疾步迎了过来,嘴里道娘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公子吩咐了,老奴定会置办齐全。
有用处总比没用处好,姜婵欣然领命。
*
“那边如何了?”王之牧略带疲沓地揉了揉眉心。
”娘子每日要一盆牛乳浸手……每日卯时亮灯,子时熄灯,昨夜竟是灯火亮了一夜。”他揉眉的动作停了一瞬,贾管家觑他神情,斟酌补充道:“老奴探了娘子几句口风,她自幼生长在临县,与那位贵人也并无渊源。”
王之牧辗转难眠,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天刚微微亮时鬼使神差地起身往姜婵的侧院行去。进了门,见残烛有泪灯火已阑珊,她人却不在,倒是桌上摆了一幅被剪开的刺绣。
他正看得出神,窗边的蜡烛哔剥响了几声忽地灭了,夜色还未全褪,房中一霎不辨形状。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他一时躲闪不及,只勉强用手背挡了下,瞬间被不留情面的划了数道口子,往外渗出丝丝血滴。
“放肆!”王之牧鲜少如此疾声厉色的发威动怒。
姜婵在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骤然吓得心惊肉跳,想着这是报了他之前伤自己的仇,又想到这人的心狠手辣,顿时脸上血色褪了一半。
“公……公子,妾身以为是遭了贼人……妾身有罪!”姜婵赶紧从窗边摸过火镰点了,捧了灯,骤亮,昏黄的光中倏然出现了王之牧面色铁青的脸。
她做贼心虚道:“公子,容妾身为您包扎罢。”言讫,将灯盏置于桌上,又去取了些金创药,下人劳作经常有些磕磕碰碰,这些药品倒是好找。
王之牧也任由着她在自己手上捣腾了会。
她的手指比贵女还软,灯火摇曳中愈发冷凝如脂,竟惹得他心猿意马。
他不做声,她亦不敢张口。案上烛台蜡滴结了厚厚的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打破了这屋中静谧。
看他不与自己计较,想到大官为了赢得宽宏大量的名声,大都不记前仇,又想到这几日自己的烦躁,她又硬着头皮求他道:“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见王之牧既不答话,也不驳斥她,便大着胆子补充道:“公子,妾身听闻折枝花卉卷的真迹藏于大觉寺,可否借出一览?”
这幅画原是前世余秋霁娘亲的陪嫁物品中压箱底的嫁妆画,因“贵重之物,送往京城,平价之物,当地变卖”这等抄家不成文的规定,又被收至宫中,后闻先帝将此画转赐给了大觉寺主持。
王之牧情不自禁扬眉,世间知道此画的下落之人怕是不过数十,她一个从未出过渝州城地界的妇人又是如何得知?
姜婵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了,但她实在是一筹莫展。娘亲早夭,她的绣品早已绝迹,只有亲眼得见古画底本,才有可能临仿出其中神韵。
他却答非所问:“你剪碎绣品,便是为此?”
她斟酌答道:“是,却也不全是。”
姜婵靠着记忆中的绣样一针一线绣了个形状,昨夜左看右看觉得失了原画神韵,方才忍不住剪烂了。
王之牧扫了一眼包扎得略显拙劣的左手,不置一词地出了她的屋子。
留下姜婵满腹狐疑,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但她到底也没有勇气向他再追问。
五日后却被王之牧请到了他的书房,姜婵一眼便看到了书桌上那卷熟悉的画轴,大喜过望。她太熟悉这幅画了,因她曾不止一次坐在母亲膝头听她讲解画的来历,手指隔空抚摸过其上的一枝一叶。
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从此处到京城听说快则五六日,慢则需得十来日,他从京城取来此画来回竟只用了六日,怕是从那日起便差了人快马加鞭,这一路来回,不知要跑死几匹马。
当夜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熄,纸糊的窗上依稀可见一枚倩影。王之牧在外观了半晌,眼见光影渐渐黯淡,一时按捺不住便推门而入。却见姜婵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定定地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去接了眼睫上的那滴泪。
姜婵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石青披风,隐有沉沉的墨香。
*
王之牧方起身,听闻姜婵已在外候了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便抬手让她进来。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立在一旁,左边站的那位掀开帘子请姜婵入室,这时王之牧披衣相迎,他未束冠,头发散了披在脑后,像一笔浓墨流淌在素净的白绫中衣上。他此时独自坐在榻上,斜倚着凭几接过她的绣屏,却仍旧沉思不语。
姜婵此番用心用意,照着姑母房中摆放着的世间只此一件的一架绣屏,绣了一幅名家的折枝花卉,高雅不俗,如今她仿了来,那人定会十分高兴。
见王之牧脸色难辨,她艰难开口道:“公子,这般就好,他……慧林大师定会喜欢的。”
王之牧沉思半晌,却话锋一转,问道:“绣了多久?”他低头看着姜婵眼下那乌青,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由猜测道,“下人说你屋里的灯从前日开始就没熄过?”
王之牧俯视着她,似是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这个小娘子。无论多么孤高自许的人,在进退维谷之时中得她挺身而出,内心总归会有所触动,他感动之余,心下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素来是位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为了早日让慧林和尚点头,让他尽早脱离这个穷乡僻壤,他耍的这些怀柔的手段就显得格外不可或缺。
姜婵自以为派上了用场,总算可以功成身退,摆脱徐家,喜形于色的欲要曲膝告退,却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双膝一软,直瞪瞪跌坐在地上。
王之牧不知如何反应,下榻亲手扶了她一把,差人送她回去休息。
待她走后,又将圣上的亲笔信同画屏一道装进锦盒里,亲手转送与慧林作候问之礼。
只不过,他冷冷看着自己这只不听自己控制的右手,方才他是怎么回事,为何不由自己,脑子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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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竟亲自搀扶小妇人。他向来不喜同旁人肌肤接触,如今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
柔腻如脂。
看来那一晚乍现的浮想的确不失圭撮,这双手怕是比京中贵女的还要娇嫩。
慧林受了礼物,只把这副绣屏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遂和气道:“承元卿所惠绣屏,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绣的?”
前几日见面口上尚称呼他王大人,今日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这亲疏之分可谓天差地别,王之牧不敢托大,也无意隐瞒,便恭敬答道:“这就是鄙人的妾室,平日里惯会用针线,想是班门弄斧,学着名家画作绣了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
话音刚落,王之牧便敏锐地察觉到慧林眼中的失望,看样子他赌对了,若是如实道出那小妇人的真实身份,慧林定会将她讨过去。如今声称她为自己的妾室,若慧林想要再见她,则不好避开他的陪同。
慧林感叹道:“实不相瞒,这绣屏竟与故人的爱物相似,可是那日所见女子所绣,不知元卿可以约她来此相见一会么?”
慧林那日一见姜婵的脸,不觉失望,他原以为余家尚有血脉流落于此,没想见到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郎。可如今见了手上这幅绣屏,他断言此女郎与余家定是渊源匪浅。
王之牧笑答道:“这有何难!只可惜我那侍妾已先我一步回京,待鄙人回府,即遣人相约;她听见老师喜爱,自然喜出望外了。”
慧林今日见王之牧夹在锦盒中的诗句便已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叹气道:“如此甚好,我必当去府上亲自拜见。”
*
姜婵将画屏送给王之牧后便蒙头大睡,许是这回见了母亲遗物,梦里还同她说了会儿话,醒来时也不禁神采飞扬。
一路行来,见府中热闹得紧,门前拴着数十匹的好马,仆从出出进进,收拾打整。院子里放着漆得红光闪闪的几十个大木箱,每装满一个,就有专人贴上带有烫金大字的封条。
想到此去乃是王之牧召唤她前去时,她嘴角的笑意一路都压不下来。
这样的笑脸只维持到王之牧开口,喜笑颜开的神色,此时早已不见踪影,此时的她怒目而视盯着座上那人,心里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王之牧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余家主母擅画花卉,长余刺绣,名手以绣技精巧繁杂巧享誉海内。自余家满门抄斩,余绣已失传十余载。”
姜婵面上不显,心中却猛地一坠,余家祖宅宅邸被洗劫一空、亲眷受牵连、世代为奴……她亦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沦为人人可欺的玩物。如今重获新生,她再不能坠入那样的暗狱。
她已是色如死灰,惊恐万分地抬头,却见坐上之人微微瞑目,一双手极为闲适的点在装在木盒里的一页泛黄的纸张,没再开口,在等她的下文。在他一双洞察虚相的眼前,所有怀揣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姜婵看着他神秘莫测的表情,越发觉得对方心思难测,斟酌道:“公子说笑了,余家的刺绣名扬天下,江南一带的绣庄多有挂起余绣字号,妾身这般粗陋愚顿,学得杂,断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凭王之牧不到几日就探清这几针绣品的来历,他定是手眼通天之人,她的狡辩怕是难以令他信服。但他不见得手握铁证作实她的来历。
王之牧不理她,又道:“慧林竟要亲自见你,听闻他亡妻乃是出自余氏一族。余氏一族被抄家定罪后,后人流落全国各地。你这一手绣工,若非余氏族人亲传,如何能以假乱真?”
姜婵听了一口浊气涌至心上,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对方却已对她了如指掌了,她如何才能反败为胜。
她最初就想岔了,就不该因为急于逃脱徐家母子掣肘而主动表现,怕正是因为与慧林的渊源方招来他觊觎。与座上之人斗心眼,先不论自己必输无疑,再有这等勾心斗角的何时是个头。
王之牧抓着余家不放,不论她怎样躲避,他都没偏离,没由来的,她有点动气。可再盘诘下去,她怕自己在咄咄逼人之下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王之牧见她不接话,又道:“那日徐母来我府上大闹,你竟敢假称与此宅主人关系密切,这等毁人清誉之举,定要吊在街头示众方可消我心头怒气。”
4. 再跌火坑
她心中忐忑,教坊司里那些暗无天日的鞭打教会了她顺着杆往上爬,她绞尽脑汁,额上冒出细汗,费力胡编道:“妾……妾身初见公子惊鸿一瞥,已是扰乱心曲,妾身只是倾慕公子,遂才向公子主动请缨。余绣的样式不过是妾身前些日子见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时兴……”
鸨母曾教她,男人最爱吹捧,把他们哄舒服了,心气顺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姜婵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只求尽量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为着身契与他虚以委蛇一番也无甚妨碍。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王之牧眉骨微拢,却是嗤笑一声,讥道:“你倒是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这妇人大概从未听闻他在京中的别号,敢近他身者寥寥无几。
这一声带着讥讽的轻笑令她顿住了,她竟听出了笑里藏刀的意味,惶惶抬头,发觉他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正对上她,神色中却不见喜怒,久了让她都觉得心里瘆得慌,片刻后他才道:“你过来。”
姜婵在王之牧的注视下骇得不禁后退半步,可她还是言听计从地一寸一寸挪过去,缓缓俯首帖耳。这时她耳畔传来衣袖的簌簌声,王之牧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指摩挲过她的耳侧连着颈项那一小块柔滑肌肤,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有意躲开他那见惯生死的眼。
王之牧见她不敢直视于他,心下纳闷,看着倒是挺聪明的小妇人,为何总是左言他顾,毕竟他想听的可不是含糊暧昧的衷心。
她害怕的神色倒是做不得假,他经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想要投诚。
但这远远不够。
他要的向来是为他唯他之命是从、永无二心的忠奴姿态,他可不会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向来不喜自己掌控之外的东西,想要为他办事,必须斩断所有退路的跟着他。
姜婵腹中打了半日草稿,要说出的话却如鲠在喉。尤其是他的指背触到她时,她忍住鸡皮疙瘩,竭力让自己分心。
眼睛乱转,匆匆一瞥中,姜婵蓦然发现,盒中所躺之物乃是她的放奴文书。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展现在她眼前,是为警告她?
姜婵只觉毛骨悚然,却敛声屏息,任王之牧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公……公子,妾身如今已毫无用处,只求脱身离去。况且,若是慧林问起,妾身总不好说自己非自由之身罢。”……
倒是胆大,哼!
王之牧探究的双目凝视着她视死如归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又讷讷无言而微颤的朱唇,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嘴角弯出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他的声音中却笑意全无:“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那日你毛遂自荐来求我将你收归麾下,我应了你,如今慧林一事尚未盖棺定论,我又如何能高枕而卧?”他是施恩一定要望报的人,向来信奉抓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
姜婵却不敢反唇相稽,对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她从未看透的男人,她的身契若是捏在了他的手中,将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向来心狠手辣的王之牧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恶趣味,姜婵是他的此行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原本可以选择旁的方式逼迫她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但是他的心痒,令他情不自禁想将这个看似弱小的妇人逼上一条坎坷路,让她不能挟恩拿捏他。
王之牧别开眼,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院中痛哭陈述自己不想落入勾栏的悲惨命运,不知为何再度浮现在眼前,她毕竟与他同在一盏灯下并肩作战半月,似是那时候生出了怜悯之心。
王之牧垂眼,此时怕是不能否认眼前这村野妇人扰乱了他的心思。
他直直盯住她,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黑眸中尽是令她齿战的冷酷:“你的卖身契我如今便可归还于你,你接过了,届时你何去何从,我将不会过问,但你也不再受到我的庇佑。但若你想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见不得光的侍婢。”他的口气真是万分笃定,听在耳里不似商量,而是发号布令。
上一世见过的男子,稍有家底,便是妻妾成群,个个娇艳动人。可王之牧这样的人怎生会惦记上自己,姜婵的这身皮囊远非国色,断不能让王公子念念不忘。但如今自己已非千金闺阁,卖身的价值还抵不上她当年妆台上的一颗南珠。可即便她言辞拒绝,却要怎样不触怒他?
跟了他,身契从徐家转到他手里,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的命运。
不,这一世她要选择自由自在的活着。
“公子,妾身想要身契。”她的声音虽轻,但其中的语气可谓是明明白白的斩钉截铁。
王之牧冷笑道:“你可别后悔。”
王之牧听闻此言,从榻上起身,他与她并立时,更是显得宽肩长臂,气势迫人。姜婵浑身一震,将他复杂难测的目光看在眼中,怕他再度变卦,立刻惶惶朝他作揖,抱了木盒,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王之牧四下无人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妇人靠近时那温热的吐息,仿佛耳根还是会在他不警觉时抽搐一下。
那不可控的悸动,他闭眼,一定是他的错觉。
*
姜婵不敢在此多待,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她见厨房无人照管,虽已经封了灶火,她寻到灶台里还有点火星子,塞了一把茅草引火,待火势起来了,颤抖着手将发黄的卖身契一把扔进火堆里,直到它燃成灰烬还不放心,拿烧火棍把那一堆灰捣成看不出形状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她回房不久,王之牧又派人送来了十金权作赏赐,姜婵由是安心落意,看来王公子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需要操心,并无心思折腾她一介弱质女流。
她几下收拾好了行囊,本打算乘牛车先去临县找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哪知王家的车轮方离开府门,候在后院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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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徐二就一把过来抢了她的包袱,嘴里乱七八糟道:“你日日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存了不少银钱吧。”扯开包裹见只是些旧衣裳,一文钱也无,顿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边吐唾沫便咒骂晦气。
姜婵刚才将王之牧赏的金子缝在了衣裳里边,没想到歪打正着,没防到贼,倒是先防到了没皮没脸的徐家人。
她见四周已无人,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卖身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
徐二的眼睛就在她细腰翘臀上打滚,笑得淫邪:“娘说你的休书都还没写,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大哥没了,娘要将你嫁给我。”
姜婵顿时瞋目切齿,她到底是深闺千金小姐,鲜少抛头露脸,在教坊司的日子里有鸨母拘着,也不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她还痴思妄想烧了卖身契自己就自由了,是她还未领教这世间的丑恶。
她如梦初醒,豁然大悟王之牧所说的由他庇护的机会。他这个算无遗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名义上还是徐家妇,与王之牧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做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徐二见姜婵怒目逼视,腮边一缕发丝拂面凭添几分难得的风情,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曳,心里头顿时就一酥。他那短命的大哥倒是好福气,这小嫂子怕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挑的妇人了,如今眼看就要落在自己手上,倒是饥渴难耐得慌。
眼见徐二要扑来,姜婵扭身就跑,这庄园夹道廊庑繁多,她走惯了,倒是徐二不一会儿就昏头转向,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回廊里头。
姜婵觑机朝另一大门跑去,一路拔腿,幸而无人在外头守着,闷头直往村口奔去。
徐二迷了好一会儿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后门,见徐母还在远处等着,拍腿直喊那贼妇跑了。徐母食盐多过徐二食米,脑子一转,急转身奔向出村的土路。
姜婵这具身子想来也是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见后头徐母拿着洗衣的棒槌,一下就到了她的跟前,照她的顶门就打,姜婵险险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到处乱跑。
这一滚,随身的金子漏出来,徐母贪婪捡起,大笑“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贱妇得了好多赏钱,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姜婵听了她的话,一下愣住。
这时徐二又追来,眼见两人穷追猛打,人多势众,自己已无胜算,姜婵干脆发了狠,随手抓起一块大石就朝二人扔去。没想见,真直直砸到了徐二的头上。
张老妪见徐二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剩把眼动。气不过,一下子将姜婵扑到在地,把她手捆了,又踢了姜婵两脚,嘴里咒骂道:“贱货,撞在我手里。”
姜婵只得慢慢挨着打,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面如死灰地跟她回村。
姜婵此时万念俱灰,今日被这毒妇抓回去,纵然不被打死,嫁给徐二这厮,还不如路上觑机跳河了,万一又活过来呢?
5. 主动为之
素手掀帘,却见车厢内早已坐了一人。
他闭目小睡的样子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驭夫轻轻放下车幔,只见这辆马车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却异常阔大,别有洞天。
姜婵缩起膝盖拘谨地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置。
王之牧仍旧长眼微阖,头身仍似入定,半散的乌瀑长发披在背上纹丝未动,令她心中咯噔忐忑。
突兀的尘土呛人的味道乘间而入,沾染了本是一尘不染的车厢,令假寐的王之牧皱缩鼻翼。
他眉梢一蹙,微微睁开眼,淡淡吩咐道:“将身上的衣衫脱了。”
姜婵见他神色从容,眼中却完全没有惺忪之色,果然是一直醒着。
王之牧本是罕言寡语之人,如今肯纡尊地开口,只不过是嫌尘土呛鼻,却阴差阳错地让姜婵误会了。
若是寻常妇人,听到这无异于侮辱的不逊言语早就恼羞变怒了,但姜婵经历两世已然鲜廉寡耻、麻木不仁了。她一丝忸怩也无,转眼间就将所有外裳都脱净。
姜婵这肉身并非云英未嫁的女儿,没想得了王之牧青眼,她努力挤出一抹笑。
雪白的绢布轻拢娇躯,却挡不住山中的透心凉风,她双臂环胸,仍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的。
马车里却仍是静悄悄,她焦急地偷望了那人,却见他又是双目微闭,薄唇似刀却不耐地微抿着,也不知是否她疑心生暗鬼,却被她瞧出了几分心烦意冗。
姜婵此时已如油煎的一般,经历了今日之劫,她宁投河也不愿再落入徐家那火坑。
生死都不顾了,与男人有首尾又算什么。
她要活,不吝任何代价。
她上一世虽是幼秉庭训的深宅女儿,却是由父亲亲自手里教大的,学问见识不输男儿,可如今她只是出身贫寒的村妇,形势比人强,活命远比风骨更迫切。
姜婵心中一阵焦躁,顾不得脸皮了,轻咬丹唇,挪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之牧原不欲理会,只做不知,谁知她锲而不舍,拽着袖子不放,再扯了两下。
他睁开眼,瞳孔侧斜,像在睨视于她。
真是荒唐放肆!难道他以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就能得寸进尺了!
他眉高愈发耸起,双眉似剑一般斜插入鬓角,姜婵听闻这是威权禄厚的面相。
他的眼神如刀,割裂了她那薄如蝉翼的孤勇,她下意识就想退缩。
没人不怕他,她也怕。
可姜婵没有退路,管不了那么多,拽着他带了缇色刺绣的袖口不松手,仰头软声唤了声:“公子”。
当年鸨母夸她媚眼如丝、眉似月,是其中的翘楚,如今倒是将这招用在了他身上。
娇艳却落魄的妇人此时鬓云凌乱,软如柳的腰肢扭成了惊险的弧度,拽着他的袖口不肯松手,眼中含情地仰头望着他轻唤,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
见他岿然不动,腰背依旧挺直,身处山林之中却如端坐朝堂之上,姜婵只好反客为主。但到底是怕惹他嫌恶,她扭身向前,只敢亲了亲他的下颚。
那一条常年微蹙眉心留下的细小竖纹有加深之势,常人见了他凛然的气势鲜有敢与他对视的,王之牧眸光一厉,似刀锋扫过,却对她无用。
见他没有推开她,姜婵舍下一张脸皮,逾矩做了一次,只有更大胆的。
王之牧只觉下唇忽便暖湿的触感含住。
她竟在咬他。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干如此轻亵他,更何况是个身份低微的妇人。
一股缱绻的芳香在他唇瓣间打转,心魂倏地一乱,刹那间他的心他的身体,被一簇细小的火苗燃遍四肢百骸。
他闭目。
再睁眼时他终于开口,语气无波,似是丝毫没有被这大胆的动作撩拨分毫:“你如此大胆,是想从我这处求得什么?”
他虎口处箍住她的下颚,姜婵愣神间,不查被他五指收拢,用力一合,把玩一样捏住了下颚。
他手上端的是动作放肆,语气却是冷硬不已。
姜婵的身体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虽动作放肆,却没有丝毫狎昵之意,只因他眼神依旧冷冽。
她低眉着忖度,朱唇更柔:“奴婢自见到公子后便一往情深,愿自荐枕席,常伴君侧。”
是了,以后她在他面前要自称奴婢了。
王之牧并非重欲之人,但也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三岁时就已端坐在书桌前开始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上母亲为他安排了通房,他却因同僚尚十六已有两女一子招致家宅不宁拒了。
他勾唇,明眸皓齿的妖姬艳女在他面前也只敢耍些掩袖回眸的伎俩,这礼数欠佳的乡野女子妄想哄着他于荒郊野外白日放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的双眼如今不过一指甲盖的距离,姜婵以为自己媚眼横波,可在阅人无数的王之牧眼中,她像陷入陷阱的小兽,哪有情欲。
他的眼他的心,瞬间颤了一下,正如那夜绣坊中她擦亮火光在暗夜中现身,令他心底里蓦地涌起一阵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这份悸动非关风月,他尚分不清这是什么情愫,却让人不忍移目。
已是惶急的兔子一般的姜婵也捕捉到了那双深沉墨眼里的失神,她有些纳罕,似乎能感到有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令她的双瞳中闪过无措茫然。
王之牧虽是见过不少绝色美人,她此时懵懂的神态,好像一尾无形的羽毛时不时在撩拨他,竟莫名比那些千娇百媚的佳丽更教人心生怜惜。
他心口一缩,似是有股火烧火撩的异样从心底燎原,目光便再也挪不动。
他去年便满二十了,十二岁上父亲亡故,他三年苫块,十五岁起为着振兴家族,日夜不能安寝,更兼其它房的族人对他虎视眈眈,不时勾着他去秦楼楚馆,以至于他在这事上极为谨慎。
此时他却心潮翻涌。
再者,他这二十多年规行矩步,少有随心所欲的时候,虽然朝乾夕惕,俯仰无愧,获得素以严苛著称的名士认可,博得圣上赞誉与下属拥戴,过得却着实辛苦。
凡夫俗子既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碰上令他动摇不定的诱惑,勾着去尝一尝放纵的罪恶与快乐。
那只不听话的右手再度违背了他的意志。
他扬手关了车门,屏障了所有日光,马车不知经过哪段密林,光影忽地从世间消亡。
姜婵忽地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亦霎的看不清面前之人。
“公子,张嘴。”
王之牧竟似牵线木偶一般,随着这妇人蛊惑的声音,任凭她舌尖来勾他。
是那么蛊惑人心的一个吻,她的舌尖勾过他宛如刀削的唇形,探究着滑入他唇间,然后长驱直入,在他齿间微撩,逼得他颈后一波刺痒。
这丝麻意竟是如此噬人心骨,教人难耐。
他反唇咬回去,唇齿相交,相互吞了不少口津。
这车厢内瞬时变得闷热难耐,似是大雨迟迟未落之时那漫长的煎熬。
她又使出一招。
手指扯开他腰间束缚,教坊司里学到了不少行房技巧,她既争得魁首之名,便是深谙此道,五指熟稔地在层层衣物之下行撩拨之事。
她的手指并不像宗室女那般柔若无骨,虽因连日浸泡牛乳而皮如凝脂,却因常年久月握着针线,十指格外有巧力,手腕也灵活得就像蛇一般。
许是这马车光线昏暗,二人皆是面对面却恍惚未见其人,一丝一毫的触动皆震颤不已。
王之牧闭目间想起她的手,皮肤白得微透,连淡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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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都分明,指尖缀了隐秘的血孔。想到那只手此时此刻正在捻动,受了这般引逗,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的后裳在不觉间早都被汗浸透了。
姜婵却见他只是意动,始终未能情动,电光火石间脑中现出那一晚他耳后那一动。
朱唇轻挨上他的耳根,宛如蜻蜓点水般地轻擦过,一回又一回,他身体猛地一颤。
她了然地并齿轻咬,徐徐低喘。
王之牧只觉一股盈盈幽香在他鼻端脑后绕来绕去,不消数分钟,他向来清明的头脑乱了。
时机成熟。
姜婵告诫自己忍住本能厌恶,只把他当作完成任务般,忘掉自己的傲气,忘掉自己是余秋霁,忘掉那些如梦般美好的日子,主动迎接那些她努力忘掉的、幽灵般的噩梦。
她如今只是一个无力自保的弱女子,这具身体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
她不是不怕的,王之牧其人在她眼里总是伴以心机深沉、冰冷凉薄的印象,她与他同处的每一瞬都绷紧脊背。
此刻她努力将那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惧置之不理,仿佛主动放任了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侵入。
姜婵浑身筛糠般战栗,伸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
山风不断撩起车帘,她断断续续瞧见他不止是耳朵,连脸都红了,只见他额上热汗滚滚而下,脸上露出一种似愉似痛的表情。
她被泪水淬洗过的瞳仁却更加无措,看得他不敢再动作。
姜婵想自己还是纸上谈兵了些,许是这具身体未曾谙了滋味,自然叫痛,不如耍些手段,好让自己舒坦些。
王之牧这模样想是初侵女色,她本不想这么大胆,可对方是个迂腐大人,他横冲直撞的样子并不像是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
她散开衣襟,再不敢矜持。
山林里的妖精主动挺着递于他嘴边,勾魂夺魄的诱着他,“只吃一口,我无意害你。”
车厢里看不真切,但随着车幔偶尔被山风掀起那一抹光,捕捉到近在咫尺的微透粉色,王之牧脑中轰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竟果真言听计从。
既寻到了痒芯,恍若一潭被吹皱的春水。
一时之间,不知是吸嘬吞咽声更喧,亦或是水声拍打更闹些。
姜婵再说不出任何话来,王之牧见她嘴角泄出丁点口津,顿时喉头一紧,撬开她的齿关,跋扈的舌头在她丹唇皓齿间肆虐。
他的吻也似这人一般极为霸道,大掌扣着她的后脑,一只手臂将她夹得半点动不得。
又将她唇中口津勾缠殆尽,掠夺她的空气,逼得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将二人隔开些距离,好让自己砰砰乱蹦的心脏留在胸腔里。
四唇短暂分开间,银白的唾丝悬在二人唇瓣间欲坠不坠,王之牧只觉喉间更是火急火燎的干渴,又饕餮似的探舌尽数舔进口中。
二人四目相对,迷乱中姜婵忽觑到男人眼中混乱迷乱交织在一处的神色,竟似妖女诱得仙家误入凡尘。或许是因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男人会激起人想要玷污他的冲动,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想要咬他的冲动。
衣衫浸出一圈湿,姜婵已觉遍身麻痛,她无助攀住他的脖子,浑身直打颤,泄恨般攀着他的肩张嘴就咬,像小兽般凶悍。
那脖间噬咬如火燎过,刺喇喇的疼,王之牧浑身重重一颤,偃旗息鼓。
姜婵此刻仿佛濒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王之牧此时反有闲情逸致撩开她汗湿黏在颈侧的长发,用唇舌吮含,她连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君品尝。
“很好,”这时王之牧嘴角上挑浮起一抹自得的笑,他的头埋在她颈侧低喃道,“下次见到慧林,你便说是我的侍妾……”
姜婵心下骤然一冷,却不敢多言一句。
6. 回京
马车到驿站时已是暮色茫茫,一行人有序安置车马,王之牧怡然下车,见姜婵双腿打战,众目睽睽之下,竟还伸手扶了一把,看得一旁侍立的贾管家一瞬呆若木鸡。
贾管家回想起方才行车时,车厢内床来几声异吟,仿佛是女子的低泣,从微掀的车帘后飘出来,当时还不作他想,因他素知这位主儿的脾气,他原就对女色淡淡的,更是因同僚间宠妾灭妻的糟心事对不知来历的女人敬而远之。
哪知后头那声响越来越大,其中的淫靡香艳纵是无法目睹,也是证据确凿的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美人他都不碰,反而在马车上与一个寡妇白日宣……
这对公子来说,着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贾管家脸上的目瞪口呆之色还未维持到一盏茶的时间,收拾妥当后王之牧吩咐他连夜敲开药房买了避子汤,亲眼看着那女子饮了下去。
*
众人当晚就在驿站歇了,仆从扛抬铺盖,安顿停当后,王之牧步到床前,自有贴身小厮助他脱卸衣服,揭开帐幔,却无人多看她一眼。当夜他歇在床上,她蜷缩在一旁的脚踏上,伴着隐隐作痛的下身沉沉入睡。
姜婵察颜观色,第二日便主动铺床叠被,端茶递水,王之牧对此不置一言。
一路夜宿晓行,他却不再搭理她。
第三日姜婵趁车队安顿时,抽空去市井间买了几样女人的东西,方才径直回了二楼厢房。
这一层楼都已被包下,她方从二楼楼梯拐角出来,却见贾管家一行人候在门外,里头恰好扬声宣唤,贾管家见是她来了,顿时眼睛一转,做了个手势,让身边的小厮退下,将摆着茶盏的茶盘客气转交于她,掀了门迎着她入内。
只听屋内传来一阵水声,姜婵霎时有些面红耳赤,却仍是脚步不停,贾管家贴心地掩了门扉。
隔了黄花梨大插屏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桶边摆放着汗巾、胰子等物,原本高大的男人只剩肩膀露在外面,听见背后有人进门,便从水中起身。
姜婵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裳,预备上前帮他更衣。
他踏出浴桶,一双健硕长腿肌肉紧致有力,猿臂蜂腰,道道肌理匀称流畅。他又自然张开双臂,等着人替他擦身宽衣。
姜婵忙垫脚为他穿衣,却惹得他携怒张口:“服侍的规矩都……”
他转过头来,却见是她,他被水汽浸润得越发慵懒的眉眼来不及转怒,就古怪的僵硬了,余下那半截训斥之语也卡在嘴边。
姜婵那日与他在马车上颠鸾倒凤之时他连衣裳都未脱,此时隔衣抚上那坚若磐石的肌肉,颊上瞬间腾起薄薄的艳云,只是看他一眼,身子已虚软得不行,这具身体没想却是个尤物。
也不知王之牧脑子里滚过了什么,他挡住她的手,竟是自己亲自套上中衣,将她晾在一旁。
姜婵自觉有些无趣,面色讪讪,却不敢有任何怨词詈语。
她目光扫至浴桶旁,脑子忽然转过来,忙拿起放在一旁的汗巾道:“大人,还未擦身呢。”
王之牧手上动作僵了一瞬,似是掩饰一般转过屏风,他人已走,话才至:“不用了”。
姜婵的手指扣紧那汗巾,越揪越紧,不禁忧心如焚,那日后王之牧没再让她再近身,此时她身如浮萍,唯一的倚仗就是王之牧的宠爱。
她虽勾着他成了事,可看样子他对她索然寡味。她又暗暗恼恨自己天真,看来指望一晌贪欢,让这样的男人将一切抛诸脑后是不现实的,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姜婵怀着满腹忧思翻来覆去才睡着,及至半夜,耳畔却被一阵又一阵的古怪压抑声响吵醒,那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许久都未止歇。
她忆起上回在马车间,他的眼眸沉得那样黑,将她腰身提起放下,似是一把利刃在剖开她的身体。
拆她骨,饮她血。
无声听了半晌她才犹疑张口,“大人?”
