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帝师是我“老婆“gb》
1. 第 1 章
“杀!杀!杀!”
血染黄沙,战鼓宣天,铁甲士兵踏着敌人的尸堆,高举大旗,宣告战争的胜利。
大军挥舞欢庆之迹,一铁骑却露出了截然相反的惊愕面容,朝军营飞驰而去。
碧瓦朱檐,雕栏玉砌。
“不好了!不好了!”
一紫色蟒衣,手执拂尘的红帽太监跌跌撞撞冲进坤宁宫。
苏韵头戴凤冠,身着凤袍,低头抚眉,察觉殿外喧闹,蹙眉开口训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游卓受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奴才知错,奴才知错,但此事刻不容缓啊!娘娘!”
游卓打从进宫就跟着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点小事不至于让他失了这么大的分寸。难道?苏韵心里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都下去!”
直起身子,支在额眉上的手滑至软枕,骤然抓紧,奢华绮丽的护甲刺破蜀锦,留下道道划痕。
“是泽桉那里?”女人声音颤抖,尽是紧张和后怕。
“是......”游卓伏在地上,彻底灭了苏韵的希望:“殿下......殿下他失踪了!”
苏韵听到这句话,身体一软,向后倒去,手里捻着软帕直捂胸口,胸腔起起伏伏,险些喘不过气来。
缓了片刻,女人紧闭的双眸睁开,担心孩子安危的脆弱神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久居高位的镇定与狠厉。
“这件事情可还有他人知道?”
“此事被苏将军压下,是太子暗卫连夜送过来的消息。”
苏韵坐在软椅上沉思,不日就是太子班师回朝之际,要是二皇子一党查觉太子失踪,势必会借机生事,那多年来的谋划就付之一炬了。
该如何是好呢......
女人愁眉不展之际,帷幕掀起,满脸病容但难掩艳丽姿色的少女缓缓走来。
“母妃不必忧心,不是还有儿臣吗?”
少女红衣罗裙,虚弱苍白的脸上带着一双格格不入的凌厉凤眸。
苏韵抬眼看向来人,“筠儿,你这身子......”
楼筠轻坐在苏韵身旁,“我的身子外人不知道,难道母后还不知道吗?”
她与楼泽桉乃龙凤胎,上一世身为女尊皇帝疲劳致死的她不知缘何来到这个男尊世界,成为了皇后的女儿,太子的妹妹。
为了这一世不在像上一世一样活的那么累,也为了不让皇后一势不那么显眼,她便自小伪装成体弱多病的样子,暗藏锋芒。这些,眼前之人也是知道的。
苏韵面上明显带着犹豫,筠儿与泽桉确实长的一模一样,外人是无法轻易分别出来的。但,让筠儿一个女子去面对朝堂那样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地方,她实属不忍啊。
“母后”,看出苏韵的纠结,楼筠劝导道:“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与儿子相似的面容让苏韵一阵恍惚,犹疑片刻,长叹一口气,还是答应了。
“那筠儿打算怎么做?”
楼筠转头与苏韵对视,“明日儿臣会到无妄寺为兄长祈福。”
苏韵一愣,随即摇头。
“这样不够......”
楼筠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苏韵的手背,道:“劳母后陪儿臣演一出丧子的戏码了。”
少女言语平淡,丝毫看不出是要将自己弄成亡人身份的样子。
苏韵大惊,提高的声调满是不认同。
“筠儿!”
楼筠平静与其对视,眼底尽是不容置疑,周身萦绕着上辈子掌权多年,被权力熏陶已久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饶是苏韵掌管后宫多年都被这气势一震,回过神来,竟觉得眼前少女竟有几分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当朝皇帝楼庆盛年时期的影子。
苏韵到底还是松了口,“那便依筠儿所言。”
女人神情忧虑,满眼心疼,脱下指套抚过少女的脸颊,“就是苦了我们筠儿。”
————————
翌日,由金丝楠木打造而成成的马车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车后浩浩荡荡跟着十余名侍从。
楼筠面带纱罩,搀着婢女的手缓步下车,抬眸看了眼等待已久的主持,垂头行礼,两人一同入了后院。
不过一刻钟,无妄寺的后院便燃起熊熊烈火。
当晚,帝大怒,后大戚,封寺,厚葬静安公主。
同天晚上,无妄寺后门多出一个面容丰俊的少年,打马向西南战场行去。
“驾!驾!”
楼筠手握缰绳,在丛林里飞驰。
两边树影绰绰,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带出来的都是精心挑选的暗卫,火把一放,换上同等人数的尸体,一行人一路南下。
争取在其他人发现异常前,狸猫换太子。
行至军营,一路马不停蹄的少女忽地拉直了缰绳,原地踏马,看向层层叠叠的圆顶时,少女一向平淡无波的眸子里出现点点怀念。
想当年她也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
“殿下?”
暗卫的提醒唤回楼筠的神智。
“无事。”
随即下马,同暗卫潜入军营。
最中央的帐篷内,苏长卿端坐在书案后愁眉不展,察觉异样声响,右手悄然搭在桌案旁的大刀上,面容严峻。
“唰!”
利刃破空,苏长卿起身,手执金乾月龙刀猛地向后砍去,刚踏实地面的楼筠一惊,真是够敏锐的,身形一矮,侧头躲过这一刀。
刀锋落到椅身,直将这有一指厚的梨花木从中间劈断。
楼筠扫了眼椅子的尸骸,叹道:好力道!
哦?苏长卿眉头一挑,来者本事不小,能躲过他的快刀,手腕一翻作势又要一砍。
这一刀蕴含着苏将军雄厚的内力,楼筠嘴角一抽,还真下了死手啊,抽出腰间的匕首,灌以内力,将这一刀格挡下来。
趁苏长卿下一招来临之前,楼筠率先扯下面罩,唤道:“舅舅。”
她可不想真的和自家人打起来。
苏长卿见到熟悉的面容明显呆滞了一瞬,张了张唇,“太子......不对,你是筠儿!”
如果是泽桉的话,不可能这么全须全尾的回来。而且太子的武功他知道,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想到这个,苏长卿的面色又冷峻了起来,眼中满是猜忌和怀疑。
“筠儿不是自幼体弱吗?你到底是谁。”
眼见刀尖又要架到脖颈,楼筠拿出苏韵的贴身玉佩和亲笔书信,解释道:“舅舅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树大招风。”
如果楼筠毫无保留的展现出自己的才能的话,以她的身份地位怕是又要引起一众世家子弟动歪心思了。
倒不如就用虚弱不堪的身体暂时绝了他们的念头,也能省下不少事端。
见到自家妹妹的贴身玉佩,苏长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接过书信,展开细细查看后,刚刚还充满怀疑的眸子瞬间柔和起来,“筠儿,你受苦了。”
......
不愧是兄妹,话术都一模一样。
稍加安抚了苏长卿,楼筠正色道:“现下传回朝廷的消息是兄长受伤修养不日班师回朝,现在我已赶来,能将朝中眼线遮掩过去,就是舅舅暗中寻找兄长的动作要更隐秘些了。”
苏长卿点头,“明白,三日后我便下令班师回朝。至于筠儿,你就借由养伤躲在马车里别出来了,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全凭舅舅做主。”
毕竟不是她与将士们朝夕相处,与楼泽桉势必有一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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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之处。回京途中还是谨慎点为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想让太子死在回京路上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太子现下还因重伤无法率军。
回京途中,多方势力不断查探,楼筠坐在马车正中,手里拿着从宫中传来的密报。
她就说没这么简单,二皇子一派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断派探子过来试探她的身份。
不断涌现的探子当中除去二皇子的,竟还有一股势力来自帝师裴卿......
想必皇兄失踪的事情,母妃那里也是瞒着帝师的。
瞒着也好。
帝师送来的信中是告知皇兄,她葬身火海,对皇兄的安抚之情。
楼筠拿起那封字迹隽秀的信,是上好的谢公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送给信任的人,纸张都用的这么有辨识度。
也不知是用的什么墨,信纸上带着独有的清香。
仅是这几点不难猜出写信人身份不凡,且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
信中言辞恳切,句句都是对阅信人情绪的劝慰和安抚。
可见裴卿对楼泽桉的关心与在意,楼筠心下感叹,虽然两个男子的情感不容于世了些,但这裴卿也确实不枉她兄长的一片真情。
大衍帝师裴卿是天下之师,负责教导天下读书人的同时,自然担当着教导所有皇子的帝师身份。
太子楼泽桉便是因此与裴卿相识的。
两人在师生背德关系的情况下,还愿意突破世俗观念,也着实令楼筠佩服。
先前她还可惜,依着皇兄这个身份,裴卿是注定要痴心错付的,这下皇兄又下落不明,要是真让裴卿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他遭不遭的住。
但这些都是她幼时无意间发现的就是了,裴卿现在在朝堂上还没有明确站位,想必也是皇兄的授意,也难怪母后对其信任度不够,瞒着人了。
“唉——”
少女长叹一声,也罢,看在他对皇兄一片真心,她回去之后多关照几分便是了。
在回京前的最后一站,所有人都开始松懈时,一道厉声划破夜色:“保护将军!快!保护将军!”
夜色昏暗,护在楼筠身边的士兵才刚亮起火把就被刺客暗杀,火光在黑暗中,又燃又灭,明明灭灭的火光明立马就引起众人的恐慌。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快!快熄灭火把!”
......
有人出言反驳:“但我们人多,所有人都点起火把,不就把周围都照亮了吗?”
一时间,众人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于此同时,刺客已经潜入马车逼近楼筠了。
楼筠一脚将刺客踢出车外,翻身下车,绕至车后,将那把无比陌生的龙咛枪提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不如长剑轻巧。
楼泽桉擅枪,她擅剑,且用长枪对付近战杀手,怎么算都是她吃亏,但现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一□□进刺客胸膛,血液四溅,被枪上红缨挡住。转腕打横枪身,骤然逼仄的空间,顷长的橫径上指敌人,下挑友军。
啧,麻烦。
“锵!”
落地插枪,枪柄深陷一尺。
长枪攻击范围太广,在暗中敌我混杂的情况下容易误伤。楼筠只得弃枪,掏出胸前匕首,格挡从各个方向飞掷而来的暗器。
一味防守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找到机会进攻,楼筠正犯难时,鼻尖突然嗅到一抹暗香。
这个味道...
楼筠转身还没寻到暗香来处,那人就已经护至她身后。
距离的拉进成功让楼筠想起是何时闻到这抹味道,那封帝师给兄长的信!
她原以为信上若有若无的味道应来自某种特殊的笔墨,现在才知那分明就是裴卿身上的药香。
“裴卿?”
2. 第 2 章
“是我。”
熟悉而清冷的声线给楼筠下了个定心丸。
心下一喜,刚要开口讨要兵器,手背就传来铁器冰冷的触感。
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殿下惯用什么,所以只带了长剑。”
暗中,楼筠反手接过剑柄,笑容恣意,自信道:“正合我意,多谢帝师了。”
手持长剑的楼筠如虎添翼,直冲敌群,裴卿紧随其后,为楼筠死守身后的薄弱之地。
明明是第一次合作,二人却如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对彼此信任至极,楼筠和裴卿合体势如破竹,瞬间杀出一条生路。
时隔多年再次经历如此酣畅淋漓的对战让楼筠心情大好,心中暗道,有机会一定要和裴卿对战一次,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不常见,但她认为裴卿有那个本事。
骨鞭卷上最后一名刺客的腰身,长剑随之插入刺客心脏,二人相视一笑,显然是没想到两人的动作会如此统一。
楼筠的视线划过青年手中的长鞭,她更没想到的是创出被天下武者追捧的凌波剑法的帝师,最擅长的兵器竟然是长鞭。
一切都尘埃落定,楼筠本想同裴卿说些什么,裴卿身旁的部下就已出声提醒:“公子,我们该走了。”
楼筠抬头,天刚破晓,细长的白光将夜空一分为二,天要亮了。
再次回头,留给楼筠的就只有青年干脆利落的背影和面纱转瞬即逝的最后一角。
直到裴卿一行人消失不见时,楼筠才恍然回神。抚上剑身,裴卿来得快走得也快,如果不是这把剑还留在自己手中,她怕是要以为昨天晚上的并肩作战是自己的一场梦。
将长剑交由身边的暗卫,楼筠拔起长枪,翻身上马,朝大军喊道:“回朝!”
“是!”万军响应。
彻底升起的太阳,高高挂在上空,毫不吝啬的将光芒都加注到这个军队上,每个士兵身上都萦绕着金色光晕,远远望去,犹如神兵天降。
不断向京都前进,离城墙还有百余里时,远远瞧见了前来恭贺的百官。
最为显眼的还是一众古板官服中,一位身着雪衣,身姿如松的青年。
二人遥遥相望,明明夜里才刚见过,但楼筠现在才彻底看清裴卿的样貌。
青年位于百官之首,与其他人间隔数米,整个人显得清冷而疏离。三千青丝被蓝白色秀着芍药的发带绑在脑后,露出饱满而红润的耳垂,耳垂上坠着青色玉石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与楼筠充满兴趣的视线不同,裴卿的眼神中无一丝波澜,如果不是昨天那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都要以为是不是认错人了。
青年率先上前作揖:“臣恭贺太子殿下大胜凯旋。”
身后百官再齐声恭贺道:“臣等贺太子殿下大胜凯旋。”
楼筠抬手,示意百官起身,一行人浩浩汤汤入城。
夹道欢迎的百姓除了止不住朝楼筠身上丢花,更多时候,是朝不知何时跟在楼筠身后的裴卿丢花。
楼筠用眼角扫了下给裴卿丢花的百姓,除却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外,还有不少少年也是眉眼羞涩,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祸国殃民。
没由来的,楼筠脑子里蹦出这个词。思考半响,又觉得这个词倒也不算冤枉了裴卿,不仅普通百姓迷恋帝师,就连她那好哥哥太子殿下都对这人倾心已久,若是楼泽桉真因裴卿终身不娶,那这堂堂大衍帝师就真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回京没多久,皇宫就为大军准备了庆功宴。
也是,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朝代,就算薨了一个皇女,也冲不淡太子带着功勋回朝的喜悦。
更何况太子得胜凯旋于楼庆而言,算是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了,甚至拖着病体都要来这庆功宴,更遑论其他人。
觥筹交错间,楼筠学着平常兄长的样子与朝臣们推杯至盏,虚以委蛇。
眼前不禁闪现上一世当皇帝每天不得不忧心头疼的时候,心中苦笑,兜兜转转两辈子都是劳苦命。
视线一转,白衣似雪的青年高坐在殿上,方圆三步内空空如也,竟真落得了个清闲,在那埋头苦吃。
......
