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帝师是我“老婆“gb》
1. 第 1 章
“杀!杀!杀!”
血染黄沙,战鼓宣天,铁甲士兵踏着敌人的尸堆,高举大旗,宣告战争的胜利。
大军挥舞欢庆之迹,一铁骑却露出了截然相反的惊愕面容,朝军营飞驰而去。
碧瓦朱檐,雕栏玉砌。
“不好了!不好了!”
一紫色蟒衣,手执拂尘的红帽太监跌跌撞撞冲进坤宁宫。
苏韵头戴凤冠,身着凤袍,低头抚眉,察觉殿外喧闹,蹙眉开口训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游卓受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奴才知错,奴才知错,但此事刻不容缓啊!娘娘!”
游卓打从进宫就跟着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点小事不至于让他失了这么大的分寸。难道?苏韵心里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都下去!”
直起身子,支在额眉上的手滑至软枕,骤然抓紧,奢华绮丽的护甲刺破蜀锦,留下道道划痕。
“是泽桉那里?”女人声音颤抖,尽是紧张和后怕。
“是......”游卓伏在地上,彻底灭了苏韵的希望:“殿下......殿下他失踪了!”
苏韵听到这句话,身体一软,向后倒去,手里捻着软帕直捂胸口,胸腔起起伏伏,险些喘不过气来。
缓了片刻,女人紧闭的双眸睁开,担心孩子安危的脆弱神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久居高位的镇定与狠厉。
“这件事情可还有他人知道?”
“此事被苏将军压下,是太子暗卫连夜送过来的消息。”
苏韵坐在软椅上沉思,不日就是太子班师回朝之际,要是二皇子一党查觉太子失踪,势必会借机生事,那多年来的谋划就付之一炬了。
该如何是好呢......
女人愁眉不展之际,帷幕掀起,满脸病容但难掩艳丽姿色的少女缓缓走来。
“母妃不必忧心,不是还有儿臣吗?”
少女红衣罗裙,虚弱苍白的脸上带着一双格格不入的凌厉凤眸。
苏韵抬眼看向来人,“筠儿,你这身子......”
楼筠轻坐在苏韵身旁,“我的身子外人不知道,难道母后还不知道吗?”
她与楼泽桉乃龙凤胎,上一世身为女尊皇帝疲劳致死的她不知缘何来到这个男尊世界,成为了皇后的女儿,太子的妹妹。
为了这一世不在像上一世一样活的那么累,也为了不让皇后一势不那么显眼,她便自小伪装成体弱多病的样子,暗藏锋芒。这些,眼前之人也是知道的。
苏韵面上明显带着犹豫,筠儿与泽桉确实长的一模一样,外人是无法轻易分别出来的。但,让筠儿一个女子去面对朝堂那样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地方,她实属不忍啊。
“母后”,看出苏韵的纠结,楼筠劝导道:“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与儿子相似的面容让苏韵一阵恍惚,犹疑片刻,长叹一口气,还是答应了。
“那筠儿打算怎么做?”
楼筠转头与苏韵对视,“明日儿臣会到无妄寺为兄长祈福。”
苏韵一愣,随即摇头。
“这样不够......”
楼筠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苏韵的手背,道:“劳母后陪儿臣演一出丧子的戏码了。”
少女言语平淡,丝毫看不出是要将自己弄成亡人身份的样子。
苏韵大惊,提高的声调满是不认同。
“筠儿!”
楼筠平静与其对视,眼底尽是不容置疑,周身萦绕着上辈子掌权多年,被权力熏陶已久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饶是苏韵掌管后宫多年都被这气势一震,回过神来,竟觉得眼前少女竟有几分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当朝皇帝楼庆盛年时期的影子。
苏韵到底还是松了口,“那便依筠儿所言。”
女人神情忧虑,满眼心疼,脱下指套抚过少女的脸颊,“就是苦了我们筠儿。”
————————
翌日,由金丝楠木打造而成成的马车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车后浩浩荡荡跟着十余名侍从。
楼筠面带纱罩,搀着婢女的手缓步下车,抬眸看了眼等待已久的主持,垂头行礼,两人一同入了后院。
不过一刻钟,无妄寺的后院便燃起熊熊烈火。
当晚,帝大怒,后大戚,封寺,厚葬静安公主。
同天晚上,无妄寺后门多出一个面容丰俊的少年,打马向西南战场行去。
“驾!驾!”
楼筠手握缰绳,在丛林里飞驰。
两边树影绰绰,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带出来的都是精心挑选的暗卫,火把一放,换上同等人数的尸体,一行人一路南下。
争取在其他人发现异常前,狸猫换太子。
行至军营,一路马不停蹄的少女忽地拉直了缰绳,原地踏马,看向层层叠叠的圆顶时,少女一向平淡无波的眸子里出现点点怀念。
想当年她也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
“殿下?”
暗卫的提醒唤回楼筠的神智。
“无事。”
随即下马,同暗卫潜入军营。
最中央的帐篷内,苏长卿端坐在书案后愁眉不展,察觉异样声响,右手悄然搭在桌案旁的大刀上,面容严峻。
“唰!”
利刃破空,苏长卿起身,手执金乾月龙刀猛地向后砍去,刚踏实地面的楼筠一惊,真是够敏锐的,身形一矮,侧头躲过这一刀。
刀锋落到椅身,直将这有一指厚的梨花木从中间劈断。
楼筠扫了眼椅子的尸骸,叹道:好力道!
哦?苏长卿眉头一挑,来者本事不小,能躲过他的快刀,手腕一翻作势又要一砍。
这一刀蕴含着苏将军雄厚的内力,楼筠嘴角一抽,还真下了死手啊,抽出腰间的匕首,灌以内力,将这一刀格挡下来。
趁苏长卿下一招来临之前,楼筠率先扯下面罩,唤道:“舅舅。”
她可不想真的和自家人打起来。
苏长卿见到熟悉的面容明显呆滞了一瞬,张了张唇,“太子......不对,你是筠儿!”
如果是泽桉的话,不可能这么全须全尾的回来。而且太子的武功他知道,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想到这个,苏长卿的面色又冷峻了起来,眼中满是猜忌和怀疑。
“筠儿不是自幼体弱吗?你到底是谁。”
眼见刀尖又要架到脖颈,楼筠拿出苏韵的贴身玉佩和亲笔书信,解释道:“舅舅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树大招风。”
如果楼筠毫无保留的展现出自己的才能的话,以她的身份地位怕是又要引起一众世家子弟动歪心思了。
倒不如就用虚弱不堪的身体暂时绝了他们的念头,也能省下不少事端。
见到自家妹妹的贴身玉佩,苏长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接过书信,展开细细查看后,刚刚还充满怀疑的眸子瞬间柔和起来,“筠儿,你受苦了。”
......
不愧是兄妹,话术都一模一样。
稍加安抚了苏长卿,楼筠正色道:“现下传回朝廷的消息是兄长受伤修养不日班师回朝,现在我已赶来,能将朝中眼线遮掩过去,就是舅舅暗中寻找兄长的动作要更隐秘些了。”
苏长卿点头,“明白,三日后我便下令班师回朝。至于筠儿,你就借由养伤躲在马车里别出来了,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全凭舅舅做主。”
毕竟不是她与将士们朝夕相处,与楼泽桉势必有一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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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之处。回京途中还是谨慎点为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想让太子死在回京路上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太子现下还因重伤无法率军。
回京途中,多方势力不断查探,楼筠坐在马车正中,手里拿着从宫中传来的密报。
她就说没这么简单,二皇子一派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断派探子过来试探她的身份。
不断涌现的探子当中除去二皇子的,竟还有一股势力来自帝师裴卿......
想必皇兄失踪的事情,母妃那里也是瞒着帝师的。
瞒着也好。
帝师送来的信中是告知皇兄,她葬身火海,对皇兄的安抚之情。
楼筠拿起那封字迹隽秀的信,是上好的谢公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送给信任的人,纸张都用的这么有辨识度。
也不知是用的什么墨,信纸上带着独有的清香。
仅是这几点不难猜出写信人身份不凡,且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
信中言辞恳切,句句都是对阅信人情绪的劝慰和安抚。
可见裴卿对楼泽桉的关心与在意,楼筠心下感叹,虽然两个男子的情感不容于世了些,但这裴卿也确实不枉她兄长的一片真情。
大衍帝师裴卿是天下之师,负责教导天下读书人的同时,自然担当着教导所有皇子的帝师身份。
太子楼泽桉便是因此与裴卿相识的。
两人在师生背德关系的情况下,还愿意突破世俗观念,也着实令楼筠佩服。
先前她还可惜,依着皇兄这个身份,裴卿是注定要痴心错付的,这下皇兄又下落不明,要是真让裴卿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他遭不遭的住。
但这些都是她幼时无意间发现的就是了,裴卿现在在朝堂上还没有明确站位,想必也是皇兄的授意,也难怪母后对其信任度不够,瞒着人了。
“唉——”
少女长叹一声,也罢,看在他对皇兄一片真心,她回去之后多关照几分便是了。
在回京前的最后一站,所有人都开始松懈时,一道厉声划破夜色:“保护将军!快!保护将军!”
夜色昏暗,护在楼筠身边的士兵才刚亮起火把就被刺客暗杀,火光在黑暗中,又燃又灭,明明灭灭的火光明立马就引起众人的恐慌。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快!快熄灭火把!”
......
有人出言反驳:“但我们人多,所有人都点起火把,不就把周围都照亮了吗?”
一时间,众人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于此同时,刺客已经潜入马车逼近楼筠了。
楼筠一脚将刺客踢出车外,翻身下车,绕至车后,将那把无比陌生的龙咛枪提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不如长剑轻巧。
楼泽桉擅枪,她擅剑,且用长枪对付近战杀手,怎么算都是她吃亏,但现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一□□进刺客胸膛,血液四溅,被枪上红缨挡住。转腕打横枪身,骤然逼仄的空间,顷长的橫径上指敌人,下挑友军。
啧,麻烦。
“锵!”
落地插枪,枪柄深陷一尺。
长枪攻击范围太广,在暗中敌我混杂的情况下容易误伤。楼筠只得弃枪,掏出胸前匕首,格挡从各个方向飞掷而来的暗器。
一味防守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找到机会进攻,楼筠正犯难时,鼻尖突然嗅到一抹暗香。
这个味道...
楼筠转身还没寻到暗香来处,那人就已经护至她身后。
距离的拉进成功让楼筠想起是何时闻到这抹味道,那封帝师给兄长的信!
她原以为信上若有若无的味道应来自某种特殊的笔墨,现在才知那分明就是裴卿身上的药香。
“裴卿?”