月光透过窗棂的罅隙洒在明净的窗纸上,榻上之人挺着昂扬在黑暗中虽压低了声,低喘声却如一头抑遏待击的兽。
而她恰是那被猛兽捕获的猎物。
对方却不回话,姜婵心尖颤动,不由得扬高了声音,再唤:“大人”。
她不该用半醒未醒之时糯糯的女音唤他,此时朦胧月光中那一双满含期待、波动粼光的眸子搅得他额角隐隐作痛,胸中情欲潮起潮落,他忍了又忍,半晌一声闷哼,热流泼泄于掌心,一股浓郁的似麝非麝的气味扩散开来。
姜婵却下意识抹了抹脸,一滴气味浓厚的液体飞溅到她脸上,原来他最后是对着她的方向……
他竟情愿自|渎也不愿碰她,姜婵顿觉气馁。她默默起身为他拿来擦身的巾帕,一阵折腾,再入睡时已接近天明。
那之后几日姜婵便是夜间睡在脚踏上,日间静悄悄坐在他身边,又过了五日,众人终于抵达了离京城不远的镇上歇宿。
翌日一早,车队众人皆是焕然一新。
王之牧穿戴已毕从客栈踏出时,但看他披着通绣孔雀翎大氅,一身湖蓝色缀墨蓝花卉暗纹长袍瀑布一般从镶领倾泻到鞋缘,只在腰上围了一圈九环白玉蹀躞带,让人凛然不可直视。
就连看着不起眼的总角小童此时也换上了锦衣华服,通身都是京城最时兴的装扮,顽皮稚子竟也摇身一变成了气派非凡的少年。
姜婵虽已知他身份高贵,但听闻侍卫齐声唤他为“国公爷”时,心下隐隐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她已非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可转瞬间思虑即被抛诸脑后,她的身契既已握在他的手中,管他是国公爷还是太子爷,她也要觑机为自己挣一份前程,再重获自由之身。
王之牧漫不经心地扬手,跟随在马车后的数十骑鲜衣怒马的侍从便缓缓动身。
京城既已在望,姜婵便打点起精神,随着惹眼的车队一齐涌进了巍峨的京城。当她的马车驶过大街时,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路打量四通八达的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商户,心中陡然涨满触景伤情与茫然自失。
不由得唏嘘,她与双亲曾多次来此,那时的她有着双亲的庇护,也有着姑母的宠爱,如今她身世飘零,成了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奴婢,心头的焦虑更没有着落。
又行了半日,道路两旁却静了下来。前一世的余秋霁去姑母家时偶尔会路经此处,因此知道,这条鲜少行人、府门前动辄蹲了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的街道被百姓唤作“宗府街”。
马车又行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车队却一分为二,分道扬镳,前头的大部队车轮不停,而姜婵的马车却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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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的方向,行了二里远近,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巷子里。
*
光阴迅速,转眼间三月已过。
一艘载满货物与珍宝的客货两用船欲通过虹桥,高耸的桅杆眼看就要撞上桥梁,顿时桥上行人齐呼,慌得水手们赶紧将桅杆横放下来。
只见桥边一双少年,高个的那位年纪瞧着十五六岁,头带一顶弱冠,身穿一领青衫,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宛如娇女一般。身旁的小书童亦是一脸孩童气,这二人正是姜婵与她的女婢翠环。
她还是余秋霁时,最喜装扮做男儿随同父亲视察店铺,因此扬眉吐气装男子时更是驾轻就熟。
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自太祖起,每逢正月十四至正月十七,全国放假三天,放灯三天,取消夜禁,以便官民同赏同乐。
临近坤河码头的京城州桥,由于仓场建在这一带,坤河上的货船驶至州桥码头后,均在此处靠岸卸货、仓储,因此夜市十分热闹。
姜婵和婢女翠环穿行在如过江之鲫的游人间、各色美食的店铺、摊子的叫卖声中,小丫头年纪小,嘴馋得很,嘴里刚吃了干脯,那边又买上了用梅红匣儿盛贮的香糖果子、紫苏膏,只因姜婵今日赏了丫鬟一大串零花,这些小食每个花费不过十五文,遂她也大方得紧。
姜婵见她嘴里吃得鼓鼓,手上抱着一堆,眼里还要望着摊上的滴酥水晶脍,怕她吃坏了肚子,忙拉了她随着人流去赏灯树。
据说圣上此回将上万盏彩灯扎成规模宠大壮观的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往年甚至还带着嫔妃宫娥私服,与民同赏共游其中。
姜婵二人嬉游了一个时辰,她手上执了一盏金莲灯,翠环提了一盏兔子灯,一路行来,只见家家门前扎缚灯栅,赛悬灯火,照耀如同白日,车马往来人看人,盛况无双。
一路赏来,竟走到通和坊这条街,金波桥下,看到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的门楼,身旁有人挤眉弄眼地议论,此处乃是京中有名的瓦子巷,这花月楼头牌又是当今皇上赵岳的姘头周诗诗的所在。
姜婵被勾起了心头旧事,忽然丧失了逛街的兴头,借口逛了几个时辰乏了,跌跌撞撞地拉着翠环就要返回,谁知兜头差点撞上一辆青帷四轮马车,磕坏了她的金莲灯。
她失魂落魄的也无心计较,随口几句道歉便拉着丫鬟转入右侧巷子,却没发现车幔后一张熟悉的脸。
姜婵一路魂不守舍,是以当翠环惊恐着神色扯了她半天袖子,她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再顾不得许多,命翠环扔了手上几件累赘,拉着她行步如风,直到看到了府里的大门才如释重负。
“娘……娘子,那辆马车跟来了……”翠环骨颤肉惊,直指着二人身后。
姜婵既已归家,府里有力大身壮的小厮门房,自是不怕,因此忙命差翠环去府里头将人唤出来,自己立在门前有一夫当关之势。
马蹄哒哒行了最后几步,却停在了府门口,马车立在寒风里,一侧的昏黄车灯于风中微晃,夜色中更为醒目。
车中之人自是难以窥见形貌,可跟车的小厮穿的倒比普通百姓家还要体面。姜婵见身后两个小厮拿了棍棒已候在门后,顿时扬声道:“车中何人,还不现身?”
7. 再见
车中之人似是对一旁的跟车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扯着一副公鸭嗓回道:“大人让您过来回话。”
真是好大的威风,姜婵抿了抿唇,下意识瞥了眼身后执杖的小厮,示意他上前去打探一二。
那小厮方走近几步,看清了小厮的脸,对着车里低沉威严的男声匍匐下跪。
姜婵这才在脑海里翻出那熟悉的音色,始知车中正是王之牧本人,镇定心神,走上前行礼。
她大胆掀帘,昏黄车灯慢慢显现出男人的轮廓,他身披一领鸦青色大氅,天生一副堂堂的公卿之相。
姜婵对他的记忆尚停留在三月前,他斜睨着眼看人,情绪藏得极深,若是无意对视,恍若千钧压顶。
姜婵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上虽一言不发,可内心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既想见到他,质问他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打算,更怕他不请自来,却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些许天真,那双点漆的眼瞳中映出他的脸,却让王之牧有些挪不开眼。
他顿时失态地一阵恍惚。
初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什么时候,她已经如此勾魂夺魄。
他一眼望去,说不出她哪处蛊惑,却又挑不出她哪处不好,油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决不能亦不想让她被别人瞧见。
尤其是别的男人。
毕竟这小娘子如今出落得愈发像个妖精,恁谁瞧见了,恐都会被她眼中那一汪秋水所沉溺,就仿佛……
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脱胎换骨一般。
他今日本只是陪皇帝夜游,赵岳嫌他同一众文臣碍眼,遂撇了他同一群内侍私服欲去赏游夜市。他一通劝谏无果,出来时便撞见她。
此行不过来点醒她几句,见她如此,那股子要点醒她的心思更压抑不住了些。
他忽然起身,撩了袍子下车,一步不停地朝内院走去,姜婵原地怔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
这处钟楼街的宅子离国公府街后不过二里远近,前后两进夹着一个还算宽敞的花园,共二十余间,因离皇宫近,本是王之牧私下休憩之所。
如今给了她,又买了一个小丫鬟贴身伺候,一房家人服侍,另配了一名小厮在外院听候差遣。
姜婵初到此地时,发现此宅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处处透着股精贵之气。小院细草铺毡,杨花糁径,很是和她的心意。后院竟还有凉亭一方,亭前种了一株松树,苍健刚劲,想来这王之牧私下倒是个儒雅之人。
她刚来时好一段日子睁眼时还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没闲下来几日,又转而集中精神与下人斗法,耗费了好些银子和心力,撵了、打罚了一个刺头,才把这里管得上下一条心。
王之牧三月没现身,她如今倒像是真正的主人,日子刚开始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如今看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把这宅子收走?姜婵顿时心里惴惴。
想来王之牧身边多的是知情识趣的女人,照他几月都不来看她一回的冷淡模样,看来也不是真的非她不可。这会儿不如想想办法勾住他,从他身上多捞些好处回来。
罢了,活命最要紧,她的风骨早就在教坊司那几年被磨得一点也不剩了。
*
姜婵跟在他身后进了正房,看着小厮替他除了大氅,另一旁又有人捧了暖湿的帕子过来,姜婵不动声色地随手接过来,递给他,“大人。”
姜婵谨记那些鞭打之下学来的“规矩“——亲自服侍客人,不可假她人之手,才能给客人宾至如归之感。
王之牧从容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便扬袍坐在正中。
姜婵见他如入自家,也摸不着他这回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有其它意图,见他面沉如水,一时心中千头万绪,不敢出声,默默垂手立于一旁。
仔细想来,两人已是好几月没见过面了。
她前些日子绣了些帕子托人卖了,没想全被他寻了回来,还让小厮带话,不许再将绣的东西流到市面上。
姜婵辩解称这也是为了糊口而已。王之牧本是一月出二十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听闻此言,又让人带了三百两银子过来。
姜婵喜不自胜,不能打着余家的名号,她的绣品再好也卖不上价,这回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当即不再辩驳。
王之牧随手拿起茶盏,小酌一口便皱眉放下,一指轻点茶碗盖,半晌才漫不经心道:“今日如何恁般打扮?”
她如今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袜,头上头发,前齐眉,后齐项,罩体翩披布直身。
他略微抬眼,泰山压顶之感就逼迫得她呼吸短促。
姜婵还摸不清他的脾气,见他语调甚平,几无起伏,不过却没有发怒的征兆。
他在座上盛气凌人教训她时,倒让她想起自己每每闯祸时父亲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向来知道如何撒娇躲罚。
觑他的神色还算和煦,姜婵便大了胆子,想到自己本就是一个没皮没脸的外室,再加上方才夜市瓦子巷那处令她幡然醒悟,自己的身契还捏在他手里,如今要是被收走了这宅院,自己又没个大的进项,怕是流落街头都是轻的。
她见下人皆已退至外间,便歪了头,扯掉头上发簪,霎时间乌漆般的青丝披泻了满背。
姜婵这三月里除了收服下人,余下时间全用来保养身体了。这副肉身的底子不错,她做了十几年千金小姐,又学得了青楼那些养身的方子,三月不见,王之牧只觉得面前是只妖精,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却移不开眼。
她贴过来,伏在他膝上,如稚童承欢膝下,这份天真不拘倒是让他不好推开。
她遂将始末根由,细细述了一遍。
王之牧此回特来训诫,只因王朝的女子平日里不得随便出游,但元宵节却是鲜有的日子,女子可以结伴出游赏灯猜谜,而一些浪荡的公子哥们则多会借机猎艳,在这灯影朦胧中不知闹出过多少风流官司。
此时见她乖觉,还知道妆成个男儿家,心下舒坦了些。
又轻拿轻放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知情知趣,见机忙岔开话题道:“大人今日过来,可是要在此歇息?”
千金小姐的含蓄大方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星月,她的骄傲早已成逝水,她惟有努力抓住这护她不流落街头的金主。
王之牧忽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的眼睛直视于他。
姜婵本能感到危险,下意识半掩眼帘,遮去眼里的情绪。
王之牧似是无意识抚过她的眉,令她羽睫颤了又颤。
他想,眼睛真是一个神奇的器官,上下两片嘴皮一动便可甚于千军万马,可对于身为判官的他而言,一个人的眼里所能泄露的秘密,远比上下两片嘴皮间吐出的言语更诚实。
世人的嘴学会吐字时便已天生学会说谎,可眼睛不会。
这是一个看不清她眼底心事,却又在他面前强装天真无邪、不懂人情世故的复杂女子,将心事重重的自己包得像严严密密的古茧。
这个女子令他疑惑,他已派人摸清了她所有底细,可她一言一行透露出的底色却又令他直觉对不上。
可这勾|引自己的媚态,让他嗤笑自己刚才的游移不定,定是误解了才会认为她判若两人。她这狐|媚样子分明还是那个在马车上勾引他的浪|荡村妇。
姜婵不敢看他,只好装作得了乖,头贴上他的大掌,脑袋仿佛眷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并非纵|欲之人,却也受不得她撩拨,尤其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屋内渐渐沸腾,涌上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冲动。
自那马车一回后,之后夜夜总是梦到当日光景,只要念头一飘到此处,身下那处就有了反应。他脑中不由分神,撇去清醒后的懊恼挣扎不论,那日身体的确尝到难言的愉悦。
不过他绝不让这妇人察觉,她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撩拨他的心思。
他从小皆循规蹈矩,端肃了二十余载,如今竟也学自己看不上的同僚养外室,他来此处时也别有一种异样的隐秘刺激。当下忙将眼睛闭上,在心中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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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篇《道德经》。
往日这法子倒是能立竿见影,今日也不知怎的,许是鼻尖不时萦绕的蛊惑幽香,那道德经念了开头,便想不起下一句。
他脑中反分神想起近日朝中一位老侍郎因与夫人长期不同房,偶然有事到夫人闺中,夫人养的爱犬以为他乃陌生人而狂吠不已,闹了个笑话,就连皇上也在朝堂上打趣,抚掌而大笑。
王之牧心头猛地窜起一簇火苗,随热血运行烧过全身,姜婵敏锐地察觉到那微滚的喉结。
王之牧脑中正天人交战,姜婵咬唇,温情脉脉轻唤,“大人……”,双目竟隐隐水光微漾,虽未诉说一字,却是明明白白向他抱屈,“大人,您许久未过来了。”
这女人知了人事后,百媚俱生,便是从发丝到尾音都透着股子令他厌恶的狐媚气。
可那故作扭捏的姿态、佯装软语温言的嗓音,却不可抵挡的给那他心口火加了把柴。
他今日为何大张声势的进来,那阴暗的小心思,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虽在女色上向来淡淡的,可也不是和尚,况且就算是和尚,也早在几月前被这妖精勾着破了戒,此刻若依旧坐怀不乱便是装模作样了。
姜婵觑到他面上不为所动,可那眼神里分明是像上一回勾|引他时,带着三分嫌弃六分厌恶,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迷惑。
姜婵要的就是他那不确定的一分。
她也是有几分好胜心的,方法不拘,能拿下他就行。
她起身凑近他的唇,软软的唇瓣轻贴上去,舌尖似游鱼一般只探过他唇缝,却无再进一步的意思。
反复再三,意图明显。
果真是不知羞耻的低|贱妇人,见缝便钻。
他执掌昭狱,何尝不能从她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得色瞥见她的狡猾的内心,以为她低伏做小,她便能骗尽天下人。他随即又涌现出无能的狂怒,这个轻浮的女人,是把他堂堂明察秋毫的判官大人当成是那市井愚夫般随意戏弄吗?
不知不觉,一股香甜气味萦绕着他的周身,一见他有裂缝便钻,转瞬间,蛊惑的香甜已随着他的鼻息、耳道、嘴间侵占了他的一切。
他虽知她在做戏,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想要回应的本能。
他感受到那股迫不及待的热意,让他恨不得立刻冲破脑中给自己设下的禁制,这感觉微妙,却新鲜地令人沉醉,诱导着他破戒。
王之牧心中一叹,一把扣住她脑后,唇对唇地就压了下去。牙齿重重磕上她的唇,她低吟一声,似是吃痛,随即颤抖起来。
开|荤后,真是太久没有要过女人了,纵是怀里这妇人瑟瑟发抖,此刻肃然危坐的王大人也克制不住这些时日压抑未泄的火。
他原本就正值血气刚方的年纪,如何能无动于衷?
她似是被抽去了骨头,软倒跌坐在他身上,他动作僵了一瞬,另一只大掌从颈后一路移下去,紧箍住她的腰,几下便将她嵌入怀中。
她微眯的眼眸间透出一抹精光,是得意、是猎物中招的满足,王之牧不忿,嘴上的动作却更狠厉。
他更刚,她便更柔,看谁克谁。
她越发似一条蛇一般没个形状,似是攀爬缠绕着他,却又若即若离,似要从对不感兴趣的猎物身上滑下,他本规矩的手为着抓住这滑不溜唧的人儿,到后头动作放肆,揉捏掐弄,更是不能自拔。
妇人的小舌躲躲闪闪,他隐隐带了怒气,勾住了,便霸道含吮,大舌肆意探入她口中,吞咬她口津。
这般你追我赶,同记忆中马车那回一模一样!怀中小娘子抖得不能自禁,呜呜挣扎声逸出唇外,听在他充血的耳中,煞是撩人。
这小娘子比他案上那经年高叠的案件更有一分难以啃下的撩人可口,令他食髓知味。
王大人这才压着声音,双目火灼,似是解气一般对着臂间低喘的妇人道:“可满意了?”
他呼吸有几分凌乱,声音是难言的沙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既陌生又熟悉的神采,那是二人耳鬓厮磨时,独属于雄性的、毫不掩饰的赤裸裸欲|念。
8. 再次
观棋与落子是一对双生子,打小就在王之牧身边服侍。上一回王之牧带去方桥村的是落子,如今站在廊下说话刻薄的是观棋。
观棋向来将大人视作案上神明一般尊敬,在他心中这不知哪来的乡野村妇远配不上经纬天下的大人。
念头闪过,眼中不由又掠过几分不悦,那说话的语气中也透出纡尊降贵的轻视来,当着丫鬟的面讽刺道:“大人养她,原是丰衣足食,盼她做个懂事的外宅,如今把好端端的一个府邸糟蹋成了村里的庄子,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事!”
因他见厨房菜篮里只有几把青菜,连个荤腥都无,又拨开米瓮,见还剩半瓮。
实则是姜婵放了府里有家室、有双亲的回家过节,自己则携了双亲回乡祭祖的翠环去夜市游乐去了,只留孤家寡人的几个下人守家,还给了额外的赏钱。
家中主人、下人大都不在家,因此也未准备酒菜。
翠环见他这副嫌弃模样,忙开始哭天抢地:“家中无粒米束薪,平日里就去街角买两把青菜,粥里剁点肉沫就算过大节了,要不是之前大人赏下点盘缠,苦恼隔宿的炊饭都吃不起啦。”
姜婵在屋内听了个全,忙提高嗓门咳了咳为翠环助力,好叫这目中无人的小厮领悟她在这大宅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观棋被她嚎得心烦,怕耽误大人美事,忙撺掇她赶紧生火烧香汤,又给了几两银子,命一个外院的小厮快去附近酒楼速去整治一桌齐整的酒席。
观棋此番话故意说得大声,原是说给室内的姜婵听的。姜婵心下原是不忿,当着她的面都能如此不留情面,背后怕是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罢,也不知是如何的不堪入耳。她明明一个清白人家女子,被王之牧这厮逼迫着成了外室,如今还要受他家下人编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如今情势比人强,自己出来过活后方才知银钱和权势有多重要,前世下人们都来巴结她,她还道是天经地义,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倒是懂得了些世事。
*
翠环听内室传唤,慌忙开箱取出姜婵的家常裙袄,不到一盏茶时辰净房里已安排好了香汤沐浴。
婆子已将浴桶安置在了烟敛寒林簇的屏风后,沉香木浴桶中香汤荡漾,水气直直蒸腾至房顶。
姜婵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净房里只留二人。
王之牧静静看她,虽非倾国之姿,但男装别有一番英姿。青衫衬雪肤,腰肢细而软,因而一身男装而不损其媚。
他手指微动,伸手拾起她颊边一綹乌发绞在指尖,又下移,随手一挑,顿时姜婵的襟口大开。
姜婵见他双眼只在她襟口处打转,她毫不知羞,主动松开裹胸的绫布,霎时间,衣衫尚全,只留莹白欲露未露。
王之牧站着未动,眼眸却幽幽渐黑。这妇人向来擅长操弄人心,否则上一回在马车里也不会被她引诱得公然肆无忌惮。
鸦青暗纹袍衫衬着欺霜赛雪的胴体,相映成趣却格格不入,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靡乱。
他伫立在她身前,仍是睥睨,这妇人似无羞耻之心,反踮起脚吐舌送到他嘴边。
王之牧暗恼,这妇人真是不羁,一点矜持都不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伸手扣住她乱动的颈,俯下头,双唇压住她,两舌互拨乱搅。
几番动作,她面色血红,在他手下臂间如泥一般化作无骨无筋的一团。
王之牧垂下眼帘,怀中这妇人妩媚动人,却又时而万般正经,倒真是我见犹怜。
他眼中又露出那副熟悉的厌恶夹杂俯视的眼神,该感到羞愤吗?
可姜婵根本不在乎,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与他有多长的交往,不过先得过了眼下这关。
罢了。
先引这个道貌岸然的高门公子上勾吧。
你不想,我偏要。
姜婵三两下除了他的外袍、中衣,统统扔至一旁。然后一双含情目从他的双肩横跨胸膛,扫过全身,一处不漏,才又回到他的脸上。
这妇人当着不知羞为何字。
她就这般模样以瓢舀水,盥洗他的身体,几次三番擦过要紧之处,惹得他闷哼。
他两指捏起她下颌,“妖妇,又从哪里学来的?”
她双目如潭,此时大胆的动作教她做来,却无庸俗放纵之感。虽早就知这妇人生得姝丽,此时她双颊带桃,双手婉转挑逗,只觉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把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意教男人看了心热,教人更想蹂躏她了,刻不容缓。
上一回马车里昏昏暗暗,姜婵根本来不及看清。若是上一次她看得清了,根本不敢这般主动招惹。
她不由得怯了。
可当她下意识仰头,却对上了俯视的眸中的黑沉。
她内心叹气,看来自己是逃不过了,这才兰指拂过他腰后,施展撩拨功夫。
男人再忍不住,俯下身来,背上的肌肉块垒分明。
方才是姜婵主动扒了他的衣裳,这回在这雾气腾腾的净房内,他徐徐动作,慢条斯理剥她衣衫的模样宛如挥笔泼墨。
姜婵方才诱他时,满脑子只求快刀斩麻,却缺了悠游的意趣,王之牧反倒有了一份逸兴闲情。
可当那氤氲热汽上逸,令那股已然熟悉的缠绵异香变得不可躲避,四面八方袭来,鼻息吸入,他的闲逸也被抛之脑后。
他眼中忽地看不见这房中的其它事物了。
他大步跨入卧房,搂着宛如婴儿般的小娘子卧进衾内。
上一回马车之时他衣衫大致齐整,而此时红罗软帐内,二人坦诚相对,又有一种别样刺激。
王之牧本以为自己并非重色之人,否则也不会高龄二十一还未收房,同僚十五就有庶子的却比比皆是。
上一回在马车里被这小娘子得了手,他虽夜间也梦过她几回,倒也没有离不得她。否则也不会把她放在外头,几个月里偶尔想起一回。
他又转身,将灯盏移近。
他这是要点着灯行事?
不等姜婵细想,他撩开锦幔,扶着她的腰,令她妙曼的身体仰陈于床。
润白剔透的皮肉包裹着细巧玲珑的骨架,抱在手中时才知道她有多轻,压在身下时方知她有多软。
姜婵背已贴上身下锦褥,也仰身回望着他,他这人没了布料遮掩倒是不显羸弱,想是练过武,比文人多了一份精壮,但又没有武夫那般夸张的肌肉,线条很是流畅。
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惧怕,却带着探究。
他眼里不知什么一跳,随即屈膝,顶开她闭拢的腿。
姜婵轻笑,手指抚上他结实的背,从肩胛顺着脊线一路滑下,最后停在后腰凹处,他先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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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才低声喟叹:“妖精!”
二人皆是心里头掂了掂,心道,尺寸悬殊,如何相容?
上一回二人皆是初次,生涩尚难识得情滋味,但那陌生而浅薄的□□之乐总像是一只钩子,令人意犹未尽而不自知。
姜婵有些担心,上一回他连前戏都不会做,她仍记得那浑身筛糠般的战栗。
而他亦记起了她被泪水淬洗过的瞳仁,伸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
明烛从他背后映过来,照得他侧脸越发坚毅。他的脸俯下来,直直盯着她。
他似热烘烘的一团火将她裹挟其中,强壮的身躯贴过来,她被烫得微一哆嗦。
她顺嘴去咬他的耳垂,齿间微磨,含在口中吸咬着。
接踵而来的是更粗暴的失控。
她似乎幻听到了被劈开的咔嚓脆响,脑中一霎空白,而那声尚未吐出的惊喘亦折戟喉中。
二人仿佛历了场殊死搏斗,罗帐内只闻喘息起伏不定、气急未安。
莽夫!
姜婵心中暗自咒骂,却不敢轻易推开他,只好主动送上了朱唇。
直到疼痛渐渐麻木,身体徐徐放松。仿佛认命了,终于她得胜,逐渐驾轻就熟。
他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雍容不迫,遂款款托起她,两手朝下一拽,惹得她惊叫一声。
那曲径回环非要他耐心探开,层峦叠嶂,每一道曲折都在迎合他。
他如误入迷宫却再难脱身的旅人,只听那迷障中的妖姬摆布。与她的主人一样惑人心智,令人流连忘返。
一个机灵窜上后脊,他旷了数月,再难忍得。
待她稍稍适应了,他绷紧已久的肌肉舒展起来,如同一头静待捕食的猛兽。
“呜……不要……”姜婵忍不住哭出声,躲不开,动不了,不由得呼出声来。
再怎么重活一世,这具身体不过及笄没几年,青涩的很,她面上原有的成竹在胸顿时生了裂缝。
“不要什么?我这样弄你,你不是很喜欢吗?”脱口而出的床帏戏语,倒让他自己愣住,这样粗鄙的话如何能出自他之口。
恍惚间她只觉身子已不似她掌控,烫得惊人,如火燎原。
细细的喉管抻成了紧绷的弦,他下意识一口咬上去,恰似擒住了猎物。
她不好受,他也自作自受。
王之牧明明此等事上生涩,却改不了骨子里的霸道,他自是不懂那“摆若鳗行,进若蛭步”的道理,只知鲁莽采摘。
可不论小娘子在他身下如何哀哀叫唤,竟比那日在马车上压抑了声音来得直白,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力道越发粗暴,恣意狂荡,平日那副从容仪态半分也不见了。
他犯了高门望族行事的大忌!
可真是难言的快活!
这一沉迷就让王大人忘了这回本是来兴师问罪来的,纵然他还有些多余的心思,在她偏头咬锦褥的难捱情态下也忘得七七八八。
她的苦闷吐息淹没在被褥里,又被逼转为哭吟,随即又支离破碎。
嗯嗯呀呀带点破音,恰如夜市里唱曲,愈唱愈高,唱到极高之后,一落千丈,就如银瓶落井一般。
汗湿锦被,她神情已近乎涣散,四肢俱废,半死了一般。
那大汗淋漓的男人方才松开她。
9. 突变
王大人虽作风古板,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刚止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兴致又来了。
汗湿锦被,他又反客为主,可怜她此刻四肢酸软,再动弹不得,不过任由他摆布罢了。
满屋里都是压抑不住的靡靡哭泣,他听得心都酥了,遂扭过她的头,用唇将她哭叫堵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缠绵的吮吻声、激烈的水撞声。
时间好似永无止境,她在夜市玩了半日本就身体累乏,接连两回累得近乎虚脱,怕那沉迷不疲之人还要再来,忙用剩余的那丝力气求饶道:“大人饶了奴婢罢。”
王之牧分神看了一眼,那处早已不能细瞧了,这本不是他所喜的高洁之物,却硬生生看得他咽下一口馋涎。
他又……起兴了……
他虽意犹未尽,但被个小娘子求饶,显得他不知节制,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
当然从她房中出来时,王大人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郎君模样,仿佛方才房间里那一个多时辰的被翻红浪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姜婵脚步虚浮、春情倦态地送他出大门时,他竟和颜悦色替她拢好披风,看得一旁的观棋一愣一愣。
大人进去时还是隐隐压抑着怒意,当时他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哪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为何如此和颜悦色?
王之牧见她连话都懒怠多说一句,知晓她是累坏了,伸出手指在她颊侧停留一瞬,满脑子都是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她尚婉转承欢、娇搦百态的模样。
*
王之牧回府时按惯例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仍跪在堂前念经,随侍的许嬷嬷见王之牧来了,招呼他过去说话:“国公爷忙了一日了,老夫人吩咐了,不用回回都过来请安。您前些日子在外头瘦了那么些,近日才养回来。”
王之牧却不答话。
许嬷嬷忽地又唤丫鬟拿盏灯过来:“国公爷今日可是陪皇上饮酒了?怎的脸色如此异样?”
张氏捻佛珠的手指停了微不可见的一瞬,若无其事,继续将一切虚妄隔绝脑后,行寂静行。
王之牧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上来,径自将皇上顺手赏赐的糕点递给身旁的大丫鬟喜鹊:“圣上赏的,让人给您乘了,供在上头吧。”
许嬷嬷立刻忘了絮叨,忙命丫鬟拿上好的碟子分了,不敢轻视。
*
当夜,姜婵身骨皆乏,兀自倒在床上,昏昏睡得不知天日之时,却被国公府连夜遣来的燕喜嬷嬷唤醒。
她实在困乏,硬着头皮在那嬷嬷眼皮子底下将乌黑的避子汤饮了干净,又撑着眼皮无言陪着那嬷嬷在她旁杵了一盏茶的时辰。
她额头青筋隐隐的跳,这男人真是面冷心更狠,这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便不能安心,怕她喝完了药再抠喉吐掉吗?
她根本不稀罕怀上他的崽子,自己刚才已照着青楼的方子自行吃了药,何须他做重复工。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明说。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嬷嬷,她命人栓紧了大门,便一头倒在褥中再没有睁开过眼。
*
英国公府澹怀院内书房的灯火还未熄灭,穆嬷嬷从钟楼街回来后复了命,拿了赏银,正要退下,忽闻座上的国公爷问道:“若是夫人问起,你可知怎的说?”