青年手执银筷,筷尾衔着御膳房拿手小吃芙蓉糕,眼瞧着香甜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偏生有个不识趣的官员上前攀谈。这下好了,裴卿只得放下刚碰到嘴唇的点心,那模样看着还有些许可怜,抬头看向来人时,眼里尽是没吃到糕点的可惜和怨气。
楼筠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些时候,就当打发无聊宴席了。还没觉得过瘾,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被人抓了现行,楼筠也不觉得尴尬,上一世被她这样盯着看的人,别说瞧回来了,只怕早双腿打颤跪下来磕头求饶了。
两人遥遥相视,裴卿突然打发走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悄然行至她身旁。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满是酒气的宴席上,裴卿身上清冽的药香就更为突出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暗香闻着让她因酒胀痛的脑袋舒缓了不少。
首颌,起身随青年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秋季天凉,池子里倒影着缺了半边的月亮,风来,落下不少竹叶,泛起层层涟漪,两道身影隐隐错错。
“殿下如今如何了?”
“什么?”
清冷的声线被竹叶击打的簌簌声掩盖。回头望去,青年原本疏离的眼眸被水汽浸润,眼尾还带着可疑的绯色,薄唇抿得发白。
不?现下什么哪来的诱因能激出这一张美人垂泪图来?
但,楼筠认真端详了裴卿片刻,饶是她阅人无数,都不得不感叹,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内心龌龊之人,见裴卿如此神色,怕是早就在内心升起无数非分之想了。
抛下心中杂念,正色道:“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裴卿点头,应道:“倒是与我的消息一样。”
楼筠没有立刻回应青年,她脑中在为青年如此神情寻一个合适的由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卿如此许是对皇兄太过痴心,才会克制不住,在她面前落泪。
也难怪,她顶着和皇兄近乎一样的脸,相差无几的声线,还替用人家身份行事。可他真正的恋人却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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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压抑不住情绪也实属正常。
自觉已知晓真相,再次开口时,不免带点宽慰:“母后与舅舅均已派人去寻,帝师切莫太过担忧。”
楼筠言辞恳切,均是对青年可能会想不开的担忧。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脑回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卿这边听到友人妹妹不仅没有因为兄长下落不明而自乱阵脚,反而还帮忙宽慰他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原本满腹安慰人的话,最后挑挑拣拣就说出一句:“殿下才是,切莫太过伤心了,有任何需要,裴卿义不容辞。”
竹林里不知哪里飞来两只笨鸟,估摸着是夜色太黑,“扑通”一声相撞,眼冒金星的一同往别处飞去。
楼筠听到劝慰,抬眼,青年眼角还衔着泪,点点星光落在裴卿身上,像是那随时要羽化登天去的云中鹤,月中仙。
能得如此如玉似仙的人倾心,皇兄运气还真是好。
裴卿眨了眨眼,秋风瑟凉,本就刺的他眼里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而后不知哪儿起的阴风,吹得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阵风起,裴卿衣薄,身形摇晃,俯身低咳,连带着脚下也踉跄了几分。
但这一切在楼筠眼里又变了一番意味,想不到裴卿竟已伤心至此,站都站不稳了。
忍不住开口关心道:“夜里风凉,帝师还是早先回去的好。”
裴卿心里感激,兄妹两都是宽容和善的主。
“多谢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也早些休息。”
待裴卿离去时,她方才想起,那人还有一柄剑在自己这里。
也罢,下次寻到机会再归还吧。
半月后,朝堂上。
楼庆朝大殿上甩出一则奏章,大骂道:“李安在自己家中...咳咳...被刺杀,凶手半夜纵火焚尸......咳...死伤无数。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朕眼皮子底下...咳...被人杀害焚尸,到底...咳......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出如此行劲,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咳咳咳.......”
帝王盛怒之下,朝臣却为了李安身为御史大夫,其手中必有不少群臣把柄,而互相争夺这次案件的负责权。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大殿上兀地站了一道与暗沉官服格格不入的白衣。
青年还是一身常服,腰间悬挂的佩环叮当作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嗒嗒”声,像是敲在了群臣心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朝堂瞬间万籁俱寂。
但造成这一场面的青年,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悠悠上前。
清缓的声线,恰似其腰上玉器相击,“陛下,臣愿意彻查此事。”
楼筠的视线不自觉间落到裴卿身上。
帝师发话,无人质谑,只得等龙椅上那位开口。
半响,玉帘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咳咳......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帝师和太子去办。”
“臣遵旨。”
“儿臣领旨!”
楼巽等人本因有太子介入而不爽,但一起与之共事的裴卿都没发话,他们自然也无法反驳,这下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3. 第 3 章
退朝时,楼筠和裴卿走在最后。
青年低着头,步履款款,依旧是木屐踩在地上的“咯嗒”声,楼筠探头观望了片刻,发现人纯在发呆。
让她想起前世养的狸奴,有时也会蜷在书案下,一动不动发呆,心中突起了玩闹心思,要是现在出言,青年也会因为受惊,像上一世她养的狸奴一样,双眼圆瞪,浑身炸毛吗?
“帝师今天怎么穿着木屐上朝?我观今日也未曾有雨啊?”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吓醒了神游在外的裴卿,脚下木屐声将停,身体明显僵楞了一瞬。
像是原本傲然立在院中的仙鹤安然享受阳光滋养的时候,被误闯到此处热情问好的凡人吓到僵直了身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偏头看去,那凡人还满脸笑意,叫它生气不得。
没想到自己真能吓到裴卿的楼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青年做出和记忆里狸奴一样的反应,心下雀然,俯身道歉道:“是我唐突,惊扰了帝师,帝师勿怪。”
虽然少女饶有趣味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歉意,但楼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卿还能真和人计较不成,只得摇头说:“没有,不碍事。”
“所以帝师为何穿木屐?”
裴卿因楼筠的提问向下看去,楼筠也随着青年的视线移动,如玉如瓷的足背上缠绕着两条红绳,许是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红润的足尖蜷起,足背紧绷,生生让那两条红绳磨出两条红痕来。
一种宝物被损的不快席卷楼筠,蹙眉,转上,青年的脸色不知何时爬满了羞意。
“今早起迟了。”
饶是楼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缘由。
“噗呲。”轻笑出声,强迫与人对视,打趣道:“那帝师大人明日可莫要迟了。”
裴卿哪看不出来楼筠是在拿他寻开心,但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只会匆匆别开视线,顺从道:“不会的。”
回到太子府,楼筠的脚步一顿,坏了,又忘记问如何还剑了。也罢,日后一起查案,机会多的是。
翌日,两人在李府门前打了个照面。
楼筠高坐在马背上,三千青丝被金玉冠高高束起,手持缰绳,垂头笑望着地上准时到达的人:“帝师大人早啊~”
青年今日并未束发,头顶和耳侧微微翘起几缕发丝,额前甚至还有卷起来的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想来又是起迟了匆匆赶来的吧?
“早。”
今天的裴卿倒是没穿那万年不变的白衣,一身青衫,腰上系着金鹘啄鹅玉绦环,坠下两条青色流苏,右肩至左腰还斜挎着一个绣着一只绣虎的素色布包。
不似前些天一副随时准备羽化登仙的样子,今日的裴卿像是刚走出师门,云游试炼的医者。
楼筠向前探了探身子,马儿因为身上重量的改变踢了踢蹶子。
指着翘起的头发,眼里含笑:“帝师这又是起迟了?”
青年下意识抚上脑袋,脚下因马儿吐出的鼻息,微向后退了退。
“不算迟。”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狡辩的意味。
楼筠心慈,没揪着这点不放,转而指向布包,噙着笑问道:“帝师出门怎的还背着个绣有狸奴的布包?”
青年神情茫然了片刻,布包?直到手往腰上摸到此物,才意识到少女问了什么,抿唇答道:“墨池让我拿的,说是会用到的东西。”
墨池?这又是谁?
楼筠垂眼,翻身下马,行至裴卿身前,倾身逗弄道:“那包里都放了些什么物什?”
距离骤然拉近,裴卿这才发觉少女竟然和她兄长一般高,他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少女坚挺的鼻尖。
兄长都未带给他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却乖觉地低头翻包。
“面纱,手套,银钱,还有几瓶药粉......”
青年如数家珍地把包里的物品一一报出,翻找出纸条的时候,飞快地展开一看,又做贼心虚般地飘忽移走视线。
这又是那个叫墨池的人写了什么?
楼筠心里腹诽,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莫名的怒气打哪儿来。
抬手做势,“走吧。”
同裴卿一起踏入李府,大大小小的门早就因救灾和出逃被强制卸了下来,二人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据报案的说,那凶手行凶时内外院的门都被锁了起来,两人一路向里,越往后,房屋的焦黑和破损程度就越重。
同烧毁状况一同改变的还有青年的表情,裴卿许是嗅觉发达了些,被尸臭熏得直皱眉。
毕竟是深秋,天凉又无雨,尸体的腐烂程度还好,楼筠倒是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但那边裴卿已经趁她不注意将面纱戴上了,同样,右下角依旧绣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绣虎。
在意地又撇了眼那绣虎,裴卿的贴身衣物都有这小东西不成?
楼筠率先走进状况最惨烈的里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焦尸,大都瞧不出样貌了,有一人手里还像握着什么的样子。
蹲下身子,捏起手旁地面落下的灰烬,揉搓几下,又递置鼻尖轻嗅,应该是木头,这人生前应该是想要打水的。
顺着手的方向看,裴卿已经站在那水缸边了,清浅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忍和愤然。
修长干净的手搭在缸边,“这里面不是水,是油。”
楼筠哗然,以油换水,这凶手就没想李家有人能活着出去。
继续往里探去,行至烧毁最严重的地方,房屋已经被烧的看不出什么了,这应当是李安的房间。
房中只有一具尸体,呈蜷缩状。火烧过后的尸体能提取出来的信息极少,人体会在被活灼烧的时候,自觉呈强迫体位,甚至连李安死前姿势都无法确认。
楼筠本想要上前翻动尸体,却被裴卿止住了动作。
与刚刚懵懂迷茫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裴卿神色清明,目光严肃,穿戴好手套后,颇为熟练地翻找尸体,是众人心中不苟言笑,沉稳自持的帝师模样。
“尸体身上有药,殿下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药?”
楼筠刚问出口,青年就拿出瓷瓶往尸体旁倒出一小堆,顷刻间白色的粉末就变成了粉红色。
“马上疯。”
......
楼筠嘴角抽了抽,绕过尸体,往别处探去,术业有专攻,验尸还是交由裴卿的好。
木质的床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在床榻烧尽的灰烬旁,林筠在一堆碎屑下翻出不少铁具,严格意义来说应该不止铁具,金,银打造的也有不少。
例如已经被烧掉鞭身,只剩下镶这金玉的鞭柄,还有不少玉石做的条状物,匕首等。
这李安床上玩的够花啊?
裴卿明显也看到了这些,脸色青了不少。
“这些东西是散在分布的。”裴卿道。
楼筠也发现了,接道:“这说明走水之前,这些东西都正在使用。”
“这间屋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两人异口同声道。
相视一笑,楼筠发问道:
“李安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裴卿摇头,沉了沉神色,“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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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称赞李安夫妇感情甚笃,是不得多见的年少夫妻。”
“感情甚笃?”楼筠用匕首在这些工具上翻了翻,即便经过大火灼烧,但未到金的燃点,上面斑驳的使用痕迹清晰可见。
楼筠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嗤笑,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
“我可不认为李夫人那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身子能经起这些东西折腾。”
窗外鸟鹊的咕咕声仿佛在应合楼筠似的,少女闻声望向窗外,复又思索起来。
房屋上锁,是放了火之前锁的还是放火之后锁的呢?
“现在有两种可能。”裴卿开口道。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彼此眼底了然的神色仿佛在说,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和。
“第一种,和李安在一个房间的人杀了李安之后放火锁门逃走了。”
“第二种,这个房间里有密道。”
两人一前一后说道。
楼筠伸手在匕首柄上点了点,“李安身上有外伤吗?”
尸体前刚刚还只有一小堆变红的药粉,现在又多了一堆变成黑色的粉堆。
裴卿红唇微启,“有”,说着拿出一根足有银钗粗细的银针从尸体的后心插入复又拔出,漆黑如墨。
......
“双重保障,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了。”
两人推理的正欢,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均是面色一禀,沉着神色一同向外面望去。被两道凌厉视线凌迟的少女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眼前。
发觉眼前之人并无武功时,裴卿率先柔和了面色,将人扶起提醒道:“此处查案,不可乱入,姑娘莫要走错了。”
与裴卿的友善不同,楼筠看向少女的目光里全是审视。李府烧毁至此,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随便进来,这姑娘不仅随意进入,还直接寻到李安卧房,说是不小心,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那女子也没料到裴卿会这么以为,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来找大人是有......”消息要告诉您。
女子的话未说完,就被裴卿用手帕盖住唇口止住。楼筠这时也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往门口望去,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眼前。
想不到第一天就有人跟踪,谁会这么急切?话说回来,裴卿到底是什么境界了,能在她之前察觉到跟踪的人。
她的疑惑毫不掩饰,裴卿答道:“我听觉天生敏感。”
楼筠了然,只不过,“刚刚的话术未必瞒得过那探子背后的主人,为了她的安全,此人还是带回去的好。”
裴卿点头,他自然知道这种拙劣的话术骗不过暗中之人。刚刚那话只不过是想阻止少女直接把话说出来罢了。
“你可愿意随我走。”裴卿道。
少女抬头,双手攀上裴卿的胳膊,神情惶恐又带着一丝信任,“我愿意同帝师走。”
楼筠看到少女的动作,下意识皱眉,心底莫名不适。在听到少女明确点名裴卿身份时,看向少女时神色不明。
这女子到底是为了报案而报案,还是因为是裴卿所以报案?