2. 第 2 章
“是我。”
熟悉而清冷的声线给楼筠下了个定心丸。
心下一喜,刚要开口讨要兵器,手背就传来铁器冰冷的触感。
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殿下惯用什么,所以只带了长剑。”
暗中,楼筠反手接过剑柄,笑容恣意,自信道:“正合我意,多谢帝师了。”
手持长剑的楼筠如虎添翼,直冲敌群,裴卿紧随其后,为楼筠死守身后的薄弱之地。
明明是第一次合作,二人却如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对彼此信任至极,楼筠和裴卿合体势如破竹,瞬间杀出一条生路。
时隔多年再次经历如此酣畅淋漓的对战让楼筠心情大好,心中暗道,有机会一定要和裴卿对战一次,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不常见,但她认为裴卿有那个本事。
骨鞭卷上最后一名刺客的腰身,长剑随之插入刺客心脏,二人相视一笑,显然是没想到两人的动作会如此统一。
楼筠的视线划过青年手中的长鞭,她更没想到的是创出被天下武者追捧的凌波剑法的帝师,最擅长的兵器竟然是长鞭。
一切都尘埃落定,楼筠本想同裴卿说些什么,裴卿身旁的部下就已出声提醒:“公子,我们该走了。”
楼筠抬头,天刚破晓,细长的白光将夜空一分为二,天要亮了。
再次回头,留给楼筠的就只有青年干脆利落的背影和面纱转瞬即逝的最后一角。
直到裴卿一行人消失不见时,楼筠才恍然回神。抚上剑身,裴卿来得快走得也快,如果不是这把剑还留在自己手中,她怕是要以为昨天晚上的并肩作战是自己的一场梦。
将长剑交由身边的暗卫,楼筠拔起长枪,翻身上马,朝大军喊道:“回朝!”
“是!”万军响应。
彻底升起的太阳,高高挂在上空,毫不吝啬的将光芒都加注到这个军队上,每个士兵身上都萦绕着金色光晕,远远望去,犹如神兵天降。
不断向京都前进,离城墙还有百余里时,远远瞧见了前来恭贺的百官。
最为显眼的还是一众古板官服中,一位身着雪衣,身姿如松的青年。
二人遥遥相望,明明夜里才刚见过,但楼筠现在才彻底看清裴卿的样貌。
青年位于百官之首,与其他人间隔数米,整个人显得清冷而疏离。三千青丝被蓝白色秀着芍药的发带绑在脑后,露出饱满而红润的耳垂,耳垂上坠着青色玉石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与楼筠充满兴趣的视线不同,裴卿的眼神中无一丝波澜,如果不是昨天那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都要以为是不是认错人了。
青年率先上前作揖:“臣恭贺太子殿下大胜凯旋。”
身后百官再齐声恭贺道:“臣等贺太子殿下大胜凯旋。”
楼筠抬手,示意百官起身,一行人浩浩汤汤入城。
夹道欢迎的百姓除了止不住朝楼筠身上丢花,更多时候,是朝不知何时跟在楼筠身后的裴卿丢花。
楼筠用眼角扫了下给裴卿丢花的百姓,除却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外,还有不少少年也是眉眼羞涩,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祸国殃民。
没由来的,楼筠脑子里蹦出这个词。思考半响,又觉得这个词倒也不算冤枉了裴卿,不仅普通百姓迷恋帝师,就连她那好哥哥太子殿下都对这人倾心已久,若是楼泽桉真因裴卿终身不娶,那这堂堂大衍帝师就真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回京没多久,皇宫就为大军准备了庆功宴。
也是,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朝代,就算薨了一个皇女,也冲不淡太子带着功勋回朝的喜悦。
更何况太子得胜凯旋于楼庆而言,算是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了,甚至拖着病体都要来这庆功宴,更遑论其他人。
觥筹交错间,楼筠学着平常兄长的样子与朝臣们推杯至盏,虚以委蛇。
眼前不禁闪现上一世当皇帝每天不得不忧心头疼的时候,心中苦笑,兜兜转转两辈子都是劳苦命。
视线一转,白衣似雪的青年高坐在殿上,方圆三步内空空如也,竟真落得了个清闲,在那埋头苦吃。
......
青年手执银筷,筷尾衔着御膳房拿手小吃芙蓉糕,眼瞧着香甜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偏生有个不识趣的官员上前攀谈。这下好了,裴卿只得放下刚碰到嘴唇的点心,那模样看着还有些许可怜,抬头看向来人时,眼里尽是没吃到糕点的可惜和怨气。
楼筠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些时候,就当打发无聊宴席了。还没觉得过瘾,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被人抓了现行,楼筠也不觉得尴尬,上一世被她这样盯着看的人,别说瞧回来了,只怕早双腿打颤跪下来磕头求饶了。
两人遥遥相视,裴卿突然打发走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悄然行至她身旁。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满是酒气的宴席上,裴卿身上清冽的药香就更为突出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暗香闻着让她因酒胀痛的脑袋舒缓了不少。
首颌,起身随青年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秋季天凉,池子里倒影着缺了半边的月亮,风来,落下不少竹叶,泛起层层涟漪,两道身影隐隐错错。
“殿下如今如何了?”
“什么?”
清冷的声线被竹叶击打的簌簌声掩盖。回头望去,青年原本疏离的眼眸被水汽浸润,眼尾还带着可疑的绯色,薄唇抿得发白。
不?现下什么哪来的诱因能激出这一张美人垂泪图来?
但,楼筠认真端详了裴卿片刻,饶是她阅人无数,都不得不感叹,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内心龌龊之人,见裴卿如此神色,怕是早就在内心升起无数非分之想了。
抛下心中杂念,正色道:“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裴卿点头,应道:“倒是与我的消息一样。”
楼筠没有立刻回应青年,她脑中在为青年如此神情寻一个合适的由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卿如此许是对皇兄太过痴心,才会克制不住,在她面前落泪。
也难怪,她顶着和皇兄近乎一样的脸,相差无几的声线,还替用人家身份行事。可他真正的恋人却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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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压抑不住情绪也实属正常。
自觉已知晓真相,再次开口时,不免带点宽慰:“母后与舅舅均已派人去寻,帝师切莫太过担忧。”
楼筠言辞恳切,均是对青年可能会想不开的担忧。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脑回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卿这边听到友人妹妹不仅没有因为兄长下落不明而自乱阵脚,反而还帮忙宽慰他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原本满腹安慰人的话,最后挑挑拣拣就说出一句:“殿下才是,切莫太过伤心了,有任何需要,裴卿义不容辞。”
竹林里不知哪里飞来两只笨鸟,估摸着是夜色太黑,“扑通”一声相撞,眼冒金星的一同往别处飞去。
楼筠听到劝慰,抬眼,青年眼角还衔着泪,点点星光落在裴卿身上,像是那随时要羽化登天去的云中鹤,月中仙。
能得如此如玉似仙的人倾心,皇兄运气还真是好。
裴卿眨了眨眼,秋风瑟凉,本就刺的他眼里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而后不知哪儿起的阴风,吹得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阵风起,裴卿衣薄,身形摇晃,俯身低咳,连带着脚下也踉跄了几分。
但这一切在楼筠眼里又变了一番意味,想不到裴卿竟已伤心至此,站都站不稳了。
忍不住开口关心道:“夜里风凉,帝师还是早先回去的好。”
裴卿心里感激,兄妹两都是宽容和善的主。
“多谢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也早些休息。”
待裴卿离去时,她方才想起,那人还有一柄剑在自己这里。
也罢,下次寻到机会再归还吧。
半月后,朝堂上。
楼庆朝大殿上甩出一则奏章,大骂道:“李安在自己家中...咳咳...被刺杀,凶手半夜纵火焚尸......咳...死伤无数。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朕眼皮子底下...咳...被人杀害焚尸,到底...咳......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出如此行劲,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咳咳咳.......”
帝王盛怒之下,朝臣却为了李安身为御史大夫,其手中必有不少群臣把柄,而互相争夺这次案件的负责权。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大殿上兀地站了一道与暗沉官服格格不入的白衣。
青年还是一身常服,腰间悬挂的佩环叮当作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嗒嗒”声,像是敲在了群臣心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朝堂瞬间万籁俱寂。
但造成这一场面的青年,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悠悠上前。
清缓的声线,恰似其腰上玉器相击,“陛下,臣愿意彻查此事。”
楼筠的视线不自觉间落到裴卿身上。
帝师发话,无人质谑,只得等龙椅上那位开口。
半响,玉帘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咳咳......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帝师和太子去办。”
“臣遵旨。”
“儿臣领旨!”
楼巽等人本因有太子介入而不爽,但一起与之共事的裴卿都没发话,他们自然也无法反驳,这下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3. 第 3 章
退朝时,楼筠和裴卿走在最后。
青年低着头,步履款款,依旧是木屐踩在地上的“咯嗒”声,楼筠探头观望了片刻,发现人纯在发呆。
让她想起前世养的狸奴,有时也会蜷在书案下,一动不动发呆,心中突起了玩闹心思,要是现在出言,青年也会因为受惊,像上一世她养的狸奴一样,双眼圆瞪,浑身炸毛吗?
“帝师今天怎么穿着木屐上朝?我观今日也未曾有雨啊?”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吓醒了神游在外的裴卿,脚下木屐声将停,身体明显僵楞了一瞬。
像是原本傲然立在院中的仙鹤安然享受阳光滋养的时候,被误闯到此处热情问好的凡人吓到僵直了身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偏头看去,那凡人还满脸笑意,叫它生气不得。
没想到自己真能吓到裴卿的楼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青年做出和记忆里狸奴一样的反应,心下雀然,俯身道歉道:“是我唐突,惊扰了帝师,帝师勿怪。”
虽然少女饶有趣味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歉意,但楼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卿还能真和人计较不成,只得摇头说:“没有,不碍事。”
“所以帝师为何穿木屐?”
裴卿因楼筠的提问向下看去,楼筠也随着青年的视线移动,如玉如瓷的足背上缠绕着两条红绳,许是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红润的足尖蜷起,足背紧绷,生生让那两条红绳磨出两条红痕来。
一种宝物被损的不快席卷楼筠,蹙眉,转上,青年的脸色不知何时爬满了羞意。
“今早起迟了。”
饶是楼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缘由。
“噗呲。”轻笑出声,强迫与人对视,打趣道:“那帝师大人明日可莫要迟了。”
裴卿哪看不出来楼筠是在拿他寻开心,但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只会匆匆别开视线,顺从道:“不会的。”
回到太子府,楼筠的脚步一顿,坏了,又忘记问如何还剑了。也罢,日后一起查案,机会多的是。
翌日,两人在李府门前打了个照面。
楼筠高坐在马背上,三千青丝被金玉冠高高束起,手持缰绳,垂头笑望着地上准时到达的人:“帝师大人早啊~”
青年今日并未束发,头顶和耳侧微微翘起几缕发丝,额前甚至还有卷起来的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想来又是起迟了匆匆赶来的吧?