她恭敬道:“老奴今夜去探望生了急病的孙子,见他病情已稳,因明早还有差事,便连夜赶了回来。”
王之牧摆手,穆嬷嬷正准备恭敬退下,他又忽地转了主意:“过两日你去那边教她些规矩,暂无需回府。”。
看样子国公爷是要时常过去那边了?
穆嬷嬷面上不显,嘴里恭敬应下,心想那小娘子没想还有些造化。
他觑着案上的公文,眸光晦涩,对她媚上邀宠的小手段他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涉及到子嗣这等动摇国公府根基的大事,他素来不会心软。
*
过几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各色米肉果蔬、茶叶补品,还有一整箱的锦衣绣袄、狐服貂裘。
姜婵翻了翻茶叶,见是些家常的青凤髓、六安茶、龙井茶,便全留了下来,让丫鬟收起,省得他下次过来时喝茶又要皱眉,而剩下的那些各色补品预备拿去偷偷卖了换银子。
这倒不是她吝啬,只不过她素来饮茶的准则是宁愿不饮,也不饮次的,而那贵的又极费银子。
她如今攒下的银钱是要留着给自己赎身的,将来若放出去了,好用做买卖的本金,因此除了一些必要的吃食和女子物件,连绸缎都舍不得买一匹的。
今日送东西来的是落子,他见大人对姜娘子异于旁人,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有意提点于她。
想大人堆金积玉富贵堆里长大,又因文章冠盖得圣上夸赞,从未有这闲心理会这些俗事的,这回还特意交待一两句,足以证明这女子在大人心中的地位。
姜婵听了半日倒是听明白了,本朝高士公卿如过江之鲫,而如王之牧这般文武双全且周旋于朝阙之间而游刃有余的人物寥寥无几。
姜婵今日收了一屋子赏赐,正是心花怒放,也不吝于美言几句,落子一字不落的全转述给了王之牧。
在书房伺候的观棋撇齿拉嘴,大人这般将她藏着掖着,不敢示于人前。
也是了,若是让世人知晓,凤表龙姿的大人看上了这么一位村妇,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大人兴许也就是一时不稳重,毕竟大人束冠也不过堪堪一年。
*
捻指过了四五日,王之牧再次登门,只不过这回却是带了一位故人来访。
慧林自二月前来京,一路飞升,如今已是正四品上的黄门侍郎,为近侍之臣助皇帝处理朝廷事务。
他与王之牧交谈甚欢,二人在后院的卧云亭坐了半盏茶的时辰又转入内室。
他见姜婵立在一旁侍茶,便低眉含笑、神情安详地又问了几句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刺绣哪里学的?
姜婵一一答了,因王之牧在侧,不敢多言。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慧林那如湖水一般沉静的双眼,不禁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如果是慧林开口来向王之牧讨要自己呢?不知这次,她是否仍可借助姑母的名义达成自己的心愿?
可她到底也没寻到机会与慧林单独交谈。
宴罢,王之牧携她恭送慧林至门外,二人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姜婵又见王之牧的朱帷马车立在一旁,遂又向他款款作揖。王之牧脸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瞬,她既已摆出送客的架势,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冷着脸甩袖上了车。
他如此喜怒无常,要是别的场合姜婵或许还会苦恼一番,可如今她既知道自己的用处是用来辖制慧林,委不委身似乎也无多大区别。
再者这人在床上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不算个舒服差使,她才不愿意伺候他。
可哪知世事难料,涉及到朝政,风云突变也是寻常。
*
穆嬷嬷的到来不啻于给这座小庙强塞了一尊请不走的大佛,因着王之牧的亲口下令,她地位超然,因此姜婵之前用来管理下人的招数可谓百无一用。
除了镇日在她耳边念叨侍寝之礼、床笫之技,姜婵在她的看管下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几乎被软禁在家。
可随即,穆嬷嬷带来的麻烦马上被朝堂轶事衬托得不足挂齿。
三月十八日,一向与皇帝不睦的端亲王暴毙于家中,于夜间猝死陈尸于床。一时间满城风雨,皇帝雷厉风行,命其亲信继补接管其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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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职。
姜婵既不能出门,这半月来翠环的耳朵真是没闲着,她日日去天桥下站一两个时辰,回来就把还热乎的八卦劝说给姜婵听。
哪知这日翠环早早地就回来了,脸上满是惊慌。她连篮子都未来得及放下就直奔主屋,人还未至声却先到:“娘子,出大事啦!那日来咱们府里的大官被抓啦!”
姜婵听完她没头没脑的转述,明明还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却无端打了个冷战。
慧林因一座牵涉到前朝黄袍案的花卉绣屏被卷入亲王纷争,被扣了个谋逆的罪名。朝堂上也因此分为两派,吵了个不可开交。
弹劾的折子日益增多,今日慧林已被压入天牢。而挑起这场弹劾的,却是王之牧!
*
这些日子,姜婵越发心事重重,也不钻研刺绣了,对府里琐事皆是不闻不问。亲王一案已接近尾声,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就连慧林也被判了流放之刑。
不过这些事她说不上担心,她担心的是自己。
表面上她是王之牧的外室,哄着他开心了就不时打赏个物件过来,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知道当日从翠环嘴中听到绣屏二字时的大惊失色,原来王之牧还留着她不过是为了此时的致命一击。
如今慧林被擒,她作为棋子已无多大用处,她甚至还联想到了自己的死法。
她如今忽然明白了为何王之牧不让她卖绣帕,也明白了为什么慧林一个世外之人却要劳烦国公爷亲自去请。
制人于危难,扼人于深绝,诱人厅伏内,张机设阱,必度其不可脱而后发。原来王之牧从最开始就是那个放置陷阱的猎人,她根本无路可逃。
自遇见王之牧这小半年,她的生命轨迹已严重偏离了自己当初的设想。
如今她身坠奴籍,小命全握在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男人掌中,这一次更是牵涉到朝堂秘辛。
她只希望王之牧处置她时,能念着二人那露水情缘让她留个全尸。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法,她自行投河,也许还能再重生一回。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姜婵正歪在榻上胡思乱想,翠环在门外大惊:“娘子快起身,大人来了。”
姜婵一个囫囵起身,连忙理鬓相迎。
翠环见她面色凛然,呆呆劝道:“大人来了,娘子为何不开心?”姜婵心道,开心个鬼,你家娘子兴许今日就要小命不保了。
王之牧一只脚刚踏入正房,她便跪倒在地,见她如此阵仗,倒是让他面上一愣,不过她那没眼色的丫鬟还杵在一旁,他倒是不好亲手扶她起身。
“起来吧。你们都下去吧。”他扬袍坐于正中的紫檀木圈椅上,顺手拿起茶盏。却见她仍是俯首跪着,头垂至地,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你又要求什么?”他眉头一抬,余光却扫过她腰上所系玉环绶上的淡蓝流苏如流水般紧贴腰臀,顿时微微握拳,又缓缓展开。
他见外头的下人已退至外院,遂缓了语气:“接着说。”
王之牧这些日子日夜想念她在他身下化成一掬春水,若非他用力征伐,怕是要从指尖间流走。手探进她的衣襟,两指微捻。
姜婵斟酌道:“奴婢自服侍大人以来,无不尽心尽力。”
王之牧有些心不在焉,她话刚起了个头,他便不耐烦打断她:“你说话何时如此啰嗦,捡要紧的说。”
姜婵误解他不耐,心下一紧,干脆再度伏地:“求大人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愿随慧林大人一起流放岭南,望大人念在奴婢以往……”
她话还未竟,王之牧的上下嘴唇已然抿成一线,眼中似有无底深渊,脸色骤然黑沉,似狂风暴雨将临。
他冷笑:“我总算是瞧明白了,你这妇人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惦记着旁人。”
10. 风云变幻
姜婵想到他的狠绝,他这样走一步想十步的人,无非是怕事情败漏,需斩草除根。
她这样无根无基的女子,知道得太多了,不如自求了断。
再有,就算王之牧此回不杀了她,可跟着他这样心如蛇蝎之人,哪怕她机关算尽,最后怕还是落得比慧林更为惨淡的下场。
“奴婢不敢,奴婢定会保守大人的秘密,只求大人恩典。”
他一直默不作声,她也噤若寒蝉,只感到周身一瞬寂若死灰。
她正惶惶然间,忽然手背一阵辣烫,随即传来哐啷一声脆响,吓得她仓惶后退。
她来不及分神去查看手背上的伤势,忽被他一把扯近身前,她此刻如惊弓之鸟,不假思索地将手一扬。
“啪!”
二人双双惊愕失色,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姜婵更是手足无措,脸色倏地煞白,手忙脚乱的要推他逃开。
王之牧如梦初醒一般,勃然变色,伸臂一把拽住她乱舞的胳膊,死死攥在掌中。
他罔顾左颊上那清晰的痛感,捺不住怒气填胸,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在发什么疯!”
姜婵也是悲急生馁,她受不了了。
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就连慧林那样一个已入佛门的不问世事之人尚能被他如此屈陷,她今日打了他,怕是沉江都是轻的。
生死她也不管了,只求死前替她前世的姑父打他仇人一掌,也是全了余秋霁与姑母的缘分。
她顿时恶向胆边生,掀起眼睑,眼含怒火,另一只手想也未想便要朝他另一边脸打去。
他大力扣住她尚在半空的手腕,怫然作色,翻身扣她于地,一只腿挤进她腿间,压得她浑身不能动弹。
她心口窒息,扭得宛若癫狂的小兽,偏头就去狠咬他的肩。
“够了!”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这才发现她那被烫得发红的手背,她在他怀中抖得厉害,是真的害怕他。
偏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谁在外头,进来。”
他向外头扬声吩咐,不多一会儿,穆嬷嬷推门而入,见了满地的碎瓷和二人凌乱的衣裳,顿时不敢动作。
“先去拿些金创药,再去外头找个大夫过来。”
姜婵如今根本不敢动作,木鸡一般呆愣着看他不紧不慢的耐心料理自己的伤。
她此时杏眼圆睁,倒是有几分可爱。
大夫很快便过来了。
王之牧见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这边飘过来,也不知是否自己多心,那侍立一旁的下人们也竖起耳朵打探一般,他这才发觉自己仍将姜婵囚于怀中。
他罕见的呼吸一滞,装作如无其事将她放在椅上,起身让开,方便大夫搭脉诊断。
大夫仔细瞧了,确定无大碍,又开了几包化瘀的药,这才被请出去。
屋里再度一空,就剩两人尴尬坐着。
姜婵心里七上八下没有着落,面上就连带着有些发紧,脑子也跟淤塞了一般找不着解语的话题缓解气氛。
她低眉垂眼的袖手坐着,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往日里含情凝睇一个眼神便能瓦解了此时的尴尬境地,如今想是对面之人长时间垂眼睨视,仿佛统摄一切似的瞧着她,那种熟悉的高人一等的姿态,今日却莫名其妙的格外忍不了。
她也不装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王之牧还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瘪,也是头一回被女人打。
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倒是想通了她的胡言乱语是个什么心理。
他这回造谋布阱的,以绣屏为幌子,在慧林卷入端亲王谋反时又添了一把火。
皇帝为的是铲除异己,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他从最初对此就是心融神会的。
无论是否有这一扇屏风,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为了拉端亲王倒台。他这一回虽是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是一路暗礁险滩,其中风险难以为局外人道。
她觉得他纵观全局,狼子野心,他若真是狠辣无双,早在她献了屏风,慧林起身回京之时便可将她秘密杀而诛之,何必留到今日。
眼前这个妇人,真是他设局时的一个意外。
思及此,王之牧拧揉了一会儿眉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的了,他固然在小娘子这里很受用,可明知她是个隐藏的祸患,却还护着她,神情顿时迷离惝恍起来。
一时间二人皆是坐立不安。
幸好不多时,落子上前来在王之牧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抬脚匆忙就走。
姜婵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她觉得这次是两人相处最累的一次,如今她打也打了,他却没罚她,她却有些茫然不解。
*
又过了七八日,端亲王党羽被急匆匆的撤职、抄家、流放、斩首。
翠环每日跟过节似的,一早就钻进天桥下、街头边,不到夜幕降临绝不回来,归来后又要把听了一日的新鲜八卦一一说给姜婵听,一说就说到半夜。
这些日子西市的菜市口每日观者如堵,姜婵之前看书中说历来斩首台多设于人多繁华的地带,所谓杀鸡给猴看,为的是震慑百姓。
姜婵对这血腥的场面素来畏惧,也无心去做那乌泱泱围观群众的一员。
一日,姜婵托穆嬷嬷给王之牧带话,她想去送别慧林。
过几日她头戴帷帽登上了一辆青布马车,直直载着她去了城外流放必经之路的长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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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是慧林平日里德高望重,虽说是流放,倒也未折腾他。
别的犯人的颈部和手腕被扣着沉重的黑色枷锁,而慧林只是身着囚衣,他两腿盘起,坐在小马车中,打坐一般。
姜婵给押解的官兵打点了一些好处,赢得了半盏茶的时间与慧林单独谈话。
慧林眼中似是知道她的来历一般,但笑不语,却告诉她以后若有难处,去江南找他的一位故人。
姜婵满脸愧疚,慧林入狱前曾让人捎了急信过来,嘱咐她切勿轻举妄动。
她这几日不是没想过舍命告状,当众揭露王之牧的阴谋。可她身侧到处都是眼睛,等闲不给她离府的机会,几乎等同于被软禁。而且等她再次听到慧林的名字时,他已被投入天牢。
“呵呵,姜娘子无需自责。这乃是我的因缘际会,命里终须有这一遭。只可恨,”慧林眼一闭,“只恨当年我被权力迷了眼,对身畔之人的忧思置之不理,害她抑郁而亡。”
“这不过是迟来的惩戒。自她身逝之日起,世间一切我早已看淡放下,再无留念半分之处了。遇见你那日我就已知,这是命中注定。我之所以还残留于世,原是等着助你一把。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无挂。”
姜婵嗫喏,他每说一句,她脸上便添一份灰暗,心里头隐隐浮现着不安。
慧林这话,倒像是同她交待遗言一般。
“姜娘子,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你无需挂念一个已行将就木之人。不过,我可否替一位故去的友人,同您打个赌?”
“好,赌什么?”
“赌娘子这一世平安康健。”
“……”
姜婵抹干眼角的湿润,眼底带着不忿望着陪伴慧林一行人远去的浓云。她恍惚又坚定地低声自语,“一定……我一定不负期望……”
回程时经过西市要道,人群拥堵,马车受阻难行,姜婵遂弃车步行,却被人山人海的围观人潮推挤到斩首台前,台上隔帘监斩那人赫然是王之牧。
姜婵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又见一个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斩首刀的红衣红巾的人影缓缓接近跪在烈日当空之下的伏法犯人,她不禁屏气凝神,心跳越来越剧烈。
“好!”
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忽然山呼海啸,姜婵闭眼,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瘆得人骨寒毛竖。
不知是否她的幻觉,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肉分离、头颅落地弹跳时的异响,隔着人山人海和那隔绝目光的低垂竹帘,她似乎望见王之牧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峰。
当头火伞高张,她却寒意侵骨,监斩台上之人虽与她曾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她却觉得二人从来都是相去天渊。
她恍恍惚惚、逃也似的往家中行去。
11. 转折
端亲王一案尘埃落定后,以王之牧为首的勤王一派一夜之间炙手可热,端的是风光无限,往日略有些门可罗雀的国公府如今却是门庭若市。
张氏那半只踏入佛门的脚如今又踏了出来,她这些时日过问的俗事比自亡夫逝去后的那十多年加起来还多。
王之牧与母亲本已日渐变得无话可说,但涉及国公府大局,在为王之牧找一位对家世有助力的贵女这种事关大局的要事上,俩母子向来齐心。
张氏送走了又一批来打探王之牧婚姻之事的客人,如今正是初暑之时,午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府中各处鸦雀无闻。
张氏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本要歇一个时辰的,如今却让丫鬟喜鹊坐在旁边为她捶腿,热络地扯着王之牧一一鉴赏王嬷嬷手中画着京中各家适龄贵女的卷轴。
王之牧这一月半以来,已遵照张氏的建议或借园圃,或湖舫内先后相录了两位千金。
他手中的攒珠累丝金凤簪还未送出,却被皇帝宣召至御书房,赵岳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前朝旧事的玩笑话,王之牧回府时就径直去了张氏的荣禧堂。
母子二人促膝长谈一番后,张氏差人向那日相看的李侍郎长女送了两匹彩缎,即表示这门亲事成不了了。
张氏面色难看,王之牧心中倒是没多大波澜。
平心而论,那日相看的李侍郎之女姿色清丽,人也玲珑。虽然他在未婚同僚中已算年事较高的,不过在他心中,娶妻更看门第,妻子是用来与另一支实力相当的门阀精英笼络人际关系的。
妻子本人是谁,他并不在意。娶妻对他而言应当是一番苦心的沉谋重虑。
早在他舞象之年就有了第一次结亲的意愿,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联姻方式。
张氏借着几场喜宴、满月酒相看了几回,却并不满意。京中那封闭的勋贵圈子里本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适龄女郎,相貌上的不足倒是其次,须知璞玉浑金也能成一段佳话,可性情上的缺陷才是要害之关。
但张氏这隐秘的寻妻之举,却仍惹得皇帝猜忌,遂最终仍是一无所得。
皇帝今日之语算是警示,毕竟那座上之人不怕臣子相斗,就怕相互抱团。
话虽如此,但这回更令王之牧眼跳心惊的是,没想赵岳对勋贵圈子的猜忌竟已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李侍郎乃是寒族出身,仅算是稍沾了些实权,竟因此也被排除了联姻之列。
大事不妙啊。
*
冬尽春初,雪霁天晴。
正值太后逝世周年之祭,皇帝特赦全国休沐三日。
眼看给王之牧相亲暂时没了指望,张氏携府中众人要去到廖仙观打醮,顺带住上五日祈福。
这一日,国公府门前车辆纷纷,张氏进了一乘八人大轿,族中其余姐妹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王之牧亲送母亲回来后,便又打马去了族中远亲府上赴宴。
落子和员外郎府上的小厮们在房外一齐候着,听了满耳朵窃窃私语才知,今日这酒是按着宫廷酿造法酿制的,席上的水果、菜肴也是远道而来的奇珍异品,提前一月就着手做了准备,这场酒席也费够千两金银。
主人鞠恭展拜,礼容甚谦,王之牧亦答礼相还,叙了礼数。
王之牧居左,员外郎居右垂首相陪。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
王之牧见美味珍馐铺满了案桌,忍不住微微皱眉,暗道这宴席太过奢靡铺张。
落子在外间偷瞧到王之牧攒眉,想到大人的心情自上回见了姜娘子便一直不虞,却也不敢多置喙。
员外郎名王腾,府中上下皆知他近日一门心思的想将自家大女儿送入国公府。
主母的苏夫人日日将自家簪缨贵胄之家挂在嘴上,相看了好几门亲事,皆是说到一半无疾而终,眼看岁月蹉跎,这才急了起来。
她见王之牧近日风头正盛,便动起了心思。
前些日子嘴中说的做个近亲,娶进来做正妻,眼见张氏撇开他,给王之牧一连相看了两位高门贵女,顿时心急如焚,不得不放低门槛,改为纳为侧室即可。
“国公爷,若论才貌人品,这京里有几个贵女比得上我家淑华。她还五岁时,就有个道士为她批命,倒是有大造化的。”
王腾在一旁应声,又赞王之牧有经天纬地之才,宜赐出将入相之位。
徐夫人笑着补充道,这岂不是与淑华天作之合。
王腾此人于王之牧之父有救命之恩,他虽对这门亲事兴致索然,但见其一脸殷切,却也不至于往常一般拂袖而去,如此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酒水。
落子见王腾涎皮赖脸地纠缠起来,那倒酒时跟不要钱一样,大人虽冷冷,却也喝了四五杯。
眼看大人眉间不耐快要溢出,他忙上前帮大人挡酒。
苏夫人见所敬之酒都被小厮不声不响地挡了回去,急不可耐的将两道细眉竖起,顿时当场就训斥起落子:“大胆奴才敢来扰了国公爷雅兴,快来人将他压下去。”
“够了。”
王之牧发话,王腾一行人脸上不禁不自在起来,见他面色愀然,也不敢多言。
“落子,备车。”王之牧揉揉眉头,许是自己今日劳累,怎的起身时觉得眼前晃悠。
他客气辞了王腾,命马车回国公府,可拐过一条十字巷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落子耳闻车壁传来咚咚两声,“去钟楼街”。
落子便从善如流,吩咐驭夫掉头。
*
姜婵方梳洗毕,卸下钗环,本已经准备歇下,却半夜被人敲响了门扉。
下人道是王之牧在外头,她满心惴惴,心道这么晚了莫不是来杀她的?
丫鬟忙取过一件素色棉缎的披风给她披上,替她掌灯,一路到了外间马车处。
她见王之牧不下来,只好自己踩着轿凳钻进马车。
王之牧的马车行到半路时,诡异地发觉自己浑身越来越灼热,那不受控的孽障露棱跳脑的,竟比寻常时节还要更分外暴怒了起来。
他不知,员外郎几月前在城外遇着一位自称是西域天竺国寒庭寺云游至此的胡僧,给了员外郎二钱一块粉红膏儿,这药虽不起眼,却后劲十足。
王之牧自开了荤后,却强要禁欲,虽难忍,但亦可忍得。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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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性发作,脑中只剩那妇人,如同鹿口渴思饮,飞奔赴甘泉一般。
他自出了员外郎府,脑海里已将她折腾了无数次,一团焦火,自心而下,在要紧处聚成要爆裂的一团,燃透全身,再克制不住。
姜婵掀帘而入,只见一向在她面前衣冠齐楚的王之牧如今颇为狼狈地解去冠带,扯开了缁色衣领,眉眼间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却被难掩的风流气息所取代。
这不像他,他现在的样子,很怪,也很妖孽。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一言不发,眼里那黝黑的光却随着晃动不止的车灯而隐隐现现、高低明灭。
姜婵鼻子闻到酒味,但不重。
看他的模样,想是酒量不佳?但即便酩酊,高门大户的公子从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难改,仍是坐有坐相,他的一举一动确有翩翩的儒雅。
她上前探身观察他时,披风下白绫寝衣的领口微敞,显露出其下一小截如玉的的小衣,让他心猿意马。
可她却不敢再向前,看着他时,再不似以往那么直白的勾引,她竟在怕他!
她会怕他?除了皇帝和双亲,敢打他的人如今都在地底下躺着呢。
王之牧想到那日她穿得规规矩矩跪伏在地,一张嘴巧舌如簧,当时他心中隐有阴暗心思一闪而过,如今却是明白了,他满脑皆是她赤身跪于他身下,他恨不得当场就扒了这妖精。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巧言令色,滑溜溜一条鱼一般抓不住,令他心痒。说到底这妖精这般处心积虑,不过是求他宠爱罢了。
心中窝了一团邪火越蹿越高。
他再度闭眼,那处却没有半点好转。
勃发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想要她!
见她一次,就想要她一次!
这女人,到底是个妖姬!
撩拨他欲望似焚的是她,惹得他怒气陡生的是她,掌掴他辱他误他的还是她。
他的血液也跟着躁动。
他扯住她的臂,箍她于怀,含住她的唇吮吸。
她越扭,他越揽得紧,不觉吞了些她的香唾,那折磨他的燥渐渐远去,然后点火重来,铺天盖地。
他那舌仿佛浸了老酒,又陈又辣,他粗鲁的舌头扫过她腔颚嫩肉,即时带出一波难言战栗。他跋扈地缠着她的丁香往自己口中吞咬,舌尖死死勾住,二人嘴角溢出明晃晃的缕缕银丝。
“呜……大人,不要……”
姜婵语带哽咽,双手胡乱推拒着他,王之牧分神擒住她两只手腕,唇复又移到她颈侧吮咬,他微眯着了眼,喘息如牛。
这妇人如此骚|浪,竟连求饶之时也这般勾人,她不是向来都是主动拨云撩雨,如今倒显得是他强迫于她,眼下这般光景如何能饶得了她?
上一回她与他在马车上白日宣淫,做都做了,一回和二回又有何分别?
她如今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她与那些处心积虑爬床的女人又有多大分别?
他只有这般作践她辱她,方能够解释他心口压抑不住的无名燥火。
姜婵一瞬挣脱了他,步步后退,像是被逼迫到悬崖边的猎物。
12. 疯狂
她倏然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拽过去,狭小的车厢转圜机会不大,这回她被抵在车壁上,头背猛地贴上时,震得车厢哐地一响。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腕扣在掌中,一掌用力,扯下她的披风,撕开她的衣裙。她还要挣动,臀在他掌间舞动,被他下手一拍。
“啪。”
皮肉拍打的脆声夹着撕衣的窸窣在狭窄的车厢里扭曲,响出一种幽糜的腔调。
她立即僵住再不敢动弹,暴露在外的肌肤一寸一寸胀成了绯色。
枉费她好心想要上前为他擦汗,她再也不要这般做好人!
腰间一紧一痛,下一瞬她的后背紧贴车壁,他紧箍她在怀,他的力气远超她的想象,竟是被死死压住。
动弹不得,她只能徒劳地扭动!
他像是一团烧到极致的热石,却要侵入进来。
她惊悸万状,险些惊叫出声。
他要吻她,她却死死咬住牙冠,双眸泪中带火。
她本意是想吻她阻止她惊叫,却没想她比他还怕被外头的人听到。她惊恐的眼神,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滚圆,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愉悦,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的恶劣被烘的点燃了。
他鬼使神差地笑了,残余的理性被脑中的黑暗无声掩埋。
“呜……”
过分直接的刺激让她涌出泪水。
他呵呵低沉一笑。她的身体剧烈摇动,带得车侧的灯笼晃动不休。
顾头不顾尾的,被他得了手。
他吞着她的唇、她的舌、她的口津,他的从容自然,他的不疾不徐都被抛诸脑后,只知兽性本能的狼吞虎咽地噬咬。
她的一切都想要吞进腹中,勾住她的舌尖不放,吮到嘴里,交缠着含,霸道着咬,唇齿磕碰得乱乱糟糟。
泄恨般、发狂般、他磨牙凿齿般要释放自己的激狂。
她无力晃头,垂死挣扎。
他崇拜的父亲是酷吏,而他血液里也是有压抑不住的残酷。
姜婵无力仰头,眸光越显无助,倏然发觉周围太过安静了,原本侍立在车旁的小厮们仿佛一瞬消失,她甚至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响,他粗重的呼吸喷在脖间,越发风声鹤唳。
她无计可施了。
她又柔又韧的腰枝被迫倏然朝前弓起,仰头看着他时像在求饶。
她越是这般,越惹得身前的男人发狠,当下哑声道:“饶了你?让你去诱惑慧林吗?”
姜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觑着这个空隙,他猛地发力,连带着车壁上悬挂的灯也被撞得一晃。
她闷哼了一声,一瞬瞳孔缩紧,遍身颤抖。
他的眼底黝黑更浓,头皮愈加发紧。
车壁上再度砰砰作响,车灯晃得灯油都要溢出,车厢里那巨大的动静让已远退至几米外候着的众人都咋舌。
车内的男人额角汗水成串落下,眸间的火光更幽。
他咬牙,腰砥肌肉纠结颤动,十成十的力道。
车灯晃动激荡,火苗狂乱摇曳。
她像一条无骨蛇一般缠绕着他,指缝里纠满他的发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了声,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麻痹的潮涨潮落游走全身。
乍然冲破了樊笼的、蛰伏了许多年的兽性。
不知哪处来的力气,她狠咬在他肩上,四方征战的野兽倏然退回骨髓中。
车厢终于安静了。
待捡回些力气,姜婵忙从他身上爬下。
即便此刻她两股战战,仍要惊慌失措地整理衣裙,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被弄乱的每一根发丝抚平。
她不想就这样狼狈走出,掩耳盗铃地骗自己,仿佛这样外头盯着她的人就会不知道,方才二人不分场合干了什么。
王之牧揉揉眉,目光落在她的一身狼藉上,喉结一动。
他的瘾又上来了。
于是说不清来由的,他刚平复的心情再起,心潮汹涌乃至澎湃,使他再也听不清、看不见周遭。
他用披风胡乱裹着她,抱着就入了卧房。
三日里,下人捧着酒食敲门问道:“大人,可要用膳?还送到房里去,或就在外间?”
王之牧慵懒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就放在外间罢。”
一众下人把酒食摆好,王之牧又吩咐道:“都下去罢,不必你们伺候。”众人鱼贯而退。
落子竖着耳朵候在门外探听里头的动静,昨夜卧房里的响动格外激烈,彻夜不停。
须臾间,王之牧与姜婵同穿一件寝衣,将她裹在怀中,并肩叠股坐在了外间榻上。
落子还从未听过大人如此柔声柔气劝女子:“这是南边刚贡上来的鲜物儿,吃一些,待会儿又要哭着喊没力气。”
落子听了半晌,二人倒是没吃多久,又传来杯碟翻倒的杂乱声响,然后是水声碰撞,如人在泥沼中艰难行走。
落子忙将一众人等赶到前院,不敢留人在旁。
过了许久,外间再没了动静,落子才敢悄悄带了两三个敏捷的小厮去收拾,只见榻上桌案歪倒、杯盘碎了一地,榻上还沾了一滩可疑的水渍,弥散着浓烈的异香。
落子默然,命人快速收拾清理干净了,又掩了门。
内室里,王之牧抱着她,一靠进了床便将她轻掷进绣褥之中。
他正二十出头,正是身量与体力的鼎盛年纪,龙精虎猛,精力充沛。
满室都是她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哭吟,像是正在经受一场绵绵无休的刑罚。
他咬她耳珠,低喘:“叫我元卿。”
她在他臂间抽搐,吐字不清,他却不依不挠,仿佛要将她凌虐至死,将她凄艳模样映在心底。
不知什么时候,姜婵醒了,满鼻皆是帐中的浓郁异香。
枕旁的他还睡着,一只臂横在她颈下,她勉力起身,哑着嗓子喊外间的翠环:“烧起香汤,我要沐浴。”
她本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情景,但奈何双腿下地就发颤,翠环不敢抬头,扶着她踩刀尖一样步入净房。
温热的水舒缓了酸痛的肌肉,沐浴已毕,翠环又伺候着她涂抹膏药,松松挽就乌云,掩上满是痕迹的躯体。
“扶我去外间罢。”
翠环下意识微抬眼觑了眼帐幕低垂的内室,但不言语,贴心地让姜婵身子靠着自己,借力扶着她躺在外间榻上。
哪怕衣裳齐整,可从那脖颈、手臂间微微露出的肌肤皆是痕迹,娘子眼下一片乌青,伏着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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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鼻尖通红地轻手轻脚为娘子上药,眼看着她眉尖刚舒缓了些,内室的帘布传来窸窣的声响。
不多会儿,松垮中衣外披着外袍的王之牧便凝着眉掀帘而出。
“我可让你走了?”