“那我先送她回去?”
见裴卿不设防,以为少女是因恐惧而抓住他,傻傻地将人扶起,还为她担心要亲自送回府上,楼筠心里就一阵火大。
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就这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还为其担忧,堂堂帝师性子这么仁善?
“先送到我府上吧。”
楼筠起身望天,明日高悬,已然午时了。
“我在雨澜轩定了位置,帝师可愿赏脸同去?”
4. 第 4 章
听到雨澜轩名头的裴卿眼里的喜悦和渴望都要溢出来了,下意识点头道“好!”
后又想起什么,看了少女一眼,对楼筠满口歉意:“但是我得先......”
“先送到我府上吧,正好顺路。随后我再遣人将她送到帝师府上。”楼筠截住裴卿的话,先给出方案。
少女原本乖巧地站在两人身后,听见楼筠这句话“唰”一下抬头,神情楚楚,就要拒绝。被楼筠漫不经心挡在身前,警告性地撇了一眼后,默默低头。
一扫原本的柔弱底色,眼神晦暗。她想的没错,这位公子确实对自己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而原因......少女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皮,怕是跟这位大衍帝师有关。
行礼,乖觉道:“那我便先同公子回去,静候帝师。”
纵使少女已经表现的很识趣了,但三句话不离帝师的举动还是让人恼火。
三人两马慢慢悠悠往太子府行去,那少女看见太子府牌匾明显震惊和慌张的神色没有逃过楼筠的眼底。
认识裴卿,但是不认识她这张脸?
楼筠将疑问压在心里,放人进去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声:“书堂,这是御史一案的重要证人,好生照看着,待这姑娘休息好了,再遣人送去帝师府。”
迎到门口的绿衣女官,俯身行礼,已然是领会了主子先行审问的意思,答道:“是。”
楼筠好不容易将外人撇开,转头就看见裴卿仰头,直勾勾盯着自己,与前世那只每到饭点,就跳到她书案,催促她喂食的狸奴别无二致。
楼筠隐下想要抚摸青年脑袋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请。”
刚到雨澜轩坐下来,青年就暗中盯着小厮送上来的竹简,竹简一路到达楼筠手中,裴卿宛若到手的鸽子飞了,眼底的失落清晰可见。
楼筠瞧着好笑,偏不愿把竹简递到人手中,享受着人眼巴巴的视线,直到心中满足了,才大发善心发问道:“帝师喜好酸甜口的,还是辛辣的?”
这好像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因为裴卿竟然因为她的提问,认真思索起来。
见人一脸纠结迟迟下不了定论的样子,楼筠建议道:“还是一半一半?”
裴卿在腰间的布包上摩挲了两把,那张写着:切记不可多食辛辣之物的条子在脑中不断浮现,最终还是对美食的渴望占了上风。
“好。”
楼筠依言点了三道甜菜,三道辣菜:
糖醋排骨,拔丝地瓜,蒜蜜鸡翅,剁椒鱼头,辣子鸡,鱼香肉丝。
青年先是夹了块糖醋排骨,酸甜可口的排骨被炖的十分软烂,仅是放入口中,青年就满足地舒缓了眉眼。
裴卿吃饭速度不快,像是要把每一口菜的味道都在嘴里细细品味一遍一样,放进嘴里的每一筷都认真而郑重。
楼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吃饭,也看地入神了些,但......不是要辣菜的吗?怎么一口未动呢?
念头才刚刚闪过,楼筠就发现,青年落在鱼线肉丝上的神色纠结。
楼筠也不出言惊扰,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等待青年动作。
裴卿手中的筷子张张合合,反复了好几次才落到盘中,极其小心地夹了一段相对小一点的肉块,混着米饭落入口中。
这一次青年吃的很谨慎,没有立刻嚼动,而是放在口中静待了半秒中,一副紧张肃穆的样子,像确定食物是否能够食用的小动物,在多方探查后才安心地吞入腹中,大快朵颐起来。
许是鱼线肉丝给青年的鼓舞过于大了,青年夹向辣子鸡地速度明显快上了不少,毫不拖泥带水地夹起鸡块,衔入口中。
原本惬意舒心的眸子瞬间泛起水雾,自以为无人发觉实际上超明显地吐了吐舌尖,就在楼筠以为青年会放弃这道菜的时候,青年缓过神来的眼中带着吃到美食的餍足。
裴卿不会不能吃辣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道剁椒鱼头裴卿就碰不得了,想要劝阻的话刚到嘴边。
就见青年已经把鱼肉夹进嘴里了。
......
楼筠心道要遭,果不其然,剁椒鱼头的辣度根本不是另外两道菜可以匹敌的。
裴卿直接被辣的直呛咳起来,又碍着君子修养,只敢掩唇低咳,连多放点声音出来都不愿意。
看着青年一点点弯下腰身,咳到发红的脖颈,楼筠忙走到裴卿身边,想要为其顺下气。
却因青年悬挂在眼角的泪珠一愣,裴卿咳的浑身发抖,察觉到旁人的靠近,伸出来的指骨都泛着绯色,这抹绯色好像也跟着蔓延到了眼角。
手指轻轻拽动她的衣袖,青年强睁开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蕴着水雾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安抚意味,像是在让楼筠不要担心了一样。
阴暗的情绪不断翻涌,像被阴湿的沼泽地缠上,暴虐的情绪叫嚣着让她狠狠将青年按在桌上,让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染上惊惧,葱白如玉的指骨只能虚虚搭在她的衣襟上。
楼筠晃了晃神,按住额角,奇怪,上一世登上皇位后的暴虐情绪明明经过这一世二十几年的调养已不再发作。
怎么对裴卿就如此按捺不住了。
就是这一下恍神没有看住,青年就自顾自地拿了茶水往里灌。
坏了!那茶水好像是烫的。
不出意外的,青年眼角的泪珠像雨帘般滑落,原本轻扯着楼筠衣袖的手上也加了些力道反按在她的手腕上。
明明被烫意和辣意折磨地痛意难耐,却还是低着头,隐忍不发。
“裴卿,吐出来。”
楼筠从衣襟里拿出帕子贴在青年捂着嘴角的手下。
这时候裴卿倒是倔起来了,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就是不肯吐出来。
白白陷入咽不得,吐不得的境地。
“裴卿!”楼筠不由地沉了声色,但看到青年如此难受的模样又软了心头,出言哄道:“裴卿...帝师......乖,吐出来,没事的。”
许是被她诱哄到了,青年乖乖地把口中的茶水吐到她的帕子上。
此刻,眼角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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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弥漫到了耳廓和耳垂,见人垂头久久不语,就连搭在腕上的手也松了力道。
楼筠了然,这是害羞了?
刚想开口宽慰,就察觉到衣袖又传来一股细微地拉拽力。
“抱歉。”清冷的声音泛着哑意,像某种不可言说的事后之声。
转头看去,青年仍是转头背对着她的姿势,但浑身上下泛着粉红的羞赧意,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苞,悄然露出粉嫩花瓣下若隐若现的白嫩内里,诱人采硕。
“帝师以后莫再食辛辣了。”
裴卿一改羞涩之势,转身,抬头,满眼乞求,扯着楼筠衣袖的手用力,道:“不行......”
语调悠长,尚有余音,看着人心底发软。
只是,青年一气呵成的举动,很难不让她怀疑眼前这人不是个惯犯。
“唉——”几乎不可闻地一声轻叹,“那你只能吃那道菜。”
顺着楼筠的视线看去,正是鱼香肉丝。
啊——
青年哑然,半张的嘴皮子一碰就是要在挣扎一下。
“不然就一道都不许吃,我这就让人撤下。”楼筠语气严厉,显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裴卿耷拉着头,默不作声收回拽着衣袖的手,语气凄凄:“知道了。”
......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分明是为了他好,感情是她做了恶人?楼筠不由生出几分气。
许是觉出楼筠因他的态度心下不愉,讨饶道:“有一道已是极好了。”
青年如此知趣,楼筠倒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招人多送些羊奶,也好在裴卿被辣时,缓解一二。
裴卿面上浮现一抹清浅的笑,二人便不再开口,安静的吃了起来。
与裴卿作别后,楼筠回到太子府。
书堂恭候已久,“殿下,此女防备心极重,半点试探不出什么。不过观其言行,像是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
“哦?”楼筠左右转动着手上的青玉扳指,语气淡然:“那便将她送去帝师府吧。”
“是。”书堂带人下去,楼筠路过那人时,失笑非笑地与其对视,少女瞳孔一缩,脊背打颤,被猛兽盯上的战栗席卷全身。
不敢多看,攀着书堂的手,匆匆逃向门外。
楼筠收回视线,摇头失笑,她当那人多大的胆,还是不经吓。全然不觉得是自己气势骇人。
虽说担了公务,但下午到军营练兵的本职工作并非不用做了。
且裴卿身为帝师,下午也需在国子监教学。
楼筠换好骑装,在桌案上轻点三声,房内便闪出一道身影。
“主子。”
“去,将那名女子的身份查清楚。”
“是。”
楼筠放在近身的暗卫不是母家的,受上一世影响,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她还是觉得不安。
因为是顶替楼泽桉的身份,太子府的人不能大张旗鼓全换。但这半月余,太子的大半亲信都被她遣到别处了,只余几个能帮她共同掩饰身份的人。
5. 第 5 章
翌日,楼筠早早到了御史府,想要再看看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就算不见裴卿,也只是以为青年起晚了。
直到李府都探查的差不多的时候,楼筠才察觉不对。就是起得再晚了,也该来了。
驾马行至帝师府前。
还未来得及敲门,绛红锦缎祥纹袍的玉面书生赤脚踏来。
青年斜倚在门上,额戴金丝玉兰抹额,耳悬红玉金丝耳坠,颈环金丝八宝攒珠璎珞,腕上的金缠钏和脚上的玉蝶金铃脚环叮当作响。
明明一身非金就红,偏偏腰上衔着格格不入的九尾狐身青玉。
隐约能看出原本清秀模样的面庞抹上口脂,描上花钿,竟也雌雄莫辨起来。朝着楼筠懒懒招手,“太子殿下才来啊?”
嘴上勾起满是风情的笑意,看向楼筠的眼里却暗藏寒光。
柳眉一挑,言语讥讽:“唯恐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过数月,就连阿紫都不记得了。”
阿紫那姿态可不是迎接熟人的架势,怕是早就看出她不是皇兄。
来者不善,楼筠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回道:“孤更怕,数月不见已成贵府的门外之客。”
阿紫细细打量了楼筠一番,皮笑肉不笑答道:“那殿下可莫要再忘了我家主子食多辛味便会犯胃疾。”
......
这是替裴卿出气来了?知道阿紫出言不逊的原因,楼筠胸中没了对阿紫的怒气,却骤升对裴卿的怒意。
二十又二的年纪,还没孩童能管住自己的嘴。
“即使如此,劳烦阁下带我去寻帝师。”
楼筠态度温和,阿紫也知自己是在迁怒,眼前这个是久居深宫的那位皇女,又不是少主子的那位至交,怎会知道裴卿不能食辣?说到底,还是裴卿管不住自己。
上前带路。
饶是楼筠见多识广,不免也被眼前这华丽奢靡堪比满身铜臭“新贵”审美的宅邸风貌给震住了。
裴卿是这个风格?
楼筠错愕,注意力却逐渐偏移转下,被阿紫脚下的鬼步所吸引,变幻莫测,如梦似幻。这不是天下第一鬼步,“诡踱步”吗?
再探阿紫气息,细若游丝,却非颓然之势,只是主人善藏。
楼筠再次审视着富丽堂皇的帝师府时,眼里多了分郑重。
这帝师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小小的管家就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阿紫在前带路的脚步微顿,转向楼筠,眉眼赞赏,“看来殿下的武功精进很大啊。”
楼筠自然听得出来,阿紫是在说自己的武功要高过兄长,回道:“阁下才是,步法玄妙。”
阿紫眼神一禀,似是没想到久居深宫的楼筠能看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见识不凡,阿紫不过一个看院的,有什么步法可言,走着玩玩罢了。”
人家不愿多说,楼筠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眼前之景转换突然,忽如桃林,应接不暇。
不过一曲幽径,披金戴银的建筑就变成了清丽高雅的贤士居所。
鹅卵石垒好的小路前是一片青葱竹林,竹林下是大片草坪,不少圆形石盘交错其间,木板与石板交替形成的小路直通竹屋,竹屋特地往前做了一段屋地,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工器械,竹屋旁还有一块形状迥异但被削平的石桌,上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那草坪也并非只作观赏用,木板,草垛,竹片相互穿插,造出了许多小玩意儿,有直达竹顶的猫爬架,几处拐角还贴心的用草絮编了摇篮放上上好的锦缎作窝。
再往边,是一个类似葡萄藤架的木架,一条青蛇懒洋洋地挂在上边,鳞片光滑,向下钓着长长的身躯,眼前的蛇尾晃来晃去,惹得草地上悠然嚼草的兔子一阵抓挠,那分明有剧毒的竹叶青也不恼,只是左右荡着尾巴,似与白兔逗趣。
以那一蛇一兔为中心,旁边一只狸花猫正追逐着其他兔子打圈,再往后,一只大猫懒散地盯着眼前还不够它塞牙缝的仓鼠哼哧哼哧地嚼瓜子,还颇为坏心眼地用一掌遮住那仓鼠的囤粮,摄人的虎眸饶有趣味地盯着小仓鼠因囤粮不见急得在它脚边绕圈,还时不时对它手舞足蹈几下。
大猫和前边的三兔一猫一蛇之间还有一条细长的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清澈浅显环绕竹屋不知通向何处,溪流中断一出被安置了个小竹器,蓄满水便往前一敲:“嗒”。
有听到动静的动物不甚在意地瞥了眼楼筠继续玩乐,那大猫也一同望过来,却只是张大虎口,打了个哈欠,并无表示。
一小童从竹屋后端着碗匆匆往前跑,看到楼筠还不忘热情招呼道:“太子殿下今天也来啦!奇怪了,今天这大猫怎么不朝您龇牙了?”
