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167章 起疑 “闭嘴!”柳山河厉声呵斥。 “是,小的一时多嘴,大人恕罪!”刘蜂忙抽自己嘴巴惶恐认错。 陈舟握紧了拳头,屏息望去,只见柳山河掀开箱盖,取出一把弩机查看。 “明日传信,让周侍郎送一份完整的地下通道图纸给我。”柳山河将弩机扔回箱中,“带我去看看新开的闸口。”刘蜂掌灯在前引路。 陈舟待他们走远后,走到箱子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从里面拿了一个箭矢塞入袖袋,正想要去开另一个箱子时脚下踩到了一只老鼠,老鼠发出了“吱吱”惨叫声。 “谁?”刘蜂望向这边,立刻抽刀扑了过来。陈舟滚进箱子后的阴影里,抓起墙角的一只老鼠扔出。刘管事回来没看到异常,骂了一句,对柳山河道:“大人,是两只该死的老鼠在打架。” 陈舟不敢再跟下去,待二人走出了一段距离,悄悄退出了密道,离开前给那两名晕倒的护卫弹了解药。 当柳山河踏进陈舟那间兼作书房的简陋卧房时,陈舟瞪大了眼睛:“大人怎么屈尊来这里了?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妥?”他垂手站着,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柳山河摘下沾着春露的斗篷,目光扫过四面斑驳的墙壁,笑着摆摆手:“舟儿不必紧张。昨夜我……梦见你母亲了,晨起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想着来看看你。”他随手抚平案头歪斜的砚台,“正巧今日休沐,这边山花开得正好,顺道赏春。” 陈舟原本微驼的脊背稍稍挺直,睫毛快速颤动几下,眸中泛起水光:“承蒙大人挂念,能见到您......实在欢喜。” 这反应让柳山河嘴角浮起满意的弧度。 “我知道让你守着马场是委屈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指尖摩挲着桌案边沿,“但且宽心,待时机到了,必会给你们母子交代。”话音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近来同傅世子来往情况怎样?” 陈舟闻言绽开笑容,快步走到靠墙的木架前:“大人您看,今早傅世子刚差人送来的新茶呢。”他捧起个青竹筒献宝似的凑过来,又赧然低头:“我这般粗人哪懂品茶,原想着改日进城给大人送去,倒正巧您今儿个来了。” 竹筒里新焙的茶香混着他发间的皂角味,在陋室中幽幽散开。 柳山河摆了摆手,“贵人愿意和你结交,送你的东西自己留着用便是。对了,最近傅世子与你见面闲聊时,可曾说过什么——嗯,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透露过伯爵府亦或是他个人的需求,遇着的麻烦事,或是有意思的事?”他语气里透着关切,仿佛真心要指点陈舟与贵人之间的交往。 陈舟脸上显出困惑,刚要摇头说没有,忽然又改口道:“倒有一桩——今日傅世子送春茶时提起,说咱们马场的草料好,想买些回去喂府上的马。我觉着这不算大事,就自作主张应下了。”他边说边留意柳山河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不悦才放下心来。 柳山河对陈舟这副谨小慎微看自己脸色的模样很是受用,笑着点头:“这等小事你尽管做主。不过伯爵府素来人口简单,产业也不多,养的马匹应当有限,怎么还要特地向马场买草料?你回头不妨探听下是否另有隐情,若能帮着解决些难处,往后人家自然记得你的好。” 陈舟暗自冷笑,这番殷切嘱咐倒真像个为儿子前程操碎心的慈父,句句都在教他如何经营人情。 “多谢大人提点。”他面上仍是恭恭敬敬垂首聆听的模样,心里却转过千百个念头。 柳山河走到窗前书桌旁,似是随手翻看桌面上摊开的书本稿纸,又拿起砚台端详片刻,将每样物品归回原位后说道:“看来舟儿平日读书还算用功,多看书练字总是好的。” 陈舟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低头应道:“大人教导我的,时刻不敢忘。” “你去忙吧,叫刘蜂过来。”柳山河掸了掸衣袖,“难得今日得闲,让他带我在马场转转。” 陈舟迟疑着问:“大人可需要我随行侍候?” 柳山河笑着摆手:“知道你在我跟前拘束,不必勉强。今日能见到你,说上几句话,已是欣慰。稍后还有些事务要交代刘管事。” 陈舟如蒙大赦般快步离开。柳山河望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刘大凑到刚出门的陈舟身边,压低声音问:“柳大人专程来看你的?” 陈舟漫不经心地笑道:“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刘大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陈老弟,你这榆木脑袋!大人特意出城来看望,正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就该跟前跟后殷勤伺候,让大人多了解你。怎的才说两句话就退下了?” 陈舟露出几分委屈:“我原也想留下......可大人让我走的。” “你呀!”刘大急得直搓手,“连怎么讨好人都不懂!”暗道这实心眼的小子怕是难成气候。 柳山河离开后,陈舟装了一车草料正要送往傅廷府邸,刘蜂不知从哪踱步而出笑道:“慢着,陈东家,你向大人请示的只说回礼草料给伯爵府,可没提过木炭的事。我看着你方才好像往车上搬了一袋木炭。这木炭是我昨儿个才新采买回来的,陈东家倒是眼尖,就发现了!”他锐利地盯着陈舟的眼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舟心里一个咯噔,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难怪,我方才在库房看见这些木炭,就觉得是上乘炭,这才想着反正要送草料的,不如顺道也送些木炭。先前在大人跟前提回送草料之事,大人也说了,这类小事我可自行做主。” 刘蜂干笑两声:“倒不是计较这点炭火,只是这木炭我还没来得及入账,等入了账后,你禀过大人更稳妥。反正您和傅世子的交情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的,这回就送草料。待请示过大人后,下回再送木炭,一袋也显得忒小气了些,要送就直接送一车,岂不更有利于拉近关系?” “刘管事说得是。”陈舟拱手一副虚心受教模样。 “这等跑腿的事,就不必陈东家亲自出动了吧,派个伙计就行。” “这也是大人的意思,让我与傅世子多交往,我这不想着亲自送更显诚意。” 刘蜂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来日方长,陈东家今儿个还是不要出门了,等会有大主顾要来相马,大人交代,这些事以后要让东家您多出面,多锻炼。东家可体会到了大人的苦心啊?” 陈舟忙拱手道谢,“多谢大人与管事栽培。那便劳烦您差遣一位兄弟代我跑个腿。这木炭今日便不送了。”说着进了车厢,亲自将木炭卸下马车。 待草料车驶离马场,陈舟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放松。 刘蜂盯着陈舟背影眯起眼睛,招手唤来贴身小厮附耳低语。那小厮即刻策马疾驰而去。 柳山河负手立在窗边,听完禀报后骂道:“蠢货,做大事的人怎能在意这些芝麻粒儿,用剩的青纹炭居然敢搬回马场。他是想偷摸着倒卖盈私利不成?回去告诉刘蜂,即刻销毁,渣都不可留。” 小厮吓得一个扑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柳山河冷哼一声:“转告他,别有下次!看在他今日能及时发现陈舟异样且第一时间来报的份上,此事便不再追究。从今日起,让他派人盯紧陈舟,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他望着远处又补了句:“如此传递消息太费时,明日我会给他备些信鸽,消息传递须得更快些。” 傅廷收到草料后察觉不同寻常,他与陈舟并没提过草料之事。且今日来的不是他本人,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与棠梨仔细查验,果然在草料堆里寻到一小块中空木炭与一支箭矢。他将箭矢搁置一旁,展开炭中藏着的字条。 棠梨凑过来,“这位周侍郎可是工部那位?”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国公府赴宴 “没错!看来工部早已不再是皇上的工部了。”傅廷沉声道。 “这是打铁铺专用的青纹炭。”棠梨捡起木炭仔细端详。 傅廷颔首:“陈兄送来木炭,定是要告诉我们北杗山下的打铁铺与柳山河确有勾结。只是,他没有亲自送来,怕是已让人起疑了。”他语气中有些忧心。 棠梨点头,“以后和他联系得多多注意。”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棠梨又道:“能更改防汛渠走向,将旧渠与废弃矿道、地下暗河连通,把贫民窟、北杗山马场和福王别院连成整体——单凭工部侍郎绝无这等能耐,背后不知牵扯多少势力!” 傅廷点头认同:“去年我们遇袭之处的地下,或许就是那些废弃矿道,直通地下暗河。难怪那夜刺客源源不断涌出。你说...那里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屯兵之所?” ...... “公子,阿梨姑娘。”傅云捧着个烫金请柬快步进来,“安国公府派人递了帖子,说是国公夫人两日后设宴答谢姑娘救治苏南世子。” 棠梨接过请柬,目光落在请柬上清秀婉约的字迹间。 “姑娘可要赴约?送帖人特意说明姑娘可着男装前往。此刻人还在外头候着回话。”傅云补充道。 傅廷观察着棠梨的神色:“若是不想去,我这就去回绝。” 棠梨攥紧手中华贵的请柬,指节隐隐发白:“不,我要去。” 傅廷微微皱眉:“阿梨不必勉强自己。” “既然特意邀约,”棠梨抬眼,眸色清冷,“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傅廷欲言又止。他深知棠梨的脾性,既已决断便不会更改。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如今还不知道国公府有没有搅进他们在查的事情里头,若搅和了,而阿梨的身世暴露…… 三日后,国公府。 棠梨一袭素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淡青色的丝带,整个人显得清冷而疏离。她站在国公府门前,抬头望着那高耸的门楣,原以为不会波动的心绪还是起了波澜。