翠环对这位神秘大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每当见他,就吓得膝盖发软。她明明想挡在娘子身前,可却张不开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皱眉将娘子从榻上抱起。
翠环等丫鬟下意识偷觑了一眼,见王之牧一只手从娘子颈下摸过来,略带暧昧地抚着她越发瘦削的下巴,顿时便不敢再看。
娘子从他臂间投来的目光分明带着求饶,翠环不忍盖过了害怕,她战战兢兢地刚想张嘴,却被人捂了嘴拖了下去。
忽听珠帘一阵碰撞叮当,白玉钩带已垂下,而五色珠帘还在晃荡。紫檀木的架子床上,悬着葱绿的纱帘早已垂落了。
罗帐后影影绰绰地映出两道迥异的身影,伟岸的居高,袅娜的仰上。
从帐内飘来一声语焉不详的低吟。
“……王之牧,你昏蜑……不要,呜呜……”
“你叫我什么?”
“.……元卿……元卿……”
骤然响起的低泣声,很快又如蚀月坠日一般,悄无声息的湮灭在重重罗帐后。
蜡烛噼啪一响,宣告着寿命已终,蜡油燃烬,而纱帘上映着的那若明若暗的剪影始终不停变换,直教人看得目眩神摇。
又过了一日,丫鬟婆子们已习以为常,鱼贯而入,不敢说一字,也不敢多看一眼,默默抬进、抬出浴桶,不断有人进来擦地抹桌、添茶换水。
从外间直至床的脚踏边,东一件西一件的衣衫凌乱且随意扔着。待屋里屋外收拾妥当,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哪怕在此期间,内室那重重罗帐深处,那异响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连绵不绝,时高时低,忽上忽下,直让听着遐想联翩。
见日头又要落下去,落子不禁感叹,他在王之牧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对大人的脾气虽说不是了如指掌,亦是旁观者清。他从未想过如大人冷若冰霜之人,有朝一日竟会在床笫间如此纵情遂欲。
他连着休沐三日,也因此,三日未曾踏出房门。
窗外鸡既鸣,朝既盈,落子掀帘入了内室,却不敢走近,只隔着屏风唤道:“大人,今日该点卯了。”
半晌功夫,另一侧才传来略微沙哑的一声:“知道了。”
落子闻言,忙又准备转身,却忽听内室传来含糊的女子娇哼,想到这几日内室飘出的动静,他心头一跳,脚步越发加快。
王之牧去外间整衣梳洗,再回卧房时已是身着朱衣朱裳,腰挂玉佩锦绶。
他满脸靥足,见她尚甘寝着,一只胳膊露在纱衾外,一把如瀑青丝倾泻于枕,分外的千娇百媚,心怦然一动,忍不住俯身亲在她的眼睑。
却见她双目微动,似是要醒来,他不由得被人抓住现行一般站起,幸而她只是翻了个身。
门外忽地传来落子的声音:“大人,时辰已到,该出门了。”
王之牧这才如梦初醒,伸手将她露在外头的裸臂放回衾中,走时方又忍不住回头再看。方踏出门口便郑重嘱咐守在门外的丫鬟:“不可吵着她。”
这才骑马径往朝中去了。
13. 余韵
骄阳穿过窗棂洒落于金砖玉瓦之上,将那日复一日、屡见不鲜的朝堂激辩间的肃杀之气也削淡了几分。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
谏官那慷慨陈词已毕,余音荡殿。
御史紧随其后,高弹雄辩,直面对他怒目而视的同知枢密院事亦是毫无畏惧,直言不讳地指出同知枢密院事家宅不宁,易招祸患。
王之牧那万年如一的淡漠神色此时隐现裂痕,那原本荡漾了一早的好心情在御史那凿凿之言间急转直下。
他如同酒意渐渐散去,回归了清醒。酒醒时分,他豁然发觉自己置身于肃穆的朝堂之上,身处于那无尽的政斗与对决中心。
御史那含沙射影的话虽非针对他,可仍似从他头顶倾注而下一大桶水,令他如梦方醒。
他这三日像无脑禽兽一般不知节制。
他素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名声。皇帝在勋贵子弟间最看重他,只是因为他做事向来万无一失。
他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才在众人心目中竖立起一个冷傲威严的形象。
他不过是败于胡药而被色相所迷,一瞬动了歪心思。为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差点行将踏错,那等毁业之举决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绝不可自毁长城。
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生平第一回在朝堂之上分心走神。
下朝后,王之牧满脸和煦地与同僚拜别,转过身后那原本平整的双眉便攒聚不舒。
他撩袍便快步行至车内。车还未动,他便抬手将落子唤来。
可对上落子那老实本分的脸,手指无意识屈紧,又蓦地回神一样摆摆手,示意换成观棋过来,随即低声嘱咐了几句。
观棋嘴角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那神情仿佛他忍了多时终于等到,遂跃跃欲试,欣然领命。
王之牧自觉大方得体地解决了一桩祸事,手段仍旧无懈可击。
虽则他已第三回犹豫了,最终仍是没有取走她的性命。
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去当面告诉她,不过是怕面对面时,她会瞧出他的心旌动摇。
是的。
如今的他也会破天荒的害怕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只因为这世上没人比身为判官的他更清楚,人的眼不仅能泄露别人的秘密,也能泄露自己的。
*
姜婵睡了一天一夜,她睁眼时,好一阵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唯有满身的酸痛,昭示着接连三日的狂乱。
这种酸乏不同以往,让她简直连指头都不想动,只希望继续沉睡到地老天荒。
看来她的小命得保,并且,在那三日里她的确尝到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赤日当空,树阴合地,铺面而来满耳蝉声,原来这几日间,世间已悄然入盛夏。
时隔多日再次浸在阳光下,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在廊下想得眼角含笑,却又听远处一段公鸭嗓从远处飘来:“……那侍郎长女精于女红,且精于书画,工于诗词,深得老夫人喜爱,就连大人也……”
姜婵听得心内五味杂陈,沉思间,就见那总跟她过不去的总角小儿丢来一包银子,姜婵下意识掂了一掂,竟比月例重了不少。
她忙唤住他:“大爷且慢走,例银想是给差了,这回怎么多了许多?”
观棋回身不怀好意讥笑道:“这是大人额外赏你的,不走官中。还有些补品方才全送去堂中了,大人说你这几日服侍得妥帖——该赏。”
他恶意地拉长加重了最后那个赏字,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意味深长,然后转身一径走了。
她将他视作象牙塔里的不懂事故的王孙公子,因那三天的密不可分而短暂忘情,一瞬软弱。以为自己能骗过他,也骗过了自己,短暂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供歇脚的归宿。
她却忘了,这三日她不过是被用来发泄的玩意儿。
姜婵当下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嘲笑,恼的是自己白活一世,竟沉迷肖想,差点落入甜言蜜语的圈套。
他不愧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判官,自己还未从那三日的肉|体交易里回过神来,他却已为未来所有的隐藏危险规划好了出路。
方才还在廊下自己装傻骗自己,此时手拿这嗟来之食越发生自己的气。
“最害怕的是那丝莫名其妙的感情,”这句留在妆台上的告诫,出自于一位被嫖客卷走了毕生积蓄的青楼女子。
他赏了,她又受了,这明明白白的就是她的卖身钱。
思及此,心中针扎的一般。
这种无声堕落的日子过惯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不敢想。
她的命运根本就是雾里看花,以至于看到廊下挂着的笼中金丝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突如其来喘不过气。
今日之事不啻于一记掌掴,二人之间是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他是恩客,她来卖身,想到自己脑中一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顿时自嘲自讽。
以往余秋霁常爱妆作书童陪父亲去古玩市场转悠。父亲与古董商交易时甚至连价也不宣之于口,双方把手置于袖中,指尖指肚关节手指上下依次往掌心出捋,袖里乾坤议价,周围之人甚至不知道交易价格。
她与王之牧如今做的不就是这袖里乾坤的皮肉交易,只不过交易之所从广庭大众换到了锦绣帐中。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心中余下的那点酸涩便消失殆尽。
二人始终是要伯劳飞燕各西东的,他也会或因他喜新厌旧,或因她人老珠黄而对她弃若敝履。
慧林的惨败退场也是一记警钟,江南是她的伤心地,原本有意避过,但如今看来,早做打算,远避江南才是正道。
心中想开了,再看他的赏赐时变心中顺畅得多。
她需要大肆敛财,再讨要赏赐时便不再忸怩,专捡那能换钱的金的银的要,也不管王之牧心中是否嫌她俗气贪婪。
*
次日午后,王之牧再来时见她笑得姝丽,恍惚间却又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性子。
他看不透她,不禁眉头微锁,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虽不喜欢自己面对她时轻易失控的模样,但也暂时逃脱不了那身体的靥足,可他更本能不喜看不透的人。
见她面上仍是一副脸笑眼不笑的假面,低头呷了口清茶,漫不经心问道:“你还好吗?”
姜婵心道,好得很。
你我二人,一个是不堪托付,一个是贪财求富,皆是一路货色。
幸好她如今想通了,只需无心无情地对付他。
他本意是来看看她,思及往日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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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回她便受不住,如今三日三夜下来,也不知是否受伤?
他旁敲侧击地从下人嘴里套了些话,探听到她虽没有叫大夫,却让人去药店买回不少药材。
“谢大人挂心,奴婢向来身体康健。”
王之牧下意识想纠正她,不是让她私下唤自己的字吗?
如此,他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总不能向她坦白自己偷偷从下人处打探她的事吧。
又说了一些不冷不热的话,他走了。
他竟走了?
他这没来头的一走,却唬得姜婵坐立不安,连心里头那点不多的懊恼都忘到了脑后,满心只余惶恐。
第二日又是如此,姜婵用尽解数让他宾至如归,勾引他在此多坐一会儿。
王之牧坐下同她说了会儿话,二人你问我答,半生不熟的说了几句尴尬的客套话,便是相顾无言。
一会二回皆是如此,他也不嫌闷,闹得姜婵忍不住揽镜自顾,反省自己近日是不是变丑了?
揪眉挠心了小半日,心下顿明。
观他前几日的勇猛,不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既不是生理有障,那约莫就是心理有碍?
这该如何是好。
王之牧纵是警戒自己不可耽于女色,可他尚戒不了那几日她带给他的心潮澎湃、激荡不休。
于是,他又抽时辰来了。
他每回来时坐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只因近日她近身时总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却又不是发间衣上浮出。
外面日头高照,屋里若是不置上冰鉴,动作几下便是一身微汗。旁人一身汗便是刺鼻汗臭,可她肤浮薄汗反倒一股怡人花香。
这股杂糅了她体香的花香搅得他心火躁动,再坐下去,他直觉那不听他指挥的孽物怕是要冲破牢笼。
但他心中仍有惑,趁她不在时偷偷于她妆台上翻看,这股子香味却不是来自胭脂水粉。
他又隐约从床褥间嗅到那股异香。几下翻找,竟从床格间翻出一盏粉红的膏药,开盖闻了,扑鼻而来的正是这幽幽花香。
姜婵不过去了厨房一会儿子,嘱咐下人要将酸梅汤熬得稠稠的再湃入冰里。
不过走开小半盏茶的时辰,回来见他不在大厅坐着,却偷跑到卧房内,还做贼似的翻出她的私物,顿时又怒又窘,却不敢朝他发作。
王之牧手上那盏膏药原是自己照着教坊司的方子捣腾出来的群芳髓,有滋阴抗衰之效。
他站在阴影里,竟是将她面上那三分怒目,七分羞窘看了个全,心中却隐约猜到了这药的用途,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姜婵瞅到他瞧她的眼神古里古怪,顿时大囧,嘴里也喏喏起来,竟是头一回主动从他手里抢了东西,催他赶紧走。
奇了?她这个胆儿大的今日也会不好意思。
既然他来都来了,想要片叶不沾身大约不能。
他揽过她坐于床边,单手扣在她腰际,良久却不说话,手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她腰间的绦带,越来越向下,越来越不老实。
他的手指悬于她脐下三寸之处,微停了一瞬,继续向下,轻轻一抚,差点让姜婵惊叫出来。
“可还痛着?”
姜婵歪头不解,他这又是一出什么戏?
14. 缓缓
王大人毕竟读了许多年圣贤书,一向自诩为端方君子,对光天白日的当着满屋下人放纵还是有些忸怩不安。
他想要同她白日亲近,却张不开口。
此时得了空子,解了她腰间丝绦,手指自然而然地抚了进去。
那之后他似是得了趣,有时在书房里就让她坐于腿上,衣裳完整,他一只手裹了药在里头转圜。
今日过来了坐下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就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鬓,一种心照不宣的流程开始了。
姜婵松了一口气,二人除了身体亲密,其余的并不相熟。
连日以来,那两面相对的尴言尬语令她也煎熬不堪,如今这敏锐的男人终于住嘴了。
而她尤为惊讶地发现,无需动嘴,只需动腰,反而令她更觉轻松。
看来在教坊司的那些年的磨砺尚未将余秋霁摧毁,如今王之牧翻掌覆手之际便可轻松办成。
他拉着她坐于腿上,勾着她腰身的手自有意识后滑,在她耳边假正经地轻语:“今日可还要上药?”
姜婵道,这为官作宰的可真是有意思,关起门来敦伦他满嘴学究道理,可敞开房门隔了扇薄薄的屏风遮遮掩掩行事却做得不亦乐乎。
他学富五车,文人一旦识得礼义廉耻,又抵不过本能驱使,便只能犹犹豫豫、遮遮掩掩。
知耻却照旧为之。
哼!
文人虽有各种迂腐拈酸的毛病,可练惯了行草的手指,悠游缓步,笔走游龙。在她身,如卷中行,这恰是那些莽夫给不了的指尖之乐。
王之牧这人一言一行毫无情趣,距浪漫熨帖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半开窍时欲情故纵的动作,进退失据的眼神,也有些难得的情趣。
郎朗的日光,白天的造次,心跳加速的偷欢。
她竟有些目眩神迷。
她竟有些贪念。
姜婵每回敦伦间望进他的眼里,心里都在想,他是被压抑了多久?
她在他面前赤身露体也不如她衣裳完整坐于他腿上,他手指裹了药在里头转圜那样羞。他嘴里笑称助他她把药涂得妥当,手却在她裙下施展奇技巧术。
她在他腿上扭腰咬唇,若非身下垫了帕子,他的外裳怕是要濡湿一大片。
今日想是他手上弄得有些狠,她唇瓣都被咬得发白,额间都忍出了细汗,却始终不敢漏出一点声响。
王之牧喜欢听她叫唤,尤其是唤着他的字。
她夜夜入梦,与他颠鸾倒凤,澹怀院里贴身服侍的下人现如今都知道他时常湿了亵裤。
王之牧扣住她脑后,舌尖撬开齿缝,将她的倔强吞入口中。
他不与她干事时一贯的眸光深邃如渊,生人勿近。
这几日装腔作势的跑来撩她却未有实质动作,手上玩弄得肆意,却始终压抑着不得纾解。
她每每望进去时,只觉里头有只被束缚的猛兽要挣脱铁索,更骇人了。
再如此两厢煎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不好受,她被勾得半丢不丢,夜里也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纾解。
如此亲密的姿势坐在榻大腿上,她清晰感到腰上被一物硌着了。
她心中促狭,不禁想要逗他一逗,便咬着他敏感的耳垂道:“奴婢昨夜为自个儿上药时,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大人……的手指……”
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她这回可是纵虎出柙,放困兽出笼了。
饶是二人在床上什么胡闹姿势都弄过了,可也从未敢在屋门敞开、下人偶在外间穿堂而过的情景下行此事。
隔了一扇绣栊晓镜的屏风,他随手解下她腰间素缎绦带将她两腕绑在桌腿上。
双膝抵开。
她根本受不得他这手段,扭得厉害,不查间碰倒了桌上文房四宝。
他眼中疯魔,一点不客气的照着臀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响逼得她脸色酱紫。
他不过戏弄一会儿,她便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五内俱焚主动唤着他的名字。
这些日子以来梦里虚弄的焦躁都在这一刻被平抑。
然而这倏然的满足感却让他愈加不安。
但脑中不过一秒犹豫,心底的那点阴霾随着她用贝齿将朱唇咬得泌出血珠,心下不由一恸。
他埋头,饮她唇血,吃她口津。
王之牧这人拿班作势则已,读书人一旦下流起来连她都自愧弗如。
二人都觉着到后头有些失控。
身后沉重的书案亦随着撞击不断向后微移,两只绣鞋都不知被踢到了哪处。
这回可是他脑中清醒、光明正大的主动白日放纵。
王大人似乎从此抛开了那点假道学,也似是撕破了道口子,那之后再也不管白天黑夜,兴致来了就顺势而为。
他似是得了趣,十日里倒是有一两日过来,回回直奔主题。
他将来此视作一场不可摆在台面上公开的、不涉真情的男女幽会。
姜婵带着扭曲的快意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不论他如何仪容端庄的来,沉迷之际皆是汗如泉涌,灭顶到言语失控。
他来的多了,又增派了两名丫鬟,他不在时,便服侍她整弄裙钗,香薰鸳被。
一回他来了,丫鬟们铺陈衾枕俱各完备。他闻了被褥熏香,忽地问了一句,怎的换香片了?
那之后换了几次他都不顺心,因炎夏不用香也清爽,便弃了熏香。
王之牧再来时,发觉枕席之间别有一种熟悉的异香,似兰非兰、似蕙非蕙。
他每与她贴体时,耳鼻间便是闻嗅此香,这才满意。
姜婵道,他真是个怪人。
*
既然心中想开了,姜婵也就不忌讳将自己在教坊司所学都用在他身上,反正当了外室,这人回回来不就是为了那码子事。
她尚摸不透这个人,却已摸清了他在床上的癖好。
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以往鸨母皮鞭之下,有些姿势她因身体僵硬始终也做不到,但如今床笫间她简直就被抽去了骨头,练了说书里的软骨功一样。
王之牧办到了多年鞭打之下也让她学不会的东西,她终于从身到心都成了一个职业的、具有专业素养的标准勾栏妓子。
前几回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试了真章,方知这枕上绸缪,被中缱绻的学问有多深,竟能让一个迂腐的国公偶尔说出些低亵之言。
不过这位王国公虽人有些食古不化,喜好的姿势也就一两个,却不折腾人。
她想到以往教坊司里有些客人就喜欢乱七八糟折磨人的玩意儿,她就见过一位姐姐每回接待一位大人,身上全是鞭痕与蜡烛烫过的痕迹。
再有王之牧这人有个好处,他官大,忙,一个月也就来个两三回,回回不超过一个时辰。
姜婵大部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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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无人管束,他在银钱上又大方。
再有从婆子嘴里七七八八探听到的,他这人未成婚,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也不爱去勾栏,倒是比那乱七八糟的嫖客干净许多。
心里头通透了,她反倒觉得同他在床上时间过得还快些。
王大人想是终于开了窍,在床上也不是那般霸道古板,到让姜婵尝出几分趣味,在身下迎合他时也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再说,床上不用与他攀谈,总比二人枯坐相顾无言好太多,同他在一处也不似以往那般煎熬。
休沐那日,他竟连午膳都未用过就过来了,姜婵第一反应看了看外间的日头。
因他好几日未曾光临了,她匆匆忙忙地唤下人为他整设肴馔。
他拦住她,手指抚弄她额间的碎发,嘴上道:“不急。”
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幽光。前几日过来时撞上她月事,身子不爽利,他已是连着一月没碰过她了。
姜婵了然,吩咐丫鬟婆子准备香汤。
姜婵先伺候王之牧净了身,他本该候在床边,方坐下却即刻又起身,浑身上下都透着躁动不耐。
拐过屏风,只见她身上的草色对襟纱衫子已半解,露出大片细润如脂的脊背,隐约可见背后松松系着的细细兜衣结。
心间火苗嘶嘶,她正弯腰以手掬水,他走过去揽过她,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唔。”
他是嫌弃她动作太过慢吞,所以等不及忍不住了?
她分神间,他的大掌已从衣襟探进将她整个人剥出来,便急不可耐地抚弄她一身皮肉,又顺着腰肢滑下,水青色的襦裙下,掩着他的五指张开、蜷起、再度张开,抓揉又托高她的臀。
她被他一只臂硬生生举起,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缠上他的劲腰,双足扣在他腰后。
他拂开垂在胸前的发缕,吞吃似的含住近在眼前的皮肉。
他的大掌陷在皮肉里,时而掰开,时而揉作一团,将她揉得也随之张张阖阖,像他心中腾腾的火焰一般翻腾不休。
她在他的臂上扭着要挣开,“大人,奴婢还未洗……唔……”
他心迫如火。
她凄凄哀告道:“大人莫要莽撞。”在他臂上左躲右闪,一副胆战的娇怯模样。
他如何能向人坦诚,单从身后见到她半褪罗衫时欲露未露的一截纤脊就让他神魂无主。如今他似那急色之徒,不等她能接纳他,便臂间一放一托。
他赤精条条,腰上挂着衣衫半挂的佳人,托着她一步一步踏入内室。
擦磨间,一只丝履被蹬落于地,也不知蜷在里头的脚趾是何等无措。
入了夏,床上俱已换为绡帐银钩,冰簟珊枕。
他将她压在身下,光裸的脊背贴上清凉如冰的簟席令她浑身一激灵。
她扭得厉害,他便把舌头钻入樱口间搅缠不停,又使出些无师自通的调情手段。
见她辗转难承恩,乌漆般生光的青丝凌乱的披了半床,腰肢如风拂烟柳。
王之牧心领神会便知火候已到。
他促狭地俯身辗转吸吮,将她口中娇吟吞如腹中,良久才放开,眼对眼低沉地道:“你唤我什么?”
她的唇红得艳极,不知是被她自个儿榴齿磨的,还是被他吮的。
她难捱得嘤嘤哭泣,求他快一些,求他重一些。
“元卿……元卿……”
他如她所愿。
15. 起风
他四肢如锁,将她困在身下动弹不得。
纱幔圈起来的世界里,交融的甜腥气浓厚,将二人团团包围。
正是此香,他只要此香。
他面上的神情鸷狠狼戾,似要将身下之人生吞活剥。戾气与疯狂之下,她口中再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就像块人皮套着骨头,她被撞得要飞开。
他便又扶着她的脊,双臂将她死死锁在怀里,仿佛巨蟒缠绕绞杀猎物。
他衣冠楚楚时,仪表堂堂。
他褪去那层伪装时,野蛮强悍。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渐渐沉沦的神情,此刻她的身体被他填得满满当当,一股难以言喻的靥足爬上了他的心尖。
他仰仗着自己强悍的体力又凶又狠,让她不止一次哀泣求饶,他却没有怜悯恻隐,可这等虐爱却让他浑身通泰。
他从前总觉得这男女之事不过尔尔,如今方才知道,何为食髓知味。
想到那三日不曾出房门,旁人道他是中了药,性情大变,可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第一日就已解毒,那后头两日全然是压榨她,连本带利。
助兴之药只能留他一日,而她比药更烈,让他恨不得日日锁在她体内。
白日宣泄也就罢了,偏还整整闭门三天三夜,日夜不休。
旦食、昼食、夕食、暮食叫下人准时送上来,却没有一次吃完。
哪一回不是弄得杯碟倾倒,有两回他亲手喂她时,他还挺杵在她身里,竟是片刻也不能分开。
丫鬟婆子们进来方换上了干净的床帐,不过数个时辰,竟又是濡|湿狼藉,斑痕点点。
有一回下人们在外间进进出出之际,她就被铁臂钳着腰,令他寸步难移。
两瓣朱唇死死咬着他的虎口极力忍住呻|吟,可屏风上隐隐绰绰透出的剪影却是让云英未嫁的丫鬟们脸红耳赤。
丫鬟们根本不敢多做停留,手忙较快被鬼追似的放下热水和一应洗沐用具,个个都逃也似的匆匆掩门而出。
改日必要再弄个宽大些的浴桶。
香汤水雾霭霭,浮在她泛粉的玉肌上,宛若浮了一层轻红柔纱。
她睫上盈余着的水珠欲抖未落,却被他一一吮进嘴里,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虽是隔着阔大的屏风,里间下人们进来收拾时耳闻那热气腾腾的净房内那怪异水声,脸上不知会有多大的错愕之色。
哪怕因惧他威严而不敢表露出来,俱是齐齐垂头,定也是假作无视,却又眼神乱飞,背地里还不知如何窃窃私语。
他心底却有一种隐秘的愉悦。
王大人活了二十余载,头一回觉得醉心仕途以外的时辰过得这般如梭。
这回两人闹得有些狂乱。
她依稀记得他穿过一次衣服,却又被他压在身下,她迷乱间扯断了他腰间的玉带。
迷迷瞪瞪的,忽然觉得身侧那人坐起身来,她忍着全身酸痛,也挣扎着跟着要起来服侍。
他见她半支了身,丝衾滑落,露出半边赤|裸的身体,忙摁了她一把。
他声音还带着点情欲靥足后的沙哑,听着倒是温和,“这么多丫鬟,不差你一个。”
说着,怕屋角冰鉴里散出的凉气侵着她,径自帮她掖好衾角,随即一撩帐子,往净房去了。
他不在身侧,那股灼人的热意便被身下清凉的翡翠枕和玉蕈驱散。
姜婵打起精神来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身子却懒洋洋的,缩在神锦衾里头假寐。
也不知怎的,听着袍带衣巾簌簌混着鸣蝉阵阵的声响,竟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等她醒来睁眼时,已是窗外打更时分。
过了几日,落子送来月例银时,还带来了一床乍看朴实无华的象牙箪。
姜婵用手指抚过象牙丝那细密均匀的纹理,面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
已是六月天气,暑气蒸人。
姜婵晨间于园亭内坐着,手摇一把素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往身上的葛纱衫儿里略微送点凉风。
翠环见她家娘子近来在无人处时总是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二人正并头钻研时兴绣样,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嘴碎的下人凑在廊下拐角处闲磕牙,话题却是聊到了她头上,姜婵不由得竖起耳朵。
一旁的翠环急得小脸通红,姜婵忙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桃,让她好好坐下,又把遮阳的竹帘无声放下。
细听之下,廊下两人原是穆嬷嬷和刚入府的小丫鬟梅英。
自打这穆嬷嬷从天而降,更兼姜婵前些日子因慧林而诸事不理,府里这些丫鬟媳妇子的十日里头倒有九日都围在一起搬弄是非。
可惜见她来了就一哄而散,今日刚好让她好好听听她们背后都是如何编排她的。
听着听着,姜婵的一双弯弯柳眉渐拧了起来。
梅英原来竟是穆嬷嬷的侄女。穆嬷嬷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此次便是将肚子里的人情世故向她倾囊相授,但越到后头,越是让姜婵听出了异样。
原来面相忠厚的穆嬷嬷也早已生出了其它心思,因着王之牧迟迟未娶妻,她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
同一批进府的姐妹如今要么管着厨房,要么管着庄子,都是捞油水的好营生。养一大家子睁眼闭眼都是伸手要钱,她年事已老,敛财成了当务之急。
前几回发放月例之时,她瞧见除了府里的二十两月银,国公爷还赏了些不走公账的金银珠宝。
自那时起穆嬷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明明是国公府的打赏,却不经她手。
再有姜婵又是个手紧的,明知道她穆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却没个眼力见的,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赏赐。
自穆嬷嬷来这小院也有几月,她既已摸清了姜婵的来历,忖度着一介乡野村妇倒是好拿捏。
不过穆嬷嬷顾忌姜婵正是颜色姣好的年纪,眼看着正得宠,估摸着还有好几年的宠爱。等二人慢慢筹谋,到时联手接管这宅子的诸事,好从中多顺些银钱。
听到此处,姜婵不由得扬眉,她不倒是不反感为自己早做打算的人精,毕竟自己和她也只是半斤八两。
只可惜穆嬷嬷算计错了对象,她可得好好听听,穆嬷嬷接下来要怎生对付她。
不多时廊下二人显然是说到了兴头上,因着声音已经大到姜婵无需伸脖子探听的地步。
穆嬷嬷的声音带着得色道:“这个秘密你可得给我把住了嘴。
你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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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那蹄子看着得宠,可每回国公爷办事后,都压着她饮下那断产方。”
说到此处,穆嬷嬷有意顿了顿,得到梅英的急切催促后,这才故作得意地咳了咳:”这重要差使,满府里除了老奴我,国公爷还能信谁?哪回不是我亲手把这碗汤药端给那小蹄子。”
梅英不解道:“大户人家,又是当大官的,哪家不是挖空心思纳妾蓄婢、置别宅妇。依我看,咱们府里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接进府了。”
穆嬷嬷却不以为然:“还没娶妻就先纳上妾了,这是乱了规矩,岂不是给将来的正房夫人没脸?”
她紧接着冷笑道:“你还记得前头何家?他家幺女都怀上了,偏生遇着一位厉害的主母,数九隆冬的在雪地罚跪,六个月大的男胎都落了,府里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前几日还被逐出府了,同她娘老子抱在一块儿哭呢。”
翠环听二人越说越离谱,顿时叫苦不迭,眼见姜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不禁大吼:“你们嘴上也不积点阴骘!”
姜婵来不及捂住翠环的嘴,等她再瞧时,廊下的两位不提防翠环忽然喊出声,吃惊了一下,早就跑得没影了。
姜婵也无心再翻手中的绣样,顽笑着让翠环以后说话时要稳当着点,墙有风,壁有耳,人多口杂。
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儿,便怏怏地散了。
*
观棋守在门外屏声静候,大人今日有客,与人面谋,二人进了书房已有一个时辰之久。
门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不多一会儿,只听王之牧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已修下荐书一封……”
观棋近日也有所耳闻,圣上大赦后,当日亲王一案参革众人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四下里寻人情找门路。
他隔窗见坐下之人起身打恭,谢不释口,估摸着差不多了,向外头站着的小厮打手势,预先去将客人的车马备好。
送走了客人,观棋又送了新的牒文来批,王之牧叫他搁著。
观棋见案上的牒文已堆为一摞,大人平日里宵衣旰食,进了书房便是卯入申出,他深知大人的脾气,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出。
王之牧一整日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忽的观棋进来报:“老夫人来了。”
自国公府门庭再度兴旺以来,张氏倒是捡回了些慈母的做派。
王之牧亲去门外恭迎母亲进来。
献茶毕,张氏见已过了晡时,他还尚未用晚饭,顿时把贴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
王之牧无法,命人摆饭。
张氏眼见他贴身服侍的人竟全是小厮,便对身旁的许嬷嬷使了个颜色。
许嬷嬷又起了话头,提起张氏娘家姐姐的孙侄女。虽非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母亲病榻前侍汤奉药,族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纪也合适……
王之牧淡淡道:“母亲,上回同您说了,孩儿的亲事怕是自己做不得主。”
张氏闻言,只能作罢。
但见这满屋子下人,却没个知情知意的女人服侍,不禁又生出了心思,示意许嬷嬷将己身边两个丫鬟给他。
王之牧恭敬坐着,却没有往下去接她的话茬。
16. 退却
这寻常的丫鬟入不了他的眼,张氏又忍不住想起日间那徐氏前来说项。听那意思,倒是有意将女儿淑华送给他做个贵妾。
张氏倒是当场动了心思,毕竟是族亲,知根知底的。再者不过是个妾室,也不算违矩。
只不过那徐氏打着结亲的幌子,不多时话音一转,又拿着帕子不住抹眼,竟把话锋直指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就赚些体己利钱。国公爷竟要揪着不放……”
也不知王腾一家是如何得罪了自家儿子,他如今抓着王家放印子钱被告发不放,定下赚他人血泪钱的罪状,判了不予发还,直接罚没家产。
张氏将话一说,王之牧便愈发沉默了。
这一沉默,垂手旁侍的许嬷嬷觑见王之牧神色,忙上前道:“夫人,国公爷还没动筷呢。您看饭菜都摆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您说话不是?”