小童摇摇头没把这事放心上,风风火火地进了竹屋。
左右这也没外人,阿紫也知道楼筠不是真的太子,便介绍起来:“这些都是少主自己养的,别看它们现在相安无事。当时为了不让它们互食,少主可是费了好大功夫的。”
楼筠听到声音回神,却因为阿紫的称呼陷入了沉思,少主?他们的主人不是裴卿,难道是上一任帝师?
阿紫带着楼筠走进木屋,一名白发老者坐在床头矮椅上毫不留情数落着榻上之人:“你说说,你说说,第几回了?说了莫贪口腹之欲,莫贪口腹之欲,多大的人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
又往前走了几步,榻上的人影显现,额头冒着虚汗,蜷缩在被子里,枕旁还蜷着一只白猫乖巧地用脸不断蹭着主人的额头,像是要为主人分担痛苦。
裴卿蹙眉,苦着张脸,听着老者地数落也不敢不应,只是捏着老者衣袖讨饶道:“我错了,应爷爷。”
青年面容姣好,犯了错也不闹,也不争论,只是摇着人甚是乖巧地讨饶,这模样任是谁,哪怕有了天大的怒气也得给他摇散了。
楼筠看着裴卿动作,心里有了计较,她叫这人昨天拉她衣袖拉的那般自然,感情是做惯了这事。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应易能这么样,只得叹口气,将青年的手塞进被褥里,嘱咐他好好喝药。
转身看到楼筠两人,先是下意识点头,问好:“太......”后眯了眯眼,改口道:“殿下好呀,我家少主人贪嘴,给您添麻烦了吧。”
老者留着长长的山羊胡,看向楼筠的时候眼里含笑,目光和蔼,话语里都是对孙辈的爱惜,让楼筠想起上一世带兵征战时,有一位将士的爷爷就是这么带着欣赏和不舍地目光送那位将士出征的。
神色也更柔和,更敬重了些,“昨日宴请帝师,也未曾多加看顾,帝师今日这般,某也要担点责任。”
应易摸着胡子摇头,给楼筠寻了把椅子,笑道:“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再说,殿下第一次与少主同食,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旁边喂药地墨池猛地一个抬头,反驳道:“太子殿下不是隔三差五就会给主人送吃食来吗?”
屋内知晓真相的三人笑而不语,墨池左右环顾,迟迟没得到答案,突然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惊道:“太子殿下好像还有个胞妹,这位莫不是公主殿下。”
药效好不容易有点作用的裴卿搭着墨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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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嗒嗒地起身,斥道:“墨池不可对殿下无礼。”
然后对楼筠告罪:“昨日贪嘴,劳殿下担心费心了。”
楼筠上前,将人按回床上,抱胸挑眉:“帝师若是真觉得惹我费心了,下回就管住自己的嘴,莫贪食。”
阿紫见此朝墨池使了个眼神,便和应易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骤然一空,明明是属于裴卿的地盘,可失去了熟人的他,最先无措起来,抱起枕旁的白猫,靠在床背上好让身形看起来挺拔些,不至于失了礼数,三千青丝落在红色的被褥上,映得青年少许露出的肌肤白得似雪。
楼筠自女尊而来,男女大防虽有,但多半都是男子更在乎些,像这样男子直接让女子进门,就是默许了的意思,又没有这个世界女子不见外男的思想,此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靠在床边。
起身伸手将人扶下来,安抚道:“好了,帝师先躺下来吧。”
身体好似又和裴卿作上了对,青年猛地将怀里的白猫抱紧,双膝屈起,低头耸肩,三千青丝滑过肩头,从青年脸侧垂落,还有少许从脖颈滑入半开的衣襟间。
楼筠视线高,再加上弯腰扶人,本就是从背上方看去,裴卿的头发又太漂亮,像在溪水里飘动着的上好的绸缎,顺着水波流动。
此时这绸缎又随着主人的动作滑落,楼筠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下好了,直接顺着发尾落入那若隐若现的衣襟间,似有似无的肌肤让搂筠仓皇将视线从恬不知耻的发丝移开,又到青年纤细的脖颈上。
偏偏手下的人还因为痛苦打着轻颤,颤抖的脖颈莹白的肤色上青筋因为疼痛尽显,像被无形的大掌禁锢了喉咙,被掐住命脉的小兽止不住地在凶手手里发抖。
楼筠摇头将脑子里荒唐的念头甩尽,松了手就要叫人,却被裴卿眼疾手快地拉住,“不要...”疼痛还未散去,青年的话断断续续:“不要叫他们,喝点药就好。”
又是一次几不可闻地叹息,楼筠认命地转身,拿起刚刚墨池没喂完的药,坐到裴卿床头,执勺,自然而然地递到裴卿嘴边。
帝师好像没想到楼筠会这样做,傻傻张口,忘了喝药。
楼筠将勺子递到裴卿嘴边的时候,也是一楞,想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余年的人生经历中,都没有帮别人喂药,服侍别人的经验,也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对裴卿做的这么自然。
就是代替兄长看护嫂子,也太过了些。于是将勺子搁回瓷碗:“帝师还是自己喝吧。”
与此同时,屋外,阿紫拿着他那破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望着紧闭地屋门不确定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
应易不以为意地下着石桌上的残棋,长咛一声回道:“你是不放心少主,还是不放心那位公主殿下?若是不放心少主,少主那副模样想必也做不了什么;若是不放心那位公子殿下,屋外不是还有我们吗?要真发生了什么,少主唤一声我们就能冲进去。”
阿紫合扇,在应易对面落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觉得他们会不会放那二人共处一室放的有点太自然了些。
拿扇柄在石桌上毫无规律地敲打:“算了,左右咱家少主也还没开窍,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些。话说老山羊,少主这盘棋你还没解开啊?”
应易执棋,左右踌躇,最后畅然一笑,将黑子丢回棋篓,释然道:“也罢,少主的才学早就超过我许多了,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是时候该走了。”
敲打声将停,狐狸眼青年朝眼前人说了什么,竹林风声簌簌掩去了声响。
6. 第 6 章
而屋内的二人:
楼筠接过裴卿喝过的药碗,见青年的脸色逐渐恢复,暗地里松了口气,彻底将唤人的想法吞进肚子里,坐到床头的矮椅上,沉声道:“这是第一次。”
“嗯?”裴卿本就因生病,神色恹恹,加之刚喝完药,整个人更加混沌,听到琢磨不懂的话语,仰头看人,眼睫像是春雨后茅屋上的屋檐,屋檐遮住了汇成水的雨珠,却没挡住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水汽攀在屋墙,再次汇聚成水滴,一点一点,好悬要再掉下来。
裴卿现在的眼睛就像那雨后的水汽一样,雾蒙蒙的,仿若再给他些时间,就能汇成雨水滴下来。
只不过水滴流过后留下的不是屋墙,而是宛若明镜的眼眸。
要哭了吗?
楼筠倾身,在手指要碰到青年眼尾的时候瞬间收回。
她,刚刚想做什么?且不说裴卿会不会哭,就算是哭了又怎么样?他是你哥夫!
楼筠背过身去,前世家国四面环敌时,她都未曾这么慌乱过,今生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要她心绪纷乱。
不可控者,杀之。
杀意在眼底翻腾,口中的血腥味唤醒了楼筠仅存的神智,再回过头去看,青年早就因为药效发作熟睡了过去。
怀里的猫儿因着楼筠刚刚发散的杀意,再楼筠要靠近裴卿的时候僵起身子,呲牙:“喵!”
倒是个护主的猫。
白猫看着楼筠一步步上前,不断低下身子作攻击状,却被楼筠一个眼神慑在原地,气短的一声“喵—”带着害怕和本能的退意。
即使白猫已经浑身发抖了都未曾将爪子挪动半分,楼筠眼底划过一丝赞赏,这猫倒是比不少人都来的有胆识。
寸步不让地继续上前,白猫呲牙迟迟不敢上前,就在白猫准备殊死一搏为主人献身的时候,楼筠一把盖在它的猫脖子上,上下撸猫。
“喵~”楼筠熟练地动作成功俘虏了这只护主的小猫一瞬,白猫猛地回神,却见楼筠只是帮裴卿掩着被角,瞬间软下身子在楼筠手里摊开柔软的肚皮,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楼筠要收回手时,还叛主地伸爪抱住将要抽去的手指,伸出猫舌讨好,这幅模样莫名让楼筠想起雨澜轩向她讨饶的裴卿。
将白猫抱在怀里,揉在白猫头上的手里加了小几分力道,像是想把对裴卿的怒火一并在这狸奴上泄了去,笑骂道:“主宠两一个样。”
可惜白猫丝毫不觉得这是惩罚,颇为舒服地朝人手心里又蹭了蹭。
怕裴卿怀里没东西,肚子会不舒服,楼筠离开时还朝里垫了个枕头。
屋外早就不知道畅聊到天南地北那个角落的阿紫看到楼筠怀里的白猫打趣道:“哟,难得见到二公子亲近人。”
应易摸着山羊胡跟道:“看来殿下比您兄长更得‘民’心。”
楼筠:......所以楼泽桉每次过来都是什么情景?一边被虎啸,一边被猫吓吗?
一直懒洋洋卧在草地上的黄黑纹大猫,在楼筠出来的时候,抬了抬眼皮,在发现另外两个两脚兽并无动作后,抖了抖脖子继续逗弄仓鼠去了。
楼筠在一旁的石椅坐下,“许是兄长太端正自持了,才不得这些小家伙的心。”
阿紫仰头大笑,应易低头掩笑。
只要熟知楼泽桉的都知道,什么天潢贵胄,龙子龙孙的天家气派,全是那厮装的,外人面前:谦谦君子,气度不凡。
一跑到熟人面前就是:“阿紫,你家少主呢?我要累死了!我要累死了!今天那几个老滑头把公务全部推给我,摆明了是要我过劳成疾!”
一路冲到竹屋,在那些兽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霸占裴卿的书案:“不行,孤要帝师,孤要帝师!身为老师,有责任为弟子解惑,身为人臣,有义务为君分忧!孤要帝师!”
就这几句翻来覆去嚷嚷,直到裴卿接了折子,再神采奕奕地提枪冲出来与阿紫过招。
每每落败,又嚎着:“裴卿,帝师,孤要学点厉害的招式,定要叫阿紫败在我的枪下。”
也是每每如此,少主就会淡定地将处理好的折子丢还给他,驱赶道:“根骨不行,就是天下第一枪法给你,你也打不过阿紫。”
提到往昔,两人眼里皆是怀念和笑意,楼筠将两人的尽数收入眼底,无端想到:虽然不知这二人清不清楚楼泽桉和裴卿之间真正的关系,但就现在而言也是颇有好感的。
指不定,日后就算知晓了也会同意;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楼筠心里自嘲:但,同不同意又与她何干呢?再多放些人去寻楼泽桉吧,免得她天天因这大衍帝师心绪难安,杀又杀不得,避又避不过。
茶过数盏,楼筠放下白猫起身道:“既然帝师今天身体不适,那我改日再与帝师商议。”
阿紫和应易瞬间敛了神色:“恭送殿下。”
楼筠止了阿紫相送,二人望着与她兄长如出一辙的少女逐渐在眼前淡却后,阿紫敲打着扇柄语气不明:“这公主竟比那太子还有帝王之气。”
应易闻言不语,只是顺着胡须的手速度明显变慢,良久叹道:“但愿不是骨肉相争的局面。”
“吱呀。”原本紧闭的竹门大开,脸上好上不少的裴卿披着外衣靠在门边争辩道:“她不会。”
大衍帝师通天道晓万物,楼筠身上帝王之气确实比楼泽桉要浓厚不少,但却一直有被压之势,帝王之气乃天象,被压制成这样,只可能是楼筠本身就没有要争的意思。
虽说只要是天家的孩子,天道就会降下帝王之气。但楼筠身上的好像不止这样,他许多年前冒险算过一次,楼筠那颗命星甚至要比楼庆还要亮,这怎么可能,皇帝本该是最亮的,但楼筠......
他那时年幼,不甘只看到这,还想再望下去,被他师父强行终止,直骂道:“你不要命了!迷雾重重,天道这是在警告你不要再看了!”
后来,太子和二皇子争权,他也忘记了这事,如果泽桉出事,若是真的...回不来了,以楼筠的才学品貌也不是不能坐上皇位,就是女子当皇帝势必要艰难些。
“好好好,不会不会。”阿紫忙飞到不让人省心的帝师身旁,边扶人躺回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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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道:“肚子好受些了吗?就起身,还偷听。”
裴卿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没有偷听。”
阿紫不置可否,嘴里只是哄道:“是是是。”
大衍历代帝师均是无父无母之人,但裴卿却不太一样,前帝师同裴卿之母乃至交,裴卿出生时恰逢阁内混乱,前任帝师又刚好来寻故友,掐着指尖一算,裴卿这命格再好不过,就是亲缘......