“早。”
今天的裴卿倒是没穿那万年不变的白衣,一身青衫,腰上系着金鹘啄鹅玉绦环,坠下两条青色流苏,右肩至左腰还斜挎着一个绣着一只绣虎的素色布包。
不似前些天一副随时准备羽化登仙的样子,今日的裴卿像是刚走出师门,云游试炼的医者。
楼筠向前探了探身子,马儿因为身上重量的改变踢了踢蹶子。
指着翘起的头发,眼里含笑:“帝师这又是起迟了?”
青年下意识抚上脑袋,脚下因马儿吐出的鼻息,微向后退了退。
“不算迟。”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狡辩的意味。
楼筠心慈,没揪着这点不放,转而指向布包,噙着笑问道:“帝师出门怎的还背着个绣有狸奴的布包?”
青年神情茫然了片刻,布包?直到手往腰上摸到此物,才意识到少女问了什么,抿唇答道:“墨池让我拿的,说是会用到的东西。”
墨池?这又是谁?
楼筠垂眼,翻身下马,行至裴卿身前,倾身逗弄道:“那包里都放了些什么物什?”
距离骤然拉近,裴卿这才发觉少女竟然和她兄长一般高,他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少女坚挺的鼻尖。
兄长都未带给他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却乖觉地低头翻包。
“面纱,手套,银钱,还有几瓶药粉......”
青年如数家珍地把包里的物品一一报出,翻找出纸条的时候,飞快地展开一看,又做贼心虚般地飘忽移走视线。
这又是那个叫墨池的人写了什么?
楼筠心里腹诽,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莫名的怒气打哪儿来。
抬手做势,“走吧。”
同裴卿一起踏入李府,大大小小的门早就因救灾和出逃被强制卸了下来,二人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据报案的说,那凶手行凶时内外院的门都被锁了起来,两人一路向里,越往后,房屋的焦黑和破损程度就越重。
同烧毁状况一同改变的还有青年的表情,裴卿许是嗅觉发达了些,被尸臭熏得直皱眉。
毕竟是深秋,天凉又无雨,尸体的腐烂程度还好,楼筠倒是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但那边裴卿已经趁她不注意将面纱戴上了,同样,右下角依旧绣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绣虎。
在意地又撇了眼那绣虎,裴卿的贴身衣物都有这小东西不成?
楼筠率先走进状况最惨烈的里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焦尸,大都瞧不出样貌了,有一人手里还像握着什么的样子。
蹲下身子,捏起手旁地面落下的灰烬,揉搓几下,又递置鼻尖轻嗅,应该是木头,这人生前应该是想要打水的。
顺着手的方向看,裴卿已经站在那水缸边了,清浅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忍和愤然。
修长干净的手搭在缸边,“这里面不是水,是油。”
楼筠哗然,以油换水,这凶手就没想李家有人能活着出去。
继续往里探去,行至烧毁最严重的地方,房屋已经被烧的看不出什么了,这应当是李安的房间。
房中只有一具尸体,呈蜷缩状。火烧过后的尸体能提取出来的信息极少,人体会在被活灼烧的时候,自觉呈强迫体位,甚至连李安死前姿势都无法确认。
楼筠本想要上前翻动尸体,却被裴卿止住了动作。
与刚刚懵懂迷茫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裴卿神色清明,目光严肃,穿戴好手套后,颇为熟练地翻找尸体,是众人心中不苟言笑,沉稳自持的帝师模样。
“尸体身上有药,殿下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药?”
楼筠刚问出口,青年就拿出瓷瓶往尸体旁倒出一小堆,顷刻间白色的粉末就变成了粉红色。
“马上疯。”
......
楼筠嘴角抽了抽,绕过尸体,往别处探去,术业有专攻,验尸还是交由裴卿的好。
木质的床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在床榻烧尽的灰烬旁,林筠在一堆碎屑下翻出不少铁具,严格意义来说应该不止铁具,金,银打造的也有不少。
例如已经被烧掉鞭身,只剩下镶这金玉的鞭柄,还有不少玉石做的条状物,匕首等。
这李安床上玩的够花啊?
裴卿明显也看到了这些,脸色青了不少。
“这些东西是散在分布的。”裴卿道。
楼筠也发现了,接道:“这说明走水之前,这些东西都正在使用。”
“这间屋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两人异口同声道。
相视一笑,楼筠发问道:
“李安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裴卿摇头,沉了沉神色,“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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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称赞李安夫妇感情甚笃,是不得多见的年少夫妻。”
“感情甚笃?”楼筠用匕首在这些工具上翻了翻,即便经过大火灼烧,但未到金的燃点,上面斑驳的使用痕迹清晰可见。
楼筠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嗤笑,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
“我可不认为李夫人那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身子能经起这些东西折腾。”
窗外鸟鹊的咕咕声仿佛在应合楼筠似的,少女闻声望向窗外,复又思索起来。
房屋上锁,是放了火之前锁的还是放火之后锁的呢?
“现在有两种可能。”裴卿开口道。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彼此眼底了然的神色仿佛在说,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和。
“第一种,和李安在一个房间的人杀了李安之后放火锁门逃走了。”
“第二种,这个房间里有密道。”
两人一前一后说道。
楼筠伸手在匕首柄上点了点,“李安身上有外伤吗?”
尸体前刚刚还只有一小堆变红的药粉,现在又多了一堆变成黑色的粉堆。
裴卿红唇微启,“有”,说着拿出一根足有银钗粗细的银针从尸体的后心插入复又拔出,漆黑如墨。
......
“双重保障,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了。”
两人推理的正欢,屋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均是面色一禀,沉着神色一同向外面望去。被两道凌厉视线凌迟的少女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眼前。
发觉眼前之人并无武功时,裴卿率先柔和了面色,将人扶起提醒道:“此处查案,不可乱入,姑娘莫要走错了。”
与裴卿的友善不同,楼筠看向少女的目光里全是审视。李府烧毁至此,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随便进来,这姑娘不仅随意进入,还直接寻到李安卧房,说是不小心,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那女子也没料到裴卿会这么以为,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来找大人是有......”消息要告诉您。
女子的话未说完,就被裴卿用手帕盖住唇口止住。楼筠这时也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往门口望去,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眼前。
想不到第一天就有人跟踪,谁会这么急切?话说回来,裴卿到底是什么境界了,能在她之前察觉到跟踪的人。
她的疑惑毫不掩饰,裴卿答道:“我听觉天生敏感。”
楼筠了然,只不过,“刚刚的话术未必瞒得过那探子背后的主人,为了她的安全,此人还是带回去的好。”
裴卿点头,他自然知道这种拙劣的话术骗不过暗中之人。刚刚那话只不过是想阻止少女直接把话说出来罢了。
“你可愿意随我走。”裴卿道。
少女抬头,双手攀上裴卿的胳膊,神情惶恐又带着一丝信任,“我愿意同帝师走。”
楼筠看到少女的动作,下意识皱眉,心底莫名不适。在听到少女明确点名裴卿身份时,看向少女时神色不明。
这女子到底是为了报案而报案,还是因为是裴卿所以报案?
“那我先送她回去?”
见裴卿不设防,以为少女是因恐惧而抓住他,傻傻地将人扶起,还为她担心要亲自送回府上,楼筠心里就一阵火大。
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就这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还为其担忧,堂堂帝师性子这么仁善?
“先送到我府上吧。”
楼筠起身望天,明日高悬,已然午时了。
“我在雨澜轩定了位置,帝师可愿赏脸同去?”
4. 第 4 章
听到雨澜轩名头的裴卿眼里的喜悦和渴望都要溢出来了,下意识点头道“好!”
后又想起什么,看了少女一眼,对楼筠满口歉意:“但是我得先......”
“先送到我府上吧,正好顺路。随后我再遣人将她送到帝师府上。”楼筠截住裴卿的话,先给出方案。
少女原本乖巧地站在两人身后,听见楼筠这句话“唰”一下抬头,神情楚楚,就要拒绝。被楼筠漫不经心挡在身前,警告性地撇了一眼后,默默低头。
一扫原本的柔弱底色,眼神晦暗。她想的没错,这位公子确实对自己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而原因......少女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皮,怕是跟这位大衍帝师有关。
行礼,乖觉道:“那我便先同公子回去,静候帝师。”
纵使少女已经表现的很识趣了,但三句话不离帝师的举动还是让人恼火。
三人两马慢慢悠悠往太子府行去,那少女看见太子府牌匾明显震惊和慌张的神色没有逃过楼筠的眼底。
认识裴卿,但是不认识她这张脸?
楼筠将疑问压在心里,放人进去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声:“书堂,这是御史一案的重要证人,好生照看着,待这姑娘休息好了,再遣人送去帝师府。”
迎到门口的绿衣女官,俯身行礼,已然是领会了主子先行审问的意思,答道:“是。”
楼筠好不容易将外人撇开,转头就看见裴卿仰头,直勾勾盯着自己,与前世那只每到饭点,就跳到她书案,催促她喂食的狸奴别无二致。
楼筠隐下想要抚摸青年脑袋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请。”
刚到雨澜轩坐下来,青年就暗中盯着小厮送上来的竹简,竹简一路到达楼筠手中,裴卿宛若到手的鸽子飞了,眼底的失落清晰可见。
楼筠瞧着好笑,偏不愿把竹简递到人手中,享受着人眼巴巴的视线,直到心中满足了,才大发善心发问道:“帝师喜好酸甜口的,还是辛辣的?”
这好像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因为裴卿竟然因为她的提问,认真思索起来。
见人一脸纠结迟迟下不了定论的样子,楼筠建议道:“还是一半一半?”
裴卿在腰间的布包上摩挲了两把,那张写着:切记不可多食辛辣之物的条子在脑中不断浮现,最终还是对美食的渴望占了上风。
“好。”
楼筠依言点了三道甜菜,三道辣菜:
糖醋排骨,拔丝地瓜,蒜蜜鸡翅,剁椒鱼头,辣子鸡,鱼香肉丝。
青年先是夹了块糖醋排骨,酸甜可口的排骨被炖的十分软烂,仅是放入口中,青年就满足地舒缓了眉眼。
裴卿吃饭速度不快,像是要把每一口菜的味道都在嘴里细细品味一遍一样,放进嘴里的每一筷都认真而郑重。
楼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吃饭,也看地入神了些,但......不是要辣菜的吗?怎么一口未动呢?