这里,本该是她的家,可如今,她却只能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踏入。 门前的仆从见她到来,连忙上前引路。穿过曲折回廊,假山花园,一路美景让人目不暇接。 棠梨被带到了一处雅致的花厅。厅内陈设奢华,处处透着国公府的富贵与权势。国公夫人正坐在主位上,见她进来,微微一笑,道:“阿梨姑娘来了,快请坐。” 棠梨微微颔首,行了一礼,随后在客位上坐下。她的目光扫过国公夫人,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却亲手将她抛弃。那日一见,她定知道自己是谁。如今,她坐在高位上,依旧雍容华贵,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愧疚。 国公夫人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阿梨姑娘救了南儿,我心中感激不尽。年前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说说话。今日特意设宴,一来是感谢姑娘的恩情,二来也是想与姑娘好好聊聊。” “夫人客气了。救人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何况您早已谢过了。” 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笑道:“姑娘年纪轻轻,便胆识过人,实在令人钦佩。对了,听南儿说你不方便以姑娘家身份出现,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知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棠梨淡淡笑道:“多谢夫人美意,并没有为难之事,只是走南闯北时为了方便行事养成的习惯。” 国公夫人抿了一口茶,笑容有些不自在,“原来是这样啊,傅大人磊落洒脱,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也不是那在乎身份门第之人……落得个好龙阳的名声到底不好……你们的婚事可有计划?” 棠梨抬眸,直视着国公夫人:“我自幼无父无母,飘零江湖。傅廷也无亲长在身边,咱们这样的孤儿,是不在意什么身份和门第的,婚礼也不过一形式,咱俩也不在意。” 国公夫人闻言,神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阿梨姑娘和傅世子果然是天生一对,都是自在潇洒、不拘世俗之人……” “夫人谬赞。” 国公夫人见她态度冷淡,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她原本以为,棠梨见过自己之后,会对两人的关系产生怀疑,必定会有查探。她甚至怀疑棠梨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当初救下南儿就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可她派人去盯了这么久,棠梨似乎对她、对国公府并无半分兴趣。这让她更加疑惑,难道棠梨真的只是单纯地救了南儿,并无其他心思?还是故意如此表现,其实在暗中筹谋? 正当她思索之际,苏南从外间走了进来。虽然棠梨脸上被小五修饰过,他还是认了出来,眼中顿现欣喜,快步上前道:“阿梨姑娘,你来了!” 棠梨抬眸看了他一眼:“苏世子。” 苏南见她神色还是这么冷淡疏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可以开宴席了,国公夫人忙转移了话头。 宴席结束后,棠梨起身告辞。自始至终安国公都没出现,棠梨心里冷笑,这场邀约怕是特意挑拣安国公不在府中的时间吧。让她男装赴宴,又真的是体贴她的不便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国公夫人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笑道:“阿梨姑娘,今日多谢你赏脸。若是日后有空,欢迎常来国公府做客。” “夫人客气。我身份低微,也不便常来打扰。” 国公夫人闻言,不自然地笑了笑:“姑娘说笑了。你救了南儿,便是国公府的恩人,何来身份低微一说?” 棠梨淡淡一笑,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清冷而决绝,仿佛与这繁华的国公府格格不入。 苏南站在一旁,目送棠梨走远,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怅然。他知道,自己与棠梨之间的距离,或许永远都无法拉近。 回到府中,苏南独自坐在房中,心中思绪万千。 正当他低头沉思时,国公夫人推门进来。见苏南面色沉重,她轻声问道:“南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南抬眼望向母亲,犹豫着开口:“母亲......有件事想请教您。” 国公夫人指尖微微发颤,语气却竭力维持平静:“但说无妨。”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片刻,苏南终于问出:“阿梨姑娘才是您的亲生骨肉吧?” 这话像惊雷炸响,国公夫人浑身一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南儿莫要胡说!” “其实孩儿早就知道.……”苏南垂下眼帘,“自己并非您亲生的。” 国公夫人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发颤:“怎会......你自然是我的儿子!” “母亲不必再瞒了。”苏南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件事,孩儿都知晓了。” 这话仿佛抽走了国公夫人全身力气,她踉跄着扶住案几,失声道:“你......如何得知?”话刚出口便惊觉失言,慌忙掩住嘴唇。 “还记得那回我在外面听了灵泉村的案子回来当奇闻说给您听,……听见了您与秦嬷嬷的谈话。”苏南目光落在案头青瓷花瓶上,“我已经查清楚了,灵泉村的案子,就是阿梨姑娘和傅廷携手破获的,……想来她早知身世。这些年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苏南神色痛苦,说得也有些混乱。但每一句都如尖锥扎在国公夫人心头。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安国公 国公夫人身子一软跌坐在圈椅里,眼眶里蓄满泪水。 她声音发颤:“南儿,娘亲……娘亲当年实在是被逼到绝路了。我本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虽与你父亲两情相悦,终究是高攀了国公府。你祖母从来都瞧不上我,若生不出儿子,莫说在府里的地位,只怕连容身之处都要被夺了去……娘亲当真是走投无路啊!” 苏南望着母亲凄楚的神情,胸口像压着块大石。他何尝不知母亲这些年看似荣光,实则也过得不容易。 祖母虽疼爱他这个孙子,待母亲却始终冷若冰霜。可自己当真要占着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么?这对阿梨姑娘、对父亲都太不公了。 “母亲……还是将实情告诉父亲吧。父亲待您情深义重,您该相信他,他定会设法周全。父亲和阿梨姑娘……总该见上一面。”苏南垂首低语。 国公夫人霎时面如金纸,指尖死死扣住椅背:“南儿不可!若让你父亲知晓此事,我在他心中便成了卑劣之人,你祖母岂能察觉不出?到那时莫说我这国公夫人的位置,怕是连性命都……” “可阿梨姑娘才是您的亲骨肉啊!”苏南眼眶发红,“她平白受了这些年苦难,难道不该讨回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大颗泪珠从国公夫人腮边滚落,她突然抓住儿子衣袖:“为娘自是知道亏欠她,可这秘密埋了十几年,何苦要翻出来?你若非要捅破这天,娘亲……娘亲唯有一死向你们谢罪!” 苏南浑身发冷。他明白母亲并非危言耸听,这事若揭开弄得人尽皆知,母亲恐怕会身败名裂。可若继续隐瞒,阿梨姑娘永远认不得亲爹,自己也要背着这偷来的人生煎熬一世。 他立在原地,仿佛被撕成两半。 棠梨回到伯爵府,独自伫立在雕花木窗前凝望夜色。天际星子疏淡,夜风卷着凉意扑在窗纱上,她却浑然未觉。国公夫人白日里那番看似亲热的邀约,分明藏着审度的意味。那个女人何曾对她有过真心,此番殷勤不过是忌惮使然。 指尖摩挲着腕间红绳,粗粝的棉线纹理硌着肌肤,倒让她生出几分踏实。 这原是刘大娘在她临行前给她编织的红头绳,如今常被她缠在腕上。至于国公夫人赠的那枚羊脂玉镯,早已被她收进箱底。此刻夜色愈浓,月影斜斜投在青砖地上,她垂眸望着腕间暗红,眼底凝着的霜色不觉消融些许。 夜色深重如墨,国公府朱门内的暗潮却比夜色更稠。 锦帐中的国公夫人辗转反侧,织金软枕上已洇开一片汗渍。“秦嬷嬷。”她忽地支起身子,嗓音绷得发紧。 “老奴候着呢。”屏风外即刻响起应答。 “加派人手盯紧世子,特别是与国公爷同处时......"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锦被,"绝不能让他们相见。” “夫人且宽心,老奴这就去安排。”雕花门扉开合带起细微响动,烛影在帐幔上摇晃出凌乱痕迹。 房内烛火将尽,苏南仍端坐在圆凳上。蜡泪堆叠如珊瑚,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时,他仍未唤人添灯,任凭浓稠黑暗漫过房间。 晨光初透时,端着铜盆的丫鬟推门便愣在原地。苏南歪靠在雕花床柱上,眼下泛着青灰。“世、世子爷您这是……” “昨夜在梦里当了一宿侠客。”苏南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嗓音还带着惺忪,“跟百八十个歹徒缠斗整夜,可比骑马射箭累人。快去厨房催催,让小爷吃饱了接着补觉。” 丫鬟抿嘴偷笑,忙出去吩咐人去了厨房,自己和另外一个小丫鬟服侍苏南洗漱。 丰盛的早食送进苏南房间,待丫鬟端着托盘出来时,杯盘都已空了。一个服侍苏南洗漱的小丫鬟趁大家都在忙活时,去了国公夫人的院子。 秦嬷嬷听了小丫鬟的禀报,对国公夫人笑道:“夫人,您放心了吧,世子定是想通了。世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那糊涂事?” 国公夫人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露出一丝浅笑,“但愿吧!……盯着世子的人不能懈怠。