裴母听此,直接将裴卿交由前帝师,无论身份,活着就好;前帝师之后也未寻到比裴卿更适合的人选,就养在身边做了下任帝师。
早年,楼庆刚上位,江山不稳,本该师徒游历的传统就作罢,再加上前帝师有意削减裴卿同凡俗的联系,小小的裴卿就一直被养在皇宫的高阁上。
帝王年轻,宫中皇子公主尚未出生,裴卿身边连个同龄人都没有,又过了几年,裴卿生母腾开手,想起自己的孩子了,就不断给裴卿送师父。
前帝师本就分身乏术,除了必须教学的内容外,其余便全交由裴母送过来的人。
阿紫和应易就是其中两人,裴卿本身就少与人交流,得知身边会多出许多人的时候更是欣喜不已。
阿紫等人大多来自蜀地,喜好辛辣之物,但是皇宫人多眼杂,帝师宫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眼线,本就是一人一人潜入皇宫悄悄教学后轮转,宫人只觉小帝师最近好辛辣,和长身体吃的多了些,并未觉出旁的。
裴卿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这些个师父会离他而去,明明吃不惯辛辣之物,任是一点都不说,有时还会得到加辣的要求,只是默默让厨房多加。
要不是后头派了应易过来,他们怕是现在都没发觉裴卿不能吃辣。即使如此,裴卿肠胃本就弱,这些年在自己有意无意地摧残下就更不好了,偏偏这人不知为何真喜欢上了这川蜀风味。
阿紫是裴卿的最后一位老师,阁里都是江湖儿女,粗糙惯了,又没养孩子的经验,即便对裴卿甚是喜爱,但表达方式多有问题。
正所谓无奸不商,阿紫同老滑头呆久了,裴卿这种小孩子的神色自然是一眼就瞧了出来。再加上前帝师隐退,裴卿也到了年纪,外出扩府,就一直留在裴卿身边,这些年慢慢改正裴卿与人相处的方式,才叫人稍微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想法,结果又是和吃食有关的,让他一阵头疼。
至于太子楼泽桉某种意义上是裴卿的第一个朋友了,所以太子每每找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
如今太子出事,裴卿言语未达,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放松下来了。昨天楼筠误打误撞带裴卿去雨澜轩放肆了一把,才让人好好在床上躺了下来,也算变相地让人转移注意力了。
“过几日,老山羊就要走了。”阿紫冷不丁来了句。
正扶着阿紫胳膊回到床上的青年动作一顿,低头不知再看什么,良久才道:“那你呢?”
那明明不舍但又懂事的不再多问,只是小心翼翼试探另一个人的模样叫人心软:“我再多陪少主一会儿。”
青年半卧在床上,得到安心的回答,脑袋上下一点,再次睡下。
7. 第 7 章
旭日东升,清晨的露珠划过叶片从叶尖滴落,少女的长剑划破长空,水珠砸在剑尖最后消失不见,跪在剑尖底下的正是一名黑衣暗卫。
“主子,帝师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楼筠收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疑道:“裴卿?一大早来太子府做什么?”
嘴上这么问着,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外赶去。
影一不敢接话也不敢随意离去,只得低头默默跟在后边,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马不停蹄的楼筠又道:“府里也没个通报的?”
这话就带了点怒气了,影一吓得要跪,又怕赶不上主人的步子,面罩下苦着张脸解释道:“原是要通报的,帝师拦住了,说是让主人先练。”
楼筠进了太子府就把近身的换成了自己人,太子府的原班人马知道主子现在脾性大,寻常时候也不敢随意进内院打扰,再加上裴卿是帝师,往日与太子府还算有些来往,裴卿发了话,这些人自然不敢多言。
至于暗中的影卫,谁不知道楼筠练剑的时候打扰不得,若不是见裴卿实在等太久了,影一也不敢此时去提醒楼筠。这下好了,说不说都是自己的罪过。
暗处值班的暗卫看到被训的影一先是都松了口气,庆幸还好不是自己,后又彼此打着手势传递道:以后帝师的事情要优先处理了。
察觉到暗处动静的楼筠脚步一顿,眸光一沉,脚步也缓了下来,脚尖一转,脚尖的石子飞掷,不远处花园便传来一道重物掉落的声响。
底下的人看到掉到花园里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动不敢动的影五,知道主人动了气,均不敢再有小动作。
一直跟在后边暗自观察的影一看着自家主子的反常,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但现在还未查明,趁着快入外院时,身形一闪,当值去了。
楼筠想着影卫偷偷交流的内容,心里的不悦更甚,看到乖乖坐在堂中的裴卿,话里话外不免带着些迁怒:“帝师今日这么早登门,所为何事?”
裴卿因着昨天被自己小的人,还是个女子照顾还有些羞窘。此时明显感觉到了眼前人语气的不同,眼底闪过一丝迷惘,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又怕眼前的人只是因为不知楼泽桉以前是如何同他相处,而刻意疏离装给旁人看。
贝齿在唇瓣上碾了又碾,才道:“底下的人说那女子要见了我才愿开口,我想着殿下同为主审之一,便想邀殿下与我同行。”
楼筠心里暗道:明明审好了,眷写份送过来就是了,何必特意寻她一起过去。
想是这么想的,但青年特意过来寻的举动还是让她心情莫名好上不少,在裴卿身旁的椅子坐下,假装整理衣袍,刻意没看人,舌尖一转,问了句与心中想法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帝师府与太子府相距几里?”
“嗯?约莫十四里。”因为猜不出提问之人所想,青年的回答明显犹豫了片刻,指尖不安的摩挲着杯沿。
楼筠将帝师的不安尽收眼底,眯了眯眼睛,笑道:“哦?十四里?帝师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炷香,即便清晨街上无人,以帝师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大肆纵马。再加上,帝师还在孤这里,等了许久,这样算来,帝师岂不是一个多时辰前就从府里出发了?”
没想到楼筠算的这般细,裴卿楞道:“是。”
“所以帝师起的这般早,只是为了邀我去听证词?”
见号称天下人之师的大衍帝师被自己问懵,楼筠却丝毫没有收手之意,步步紧逼又道:“若只是此,帝师为何不遣人前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睡眠时光?”
裴卿思绪空白了一瞬,是了。这件事情明明有很多种解决的方法,他审完,写信告知楼筠;或差人相邀,他在府中静待即可。
可偏偏听到下属汇报的那一瞬,他就只记得今日早早来太子府亲自与楼筠相邀了。
饶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帝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思绪就是会在人无知无觉中无限放大相见的愿望,以至于失去了对常理的判断。
说难听点,这就叫做色令智昏。
发觉自己又开始逗弄裴卿的楼筠脸色突然变得相当难看,暗中警醒道:早点查完,早点脱离干净,上位者是不能喜形于色的。
冷道:“走吧。”
发觉身边之人心情骤降的青年,更是无措,将刚刚两人的对话反复倒腾了上千遍也没寻出会惹恼对方的话语。
万里长空中两只鸟儿相撞扑通一声掉落在刚刚影五砸下的坑洞中,影一朝着二鸟相坠的方向嘟囔道:“哪来的两只笨鸟?天上那么多道,怎么就撞上去了?”
楼筠和裴卿就这样一言不发到了帝师府。
阿紫抱胸靠在门边,远远看到驾马而来的两人,挥舞着手就想要迎接,再看到裴卿的表情时,动作一滞,默默退到门后,权当刚刚欣喜出来迎接的人不再。
闪到后院,习惯性想喊老山羊,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扇面半张,眉眼懊恼。
是了,老山羊回去了。
墨池捧着盛满药材的簸箕,探头探脑地踱步到红衣青年身旁怪道:“阿紫门主,您搁这看什么呢?”
红衣少年故作深沉望着院里的槐树,负手而立。
墨池认真等了片刻,毫不留情揭穿道:“编不出来就算了。”
青年摇头,脑袋上的饰物撞得叮当响,半阖的扇面敲在少年额间:“看破不说破。”
墨池因着手里的东西,躲闪不及,委屈嘟囔道:“附庸风雅。”
阿紫装作还要打,看着墨池绕过他捧着药材逃跑。
在石桌盘坐下,看着没下完的棋盘,轻叹:“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这边,楼筠和裴卿坐在殿内,殿内侍从也都屏退下去,那女子见到一同前来的楼筠先是一怔,犹豫片刻,还是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哭道:“民女...民女自首。”
两人都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下意识对视。
脖子仅是转了一半,楼筠像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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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又默默转回去,故意忽略青年有些失望的神色。
在她没弄清楚她对裴卿到底是哪种在意之前,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裴卿失落地垂眼,纤长的眼睫在青年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一眼瞧过去,格外可怜。
一直等不到两人反应的柔娘小心翼翼抬眼,只见两人的眼神都不在她身上。
......她这句话这么没影响力的吗?
“民女...”
柔娘还想要再说一遍的话被楼筠打断:“过程。”
“嗯?...哦。”
柔娘低头,发丝整齐的梳在脑后,直勾勾盯着双手,来回端详着,像是在欣赏当时残留的血迹。
“那天晚上,没下雨,风很大,火烧的特别快,我差点没逃出去。”
柔娘声音婉转,像极了枕在丈夫臂上,温柔分享家里家外趣事的妻子。越是这样,越显得现在场景诡谲。
“还好,我逃出来了。在杀了李安之后。”
跌跪在地上的女子,没了前天见到楼筠时的惧意。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是对世间的蔑视和憎恨。挑衅似地撇了眼楼筠,像是在等人问下去。
楼筠眉眼烦厌,她没兴趣观赏沉浸在自己杀人后畅意里的疯子,冷声道:“说事。”
见楼筠不耐,柔娘收敛了点,继续道:“我是李安养的侍奴,李夫人性情怯懦,背后又有父母亲族。她受不了李安在床上的喜好,就主动为他纳小。李安好面子,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装作琴瑟和鸣的样子。于是,我们就被当成侍女收入李府。”
“我不过只是其中一员而已,李安在房事上异常暴虐,那张床上不知死了多少人。我运气好,读过点书,比起其他人更得李安喜欢,以至于这两年,李安基本只唤我侍寝。原本还有别人可以分担一下,现在只剩下我自己,我能不恨吗?”
柔娘斜眼看着高坐在上位的楼筠,嘲讽道:“你们这些上位者都一样,都是草菅人命之辈。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李安这种畜生留在世上再去祸害旁人。”
“所以啊...”柔娘将手高高抬起,伸到两人面前:“我就买通李府的侍卫,去不同的药店抓药,配成了马上疯。每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在茶里下一点,每天盼着望着。”
“终于!”柔娘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面上带着女儿家的羞窘,仔细看,双眼只有堪称癫狂的快意:“我等到了!那天晚上我等到了!”
柔娘站起来,狂笑不止,在殿内转圈,裙摆摇曳,像盛开的血莲。
女子歪着头笑,满眼风情,两只手眼看就要搭在裴卿身上,在看到青年那双清冷的不带任何厌恶,不屑,只有仿若神明俯瞰人间的悲悯双眸时,仓皇起身。
忙整理衣摆,心中懊恼,她怎么能对眼前之人做这么冒犯的事呢?
楼筠沉着脸看柔娘又唱又跳,如若不是柔娘自己将手收回,在她要碰到裴卿的那一刻,她就能将人丢回地上。
8. 第 8 章
裴卿没察觉出身边两人截然不同的心境,满心扑在案子上,追问道:“所以,马上疯发作后,你就逃了?”
“怎么可能?”柔娘冷笑一声:“李安那个畜生被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所以我捅了他一刀,正正捅在心口上!哈哈哈哈!”
楼筠端茶,喝了个空,不悦地抿唇,想唤人,却发现殿内一个侍从都没留。
算了,将茶杯搁在桌上。手背突然传来一片温热,青年眉眼含笑:“倒好了,喝吧。”
。
裴卿不是长着双狗狗眼阳光可爱的模样,但此时却依旧给楼筠春风拂面的和煦感,就像在冬天晒太阳,心里的阴霾都被青年这一笑,这一句给驱散了。
楼筠心尖一颤,一时之间尚未出声。
青年捧了许久不见人接,原本饱含期待的眼睛里染上一层委屈。好看极了,像柿饼上的糖霜。
莫名的,楼筠想要是上一世她身边也有个像裴卿这样的人在身边,分担她的精力,她或许就不会死在叠满公务的桌案上了。
接过杯盏,青年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像过年从娘亲那拿到饴糖的小孩。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欣喜神色,却烫的楼筠不敢去看。
发现两个人注意力又不在自己身上的柔娘:......
她难道很没存在感吗?
见楼筠把视线重新放到她身上,她竟然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
赶忙继续道:“捅完之后我就放火走了。”
昂~
即使两人都已走神,听到柔娘的话后,还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
裴卿:“那你是何时将别院上锁的?”
“上锁?”柔娘似笑非笑地看向楼筠。
楼筠:不?问你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每次都要拿这种乱七八糟的表情和眼神看我?
“院里落锁是李安下的命令,先前有一个侍奴同李府的家丁好上了,夜夜幽会,李安自然看不得头上的绿帽,从那时便下了令,除了巡府的侍卫和晚上值班的家丁外,管家会在睡前将各个院落都锁上。”
楼筠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青年一点点盘问。
“那你又是何时将水缸里的水都换成油的?”
“也不是所有水缸都换成了油,也就李安院子周围的罢了。”
“油打哪儿来的?”
女子不答,裴卿又问道:“你是如何将匕首捅进李安心口的?”
柔娘扯了扯嘴皮子,要是问她的不是帝师,她现在估计就开骂了。但也正因为是帝师问的,叫她不知如何开口,才能不污了眼前之人的耳朵。
楼筠不动声色地将柔娘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柔娘是不是对裴卿有点过于区别对待了。
每次横眉竖眼的时候都是朝她,一开始也只愿同裴卿走。如果今天裴卿没邀她来的话,是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就不会故意演上这一出了?
虽然柔娘一举一动都像是恨急了李安的疯模疯样,但你细看她神色,就会发现,眼底都是清明的,显然是故意做戏。
但...她既然恨极了当官的,又为什么会独独信任裴卿呢?就二人的生活轨迹来看,应当是没机会遇到才是?
想着,面上不愉更重,总不能是裴卿在哪儿欠的风流债吧?
看了眼无知无觉的青年,心里摇头否认,裴卿生活轨迹简单,风流债什么的,轮不到他头上。
那边柔娘犹豫了一会,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那时我在李安身下,见他发作,顺手拿了身旁的匕首就刺进去了。”
身下?柔娘在说谎。
李安身上的背部的刀痕有明显的豁口,可见匕首是凶手从背后刺入的,再加上伤口是背部高,胸口低,也就是说凶手是自上而下的角度刺进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揭穿她的想法。
只不过,楼筠问道:“你同李安有什么仇,值得要你又是下药,又是刺刀,又是放火的?”