张氏瞧眼儿子,见他始终面不更色,又怕絮叨太过。
她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她今日哪怕把人塞到床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寂然饭毕,见王之牧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犀角箸,用丫鬟用小茶盘捧上的茶来漱了口,张氏又敦促下人摆上果桌、果盒。
冰盆里沉李浮瓜倒是看着赏心悦目,王之牧为了不拂她的意,顺手拿起一枚李子,却放下了不吃。
“大郎,你这处是?”
今日为着会客,王之牧本穿着一件竖领大襟长衫,用膳时便顺手换上了一件圆领常服,顿时肩胛上那枚浅浅的牙印便露出了个边。
“想是夏日院子里虫蚁多。”
王之牧的姿态仍是毕恭毕敬,却惹得张氏一阵激动,顿时屋中众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氏最近总觉得王之牧这里事有蹊跷.
他前日至天色黑沉才回府。据下人所报,国公爷回来时衣裳都换了。
昨日掌管衣饰的嬷嬷又来问,那根弄坏的金镶宝嵌碧玉带用金镶玉之法补好了,是否要过目?
张氏将众人轰出,私下诘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处?
王之牧态度依旧欲盖弥彰一般的恭敬,却始终对此闭口不言。
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重,况且年少丧父,上无父亲匡助,下无兄弟添翼,一门心思都扑在振兴父业之上。
私下跑来要将自家女儿送给他当妾的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
前些日子她挑的两家他也从善如流地去相看了。
这个儿子除了亲事上难过了些,就没有让她不满意的。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除了一点,她从来都做不得他的主。
张氏见他不肯开口,暗自悔恨自夫婿身亡后,自己听而不闻,只顾逃避俗事,对这儿子疏于关怀。
不知何时起,二人已经生分至此。
她无奈,只好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这才叫许嬷嬷搀着上了轿。
王之牧恭送母亲,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母亲的责难不是没有在他心底掀起波澜的,王之牧也察觉最近自己变得已经有些不似自己,一时陷于思绪中又难以自拔。
他向来定力十足,此时也不禁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手指又不自主摸到肩胛上那圈不浅的牙印子,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她那么喜欢咬人,下一回要怎生罚她。
他回想起那日下午,他压下赤裸紧绷的健躯,重重拽着她往自己身上套,臂上的青筋亦隐隐凸现。
腰力渐骤,把横卧在丝衾中寸丝不挂的小娘子蹂躏得鬓乱钗横,梨花带雨,一身雪肌泛起薄红,十只玉趾忽蜷忽翘。
再是百依百顺,可耐不住他连连挞伐,由不得她垂死挣扎。
当时他心底涌出一股令他心悸,却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晦欲念,让他想将她狠狠凌虐至剩蕊残葩。
手不由自主地掀开下袍,熟稔地探去。
幻想着她灵活的的十指,纤手扪弄,一时骨酥神离。
幻想在这庄严肃穆的书房内,拨云弄雨。
幻想与她在这满是牒文的书案上共赴极乐,如同上一回般,撞击得桌案砰砰作响。
他愈发兴动。
越是荒渺,越是刺激,心中狂跳。
他喉间压抑沉哑,顿时满掌腥稠。
王之牧轻车熟路地去净手,随手将巾帕扔至盆中。
分神间又想到母亲那誓不罢休的架势,暗忖这些日子还是少去钟楼街为妙。
再坐下时,他的目光越发幽深,腕肘高悬,笔峰却悬而不下。
不查间,牒文上险些滴了墨。
这般频频失态,他只觉得无端烦躁。
观棋时不时进来添茶换水,见大人始终心无旁骛,不由心中暗赞,瞧瞧这份定力,有几个人能做到?
却不知王之牧又看了半晌,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来。他手中的牒文还停在半个时辰前他打开的那一页。
连母亲都察觉出来了,自己这段时日确实“有悖常态”,他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回他沉迷于与她的厮混,险些连与观文殿学士定下的时辰都误了。
当不语在外头敲门示意约定时辰已至,亟需动身,他当时仿佛做错事被抓现行般的羞窘至今还记忆犹新。
然而,他事后回想时,满脑充斥的却并非引以为戒的羞愧,而是她那副软了筋骨、尚在抽搐余韵的可怜模样。
哪怕与观文殿学士交谈时,他竟心不在焉脑,因他虽离了她的身,而神思却难以从那要命的触感里抽离。
他见惯了昭狱里光怪陆离的案件,可正因如此,他越发的守身持正,否则如何在那魑魅魍魉之地避免同流合污。
王之牧无意做那无暇出尘的圣人,但也并不会因为一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汗颜无地。
头几回幽会时,尚只是享受她的温柔小意。
小妇人那狡黠的小心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不过逗弄猫狗一般将她当做个玩物。
头一回察觉自己体内那股不能自已、教他的理智几近失控的冲动时,他咬破了她如花瓣的樱唇。
许是虎牙太尖蹭破了皮,他舌尖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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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股本该令他作呕的血腥味——那股因他日日出入牢房,已悄无声息浸染到骨缝里的腥臭铁腥味。
可是,她的血是甜的。
他幼时记忆里第一回尝到饴糖时,也是甜丝丝、黏腻腻的,那味道令他永生难忘。
可母亲禁止他再食用,因饴糖虽可口,却属土而成于火,大发湿中之热。
他此生皆要守规矩,成方圆。若脱离约束,则难成大器。
那一刻他才了然,原来那丝甜味一直埋在心角里。她那一缕血丝,似弯钩一般,不轻不重地勾了他一下,将那甜味从他心口里扯了出来。
于是他蠢蠢欲动的舌头裹了鲜血在她檀口内搅弄,吮住她的香舌。
阴暗的心里却居心叵测地想要将那道细小的裂口撕开,然后从伤口里钻进去,放肆饮她的血。
她明明对这突如其来的蹂躏黯然失色,却忍着不敢反抗。
他对自己的放纵厌喜交加。
他本该警心涤虑,他这一生必当高官极品,冠上加冠。
他将来要迎进门的正经夫人必定是名媛闺秀,贵不可言,绝不会哑忍他这般的凌虐。
可脑中想了那么多,他当时还是鬼迷心窍地用双臂将她死死锁在怀中,如嗜血如命、饥肠辘辘的饿殍一般,将她的粉唇折磨得红肿如血。
接下来在她体内的肆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起弯折的腰肢方便他在要紧之处磨旋,折磨得她哭声,又在她欲要脱逃时将她紧紧按住,发力、施力、竭力,直到她双足乱蹬,魂魄半失。
他整衣离去之时,小娘子扔在瞑目喘息,遍身微搐未止。
他必定是疯了,才会将华服裹身的端庄娘子蹂躏得筋酥骨软、花残蕊落。
不过,事后他赏赐了不菲的宝石珠玉,而她欣然收下。
在他每一回都越发失控的狂放里,她却没有生出怨怼,每一回见着他都是笑脸相迎。
于是他屡屡在她身上昏头破戒。
他已经在她身体里尝过随心所欲的无上滋味了,却放纵自己,任由事态失控,这并非理智之举。
戒奢以俭,令行禁止。
成大事者,应当对别人狠,对自己还要更狠。
是该好好凉一凉自己了。
张氏回去越想越不对劲,有心想叫人私去探听一番。查了几日,来人道,大人平日里只是看书,会会清客,闷了便与自己下棋。
王之牧素来将澹怀院上下管得铁桶一般,不论张氏怎么盘问,院中众人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如此这般,张氏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细捋过他一贯言行,想是一时想岔了,最终还是作罢。
成功瞒天过海,王之牧本该按计划渐渐冷落她,迷途知返,然后将她忘在脑后。
可如这般险险脱困随之而来的那漫长的摒心静气等待,却如扇火止沸,那油然而生的心跳加速,暗地里催生了另一种难言的隐秘乐趣。
他活到现在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像是第一次偷期暗会险些被严母发现,却忍不住偷目窃望,擅行不顾,一次一次突破界限。
17. 故人
一来二去,又是蹉跎了几月。
王之牧不来,姜婵疑心是穆嬷嬷给她上了眼药,但如今她满心都是旁的事,遂也不去问,自己整日在绣房里从早坐到晚,有时甚至连朝接夕,通宵达旦。
翠环看得焦眉苦脸,那日就该截口打断那两个嘴碎的糟老婆子,如今娘子沉迷刺绣这架势可不是萎靡不振?
自那日撞见穆嬷嬷在廊下密谋,翠环连日忧心忡忡,国公爷近来也不过来更是雪上加霜。
皇帝不急太监急,娘子倒是没事人一般,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刺绣,诸事不问。
姜婵不知如何规劝翠环,她毕竟未有在此长留的打算,只要面上相安无事,每月到手的例银分文不少,她便没甚可怨怼的。
而穆嬷嬷满心满眼不过是这宅邸的管事权,穆嬷嬷既无心害她性命,又省去了她分心管这一大家子琐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她微微蹙眉,恩客也不过三月柔情,王之牧也不外乎如是。
教坊司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的悲剧数不胜数。哪怕名满京师的花魁也不过让恩客目光多停留几日,新鲜劲一过,不过又是新人笑旧人哭。
不过这话姜婵到底不能和翠环明说。
但一对上翠环真心为她担忧的眼,姜婵不禁心头一软,她的心已苍老,可又何必毁人美梦呢?、
她遂用轻快语气笑翠环杞人忧天,急惊风撞着慢郎中似的,忍不住逗弄她两句:“若是被赶出府了,似你这般饕口馋舌的,怕是当街乞讨都来不及呢。”
其它的倒也罢了,穆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但翠环眼见着前些日子大人和娘子蜜里调油一般,如今却是大半月也不问一句,闻此言更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姜婵却是无奈摇头,傍观者迷,当局者审。王之牧近日仿佛刻意避忌着她似的,越来越不像是错觉。
罢了,被冷落了也好,恰好给了她暗度陈仓的机会。
不过,他对她忽冷忽热,令她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把自己的命运放在一个男人手中如冰山难靠。
翠环将王之牧视作可相倚靠的泰山,她却以为他是冰山,哪日皎日既出,便会丧失所恃。
*
王之牧人虽不来,倒还知道吩咐人管着钟楼街宅子里的一众琐事。
昨日落子过来,道是近日国公爷新得了一名南边来的花匠,这几日会派人带匠役来种树。
园子里又拦了一溜儿围幕,叫内宅里的丫鬟婆子别乱跑,省得到时候冲撞了。
哪知待他亲见了一众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乐,当即吩咐一名贴身侍卫来此坐更看守,昼夜守在内外院交界处。
姜婵正靠着楹柱观着一丛夏花怔忪。
盛夏已过,院子里头的石榴凤仙已经花落如锦。
她懒懒起身,却从廊下瞥见外院一名长工正与小厮向外院走去。
那人大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长挑身材。想是见园里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厮说话。
姜婵见那长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来,一五一十地问他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有人和颜悦色的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
姜婵闻言气个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这长工。
那日穆嬷嬷当众刁难她,姜婵自己还没甚反应,这长工却三两句怼得穆嬷嬷哑口无言,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却让穆嬷嬷下不来台。
姜婵原本因这长工的帮腔还对他还有颇有善意,此刻看着他这背后鬼祟的举动,不免又疑心起来,不晓得这心怀叵测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陈仓的鬼事。
前有狼后有虎,想到此处,姜婵狠狠咬唇,罢了,当务之急先收拾最跳脱的,这个长工现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着。
她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在她面前弄鬼。
从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环侧身把杯盏递给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
姜婵抬头看她,似乎才发现她,扯了个笑接过杯盏徐徐引了口,又一连灌了两口才回过神似的。
接着她示意翠环俯身:“那日我吩咐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翠环一副等她问这话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几日都还知道避着人,从前儿个起,连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来要怎的?”
“迟则生变,那就今夜吧,让你父亲和大哥亥时来后门。”
是夜,梅英端了盏燕窝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穆嬷嬷的房间。
两人正靠着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俩人一怔,低垂的门帘已唰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小丫头闯了进来喊:“娘子你快来看,贼原来藏在这儿呢。”
穆嬷嬷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见姜婵款款走了进来。
姜婵虽不与穆嬷嬷计较,但穆嬷嬷自那日被撞见背后议论主子,见姜婵果如自己猜测般忍气吞声不敢动她,遂越来越跋扈。
那时起,姜婵便吩咐梅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些上等燕窝,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只略饮几小口,有时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窝全倒了。
那日姨母当众被训斥后,梅英不忿,遂将姜婵没动一口的燕窝偷拿去给姑母。
原国公府里,小厨房也不时给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进献些补品,穆嬷嬷遂不当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姜婵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质问二人:“我白日里没喝完的燕窝,怎生到您老屋里头了?”
望着姜婵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间觉得胃里的燕窝翻滚炙人,她抬头直视着姜婵,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惊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许是厨房端错了。”
穆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诌,这燕窝明明是我用小泥炉盯着炖了两个时辰的,怎么会是从厨房端来的?”
穆嬷嬷听着嘴角微翕,正欲辩解什么,姜婵已抢着摇头,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官,直接让人知会府里一声,你们都是家生子,还是请国公爷亲自处置罢。”
提起国公府穆嬷嬷就觉得心虚,听着目光一闪,眼睛飞快地睃了立在门外的几个强壮的身影一眼。
她的语气仍有片刻的犹豫:“不过是主人不要的燕窝粥,在国公府里都不当一回事的。再说,这等小事去骚扰国公爷,倒是惹他闹心,老奴自己拿钱补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会担心?
姜婵脑海里闪过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你自然不当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窃之罪,理应被罚。”
话一出,穆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有些不服气的脸瞬间惨白。
偷盗事小,名声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间不由得透出一丝犹豫来。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处置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国公府请辞,我这里暂时先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也算给你留个面子。”
穆嬷嬷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抬头却对上了凌厉的目光,她从未设想一个乡野村妇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穆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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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国公府请辞,姜婵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就处理了两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姜婵无意害她性命,赶走了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钟楼街的唯一主人。
不过,翠环来报时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姜婵本以为翠环是担心穆嬷嬷挟私报复,没想翠环凑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后门守着,一切按计划如常,只不过意外撞见了一人……”
又过了几日,内外间的一扇隐秘角门大开,又被即刻拽上了。
有个颀长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来。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昼。
只见那个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门口,却又绕到后头窗户下,偷偷拉开窗户缝,将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进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来。
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的脸庞,正是前几日那个到处打探的长工。
传来急促脚步声,有男声在高喝,然后几个小厮点着火把来疾步来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只好正大光明现身。
姜婵从小厮身后出来,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脸,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厮把他塞进来的包袱捡来,手掂了掂,对着姜婵道:“是一包银钱。”
这男子闻言,规规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动手,可否私下一谈?”
姜婵见他身材高大,顿时不允,厉声问他:“你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姜涛“,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长。”
姜婵顿时讶然,迟疑了一瞬,再问道:“为何她……我从未见过你?”
那男人埋头不语,姜婵无法,也不管是否会徒惹下人非议,让众人退至外间。
他才肯继续张口,却不觉双泪交流:“幼年时不幸贼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伤,你也被人掠买至曹县。”
姜婵又问道:“既知我所在,为何不来寻我?”
她这时心中其实已确定他所说为真话,但又不说破。
姜涛忙道:“实则是当日双亲与我三人远离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觑了几回,那余氏绣坊虽不说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无忧。双亲当时又病入膏肓,母亲只靠著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些糊口钱,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气活,权当是药钱,饥一顿饱一顿,实出无奈,所以不敢希冀团圆。”
见姜婵面色有些缓和,他继续说道:“待母亲亦溘然长逝后,我将双亲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坟,再归来时已过了一年。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卖到了别县。我打探了几月却音信不闻,日日悬望,前几月才忽闻妹妹被京中贵人买走了,遂一路找来。”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见你去铺子里买绣线,遂偷偷尾随于你。觑了机会来此处做长工,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只是没想府中规矩甚严,内院等闲不见外男,眼看这花圃修葺已近尾声,怕是再难与你相见,故出此下策。”
姜婵沉吟不语,过了一晌,才让小厮们将他绑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发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延捱到四更尽了。她越想越烦,心头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间的包袱打开。
姜涛做苦力能赚着几个银子,她见包袱里全是些碎银铜板拼凑起来的,顿时眼底一热,寸心如割,想是这句肉身还残留的亲情作祟。
她坐在窗边苦思,直到天色将明才下定决心。
18. 麻烦
“娘子,就是此处了。”
姜婵打听到姜涛家住得远,她与翠环二人坐了半日大车,又步行了几条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门前。
这一带皆是官府店宅务辖下的公屋,龙蛇混杂,迷宫一般。
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过一个摊了一身横肉的老人,翠环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门,半晌有人出来应了门。
姜涛见是她,脸上涌起惊慌,急忙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到此处,下回倘要过来,叫人送了信。若有个闪失,岂不悔恨。”
翠环在一旁撅了嘴道:“罢了,来都来了,也不用多说了。”
姜涛见二人妆成书生与书童,更是拿她没办法。
姜婵见此处人多口杂,又同他拐了两条巷子,去附近茶楼要了个包间。
翠环先拿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两遍,然后再铺上一块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
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净,将茶杯洗了两遍这才斟了茶,送与姜婵。
彼时伙计已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翠环遂挑挑拣拣拈了几个花生,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她。
姜涛早已看得呆住。
姜婵赏了翠环一个银锞子,让她去买些酥糖来,把她打发走了。
门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还是姜婵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今日不谈血缘之情,只谈一笔生意。”
姜涛眉头一挑,却不反驳,听她细细诉说。
姜婵原本私下售卖绣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涛一来,却是让她计上心头。
钟楼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连翠环也不敢嘱咐,处处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个好帮手。
她去花匠处打探了一番,发现姜涛其人虽非满腹文韬,却也能识文断字,一身力气,倒是个趁手的帮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卖余家绣品,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日夜钻研,推敲又思量。
历经大难,重活一世,她如今的心态与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霁大为不同,顺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
不囿于余家传统针法,竟是创造出一种新绣法,如今她所绣之物再无人能看出与余家有瓜葛。
姜婵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绣着蕉荫击球图的团扇,托他去售卖。
她此回有意试探姜涛的能耐,故意说了个极高的心理价位。
二人又敲定些细节,待姜婵回钟楼街时已近黄昏。
刚进门却被告知她午间时分前脚刚走,穆嬷嬷便过来了,又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方离去。
姜婵闻言锁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却轻轻挥了挥袖摆。
她进门后命人抬入香汤,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过了几日,姜涛登门。
没成想他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知怎地说通了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里最大的寄卖商肆将她的团扇放在店中最显眼位置。
不过两日,团扇便被一位大户人家的下人买走,竟一个子儿没还价。
姜婵遂为之一振,一连绣了好几张帕子,好几把团扇。
因她的绣画里的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较画更佳,端的是美轮美奂,也有竞价来买的。
想母亲娘家三代诗书传家,她又继承了余家那卓绝绣技,照着传家的的名画,创作了绣画,成了一方绣主。
如今作为女儿,她这一手自创的绣技倒也让家学渊源不至终泯。
如此一传两,两传三,绣巷里都晓得有位绣娘是一个绣花卉的名家,争著来买。
及至后来,她本着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每月甚至几月方才放出一副,渐渐日进不衰。
*
中秋那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一盒宫饼。
来人是对她向来和颜悦色的落子。他婉言道,今日大人与圣上在宫中赏月赋诗,祭祀月神,君臣同乐,但心中还惦记着娘子,特意差人送来。
姜婵将月饼连同一些应节的食物一道分发给下人,自己拿了一块站在廊下赏玩却不吃,半晌却对着圆月念了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
这小娘子虽满眼心思,却乖觉的从不过问他的生活,这点令他尤为称心如意。
须知王之牧向来对得陇望蜀之人不胜其烦。据他埋在钟楼街的探子来报,这小妇人平日里杜门绝客,生活也一目了然。镇日里除了无外乎是宅邸和戏院两点一线。
这样的乖觉不禁让他心生怜惜,虽母亲那处需警戒些,但也不可太冷落她。
王之牧已有近三月未见着她,本朝素来有赏月风尚,当日朝廷也会撤了宵禁,玩月游人达旦不绝。
他本想趁暮色陪她去看花灯,他依稀记得灯夕节时他的马车撞坏了她手中一盏莲灯,今夜就权当补偿她,陪她去放水灯。
放完灯后,他有一整夜的空闲……
以及……或许休沐的大半日。
前些时日在朝堂听圣言时,他竟破天荒的恍神,耳畔掠过小娘子带着哭腔的呜咽:“大人,轻一些……”
一言一行皆存威严的朝堂之上,列站着穿朱着紫的本朝栋梁,王之牧面不改色,可身体奇异地有了反应。
他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峰,后知后觉近日自己自渎的次数是否令人不安的太多……
他这些日子虽却是做到了律己甚严,又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生活模子,可心底强行压抑的莫名思绪却如野草般勃勃滋长。
如今看来,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超出了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意志力的控制……
若不然,他怎会在陪同赵岳赏月之时,惊鸿一瞥间,将那萦月的雾气看成了是缥缈无踪的她,叫他五内又起了微妙的起伏。
他送饼不过随口一说,送出去后却犹豫踯躅了半日。
他送与不送都不自在。送的话她会不会多心,不送的话似乎也没甚坏处。
可姜婵没有回礼,甚至连个口信都没带回。
他顿时瞧明白了自己那遮遮掩掩的小心思——送饼不过是掠阵,此等试探底细之举却破天荒的未能如他的意。
他原本冷漠的脸色更深沉了。
*
姜婵屡次试探观察了姜涛几回,见他倒是处处为她着想,她便生了其它心思。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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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不好亲自开口向王之牧求取身契,但若是兄长亲自去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刚来的那几月还会忧心忡忡,生怕王之牧不知哪日就对她失去新鲜感,到时候并非自由之身的自己不知又要落入哪个男人手中。
可如今姜涛既已寻来,又有大用处,她便终于心安神定。
哪怕王之牧突然销踪匿迹,按旧时经验断定,恩客采撷了黄花大闺女后新鲜感一过,怕是已失去了破坏女子纯真的成就感。
腻了。没做他想。
简而言之,她得尽早给自己谋划出路。
王之牧靠不住。
她遂将自己的想法与姜涛一说,对方手指在杯沿一滑一转,眼一低,却问她:“妹妹如今鲜衣美食,坐拥华府豪宅、奴仆遍地,为何要舍了这一切?坐享荣华不好吗?”
姜婵蹙頞,辨道:“我如今的境地,实是出于无奈。他日若得自由之身,哪怕荆钗布裙,啜菽饮水,比起如今在此要胜却千万倍。”
姜涛这才欣然点头道:“妹妹果有此心,兄长我定当为你作主。”
姜婵得了他首肯,便差人去王之牧那处带话,问他这两日能否过来一遭?
王之牧人虽没来,但这些日子钟楼街宅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琐事他全都了然于心。
那日姜婵前脚刚出门去寻找姜涛,就被候在府外多时的穆嬷嬷的儿子一路跟随着。
穆嬷嬷在国公府等了几日也找不到机会面见王之牧,又转而攀上了他身边最受宠的小厮观棋,观棋听后马不停蹄地将穆嬷嬷带到王之牧面前。
穆嬷嬷话毕,又偷觑着王之牧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却没有任何暴跳如雷的迹象,遂又咕哝道:“国公爷每回离去后,姜娘子喝避子汤时总是面色不虞。老奴……老奴撞见过她差丫鬟去外头偷偷买药,也不知是否想私自留下……”
穆嬷嬷见王之牧仍低垂着眼睑,超出了意料之外,忙又添油加醋道:“那日姜娘子私下去腌臜地方见了那男人,俩人去了客栈关在房里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她这番言语,句句意有所指,似乎真相已呼之欲出。
不过穆嬷嬷也没想到姜涛竟然是姜婵的亲哥哥。
在她眼里看来姜婵是去偷汉子了,而在王之牧和窗外的观棋看来,现如今倒像是这两兄妹正密谋产下子嗣。
不过小娘子虽贪心了些,但这穆嬷嬷奴大欺主,自作聪明,看来是留不得了。
王之牧心念一转,目光已如鹰隼般犀利。
处理完穆嬷嬷,王之牧发现自己那原本有些神魂荡漾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小娘子和她那位哥哥的行为有些出格,倒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小娘子既是他的外室,她的哥哥自然也不能当做国公府的一门正经亲眷。
如今小娘子想是得了他的宠爱有些被冲昏了头,怕是要打着依附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毕竟谁也没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这内里的乾坤本就是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在王之牧看来,此番不予理睬是再睿智不过的,他不能一味纵容坏了规矩。她这回觊越了。
他遂充耳不闻,对她置之不理。
19. 破局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王之牧又闻同僚酒宴间打趣尚书郎昨夜同名妓周香君夜游。虽口头称赞一段风流韵事,却也透露出难登大雅之堂,为人所不屑之意。
他顿时暗自警醒,遂将同游灯会的想法暂时搁置了。
王之牧不肯过来相商,姜婵也无法,只好暂时将赎身的想法束之高阁。
姜婵知难而退,但姜涛却素来是个喜欢逆水行舟的人。
他定要为妹妹讨个说法,但国公府的门第,他怕是连大门也进不去。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竟只有守株待兔这一途。因此想了许多法子,无事时常去宗府街附近逡巡、探听到王之牧经常出入的几家轩馆提前等候,可惜全然不奏效。
当然,姜涛的这些肖似刺客的行径,早有耳报神禀至王之牧跟前。
若是以往,姜涛这些自找死路的举动早已让他身首异处,可如今,被逼得退避三舍的人反倒是他王之牧。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缘何自己非要躲开他?
王之牧多少年都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
话说国公府这一边,张氏派人打探监视了几月才终于死心,遂又把心思从王之牧私事上转移到旁处去。
王之牧这才泰然亲临钟楼街宅邸,穿过熙攘的街市,离她越近,车外越阒然,他心里那原本喧嚣的盘算也越水波不兴。
他竭力忽视心中那隐隐的雀跃,像是自我辩解般对自己解释,不过是去瞧瞧自己豢养的雀鸟是否还乖乖待在笼子里。
哪知马车方行至门口,就有一人以身拦车,当街下跪。
观棋送份例银过来时曾见过此人,遂隔帘向王之牧解释此人是谁,然后立于一旁,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之牧只得唤他近前。
姜涛见王之牧不曾下车,只好大声道:“小人乃姜氏兄长,听得国公府乃是慈善宽厚之家,冀忘为她赎身离京,权得圆双亲遗愿。”
王之牧一张俊脸霎时寒如千年冰窟,只见他唇角渐渐下垂,似是幡然醒神一般,攥紧了十指。
车外之人此番光明正大效仿拦轿喊冤之举,竟是算准了他拉不下脸,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也不知为何,听到赎身二字,心中隐秘之处仿似被人一戳。
他面色愈发不豫,忍不住倨傲地反唇相讥,“姜氏又是何人?我府中人口众多,丫鬟小厮难以记全。今日你无故阻了朝廷命官之路,本该重责十大板以儆效尤,本官念你无知,不与你计较。”
被姜涛这般步步紧逼,王之牧的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他连车也未下,便示意打道回府。
*
王之牧的马车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无功而返?
姜婵听见窗外丫鬟压低了声音议论,不时有些讥笑之语飘入耳中。
“知道的,说他们是仓促投亲,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打抽丰的呢……”
姜婵听了,心中满是酸涩,但并非为王之牧的态度,而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如姜涛这样的亲人这般全心全意的爱她护她。
她在后门找到了正垂头丧气的姜涛。
他抬头便是一怔,顿了顿,轻声道:妹妹都知道了?
姜婵笑了笑,“满府里都在议论,我又如何能充耳不闻?”
仿若对下人的轻慢浑然不觉,轻轻摇头,“罢了。”
姜涛只觉满腹怒火,胸中更是充盈无限酸涩,既悔自己没能救她,又悔不曾护好她。
姜婵却引着他来到后院凉亭再叙,此处四周无遮挡,说话也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姜婵其实心中怀抱这个想法已有一段时日,可今日见到此情此景,她再也无法,只能选择兵行险着。
她将私自攒下的银钱交予姜涛,权作盘缠。
他先行南下替她办两件事,顺道买房置地,等他那边妥当了,有个栖身之所,她再想法子脱奴藉。
固然在京城买地买铺子趁手些,可在王之牧眼皮子底下行此事,她估摸着无异于老虎嘴里拔牙。
余家在江南有几处庄子外人看着普通,实则大有门道,当年抄家后这几处因经营不善,又再度被贱卖,几经易手,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姜婵将这几处地名写了,一一交代给姜涛,嘱咐他要如何行事。
姜涛一一记下,看着她却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只是将你扔在此处,放心不下。”
姜婵心道,她揣着王之牧好大一个秘密,他估摸着不会轻易放她走。
不过这话不能和姜涛明说,她只好低声劝道:“如今我吃喝不愁,况且那王之牧还爱我年少姿容。你自放心出去,我只要在他面前小意讨好,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为难我不成?”
姜涛拗不过她,只好服软,“妹妹这话也说得有理。此番到江南去,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姜婵又叮嘱他,此事需得隐秘,不可让旁人知晓。
*
姜涛临行那日,姜婵想着亲去河岸送他,此为其一。
其二,她来了京城这么些时日,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如今的王朝的水运网络有何变化。据传本朝最初定都于此即因为运河线的枢纽,图的是水运便利。
其三,她身上大半的积蓄都赌在了姜涛身上,她这回过来是最后确认的。
下轿时,只见坤河舟楫往来,满眼一片繁忙景象,胸中不免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气。
眼前奇景为姜婵带来莫名的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像尘封已久的匣子一般被一只手打开,充满了豁然开朗后的开阔。
坤河之上,舳舻相衔,千里不绝。
姜婵不顾翠环劝阻,戴好了帷帽,疾步穿过一排临河的邸店,不时躲避主动上前推介的牙侩,来到岸边停靠的货船、客船与游船。
码头坐着一位蓝衣老者,看他形貌应是哪个商号的管家,正给脚夫发签筹。
她走过去,差点撞上好几位繁忙的脚夫,终于在码头尽头停泊着的一艘正在卸货的货船上见到了搬运商货的姜涛。
此船形制圆短,如三间大屋,姜涛却将她引到一间无窗的舱室。
姜婵见舱角摆了一摞铺盖,许是水上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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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舱一股子霉味。
她见了不忍,扯着姜涛袖角,“我见河上有客船,前些日子给了你足够盘缠,何不弃了这里。你白日还要干活,夜间睡这样的大通铺如何睡得安稳?”
姜涛憨声憨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不妨事,这些盘缠须得省着点花,江南那边还不知光景如何。
这艘船前头还载客,客货两用,他在这里吃喝不花钱,搬货还能赚钱,这样一来二去,到了江南还能多赚些银子。
姜婵听他这话,一时酸楚难禁,不觉间泪盈于睫。
她怔然,却也把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放下,反又生出一股愧疚。
她夺了这人的肉身,又认了便宜哥哥,现在还要舔着脸不花一个子儿地占用他劳力,甚至背后还怀疑他的意图……
直至此时她才将疑心尽弃,她看清了他这一番爱护妹妹的拳拳之心,眼前这人真是一位全心全意为妹妹打算的兄长,而非卖妹求荣之辈。
她忍不住叮嘱他,“哥哥,你一路多要保重。”
姜涛眼中一亮,这是几月来姜婵第一次主动喊他哥哥,顿时眉开眼笑。
姜婵目送着,直到搭载了世上最珍她惜她的人的船只消失在了水面尽头,方才不舍的回去。
*
落子迈着小步,不慌不忙地走向正中的澹怀院。
半途路经一处偏院,却看见观棋不在国公爷近前服侍,却悠闲地躲在庭中摆弄一只黄纹绿鹦鹉,他便下意识皱眉上前问道:“你今日怎的学会偷闲了?”