对了,等会国公爷要过来,让人剥盘鸡蛋来给我滚一滚眼周。” 这边,苏南待丫鬟们都出去后,迅速与自己的长随耳语几声,长随立刻按吩咐去办事了。 春茶的香气在茶楼雅间袅袅升起,棠梨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嫩芽。傅廷坐在她对面擦拭剑穗。 傅云昨日打探到左鸿初应了同僚的邀请,今日会来这间茶楼品今年的新茶——从南方运来的上好碧螺春。所以,他们俩提前来订了位置,想看看能不能与那位左相近距离“偶遇”。 傅廷忽然压低声音:“东侧第三间,有双眼睛盯了我们半盏茶时间了。” “是苏南的长随,那日赏花宴上我见过。”棠梨指尖轻叩青瓷杯壁,“他盯着伯爵府已经有几天了。” 她今日有要事,不想出其他什么幺蛾子,便起身想去打发掉那条尾巴。脚刚踏出门口,一壶冷水兜头浇下,似是一直在门口等着她。 棠梨眸子一冷,刚要开口,罪魁祸首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前,压低声音道,“公子对不住,对不住,小的是奉苏世子之命……望公子恕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棠梨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说话如此直截了当,原本要发作的情绪倒被堵了回去。 傅廷走到她身旁,看见她脸上斑驳的妆容正往下淌着黄黑交错的痕迹——自打回京城后,只要出门在外,棠梨总作男子装扮,还特意让小五为她修饰面容。 此刻两人目光相碰,交换了个眼神,心底都模糊猜到了苏南的打算:今日恐怕要在这地方遇见安国公了。 棠梨冲傅廷微微颔首,转身往净室走去,干脆利落地洗去了脸上残留的易容膏。 待她再回到座位时,抬眼看向窗外,街上驶来的乌木马车,车帘上安国公府的金线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苏南拽着父亲的袖口上了楼,“这家茶楼新来了一批顶好的春茶,还有新来的茶博士手艺了得,父亲尝过碧潭飘雪便知......”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苏南脚下一个不稳摔倒,跌进了一间雅室,安国公忙伸手去扶自己的儿子,抬眸却见窗前茶席上端坐着一个容貌极美的少年,正看向他们。 他额间碎发被穿堂风吹起,安国公怔在原地,看着那美丽又熟悉的眉眼。 二十年前初见夫人的场景突然涌入脑海——也是这般春光明媚的午后,他与一帮好友走在街上,被楼上姑娘失手泼倒的茶汤浇了个透心凉…… 可眼前之人明明是个少年。 棠梨也在静静地看着那儒雅英俊的中年男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傅廷已起身朝安国公见礼。 苏南趁机笑道:“呀!阿梨姑……公子、傅世子,这么巧啊!你们也是来品碧潭飘雪的?” 他凑到安国公耳边:“父亲,这位是个姑娘,就是孩儿的那位救命恩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得打扮成男子出来行走。” “原来就是这位公子救了你。”安国公目光仍停在棠梨身上,正要继续说。 “国公爷!”一声疾呼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秦嬷嬷搀着面色苍白的国公夫人走了过来。 “夫人,你怎么在这儿?”安国公忙上前扶住自己夫人的手臂,神色诧异。 安国公夫人捂着额头轻喘:“听闻这间茶楼新来的茶博士手艺了得,妾身也想来品尝,不料才上楼,就突然头晕得厉害,想是老毛病犯了,幸好看到了老爷.....”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茶楼风云 棠梨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国公夫人发髻微散,刚才瞥向她的眼神冷如寒冰。 “咦,这不是阿梨和傅世子吗......”国公夫人似乎才看见棠梨,露出温婉的笑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父亲,您看我的救命恩人和母亲是不是特别像?”苏南笑着将棠梨往前推了半步,“儿子初见阿梨姑……公子时吓了一跳,简直像是见到母亲年轻时的画像......” “老爷!”国公夫人突然急急呼唤了一声,整个人歪倒在丈夫怀里,“妾身......妾身头好晕......” 当安国公抱着妻子匆匆离去时,棠梨弯腰捡起地上遗落的一只翡翠耳坠。傅廷皱眉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当真犯病了?” “不是发病。”棠梨将耳坠捏紧,“是恐惧。” 国公府,烛火将国公夫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她面前跪着一个男人:“灵泉村那些人处理干净了吗?” 男人沉声道:“灵泉村如今已经改名,灵泉已是一口普通水井,当年经手的稳婆、世子的生父生母……”感受到头顶冷冽的视线,他慌忙改口:“那对夫妻……早就病死的病死,喝醉酒跌在河里淹死......夫人放心,此事绝无后患。” 国公夫人拔下金簪挑亮灯芯,火光在眼中跳动,“我记得当年那个稳婆还有个儿子……” “夫人放心,老稳婆刚去世没多久,他儿子就不小心溺毙在池塘里了。” 窗外惊雷乍起,暴雨冲刷着国公府的青瓦,待那男人消失在雨夜中后,另一个黑影进了苏南的院子。 苏南听完来人的汇报,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母亲什么时候私下豢养了这批人?他们究竟在替她办什么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今日安排安国公与棠梨会面,他本意并非要揭穿母亲的秘密,只是想试探父亲的反应。 想看看他见到阿梨姑娘,会不会对她的身世好奇。他要根据父亲的态度,寻求一个既能让他们父女相认、棠梨能认祖归宗,又能保全母亲名声和地位的方法。 至于自己——既然享受了本该属于他人的富贵生活十几年,即便最终要归还所有,也是理所应当的结局。对于这样的宿命,他早已做好坦然接受的准备。 然而母亲出现得太过巧合,如今又召见秘密培养的暗桩,这样的举动让他产生可怕的联想。当某种可能性闪过脑海的瞬间,苏南突然从座椅上弹起身,整张脸顿时褪去了血色。 在安国公一家离开茶楼后,傅廷与棠梨并未改变原定计划,仍回到临窗位置静候目标人物。约莫一盏茶后,隔壁雅间竹帘轻响,殷勤的招呼声传来:“左相请上座。” 这茶楼二楼以屏风与竹帘隔出数间雅室,并不设实体隔断。 傅廷与棠梨对视间透过竹帘缝隙望去,正见紫色官袍掠过雕花屏风,左相在官员躬身引路下步入隔壁落座。 棠梨执壶将新沏的茶汤注入青瓷盏,傅廷举杯轻啜,两人默契地保持静默。隔壁传来左相与官员对碧潭飘雪的品评声,间或夹杂着对茶博士手艺的赞赏。 忽而穿堂风起,两间雅室的竹帘同时翻卷。檐角漏下的天光正映在左鸿初右耳垂上,那点胭脂痣红得犹如凝结的血珠。 傅廷与棠梨同时凝目,目光交汇间确认无疑——就是他! 左鸿初也在竹帘飘起的瞬间瞥了一眼这边,当他的视线扫过窗下少男的脸时,一双瞳孔倏地收缩——那个本该早已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少女,此刻正与傅廷坐在一起品茶。他一眼认出了这张脸,哪怕她换了男装。 她果然没死! 先前属官唤他“左相”的动静,隔壁雅间之人必能听见,按礼数傅廷本该过来行礼,此刻却纹丝不动。今日这茶楼相会……真的只是碰巧吗? 思及此,左鸿初面皮陡然绷紧。对座官员见状慌忙欠身:“相爷可是身子不适?” 左鸿初迅速调整了神色,微笑着开口道:“没什么,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的公务没办完。” 那官员连忙奉承:“相爷日理万机,出来饮茶都惦记着朝政,这般勤勉,真是下官的榜样。” 左鸿初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今日多谢李大人款待,改日再聚。” 傅廷与棠梨仍端坐不动,直到隔壁雅间彻底安静下来。 “原来首领是他。方才他也瞧见我了,不仅认得我,还相当熟悉。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的惊怒骗不了人——这说明我在他眼里不是普通人物,而是叛离组织、早该命丧黄泉的人。前几天我偷听打铁李与赵统领谈话,他不仅怀疑我还没死,甚至已猜出三合村的魏小姐就是我,故召赵统领来认人。” “堂堂左相,竟藏得这般深!“傅廷攥紧茶盏,指节发白。“今日既与你照面,他必定再动杀心。我要面圣,这些日子查到的线索也该禀报了。” 茶楼外,左鸿初登上马车轻叩厢壁。随行侍卫近前听命:“去查傅廷今日来茶楼所为何事,他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是什么来历。” 侍卫领命退下。左鸿初倚着软枕,眼神森寒:“该死!”两字从齿缝间迸出。 回府不过片刻,探子便来复命。左鸿初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停住,狭长眼眸微眯:“安国公夫妇?” “正是,据报傅廷身侧作男装打扮的女子,容貌与安国公夫人几乎一模一样。” 左鸿初手指不停拨动佛珠:“立刻调查安国公夫人,我要掌握她所有底细。” “遵命!”侍卫领命退下。左鸿初眼中迸出嗜血的光芒,“若真如我所料……”他唇角勾起森冷笑意。 当夜,忠勇伯爵府侧门迎来一位裹着深色斗篷的访客,傅廷亲自候在门前,将来人径直引至书房。府邸外围,数十名便装侍卫藏身暗处严密布控,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孝诚帝抖落斗篷,露出内里玄色织锦常服。待傅廷行过君臣礼,立即呈上数本密册——其中详细记载着近日查获的线索,包括密道中那三十八具骸骨。 皇帝翻阅密册时面色愈发阴沉,待贴身太监收走文书后,他拈起那支箭簇,眼锋凌厉:“好得很!果真是朕的好皇儿,好臣工!”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旧事 傅廷垂首立在书房西侧,这位帝王少年登基,从最不利的局势里杀出重围,获得最终胜利,心性和气势都胜于常人,且在臣子面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今晚这般是动真怒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孝诚帝缓缓转动着手中箭簇,近身服侍的太监喜贵将身子缩进雕花梁柱的阴影里,连呼吸声都掐灭了。 “朕听闻你那位红颜知己死而复生。”