柔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坐在地上痴痴地笑:“帝师大人,太子殿下。知恩图报的故事听多了,民女同你们讲讲恩将仇报的故事吧。”
“我本是江陵人,十二岁那年,大旱,不止我家,村子里的庄稼都死了。我们一家同父老乡亲们一路逃亡,逃到了江南。江南是富庶地,我本以为我们一家能好好在江南生活下去。”
“但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好不容易在江南安顿下来,爹娘却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打到伤残,弟弟为了给爹娘治病,打了三份工,最后在搬货的时候累死了,弟弟死了,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我和爹了,我没有办法,只能绣帕子挣钱,但绣的手帕再多,别说爹的药钱,就是安葬娘和弟弟的银钱我也出不起。爹怕我出事,强撑着陪了半月,最后也走了。”
柔娘抬眼,水珠润在眼睛里,一滴未落。眼神骤然狠厉,唇角一勾,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就是烂大街的买身葬母父的故事了。如你们所见,救了我的就是李安。我原以为以李安的身份,定然是看不上我这种乡野村妇的,但我显然低估了李安的不要脸程度。”
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将腕上的袖子卷起,露出鞭痕,除却时间已久的青紫色痕迹,甚至还有不少红色的新鲜痕迹。
纵横交错的痕迹在纤细柔弱的手臂上更让人触目惊心,柔娘像是仍觉不够一样,忽地扯下半边衣襟。
裴卿被柔娘的举动吓到,下意识转头移开视线,柔娘注意到裴卿的动作,自嘲道:“帝师不必回避,左右清白都没了,给谁看不是一样?”
少女口中对自身的厌弃毫不掩饰,青年想要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看戏的楼筠皱眉,语气颇为无情:“衣服穿好,继续说。”
柔娘闻言愤恨地看了眼楼筠,像是把对李安的怒气都转嫁到楼筠身上了一样。
默默拉上衣服,“我不会,李安就把我送到教养嬷嬷那里学。一点没做好就要挨鞭子,克扣膳食,有好几回,我都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结果每每一睁眼,又是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根本见不到希望的可能性。”
“最开始我也反抗,但是......”柔娘屈膝蜷缩起来:“人都是会疼的,为了不让日子那么难过,我就努力的学,将嬷嬷教导的那些都一一学尽。我以为只要能出去,至少就不用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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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柔娘抱着膝盖,看着地面的眼神空洞,木木地开口,看似平稳的声线下藏着丝丝颤抖:“但是我错了,嬷嬷为了交差,不会真的在我们身上弄出不可消除的痕迹。但是这些人不会!”
“他们简直是畜生!畜生!”语调骤然凌厉,柔娘觉得自己好像还处在那深渊一样,眼底一片猩红。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柔娘瞪着眼愣愣抬头,就看见那谪仙般的人,低头垂眸同她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楼筠见到青年主动亲近柔娘的这一幕,心中却没有之前的暴虐情绪,柔娘约莫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裴卿这般动作就和对待小孩没有分别。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卿在看柔娘的时候,有一种上一世她太傅看小辈们的感觉。总之就一句话: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衍帝师,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四十二岁的年纪看待。
如果是这样的话,楼筠心里一沉,裴卿说不定还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欠过什么风流债,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在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情况下,某种类似于老父亲的做法,说不定真的会让人误会。
完全没发现身边人已经开始天马行空的裴卿:可怜的孩子啊,受苦了。
摸摸(注:摸他家后院毛孩子的手法。)
柔娘原本癫狂的眸子柔和下来,眼里的泪水直直往下掉,原先还是压抑的哭声,到最后终于按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之前表现的再成熟,在得到关心的那一刻,心里筑起的高墙尽数崩塌瓦解,爹娘出事之后紧绷的神经,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直直扒着青年的衣摆直哭。
突然变成木头人僵住不敢动的裴卿:!!!
迟疑地转头看向楼筠,青年眼里的惊恐也做不得假。是了,大衍帝师的学生都是世家贵族出生,这种扒着老师衣摆痛哭的行径,他们是做不来的。
被寄予希望的楼筠老神在在地执杯喝茶,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
青年不死心地再次看向女人求救,楼筠状似无奈地摇头,示意她也没办法,实则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真的,直直站在大殿中间,一动不敢动的青年,真的太可爱了些。
再说,要是这次不让青年吃点教训,谁知道这位心地善良的帝师下一次会不会又这样同情心泛滥。
不是她说,裴卿在人情方面有点太良善了。
看着那双外人看来生人勿进,在她眼里却和初生幼虎无疑的眸子,楼筠兀自陷入沉思。
这样的裴卿真的懂得什么是情爱吗?会不会,他和楼泽桉只是......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别的地方的楼筠连忙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是青年真的不懂的话,她当年看到树下两人的那个吻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楼筠迟疑了一会,第一次对自家兄长的为人产生了怀疑。
——总不能是楼泽桉蓄意诱导吧?(阴谋论·楼筠)
此时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位太子狠狠打了个寒颤。
9. 第 9 章 被自己吓到的帝师
柔娘哭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起身,看着眼前上好的绸缎被泪水打湿,手忙脚乱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
裴卿连连摆手,示意少女不必放在心上,转身落座,那模样怎么瞧都有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兀,楼筠拿茶杯挡在嘴前,遮住了差点出声的笑意。
青年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哀怨,宛如上一世被她送给父君消遣后带回来的狸奴。
心中顿生一丝心虚,清了清嗓子走流程道:“因为李安欺辱你,你便设计了这场凶案,杀了他?”
“是。”
楼筠眼底闪过些许玩味,状似无意地问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第三个人的痕迹,你知道是谁的吗?”
才刚刚卸下心防的少女,一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反问:“李安房间吗?”
楼筠手一顿,挑眉,“是,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说......”楼筠刻意拉长了语调,“那晚不止你一个吧?”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柔娘,瞳孔一缩,瞬间垂头,不再言语。
“柔娘?”裴卿开口帮着询问。
少女只是摇头,初来时整齐的发髻,也因着这三番五次地动作变得潦草,少女借着落下来的发丝挡住眼睛,无论两人怎么询问都不愿开口。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底下的人开口。
无形的压力压在柔娘身上。
到最后,已然招架不住的柔娘,话语里隐隐带着哭腔,哆嗦着爬向裴卿,哀求道:“求您了,求您了,就全当是我一个人做的吧。”
少女的额头磕在地上碰碰作响,楼筠不等裴卿反应,先发制人站到两人中间。
柔娘只见眼前突然多出一双绣着金色麒麟的锦靴,意识到眼前站的人是谁后,忙磕的更加用力,言语恳切:“太子殿下,求您了,就当是民女一人所为吧,求您了!”
“砰砰砰!”少女额头砸在地面的声音,像杂乱的鼓点,听着让人心烦。
楼筠不言,面容严峻,眼睫下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却还是默默用脚背止住了少女拼命磕在地上的举动。
她不是裴卿,没有心情也不愿去开导和理解旁人的心境。
世间疾苦她看了四十余载,坐在她上一世的那个位置上,若是每个人的苦难她都要去哀叹一遍,那她每天忙着伤心就够了,治什么国?安什么家?
比柔娘更惨的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在其位谋其职,她既然担了这案子,就不可能因其恻隐之心,对其他凶手放任不管。
裴卿......她是真怕裴卿动了恻隐之心,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姑娘,法理无情。”
听到声音的两人皆看向发声的青年,虽然两人的眼里都带着诧异,但楼筠的眼里多出一抹赞赏。
是了,当权者有恤民之心的同时,也不能忘记自己肩上压着什么担子,为官者,廉洁爱民是责任,公正严明的本职。
难怪大衍给予帝师这么高的地位和权力,大衍的历代帝师,品性,能力,甚至是样貌都是极好的。
为人臣子的不二人选啊。
楼筠内心蠢蠢欲动,怎么她上一世就没这么合心意的大臣呢?想挖人。
就连裴卿都这么说,柔娘也知道这件事情绝无转圜余地,眼里一片死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道:“即使如此,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大人们自己查吧。”
......
犯人这么不配合确实很麻烦啊,两人同时无奈叹息。
“就算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先将她压在你府上吧。”
“好。”
裴卿唤人将柔娘带下去,殿内瞬间只剩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为了不这么沉闷下去,楼筠开口道:“我回去让人查查柔娘刚刚说的那些,看能不能找出她在包庇谁。”
“好。”
青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到楼筠的话,乖巧地点头答应。
楼筠也没了话,起身想走,衣袖间传来一股拉力。
转身,青年捏在她衣袍间的指尖泛白,漂亮的指骨紧紧攥着布料,深怕它从中溜了去。
楼筠的视线从下向上转去,猝不及防撞进一片不安的瞳孔中,柔顺的发丝垂落两侧,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装扮,在这双眼睛的映衬下,全然被落寂腌入味。
裴卿不知道吧,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被一场倾盆大雨淋湿了的小狗,呜咽着跑回家,想扑进主人怀里寻求安慰,但又因身上脏污而站在屋外,徘徊不敢进屋。
无端的,楼筠的心里瞬间软了下去,眉眼在那一刻化开。
楼筠估计不知道吧,那一瞬间卸下冰冷的样子,就像千年的雪山融化,露出青葱草地,草地上在一瞬间绽放了万朵花蕊。
裴卿蓦然瞧痴了,这张脸他分明瞧过无数遍的,甚至这张脸的每一个阶段的变化,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原来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的感觉差距会如此之大吗?裴卿的样貌已经是人间绝色了,世间能胜过他那张脸的人,不过一手。
且不说他天天瞧自己,就能对美色彻底免疫。再者楼筠长得再好看,他这么些年看楼泽桉的脸也看腻了,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才是。
但他现下怦然跳动的心绪,显然不算平静。
奇怪?他也没有生病才是?
下意识要伸手搭在腕间为自己诊治,就见面前的人,斜了斜脑袋,神色慵懒带着些挑弄的意味,发出一声:“嗯?”
不知为何,刚刚还想要强留下人问个清楚的帝师,突然怯了场。
他想问:
为什么今天早上那么冷淡。
为什么今天早上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一天都若有若无地在和他保持距离......
越想,青年心里越是委屈。他不是情绪外放的人,阿紫用了四年,才得以让他在吃食方面以及犯胃疾的时候才会稍微显露一点自己的情绪。
可一旦对上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的人,他就好像与人对调了一般,控制不住地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情绪,想把心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展现出来。
想放肆,任性一回,上次吃饭也好,这次被刻意冷落也好。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试探楼筠的底线,想看看对方到底能忍受他多少。
如果没探到地他就跟变成贪婪的野兽了一样,开始疯狂向前入侵,直到楼筠把底线划出的时候才稍稍克制。
但下一瞬心里又会莫名涌现一股酸涩的情绪,鼓鼓囊囊地压在胸口,不断叫嚣着: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宠宠我呢?为什么不能开口哄哄我呢?为什么不能再关注我一点呢?
二十二年来头一次面临这样波涛汹涌的情绪,裴卿直接宕机在原地。
他......他是不是坏掉了啊?
这种让人害怕的情绪,怎么会是他心里产生的呢?要是师父知道了,肯定会痛斥他这些年来学的君子礼仪都白学了。
而且,如果楼筠知道他心里对她索求那么多的话,是不是也会感到害怕,厌弃,然后离开他呢?
一想到楼筠可能会用恶心,讨厌的眼神看他,裴卿就觉得喘不上气,眼睛一片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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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楼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的神色从不安直接转到失落,最后变成心如死灰。
裴卿实在藏不住情绪,害怕几乎要将人淹了去,眼尾就那样慢慢被染上红色。
饶是楼筠自以为没有人的情绪能逃过她的眼睛,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裴卿这情绪来的太突然也太无厘头了些。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臆想而吓到落泪。
但青年这幅宛若要被抛弃的可怜模样,还是让她心软。
又要哭了吗?
楼筠想着,手不受控制地抹上青年的眼尾,无奈道:“娇气。”
仅一瞬,裴卿的眼泪就不争气地一一滴落,一粒接着一粒,在光线下被照的晶莹剔透的。
楼筠想起之前看过的志怪类小说,里面就有一种生活在海里的人身鱼尾的妖怪,歌声妖媚,据说那种生物的眼泪便是珍珠。
继而转下,捏上青年脸上的薄肉,不怀好意道:“帝师莫不是妖怪变的?不然这么这眼泪掉的和珍珠一样?”
裴卿的眼睛蓦然张大,险些没反应过来,再看到女人眼里的玩味时,知道这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
又不知要如何对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就这么陷入了对自己表达不出的怨怼中。
自己生起了自己的气。
好端端的,这人又怎么了?
楼筠一阵头大,她年轻时就听其他女娘说过,小男儿的心思难猜,她当时还不以为意,以她的身份,哪用得着去猜别人的心思。
都是别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揣摩她的想法。
想不到换了个世界,风水轮流转,倒是她为了猜别人的心思而焦头烂额了。
说来也奇怪,她对猜裴卿的心思没有一点不耐,看到他委屈难过时会跟着紧张,看到他哭时,一会儿想让人哭的更狠,一会儿又舍不得人落泪。
娇气这词往往会和麻烦挂钩,但青年身上的娇气和麻烦,就像是怎么玩也不会腻的游戏一样,她只会想进一寸再进一寸去看青年还有什么不同样貌。
青年小心又谨慎地探查她底线的样子,就与幼崽踏入新家一样。
她乐意看人一点点试,一点点探,就是这人胆子太小了,有时她等不及了,就会想用些别的手段拉拉那人,让他进上一大步。
唉!
清心寡欲了两辈子的楼筠这一刻无比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栽了。
不过楼泽桉和裴卿的关系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楼筠的脸色又冷了回去。
如果两人真的有情,楼泽桉还能回来的情况下,她......她也想为自己争一下。
两辈子就对这一个人动心,她没理由不去争取。况且,当了那么久皇帝,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最后实在忍不住将人强娶过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脑海中突然浮现青年被自己圈养后天天在后宅以泪洗面的样子。
......