念头才刚刚闪过,楼筠就发现,青年落在鱼线肉丝上的神色纠结。
楼筠也不出言惊扰,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等待青年动作。
裴卿手中的筷子张张合合,反复了好几次才落到盘中,极其小心地夹了一段相对小一点的肉块,混着米饭落入口中。
这一次青年吃的很谨慎,没有立刻嚼动,而是放在口中静待了半秒中,一副紧张肃穆的样子,像确定食物是否能够食用的小动物,在多方探查后才安心地吞入腹中,大快朵颐起来。
许是鱼线肉丝给青年的鼓舞过于大了,青年夹向辣子鸡地速度明显快上了不少,毫不拖泥带水地夹起鸡块,衔入口中。
原本惬意舒心的眸子瞬间泛起水雾,自以为无人发觉实际上超明显地吐了吐舌尖,就在楼筠以为青年会放弃这道菜的时候,青年缓过神来的眼中带着吃到美食的餍足。
裴卿不会不能吃辣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道剁椒鱼头裴卿就碰不得了,想要劝阻的话刚到嘴边。
就见青年已经把鱼肉夹进嘴里了。
......
楼筠心道要遭,果不其然,剁椒鱼头的辣度根本不是另外两道菜可以匹敌的。
裴卿直接被辣的直呛咳起来,又碍着君子修养,只敢掩唇低咳,连多放点声音出来都不愿意。
看着青年一点点弯下腰身,咳到发红的脖颈,楼筠忙走到裴卿身边,想要为其顺下气。
却因青年悬挂在眼角的泪珠一愣,裴卿咳的浑身发抖,察觉到旁人的靠近,伸出来的指骨都泛着绯色,这抹绯色好像也跟着蔓延到了眼角。
手指轻轻拽动她的衣袖,青年强睁开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蕴着水雾的眸子里带着明晃晃的安抚意味,像是在让楼筠不要担心了一样。
阴暗的情绪不断翻涌,像被阴湿的沼泽地缠上,暴虐的情绪叫嚣着让她狠狠将青年按在桌上,让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染上惊惧,葱白如玉的指骨只能虚虚搭在她的衣襟上。
楼筠晃了晃神,按住额角,奇怪,上一世登上皇位后的暴虐情绪明明经过这一世二十几年的调养已不再发作。
怎么对裴卿就如此按捺不住了。
就是这一下恍神没有看住,青年就自顾自地拿了茶水往里灌。
坏了!那茶水好像是烫的。
不出意外的,青年眼角的泪珠像雨帘般滑落,原本轻扯着楼筠衣袖的手上也加了些力道反按在她的手腕上。
明明被烫意和辣意折磨地痛意难耐,却还是低着头,隐忍不发。
“裴卿,吐出来。”
楼筠从衣襟里拿出帕子贴在青年捂着嘴角的手下。
这时候裴卿倒是倔起来了,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就是不肯吐出来。
白白陷入咽不得,吐不得的境地。
“裴卿!”楼筠不由地沉了声色,但看到青年如此难受的模样又软了心头,出言哄道:“裴卿...帝师......乖,吐出来,没事的。”
许是被她诱哄到了,青年乖乖地把口中的茶水吐到她的帕子上。
此刻,眼角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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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弥漫到了耳廓和耳垂,见人垂头久久不语,就连搭在腕上的手也松了力道。
楼筠了然,这是害羞了?
刚想开口宽慰,就察觉到衣袖又传来一股细微地拉拽力。
“抱歉。”清冷的声音泛着哑意,像某种不可言说的事后之声。
转头看去,青年仍是转头背对着她的姿势,但浑身上下泛着粉红的羞赧意,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苞,悄然露出粉嫩花瓣下若隐若现的白嫩内里,诱人采硕。
“帝师以后莫再食辛辣了。”
裴卿一改羞涩之势,转身,抬头,满眼乞求,扯着楼筠衣袖的手用力,道:“不行......”
语调悠长,尚有余音,看着人心底发软。
只是,青年一气呵成的举动,很难不让她怀疑眼前这人不是个惯犯。
“唉——”几乎不可闻地一声轻叹,“那你只能吃那道菜。”
顺着楼筠的视线看去,正是鱼香肉丝。
啊——
青年哑然,半张的嘴皮子一碰就是要在挣扎一下。
“不然就一道都不许吃,我这就让人撤下。”楼筠语气严厉,显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裴卿耷拉着头,默不作声收回拽着衣袖的手,语气凄凄:“知道了。”
......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分明是为了他好,感情是她做了恶人?楼筠不由生出几分气。
许是觉出楼筠因他的态度心下不愉,讨饶道:“有一道已是极好了。”
青年如此知趣,楼筠倒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招人多送些羊奶,也好在裴卿被辣时,缓解一二。
裴卿面上浮现一抹清浅的笑,二人便不再开口,安静的吃了起来。
与裴卿作别后,楼筠回到太子府。
书堂恭候已久,“殿下,此女防备心极重,半点试探不出什么。不过观其言行,像是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
“哦?”楼筠左右转动着手上的青玉扳指,语气淡然:“那便将她送去帝师府吧。”
“是。”书堂带人下去,楼筠路过那人时,失笑非笑地与其对视,少女瞳孔一缩,脊背打颤,被猛兽盯上的战栗席卷全身。
不敢多看,攀着书堂的手,匆匆逃向门外。
楼筠收回视线,摇头失笑,她当那人多大的胆,还是不经吓。全然不觉得是自己气势骇人。
虽说担了公务,但下午到军营练兵的本职工作并非不用做了。
且裴卿身为帝师,下午也需在国子监教学。
楼筠换好骑装,在桌案上轻点三声,房内便闪出一道身影。
“主子。”
“去,将那名女子的身份查清楚。”
“是。”
楼筠放在近身的暗卫不是母家的,受上一世影响,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她还是觉得不安。
因为是顶替楼泽桉的身份,太子府的人不能大张旗鼓全换。但这半月余,太子的大半亲信都被她遣到别处了,只余几个能帮她共同掩饰身份的人。
5. 第 5 章
翌日,楼筠早早到了御史府,想要再看看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就算不见裴卿,也只是以为青年起晚了。
直到李府都探查的差不多的时候,楼筠才察觉不对。就是起得再晚了,也该来了。
驾马行至帝师府前。
还未来得及敲门,绛红锦缎祥纹袍的玉面书生赤脚踏来。
青年斜倚在门上,额戴金丝玉兰抹额,耳悬红玉金丝耳坠,颈环金丝八宝攒珠璎珞,腕上的金缠钏和脚上的玉蝶金铃脚环叮当作响。
明明一身非金就红,偏偏腰上衔着格格不入的九尾狐身青玉。
隐约能看出原本清秀模样的面庞抹上口脂,描上花钿,竟也雌雄莫辨起来。朝着楼筠懒懒招手,“太子殿下才来啊?”
嘴上勾起满是风情的笑意,看向楼筠的眼里却暗藏寒光。
柳眉一挑,言语讥讽:“唯恐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过数月,就连阿紫都不记得了。”
阿紫那姿态可不是迎接熟人的架势,怕是早就看出她不是皇兄。
来者不善,楼筠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回道:“孤更怕,数月不见已成贵府的门外之客。”
阿紫细细打量了楼筠一番,皮笑肉不笑答道:“那殿下可莫要再忘了我家主子食多辛味便会犯胃疾。”
......
这是替裴卿出气来了?知道阿紫出言不逊的原因,楼筠胸中没了对阿紫的怒气,却骤升对裴卿的怒意。
二十又二的年纪,还没孩童能管住自己的嘴。
“即使如此,劳烦阁下带我去寻帝师。”
楼筠态度温和,阿紫也知自己是在迁怒,眼前这个是久居深宫的那位皇女,又不是少主子的那位至交,怎会知道裴卿不能食辣?说到底,还是裴卿管不住自己。
上前带路。
饶是楼筠见多识广,不免也被眼前这华丽奢靡堪比满身铜臭“新贵”审美的宅邸风貌给震住了。
裴卿是这个风格?
楼筠错愕,注意力却逐渐偏移转下,被阿紫脚下的鬼步所吸引,变幻莫测,如梦似幻。这不是天下第一鬼步,“诡踱步”吗?
再探阿紫气息,细若游丝,却非颓然之势,只是主人善藏。
楼筠再次审视着富丽堂皇的帝师府时,眼里多了分郑重。
这帝师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小小的管家就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阿紫在前带路的脚步微顿,转向楼筠,眉眼赞赏,“看来殿下的武功精进很大啊。”
楼筠自然听得出来,阿紫是在说自己的武功要高过兄长,回道:“阁下才是,步法玄妙。”
阿紫眼神一禀,似是没想到久居深宫的楼筠能看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见识不凡,阿紫不过一个看院的,有什么步法可言,走着玩玩罢了。”
人家不愿多说,楼筠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眼前之景转换突然,忽如桃林,应接不暇。
不过一曲幽径,披金戴银的建筑就变成了清丽高雅的贤士居所。
鹅卵石垒好的小路前是一片青葱竹林,竹林下是大片草坪,不少圆形石盘交错其间,木板与石板交替形成的小路直通竹屋,竹屋特地往前做了一段屋地,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工器械,竹屋旁还有一块形状迥异但被削平的石桌,上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那草坪也并非只作观赏用,木板,草垛,竹片相互穿插,造出了许多小玩意儿,有直达竹顶的猫爬架,几处拐角还贴心的用草絮编了摇篮放上上好的锦缎作窝。
再往边,是一个类似葡萄藤架的木架,一条青蛇懒洋洋地挂在上边,鳞片光滑,向下钓着长长的身躯,眼前的蛇尾晃来晃去,惹得草地上悠然嚼草的兔子一阵抓挠,那分明有剧毒的竹叶青也不恼,只是左右荡着尾巴,似与白兔逗趣。
以那一蛇一兔为中心,旁边一只狸花猫正追逐着其他兔子打圈,再往后,一只大猫懒散地盯着眼前还不够它塞牙缝的仓鼠哼哧哼哧地嚼瓜子,还颇为坏心眼地用一掌遮住那仓鼠的囤粮,摄人的虎眸饶有趣味地盯着小仓鼠因囤粮不见急得在它脚边绕圈,还时不时对它手舞足蹈几下。
大猫和前边的三兔一猫一蛇之间还有一条细长的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清澈浅显环绕竹屋不知通向何处,溪流中断一出被安置了个小竹器,蓄满水便往前一敲:“嗒”。
有听到动静的动物不甚在意地瞥了眼楼筠继续玩乐,那大猫也一同望过来,却只是张大虎口,打了个哈欠,并无表示。
一小童从竹屋后端着碗匆匆往前跑,看到楼筠还不忘热情招呼道:“太子殿下今天也来啦!奇怪了,今天这大猫怎么不朝您龇牙了?”