帝王尾音在“复生”二字上打了个旋,“带她来见驾。” 傅廷心一沉,阿梨想要的只是弄清楚自己身世,以及摆脱黑夜获得自由。当初救了小元也不肯居功,不愿露面。那场劫难中被莫名前辈救下后,一直以男装示人陪伴自己左右。 他虽然很想与她光明正大结为夫妇,但在不知黑夜首领真实身份时, 他不敢冒险,所以宁愿自毁名声,让世人都笑话他断袖,也不让她暴露于人前。 皇上怎会知道? 傅廷后颈渗出冷汗——原来玄衣卫的暗桩早已渗入侯府飞檐。 “嗯?”孝诚帝眸光微抬,来自帝王的压迫感让室内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是!”傅廷应下,他心绪复杂出了书房。 “民女参见皇上。”棠梨跪在青砖地面上。 “平身吧,你就是救了元之的女侠?朕还没谢过你。”孝诚帝俯视少女乌黑的发顶,声音淡淡。 “不敢承谢,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没有民女,王爷也自能化险为夷。”棠梨恭声回答。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元之一直牵挂的救命恩人。” 棠梨微微仰头,正撞上孝诚帝审视的目光。 “嗯,当真是一副好容貌,怪不得傅爱卿将你藏得如此之深。”孝诚帝扫了一眼立在一边有些心神不宁的傅廷。 “多谢皇上夸奖。”棠梨再次垂眸,语气平淡。 孝诚帝幽深眸子微眯,多看了棠梨两眼。 傅廷一颗心砰砰狂跳。 静默一瞬,皇帝手指轻挥,左右内侍立刻悄无声息躬身退下,屋内只剩下皇帝、傅廷和棠梨三人。 “听闻你曾是一名杀手?”孝诚帝缓步踱到书案后坐下。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棠梨。” “棠……”可是“海棠”的“棠”,你与棠辛是什么关系?”孝诚帝的语气一肃,不似刚才平稳。 “正是民女的师父。”棠梨听皇帝说出自己师父名字,既意外又诧异。 “你师父如今在哪?” “师父几年前因旧伤复发病逝。”棠梨声音微沉。 “……棠辛左肺处中过一剑,一到阴雨天就会患病,咳嗽不止……这一剑还是替朕挡的。”孝诚帝语气有些感慨,似陷入一段回忆。 棠梨更加惊诧,微微抬眸,问出了心中疑惑:“皇上,您熟悉民女师父?” “棠辛当年是左相,哦,当年的左相还只是工部一位吏员,那棠辛是他父亲给他的贴身护卫,朕记得,他与另一位姓万的护卫颇受左家倚重。棠辛武艺高强,且擅长毒道。万姓护卫身手也不凡,有过目不忘之能和不凡画工,他见过一面的人能画得不差丝毫……”孝诚帝眸子微眯,回忆起过往。 傅廷棠梨听到姓万的护卫,迅速对视了一眼。 “当年朕刚坐上这个位置,有一天忙完政事,觉得甚是疲乏,恰逢荷花盛开时节,朕便去云湖赏荷,遇到了鸿初恰也在云湖泛舟……突然出现数十个刺客,个个武艺高强,直取朕的性命,危急关头是他的护卫棠辛为朕挡了一剑……” 孝诚帝眸光幽深,似陷入遥远的回忆。 “此事后没多久,朕让鸿初的胞妹进宫,成了朕的淑妃,提拔他做了朕的工部尚书,朕也很欣赏棠辛,曾向鸿初讨要此人,想让他来担任御前侍卫统领,鸿初却告诉朕他和那位万姓护卫已死于一次意外……原来竟是已改换了身份,只怕那万姓护卫也并非真正身死……”孝诚帝的声音陡然转冷。 傅廷脊背一僵,捏紧了手心。今上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当年与他一同竞争皇位的几个皇子,下场都非常凄惨,几家的妇孺都没放过一个,那还都是他的亲兄弟!傅廷害怕皇帝迁怒阿梨。 书房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傅爱卿,朕命你协同棠女侠一起查清楚左鸿初的所有事情,朕要一个真相!待所有事情了结,朕为你们赐婚,连同当初棠女侠救了元之之事一并封赏。” 傅廷微微松了一口气,立刻挺直脊背,恭声应下。 皇帝带着人离开了伯爵府,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棠梨看傅廷脸色不好,握住他的手,“你不用担心我。” 傅廷对上棠梨温柔的视线,眸光转暖,反手握住她,“都怪我不够小心……” “再小心也防不住一个多疑的帝王。”棠梨见傅廷神色还是担忧,忙转移了话题,“咱们那日猜测我师父本是首领旧日心腹,果然没错。” 傅廷轻轻颔首,他看向棠梨:“你师父擅长用毒,那你身上的致命毒……”后半句被卡在了喉咙里。 棠梨手指无意识蜷紧,她不是没想过此种可能,但不愿意细想:“师父已逝,毒素已清……都不重要了,黑夜也覆灭在我手上,不亏。” 傅廷是真的心疼眼前这个姑娘,如果真的如他猜想那般,那命运对她太残忍了,至亲之人一个两个都如此待她。 他伸出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我记得你说过,淑妃看左鸿初的眼神有异,会不会……他们根本不是兄妹?”棠梨已转移了话题。 “我已让人去查淑妃入宫前的事,这两日应该能得到一些信息。” 翌日,早上下了一场雨,傅廷去上朝了,棠梨收到了莫名传递的消息,见雨停了正准备去一趟红叶山看看谢兰兰。 包包攥着半块芝麻饼冲进后院:“主人!我在城隍庙碰见一个很奇怪的人,我把她带了回来,现在在柴房,你去看看。” 前些日子,棠梨交给包包一个任务,让他留心与淑妃、福王以及左鸿初有关的一切消息,每天向她或者傅廷汇报。连续数天下来,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棠梨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这小子整日精力旺盛,总得安排点事情给他做。 以包包的机灵,不会随便带人回来,此人定然有蹊跷。棠梨随他去了柴房。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神智失常的人 柴房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脏污的人,破布般的衣衫裹在身上,辨不清面容与年岁。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那人猛地抓起稻草遮脸,却从草茎间隙露出一双窥探的眼睛。 “主子,就是她。”包包嚼着芝麻饼含混出声,油纸包着的半块饼还攥在掌心,指尖点向那团簌簌发抖的影子。 棠梨刚与那双眼瞳对上视线,对方就像被火星子溅着般缩回草堆。整个脑袋都埋进干草里,闷声絮语在草垛间颤动:“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瞧见……” “这就是你说的蹊跷?”棠梨指尖搭上包包肩头。稻草堆里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抽气。 “主子且看。”包包将最后一口饼塞进腮帮,油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又从怀里摸出块新饼。焦黄饼皮簌簌落着芝麻,他蹲在草堆前晃了晃:“说个独你知道的秘辛,这饼就归你。” 草堆猛然颤动,扒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污浊的脸。那人直勾勾盯着油饼吞咽口水,喉间发出饿兽般的呜咽。 掰开的半块饼刚递过去,便被枯枝般的手爪夺走。饼渣混着唾液黏在嘴角,吞咽声里漏出零碎字句:“……杀人……都死了……全死了!”嘶哑的惊叫突然拔高,草堆轰然塌陷。那人胡乱扒拉着干草往头上盖,仿佛遮住眼睛就能抹去世间险恶。 棠梨指尖蓦地扣紧包包肩头:“把遇见她的始末细说一遍。” “今早我进城隍庙躲雨时遇见她,估计是饿极了,瞧见我手里的芝麻饼就扑上来抢。我一直记着主人交代的差事,便告诉她饼子不能白给,要拿知道的故事或秘密来换。当我说到''秘密''两个字时,她突然变了脸色,嘴里嘟嘟囔囔的,就和方才你见着的情形一样。我也拿不准这些疯话对主人有没有用,但看她这副见了鬼的模样,想着她从前或许真在哪个大官家里当过差,如今沦落至此,说不定真知道些见不得光的事,就用一张芝麻饼把人带了回来,让主人亲自盘问。”他说着扬了扬下巴,露出几分邀功的神气。 棠梨嘴边挂着笑,朝包包投去赞赏的目光,掏出一串铜钱抛过去:“拿去玩吧。” 包包抬手接住叮当作响的钱串,眼睛弯成了月牙,“谢主子赏!”话音未落已跑出门去。“小五哥快看,我家主子又赏零嘴钱了,你馋不馋......”欢快的说笑声渐渐飘远。 蜷在草堆里的人仍把脸埋在稻草里不肯抬头,身子不住发抖,翻来覆去念叨着“都死了......全死了......” 棠梨叫人端来吃食,肉包子的香气终于让那人从草堆里探出脑袋。她直勾勾盯着棠梨手里的包子,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突然伸手就要夺。 棠梨连忙把包子递过去:“别急,这儿多的是,慢慢吃。” 那人整个包子直接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往肚里咽,手已经急不可耐地抓向盘子。棠梨怕她噎着,索性把整盘包子塞进她怀里:“都是你的。” 那人紧抱着盘子,抬头望向棠梨,眼中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恐。 当她直起身子不再蜷缩时,棠梨这才看清对方是位瘦骨嶙峋的女子,凹陷的面颊让人辨不出真实年龄。 棠梨吩咐仆役备好浴汤,唤来两名粗使婆子领她去沐浴更衣。 许是腹中有了食,这人倒异常顺从,乖乖跟着婆子往外走,临到门槛处却突然回头,冲棠梨咧开嘴发出痴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梳洗完毕的女子被带回来。她正低头抚弄着衣袖傻笑。 “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棠梨放轻声音问道。 那人对着棠梨“嘿嘿”笑了两声,鹦鹉学舌般重复:“是谁。” 棠梨又试探着问了些话,她却只是颠三倒四地模仿问句。直到那句“是谁死了”,女子突然抱头尖叫“杀人了”,慌慌张张要往桌底钻。 见这般情状不似作伪,棠梨料定她确是神智失常,便不再追问。思忖着带人去见莫名前辈。 车驾方出城门往红叶山方向,斜刺里忽地窜出辆灰扑扑的马车。车夫猛拽缰绳,堪堪避过碰撞。 前头马车上跳下个车夫,捧着雕花红木匣趋近赔罪:“惊扰贵人车驾,我家夫人特命奉上赔礼。”掀开的匣盖里躺着一方锦帕,帕角绣着朵兰花。 棠梨瞳孔骤缩,指尖将车帘挑开些许,目光如刃直刺那车夫:“你家夫人究竟何人?” 车夫躬身更深:“不过是位思女成疾的母亲。若贵人垂怜,可否移步叙话?” 棠梨跳下马车环顾四周,随后钻进前面那辆朴素的马车。 车厢里坐着位端庄秀美的妇人,旁边有位年长嬷嬷陪着。未等棠梨说话,妇人率先开口:“阿梨姑娘,多谢你救下我家兰兰!”