算了,要是两个人有情,裴卿也没移情别恋到她身上,她就远走高飞,离京城远远的,与这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如若两人没情,青年这些日子让她苦恼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还点什么东西来?比如第一次表白啊?什么什么的。
楼筠骨子里的自持还是有的,要她去刻意逢迎,小心讨好某个人她可做不到。
即便是喜欢的人也不行。
她能纡尊放过喜欢楼泽桉的裴卿,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换做以前的她恐怕真的会折了裴卿的翅膀,圈养在宫里,还压着人不得不对自己摇尾乞怜吧。
10. 第 10 章
“不...不是。”
“什么不是?”楼筠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后,只觉得畅快,也生了几分逗弄人的兴志。
“不是妖怪。”
怯生生的,带着羞意的话语,宛如蝴蝶飞至花蕊,引起一片摇曳。
楼筠也有些心绪不宁,将挂在指节上晶莹的泪珠举到裴卿面上,打趣道:“哦?那帝师怎的又哭了?”
青年毁尸灭迹般伸手盖住女人故意举起的手,将泪珠擦了去,偏过头嘴硬道:“没有,你看错了。”
楼筠盯着青年红透了的耳尖,勾了勾唇角,却没叫眼前这个变扭的人就这么把事情揭过去。
捏着人的下巴,与其对视,问道:“为什么哭?”
女人看着清瘦,手里的力道极大,强硬的将人禁锢在了她与椅子之间的方寸之地。
裴卿挣扎不得,就这么落入让他觉得万分危险的境地。
楼筠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答。
也罢,日后定要改改他这个不开口的臭毛病。
皱眉,松了指尖的力道,准备放人一马。
指尖与青年的肌肤错开,露出被她捏到泛红的下巴。刺眼的红色吸引着楼筠的视线。
楼筠神色一暗,指腹从下巴划到嘴角,复又回到留下红痕的地方,心里的野兽蠢蠢欲动叫嚣着,再用力一点,更用力一点。
让这个地方留下再也磨灭不掉的印记,属于......不,独属于她的印记。
“你今天......一整个早上都在刻意疏远我。”
青年泛着水汽的眸子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委屈和不满,让就要实施内心暴虐举动的楼筠顷刻回神。
但理解青年话语含义后随之而来的惊喜和兴奋逐渐将楼筠淹没。
楼筠暗自开心,细细打量着被她强制性圈在怀里的人。
青年因为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说出口,而羞窘着,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袍,眼睛扑闪着,下颌也因为紧张而绷直。
因为人低着头,她看不清青年的神色,但是极近的距离依旧能让她察觉到青年正不断发着抖。
发抖?为什么?是她吓到他了吗?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青年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如果只是这样就能吓到裴卿的话。她下次是不是应该温柔一些呢?
上一世被称为暴君的女帝破天荒想要对某一个人温柔一点。
而将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的裴卿,只觉得:完了!
完了!他竟然真地把这么幼稚的想法说出来了。
楼筠一定觉得他幼稚极了,二十又二的人了,竟然会因为觉得被冷落了就闹脾气。
一定会觉得他麻烦死了。
堂堂大衍帝师私底下竟然是这种人,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掉眼泪什么的,简直太丢大衍的脸了。
楼筠以后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带他去雨澜轩了。
是不是就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
裴卿陷入对楼筠的胡乱猜忌,和对自己的自厌自弃中,看起来也就更悲伤了。
楼筠看着周边气场变得愈发沉重的裴卿,心底一软,轻轻捏着裴卿脸上的软肉问道:“怎么发抖了?怕我吗?”
问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楼筠的声线竟然有些不稳,她打心底不希望,也不愿青年会害怕自己。
天下人都惧她,畏她,她都无所谓,甚至可以说她反而更希望天下人害怕她,这样更有益于王朝的巩固。
但裴卿是要做她枕边人的,即使无论是上一世她的父君,还是这一世她的母妃,都害怕他们的丈夫,她私心里也不想让裴卿害怕她。
至于为什么,她现在想不明白,也不重要,只要她将人一直宠着,捧着,就一定能让他不害怕自己吧。
楼筠想着,沉着脸观察着怀中人的情绪。
青年不答,只是小声啜泣着。
还是吓到他了吧,琢磨片刻,想要哄人。
漂亮的,矜贵的月中仙在她怀里胡乱摇着头,青年耳朵上挂着的青蓝色耳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被她捏在手里的软肉也因为主人大幅度的动作被迫充血,楼筠下意识松手。
就听裴卿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怕你。”青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不是因为怕她?那是因为什么呢?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同样会产生恐惧而发抖呢?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在楼筠脑中形成。
是因为...在意吗?是因为太过在意,无法承担失去的后果,而害怕到浑身颤抖吗?
裴卿,是因为这样吗?
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许,楼筠对着裴卿循循善诱,两人的身份骤然颠倒,好像她才是那个大衍帝师,正在为自己的学生“授道解惑”。
“嗯?裴卿,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我疏远你而哭?”
女人的话语像被碾碎的罂粟花,红色的汁水带着诱人的香气顺着空气蔓延,缠在他的手臂,绕过指间,越过唇口,最后攀上他的鼻尖,叫他上瘾。他的脚下仿佛有着万丈深渊,身体明明已经因为本能而害怕的战栗着,大脑却控制不住的想要往前方走去,心甘情愿地落入早已为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是...”青年含糊着,脑袋感觉像被浓稠的小米粥糊成一团,迟疑着,纠结着,迟迟说不出答案。
“是什么?裴卿,告诉我好吗?是什么样的关系能因为被疏离而哭?”
楼筠抚上青年的脸庞,小心地摩挲着,轻轻抬起青年的下巴,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思绪已经凌乱不堪的裴卿。
就像是对待心爱之人般的眼神,带着蛊惑的味道,引诱着,鼓励着自己的爱人大胆的说出心里的想法。
在情感方面堪称匮乏的裴卿,哪里经得起楼筠这般攻势,溃不成军,迟疑答道:
“朋...朋友。”
楼筠骤然加重指尖的力道,在青年的脸颊落下肖想已久的刺目红痕,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冷道:“谁会因为朋友疏远了一个早上,就哭成这样?”
裴卿吃痛,泪水挂在眼角,面对楼筠的问题噎住,眼里惊惶更甚,又想不出结果,最后不知为何想到楼泽桉,他与楼泽桉是好友,好友的妹妹应当也算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和楼筠的关系就是:“那...是兄妹?”
“哪家人的妹妹会这样对待哥哥?”楼筠无奈,捏着裴卿的下巴,带着人的脑袋一起晃,示意人再好好想想。
裴卿被她摇得头晕脑胀,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忙伸手按住女人的手腕,疑道:“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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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君臣?
楼筠险些被气笑了。
转念一想,若裴卿说的是实话。
“你对父皇也这样?”
青年蓦然瞪大双眼,驳道:“怎么可能!那是大不敬。”
楼庆是不敬,那楼泽桉呢?
楼筠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如若是兄长呢?”
什么兄长不兄长的?楼泽桉怎么了?
裴卿疑惑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楼筠急切地想得到答案,追着人又问道:“兄长也可以像我现在一样,这样对你吗?”
青年的目光涣散了一瞬,显然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几乎是瞬间,青年肯定道:“他打不过我。”
这和谁打的过谁有什么关系?
楼筠不解:“所以?”
“应当是我按着他。”
裴卿的语气太过自然和确信,楼筠的脑回路突然拐了个大弯,不是很确定地问道:“你是上面那个?”
啊?什么上面,下面的,裴卿没能读懂楼筠在问什么。
但女人的眼里满是认真,他胡乱地猜测:难道是指身份吗?
有些纠结道:“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
“所以?”
“所以,殿下自然在上面。”
......
楼筠盯着人信誓旦旦的样子,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想要压裴卿,就必须当上储君。毕竟天底下,除了最上面的那个位置,也没有其他身份能高得过帝师了。
这么说,裴卿原来是愿意被压在下面的吗?她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再不济也是互攻来着的。
毕竟就之前对两人的印象,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甘愿做下面那个。虽然,真切认识了裴卿之后,也觉得这人不太像是能做上面就是了。
反而是那种,旁人给个饴糖随意贿赂一下就会傻乎乎答应做下面的那种人。
话又说回来,楼筠毕竟在女尊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即便穿越到了男尊朝代,也没有随遇而安,同此间女子一样居于男子之下的想法。
以后要是想与什么人相伴一生,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下面的,也就是说在拿下裴卿之前,她还得教人与此方世界截然不同的房事问题吗?
一时间,觉得前路艰险,难阻万千。
不对,她在想什么?
被这人带偏了,裴卿连能做出这样亲昵举动该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呢。
曲指在青年脑袋上一敲,语气带着自己都难觉的宠溺:
“逗你玩的,可莫要再哭了。”
裴卿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坠下泪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再没有旁的能比眼前这人厌弃自己更大的事了。
也许是楼筠的语气给人的感觉太过安心,裴卿竟也放开自己,拉着人求道:“那你以后也不能无缘无故就疏远我了。”
楼筠突然很想亲一下眼前这个可爱到犯规的人,视线在青年饱满的唇上辗转片刻,转移到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上。
漫不经心道:“好。”
总觉得眼前之人有点走神的裴卿:“真的?”
楼筠好笑地回神,捏着青年鼻尖,逗弄小狗般左右晃了晃:“真的,安心。”
11. 第 11 章
得到想要的答案的裴卿,忽然意识到两人姿势的不对劲,手里使了点劲将楼筠推开。
楼筠从善如流,退开,问道:“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提及正事,裴卿也正了神色,道:“柔娘哪儿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派人顺着柔娘说的到江南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出柔娘不愿说的原因。”
楼筠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坐下,道:“比起这个,方才柔娘口子被迫害的人不止她一个,京城离江南算不上近,李安若是大肆残害京城百姓,早就被捅出来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暗地里向李安送人?”
裴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大衍是严令禁止人口贩卖的。
而且人口贩卖不是简单的事情,从人口的抓获到运送,这一路上的官员都脱不了关系。
楼筠心里想得和裴卿大差不差,看到青年那副模样,出言宽慰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没到那个地步。”
裴卿心里记着事,言语间带了几分焦虑:“我们下午去探探李安房间的那个密道通往哪里。”
“下午?”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下一刻质疑的声音传来:“我得了案子,其他公务都停的差不多了,但是我怎么记得帝师下午还得教书啊?”
少女半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晃眼的笑意。
裴卿匆匆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殿下要留下来吃饭吗?”
“留下来也是要走的。”
否则青年去国子监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待在府上?
“嗯?”
裴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楼筠反问道:
“不若,帝师要带孤去国子监吗?”
本就是随口一问,谁想到眼前这人竟真的听进去,当了真。
“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楼筠笑而不答,起身向外走去,“下午,国子监门口见。”
告别裴卿,楼筠并未直接回府,闲庭若步般逛到院内某处地方。
“阁下还不出来吗?”
金玉碰撞带着铃铛的声音传来,楼筠眼前翩然落下一赤脚青年。
阿紫执着扇柄捂嘴笑:“殿下怎知我在?”
楼筠看向道路两边的槐树。
“我见公子观察已久,还以为你想单独找孤呢?”
带着金丝玉兰抹额的青年抬头,漂亮的狐狸眼眸光流转,染了胭脂的薄唇轻启:“怎会?我不过是在晒太阳罢了。”
“你这话哄哄裴卿可以,哄孤就有些不够看了。”
阿紫收了玩笑的意味,认真道:“殿下发现了?”
“什么?”楼筠故意不答,随意在帝师府里走动。
阿紫跟在后边,时不时引着楼筠避开可能会遇见裴卿的地方。
“少主他对待情感的方式与常人不太一样。”
楼筠沉咛,只问:“缘何?”
“少主骨子里是个温良性子,前帝师公务繁忙,照顾不到小孩子的情绪。幼时少主就因为性子在恶奴手底下吃了亏。”
听到这话的楼筠下意识蹙眉,阿紫一直观察着女人的表情,见到楼筠为裴卿生气,眉眼舒展,继续道:“不过这些都被我们讨了回来。只是我们也没想到最后对少主伤害最大的是我们自己人。”
见女人望来,阿紫耸肩示意自己不好说,“反正多方因素下,少主面对自己人就会带着些刻意的讨好,他自己不觉,我们这些侍奉在他身边的,也只好帮着他敲打敲打。但,老山羊已经走了,我也待不长,墨池又是个没心眼的。”
“殿下。”阿紫忽地跪下,从衣袍露出光洁的膝盖,直直撞到地上的鹅卵石上,作揖:“虽然不知少主为何短短几日就对您信任有加,但看在少主为您兄长尽心尽力多年的份上,平日里多加看顾一下吧。”
裴卿她自然是会看顾的,但却不是因为楼泽桉,话说:“裴卿与我兄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不是师生加好友关系吗?”阿紫错愕,不理解楼筠为何这样问。
师生加好友?
“你什么时候到裴卿身边的?”
“六年前吧。”
六年前,楼筠心里盘算着,那时两人早就亲过了,阿紫不知道也正常。
楼筠这般整的阿紫内心不安,“殿下为何这样问?”
“你们少主可有龙阳之好?”
阿紫傻眼,将这六年裴卿的大小事都在脑中过一遍,确定并无遗漏后答道:“应该是没有的吧,少主连情窦初开的经历都没有。”
“哦?”
“少主是帝师,算得上是方外之人,不沾红尘。”
难道是她误会了,但是:“大衍方外之人反俗的例子可不少见。”
阿紫:......他私以为他家少主不会。
不过眼前这位殿下这么关系少主的情事也很奇怪,防备道:“殿下这么关心我家少主是为何?”
楼筠想不明白,绕开阿紫,向别处走去:“怕你家少主在外留了什么风流债。”
阿紫起身,快步移到楼筠身前,询问道:“方才我就想问,殿下在府里乱走,到底是在找什么?”
楼筠穿过阿紫,指着青年身后的屋子道:“找的就是此处。”
“这是柔娘的关押之处?”狐狸眼里满是惊疑,又挡到女人身前:“殿下分明是第二次来帝师府,怎么就寻到了柔娘的关押所呀?”
看着浑身戒备的阿紫,楼筠心下好笑,反驳道:“刚刚还想着如何把裴卿托付给我,怎么现在一副我居心不良的样子?”
“烦请殿下说明白。”阿紫面上的轻松不再,张开双手彻底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任何威胁到少主的人或事他都不想留。
哪怕是少主自己选的人。
楼筠侧了侧耳朵道:“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阿紫眯了眯眼,“敢问殿下师从何处?”