小童摇摇头没把这事放心上,风风火火地进了竹屋。
左右这也没外人,阿紫也知道楼筠不是真的太子,便介绍起来:“这些都是少主自己养的,别看它们现在相安无事。当时为了不让它们互食,少主可是费了好大功夫的。”
楼筠听到声音回神,却因为阿紫的称呼陷入了沉思,少主?他们的主人不是裴卿,难道是上一任帝师?
阿紫带着楼筠走进木屋,一名白发老者坐在床头矮椅上毫不留情数落着榻上之人:“你说说,你说说,第几回了?说了莫贪口腹之欲,莫贪口腹之欲,多大的人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
又往前走了几步,榻上的人影显现,额头冒着虚汗,蜷缩在被子里,枕旁还蜷着一只白猫乖巧地用脸不断蹭着主人的额头,像是要为主人分担痛苦。
裴卿蹙眉,苦着张脸,听着老者地数落也不敢不应,只是捏着老者衣袖讨饶道:“我错了,应爷爷。”
青年面容姣好,犯了错也不闹,也不争论,只是摇着人甚是乖巧地讨饶,这模样任是谁,哪怕有了天大的怒气也得给他摇散了。
楼筠看着裴卿动作,心里有了计较,她叫这人昨天拉她衣袖拉的那般自然,感情是做惯了这事。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应易能这么样,只得叹口气,将青年的手塞进被褥里,嘱咐他好好喝药。
转身看到楼筠两人,先是下意识点头,问好:“太......”后眯了眯眼,改口道:“殿下好呀,我家少主人贪嘴,给您添麻烦了吧。”
老者留着长长的山羊胡,看向楼筠的时候眼里含笑,目光和蔼,话语里都是对孙辈的爱惜,让楼筠想起上一世带兵征战时,有一位将士的爷爷就是这么带着欣赏和不舍地目光送那位将士出征的。
神色也更柔和,更敬重了些,“昨日宴请帝师,也未曾多加看顾,帝师今日这般,某也要担点责任。”
应易摸着胡子摇头,给楼筠寻了把椅子,笑道:“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再说,殿下第一次与少主同食,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旁边喂药地墨池猛地一个抬头,反驳道:“太子殿下不是隔三差五就会给主人送吃食来吗?”
屋内知晓真相的三人笑而不语,墨池左右环顾,迟迟没得到答案,突然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惊道:“太子殿下好像还有个胞妹,这位莫不是公主殿下。”
药效好不容易有点作用的裴卿搭着墨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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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嗒嗒地起身,斥道:“墨池不可对殿下无礼。”
然后对楼筠告罪:“昨日贪嘴,劳殿下担心费心了。”
楼筠上前,将人按回床上,抱胸挑眉:“帝师若是真觉得惹我费心了,下回就管住自己的嘴,莫贪食。”
阿紫见此朝墨池使了个眼神,便和应易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骤然一空,明明是属于裴卿的地盘,可失去了熟人的他,最先无措起来,抱起枕旁的白猫,靠在床背上好让身形看起来挺拔些,不至于失了礼数,三千青丝落在红色的被褥上,映得青年少许露出的肌肤白得似雪。
楼筠自女尊而来,男女大防虽有,但多半都是男子更在乎些,像这样男子直接让女子进门,就是默许了的意思,又没有这个世界女子不见外男的思想,此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靠在床边。
起身伸手将人扶下来,安抚道:“好了,帝师先躺下来吧。”
身体好似又和裴卿作上了对,青年猛地将怀里的白猫抱紧,双膝屈起,低头耸肩,三千青丝滑过肩头,从青年脸侧垂落,还有少许从脖颈滑入半开的衣襟间。
楼筠视线高,再加上弯腰扶人,本就是从背上方看去,裴卿的头发又太漂亮,像在溪水里飘动着的上好的绸缎,顺着水波流动。
此时这绸缎又随着主人的动作滑落,楼筠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下好了,直接顺着发尾落入那若隐若现的衣襟间,似有似无的肌肤让搂筠仓皇将视线从恬不知耻的发丝移开,又到青年纤细的脖颈上。
偏偏手下的人还因为痛苦打着轻颤,颤抖的脖颈莹白的肤色上青筋因为疼痛尽显,像被无形的大掌禁锢了喉咙,被掐住命脉的小兽止不住地在凶手手里发抖。
楼筠摇头将脑子里荒唐的念头甩尽,松了手就要叫人,却被裴卿眼疾手快地拉住,“不要...”疼痛还未散去,青年的话断断续续:“不要叫他们,喝点药就好。”
又是一次几不可闻地叹息,楼筠认命地转身,拿起刚刚墨池没喂完的药,坐到裴卿床头,执勺,自然而然地递到裴卿嘴边。
帝师好像没想到楼筠会这样做,傻傻张口,忘了喝药。
楼筠将勺子递到裴卿嘴边的时候,也是一楞,想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余年的人生经历中,都没有帮别人喂药,服侍别人的经验,也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对裴卿做的这么自然。
就是代替兄长看护嫂子,也太过了些。于是将勺子搁回瓷碗:“帝师还是自己喝吧。”
与此同时,屋外,阿紫拿着他那破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望着紧闭地屋门不确定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
应易不以为意地下着石桌上的残棋,长咛一声回道:“你是不放心少主,还是不放心那位公主殿下?若是不放心少主,少主那副模样想必也做不了什么;若是不放心那位公子殿下,屋外不是还有我们吗?要真发生了什么,少主唤一声我们就能冲进去。”
阿紫合扇,在应易对面落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觉得他们会不会放那二人共处一室放的有点太自然了些。
拿扇柄在石桌上毫无规律地敲打:“算了,左右咱家少主也还没开窍,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些。话说老山羊,少主这盘棋你还没解开啊?”
应易执棋,左右踌躇,最后畅然一笑,将黑子丢回棋篓,释然道:“也罢,少主的才学早就超过我许多了,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是时候该走了。”
敲打声将停,狐狸眼青年朝眼前人说了什么,竹林风声簌簌掩去了声响。
6. 第 6 章
而屋内的二人:
楼筠接过裴卿喝过的药碗,见青年的脸色逐渐恢复,暗地里松了口气,彻底将唤人的想法吞进肚子里,坐到床头的矮椅上,沉声道:“这是第一次。”
“嗯?”裴卿本就因生病,神色恹恹,加之刚喝完药,整个人更加混沌,听到琢磨不懂的话语,仰头看人,眼睫像是春雨后茅屋上的屋檐,屋檐遮住了汇成水的雨珠,却没挡住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水汽攀在屋墙,再次汇聚成水滴,一点一点,好悬要再掉下来。
裴卿现在的眼睛就像那雨后的水汽一样,雾蒙蒙的,仿若再给他些时间,就能汇成雨水滴下来。
只不过水滴流过后留下的不是屋墙,而是宛若明镜的眼眸。
要哭了吗?
楼筠倾身,在手指要碰到青年眼尾的时候瞬间收回。
她,刚刚想做什么?且不说裴卿会不会哭,就算是哭了又怎么样?他是你哥夫!
楼筠背过身去,前世家国四面环敌时,她都未曾这么慌乱过,今生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要她心绪纷乱。
不可控者,杀之。
杀意在眼底翻腾,口中的血腥味唤醒了楼筠仅存的神智,再回过头去看,青年早就因为药效发作熟睡了过去。
怀里的猫儿因着楼筠刚刚发散的杀意,再楼筠要靠近裴卿的时候僵起身子,呲牙:“喵!”
倒是个护主的猫。
白猫看着楼筠一步步上前,不断低下身子作攻击状,却被楼筠一个眼神慑在原地,气短的一声“喵—”带着害怕和本能的退意。
即使白猫已经浑身发抖了都未曾将爪子挪动半分,楼筠眼底划过一丝赞赏,这猫倒是比不少人都来的有胆识。
寸步不让地继续上前,白猫呲牙迟迟不敢上前,就在白猫准备殊死一搏为主人献身的时候,楼筠一把盖在它的猫脖子上,上下撸猫。
“喵~”楼筠熟练地动作成功俘虏了这只护主的小猫一瞬,白猫猛地回神,却见楼筠只是帮裴卿掩着被角,瞬间软下身子在楼筠手里摊开柔软的肚皮,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楼筠要收回手时,还叛主地伸爪抱住将要抽去的手指,伸出猫舌讨好,这幅模样莫名让楼筠想起雨澜轩向她讨饶的裴卿。
将白猫抱在怀里,揉在白猫头上的手里加了小几分力道,像是想把对裴卿的怒火一并在这狸奴上泄了去,笑骂道:“主宠两一个样。”
可惜白猫丝毫不觉得这是惩罚,颇为舒服地朝人手心里又蹭了蹭。
怕裴卿怀里没东西,肚子会不舒服,楼筠离开时还朝里垫了个枕头。
屋外早就不知道畅聊到天南地北那个角落的阿紫看到楼筠怀里的白猫打趣道:“哟,难得见到二公子亲近人。”
应易摸着山羊胡跟道:“看来殿下比您兄长更得‘民’心。”
楼筠:......所以楼泽桉每次过来都是什么情景?一边被虎啸,一边被猫吓吗?
一直懒洋洋卧在草地上的黄黑纹大猫,在楼筠出来的时候,抬了抬眼皮,在发现另外两个两脚兽并无动作后,抖了抖脖子继续逗弄仓鼠去了。
楼筠在一旁的石椅坐下,“许是兄长太端正自持了,才不得这些小家伙的心。”
阿紫仰头大笑,应易低头掩笑。
只要熟知楼泽桉的都知道,什么天潢贵胄,龙子龙孙的天家气派,全是那厮装的,外人面前:谦谦君子,气度不凡。
一跑到熟人面前就是:“阿紫,你家少主呢?我要累死了!我要累死了!今天那几个老滑头把公务全部推给我,摆明了是要我过劳成疾!”
一路冲到竹屋,在那些兽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霸占裴卿的书案:“不行,孤要帝师,孤要帝师!身为老师,有责任为弟子解惑,身为人臣,有义务为君分忧!孤要帝师!”