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棠梨连忙搀住对方。这是兰兰的母亲?难道她已知道兰兰没死?还是......,专程寻来所为何事?震惊之余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她谨慎回应:“原来是谢夫人,久仰。救兰兰已是前尘旧事,夫人不必挂怀。前几日听闻兰兰噩耗,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还望夫人保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夫人眼圈顿时泛红,“阿梨姑娘,我这个当娘的实在失职,让女儿受尽委屈,竟要假死才能逃离谢家。求你带我去见见兰儿!我保证不会劝她回来,只想亲眼确认女儿平安活着。” 棠梨心头百感交集,沉吟片刻终于颔首应允。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红叶山方向。 马车停在小院前时,谢兰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听见车轮声猛然抬头:“阿梨来了!”一抹笑意浮上她苍白的脸颊。 “兰兰!我的儿!” 谢夫人几乎是跌下马车的。她提着裙摆跑过碎石路,跑向谢兰兰,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个踉跄。 谢兰兰在见到母亲的刹那,提起裙摆就要逃,但看到母亲被绊,又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谢夫人死死攥住了手腕,谢兰兰看到母亲那只总是戴着翡翠镯子的手如今光秃秃的,掌心全是冷汗。 “让娘看看……”谢夫人抖着手去摸女儿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可怜的儿——” 竹帘突然掀开,莫名那张长满杂草般胡须的老脸探了出来:“她心脉受损,不能情绪激动。” “前辈,这是我娘。”谢兰兰轻声说,眼泪如断线珠子般砸在母亲手背上。 谢夫人松开女儿,就要对莫名下跪谢恩,竹帘哗啦放下,一蓬乱胡子缩得不见了影。谢夫人膝盖屈到一半,谢兰兰忙将母亲扶住,“娘,前辈还在睡觉,不喜有人打扰。” 谢夫人看着女儿,眼眶又湿了,转身招手,吴嬷嬷红着眼从马车里拖出个樟木箱子到了两人面前:“小姐——”话一出口,已是哽咽。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母女见面 谢兰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嬷嬷——” “小姐别哭,只要你好好的,夫人也就安心了。”吴嬷嬷眼泪吧嗒落在樟木箱上,她忙别过头。 谢夫人接过箱子,打开箱盖,里面摆放着厚厚一叠票子:“娘把一些陪嫁的庄子铺子,换成了永昌钱庄的票子,任哪个州府都能兑……” 谢兰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谢夫人顾不得掏帕子,直接用自己袖子去擦,“儿!你怎么了?神医,您赶紧来看看——” 谢兰兰抓住谢夫人手腕,“娘,我无碍,是吃了那药……再养几日就好了。” 谢夫人的心都要碎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恨不得自己替她病替她痛。 “娘——您不怪我吗?”谢兰兰伏在母亲肩头,泪珠渗进了母亲脖颈,“女儿不孝,先破坏了与柳家的结亲,后又毁了谢家攀皇亲的机会……爹爹一定很恼怒吧,他……有没有迁怒您?” “是娘该求你原谅。”谢夫人摇了摇头,轻轻拍着谢兰兰的脊背。“娘该懂你的,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谢兰兰再也忍不住,抱紧母亲,母女俩哭成一团。 棠梨看着这一幕,鼻子也发酸,她脑海里闪过安国公夫人看她时那冰冷的目光,喉间漫过苦涩。 阳光从头顶树叶筛落,如碎金一般落在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女身上。时间在悄悄流逝,谢夫人再不舍,也得同女儿告别。 她将一枚铜钥匙放入谢兰兰手中:“这是城南长安当铺丙字号柜的钥匙,掌柜是我旧仆。”她最后摸了摸女儿苍白脸颊,“时候不早,娘该回去了。你爹在为茵茵进宫的事忙乎,娘才能找了机会出来见你一面……”她声音发涩。 谢兰兰哭着摇头,推回钥匙,指着木箱:“娘,我不要这些,您不怪我,比给我任何东西都宝贵。您拿回去,家中许多事情还需要您打点,把家当都给了我,您没办法操持府中事务,爹爹定然又要责怪于你,今后……您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尾音哽在她喉间,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疯狂往外涌。 谢夫人给女儿擦着眼泪:“这是娘的嫁妆,他管不着,你不用为娘担心,娘好歹是主母……只要你好好的……今后若是想娘了,往长安当铺传个信……” 谢夫人红肿的双眼看向棠梨,“阿梨姑娘大恩,我永远铭记,今后姑娘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棠梨忙摆手:“伯母客气,我与兰兰是好姐妹。” “今后兰兰还得劳烦姑娘多多照顾——”谢夫人不舍地最后抱了抱女儿,在吴嬷嬷搀扶下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只余一抹尘烟。 棠梨收回目光,她身旁传来压抑呜咽,谢兰兰将脸埋在双膝间,双肩在微微耸动。 莫名那张老脸又探出竹帘,朝棠梨招了招手,棠梨走上前,“前辈,兰兰她……” “放心吧,她今日哭上这么一场,倒是无碍了。” 棠梨微微松了口气。 莫名却定定盯着她,目光不善:“你就这么空手来的?” 棠梨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叫了声,急忙转身去马车里领下来一个人来到莫名跟前:“前辈给瞧瞧这人。”她点点自己脑袋,“这儿似乎不大灵光。” 莫名愈发恼怒,胡子一抖,重重“哼”了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棠梨不搭腔。 那人见莫名凶神恶煞的模样,缩着身子往棠梨背后藏。 棠梨这才折返马车搬下几坛酒。莫名虽偏着头,眼角却不住往这边瞟,见状立时转怒为喜:“臭丫头还算有些良心。”欢天喜地抱着酒坛往屋里跑。 棠梨挪到谢兰兰身旁坐下,不知该说什么,只静静陪着。 谢兰兰抬起红肿如桃核的眼睛,攥住棠梨的手:“阿梨,多亏有你......” “又犯傻了……”两个姑娘头挨着头说体己话。 谢兰兰痛痛快快哭过,连日憋在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这会儿倒不像前些天说两句话就要咯血。棠梨留心观察,见她虽眼睛肿得厉害,脸色却比方才好些,这才稍稍安心。 “哑婆!哑婆哪儿去了?”门内突然炸响莫名的大嗓门,“两个丫头见着哑婆没有?” 棠梨和谢兰兰齐齐摇头。 莫名挠着后脑勺嘀咕:“这老太婆转眼就不见人影,好酒备齐了,没个下酒菜算怎么回事?” 棠梨和谢兰兰同时站起来开口:“前辈,我来……”话音未落,莫名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满脸胡子都在抖动:“噫——别!你俩煮的猪食狗都不吃,老头我宁可喝寡酒!”竹帘哗啦一声响,人已经躲回里间。 两人尴尬对视,“你也给他做过饭?”棠梨压低声音问谢兰兰。 “想着往后要自己过日子,这些事情都得学会,今早特意请哑婆教我做了一道......” 两人目光相撞,不约而同噗嗤笑出声。 “陈公子倒是烧得一手好菜。”谢兰兰忽然轻声说,“阿梨,哪天你若见到他,替我道声谢。” 棠梨的视线掠过谢兰兰低垂的睫毛,“往后你亲自同他说不是更有诚意。” 谢兰兰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说的是,陈公子那样好的人,但盼还有重逢之日。”她突然攥住棠梨的手腕,“我晓得陈公子在马场讨生活不过是幌子,也明白你们有事瞒着我。你们不说,我便不问。只是阿梨,你应承我,你们......都要平平安安的,成么?”她眼眶又泛起水光,指尖用力到发白。 棠梨微微颔首道:“知道了,你先把身子养好,其余事情不必挂心。” 谢兰兰忽然解开腰间锦囊,捻出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塞进棠梨掌心:“阿梨,劳烦把这个转交陈公子。这几日我亲手编的,谢他提点柳家的事,还有前些日子为我……你替我转告他,不管他是何身份,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陈舟,他......是独一无二的!” “东西我替你捎去,这些话还是当面说与他听。”棠梨接过平安结收进袖袋。 …… 莫名替那人诊完脉象,捻着胡须对棠梨道:“此人受过大惊吓,癔症积年日久。” “还能医么?”棠梨俯身查看。 莫名拈起银针往那人风府穴一刺,瞪圆眼睛斥道:“小丫头片子,你这话问的,是瞧不起老头手段?” 棠梨立刻噤声不语。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4章 药粉 莫名将那人扎成了刺猬,随即朝棠梨招手:“你这丫头一点眼力见也没有,我为你忙乎半天,水都不曾喝过一口。” 棠梨忙去为他倒了水来。 莫名咕噜几口喝干,将碗咣当扣在桌上,指着床上躺着的人道:“十二个时辰后,就能恢复成正常人了,但她的记忆有没有损伤,得醒来后才知道。” 棠梨道了谢,莫名盯着她看:“还有什么事要老头忙活的,一并说了吧。” 棠梨讪讪一笑,掏出一小片陈旧羊皮纸,双手捧到莫名面前,正是她和傅廷在跟踪打铁李和赵统领时,在废弃的防汛渠内发现的那片。 “前辈,您看看,这东西有没有被特殊处理过,掩盖了某些重要信息?”她将那日在地道内所有发现以及最近调查到的事情都和莫名简短说了一遍。 莫名听到黑夜首领居然是当朝宰相,大吃一惊:“怪不得老头这些年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线索。这该死的老狐狸!” 他握着羊皮纸的指关节被捏得格格响,须发皆张,眼中迸射出骇人寒芒: “好个披着麒麟补服的山魈,白天握玉笏念青词,夤夜便设人肉宴、拆寡妇梁!可怜我家春娘,竟是为这样的衣冠禽兽卖命!” 棠梨看着莫名那双混浊老眼里闪着的泪光,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莫名深吸一口气,自己稳了情绪:“此人位高权重,这些年大闵的梁木怕是早已被蛀空,接下来你们的行动里,定然凶险重重,有用得上老头的,就传个话,老头苟活这几十年,别无所求,就希望下到地府时,不会愧对春娘。” “好,自有麻烦前辈的时候。”