“无师自学。”
这就是不想说了,阿紫起势,扇柄朝向楼筠,“得罪了。”
顷刻间,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朝楼筠飞来。
楼筠唇间带笑,脚尖轻点,三两下躲过了漫天而来的暗器。
阿紫见状,眼里的兴奋更甚,楼泽桉离开后,他已有四年多不曾好好与人交过手了。
见楼筠游刃有余的模样,当即也不压制自己的实力,施展了诡踱步,就要出招。
楼筠不慌不忙,连躲数招,在阿紫蓄力要打出下一招势,骤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青年身后。
阿紫一惊,向下看去,楼筠脚下的鬼步与他分毫不差。
“你!”
世间会诡踱步的不过五人,眼前这个常年缩在宫中的公主又是从哪里学到的?甚至比他还要精湛,或者说,眼前的人内力比他还要高?
楼筠拿着从阿紫身上拿到的暗器,横在青年颈间,问道:“还比吗?”
阿紫见好就收:“是在下输了。”
话落,将路让了出来。
还以为阿紫会以命相拦的楼筠:“这会儿不阻止我了?”
阿紫眉眼恭顺:“您是少主和太子殿下信任的人,我怎么会拦您呢?”
楼筠沉默,那刚刚那一出是闹哪样?
“只不过是阿紫太久没与人过招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楼筠无语,“这么轻易就信了我,不怕后悔?”
阿紫软若无骨地靠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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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开的扇面,一面画着孔雀,一面画着橘猫。
“不怕,若殿下真有伤害少主的那一天,我们必将上天入地取您首级。”
阿紫语气平淡,可槐树下的落叶却无风自动。
“阿紫一个人也许不能拿殿下如何,但千千万万个阿紫也能将殿下扯下层皮来。”
楼筠嗤笑:“那我可得小心点。”
推开房门,里面是察觉到外面动静,害怕地缩在床脚的柔娘。
屋子不大,但胜在东西齐全。显然,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专门为犯人设下的牢房。
柔娘看到她,眼里一片死寂,平淡无波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殿下请回吧。”
楼筠自顾自走到房间唯一的桌边坐下,洗杯,倒茶。
“我不是裴卿,没他那么好的脾气。我问你答,听懂了吗?”
柔娘眼底闪烁,还想再争夺一下主导权。
写满她生平的宣纸就这样洋洋洒洒地掉在她床上。
柔娘浑身颤抖地一一拿起来查看,还是扛不住地跪到地上恳求道:“您到底要做什么?一切都是柔娘的错,求太子殿下别往下查了。”
楼筠盯着跪在脚边的少女,一言不发,看着人从不断恳求到心灰意冷。
俯身,用指尖抬起柔娘的脸。
“为什么不说?”
少女在与楼筠对视的那一刻彻底被攻破了心房:“我怕!殿下,我怕...呜呜呜...我怕...”
“怕什么?怕我们官官相护,怕她们不能逃出泥沼?”
柔娘泣不成声,两行清泪就这样顺着楼筠的手臂流入袖袍间,不见踪迹。
楼筠不动声色地撇了眼泪珠消失的位置,又看了眼正哭着的少女。
没裴卿好看...没裴卿哭得好看。
这个人真的是专门当做瘦马培养出来的吗?怎么哭得这么难看。
若是有人听到楼筠的心声,定要指着楼筠痛骂了,少女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还不好看?要是他们早就为美人拭泪,好生哄去了。
虽然一切的前提是,她不能是个杀人犯。
柔娘还是止不住哭着,楼筠松手拿出帕子擦拭,点出真相:“就算你把李安杀了又如何?难道你真以为豢养瘦马这种事情是李安一个人就能做得了的?”
白色的帕子从上空飘落,明明是上好的锦缎,就这样被主人丢在地上,就像她们一样,明明都处于大好的年华,就这样凋零了。
“崔柔。”
听到自己真名的那一刻,少女的神色有片刻恍惚,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柔娘,柔娘?打从这个名字被留下起,她就恨死了她名字中这个柔字。
好像这个字涵盖了她一生中所有的脏污,只要这个字没了,她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江陵小姑娘。
“你真以为你爹娘是无意惹了权贵吗?”
“难道不是吗?”少女的表情变得歇斯底里,哭到沙哑的喉咙里撕扯着发出怒吼:“难道不是吗?呜呜呜...难道......不是吗?”
那他们一家的苦楚是为什么?她毁去她一生幸福的是什么?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是她爹娘不为了那一分钱去讨那个麻烦,也许就不会被官差以冒犯权贵的名义被打到半条命都没了。
她的弟弟也不会死,她也不会被李安捡回去,落入魔窟了。
她甚至还怨过爹娘的斤斤计较,甚至还认过命,认为这一切是爹娘带来的祸患,她身为子女本该偿还,原来不是吗?
那她四年来受的苦楚都是因为什么啊!
“啊啊啊!呜呜......”
她恨苍天不公,恨老天不长眼,恨天灾,却不知其实是人祸吗?
12. 第 12 章
楼筠没有露出半分嫌弃的神色,当然,可怜,遗憾什么的也没有。
她说了,她没有时间同情别人。但她也没有打扰,任由脚底下这个经历坎坷的少女在她身边哭了个痛快。
等到柔娘彻底平复下心情后,她才道:“李安只是让你们家破人亡始作俑者的其中之一。”
“他们为了能够收罗到足够多且合格的瘦马,就利用各种突发事件,例如冒犯权贵等,逼着你们自己卖身。拿了卖身契,即便你们逃出去告到官府也别无它法。”
“那怎么办?殿下,求您救救他们!”柔娘本想抓住楼筠的衣袍,但是看到女人的眼神,又小心翼翼放下,转为扣弄自己的手指。
“你且告诉我,收下你卖身契的,当真是李安吗?”
柔娘愣了一下道:“我是,但其他姐妹的不是,当年李安拿了我的卖身契就把我留在江南了。所以我也没有经历其他人被挑选的命运,而是直接被送往京城,留在李安府中。”
楼筠了然,“那你可知,他们挑选其他的时候,有没有银钱往来?”
“这个...”柔娘垂头想了片刻,突然道:“应当是有的,我被送到李府的时候,本不能确定谁是幕后主使。但李安一有不顺心就喜欢找我,有一回更是喝醉了来的,那天晚上他床事上更是狠厉,一边打我一边说什么,到手的银钱没了,听着好像是送过去的人被退了回来。”
“也是因着这个,我才觉得李安是幕后主使。”
“所以,你认为杀了李安,其他人就安全了?”
“是。”
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看不长远。
楼筠叹了口气,抚额:“那你可知,若李安真是这条线上最大的幕后主使,他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死的,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仇家寻仇。”
“三品官员被刺杀可是大事,大理寺肯定是要查的,李安亏心事做了这么多,大理寺又要查,那与这些事情相关的人,为了自身安全,现在可不得忙着毁尸灭迹。”
“我没有,我不想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报仇?”
被说中了心事的柔娘呜咽着点头。
“崔柔,很多事情不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的。你以为拿你一条命换李安一家的人命很值,是吗?”
少女埋在地上,一声不吭,显然不觉得哪里有错。
“那被这件事牵连到的其他人呢?我敢肯定,如果李安是这件事背后最大的官,你想救的那些人估计也留不下几个了。”
“呜呜...”柔娘胡乱扒着楼筠的脚背,恳求道:“求您了,殿下,您现在同我说这些,不就代表她们还没死吗?求您了,殿下,救救她们。”
楼筠移开脚,这就是她来找柔娘的原因。
“还算聪明。”
楼筠拍桌,茶杯飞掷打到屋檐。
“找人把笔墨纸砚送来。”
躺在屋顶上晒太阳顺便偷听的阿紫。
“遵旨~”
被突如其来声音吓到的柔娘:哪里有人!
“待会东西来了,就把你当年怎么入京城的过程写下来,尽量写,多小的事情都可以。”
“是。”柔娘狠狠点头。
公事问完了,也该问问私事了。
“你是怎么认出帝师的?”
原本还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突然展现了明媚的笑意,少女眉眼间都是对往事的怀恋之意。
看到这个表情,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的楼筠:...这该死的风流债。
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道:“我并非爱慕帝师,只是帝师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崔柔进了京城后就没出过李府,裴卿更是连京城都没出过,莫不是认错人了?
显然屋顶上那人对这件事情也很是好奇,崔柔手边突然出现一块方方正正的光点。
茫然抬头,一双狐狸眼正含笑看着她。
崔柔:!好好看的眼睛...不对!好奇怪的人!趴在屋顶上听墙角。
楼筠察觉到阿紫的动作,眼角一抽,随手将手里刚倒满的茶杯丢上去。
伴随着叮铃当啷的声响,阿紫闪身,并将茶杯稳稳接住。
调笑道:“多谢殿下赐茶~”
楼筠:这要是她的人早就拖出去罚鞭一百了。
“帝师如何成为你的救命恩人的?”
“两年前,李安生辰。我在膳房发现催/情/药,那是每一个新人被送进来都会被下的药物。本来我也没在意,以为又是那个可怜人被送给了李安,结果却听见膳房里下药的人说,这是要送给前面的大人物的。”
“我原本以为是哪家小姐被李安看上了,毕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而且这种氏族小姐一向看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我反正已经被李安折辱了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无妨,就故意弄出声响,引那人出去,并偷偷掉包。因为不放心,我悄悄打听到了那位小姐会被带去的房间,藏在里面,想要在那位小姐进来的那一刻就帮人逃跑。”
“谁知,开门的人竟是帝师。”
月影绰约,青年脸上带着被侍从丢下的迷茫,看着屋内还有旁人,下意识移开视线,慌忙退到屋外,无措道歉道:“不知屋内有人,惊扰了姑娘,还望海涵。”
裴卿的模样太好了,她根本无法分辨一向喜欢只喜欢女子的李安为何会向一个男子下手。
“我本想告知帝师真相,让他快逃。”
但身体突生的火热告诉她,那个药物的不寻常,仅是闻到些许,也能产生催情效果。
裴卿见眼前的女子状态不对,在屋内细细闻了一下,蹲下身,搭到崔柔腕上号脉。
为了不让崔柔多想,还细心的多搭了一块手帕。
“得罪了。”不过一息,裴卿就得出了结果:“百花露?”
“听到这三个字的我心生绝望,你们可能不知这‘百花露’是什么,它是天下第一媚药,或者说媚香,它由两股香混合而成,吸入它的人不仅会极度渴求男女欢/爱。光是缓解就要同时和两个以上的人行事,且三十六个时辰内都不会消退,反而会愈演愈烈。”
“最后,吸入香气的人也会因为身体受不了暴毙而亡。但此香极其昂贵,我被嬷嬷教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一次测试功效时看过。”
“我当时完全思考不了了,只觉得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样昂贵的东西用在这种场合,李安是怎么想的不言而喻。我不仅吸了‘百花露’,还坏了李安的计谋,怎么看都是要死的。”
旁听的两人已经预料到了后面的故事。
“少主毕竟是老山羊的徒弟,肯定救得了你,然后呢?”阿紫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是,帝师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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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我解了药。”崔柔点头,“但仅是如此,我还是会被李安发现,弄死的。帝师当时可能以为我是什么大家小姐吧,在李安他们快要来的时候把我从窗边偷偷送走,让我逃过一劫。”
“你错了。”
“什么?”崔柔不解地看向楼筠。
“他没有误认为你是官家小姐。”楼筠淡淡道。
“怎么可能!”崔柔不可置信反驳道:“如果他知道我只是个栾/宠的话,又怎么会救我。”
“你不是说他给你搭脉了吗?搭脉势必要掀起你的袖子,李安府邸我搜过,里面有几个房间的衣物与其他房间不同。那些料子不用看,光是摸都能摸出来。”
崔柔呆呆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
楼筠又下了记狠药:“更何况,裴卿是大夫,官家小姐哪一个不是身家清白,你是什么身份他号个脉便知。”
“那他为何救我...为何要救我这样一个烂人。”
若裴卿见过崔柔,那他那天刻意拦住崔柔的动作,会不会也是在号脉确认?
楼筠猛地起身,也就是说裴卿可能很早就开始查李安了,只是被崔柔这一刺杀给乱了计划?
本想找青年问个清楚,余光却瞥见还在地上自哀自弃的崔柔。
福至心灵般懂了青年两年前的救助,和如今未曾戳破少女的原因。
“你这样否认,只是在玷污裴卿的善意。你不妨猜猜,他即没有点破你们见过,又没有强硬逼迫你说出真相的原因是什么?”
楼筠说完不等少女反应,夺门而出。
望着楼筠的背影,阿紫双手抱头,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屋檐下,少女悔恨的哭声不断。
江湖小报:
阿紫,江湖人称:玉面狐狸,夺命书生。据说天下没有他谈不下的买卖,身手上等,最擅幻术,切记,对战时,不可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裴卿还没下课,先回自己府上的楼筠看着手里递上来的消息,出神。
早在第一次见到阿紫的时候,她就让人去查了消息。这样的人江湖里应当有些传闻才是。
只不过,为何今日没对她用幻术?
楼筠透过窗户望向万里高空。
天空倒映在复杂繁冗的纹路里,阿紫眨了眨狐狸眼,眼里的纹路瞬间消失。
“少主,此人就当是你的出师考核了。”
阿紫的声音轻得像风,瞬间湮灭在空气里。
阁内一共派了十二人做裴卿的老师,天文,地理,医药,文学,武功,少主什么都学了,只剩下这人心了。
阿紫作为裴卿最后一位,也是教学时长最久的老师,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所有老师里最无能的了。
六年时间,别说教会裴卿看透人心了。他甚至都没把裴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也没能看透裴卿的世界。
是的,他没看出青年在想什么。
不是因为青年的心思太过复杂,相反,裴卿的心思太简单了,那满腔热忱,太干净了,也太热烈了。
他心思肮脏,不敢多看。怕看久了,就会对这世间多生出那么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希冀,多傻啊。
饶是如此,他也把能教的都教了。
少主,就让我这个不合格的老师也为您安排一个出师考核吧。
希望她不会让您,也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