“啊,呵呵,”观棋闻言笑着扭头,见是他,又伸了个懒腰,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对着鹦鹉吹了声口哨,“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事多任重,国公爷自昨日被招进宫中,晨间宫里来消息,今日不到落锁是回不来呐……”
落子将他今日的忻忻得意看在眼里,有些疑惑不解,见他又乐呵呵唱起了一段小曲方才无奈劝道:“你也悠着点罢,别国公爷出来见不到人,到时候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
“呸呸,晦气……罢了,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事。”
观棋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倒是也勾起了落子的好奇。
“那~村~妇~跑~啦!”
观棋双手故意拢成个大喇叭样在落子耳边,几个字说得他是眉飞色舞。
落子顿时哑口无言,瞪着眼,顿时回过神似的扼腕骂他,“你个不长眼的,你当是谁都能让国公爷事事关心,你可闯祸了……”
说罢,便拉着观棋换个了方向,直往皇宫奔去。
天色向晚,王之牧在宫门口与一众同僚客气道别。
他从昨日巳时起便已入宫,一夜未眠,坐在马车上揪揉印堂穴时已是满眼血丝,他略动了动手指松开繁重的衣饰,深深吐了口气。
一直到回府沐浴更衣后,已浑身舒泰的王之牧望着殷勤上前的观棋淡淡道:“说罢,你二人从宫门口就不断在我背后偷使眼色。”
观棋一直站着没动,落子后槽牙一紧,瞪他一眼,赶紧上前把今日姜婵偷跑往码头一事交代清楚。
20. 再返
言毕,王之牧却并未开口。落子望见他凝视着掌中茶盏的黑漆眼珠蓦地没了光亮,嘴角绷得死紧。
王之牧懊恼地分神,这个小妇人总是这般挥之不去。哪怕他竭力要将她忘却脑后,她却总能找着法子,从他身边无孔不入,潜移默化的令他忘不掉她。
他避开她这些时日,得偿所愿了么?
当然。
如今他按部就班再度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轨迹上。再不会犯错,一步步循规蹈矩。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
人生如此。
可没了令他偶尔离经叛道却沉浸其中的小娘子,就连这过惯了的规矩日子也看着荒芜。
没有今日突来的消息,他今夜要如何度过?
无非是再翻看最新的邸报,直至月上中天,直至身边伺候的奴婢暗暗打哈欠,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第二日重复一样的轨迹。
他过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他明明十多年都这样过了,今日竟觉得有些生厌……
他环视案上这越堆越高的邸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要继续重复下去,哪怕娶了妻……
王之牧突地起身,放下茶杯,疾步往外走。
落子一愣,忙跟上,对着观棋吩咐:“你今晚就留在府里,我跟着。”
王之牧人虽未至,但眼耳可仍旧通天。这些日子,谁来见了她,她又出去了几趟,见的谁,他心里都有了准谱。
虽长久未见她,他心中可没有任何得胜之意,惟有深深的、不可排解的烦躁。
只因这个小妇人令他怀疑自己。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真正在卑贱妇人身上投注心思。这种只要沾上她的边便忍不住沉沦的滋味并不好,虽有肉|体欢愉,但更多是有些难堪。
自负如王之牧,不敢承认也羞于承认,自遇见她后,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实则是个重欲的男人。
因心怀大业,端方自持的他素来以按行自抑为荣。矫饰伪行已成了他的本能,抑制的是更甚他人千万倍的贪欲,可代价是压抑反噬时,他的无措更胜他人千倍百倍。
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等着被那浅薄的肉|欲所填满,而罪魁祸首的狐媚女子却想要一走了之。
他决不允许。
如今突闻她奔逃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倒是让他想通了些困扰自己多时的迷思。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确十分称心——她的身能抚慰他的疲倦。除了她卑贱的出身,他似乎没找出她身上有哪处他不满意。
再者,她的确也十分乖觉。钱货两讫,他无需像对待正妻一般苦心经营。他在她这处无需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反正她也会笑脸相迎。
只需指缝间流出一些赏赐,她便能摆出他喜欢的各种姿势容他快活。
她并非自己的正妻,他在她面前无需遮掩与忍耐。
自己本非善男信女,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是摆给同僚与圣上看的。
想到此处,王之牧只恨马车行得太慢,耽搁时间。
她不过是个身契握在他手中的玩物,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她,便可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扒得精光,尽心而为。
她乖顺得很,哪怕被他的凶悍逼得满脸是泪,却仍会吮得他死紧,任由他在里头肆虐。
不过是事后多费些赏赐宽慰她罢了。
二人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只求得享片刻身体上的慰藉,不求白头永偕。
她想走,他如今尚丢不开手,不等他淡了,如何走得。
他茅塞顿开,这些日子以来的举棋不定,那些让他莫名其妙进退为难的绮思,忽然间烟消云散。
*
王之牧许久不来,姜婵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渐渐没了身为笼中雀的自觉。如今她满心都是即将脱离牢笼的欣悦,做什么事都有了劲。
王之牧人到正门前时,她正撵了下人在房内试衣。
她手指正在腰间比划着,想着此处再放半寸出来,多缝个内袋,就听门外有人叫,“娘子,大人到前院了。”
姜婵猛地还以为是幻听,半晌才回过神,见是翠环音声,才道∶“你且去罢,我即刻就到。”
翠环唱了个诺,去了。
姜婵赶紧脱下试了一半的襴衫,也来不及淡扫娥眉,薄施脂粉,便匆匆套上起花香缎的外裳。
她见王之牧的小厮候在书房外,便略微整饬衣裳,款款入室。
见她轻声细语屏退下人,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盈盈福了一福,混着她柔柔的体香萦过来,令令王之牧那于庙堂之上日日瞻前顾后,思虑太过的心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但见她面无脂粉,有些恹恹的,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心底一慌,无从应对。
与兄长分别竟这般如丧考妣,而他几月不来,却不见她多问一句。他的眸光不由得酸涩且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他埋眼,略略提高了声量,“你前些日子为何要差人去府中传信?”
姜婵暗觑他面上颇有些似笑非笑,此话似是旁敲侧击一般,况且她心中的确暗藏不可告人的计划。
“奴婢中秋那日备了宴席,本想请大人过来一叙。”
她娓娓道来,倒是话里挑不出错。可惜王之牧的耳线遍布全府,她那拙劣谎言漏洞百出。
姜婵本意是揭过此事,可王之牧却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尾音带讽地挑起话题,“哦?那日在我车前下跪求放你出府之人,自称是你的兄长,可是你亲自授意?”
王之牧此人行事向来喜欢作坐壁上观,心中早有成算,洞察先机,他再宠个妇人,也不能越过规矩去。
他在她这处虽则十分受用,却怕小娘子拿捏他。
此时听到他忽然变冷的声音,还有与私下大相径庭的严厉措辞,有种说不出言不明的不可一世。
姜婵顿时如临大敌,扑通一声跪下,“兄长想是一时鲁莽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她面色添了些许苍白,显得漆发更乌,一双杏眼更是汪了水一般的朦胧。她今日面无香粉,衣裙上浸着房中佛手瓜的清冽绵长香气,若有似无。
不知怎地,王之牧恍了一下神。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这一刻的失神而羞恼,他王之牧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对着一个自己平素看不上的女子失了气度。
她倒好,故意避重就轻,倒是弄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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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的让坐上之人越发确信,是她撺掇着那人向他来讨要身契。
她是否仍分心挂腹着赎身?
每思及此,他心下越发不安,却又不想让她看出他在乎于她,便反唇相讥,“你既有此心,依我的意思,不如当场写个赎身文书与你罢。”
他也并非无她不可,许是厌弃自己了?她要不要趁机索要了身契?
她期盼了已久的美梦成真,临门一脚,再是谨慎的性格也免不得下意识松懈。
王之牧敏锐地从她微微窃喜的神情里嗅到点儿什么,脸色瞬间转沉,七窍生烟。
她竟犹豫!
竟没有明言谢绝!
他面上的神情顿时扭曲得似怒非怒,似讽非讽。
于是她抬起头,只看一眼,他面色有异,就知道自己失策了,暗地里后悔不迭!
她暗自警醒自己,今日送走姜涛自己便能神情恍惚,那往后要如何过下去。
她遂镇定老练地忙低下螓首,长睫如同鸦羽,掩住了她目光中的深思,一阵心惊肉跳,面上却要若无其事。
她虽恨不得当场拿了赎身文书走人,但如今姜涛已远去江南,万一他起疑心,总不能泄露兄长的行踪。
坐上之人要是知道她兄长拿了他赏的银子给自己置办产业去了,怕是要大动肝火。
不等他将疑心转到姜涛的去处上,她想法子欲将那失态之语遮掩过去,便轻咬唇瓣,“说句僭越的话,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大人今日若要将奴婢赶出府,奴婢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处。似大人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能伺候您,是奴婢三生有幸。”
王之牧听了这话面色稍缓,横眉怒目一举眉,一转眼间便平息了下来,“此话当真”这四字几已脱出喉咙,却又故作冷淡改为,“下不为例。”
这一茬表面算是揭了过去。
姜婵心中稍定,却见他神在在的,面色不辨喜怒,当即吓得又胡思乱想。
实在是王大人平日里多高深莫测之神情,此时他英俊的脸上浮现的是与他平日阴煞手段不相符的迷茫之色,倒叫她误会了。
当他远离朝堂,那政斗里的明推暗就那一套盲用在男女之间可谓百无一用。
儿女情长时工于心计只会叫她避之若浼,那么他自己都快模糊在记忆中的那个幼时混世魔王的本性,私下对着她时便遮无可遮地显露了出来。
她方才抬眼看到的是他与庙堂之上的英国公完全不同的一面。
姜婵正在绞尽脑汁,如芒在背。
王之牧见她仍是长跪不起,心道他又不是会吃人的龙潭虎穴,怎么怕成这样,却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地上怪凉的。你们姜家的人见着我就忙着下跪是作甚?”
那日他恼恨姜涛向他索要身契,所以见着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好脸色给他。如今回想起来,姜涛那日虽公然拦车跪于大街,说话时却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倒是不俗。
国公府下多少抢破头的差使,如今他妹妹伺候得他舒坦,他顺手提拔,倒也不是件难事。
王之牧自觉这个想法恩泽深厚,一番话却把姜婵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心道怎么有完没完,一双膝盖才刚离地,唬得她又重跪了下去。
21. 复燃
姜婵听出他话中的症结所在。唯恐他又突发奇想,眉角微皱,只好捏着嗓子描绘出一位眷眷之情发誓为双亲守孝三年的兄长形象。
王之牧听她嘴里将姜涛描述为一位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好兄长,顿时有些吃味。
“还是走了的好。”
他不觉把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姜婵当时听到了,嘴上不言,心中却冷哼了一声,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不过不露出罢了。
幸而王之牧脑中还留着一分理智,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又听姜婵说了感恩戴德的话,提到清明遥祭双亲诞辰,他的声音忽然又冷漠了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在了哪里?”
别人的小事她记得一字不漏,可对着他总是漫不经心。
他鲜少这般,说话针锋相对,不留情面。
因他心里扎了一根刺——向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她一个委身于他,只知攀高枝的低贱女子,为何总是能轻易惹得他动怒,挑动他的情绪?
那股怒从心上起随着时日渐渐化成了不解和探究。
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自己的?
姜婵见他话到此处,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
与他说话时总是这般字斟句酌,虽是枕边人,却如蝼蚁般轻贱。
她袖中的拳不由攥紧,这般曲意逢迎、低三下四的日子还要忍多久?
眼中的泪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秋波依依。
王之牧最看不得她这副假笑的模样,神色中不免透出几抹森寒。
姜婵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婉声道:“奴婢的心思全在大人身上。大人难道不疼惜奴婢吗?奴婢有了大人的宠爱,自然有了倚仗。”
明知是谎言,可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他的痒处。
王之牧的脑中不由得又自我劝解,许是自己想茬了,一个如浮萍的小娘子,能有多大心思。
见这妇人如此,以为她不过贪婪了些,所以以身契撺掇她哥哥以退为进,妄想着进府,他敲打几句便是。
他未来的正妻才需是那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占个贤名,求得夫君的敬爱。那偏宠的外室纵然使些邀宠手段亦无伤大雅。
他心中颇为称意。
姜婵膝行过去,暗道方才得意忘形,立刻轻车熟路的伏低做小,将头伏在他膝上,似一只乖巧的小狐狸。
她本想学那泪珠断线的勾人功夫,可偏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始终是个不爱在人前哭的性子,当然除了在他身下时。
他一早便知她接近他另有所图。
可他看却看不透,她这心底里存的,究竟是爱意还是……
“大人。”
她轻声唤他,下巴微仰,眼角水露盈盈,聘婷身段弯如新月。
一副妩静的可人儿模样,脸上全没了方才巧舌如簧的狡黠,教男人百炼钢亦化为绕指柔。
她不是一个轻易将想法摆在脸上的天真小娘子,但是,对于能轻易看穿他人眼中所想的王之牧来说,她的眼睛时常泄露自己真正的情绪。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割裂的她,眼瞳深处的明明是不情不愿,而外壳套着的皮囊却压抑着那份抗拒在他面前小意讨好。
他阅人无数,却时常在她身上感到挫败。
他的目光再度凌厉起来。
她如果不露出这幅神情,他的欲望也不会冲破理智的牢笼。
四唇相贴。
她双目圆睁,看到的却是他眼睑合上那迷惑人的乖巧模样,可唇瓣间却传来与这副面孔大相径庭的刺痛,不多时齿间蔓延开了血腥气。
他如愿以偿的尝到了思念多时的滋味。
思及这几月他不得纾解,日日面如锅底,澹怀院里伺候的下人时时噤若寒蝉。
此时看着咫尺之间的那双眼,眸中挟着热浪,才恍然察觉,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哪处,哪处便着了火。
他不喜自己如此轻易行将失控,色令智昏,这浅薄的欲望随时随地可能吞噬掉他的理智。
他难道要同那醉生梦死的庸人一般成为□□的奴隶?
他理所当然理应悬崖勒马。
可她是他永不可能从他那照本宣科的人生轨迹里获得的意外体验。
他的理智与欲壑开始背道而驰。
姜婵作为王之牧帐中之人已久,早已深知他的癖好。
床笫之间,他最喜的便是她主动迎合的模样。她虽是听着闺训长大的,但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
她心中轻叹一声,自然而然地将手掌托在他手里,借力起身。
因跪得太久双腿不由得趔趄,幸好直接跌落在他怀里,便顺势柔若无骨地勾起他的颈,主动倚坐到了他的大腿之上。
他是求欢的恩客,她是应酬的妓子,一切不过是例行公事。
他如今十分诚实,自己对她的身体十分饥渴,不能自拔,异常焦灼。
那股异香在空气中萦绕不去。
随着她的眨眼、呼吸、动作,越发浓郁。
王之牧不由心尖一荡,原本还只有三分情火,此时便骤然升腾到了十分。他轻轻抚上她的眼尾,只见低垂浓睫颤得厉害,喉间微叹一声将她搂过来。
只听得嗯唔一声,缠绵的吮吻声便大了起来。
落子本候在窗外,忽闻内室一阵啧啧咂弄一般的水声,仿若牛犊舔水,又似舌卷酥酪,直教人舌底生津。
忽又闻得房内有莺啼燕语之韵,他随即将众人赶出内院。
王之牧扯开她腰间绦带,扯掉一切阻碍他兽性发泄的障碍。
他的慢条斯理、好整以暇都抛诸脑后。
解衣松佩,先是衣衫滑落的窸窣声,再是他紧随其步的轻抚。
无声却胜有声。
有关她的一切似乎都加重了他的猴急,他的仪态尽失。
裙在脚踝边软垂堆叠,浑身只余一双绣鞋将那双小巧的足裹着。
骨肉停匀,一览无遗。
他拂袖横扫桌上器物,噼里啪啦声中,他掌中一握一提,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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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置于花梨木书桌上。
他憋了几月的目光贪婪地在她妙曼的身体上游走,指腹却不安分地沿着曲线流连,一路直下,却在欲要分开她双膝时停住了。
她浑身都在抖,口中溢出细碎的吟喘。
他陡然不动,她睁开雾蒙的眼,却见他埋头,双唇轻压她两膝的乌青。
是了,她刚才下跪时磕碰太猛,两片骇人的淤青想是那时来的。
他竟如此低下傲头,令她一时有些心慌缭乱,脸上带着显了开来。
他瞅见她含羞的模样便漾起了笑意。因她此时情态任天然,桃红两颊鲜,便像是得了什么趣味似的,相较于之前他那晦涩的笑,这回因是发自内心,故而益发的天真未泯。
他埋头继续用唇徐徐叩开她心间的门。
两指本是慢慢地捻,徐徐地揉,可眼神不如手上动作这般和风细雨,眉目愈凛。
经此绵绵肉刑折磨,她似是终于认出了旧主,他脑中蓦地涌来一股暌违已久的让他进退失据的狂乱。
他绷紧牙关,脑中顿时放空,狂躁地将她双腕压于桌沿,直直倾身。
多日的渴求终于得偿所愿,他舒爽得连颈旁的青筋都浮凸而出。
凑仰之间,他的眼中只余那双令他恨、令他煎熬的秋瞳忽远忽近。
本能教他去哪处,他便去哪处。
霎时间什么尊官厚禄、金印紫绶,全都抛诸脑后,哪里比得上这案上的小娘子半分。
他沉迷时面带狰狞,黄花梨的桌案被砸得砰砰响。
她樱口无意识半张,他的火将她连皮带骨一寸寸烧掉。
久旱逢甘雨,这般旖旎之景,真真是言语难以言述。
墨漆竹帘被一只乱舞的藕臂扯下,随即那无助乱抓的五指又被另一双两倍大的粗掌覆住,十指交缠。
帘后,传来粗哑且断续的男声:“你是怎么伺候的,嗯?……好没用……嗯……的身子……”
斯文体面全都弃之不理,半点不见方才居高临下审问她时那副冷漠姿态。
光影越发狂乱了。
扶腰于摇椅上、趴于罗汉榻上、仰躺于书桌上……
困倦难醒间,有人一面以温热巾帕清理她,动作颇有些笨拙。
她心头一动,勉力睁开迷茫双眼,眨了眨却什么也看不清,又困倦地阖上。
想王之牧自打出生起,连净面漱口都不曾亲自动手的,今日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妇人是个不长眼的,回回倒头就睡,今日弄得有些过了,他看着不忍,遂亲手接过药膏,到后头竟也熟能生巧。
她翻了个身,顿时露出腰臀上片片乌青,看着颇为瘆人。
他又细细抹了膏药,用手指笨拙地将其揉散,仿佛那丑陋的淤血被散了,他心中那隐隐盘踞的刀绞也会随之消失。
等他回神时,才呆若木鸡一般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凝神看她的睡颜,手指也在下意识捋顺她散在枕边的几缕乌发,顿时眉峰习惯一耸。
半晌,他方怀着满腹心思离开。
22. 辗转
走了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
歇不得一日,又去相会。
如同被夺舍了一半,每一回离去,王之牧便告诫自己,到此为止,那浅薄的肉|欲已纾解,不可沉迷。
可双腿不听自己使唤,每当下朝后经过那个巷口,就有莫名的声音唤着他、诱着他,一路将他指引到那销魂窟里去。
看来那小院自己是离不开了,他只好转而劝诫自己需收敛一些,一时的收敛,但熬不了多少时日便又转为按捺不住的焦躁,反而报复似的去得更勤、待得更久。
于是顺理成章的,日日离不得她的身。
才刚过晌午王之牧便过来了,他不让通传,轻车熟路地拐去了内院西侧。
彼时她正坐在绣阁内小轩窗下,在绣架前飞针穿线,转过脸随口道:“把东西放在桌上吧,容我绣完最后这几针。”
她说话时并未抬头,动作仍是不紧不慢,并不因任何来人而乱了节奏。
与她相处时日长了,王之牧知道,她这会儿眼前、心里只有面前的刺绣,看不到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他倒是不受忤,却也不肯走,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想什么。
只见她那纤长的十指在针线间上下舞动翻飞,那劈丝掰缕成六十四股的丝线,细得几乎看不清,在她手中似是活了一般灵活钻动。
她动似曲,坐似画。
一霎时间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安然。似乎能嗅到她那透肤而隐隐送来的沁香。
他反倒寻了一张椅子静悄悄坐下,手指却无意识摩挲他披风角上那捱捱挤挤的一丛青葱竹叶,这还是她唯一给自己绣过的东西。
见她的纤颈秀颀而婷婷,从骨子里透出把文雅贞静,坐在花绷前孑然独立,不似一般的绣娘。
她的来历不过寥寥几笔便可述尽,可却无法解释她那胆大妄为的性子和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她那样的出身,如何却有这般出众的谈吐才华,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父母再宠爱,也不会成日教她吟诗作画。
花影倚楼,他望着她那如画的背影。
罢了,不论她什么来历,想来也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既然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新鲜感还未退却,先按兵不动再观察些时日。
他在她身后坐了大半个时辰,她没有回过一次头,显是忘了他的存在。
她手上绣完最后一针,却见已是日影西斜。
姜婵大口灌下翠环端来的第二盏茶,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正准备细细品味第三盏时,“噗……什么?大人白日来过?”
对着翠环脸上的那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姜婵倒是更糊涂了。
因记着翠环的唠叨,姜婵第二日便弃了绣架,转而三心二意地为一件随手做的小活计收尾。
因有着心事,她的眼睛似落未落的看着手上的绣绷,不多时,她纤细的手指微震,一阵钻心疼痛传来,她急忙欲把渗出血珠的指尖放在嘴里。
但却被另一张嘴抢先了。
“大人……”
姜婵连他何时近身的都为发觉,只能怔怔望着他颇为放荡地将食指放入嘴中吮吸。
这种直白如幼兽般的单纯令王之牧心中一动,他不由分说地扭过她的下颚,将舌送了进去。
怎生这么忍不得了?
他不去日理万机,却日日宣泄。算下来这大半月她就鲜少旷过,哪怕教坊司头牌也没有日日接客的道理。
她那一幅绣了几月的绣屏眼看就要横空出世,却被这色欲熏心的男人搅扰,始终不得收尾。
罢了,先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尽兴了。他还有满案看不完的牒文,总归待不过两个时辰。尽早哄他完事,好让她继续完成绣屏。
但她毕竟嘴上不敢扫兴,见下人皆被他打发到外院去了,绣房门只是被他随手虚掩,忙劝道:“大人且慢,容奴婢唤人抬了香汤净身。”
“啰嗦!”
他声气有些粗喘。
他日间方从刑场过来,利刃枭首、巨斧锉尸,他满眼皆是血淋淋的刑具,看到的人都成了皮肉融化,血肉模糊的怪物。
而她坐在那处娴静如诗,漆发如丝如缎,不沾半点俗尘。
他满眼所见,却是将她衣裳撕碎压在那污浊一团的断肢残骨间,满耳听的,却是那响彻刑场的惨叫连连间她那娇婉的吟哦。
她被他一把携进怀中,他人高马大,她垫脚方能够着他的唇。
他臂上稍一用力,她便被带得双腿离地。
他舌头卷了她的津口,又抵着她的舌根,放肆地游弄纠缠。
她樱口被堵,舌头被缠得发麻发痛,唯余小巧琼鼻勉力呼吸,憋得颊飞绯红、眼底微润。
他的唇又追到细脉博动的颈侧。她下意识偏头,见二人离绣架太近,怕不小心波及到此,遂引着他后退到墙边。
背上抵着了墙壁,他的头顺势下滑,咬开襟口。
他的热烫呼吸拂在颈上,令她头脑越发不清楚。她下意识再偏头看了一眼绣架,确认二人动静不会波及无辜,遂安心娇吟。
王之牧瞥见她乱瞟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
他眼目一扫,最后落在靠墙一字摆开的两张条桌上。他声气焦灼地卷起她的浅青绸裙,急躁扯下白绫亵裤,让她双手撑在条桌边缘,势如破竹。
连着多日未旷过,引得她水性渐开。
他眸火骤起,又扭过她的脸,品咂朱唇,含着她小舌纠缠不止,拉起一线涎丝。
她从脚尖险险垫起,头皮胀得发麻,摇头晃脑地不住呜咽,足尖却始终无法触地,就如她那出壳的魂魄。
“不成了……不成了……”
垫着的脚尖抽搐,膝盖发软,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条桌上摆着的佛手柑橘以及各色绣线噼里啪啦往下掉,娇人儿鹃泣莺啼泪几汪,云鬓散乱泪阑干。
他方才喘着灼气用话去调戏她:“可还爽利?”
上一回言不对心地回了“不爽利”,却被他压着生生逼出了十几声的“爽利”,而上上回心口如一地回了“爽利”,却再吐不出一个多余的字来。
主与奴又颠倒了过来,刑讯间晾人、折磨人的戏法手段在这妖精面前失了算。
他渐渐失了自持,面上的从容换了狰狞。
耳荡漾着重重的水声。
眼,看不见;脑,却能栩栩勾勒他是如何在下头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
“奴婢不济了……元卿……”
她眼神涣散了一回。
当他与她水乳交融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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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沾染了沉厚血腥的的灵魂却渐渐轻盈。她的体香温柔地裹了他沾染了罪孽的灵魂,舒服得想让他永久沉睡下去。
她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有用处得多,可供他发泄汹涌欲念,亦可以奇异的平复熬人的杀意。
他总算为自己连日的沉迷找到不算蹩脚的理由——因为杀戮过多,所以急于屈从于这平庸的男子本能。不过是排遣空虚,与其它的没多大干系。
他不过是不能免俗。
虽然他也不能解释,为何一见到她就开心,仿佛所有世间烦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身下瘫软的女子险些滑落桌沿,他小心翼翼接住的动作令自己猛然恍惚,不过如今想通了,他马上为自己寻到开解的缘由。
他眼神深邃地低头与她贴额,去亲她破了口子的朱唇。当那淡淡铁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时,他深知,前些日子费尽力气欲要压制的□□,如今看来是压不住了。
一切的纠葛便是这么糊里糊涂地开始的。
当自以为不在意的动作和人如水一般从他心里的裂缝间慢慢渗入,待他察觉时,已变为他离不开的习惯,或者说,沉溺不拔的瘾。
他又将她压在角落命她扶墙,姜婵惊得要昏,忙求道:“好大人,且休要这般急躁,容奴婢歇上一会儿。”
他不理,分神想着她方才眼神管不住一直往一旁的绣架上瞟,反倒加剧了挑弄。
不想王大人私下竟是如此恶劣焉儿坏,睚眦必报的性子。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翻过头,报复一般在他唇上咬出印子,若不是顾忌着他,定要让他皮破血流。
他换个姿势,将她抵在他与架格间,强硬捏起她的下颚,垂眼看她,眸中明灭不定。
上一回失控间将她咬破了皮,她亦是当场报复回来,尖牙夹着他,让他也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那滋味可真是既陌生,又说不出的……
不知何时他又起兴了。
还来?
她近日来也有颇些心力交瘁了,她并非想欲拒还迎,装腔作势将他推走。她的初衷不过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求财,再者,她自识了情事,也需隔三差五的寻男人纾解。
然而他却不知怎的,他本在女色上算是颇为克制,如今竟是日日没个停歇,下人眼里这是他的宠爱,姜婵心里却道,可真是雨打黄梅头——倒霉(倒梅)。
不由得将心里话道出来,“大人,不若歇息会儿,先用午膳吧,您下午还需忙……”
这会儿姜婵巴不得他满院女人,否则也不会日日就只折腾她一个!
她现在站着双腿都直哆嗦,看向他的眼神不觉露出些惧色。
王之牧吞她的唇,仿似站在她身后那运筹帷幄的黄雀,对着她这只傻愣愣的螳螂,有些憋怒地提醒她,“你又忘了我今日休沐。”
姜婵心下咯噔,杏眼圆睁,看得他不禁莞尔勾唇,与她额贴额,“呆婵娘。”
那笑意罕见地蔓延到了眼底。
上一回他休沐时,可是足足做到了快宵禁时分。
姜婵下意识要看窗外的日头,才想起午饭都还没来得及端上来过,顿时两股战战。
彼时对她走神而起的那点小报复心思随着她语气强自镇定却又漏出几分胆怯,一瞬冰消云散。
23. 相与
“大人,不要了……”
她气若游丝地伸手推他,被他将柔荑一把握在掌心。
他从她身侧坐起身,颀长的身躯在明烛的掩映下投射出巨大阴影,将她满是痕迹的娇躯尽数笼罩其中。
他替她掩好锦衾,悄然下榻,去外间由着丫鬟服侍净身穿衣。
姜婵恍然听见窗外更声,猛地睁眼。
枕边被褥尚有余温,她软绵绵坐起身,不住揉着眼。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王之牧却转过屏风。
她仿佛记忆错乱。
“大人,您还没走?”
她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不确定问道:“已是宵禁了?”
王之牧坐于床边,手指抚过她眉眼,和声道:“不妨,我有令牌。”
姜婵见他这是要走的架势,想着她上一次送他都不知何时了,便赧然道:“大人,让奴婢送您出门吧。”
她套上家常衣裙,王之牧又让丫鬟给她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在这灯笼摇曳的夜里,二人一路从内室行来,途经绣房,不时撞见些她的零碎衣饰暧昧地挂在门扉上、勾于桌椅间、落于墙角里。
她暗恼,这绣房本是她特意辟出的清净之所,如今再看时,脑中最先浮现的却是二人从门扉到绣架,从东角到西角……
她的掌还记得墙壁那粗粝不平的质感,她的臀还留有被强行架在那条桌时的冷硬碰撞,她的背还能忆起偎入锦绣间的柔软丝滑……
他似是与她心有灵犀,顿时放肆地当着身后众奴仆的面将她腰肢揽进怀中,恶狠狠低声道:“你再用这般眼神看我,今夜可是不想睡了?”