棠梨轻声道。 莫名这才将那小片羊皮纸举到眼前细看,又凑到鼻端嗅了嗅。 突然,他从桌上匣子里抓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丁点粉末在角上。等了几个呼吸,就见那原本是干净无字的羊皮纸背面,就像一滴墨汁滴入水碗被人摇晃后逐渐晕开那般,从角落开始慢慢往外显出字迹。 棠梨瞪大眼睛,直到所有字都显露出来,她才凑过去看,都是一些数字和符号,像是工匠施工的图纸,且只有一小片,看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谢过了莫名。她盯着他手里那瓶药粉:“前辈,这个您能不能给我一瓶,说不定能用得着。” 莫名将手中的白瓷瓶递到棠梨面前,嘱咐道:“这张羊皮纸背面的字是用西域来的一种药水蘸朱砂写的,专为记录暗账或传递密信所用。我这瓶药粉只需在边角处撒少许,就能让原本的字迹全部显现。但切记用量要少,若是撒多了,整张纸瞬间就会烧成灰烬。” 棠梨忙点头,莫名又补了一句:“药效只能维持半炷香,时辰一到,字迹又会自行隐去。” 棠梨点头记下,小心揣进兜里收好。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太阳已挂上西山巅,她担心傅廷惦记她安危,可床上那人还需十二个时辰才能醒过来。 莫名嗤笑一声:“不必作难,你赶紧回,老头我还能省点米面。” 棠梨脸色微红,“前辈,那这人……” “待她醒后,我将人给你送来,正好我也需要进城采买些药材,老头这穷酸日子过着,酒有一顿没一顿的,到时,看去城里打几两浊酒解解馋不。”说着,眼珠子在棠梨身上滚了两滚。 棠梨轻笑:“那就劳烦前辈了,我提前备上几坛好酒,等着前辈来。” 莫名一张老脸顿时舒展开来。 棠梨回到伯爵府时,天已经黑透,檐角灯笼晃出暖黄光圈,将焦急踱步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老长。棠梨突然想到了莫名和春娘,加快了脚底步伐,奔向那抹等待的青竹身影。 傅廷听到动静,顿住脚步,见是棠梨回来了,悬着的心立刻放下,快步上前将人揽进了怀里,“阿梨,你又去红叶山了。下次要去等我一起,前几日那姓左的已认出了你,你独自出门我实在不放心。” 棠梨心里又酸又暖,抱住傅廷的手臂紧了紧。“回去再说。” 两人进到屋内,傅廷吩咐人传饭。棠梨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和他讲了。 傅廷听到谢夫人偷偷去看了谢兰兰,也是唏嘘,“没料到谢夫人竟能为自己女儿做到如此地步,果然天下慈母心……”,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看向棠梨,“阿梨,也不是每个母亲都如此。” “我知道的。”棠梨截住他话头,垂下眼眸:“这世上原就没有非爱不可的道理。你不必替我担忧,她待我如何,我在灵泉村探得真相那日就已不指望了。” 傅廷轻轻牵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棠梨抬头对他一笑:“这情分也是说不清的,原该血浓于水的母女,却像是隔着三世的冤家;不相干的外人,反比亲娘更知冷热。刘大娘救下我时,将家里仅剩的半碗米粥让与我,母女俩却吃野菜糊糊果腹……” 她话音忽地发颤,忙又低头道,“如今我看开了,哪有什么天定的亲缘?不过是人心换人心罢了!” “是我不好,不该揭这层窗纸。”傅廷握着棠梨的手心收紧。 门口传来轻响,老仆人送来了晚饭。棠梨挣脱傅廷的掌心,笑道:“吃饭吧,饿了。” “好,吃饭。今晚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醉鱼香。”傅廷先给棠梨碗里夹菜,跳跃的烛火映得他眉目温软,“阿梨,等此间事了,咱们一起回趟三合村,今后……你想和刘大娘一起过日子也好,想去闯荡江湖也行……总之,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一起。” 棠梨的筷尖戳着糯白鱼腹,忽觉眼眶发烫。她想起了临别时刘大娘立在村口含泪相送的身影,喉咙里挤出声“好”。 她仿佛看见了三合村乳白的晨雾,自己带着丫儿和招弟在林间练武,傅廷骑马经过石板桥,河边的苇丛里有成对的绿头鸭,刘大娘做好一桌子早饭等着他们回家……她眼里浮上水雾,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公子。”门口传来傅云的声音,傅廷派他去调查淑妃进宫前的事情,已经出去了好些日子,此时回来应该是查到了些眉目。 傅廷神情一震,“进来说话。”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5章 监视 傅云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夜风,烛火在他玄色劲装上跳跃。他单膝点地正要行礼,被傅廷一把拽住手腕:“直接说。” “左府当年确有两位适龄姑娘。”傅云从怀中掏出卷宗,“左相胞妹左明姝先天不足,常年卧病,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左家将此事瞒得极紧。大家只道左家家规严,将女儿藏在深闺中好生教养。之后被皇上钦点入宫为妃,人人都夸左家有先见之明。另一位是左相的表妹杨氏,名唤惜霜,寄居左府时年十六,据说是江南富商遗孤。” 傅廷点头:“接着说。” “皇上登基那年,左府发生两件大事,表小姐杨惜霜暴病身亡。左明姝被钦点入宫。属下想从当年的仆人入手,一查才知,那位杨小姐身故后,近身服侍她的人全部被打发,查不到半丝踪迹,而跟着左小姐入宫的也都是新人,旧仆的痕迹都被抹除了。属下暂时只查到这些。” “嗯,下去吧,最近辛苦。”傅廷挥手。 傅云躬身退出。 傅廷望着棠梨:“阿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金蝉脱壳?病秧子妹妹不在了,就拿鲜活的表妹顶了包?” 棠梨点头,“恐怕就是如此。” 傅廷想起元宵夜淑妃看左鸿初的眼神 ,就像断了的莲藕还拉着丝。 傅廷道:“恐怕事情还不止这样。或许他与这位表妹早已暗生情愫,皇上钦点左家女儿入宫为妃,左鸿初既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大好前程与荣华富贵,错失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又放不下旧情人。这才铤而走险,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棠梨接道:“如此说来,福王很可能根本不是皇室血脉。怪不得左鸿初要暗中组建''黑夜''组织,这些年谋划诸多动作。只怕从福王出生起,他就有了更大的野心——想要让这天下改姓左。甚至可能谋划得更早,说不定在让表小姐李代桃僵入宫时,就已埋下这步棋了。” “我父亲当年进宫为贵人画像,之后就被调往偏远县城,接着便遭毒手。”傅廷攥紧拳头,“魏舅父曾推测,许是父亲不慎冲撞了得宠的妃子。现在看来,莫非是撞见了淑妃的秘密?或是无意间窥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棠梨轻声宽慰道。 桌上的饭菜已冷透,两人也没了什么胃口,索性让人来撤下。 棠梨取出那片羊皮纸与白瓷瓶,在纸角洒了些许药粉。傅廷接过后,原本空白的羊皮纸背面竟浮现出符号与数字,虽辨认不出含义,却足以令他震动——这羊皮纸果真藏着玄机。 “莫前辈给的显形药。”棠梨将瓷瓶推过去,“专破暗账上的障眼法。” 傅廷指尖抚过冰凉的瓶身,眼底泛起亮光:“陈兄这两年翻遍马场,除了暗河地道内如今还没法查探,马场里面没发现什么密室,再找不出第二本账。明面上那些账目干净得像水洗过,那个叫刘大的却说过存在两套账本……或许该让陈兄试试这个。”他立即差人往马场送消息。 陈舟收到消息后,就候着休息日去见傅廷。虽然他是马场名义上的主人,实际掌权者却始终是刘蜂。陈舟日常出入并不自由,必须等到非当值日才能外出。若有急事需要离场,必须向刘蜂请假并获准。 此前因表现出色获得柳山河信任,他外出时刘蜂已不再派人尾随监视。他去何处、见何人,对方也都不再过问。 但这次刚牵出马匹,就看见刘蜂朝刘大偏了偏头。刘大立即上前道:“陈东家可是要进城?正好我也有事要办,跟您搭个伴。” 陈舟微微诧异,正要发问,看见刘大跟他使眼色,便笑道:“好啊,一路有个说话解闷的伴,一起吧。” 看着两人并驾出了马场,刘蜂才转身回去。 等马匹跑出马场一段距离后,刘大才放缓了速度。陈舟明白对方有话要说,跟着勒紧缰绳,两人并辔徐行。 刘大看向身旁之人,几次欲言又止。 “刘大哥若有话要说,但讲无妨。“陈舟见他这般情态,主动开口。 刘大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陈兄可是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惹得柳大人不快了?” 陈舟面露诧异:“刘大哥何出此言?”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跟着?”刘大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是叔父的意思。自那日柳大人来过,他便叮嘱我要盯紧你的一举一动,所有事情都要向他禀报。原本都好好的,突然如此安排,必是你无意中出了差池。” 陈舟心头一凛,柳山河竟对他起了疑心,是何时露出破绽?莫非那日暗中尾随进地道被察觉?转念又否定这个猜测。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那袋青纹炭——柳山河与铁匠铺有关联,而傅兄与阿梨姑娘曾为此事险些丧命。柳山河定是知道傅兄认得这种炭,偏巧自己送草料时夹带炭火被刘蜂截下。刘蜂必已上报此事,这才引火烧身! 暗恨自己百密一疏,两年苦心经营眼看就要毁于一旦,陈舟只觉胸口发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见他沉默不语,刘大放缓语气宽慰道:“陈兄也不必过于忧心,叔父只让我留意你,并未说你的不是。想来柳大人只是一时不快,你们毕竟是父子,往后多加留心,总能重新博得信任。” 陈舟连忙向刘大拱手行礼道谢:“多谢刘大哥指点,往后我定会多加注意。” 两人沉默着赶路,进城后陈舟径直前往忠勇伯爵府。 傅廷见到刘大随行,立即意识到柳山河对陈舟起了疑心,不由得暗自思量。这般看来,柳山河始终未曾真正信任过陈舟。转念想到那人当年对结发妻子那般狠绝,又怎会轻易托付信任? 傅廷正盘算着如何将刘大支开,却见刘大向他规规矩矩行过礼,转头对陈舟笑道:“陈兄,你与世子叙话吧。