就这几句翻来覆去嚷嚷,直到裴卿接了折子,再神采奕奕地提枪冲出来与阿紫过招。
每每落败,又嚎着:“裴卿,帝师,孤要学点厉害的招式,定要叫阿紫败在我的枪下。”
也是每每如此,少主就会淡定地将处理好的折子丢还给他,驱赶道:“根骨不行,就是天下第一枪法给你,你也打不过阿紫。”
提到往昔,两人眼里皆是怀念和笑意,楼筠将两人的尽数收入眼底,无端想到:虽然不知这二人清不清楚楼泽桉和裴卿之间真正的关系,但就现在而言也是颇有好感的。
指不定,日后就算知晓了也会同意;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楼筠心里自嘲:但,同不同意又与她何干呢?再多放些人去寻楼泽桉吧,免得她天天因这大衍帝师心绪难安,杀又杀不得,避又避不过。
茶过数盏,楼筠放下白猫起身道:“既然帝师今天身体不适,那我改日再与帝师商议。”
阿紫和应易瞬间敛了神色:“恭送殿下。”
楼筠止了阿紫相送,二人望着与她兄长如出一辙的少女逐渐在眼前淡却后,阿紫敲打着扇柄语气不明:“这公主竟比那太子还有帝王之气。”
应易闻言不语,只是顺着胡须的手速度明显变慢,良久叹道:“但愿不是骨肉相争的局面。”
“吱呀。”原本紧闭的竹门大开,脸上好上不少的裴卿披着外衣靠在门边争辩道:“她不会。”
大衍帝师通天道晓万物,楼筠身上帝王之气确实比楼泽桉要浓厚不少,但却一直有被压之势,帝王之气乃天象,被压制成这样,只可能是楼筠本身就没有要争的意思。
虽说只要是天家的孩子,天道就会降下帝王之气。但楼筠身上的好像不止这样,他许多年前冒险算过一次,楼筠那颗命星甚至要比楼庆还要亮,这怎么可能,皇帝本该是最亮的,但楼筠......
他那时年幼,不甘只看到这,还想再望下去,被他师父强行终止,直骂道:“你不要命了!迷雾重重,天道这是在警告你不要再看了!”
后来,太子和二皇子争权,他也忘记了这事,如果泽桉出事,若是真的...回不来了,以楼筠的才学品貌也不是不能坐上皇位,就是女子当皇帝势必要艰难些。
“好好好,不会不会。”阿紫忙飞到不让人省心的帝师身旁,边扶人躺回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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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道:“肚子好受些了吗?就起身,还偷听。”
裴卿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没有偷听。”
阿紫不置可否,嘴里只是哄道:“是是是。”
大衍历代帝师均是无父无母之人,但裴卿却不太一样,前帝师同裴卿之母乃至交,裴卿出生时恰逢阁内混乱,前任帝师又刚好来寻故友,掐着指尖一算,裴卿这命格再好不过,就是亲缘......
裴母听此,直接将裴卿交由前帝师,无论身份,活着就好;前帝师之后也未寻到比裴卿更适合的人选,就养在身边做了下任帝师。
早年,楼庆刚上位,江山不稳,本该师徒游历的传统就作罢,再加上前帝师有意削减裴卿同凡俗的联系,小小的裴卿就一直被养在皇宫的高阁上。
帝王年轻,宫中皇子公主尚未出生,裴卿身边连个同龄人都没有,又过了几年,裴卿生母腾开手,想起自己的孩子了,就不断给裴卿送师父。
前帝师本就分身乏术,除了必须教学的内容外,其余便全交由裴母送过来的人。
阿紫和应易就是其中两人,裴卿本身就少与人交流,得知身边会多出许多人的时候更是欣喜不已。
阿紫等人大多来自蜀地,喜好辛辣之物,但是皇宫人多眼杂,帝师宫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眼线,本就是一人一人潜入皇宫悄悄教学后轮转,宫人只觉小帝师最近好辛辣,和长身体吃的多了些,并未觉出旁的。
裴卿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这些个师父会离他而去,明明吃不惯辛辣之物,任是一点都不说,有时还会得到加辣的要求,只是默默让厨房多加。
要不是后头派了应易过来,他们怕是现在都没发觉裴卿不能吃辣。即使如此,裴卿肠胃本就弱,这些年在自己有意无意地摧残下就更不好了,偏偏这人不知为何真喜欢上了这川蜀风味。
阿紫是裴卿的最后一位老师,阁里都是江湖儿女,粗糙惯了,又没养孩子的经验,即便对裴卿甚是喜爱,但表达方式多有问题。
正所谓无奸不商,阿紫同老滑头呆久了,裴卿这种小孩子的神色自然是一眼就瞧了出来。再加上前帝师隐退,裴卿也到了年纪,外出扩府,就一直留在裴卿身边,这些年慢慢改正裴卿与人相处的方式,才叫人稍微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想法,结果又是和吃食有关的,让他一阵头疼。
至于太子楼泽桉某种意义上是裴卿的第一个朋友了,所以太子每每找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
如今太子出事,裴卿言语未达,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放松下来了。昨天楼筠误打误撞带裴卿去雨澜轩放肆了一把,才让人好好在床上躺了下来,也算变相地让人转移注意力了。
“过几日,老山羊就要走了。”阿紫冷不丁来了句。
正扶着阿紫胳膊回到床上的青年动作一顿,低头不知再看什么,良久才道:“那你呢?”
那明明不舍但又懂事的不再多问,只是小心翼翼试探另一个人的模样叫人心软:“我再多陪少主一会儿。”
青年半卧在床上,得到安心的回答,脑袋上下一点,再次睡下。
7. 第 7 章
旭日东升,清晨的露珠划过叶片从叶尖滴落,少女的长剑划破长空,水珠砸在剑尖最后消失不见,跪在剑尖底下的正是一名黑衣暗卫。
“主子,帝师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楼筠收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疑道:“裴卿?一大早来太子府做什么?”
嘴上这么问着,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外赶去。
影一不敢接话也不敢随意离去,只得低头默默跟在后边,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马不停蹄的楼筠又道:“府里也没个通报的?”
这话就带了点怒气了,影一吓得要跪,又怕赶不上主人的步子,面罩下苦着张脸解释道:“原是要通报的,帝师拦住了,说是让主人先练。”
楼筠进了太子府就把近身的换成了自己人,太子府的原班人马知道主子现在脾性大,寻常时候也不敢随意进内院打扰,再加上裴卿是帝师,往日与太子府还算有些来往,裴卿发了话,这些人自然不敢多言。
至于暗中的影卫,谁不知道楼筠练剑的时候打扰不得,若不是见裴卿实在等太久了,影一也不敢此时去提醒楼筠。这下好了,说不说都是自己的罪过。
暗处值班的暗卫看到被训的影一先是都松了口气,庆幸还好不是自己,后又彼此打着手势传递道:以后帝师的事情要优先处理了。
察觉到暗处动静的楼筠脚步一顿,眸光一沉,脚步也缓了下来,脚尖一转,脚尖的石子飞掷,不远处花园便传来一道重物掉落的声响。
底下的人看到掉到花园里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动不敢动的影五,知道主人动了气,均不敢再有小动作。
一直跟在后边暗自观察的影一看着自家主子的反常,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但现在还未查明,趁着快入外院时,身形一闪,当值去了。
楼筠想着影卫偷偷交流的内容,心里的不悦更甚,看到乖乖坐在堂中的裴卿,话里话外不免带着些迁怒:“帝师今日这么早登门,所为何事?”
裴卿因着昨天被自己小的人,还是个女子照顾还有些羞窘。此时明显感觉到了眼前人语气的不同,眼底闪过一丝迷惘,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又怕眼前的人只是因为不知楼泽桉以前是如何同他相处,而刻意疏离装给旁人看。
贝齿在唇瓣上碾了又碾,才道:“底下的人说那女子要见了我才愿开口,我想着殿下同为主审之一,便想邀殿下与我同行。”
楼筠心里暗道:明明审好了,眷写份送过来就是了,何必特意寻她一起过去。
想是这么想的,但青年特意过来寻的举动还是让她心情莫名好上不少,在裴卿身旁的椅子坐下,假装整理衣袍,刻意没看人,舌尖一转,问了句与心中想法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帝师府与太子府相距几里?”
“嗯?约莫十四里。”因为猜不出提问之人所想,青年的回答明显犹豫了片刻,指尖不安的摩挲着杯沿。
楼筠将帝师的不安尽收眼底,眯了眯眼睛,笑道:“哦?十四里?帝师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炷香,即便清晨街上无人,以帝师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大肆纵马。再加上,帝师还在孤这里,等了许久,这样算来,帝师岂不是一个多时辰前就从府里出发了?”
没想到楼筠算的这般细,裴卿楞道:“是。”
“所以帝师起的这般早,只是为了邀我去听证词?”
见号称天下人之师的大衍帝师被自己问懵,楼筠却丝毫没有收手之意,步步紧逼又道:“若只是此,帝师为何不遣人前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睡眠时光?”
裴卿思绪空白了一瞬,是了。这件事情明明有很多种解决的方法,他审完,写信告知楼筠;或差人相邀,他在府中静待即可。
可偏偏听到下属汇报的那一瞬,他就只记得今日早早来太子府亲自与楼筠相邀了。
饶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帝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思绪就是会在人无知无觉中无限放大相见的愿望,以至于失去了对常理的判断。
说难听点,这就叫做色令智昏。
发觉自己又开始逗弄裴卿的楼筠脸色突然变得相当难看,暗中警醒道:早点查完,早点脱离干净,上位者是不能喜形于色的。
冷道:“走吧。”
发觉身边之人心情骤降的青年,更是无措,将刚刚两人的对话反复倒腾了上千遍也没寻出会惹恼对方的话语。
万里长空中两只鸟儿相撞扑通一声掉落在刚刚影五砸下的坑洞中,影一朝着二鸟相坠的方向嘟囔道:“哪来的两只笨鸟?天上那么多道,怎么就撞上去了?”
楼筠和裴卿就这样一言不发到了帝师府。
阿紫抱胸靠在门边,远远看到驾马而来的两人,挥舞着手就想要迎接,再看到裴卿的表情时,动作一滞,默默退到门后,权当刚刚欣喜出来迎接的人不再。
闪到后院,习惯性想喊老山羊,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扇面半张,眉眼懊恼。
是了,老山羊回去了。
墨池捧着盛满药材的簸箕,探头探脑地踱步到红衣青年身旁怪道:“阿紫门主,您搁这看什么呢?”
红衣少年故作深沉望着院里的槐树,负手而立。
墨池认真等了片刻,毫不留情揭穿道:“编不出来就算了。”
青年摇头,脑袋上的饰物撞得叮当响,半阖的扇面敲在少年额间:“看破不说破。”
墨池因着手里的东西,躲闪不及,委屈嘟囔道:“附庸风雅。”
阿紫装作还要打,看着墨池绕过他捧着药材逃跑。
在石桌盘坐下,看着没下完的棋盘,轻叹:“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这边,楼筠和裴卿坐在殿内,殿内侍从也都屏退下去,那女子见到一同前来的楼筠先是一怔,犹豫片刻,还是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哭道:“民女...民女自首。”
两人都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下意识对视。
脖子仅是转了一半,楼筠像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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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又默默转回去,故意忽略青年有些失望的神色。
在她没弄清楚她对裴卿到底是哪种在意之前,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裴卿失落地垂眼,纤长的眼睫在青年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一眼瞧过去,格外可怜。
一直等不到两人反应的柔娘小心翼翼抬眼,只见两人的眼神都不在她身上。
......她这句话这么没影响力的吗?