真不该允了她来送行,她这幅模样,他如何走得成。
他遂吩咐身后的奴仆退下。
从内院到大门短短一段路,却行得难解难分。
末了,他将她鬓边一缕散丝撩至耳后,轻声道:“好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我再来。”
可惜第二日她月事来了,那之后接连五日,王之牧皆是灰着脸来,黑着脸回。
见大人实在不虞,在一旁候着的观棋心下不服,暗自瞪着面前这乡野村妇,心道,你给我等着,大人不过只是一时新鲜,兴头过了就会撂开。
当然后头他又不小心听到大人和那妇人在家常闲聊一般,大人竟主动问起那妇人嫁人前的轶事,当时他脸上表情见鬼一般。
须知大人除了朝堂之事,多余的事向来不会多过问一句的。
虽不解缘何王之牧在冷落了自己几月后,突地又对她产生了这样浓厚的兴趣,但在她凝眉暗中观察了几日仍是不得头绪后,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罢了,先不管了。
虽然他不在的时候她过得逍遥,可这男人到底是个出手大方的恩客。
眼看姜涛南下,前途未定的,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她这边哪怕从早到晚绣下去,镇日不休,想赚些快钱也难于上青天,更解不了燃眉之急。
想通了,她更泰然自若,立即转变心态,打叠起精神来尽心服侍他。毕竟贫者哪怕连嗟来之食也要笑脸相迎。
王之牧想何时来、来多少回、每回停留多久,都跟她的意愿没多大关系。她既没有拒绝的权利,亦没有拒绝的胆气,只好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不过苦中亦可作乐——王之牧所有的行房技巧都是从她这处学来的。她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驯调成让自己逞心如意的床伴。
当然,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王之牧其人名声在外,实则霸道难驯,并非那般好任人摆布的。
*
姜婵打发了下人,净身梳洗过后,从床格间拿出一枚上了锁的木盒,再将灯火拿近,挑亮烛心。
能拿到手中这封信她可是大费苦心。
为了避开府里中众多的耳目,姜涛先是将信件寄给那卖头花的谭婆子。
那婆子穿行于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不惹人注目。
姜婵有一回听得门前花担过,唤住她,买了朵以假乱真的通草花,很是喜欢,于是给了她一个银锞子,嘱咐她有新鲜花样便送来,如此便水到渠成的时常上门了。
姜婵从装花的匣子隔层里取出姜涛的信,先一目十行地看完,确认了他无大碍,这才将每一个都翻来覆去的推敲。
姜涛一路顺水下江南,一月前已到了广陵一带。
到了此处,东寻西觅却没找着慧林所说之人,又把她说的两个庄子全盘了下来,因着田地已荒废许久,价格倒是比预想的低。
他还剩了些盘缠,请了些庄稼人好好松整了土地,让其先休养半年。
他见广陵人物富庶,房舍稠密,已先在城中一家生意十分兴隆的布庄找了个活计,预备过几月在城中赁个小奄门面屋,卖些布匹之类的小物件。
姜婵当时怕被姜涛诓去钱财,给的盘缠恰好只够买两个庄子。
如今他不仅买下庄子,还请了人整理,这其中多出的银钱不言而喻都是他自己掏腰包补上的。
只要一想到在这书信间那寥寥数语背后,哥哥不知道受了多少累,便觉羞愧难当、心痛难忍。
翌日姜婵将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转交给了谭婆子,信中还夹了两千两的银票。
她在信中细细叙了庄子的正确用途,让他先雇几个人看蚕织绢,最后嘱咐他好生保重身体。
姜婵牵肠挂肚,不免长吁短叹。
她恨不得亲去江南,却又被困于此,也不知如何从这场浑水中脱身,不禁生出如困兽一般的窒息重围之感。
黄昏时便借酒消愁,不小心多饮了一壶酒,再睁眼时身边却坐着面色沉沉的王之牧。
她骤然酒醒。
她醉酒时有没有胡言乱语?他为何脸色看起来勃然不悦,莫非是自己说了什么?
心惊胆战之下,姜婵选择了继续装醉,直到他离去后,她二话不说地抓了翠环来问询自己醉酒期间到底干了什么?
翠环撇嘴道,娘子醉时抱着一堆绣线哭天抹泪,直到不省人事。大人过来时将娘子抱起,娘子还抓着绣线不放,跟他抢了起来,然后吐了大人一身……
姜婵恨不得再跳一次河重活一回……
第二日他又来了,旧话不再重提,二人坐下时却你不言我不语。用避重就轻打着太极,面上琴瑟调和,底下却心思各异,透着前所未有的生分和反常。
姜婵疑神疑鬼自己向王之牧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王之牧满脑子都是那天她泪眼婆娑,扯着他的衣角说:“哥哥带我走……”
碍着莫衷一是的心思,姜婵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绣她的帕子,王之牧低头啜几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直到半个多时辰后观棋前来有事禀报将他叫走,二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竟是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没有欢好。
当天夜里,王之牧书房的烛火亮了大半宿,方才板着脸囫囵睡下。
反观姜婵,做贼心虚一般再将哥哥的书信览了一遍,一把火将信纸毁尸灭迹,然后安安稳稳睡了一晚。
她耐得住性子。而他晨间醒来,发觉那处紧绷得要命,遂神色不明地望着床顶半晌。
他再也耐不住,午饭后遂寻了个机缘,采取迂回手段。
趁她在书房伺候笔墨时,故意打翻茶盏在腿上,让她“哎呀”一声拿了帕子来擦。擦着擦着,发现他雄起得越来越无法忽视。她绦霞飞颊,抬起眼却撞见他眸色噬人。
这一天直至月上中天,他都未同她分开。
他眼底狂热,疯魔了一般,放纵无休。
这一回他终于隐隐看清自己。
不论他暗自告诫自己多少回,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才似死囚最后一夜的疯狂,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誓言。
他其实就是想同她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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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罢了,等自己对这副身体腻味了,兴致淡了再从长计议吧。
窗外传来更声,他方才意犹未尽地饶了她,餍足地伏在温香娇躯上喘息。
帐中漫着令人心浮气躁的浓烈甜湿气味,他起身草草套上外衣,又分出一半目光放肆地鉴赏她承恩雨露后的绰约多姿。
姜婵瘫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此刻才意识到男女体力上的悬殊。
见他终于尽兴了,姜婵这才如蒙大赦。
她再也不要惹他了!之前的想法不作数了!
如此,这一段莫名其妙的龃龉隔阂,便不露痕迹地遮过了。
而一月后,姜涛收到从京来信。
他拆开信封,却看见一枚青丝从中滑落。
他阅完信,却鬼使神差地将那枚青丝郑重藏于锦盒中。
*
姜婵以守株待兔的心候着王之牧主动抛却这不知打哪儿来的激情,百爪挠心的煎熬了数月,见他兴味反不见褪去。
这是何故?
莫非……是自己技术太好,令他流连忘返?
既已找到症结,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床上厉害非一日之功,但床上懈怠只需一瞬之念。
王之牧本以为让自己着迷的是这具身子,没想到人还是这个人,但她不再主动迎合时,竟少了许多趣味。
“专心些!”
他抿了抿嘴,她这些时日的敷衍了事他可看在眼里,遂从脑中翻出些监牢里磋磨人的手段,反折腾她更狠!
“唔……”
“婵娘,你真该吃些教训,”他竟轻笑出声,与他的肃脸格格不入,“该罚。”
她瞧了眼那道牙印。
混账!
以前的他有那么坏心眼吗?
她心中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回应他的动作时不似调情,倒似报仇。
阴差阳错间却酣畅淋漓。
云收雨散,二人身上浮了层薄汗,喘息此起彼伏。
王之牧冷静下来后,贴着她的耳轻笑:“蝉娘,方才那动作,下回记得再做一回,”又似犹豫后艰难张口,“我……很喜欢。”
姜婵没精神听他又念叨了哪些,她满心满眼只有“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床上无法惹毛他,那就床下令他厌烦。
她想出了许多法子试图让他不经意间讨厌她。
她命厨子将他喜爱的菜色换成些市井常见的粗食。他眉眼间先是疑惑了一瞬,反倒吃得有滋有味,还破天荒的在席后赞她,“蝉娘,嚼得菜根香,品得人间味,在你这处,我受益匪浅。”
姜婵只能揉了揉眉心。
她又标奇立异地在他的爱物上动手脚、在他隐隐带怒而来时嬉皮笑脸……总而言之,让他厌弃了她最好,早早放她离去。
可王之牧不过苦恼了几日,没过多久,又延请了位宫廷里来的嬷嬷教她礼仪……她使出浑身解数才让他收回决定,毕竟穆嬷嬷的余威尚在。
罢了,他爱咋招就咋招吧。
在王之牧看来,他此生遇见的女子之中,的确没见过似她这般能闹腾的。
他隐隐觉得她意欲引起自己注意。
莫非是自己疏忽她了?
于是王之牧每日更心安理得地日日来此。她越是这般与他日常交往的女子不同,他便越是无法维持自己那一贯的自持不近人。
王元卿时常去钟楼街,而那处如今长住了位女子,他每回待的时长刚好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发生些什么。
这种事向来瞒不过皇帝那遍布的耳目。
有意思,赵岳扔下手中的密报。
王之牧这样的人竟也会铤而走险,真有意思。
王元卿这个人看似省心,实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毫无可抓手的缺点,始终让他忌惮。如今骤然发觉黄金也有疵,白玉亦有瑕,有把柄攥着,用起来也更放心了。
24. 招架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
王之牧为了隔绝张氏的眼线,不引人瞩目,又打着近日公务繁多,钟楼街离王宫更近、方便办事的名义,在隔壁买了一幢三进的院子,与姜婵所居的二进宅子仅有一墙之隔。
如今他每日下朝后,径直往钟楼街过来。每回都是从隔壁下马车,忙完了手头诸事,又从后院穿门过来。
王之牧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表里不一,干下这私相授受之事,坦然享受这肖似“暗通款曲”的刺激。当着母亲若无其事,背地里阳奉阴违,似过了双面人生,说不出的着魔。
姜婵缠着他把二进宅子的房契赏给了自己。
可刚开心没两日又如梦方醒,哪怕这宅子给了她,她有几百个胆儿也不敢转卖,这房契握在手上同一张废纸也没多大差别,还不如那黄白之物。
遂又转为闷闷不乐。
王之牧日日会来她这儿坐上一两个时辰,幸好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否则她还得打叠起精神服侍他。
他偶尔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公文时,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
日子便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下去,她在服侍这个男人的间隙,满脑子都随着那艘大船到了江南,间或夹杂着她与那小厮斗嘴,聊以解闷。
姜婵知晓这黄口小儿是不忿自己带坏了他心目中的上等人,自己在他眼中便是那玷污了光明伟岸圣人的妖姬毒妇。
每当她与那小儿斗嘴后,偶尔姜婵瞥到坐上那男人嘴角一丝可疑的松缓,伴以无奈的摇首。
观棋原本还称奇,原先大人不论去哪处,他的一应事宜都赖贴身小厮打理,只是到了这处小院,大人便将下人一一撇开,事事皆让她操持。
但近日他同府里贾管家的幺女互相瞧对了眼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才渐渐有点瞧明白了。
而后又见大人自然而然取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帮她擦拭湿发,自然也就洞若观火一般的见怪不奇了。
姜婵瞅着王之牧近来愈发奕奕逼人,想是升官发财的缘故。
只见他身着大袖圆领襕袍,步伐不疾不徐,衣带当风地走出,端的是轻裘缓带,从容不迫。丝毫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他穿着这身肃穆专杀的官服,脱也未脱,将她逼至墙角。
上头风姿特秀,下头饿虎扑羊。
他在众人面前谈吐有礼,举止有尺,在她面前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端的是两副面孔。
或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或是因为不屑,他除了最初时的高冷不近人,现如今他已鲜少在她面前抑制自己的真实情绪。
见惯了,她也渐渐摸理清了他的一些品性。
王之牧为人冷若冰霜,不易亲近,不论是那斜睨人的眼神,亦或是那不即不离的动作,像是有意与人隔出千山万水的距离。
不过不打紧,他的眼和话再冰冷,在她身内的东西是烫的,她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
姜婵素知王之牧有状元之才,平日里见他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都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字。
今日又见他用朱砂为墨,一笔一划写一件小楷佛经塔轴,只见经文排成佛塔形状,每一层塔中还绘有佛像。
他的笔触、结字清晰细腻,无丝毫败笔,字字精妙无双。她情不自禁叹服他这一手功力怕是鲜有人及。
王之牧的母亲与本朝术太妃皆好论佛。他今日不过是迎合二人的喜好,打着趋吉避凶、除残去秽的名义投太妃所好,再以益寿延年、永续富贵的名号逢迎母亲。谁人不赞他一句移孝为忠、彩衣娱亲。
姜婵因前世过着衣锦食肉的日子,少不得被僧家送过一两个疏簿,缠着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
大凡是僧家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得愿的,故此并不心诚。
她越看就愈发觉得此人擅长做戏,竟在她这处抄经!她前几日还被他按在这书案上,脱得□□,光天白日之下犯戒……这书案木头里怕是还浸了二人淋漓的汗水在里头呢。
他为何不回他那庄严宝相的国公府,垂绅正笏地行此事。如今这架势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清规戒律重重加身,却被她这妖女所蛊惑。
她不禁含混地嘟囔,“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只怕你是有口无心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句话正触着王之牧的隐隐心思,再想保持平静也不大可能了。
他倒是奇了,平日里只见她穿针引线,没想她腹中倒是有些计较的,不禁兴头大起。
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怎的说起话来一股参透世情的沧桑。”
他命人将抄好的塔轴收起,又在桌上拂开素纸,扶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诗。
姜婵装作钝木头一般,下笔如悍妇耕地。
她明明知文识墨,却又故作胸无点墨。
王之牧挑眉,他今日倒要看看她要装到什么地步。遂又唤人取棋桌来,摆下棋子,姜婵只装作一窍不通。
观棋从窗外见了撇嘴,府里的侍婢们皆是各个身怀绝学,他瞧上的贾绯珠便是会一手好琵琶,这个村野妇人行事粗鄙,真是浪费大人一番苦心哩。
姜婵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他好附庸风雅的美人。
那外头杵着的恶言泼语的小厮观棋还曾当面嘲讽于她,道是配得上大人的佳人只有那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女。
想是那会儿便在她心头扎了一根极细的刺。
她今日也不知自己怎的,平日里倒是主动揣合逢迎,今日却偏不想顺他的意。
仿佛只有这般别扭,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出身高贵的恩客,自己也并非门当户对的贵女,再笼络他的心,他的喜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前世是千金闺阁时也爱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抚琴坐禅袅袅香烟自然是雅事一桩。可要用这些来讨好他,便是百般不愿。
王之牧见她明明一行一动皆有闺秀气质,却扔装作榆木不可雕也,一时疑神疑鬼,面上不禁带出来了些。
在姜婵眼里看来,他就是在嫌弃她!
他这一番作态正勾出她多日以来的心病,不免带出几积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他。怕是他还做着妻妾同乐的美梦,真当她是朵逗乐的解语花呢。
吃着碗里瞧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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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若是他父亲还在,若他真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哪怕他是贵胄,也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想王之牧想要多少天人之姿得不到手,她并非那些倾心于他的爱妾,只要稍稍爱慕于他,便会想要他的专宠。
要的越多,独占欲越强。她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
观棋在窗外瞧见她像只乌眼鸡一样站在大人身后瞪他,不禁挠挠头。
王之牧见她神思不属,心口一动,直觉气氛不对,便有些后悔不迭。
她虽针线上比人强过不少,但想来也不过是比大字不识的蠢奴多认了几个字,浅见寡识。
再说这世间的妇人鲜有称得上通才练识的,自己恐是戳中她的弱点。
罢了,她既在床帏间伺候得他舒坦,倒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处,再强求其它的,怕是贪心太过了。
小娘子既然爱财如命,少不得又要赏些金银安抚她,便能像往常一样船过水无痕。
姜婵心里头藏着事,难免胡思乱量,一会儿臆想他不知心里正将她与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作比较,一会儿又猜度起他起意试她文房四艺,是否又有别的目的。
眼前她在此处犹困兽斗,每每收到兄长信件时那些无处倾诉的烦恼,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
她的身契还拿捏在他手中,瞻前顾后,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得日日粉饰太平。可今日不知什么邪火,她全想怪到他头上身上。
带了这个心思,今日他要欺身而上时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下人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便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明知他这是要白日求欢,她如今心下有些抵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王之牧将她轻掷入衾中,她顺势斜躺于软绸上,却也不正眼瞧他。
他见她有些摆脸子,又见一旁无下人,便亲自服侍她来更衣。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发现自己如此这般已不知降低底线了多少次,打破了多少绝不会违背的原则。
他轻车熟路去解她繁复衣裙,令她衣裳敞开。王之牧只觉得小娘子身上处处皆和他的眼,格外宜人。
他瞧了她一会儿,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衣裳还无暇脱完,便俯身,含了她的唇,噙着她的舌儿,轻描慢扫,二人口津相交。
情至了,又伸出手摩挲至脐下,分花拂柳。
姜婵受不得他手段,唔唔吟声溢出口,轻易被他撩得动了意。
王之牧已知她得了趣,便低笑,“婵娘,可还爽利?”
姜婵别过脸不肯答,嘴中却漏出点微微细喘。想来她天生是有些水性在身子里的,他的粗指不过动作几十回,便体颤骨媚,春露涓涓。
她虽未主动迎合,却也令身前之人颇感人销魂。
她松松绾就的乌发此时垂下肩头,披了半身,欲遮未遮。他的眸底有燥火暗暗流过,伸臂去捞她的腰,扯开她的兜衣细带,顺势就要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依,扭身挣扎起来,手也推搡抵住他的胸膛,却用力将他一推。他的双腿被半褪的衣裤缠住,一时没站稳,身子向后跌过去,重重摔在硬梆梆的石地上。
25. 日日
她今日恶向胆边来,不禁用裸足轻踩上去。
他怔了怔。
二人房事间她鲜少有这种能居高临下的机会——她不喜动得腰疼,他不虞被人俯视,他上她下是二人历来的默契。
可此刻她却胆大包天。
只见她白如山上雪的足腕上套了一只绿似新春竹的翡翠脚环。这乃是王之牧私下的小情趣,美事时她细长脚踝搭在手臂上,肤底白净,随着他的浪荡动作偶尔划出弧线,因而翠绿更加品得亮丽,赏美人时又赏玉,端的是风骚的旖旎风情。
不过今回看他面上露出些羞愤,她反而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真是恶劣嚣张啊。
他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媚态横生的泼辣样,罕见的突然舌麻语蹇,一双眼又惊又怒,却直勾勾地死死盯着,又为自己仍在心旌摇摇而羞耻。
她的足是温热的,她脚腕上的玉却是冰凉的。脚心似猫垫,冷玉似冰霜,一冷一热不时交替,犹如酷刑加身,令他脖侧青筋暴起,后背既痒又刺。
她如今越是用力踩,他便越有感觉,踩得失力了,他还会失语,真是让她玩弄得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得色太过外露,王之牧一瞬甚至有些发怒,双肘做出撑地而起的架势。但那又如何,她脚心微微扭转压迫,直直卸了男人腰间的力。
她这才心气稍顺。
汗水自额角滚落,他不禁闭目厥思,满脑却皆是她那羊脂雪玉般的身段儿,那伸出修长玉腿儿逗弄他的风流模样。
姜婵却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她身为外室总是在曲意迁就他,便是在床帏间,也必以他的喜恶为重,做出许多有悖本心之事。
哼,他也有今天,看着人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国公爷如今在她足下那副脖间青筋跳起、无力抵御的沉浸模样,真是翻身反做主人。
王之牧分神见她唇红腮香的得意鉴赏着他臣服的情态,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用洁白脚背或珠玉脚趾轻轻裹踢他。
只觉得她从手到肤,从颈项到唇齿,无一处不美,简直夺人性命。
他眼中又惊又躁,“你这魔障,何处学来的,真是大胆。”
见他要起身,她抬起一只莲足抵住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她理顺了筋骨。
她恶劣荒唐到无以复加,他目眦欲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双脚玩弄到了要紧时刻。
因着与暴跳如雷心思全然割裂的剧烈快感,他身心好不由自主。犹如负伤的猛兽一般自喉间发出憋痛至极致的低吼,一直勉力维持的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她的足灵巧动作,面上神色居高临下,仿佛强要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掉,赤裸裸地摊开。
她漫不经心地亵玩于他,他竟是第一次透过那层面具看清她的本色一般。
他以往想起她来时是乖顺的发顶、妖娆的身体,如今她俯视他时,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姜婵几欲要对脚下的男人白眼相看了,他表面上瞧着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被她的脚玩弄得不可自拔。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来好好整治他一番,便又气势汹汹地跨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之牧濒临崩溃,竟是难耐地出声。
她双膝贴地,下身悬空,用尽手段,让他却看得到吃不着。
“婵娘……”
他的声音透着缴械的挫败,他竟也有俯首帖耳的一日,姜婵心中大为得意。
“唔……”
“啊……”
二人同时酣唱出声。
她些许主动,他便腰眼发麻,瘫痪一般,只由着她在他身上起起伏伏,倒像是她嫖了他。
没坚持到半盏茶的时辰,因她力不能支,又被王之牧翻身夺了主动,与她一同跌进满是锦绣的床帏之中。
她被压制得无处可逃,却还要挣扎,“不……我要在上面。”
他低哑的回应伴着汹汹的拍打之声。
二人鏖战许久,帐后光影变换不休,架子床比往常更喧闹的吱吱呀呀,晃了大半日方静止。
*
栽桑、养蚕、缫丝、织绸,如今姜涛遵照她信上的指示,又去寻了余家的几位老技工,在庄子里搭棚缫丝。虽规模还小,仅用长工铁锅茧手缫脚踏大木轮车扬帆,但也算是进展顺利。
缫丝历来使用男工,他们打架斗殴、滋事生非惯了,向来不好管束,当年余家丝厂可是有不少绿林坐镇的。
哥哥信中只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她前几日寄去的信件足有书册一般厚,详述了父亲教授的丝织秘籍……
当时嘱咐哥哥去江南买庄子时,她脑中盘算的不过是寻个牢靠的人先将田地养些时日,待她南下后再做商议。却没想哥哥只是从她书信里那不经意提及的三言两语便能干成这么多事,还出人意表的成功。
或许,倒是自己小瞧他了。
哥哥这身才能,竟有爹爹当年的遗风。不论多少濒临倒闭的铺子,在他手里经营几年,皆能扭亏为盈,翻身再创佳绩。
既已知道了哥哥的能耐,她遂也不藏着掖着,在随后的信件里,将那些内行的门门道道一一写下,又嘱咐他去寻了一些余家当年四处分散的老伙计。
姜婵正自漫游天外之间,王之牧坐于榻上,从容地鉴赏着手里的一卷国子监新雕印的《大藏经》,见她又以手托腮,魂不守舍了,将书随手一放,面色微嗔,喊她道:“过来”。
姜婵的理智瞬间回笼,赶忙换上盈盈笑意。他长臂一探,便将她轻轻带进怀中。
王之牧的手抚过她驯良顺从的眉眼,不知怎地感到一阵心焦。
“你方才在想什么?”
他拢起她落在胸前的乌发,绕着食指自然而然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自然是在想大人上回念给我的诗。”
她从善如流地恭维他,露出一个十足温婉的微笑,这些阿谀的言语已是镌刻在她骨子里,随时随地手到擒来。
“唔……”
王之牧搂着她腰肢的手重了些力,勾起她的下颚,俯颈含吮樱唇。她便顺水推舟地合上了眼,吐出香舌与他的游戏。
她唇上点的是千金难求一小盏的口脂,是他送来的,此时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她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送来的,王之牧瞧着便不由觉得舒坦,除了……
他忽然唐突地发问:“今日为何选的这样一件衣裳?这花纹倒是与去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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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贡的几样有些相似。”
姜婵只觉心口一缩,如若惊弓之鸟一般倏地睁大了眼,却对上了他诡谲莫测的眼。
广陵庄子织的丝出了第一批成品,姜涛特意选了最好的一匹,又费了许多功夫辗转寄给她。
她乐乐陶陶地用此布给自己做了一件外裳,本以为他日理万机无暇他顾,却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放在眼里。
王之牧手一摸到这料子便觉得有些粗糙,不似他赏下来的,随口一问。
“奴婢喜欢这颜色,街头布坊中见到便随手买了。若您不喜欢,再换过就是了。”
她欲起身换过衣裳。
他见胸口沿线处绣了一圈暗金的缠枝莲,动起来时格外将人的眼光吸引到她弧度凶险的曲线上。又联想到这院子里还有小厮,或者她出门被外男盯着,顿时心生不悦。
他遂又将她扣在怀中,嘱咐她以后不准再穿。
又补充道,这布匹料是外头的民间布坊私下仿的贡品花簇雪绸,若是她喜欢的话,他明日让府里把库里存着的那匹雪绸送来。
她不知为何眼瞳紧缩,倒让他有些怔仲,比起刚才那一副因循敷衍,此时却让她一双眼鲜活起来。
她本就生了像小鹿一样的眼,不看他时雀跃灵动,一对上他,就似被浓雾遮住,掩盖了本真性情。
他越来越想知道她的一切,介入再占有,可她却始终若即若离,令他看不透。
思及此,他又吻上了她低垂的眼睑和乱颤的羽睫,若有所思。
他方才不冷不热地瞥她那一眼,不知为何让她浑身发毛,四肢麻凉。都说王之牧其人博学多闻,看来果然不假。
她立时乖觉地收住心猿意马,拿出平日里在床上应付他的本事。
他动作越发放肆轻薄,唇齿交缠间,他的手指渐渐不老实。
姜婵心知,火候已到。
他每回来她这里,闲话稍坐,二人都是说不了几句话便缠在一处。
姜婵心想,按照标准流程,她该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于是便顺势去解他的衣扣,为他宽衣,心里头想的是赶紧完事,好让他早点走。
方才要不是她反应灵敏,今日差点就露了馅儿了,在他身边呆得越久,破绽越多。
他几乎日日痴缠,她不时会生出些透不过气的窒息。
她无奈得紧,最初她用尽解数留下他,他反对她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如今她时常懈怠,倒惹得他不落一天的流连。
虽说如今再没有当初他来这里那种时光难捱的感觉,但她近日总有一种后脖寒凉,被他紧盯的感觉。
会不会是他顺藤摸瓜发现了什么?
不知是否因做惯了他的枕边人,姜婵发现自己已能从他冷漠的语气或神情间分辨出他心情晴阴。
可伴随哥哥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她越发觉得自己的靠山强大,那以色侍人的心也越发淡了,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招呼他。
于是乎她的神思又开始缥缈了起来,却又被面前之人捕捉到了,顿时无名火起。
她近日在敦伦时频频走神,有一回做到后头她竟酣眠了,惹得王大人积憋了一肚子郁气,索性想要好好折腾她一回。
26. [锁] [此章节已锁]
她对他越发不上心。
而他呢,不争气的无时无刻不将她挂在心上。
王之牧不时受皇帝派遣出外放差,时长虽不定,但每回离去数十日倒是有的。
月复一月,自己日间公事应接不暇,不得余暇想其他的,可渐渐的,更阑人静之时,他发现她不时钻进脑中。
起初,他揣测定是自己忙得忘了头,摇头悻笑。可那一日当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雕刻玉石时,喃喃喊出一个名字,他一下愣住。
那之后,每一回他见到锦囊里那枚渐渐成型的玉石时,更令他更不知所措。
他蹙眉,微侧身体,来回反复,最后却忍不住将那枚玉石置于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那一刻,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心里吻的是谁。
也明白这枚玉石乃是望梅止渴。
可,望梅不能止渴,只会令人越发饥渴交攻。
每回他从短暂的远行里归来,总会补偿似的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她见过他因猴急而草草速决的丑态,又因焦渴难耐而无意遮掩的囧态,甚至连让她短暂的休息都不允,加紧讨伐的贪态,直至数轮后她叫得嗓音嘶哑、累极而眠。
他好像,不,应该的确是,病了。
思及此,他眼风一扫,落在近手边的朱砂笔上,执笔便往她额心一点,
“嗯?”
姜婵回过神来,却望进了他紧盯着她的眼,就像是要从她身体里逼出什么情绪似的。又后知后觉地感到额上一重,下意识就要摸上去。
王之牧止住她的手,又将袖一挥,便又将满桌的零碎尽数掀落于地,本在外头候着的落子听见里头声响,利落的把一众仆人都撵出院子。
他将不停乱动的佳人抱了置在桌案上,姜婵扭他不过,又被他带着愠怒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衣衫,不得已仰面躺倒在桌上。
她扫了一眼日头明晃的外头,提醒道:“大人,去内室吧。”
他不应声,而是直勾勾地鉴赏她的胴体,目力所及之处,如同实质的轻羽搔撩,看的她满心痒,却不知搔处。
明纸槛窗射入灿灿日光,就连细小的灰尘都能纤毫毕现,她身无寸缕,怕是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一目了然了。
他今日倒不似往常那般急色。饶是她脸皮厚,此时窗明几净,赤身露体的被他这样露骨地瞧着,全身像是沾了蜜糖一样黏糊糊。
她又出声,一手捂胸,挣扎着又要起身,这回声音却带了点抖,“元卿,去里间吧。”
二人房事极为频繁,外间伺候的奴仆连窗下都不敢经过的,非召唤都避让得远远的,哪里有人敢过来。
王之牧抿了抿唇,从一旁的一堆凌乱衣衫里抽出她的绦带,利落地将她双腕束紧,把绦带拽成死结,系于桌腿上。
他可真是……
忽然听一阵咚咚地脚步声朝着书房近来,二人脸上都忽地僵硬。姜婵急得脸滴血红,而王之牧面色转黑。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会子过来?
“快……快放开!”
他可是正正经经学过刑罚捆缚的,她腕上的结虽看着不起眼,等闲的犯人也是挣脱不得的,更何况这么一位小女子。
更何况她扭得一捻捻杨柳腰儿更弧度凶险,白生生腿儿胡乱相搅,浑身泛出那千金一盏的口脂也涂抹不出的樱色,让他眼一凝,脾气越发乖张起来。
今日要是不好好调教她,明日她的敷衍了事还能再进一筹!
姜婵见他狠磨后槽牙的劲儿,便心下一慌。只见他扯下腰间汗巾,松松覆在她无辜求救的双眼上。又在她要张嘴辩驳时,把肚兜团成一把,塞进她嘴中。
这这这这这……这像什么话!
姜婵此时万千青丝流泻,散乱披于桌上,双唇间无助呜呜,硬生生让她生出了走投无路的错觉。
“乖乖等我回来,”他掩过眸中一闪而逝的急色,丢下不负责的一句。
姜婵听见脚步声远去,再然后是门扉开阖,脚步消失。
他竟走了?
他真走了!
她欲哭无泪。
外头是远远站在廊下的落子。他顾忌着里头不敢近前,隔得老远见王之牧出来了,便将手上一封加了火漆的急信呈交与他。
王之牧一目十行扫完,又对他交代了几句,落子一一应了,这才恭敬退出内院。
“是谁?”
王之牧刚进房门,榻边想是听到了门扉响动,传来不安又警愦的颤音。他刚才聊了小半盏茶的时辰,也把她在此处晾了许久。
姜婵被捆在桌案上,那嘴中的肚兜在他离去不久就已被她吐掉,可她腕上的死结却始终挣脱不了。
她如今这副模样却又不敢叫人,真是心里早已把罪魁祸首剁成碎渣。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一副毫不设防、任君采撷的落难姿势,他那早先的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
“唔!!!”
她双目不能视物,一双耳却更敏锐地捕捉着周身的动静,辨认出熟悉的脚步声近前,正要开口求饶。没等来手腕的松绑,却蓦地感到脆弱处那流火飞窜般的痒。
“别……求您……啊……”
她分神从哪蚁噬般的痒意中分辨出那物的触感,这是羽毛?流苏?还是什么?
“婵娘,我欲作画,你可不要搅了我的雅兴。”
他举笔珠玑,画到盈盈紫药,乍擘莲房,来回碾动,直似荷叶间泛起涟漪,惹起低低嘤咛。
又一路向下,画过明霞骨,拂过沁雪肌,又以笔尖软毛在那点兜兜转转,或轻或重。
她不免发出难禁其苦的呻吟,似引火渐焚,百爪挠心。
她浑身剧烈抽抖,一只罗袜被蹬落在桌侧,腰腹母猫似的微微拱起,腹内一通邪火狂乱地要找个地方乱拱出去。
王之牧呵呵低笑,轻吹一口气,笔尖却沿着弧线一侧缓缓游移,动作不紧不慢,在峰谷处格外停留的久,耐心勾勒。
力道越来越残忍,喉结却连番滚动。
她此时身无一丝一缕,唯一只剩额间那点朱砂,宛若画上观音降世,在他身下婉转。
她抽抽噎噎地求饶,他平日来她这里素来少言寡语,偏是这般仿佛严肃不可侵的人做出越矩之举,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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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愈发有一种隐秘的兴奋了。
此刻他却伏下身,薄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微温,喷在耳侧肌肤上却燎出火烫。
“婵娘,可还风雅?”