我难得进城一趟,想去芙蓉楼找小翠香叙叙旧。”说罢冲陈舟笑了笑,便从角门快步离开,朝着芙蓉楼方向去了。 陈舟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刘大素日里总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记得初到马场时,仗着他是管事堂侄,没少撺掇其他伙计给新来的自己使绊子。直到那次柳家兄妹故意整治人,要众伙计扮作供贵人们取乐的活靶子,危急关头自己替他挡了险,自此之后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时时提点照应。 这样的人,比起满口仁义道德的柳山河,不知要磊落多少倍。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上香 傅廷领着陈舟走进书房,取出先前棠梨从莫名那里得来的白瓷瓶递给他。“你将马场各处翻遍了也没找到暗账,不妨用这个在现成的账本上试试。”他摩挲着瓶身说道,“莫前辈配的药粉,说是能让隐写的账目显形......”接着详细说明了每次使用的剂量和手法。 陈舟接过来小心收进怀中:“莫前辈当真了得,竟能研制出这样的奇物。” “既然有人能做暗账,自然也有人能破解。”傅廷望着窗外树影,笑道:“天地万物本就相生相克。” 陈舟点头应和。说到莫名前辈,他忽然想起谢兰兰,本欲询问她近来身体如何,却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辞别傅廷行至回廊时,正巧遇见迎面走来的棠梨。未等他开口,对方已停住脚步:“陈舟。”她从袖中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兰兰托我转交的。她身子大好了,叫你不必挂心。”顿了顿又补了句:“这是她亲手编的,她牵挂着你的安危,念着要给你求平安。” 锦囊落在掌心的刹那,陈舟忽然觉得指尖发烫。他将锦囊牢牢攥住,低声道了句“多谢”,却不知这声谢该落在棠梨还是兰兰身上。 回到北杗山马场自己房间时,陈舟才敢拿出棠梨交给他的锦袋。他小心解开系绳,一枚用红绳编成的平安结静静躺在手心。这枚小物件仿佛带着温度,瞬间让陈舟心口发烫。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他捧着平安结,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刘大刚回屋就被刘蜂叫去问话。 “今天陈舟见了谁?说了什么?你全程跟着没有?”刘蜂进门就急着发问。 “去忠勇伯爵府了,我半步都没离开过。他和傅世子聊了些陈年往事,没什么特别内容。倒是伯爵府的老厨子手艺了得,那道清炖蹄髈比福满楼的还香......” 刘蜂抬手给了他个爆栗:“能不能长点志气?整天就知道吃!他们真没私下说话?没背着你有小动作?” “我拿性命担保,从进门起他们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件事都逃不过我眼睛。”刘大揉着脑袋满脸得意,“陈舟还挺仗义,跟傅世子说我是他好兄弟,吃饭时我和世子同桌,他还给我敬酒......” 刘蜂清楚这个堂侄子的脾性,最爱炫耀,知道他如此说,定然没错,抬脚就踹:“没出息的饿死鬼样!跟在老子身边几年都没个长进,给老子滚远点!” 刘大缩着脖子一脸讪笑地出了刘蜂的屋子。 片刻后,一只专属于刘蜂传信的信鸽从北杗山马场飞出,直往京城柳家而去。 陈舟立在窗前,看着飞走的信鸽,嘴角扬起一弯冷弧。 虽然有刘大这番说辞,但刘蜂对陈舟的监视和防备丝毫没减少,甚至还夺了他去账房的权利,嘴上说的是:“陈东家,柳大人上次来马场将小的狠狠批了一顿,说您管理马场日常已经够辛苦了,怪小的偷懒将这等烦琐枯燥的记账事宜还让您分担……都怪小的思虑不周,累了东家,今后定不敢再犯。” 陈舟知道这定是柳山河授意,只得乖乖交出了账房钥匙,心里却是暗自焦急,防备他到如此地步,他要怎样才有机会再次接触到账本! 安国公府西院烛火未熄,老国公夫人心绞痛的旧疾反复发作。 这月第三次,国公夫人天未亮就吩咐套车去广济寺上香。临出门时被丈夫拦住,安国公握着妻子的手,温声劝道:“母亲抱恙,你这么奔波实在辛苦。孝心贵在诚,菩萨既知你心意,又怎会拘泥香火次数?不如今日留在府中侍奉汤药,既全了孝道,又免你车马劳顿。” 国公夫人望着丈夫眼底的怜惜,心底泛起暖意。 成婚二十余载,这个男人始终将她捧在手心。当年顶着老夫人催纳妾的压力,硬是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这般情深义重,便是要她双手染血又何妨?那些阴私手段,她用得毫无愧怍。 她心里滚过这些念头,脸上却早已漾开一抹温柔笑意,“老爷,妾身不累,只要婆母赶紧好起来,妾身辛苦点不算什么。汤药有下人服侍,给菩萨上香却不能假手她人。” 安国公见妻子态度坚决,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我的柔儿这般贤惠善良,母亲却……” 他话未说完,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已经抵住他的唇,安国公夫人轻轻摇头:“老爷,这样的话往后再莫提起。母亲她做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而妾身正是知道这点,才从不埋怨。在妾身心里,老爷比这世上一切都宝贵,为你受些言语打压和冷眼又有什么要紧。” 安国公将妻子一把揽进了怀里,两人甜言蜜语了好一会儿,国公夫人才重新整理好衣襟发髻,一脸春风坐上了去广济寺的马车。 安国公夫人布施过香火钱,跪在蒲团上祝祷良久,直到秦嬷嬷上前搀扶才缓缓起身。刚迈出殿门,迎面遇见个气势逼人的老嬷嬷——正是淑妃身边最得脸的掌事女官。 她正欲寒暄,对方已利落行了个全礼:“老奴给国公夫人请安。早听闻夫人侍奉婆母至孝,今日得见诚心礼佛之状,方知传言不虚。” 安国公夫人忙侧身避开这礼。虽说自己是超品诰命,可淑妃跟前的大姑姑岂是寻常仆妇:“左嬷嬷折煞了。” “难得机缘巧合遇见夫人,不知可愿赏脸吃盏清茶?”左嬷嬷眼角的皱纹堆起笑意,语气却是不容推拒的笃定。 安国公夫人指尖微微一颤。她与淑妃素无往来,这番邀约来得蹊跷。正迟疑间,又听得对方笑道:“莫不是嫌老奴僭越......” “嬷嬷言重了。”国公夫人当即换上得体笑容,“能得嬷嬷相邀,是妾身的福分。” 早有知客僧垂首趋近,引着二人往僻静禅房去。秦嬷嬷刚要随行,左嬷嬷眼风如刀扫来,惊得她僵在原地,连衣角都不敢再拂动半分。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恢复清明 约莫两刻钟后,安国公夫人与左嬷嬷并肩从禅房走出。候在外间的秦嬷嬷见主子面色发青,赶忙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 左嬷嬷朝安国公夫人微微屈膝:“今日承蒙夫人赏光,您的孝心老奴也定会如实转达娘娘。且容老奴先行告退,愿夫人诸事顺遂。”语毕便由年轻宫女扶着款款离去。 望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安国公夫人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这锥心之痛才勉强维持住仪态。秦嬷嬷见状低声道:“夫人,咱们也该回府了。” 马车刚驶出寺门,安国公夫人便颓然跌坐在锦垫上,面色惨白如纸,纤细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秦嬷嬷慌忙揽住她肩头:“夫人,那左嬷嬷究竟说了什么?您怎会......” “全完了......”安国公夫人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 “什么完了?夫人您快说啊!”秦嬷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嬷嬷......那桩旧事被淑妃知晓了,当年接生的稳婆......她儿子竟还活着,如今在他们手上......” 秦嬷嬷闻言险些栽倒:“她......这是想要挟夫人做什么?” 安国公夫人死死攥紧袖中瓷瓶——方才左嬷嬷亲手交给她的物件,恍惚呢喃:“早知如此......当初产下就该按进铜盆里......”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中,安国公夫人渐渐挺直脊背,又是往日端庄贵妇模样:“秦嬷嬷,替我去办件事......” 忠勇伯爵府内,正在拭剑的棠梨忽觉后颈发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恰在此时,雕花窗外传来窸窣响动,她转头望去,只见半开的窗棂间蓦然探进一丛蓬乱虬髯。 棠梨立刻站起身,推开房门喊了声:“前辈!” 莫名冲她咧嘴一笑,从身后拽出个神色畏缩的妇人。这正是前几日被包包从城隍庙带回来的女子。此刻她眼神清明,想来已被莫名前辈医治好了,只是身上仍裹着当初那件残破衣衫。 棠梨面露喜色,正要请莫名进屋,老头却摆手道:“我可没空在这儿闲扯。”说话时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棠梨会意,召来仆人吩咐:“带这位前辈去东屋库房取酒,备好车马送回去。” 听到能拉走整车的佳酿,莫名顿时眉开眼笑,粗糙的大手揪着乱糟糟的胡须连声道:“不错不错!你这丫头倒有几分眼力见!” 门房望着载满酒坛和大胡子老头的马车远去,挠着脑袋嘀咕:“什么时候进来的客人?我难道瞌睡了?”想着连忙挺直腰板,瞪大眼睛盯着门口。 棠梨仔细端详着妇人,对方始终垂首躲避视线。她放轻声音道:“莫怕,我们不会伤你。” 妇人依旧沉默,偷眼瞥向屋内,整个人蜷缩到墙角,仿佛这个动作已重复过千百次。 棠梨跟着蹲到墙角,声音愈发柔和:“带你回来是想听你说说,那日你一直喊着''杀人了,都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妇人突然剧烈颤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双臂死死环抱双腿,依旧不肯抬头应声。 棠梨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用过饭不曾?饿不饿?” 缩在角落的人影动了动,从臂弯里慢慢抬起半张脸,手指仍虚掩在面颊上,只露出一双闪烁的眼睛打量着棠梨神情。 棠梨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出去唤人备膳。不多时,饭菜便摆满了圆桌。