“民女...”
柔娘还想要再说一遍的话被楼筠打断:“过程。”
“嗯?...哦。”
柔娘低头,发丝整齐的梳在脑后,直勾勾盯着双手,来回端详着,像是在欣赏当时残留的血迹。
“那天晚上,没下雨,风很大,火烧的特别快,我差点没逃出去。”
柔娘声音婉转,像极了枕在丈夫臂上,温柔分享家里家外趣事的妻子。越是这样,越显得现在场景诡谲。
“还好,我逃出来了。在杀了李安之后。”
跌跪在地上的女子,没了前天见到楼筠时的惧意。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是对世间的蔑视和憎恨。挑衅似地撇了眼楼筠,像是在等人问下去。
楼筠眉眼烦厌,她没兴趣观赏沉浸在自己杀人后畅意里的疯子,冷声道:“说事。”
见楼筠不耐,柔娘收敛了点,继续道:“我是李安养的侍奴,李夫人性情怯懦,背后又有父母亲族。她受不了李安在床上的喜好,就主动为他纳小。李安好面子,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装作琴瑟和鸣的样子。于是,我们就被当成侍女收入李府。”
“我不过只是其中一员而已,李安在房事上异常暴虐,那张床上不知死了多少人。我运气好,读过点书,比起其他人更得李安喜欢,以至于这两年,李安基本只唤我侍寝。原本还有别人可以分担一下,现在只剩下我自己,我能不恨吗?”
柔娘斜眼看着高坐在上位的楼筠,嘲讽道:“你们这些上位者都一样,都是草菅人命之辈。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李安这种畜生留在世上再去祸害旁人。”
“所以啊...”柔娘将手高高抬起,伸到两人面前:“我就买通李府的侍卫,去不同的药店抓药,配成了马上疯。每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在茶里下一点,每天盼着望着。”
“终于!”柔娘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面上带着女儿家的羞窘,仔细看,双眼只有堪称癫狂的快意:“我等到了!那天晚上我等到了!”
柔娘站起来,狂笑不止,在殿内转圈,裙摆摇曳,像盛开的血莲。
女子歪着头笑,满眼风情,两只手眼看就要搭在裴卿身上,在看到青年那双清冷的不带任何厌恶,不屑,只有仿若神明俯瞰人间的悲悯双眸时,仓皇起身。
忙整理衣摆,心中懊恼,她怎么能对眼前之人做这么冒犯的事呢?
楼筠沉着脸看柔娘又唱又跳,如若不是柔娘自己将手收回,在她要碰到裴卿的那一刻,她就能将人丢回地上。
8. 第 8 章
裴卿没察觉出身边两人截然不同的心境,满心扑在案子上,追问道:“所以,马上疯发作后,你就逃了?”
“怎么可能?”柔娘冷笑一声:“李安那个畜生被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所以我捅了他一刀,正正捅在心口上!哈哈哈哈!”
楼筠端茶,喝了个空,不悦地抿唇,想唤人,却发现殿内一个侍从都没留。
算了,将茶杯搁在桌上。手背突然传来一片温热,青年眉眼含笑:“倒好了,喝吧。”
。
裴卿不是长着双狗狗眼阳光可爱的模样,但此时却依旧给楼筠春风拂面的和煦感,就像在冬天晒太阳,心里的阴霾都被青年这一笑,这一句给驱散了。
楼筠心尖一颤,一时之间尚未出声。
青年捧了许久不见人接,原本饱含期待的眼睛里染上一层委屈。好看极了,像柿饼上的糖霜。
莫名的,楼筠想要是上一世她身边也有个像裴卿这样的人在身边,分担她的精力,她或许就不会死在叠满公务的桌案上了。
接过杯盏,青年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像过年从娘亲那拿到饴糖的小孩。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欣喜神色,却烫的楼筠不敢去看。
发现两个人注意力又不在自己身上的柔娘:......
她难道很没存在感吗?
见楼筠把视线重新放到她身上,她竟然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
赶忙继续道:“捅完之后我就放火走了。”
昂~
即使两人都已走神,听到柔娘的话后,还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
裴卿:“那你是何时将别院上锁的?”
“上锁?”柔娘似笑非笑地看向楼筠。
楼筠:不?问你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每次都要拿这种乱七八糟的表情和眼神看我?
“院里落锁是李安下的命令,先前有一个侍奴同李府的家丁好上了,夜夜幽会,李安自然看不得头上的绿帽,从那时便下了令,除了巡府的侍卫和晚上值班的家丁外,管家会在睡前将各个院落都锁上。”
楼筠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青年一点点盘问。
“那你又是何时将水缸里的水都换成油的?”
“也不是所有水缸都换成了油,也就李安院子周围的罢了。”
“油打哪儿来的?”
女子不答,裴卿又问道:“你是如何将匕首捅进李安心口的?”
柔娘扯了扯嘴皮子,要是问她的不是帝师,她现在估计就开骂了。但也正因为是帝师问的,叫她不知如何开口,才能不污了眼前之人的耳朵。
楼筠不动声色地将柔娘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柔娘是不是对裴卿有点过于区别对待了。
每次横眉竖眼的时候都是朝她,一开始也只愿同裴卿走。如果今天裴卿没邀她来的话,是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就不会故意演上这一出了?
虽然柔娘一举一动都像是恨急了李安的疯模疯样,但你细看她神色,就会发现,眼底都是清明的,显然是故意做戏。
但...她既然恨极了当官的,又为什么会独独信任裴卿呢?就二人的生活轨迹来看,应当是没机会遇到才是?
想着,面上不愉更重,总不能是裴卿在哪儿欠的风流债吧?
看了眼无知无觉的青年,心里摇头否认,裴卿生活轨迹简单,风流债什么的,轮不到他头上。
那边柔娘犹豫了一会,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那时我在李安身下,见他发作,顺手拿了身旁的匕首就刺进去了。”
身下?柔娘在说谎。
李安身上的背部的刀痕有明显的豁口,可见匕首是凶手从背后刺入的,再加上伤口是背部高,胸口低,也就是说凶手是自上而下的角度刺进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揭穿她的想法。
只不过,楼筠问道:“你同李安有什么仇,值得要你又是下药,又是刺刀,又是放火的?”
柔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坐在地上痴痴地笑:“帝师大人,太子殿下。知恩图报的故事听多了,民女同你们讲讲恩将仇报的故事吧。”
“我本是江陵人,十二岁那年,大旱,不止我家,村子里的庄稼都死了。我们一家同父老乡亲们一路逃亡,逃到了江南。江南是富庶地,我本以为我们一家能好好在江南生活下去。”
“但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好不容易在江南安顿下来,爹娘却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打到伤残,弟弟为了给爹娘治病,打了三份工,最后在搬货的时候累死了,弟弟死了,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我和爹了,我没有办法,只能绣帕子挣钱,但绣的手帕再多,别说爹的药钱,就是安葬娘和弟弟的银钱我也出不起。爹怕我出事,强撑着陪了半月,最后也走了。”
柔娘抬眼,水珠润在眼睛里,一滴未落。眼神骤然狠厉,唇角一勾,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就是烂大街的买身葬母父的故事了。如你们所见,救了我的就是李安。我原以为以李安的身份,定然是看不上我这种乡野村妇的,但我显然低估了李安的不要脸程度。”
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将腕上的袖子卷起,露出鞭痕,除却时间已久的青紫色痕迹,甚至还有不少红色的新鲜痕迹。
纵横交错的痕迹在纤细柔弱的手臂上更让人触目惊心,柔娘像是仍觉不够一样,忽地扯下半边衣襟。
裴卿被柔娘的举动吓到,下意识转头移开视线,柔娘注意到裴卿的动作,自嘲道:“帝师不必回避,左右清白都没了,给谁看不是一样?”
少女口中对自身的厌弃毫不掩饰,青年想要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看戏的楼筠皱眉,语气颇为无情:“衣服穿好,继续说。”
柔娘闻言愤恨地看了眼楼筠,像是把对李安的怒气都转嫁到楼筠身上了一样。
默默拉上衣服,“我不会,李安就把我送到教养嬷嬷那里学。一点没做好就要挨鞭子,克扣膳食,有好几回,我都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结果每每一睁眼,又是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根本见不到希望的可能性。”
“最开始我也反抗,但是......”柔娘屈膝蜷缩起来:“人都是会疼的,为了不让日子那么难过,我就努力的学,将嬷嬷教导的那些都一一学尽。我以为只要能出去,至少就不用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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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柔娘抱着膝盖,看着地面的眼神空洞,木木地开口,看似平稳的声线下藏着丝丝颤抖:“但是我错了,嬷嬷为了交差,不会真的在我们身上弄出不可消除的痕迹。但是这些人不会!”
“他们简直是畜生!畜生!”语调骤然凌厉,柔娘觉得自己好像还处在那深渊一样,眼底一片猩红。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柔娘瞪着眼愣愣抬头,就看见那谪仙般的人,低头垂眸同她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楼筠见到青年主动亲近柔娘的这一幕,心中却没有之前的暴虐情绪,柔娘约莫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裴卿这般动作就和对待小孩没有分别。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卿在看柔娘的时候,有一种上一世她太傅看小辈们的感觉。总之就一句话: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衍帝师,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四十二岁的年纪看待。
如果是这样的话,楼筠心里一沉,裴卿说不定还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欠过什么风流债,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在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情况下,某种类似于老父亲的做法,说不定真的会让人误会。
完全没发现身边人已经开始天马行空的裴卿:可怜的孩子啊,受苦了。
摸摸(注:摸他家后院毛孩子的手法。)
柔娘原本癫狂的眸子柔和下来,眼里的泪水直直往下掉,原先还是压抑的哭声,到最后终于按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之前表现的再成熟,在得到关心的那一刻,心里筑起的高墙尽数崩塌瓦解,爹娘出事之后紧绷的神经,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直直扒着青年的衣摆直哭。
突然变成木头人僵住不敢动的裴卿:!!!