姜婵忍得泪珠浸湿了蒙眼的巾帕,她平日里巧言善辩的舌头却开始打结。他的这种突破底线的撩拨实在难以招架,此时才方才知晓“风雅”二字还能如此歪解。
王大人学什么都快,学坏也胜过旁人,真真是他衣冠楚楚,却道貌岸然。
可他觉得还不够。
他原本就做了好好磋磨她一回的打算,并不准备这么快放过她。
他仍摆出那副阎罗脸,笔仍在那要紧之处逡巡不已,继续以肤为纸,将那一身雪白莹莹的皮肉画遍。
酥麻的触感如同涓涓细流蔓延至她全身。
直至他发觉手中之笔抽拽不动,竟被她咬住一般。
直至她口舌不能,嘴角溢出一线晶亮的香唾,直至她不成调的“呜呜”哭叫,被他逼出细细的啼哭之声。
“元卿……饶命……疼我……”
解开束带,她骨头发软地被他打横抱起,一路扔下些二人的零碎衣裤,一直蔓延到内室。
碎捣零椿。
进一寸,退半寸。
轻抽慢刺,动作异常的徐缓。
因双眼仍是被蒙,他那些微的动作便在她身上带起了惊涛骇浪。可那微乎其微是麻痹之感却如泥牛入海,片刻之间便杳无踪迹。
“元卿……元卿……你在哪处……”
叫得他心都酥了,微风慢雨渐成疾风骤雨。
她勾下他的头,于是两条灵舌互缠,激烈得像是要互相将对方吞入口中。
一而再再而三,他将那监牢里严惩恶徒的伎俩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眼神再是柔情,动作却毫无怜惜之意。
他不时这般作恶,只因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将她弄哭。
一时之间,只听得满室啼哭、兽喘余音不绝。
他竟真的幻化为一头不知礼数的野兽侵凌着滴粉搓酥的观音。
她如浪中浮州,本能如盲人遇浮木般拽紧了唯一的依靠,与他一同沉沦在这一方天地。
*
事后她对镜梳发时,眉眼化成一道月牙,嘴角显出两个梨涡,仍似品鉴醇酒一般不住回味,方才那一场燕婉之欢实在是酣畅淋漓、余味缱绻。
但赏钱到手之时,似当头棒喝,令她猛然惊醒。
她脑中一恍,若常伴身侧的男子一贯行事冷酷,令女子在温水煮蛙中习以为常。倏忽一日,他对她展露那鲜少示人的温柔,她不知不觉间定会沉迷。
王之牧到底是位出身优越、皮相过人的美男子,极易迷惑人眼。他若是有意蛊惑她,亦或是渐渐用怀柔手段吞噬她的意志,很难不飘飘然。
可她虽心知肚明,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心如止水。尤其是,不管她愿意与否,这个男人几乎日日都要与她共寝。
女儿家将身子给了男人,很难不把自己的心也留在他那处。
这便是王之牧最危险之处。
姜婵此刻逃离王之牧的心到达了极点。
27. 隐隐
隔了几日,他身穿一身朱色公服登门,看着像是下朝就径直就过来了。
姜婵服侍着他用蒸过的巾帕擦了手,便被他揽在怀中。她扯了扯他腰间束带,这才隐隐雀跃地告诉他自己月事来了。
她还未曾想好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他,便只好减少同他的□□接触。
王之牧听了轻弹了一下她的额角,姜婵捧额呼痛,又被他拉着服侍宽衣,然后从架上取了本书,泰然坐下。
他给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这处离宫里近,歇息一会儿,便将她晾在一旁不理。
姜婵对他吐舌,嘱咐翠环好好伺候后,便悄然无声地拐去隔壁绣房。
她边拾起针线,边兀自盘算。王之牧此人虽面容冷冽,可私下对她还算平和。哪怕她偶尔有些出格行为,也鲜少动怒。
当然姜婵不知,修身养性乃是世家子弟的基本功。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勿与女子置气是王之牧铭记于心的教导。
她更不知,能时常无缘无故惹得他动怒而不自知,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她还是头一个。
王之牧不多会儿反应过来,见她走了,又拢起双袖立在门外瞧她。
姜婵一触及那冷冷目光,便怯了。
王之牧对待公事私事向来如出一辙,他所有的情绪起伏从不会无缘无由,却只有到了她这儿,仿佛石沉入海。
她那些明知故犯的行为直令他背地里切齿,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日日跟这个面上掩藏情绪得到位,可实际背地里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女子计较。
人生于世,鲜有全美。虽二人身份低微相去甚远,可私下时,他也按耐不住喜欢亲近她的自己。
除了床笫间带给他头皮发麻的快活刺激,她如今陪在他身边,哪怕静静无言,也觉得宁静。
那如细碎阳光一般洒在心底的宁静,他好似很多年都未体验过了。
他将她抓回来不过是为了添茶倒水,不多会儿又按着她坐在膝上手把手教她描红,捱到午间时他才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
他走后,翠环带着两个小丫头将他留下的东西收拾妥当。
姜婵幡然发觉,自己这里已经收留了太多他的私人物件,虽说这处本是他的宅院,但房契如今可抓在她的手中。
最初留下的不过是些换洗的衣裳鞋袜,可如今他的笔墨纸砚、甚至于一些炉瓶三事都带了来,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一方空间。
明明隔壁有那么多空屋子,却非要来和她挤在一处。
他的好东西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放在她一个缺钱缺到眼红的人面前。她日日眼馋他的手抄珍本,若不是他每一本心里都有数,她恨不得把它们偷偷全部卖掉。
这些孤本价值千金,这一架子下来得是多少银子啊。
姜涛在信虽未明说,但定是入不敷出的,虽然王之牧如今将他一半的份例都分到了小院,但他衣食住行颇为讲究,她不敢怠慢。她的小金库积铢累寸的,也仅是颇有盈余。
真是身之穷困,独坐愁苦啊。
第二日他又是同一时辰过来的,姜婵本歪在榻上昏昏欲睡,见下人来报忙起身招呼。她神思恍惚间还以为他昨日没听见,又借着送茶的机会再提了一回。
王之牧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欢迎我过来?”
姜婵没想到他竟然猜中了她的心思,这么单刀直入的,她愣怔了片刻才糊弄他道:“奴婢怕身上不干净,不好伺候大人。”
他似是有些嗤之以鼻,一手扯过她,从背后环着她,又要教她练字。
姜婵没想到自己随口扯出的一个谎言,竟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早知装作不识字也会如此煎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自己埋下这个坑的。
她便不老实起来,不到一会儿便借口口渴了、肚饿了。王之牧大掌轻拍了一下她的臀,继续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
她扭来扭去,手腕乱动,腰肢款摆,他阻了几回,莫名其妙的,二人的唇就粘在了一处。
原本只是小以惩戒,无甚狎昵之心,只是吻着吻着,目光便火热起来,照她的脖子就啃咬。她见他到后头扯开衣襟的猴急模样,心想他确实憋得慌。
王之牧每一回来她这处时总是面色肃穆,只有寥寥无几的机会能开怀一笑。姜婵与他同床共枕久了倒是悟出,携云握雨似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屈指可数的发泄途径。
既然逃不过,她便舍了矫揉造作,从善如流的让他舒服。
外间不时有下人穿廊而过的脚步声,她不确定是否会有好奇的眼透过窗缝间偷看,看着不过是二人头靠头在说私密话,谁会想到她一双素手在灵巧把玩。
他与她额对额,眼对眼,蓄满情欲与躁动,喉结不住滚动。
姜婵见他从耳后到颈下通红一片,便抬首去咬他耳垂。他立刻喘不过气来一般,小腹吸气,抬跨来撞她手心,像是燕好一般发出声响。
他的眼神熠熠,似是有暗火在里头挣扎。她的手腕酸得厉害,手心也犹如火炭拱手。
她不禁犯懒,在他耳边轻喘:“大人,手麻了。”
他却仍旧不肯放手,眼里含屈,似在诘问她为何不能终结对他的折磨?
思及他方才饿狼一般乱啃乱拱的粗暴动作,又想到他时间一向久,姜婵立刻乖觉,“大人,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她伏在他腿间的臣服姿势格外令人浮想联翩,王之牧的神思不觉有些迷离。
待到她的声音传达至脑中,他向来清明的头脑消化了一瞬,这才猛地缩了缩眼瞳。
“真是只妖精。”
他嗓音暗哑,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姜婵被他眼神看得下意识一抖,说出口的话是覆水难收。
她随手取了榻上的弹墨引枕垫在膝下,跪下前扫了一眼仍是半开的门窗,心下庆幸书案遮住了她的动静,怪道有些吟风弄月的文人戏称此举为“磨墨侍笔”。
王之牧只觉一瞬所有血都在往下涌。他一手攥紧了桌案,腹肌一抽一抽地跳。
他虽幻想了多时她跪在书桌下殷勤的浪样,但她那本该只饮山涧清泉的檀口被塞得满满当当时,他除了不值得一提的惊愕失色,那按捺不住的靥足之感袭遍全身,真是爽利。
不算是多愉悦的过程。
姜婵得救般大口呼吸,口间滴流得她满下巴襟口都是。
王之牧一双眼星火熠熠,伸手欲要拉她起身,她却下意识惊得坐地退后,眼口鼻皆是通红,竟是惧怕得不行。
“大……大人……奴婢去净口……”
姜婵不敢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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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发肿的嘴连爬带跑去了净室,却没见身后王之牧越发深邃的眼。
那之后两日,王大下了朝就来钟楼街,竟连与同僚寒暄也少了。
在一旁他新买的院子里,院外奴仆有条不紊穿行在内院外院,端的是井然有序。
观棋隔着一扇门槛禀报,道是银青光禄大夫左大人来访。
王之牧当时也是正坐于书案前,不知为何,观棋觉得他的神情颇有几分古怪。
可随即王之牧便沉声道:“知道了,请他去大堂,我一会儿便过去。”
姜婵已经吃得两腮发酸,正偷偷懈怠,他竟是威胁一般地挺了挺腰。
“乖,婵娘,你也听见了,那人还在等……”
姜婵悔不当初,那日就不该惹他的瘾。现在他日日要行此事,况此处还不是床帏罗帐内。
他一见古怪的地方就兴奋,在大门敞开的书房里、到堆满诗书典籍的书架前、再到身后奴仆穿梭的罗汉榻前,真真是羞死人了。
王之牧靥足地叹气,手指撩开她颊边滑落的碎发,一双眼深不见底。
香腮含春真真教人热血沸腾,这种命她臣服的舒爽,和敦伦又是截然不同的。
事末,他狭长的眼尾微微挑高,漫不经心的俯视威胁她时,周身伴着靥足后的靡废,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在他那素来端肃的气质中凭添了几分邪肆,看得她心下剧烈一动。
*
好不容易月事走了,姜婵反比王之牧更欣忭。
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她不厌其烦。反正他过来是本就是为了纾解,走过场似的双腿一张反倒还没那么多麻烦事。
当然,这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当王之牧又是身着一身挺括的公服登门后,她迫不及待上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仍生让他扳住后脑往下按。
她今日跟他较上了劲,撒娇卖痴,只故作不知。
他难耐地叹了口浊气,在她一声惊呼间,已被男人擒在身下。
用尽手段,逼得她反求他。
他的声音也十足勾魂摄魄,带着些许恶意蛊惑道:“婵娘,难熬么?想不想要?”
姜婵迷迷蒙蒙仰面望他,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颊绷紧十足,面上明明难忍,却非要和她较起劲来。
她难耐扭腰,嘴中呜咽不停,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满额青筋鼓起,却仍要半是诱哄半是威逼她,“乖,婵娘,若是难受,就听话。”
堂堂的国公爷怎的仿佛是个一味馋嘴贪吃的稚儿,吃不到便耍赖一般,竟殚精竭虑的与她在这会儿耍起心机来!
姜婵反被激起了反抗心理,扭着身要从他身下挪开,他却不依不挠,压住她乱动的四肢,反移身上前,变本加厉。
“唔……”
她头扭到一边,就是不肯张嘴。
王之牧无法,他坐直于床榻,手掌强硬扶着她的后脑,五指陷于她微微汗湿的发间,迎来送往,模拟冲杀之势。
被他得了手,她被折腾得抖如同风前残烛。
他扭曲着俊脸扣紧了她的头,扬起的嘴角竟有粲然的意味,濒临紧要关头的他丢弃了怜香惜玉之心。
她根本无力推开他,事后如瘫了一般仰躺在床。她双眼微阖,唇瓣如血,若不是胸口偶有起伏,简直让人分不清她是醒是昏。
28. 波折
翌日,王之牧下朝后,又是马不停蹄地上门。
进了门,却被她那向来不长眼的丫鬟阻在门外。
翠环那双眼不断偷觑门内,嘴上却磕磕绊绊地转述她的吩咐,“大人,娘子偶感风寒,怕传染给您,请您先回去。”
王之牧心下一急,越发要看她。
翠环阻止不及,忙对着内室扬声,“大人您慢走些,小心门槛。”
躺在床上装病的姜婵此时作出几分西子捧心状。
她掐准时间,在半刻之前已偷偷用热巾贴脸。前世她偶尔贪睡不肯早起,便从丫鬟处学了此招,回回都顺利躲过。
王之牧卷着一阵风进入内室,看她脸色绯红,双眼氤氲,心中说不上来地泛起一股麻麻的酸痛。
见她朱唇上还有淡淡血痂,他心生后悔,昨日就不该那般作践她。她有多娇嫩,他又不是不知,怎的就为了那点子瘾糟践了她。
姜婵见他竟有久坐之意,怕时辰长了,毛巾那点热意撑不住,便捏了嗓子推他离去,“大人公务繁忙,肯来看望奴婢便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过偶感风寒,怕传染了大人贵体。大人不如等几日,待奴婢稍作修养,好再度服侍大人。”
其实嗓音嘶哑倒有半分真,昨夜喉间被堵了许久,这会儿嗓子确实还在肿着。
哪知他听了她这腹中打稿半日的推拒之言,却俯身过来在她唇瓣上好好吮了一番,待二人气促之时,他方与她额贴额,眼对眼。
“我……日后必多些分寸……”
姜婵始终怕他发现自己装病,遂狠心推开他,背对着他将头脸埋在被褥间,嗡声道:“大人,奴婢困了。”
王之牧替她掖好被角,看了她一会儿又移步外间。
姜婵竖起耳朵紧张地听他小声质问翠环,问她吃了药没?今日可用过膳?大夫说病情如何?……
姜婵急得抓心挠肝,却不敢贸然离开床榻。幸而不久观棋急急前来,用公事将他叫走。
翠环苦着脸跑进内室,抱住姜婵不断哭诉,娘子啊,下回能不能换个人,国公爷的威势压下来,她方才差点被吓得厥倒在地。
姜婵笑而不语地安抚着她,赏了她一枚银锞子去买糖吃,心下却在想如何继续装病下去。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他匆匆过来,被她敷衍几句推走。眼见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她胆儿越发肥了,只装作不知,一味地将衾被盖在头顶。
他第三回离去的时候,姜婵清楚地听到他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第四日,姜婵预备依样画葫芦,哪知她正脸敷热巾仰卧于床上,却忽地感到周身一阵大雨欲来的沉势。
她故作镇静地掀开巾帕,对着王之牧的方向笑容可掬,“大人,您来得巧,奴婢的病好了。”
被他当场抓了现行,她脸上却无丝毫悔改之意,倒是让他称奇,胆敢在他面前装虚作假之人可都在天牢的号子里铁锁加身着。
跟他装无辜。好,真是好得很。
死不认错,这是和他无声对峙哩。
不服气又如何,呵呵,还不是不得不听凭他处置,这掌控感令他头皮发麻。
他捏起她玲珑的下巴,对上她累教不改的眼。他明知她百依百顺的面具下,藏着油瓮里捉鲇鱼一样难抓的心,却仍心焦地想要逼她正视于他。
“为何要骗我?”
她佯装不知就里,心想他这般目达耳通,未必就瞧不出来她的不乐意。
她好不容易脱离徐家母子,却被他算计卖身;她哥哥当众大街下跪求他放她自由,他却装聋作哑。
他回回皆是如此,明知自己不愿,却硬要强求,到头来还要怪她不给他一张笑脸。
她在他身前无能为力,只能粉饰太平,回避遮掩是本能,为什么他连这也要要管。
她的事,或悲或苦,只能自我消弭在眼角眉梢的哀伤里,但这只是她一人的情绪。她并不想向外人分享自己的懦弱,更何况是残忍的施加者!
他再权势滔天,他也管不到自己的心里去!
她如今虽是自己也做不得自己主的奴藉,但也不愿回回遭他作践。
他这种教人捧惯了的高门公子,最好惹得他厌烦,见异思迁,马上把她抛之脑后最好!
要是平日里,她总要替恩客挽回些颜面,为他找个台阶下,才不至于将事情弄得过僵。可今日就她就是硬扛着不肯吭声,两人之间如隔了座冰山。
王之牧瞧了瞧她因不施脂粉而更显白净的侧脸,心下却又一软。
他兀自担心了两日,她个罪魁祸首倒像无事人似的,这小娘子着实可恶,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坐着,却又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只听耳畔传来轻叹,姜婵本欲讷讷张口,却又想到多说多错,遂闭口不语。
王之牧终究不是个喜欢底下藏污纳垢之人。他心一横,将她身子掰过来。他手劲贼大,姜婵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牢牢桎梏在臂间动弹不得。
“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婵娘,你为何要再三骗我?”
他厉了语气,故意大言相骇,非要从她嘴里逼出一句真话来。
她垂眼又扬起,再看他时眉眼已带了魅色,轻唤他,“元卿。”
他一愣神,便被她两片朱唇衔了下唇,紧贴了他在胸膛紧擦,四处点火。他喉结一动,她心中大喜,他一贯最爱她柔顺讨好的模样,这一回又叫她险险逃过。
她眼尾那抹得色自是逃不开他洞察一切的眼。她这般聪慧,恐怕早就琢磨透了他这个人。往日他爱极了她的顺服,在此情此景下竟可憎起来。
遂又握紧她颈子,逼她一双眼躲藏不得。她的小心思瞬间无所遁形,被他瞧得无所适从。
“大人,您弄疼奴婢了。”
她不快地扭头要抛开,却被他桎得更紧。
“说。今日你不说,我便不放你。”
她缄口不言,仍是避开目光。
他见她这副掩耳盗铃的姿态自是恨得牙痒,却又奈何她不得。她身怀太多秘密,他多的是耐心一一撬开,可她畏而不敬他,总有诸如这般冥顽不灵,惹他怒气上涌的时刻。
她留着满腹的秘密要与谁说?
二人已亲密无间,她为什么不能对他袒露无遗,非要逼他猜?
真是坏透了的小娘子。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
姜婵只看到他眼中黝黑更近了些,便叫他堵了唇,铺天盖地的霸道席卷而来。他似一头豺狼般凶恶,噬咬着她,狠啃着她,不多一会儿她只觉得唇瓣发肿,舌头发麻。
昏昏沉沉间又被他压在身下,扯开她的衣领,被他吃得手脚俱颤,双唇、下颌、脖颈全是水泽,像是被滴流口水的淫兽欺辱过了一番。
他这才抬身,扯开腰带,脱下裤子。
姜婵一见他这架势,便翻身想逃,却被他扯住了脚拖回,一手掐住她两颊,欲要往里送。
她的眼睛因充斥着不忿的怒火而异常明亮凶狠。他想,若她不那么倔,似娇娘一般饧眼地透出惊恐而泪水盈盈向他求饶,他反倒会意兴索然。
王之牧沉醉的双目俯视着她的蹙额,接踵而来会如何呢?
眼睁睁任由他一点点强制推进她喉咙的深处。
他终归是凡人,始终度不了自己恶趣,越发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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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自己似一条冷血的蛇缓慢地钻进她的深处,犹如确认领地一般,不紧不慢地深入。
她会如何?俯首帖耳地忍受?
他腻了,他不想再看她忍着不适、假意顺从讨好,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一反常态、越发丧心病狂。再往里,再往里,她不推拒就是还承受得住。
“……呃……唔……!”
她痛苦的呜咽可真是在他的亢奋上火上浇油啊。
她挣扭得疯狂,被逼急了,隐隐泛白的眼睛钻出一丝自救的凶狠。他直觉不妙,随即最脆弱的器官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疼到他身心皆麻,扯得他所剩无几的神智回归。
他清醒了。
不过,他变态地明白,方才是乐大于痛的。
姜婵狼狈地爬进罗帐深处,将那股已经涌到喉咙的呕意咽下,这才喃喃道:“我不喜欢,我讨厌。”
终于逼出了她的一丝真心话。
他当然一早便知她不喜,起初他以为床笫间是自己在发泄□□,可后来发现她未必没有法子操控他。
他曾经沾沾自喜,对于他失控的粗暴,事后一套头面、一张银票、一盒金珠便能轻易弥补,二人心照不宣。
她似乎对风月从不矜持,他主攻,她便承受,这便是二人磨合下来的相处之道。
可不知何时起,他只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有大半都攥在了她的手中,全凭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收放自如的拿捏,半点由不得自己。
她的喜好反倒支配了他的喜怒哀乐。
可她一句不喜,便瞬间浇灭了他的□□。
姜婵见他面上欲色褪去,心下松了口气,可没多久她就嗟悔了,近日她是怎么回事,在他面前怎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刚在王之牧身边那会儿,姜婵每晚闭眼之前都要复盘自己白日有哪些地方做得不足,日日战战兢兢也不为过。
可如今她发现自己再没有这样时刻防患未然的警惕,那是因为她在他身边过得太轻松,逐渐放下了警惕。
她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大,她早有直觉,体内余秋霁的真实脾气不时不受控地冒出头,令她身负勾栏妓子职责时敷衍塞责。
“过来。”
王之牧觉得自己的语气还颇为正常。
“……”
回应他的是她无声的拒绝,缩在床脚,浑身拒绝再度接近他。
“过来。”
他加重了语气,越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欣喜地看到她缩成更小一团,越是拒绝,他越是亢奋。
“大人,奴婢今日身子不适……求您了……”
她把头埋在膝间,徒劳地试图不理不睬。
“过来。”
他的语气中笑意全无。
他可真卑鄙,因他打心底便清楚明白,方才那冷血残忍的语气是自己对着罪大恶极的阶下囚时才有的嘴脸。他竟把牢狱里的嗜血罗刹带进了罗帐里,用在一个玉软花柔的小娘子身上。
虽然她被他欺辱,虽然颇受折磨,但恩客的一切命令皆是宗旨,而自己只能选择服从。
她瑟缩的身体终于有了变化,好半天她才姗姗坐回他身前,神情悲壮,似是即将赴死的被擒小兽,满眼皆是不愿。
随即,他的手满意地摸到那处湿濡一片,明明是喜欢这般粗暴扭曲的快感,对他而言,她上头那张嘴同她的下头的一样令他兴趣盎然。
他的手指碰触她的那一刹那,她发白的脸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
“你既不喜,下回就亲口同我说清楚。”
他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温柔的声音带着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凌厉。
29. 吵架
“真是癫病不浅。”
姜婵暗骂,明知自己不喜,明明蹂躏得她苦不堪言,却偏要按着她的头逼她说出违心的话。
王之牧如今倒是有了心情细细抚摸她的发顶,似是安抚一只刚驯服的宠物。
虽然威胁他人已成了王之牧的日常,可那大都是发生在牢房,他并不喜欢看到她被吓得失色的模样。
点到即止即可。
“婵娘,以后你的心腹之言就要如这般一一说给我听。”
姜婵听得磨牙,疯子一样,你不是想要听真心话吗?
一举眉,一转眼,她扑到他耳边,悄悄道:“奴婢既为大人吮阳,大人也要为奴婢舐阴,这方为公平。”
此等惊世骇俗之语,令王之牧这素来淡定从容之人,亦是难得地变了颜色。他胸中涌起又惊又耻之感,顿觉啼笑皆非,又觉荒唐可笑。
姜婵也知似王之牧这般外人瞧着风光霁月之人,要他去做那青楼嫖客都不愿做的低亵之举,便是天方夜谭了些。可她这回就是要无理取闹,逼得他扬眉瞬目,再不敢提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负隅顽抗些什么,哪怕让他为她舔,还不了她的自由身,解不了她的灭门仇,她明明也赚不到什么。
她一个奴隶能求得主子为她低一回头?所以也算找回场子,哪怕只是自娱自乐的?
姜婵兀自在一旁分神,却错过了王之牧脸色五彩斑斓的变化。
王之牧想要板起脸,却劳而无功。她这话说得他有些不乐,他又不是那无脑禽兽,床帏间与她说些荤话助兴也算是风月雅事一桩,可古往今来哪有男子为女子舔……舔那处之理。
他扶住她双肩,义正言辞道:“婵娘,改日我差个嬷嬷过来教你一些规矩,有些事,在京中是做不得的。”
他此刻勃然还未褪,便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他竟有脸!
姜婵今日跟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学究杠上了,眨眨眼,信口雌黄道:“可是奴婢爹娘皆是如此教导奴婢的,男儿能做得的事,女子也能为之。奴婢既能为大人在被窝内咂吧,大人为何不可为奴婢行同等之举?”
姜婵故意混杂了市井的粗言秽语,赌的就是他平日里谨言慎行,对床笫之欢讳莫如深,如此这般,他便不敢再当她的面再提这一遭。
向来谈辞如云、云垂海立的国公爷此生第一回在一名女子面前露出生涩的样子,那些连想象半分都是罪恶的画面,却被她直截了当地宣之于口。
他钳口结舌了半日,只吐出四字,“不知所谓!”
姜婵虽明白自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所说的为胡乱之语,却也被他臊得脸颊火辣。但吵架上头,她是死活不肯认错的,遂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双目被气得飞火,才忍不住对他念了一句,“老古板!”
话音刚落,她便自毁失言,但转念一想,闹都闹了,今日不如闹到底。她遂壮了贼胆,硬着头皮跟他杠下去。
姜婵还是第一回如此公然顶撞他,王之牧一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憋怒道:“大胆,不容你胡闹。”
然后甩袖离去。
姜婵差点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身处庄肃的庙堂之上呢,还不容胡闹。
不过她忍住笑意,面色不改地理好衣衫,走到院子里去看那个在廊前踱步几圈,又去而复返的高大身影,福了福身对着他大声道恭送,令他俊脸微红,无颜再返,只好落荒而逃。
她暗中发笑,老古板,看我不气死你!
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
王之牧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凝眉沉思,越发觉得小妇人不听话,有心给她立立规矩。
第二日,王之牧衣带随风、潇洒飘逸地从宫里走出,却吩咐让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真是奇了,观棋与落子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一天过去了,王之牧破天荒没过来。
三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过来,但午间时分,却听丫鬟来报,道是大人方到了隔壁宅子,命落子过来取一件他常用之物。
姜婵故作不知,命翠环取了给他,自己却躲进绣房里一下午再没出来。
第四日时,王之牧下朝了便往钟楼街来,马车停在门前时,他脚步一顿,还是走进了三进宅院,不过午时时分,又差落子去隔壁将她唤来服侍。
落子亲自去请,却被告知姜婵一大早已偕同丫鬟去看戏了,不到酉时不会回来。
落子战战惶惶地回禀王之牧时,见大人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不禁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
当日亥时左右,国公府澹怀院净房内传来一阵粗喘,不多一会儿从一扇雕漆镶宝六扇落地大屏后转出身着寝衣的王之牧。
他面上有些苍白,本已经准备歇下了,看到床榻的孤枕时又改了主意,命小厮从书房取来一摞邸报,点起明灯,坐在罗汉榻上一一翻看。
侍立在门外的落子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道大人真是废寝忘食。
王之牧读了几页邸报,却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对着满桌公文觉得了无生趣。
今日他在数位同僚面前不慎被门槛绊倒,当时幸得一旁的中书舍人扶住,否则险些失仪。他已经不便做出大动作,原因无他,只因她三言两语给自己留下的孽咒尚在发难,若非公服挺括,两层布料都遮掩不住。
白日还能靠着醉心公务捱过去,到了夜晚,孤衾独枕无异于度日如年。
想到自己对她倍加呵护,她吃穿用皆是他百里挑一的,哪样不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翠珠饰,她还要如何?
最初她处心积虑接近他时最擅察言观色,装的是性情温柔恭顺,如今被他宠得脾气骄纵,才这般有恃无恐。他自诩宽宏大度,何所不容,不与小娘子计较许多,但身为他的主子,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明日他就……就怎样他脑中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只是脑中略微幻想了他大发雷霆,命她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身。可万一她要拒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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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晕倒在地呢?这画面一想就心绞。
罢了,打不得骂不得。
冷她?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每回憋得忍不住的反倒是他。
逼她?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强迫她侍寝?床帏之事做多了就明白,强迫远没有二人交心合意那样舒坦。
他心结难解,从罗汉榻一直到填漆床上都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想到她那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似乎真的觉得自己不敢。
想到她脱口而出那句“老古板”,王之牧顿时抿嘴坐起身,睁眼看着对面床架思索,自己哪里古板了?
品玉。
明明他在睡里梦里对她做尽更过分的事。
他想到昨日他招呼观棋去市面上买回最时兴的避火图册时,他那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惊愕失色的脸,顿时两片薄唇抿得越发紧了。
想他王之牧掌着昭狱,大到宫廷艳史,小到朝野偷人儿女之事,尽揽眼帘,但的确是从未仔细鉴赏过春宫之册。
他并非第一回阅览春,只不过以往对其中那丑态毕露的男女姿态不屑一顾,有时望见一两个奇巧的姿势只觉胡诌乱捏,世间除了杂耍艺人哪有人可以扭成灵蛇一般。
可是尝过她的滋味,她那细巧的身体弯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妖娆……
他在阴影中暗自磨了磨牙,还是径自点起烛火,从床格里翻出一套图集,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观棋鬼鬼祟祟递给他时那夸张的语气,“大人,这可是难得的版本呀!”
他郑重其事从首翻至尾,看得鼻尖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看得喉结不住上下翻滚,看得胯间那孽物又开始作乱。
他在“舌耕之道,櫻口之技”那一页停留得尤为久。
翻完后,他坐直阖眼陷入深思。
平心而论,王之牧并非那囿于眼前方寸天地的见识寡淡之人,他也曾出使别国,见过异国女子袒胸露乳、抛头露面。
开心见诚地说,他的确对她有些牵肠挂肚,为她夙夜难安。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双亲相敬如宾。他从小以为夫妻之间最十全十美的相处方式就是相敬如宾,而小娘子的出现,却活生生的向他展示男女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又放肆浪荡,可即便如此,却狂纵而快活。
男女之间梁孟相敬终究是冷冰冰,似她这样一般在床上大胆勾他,时常说一些令他头皮发麻的淫话,让他格外舒坦。
罢了,她也不是他的正经妻子。
更何况她在床上的好处无法同外人道,要是她只知僵硬躺在床上等他主动,他又会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这都是他自己自己宠出来的,原也没什么好说。
又想到他床上什么样子,只有她能看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就好。至于在她面前……
罢了,别吓得她不敢近身,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暖起来一些,总不能得不偿失。
姜婵那热忱又不羁的话,让王大人那原本势在必得、坚持到底的态度更弦易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