肉香飘散间,瑟缩在墙根的人终于挪动身子,眼睛紧盯着棠梨,贴着墙根慢慢蹭到桌边。 青瓷碗盛着雪白米饭被推到面前,金黄油亮的烧鸡腿搁在碟子里。妇人喉咙发紧,终究抵不过腹中饥火,猛地坐到了凳子上,抓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囫囵吞下又去撕扯,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突然她梗着脖子瞪大眼睛,手中鸡腿“啪嗒”掉在桌上。 棠梨连忙递上温水给她拍背,暗暗吐槽某位抠门精当真半点人情不讲,怕是人在他那儿一直没给饭吃。“慢些吃,没人同你抢,整桌都是你的。” 妇人缓过气后虽仍吃得急,但好歹不再狼吞虎咽。待到盘中只剩残羹,她站了起来,放下筷子,犹豫许久,盯着剩菜小声道:“这些……能……能带走么?”沙哑的嗓音混着哀求的目光,空着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桌沿。 棠梨见对方终于有所松动,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朝她笑了笑:“眼下你也没去处,暂且在我这儿住下。等寻着合适的落脚处再作打算可好?这些时日一日三餐都管饱。” 妇人偷偷用余光打量棠梨的表情,确认不是哄骗自己后,僵硬的肩膀稍稍垮下来些。先前对棠梨的戒备与恐惧,也消减了几分。 棠梨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说话。她犹豫着挪到凳前,只敢挨着凳沿坐,半边身子刻意与棠梨保持着距离,整个人侧向另一边。 棠梨斟了杯温茶递过去:“先喝口水缓缓。若实在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讲。”声音又轻又软,像在哄受惊的小动物。 妇人捧着茶杯的手不停打颤,始终没往嘴边送,只死死盯着茶汤,仿佛水里藏着救命稻草。棠梨安静坐在旁边,当真再没出声催促。 直到杯中茶水彻底凉透,妇人突然抬眼瞥了下身边人,又慌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蝇:“你真能让我吃饱饭?”停顿片刻,又挤出半句:“天天都有的吃?” 棠梨颔首:“说到做到。” 妇人眼底泛起水光,“你请大夫给我治病,供我吃穿住,是恩人……恩人想听什么?” 棠梨悄悄松了口气,可算撬开条缝。“先前听你念叨什么''杀人了,都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能同我说说么?” 妇人浑身剧烈颤抖,仿佛被这句话拽回了最恐怖的梦魇中。茶水泼出大半,前襟浸湿一片,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把茶杯攥得更紧,像是攥着最后的护身符。 既然对方已经愿意开口,棠梨便静静守在一旁等待。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左家秘辛 “我原本是左府表小姐江惜霜的贴身丫鬟……”妇人终于开口,声音沉进往事里。 “小姐及笄那年,江家遭了大难,老爷少爷都在一次意外中没了,夫人受不住打击,也跟了去,只剩下小姐和一份巨额家资。 京城左家和江家是姻亲,那时候,表姐的舅父左大人已经去世,是小左大人也就是小姐的表兄掌家,他亲自来江南接了小姐到左家……” 棠梨震惊,包包在城隍庙捡回来的疯妇竟然是左鸿初表妹的贴身丫鬟,怕是老天开眼了,让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候找到此人! 她看着陷入回忆的妇人,不敢出言打扰,支着耳朵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家小姐生得极美,虽是商户之女,但从小家里请了最好的夫子教导,琴棋书画和规矩礼仪样样不比官宦千金差,论模样和身段在江南闺秀圈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放到这京都,也不逊色。”妇人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相伴在自家小姐身边,脸上露出一丝笑。 “左大人待我家小姐非常好,日日往我们小姐房里送新鲜玩意,今儿是扬州新到的螺子黛,明儿是岭南的荔枝膏……每回礼盒底下都还压着张洒金笺,上头写着一两句诗文。没得到小姐允许,我不曾看过那上面都写了什么,但小姐每回拿着那张诗笺都会笑得一脸幸福又羞涩的模样,不知要看多少遍,每回都不舍得丢弃,要捧在心口捂着,就好像那诗文有温度似的,这样的花笺积了厚厚一匣子,都放在了小姐枕边。” 棠梨听得心里扑通直跳,难道她和傅廷猜测的就是事实。 “有一回,我去取墨回来,西厢房的门没关严实,缝里正瞧见惜霜小姐被大人圈在案前。他握着她的手在临帖,凑近小姐耳侧柔声道:这''鸿''字该这么收笔。小姐耳尖泛着红,却任由大人握着她的手,狼毫笔尖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大人的名字。后来,这也成为了小姐珍藏在身边的东西。” 妇人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府里都在传左大人会娶我家小姐,小姐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明艳,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为主子高兴,也期盼着小姐为老爷夫人守满孝期后,左大人正式娶她过门。” 妇人说到此处,声音陡然转急,“可谁曾料,就在这时,皇宫来了诏书,左大人护驾有功,新皇要纳左大人嫡亲的妹妹明姝小姐入宫为妃。这原本是大喜事一件,可是,左小姐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再名贵的汤药也救不回她的性命。” 妇人手中的茶盏抖了一下,里面冷透了的茶汤早已不剩几滴,“诏书下来的次日,明姝小姐就撒手人寰,阖府悲痛,但大人严令,任何人不得将此事透露半分,府中既没有挂起白番,也不设灵堂,就让明姝小姐的尸身孤零零地躺在闺房床榻上。” 妇人忽地打了个冷战,“我们都当是左大人爱妹心切,不接受明姝小姐去世的事实。那天下着大雨,小姐让我去隔壁储物间拿雨具,她要去陪明姝小姐最后一次。就在我抱了雨具回来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小姐与左大人的争吵声,我不敢进去,就躲在了门边,只听到小姐撕心裂肺的哭喊:表哥这是要我的命! 我大惊失色,正要推门进去,就从门缝里看见左大人紧紧抱着我家小姐,一双眼珠子瞪得通红,一边亲吻我家小姐脸颊上的泪珠子,一边道,‘惜霜,你当我舍得吗?你可知做此决定比剜我心头肉还痛苦千百倍……就当我左家欠你的,我答应你,此生绝不负你。’我听左大人如此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敢再听下去,就跑开了。” “咣当”一声,妇人手中的茶盏掉落,她随着这声响打了个哆嗦。棠梨忙捡起茶盏,温声安抚道:“不打紧,你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妇人身子开始颤抖,“我没敢再回去,直到晚饭时分,想着也许左大人已经走了,就去厨房给小姐取晚食,路上遇到明姝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边走边哭,问她才知说是她家小姐的乳母和两个贴身大丫鬟都为了追随小姐跳了荷花池。我想着左大人说的那番话,吓坏了,也不敢去取餐了,只想快点回到小姐身边。可我吓得腿软,走不快,才到假山后头时,见到左大人身边的一个近卫,将一个小丫头的尸身拖走,正是刚才那个哭泣的小丫头。” 妇人说到此处,已经抖如筛糠,棠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重新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让她缓一缓。 妇人一口喝干,似是找回了一点勇气,才继续道:“我不敢再往回走,猜到了府中发生了何事——左大人要我家小姐替明姝小姐入宫,我们这些伺候过甚至只是见过两位小姐的人都没有活路。我吓得要死,躲在假山的缝隙里,看到管家将20多个下人召了过来,说是明姝小姐去世的时辰不对,招了邪祟,才导致奶娘和两个贴身大丫鬟跳了荷花池。如今请高僧化了符水,只要将符水喝下,就可保平安无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妇人声音再次急促:“我看到他们喝下符水后没多久,就一个个口吐白沫滚倒在地上,每个人都痛苦万分地用双手去拽自己的喉咙。那场景,实在是太惨了!……很快,20多个活生生的人,就如20多只烤熟的虾,蜷在地上不再动弹。” 妇人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一幕,一双眼里都是惊恐之色。 棠梨忙握住她发颤的手腕。 “待那些人全没了生息,左大人出现了,那个老管家抱着名册向他禀报,他话音刚落,忽见一道寒光闪过,管家的头颅滚落到了假山前面,一双浑浊的眼刚好瞪着我!” 妇人一把拽紧了棠梨手腕,声音急促:“我没防备,吓得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往小姐房间跑,那时想着只有小姐能保我一命,我陪着小姐一起长大,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呀!” 妇人啜泣起来,“可是,我还没跑几步,背上就中了一刀,紧接着被人一脚踹进了荷花池,我不知道踹我的是谁,但在我掉进池子的刹那,我看到了小姐,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她在流泪,可是,她没有开口为我求饶。” 妇人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我家本是打渔的,世世代代靠水吃饭的人家,好水性是天生的,7岁才被卖入江家为奴。……我被人与明姝小姐的乳娘和大丫鬟一起捞上岸,将我们四人都换上了破烂衣衫,趁夜丢去了乱葬岗。” 妇人终于说完,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空一般无力地瘫软下来,棠梨忙将人扶住。 喜欢青衫刃破千重阙请大家收藏:()青衫刃破千重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