迟疑地转头看向楼筠,青年眼里的惊恐也做不得假。是了,大衍帝师的学生都是世家贵族出生,这种扒着老师衣摆痛哭的行径,他们是做不来的。
被寄予希望的楼筠老神在在地执杯喝茶,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
青年不死心地再次看向女人求救,楼筠状似无奈地摇头,示意她也没办法,实则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真的,直直站在大殿中间,一动不敢动的青年,真的太可爱了些。
再说,要是这次不让青年吃点教训,谁知道这位心地善良的帝师下一次会不会又这样同情心泛滥。
不是她说,裴卿在人情方面有点太良善了。
看着那双外人看来生人勿进,在她眼里却和初生幼虎无疑的眸子,楼筠兀自陷入沉思。
这样的裴卿真的懂得什么是情爱吗?会不会,他和楼泽桉只是......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别的地方的楼筠连忙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是青年真的不懂的话,她当年看到树下两人的那个吻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楼筠迟疑了一会,第一次对自家兄长的为人产生了怀疑。
——总不能是楼泽桉蓄意诱导吧?(阴谋论·楼筠)
此时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位太子狠狠打了个寒颤。
9. 第 9 章 被自己吓到的帝师
柔娘哭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起身,看着眼前上好的绸缎被泪水打湿,手忙脚乱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
裴卿连连摆手,示意少女不必放在心上,转身落座,那模样怎么瞧都有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兀,楼筠拿茶杯挡在嘴前,遮住了差点出声的笑意。
青年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哀怨,宛如上一世被她送给父君消遣后带回来的狸奴。
心中顿生一丝心虚,清了清嗓子走流程道:“因为李安欺辱你,你便设计了这场凶案,杀了他?”
“是。”
楼筠眼底闪过些许玩味,状似无意地问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第三个人的痕迹,你知道是谁的吗?”
才刚刚卸下心防的少女,一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反问:“李安房间吗?”
楼筠手一顿,挑眉,“是,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说......”楼筠刻意拉长了语调,“那晚不止你一个吧?”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柔娘,瞳孔一缩,瞬间垂头,不再言语。
“柔娘?”裴卿开口帮着询问。
少女只是摇头,初来时整齐的发髻,也因着这三番五次地动作变得潦草,少女借着落下来的发丝挡住眼睛,无论两人怎么询问都不愿开口。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底下的人开口。
无形的压力压在柔娘身上。
到最后,已然招架不住的柔娘,话语里隐隐带着哭腔,哆嗦着爬向裴卿,哀求道:“求您了,求您了,就全当是我一个人做的吧。”
少女的额头磕在地上碰碰作响,楼筠不等裴卿反应,先发制人站到两人中间。
柔娘只见眼前突然多出一双绣着金色麒麟的锦靴,意识到眼前站的人是谁后,忙磕的更加用力,言语恳切:“太子殿下,求您了,就当是民女一人所为吧,求您了!”
“砰砰砰!”少女额头砸在地面的声音,像杂乱的鼓点,听着让人心烦。
楼筠不言,面容严峻,眼睫下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却还是默默用脚背止住了少女拼命磕在地上的举动。
她不是裴卿,没有心情也不愿去开导和理解旁人的心境。
世间疾苦她看了四十余载,坐在她上一世的那个位置上,若是每个人的苦难她都要去哀叹一遍,那她每天忙着伤心就够了,治什么国?安什么家?
比柔娘更惨的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在其位谋其职,她既然担了这案子,就不可能因其恻隐之心,对其他凶手放任不管。
裴卿......她是真怕裴卿动了恻隐之心,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姑娘,法理无情。”
听到声音的两人皆看向发声的青年,虽然两人的眼里都带着诧异,但楼筠的眼里多出一抹赞赏。
是了,当权者有恤民之心的同时,也不能忘记自己肩上压着什么担子,为官者,廉洁爱民是责任,公正严明的本职。
难怪大衍给予帝师这么高的地位和权力,大衍的历代帝师,品性,能力,甚至是样貌都是极好的。
为人臣子的不二人选啊。
楼筠内心蠢蠢欲动,怎么她上一世就没这么合心意的大臣呢?想挖人。
就连裴卿都这么说,柔娘也知道这件事情绝无转圜余地,眼里一片死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道:“即使如此,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大人们自己查吧。”
......
犯人这么不配合确实很麻烦啊,两人同时无奈叹息。
“就算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先将她压在你府上吧。”
“好。”
裴卿唤人将柔娘带下去,殿内瞬间只剩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为了不这么沉闷下去,楼筠开口道:“我回去让人查查柔娘刚刚说的那些,看能不能找出她在包庇谁。”
“好。”
青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到楼筠的话,乖巧地点头答应。
楼筠也没了话,起身想走,衣袖间传来一股拉力。
转身,青年捏在她衣袍间的指尖泛白,漂亮的指骨紧紧攥着布料,深怕它从中溜了去。
楼筠的视线从下向上转去,猝不及防撞进一片不安的瞳孔中,柔顺的发丝垂落两侧,明明是在正常不过的装扮,在这双眼睛的映衬下,全然被落寂腌入味。
裴卿不知道吧,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被一场倾盆大雨淋湿了的小狗,呜咽着跑回家,想扑进主人怀里寻求安慰,但又因身上脏污而站在屋外,徘徊不敢进屋。
无端的,楼筠的心里瞬间软了下去,眉眼在那一刻化开。
楼筠估计不知道吧,那一瞬间卸下冰冷的样子,就像千年的雪山融化,露出青葱草地,草地上在一瞬间绽放了万朵花蕊。
裴卿蓦然瞧痴了,这张脸他分明瞧过无数遍的,甚至这张脸的每一个阶段的变化,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原来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的感觉差距会如此之大吗?裴卿的样貌已经是人间绝色了,世间能胜过他那张脸的人,不过一手。
且不说他天天瞧自己,就能对美色彻底免疫。再者楼筠长得再好看,他这么些年看楼泽桉的脸也看腻了,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才是。
但他现下怦然跳动的心绪,显然不算平静。
奇怪?他也没有生病才是?
下意识要伸手搭在腕间为自己诊治,就见面前的人,斜了斜脑袋,神色慵懒带着些挑弄的意味,发出一声:“嗯?”
不知为何,刚刚还想要强留下人问个清楚的帝师,突然怯了场。
他想问:
为什么今天早上那么冷淡。
为什么今天早上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一天都若有若无地在和他保持距离......
越想,青年心里越是委屈。他不是情绪外放的人,阿紫用了四年,才得以让他在吃食方面以及犯胃疾的时候才会稍微显露一点自己的情绪。
可一旦对上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的人,他就好像与人对调了一般,控制不住地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情绪,想把心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展现出来。
想放肆,任性一回,上次吃饭也好,这次被刻意冷落也好。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试探楼筠的底线,想看看对方到底能忍受他多少。
如果没探到地他就跟变成贪婪的野兽了一样,开始疯狂向前入侵,直到楼筠把底线划出的时候才稍稍克制。
但下一瞬心里又会莫名涌现一股酸涩的情绪,鼓鼓囊囊地压在胸口,不断叫嚣着: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宠宠我呢?为什么不能开口哄哄我呢?为什么不能再关注我一点呢?
二十二年来头一次面临这样波涛汹涌的情绪,裴卿直接宕机在原地。
他......他是不是坏掉了啊?
这种让人害怕的情绪,怎么会是他心里产生的呢?要是师父知道了,肯定会痛斥他这些年来学的君子礼仪都白学了。
而且,如果楼筠知道他心里对她索求那么多的话,是不是也会感到害怕,厌弃,然后离开他呢?
一想到楼筠可能会用恶心,讨厌的眼神看他,裴卿就觉得喘不上气,眼睛一片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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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楼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的神色从不安直接转到失落,最后变成心如死灰。
裴卿实在藏不住情绪,害怕几乎要将人淹了去,眼尾就那样慢慢被染上红色。
饶是楼筠自以为没有人的情绪能逃过她的眼睛,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裴卿这情绪来的太突然也太无厘头了些。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臆想而吓到落泪。
但青年这幅宛若要被抛弃的可怜模样,还是让她心软。
又要哭了吗?
楼筠想着,手不受控制地抹上青年的眼尾,无奈道:“娇气。”
仅一瞬,裴卿的眼泪就不争气地一一滴落,一粒接着一粒,在光线下被照的晶莹剔透的。
楼筠想起之前看过的志怪类小说,里面就有一种生活在海里的人身鱼尾的妖怪,歌声妖媚,据说那种生物的眼泪便是珍珠。
继而转下,捏上青年脸上的薄肉,不怀好意道:“帝师莫不是妖怪变的?不然这么这眼泪掉的和珍珠一样?”
裴卿的眼睛蓦然张大,险些没反应过来,再看到女人眼里的玩味时,知道这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
又不知要如何对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就这么陷入了对自己表达不出的怨怼中。
自己生起了自己的气。
好端端的,这人又怎么了?
楼筠一阵头大,她年轻时就听其他女娘说过,小男儿的心思难猜,她当时还不以为意,以她的身份,哪用得着去猜别人的心思。
都是别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揣摩她的想法。
想不到换了个世界,风水轮流转,倒是她为了猜别人的心思而焦头烂额了。
说来也奇怪,她对猜裴卿的心思没有一点不耐,看到他委屈难过时会跟着紧张,看到他哭时,一会儿想让人哭的更狠,一会儿又舍不得人落泪。
娇气这词往往会和麻烦挂钩,但青年身上的娇气和麻烦,就像是怎么玩也不会腻的游戏一样,她只会想进一寸再进一寸去看青年还有什么不同样貌。
青年小心又谨慎地探查她底线的样子,就与幼崽踏入新家一样。
她乐意看人一点点试,一点点探,就是这人胆子太小了,有时她等不及了,就会想用些别的手段拉拉那人,让他进上一大步。
唉!
清心寡欲了两辈子的楼筠这一刻无比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栽了。
不过楼泽桉和裴卿的关系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楼筠的脸色又冷了回去。
如果两人真的有情,楼泽桉还能回来的情况下,她......她也想为自己争一下。
两辈子就对这一个人动心,她没理由不去争取。况且,当了那么久皇帝,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最后实在忍不住将人强娶过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脑海中突然浮现青年被自己圈养后天天在后宅以泪洗面的样子。
......
算了,要是两个人有情,裴卿也没移情别恋到她身上,她就远走高飞,离京城远远的,与这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如若两人没情,青年这些日子让她苦恼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还点什么东西来?比如第一次表白啊?什么什么的。
楼筠骨子里的自持还是有的,要她去刻意逢迎,小心讨好某个人她可做不到。
即便是喜欢的人也不行。
她能纡尊放过喜欢楼泽桉的裴卿,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换做以前的她恐怕真的会折了裴卿的翅膀,圈养在宫里,还压着人不得不对自己摇尾乞怜吧。
10. 第 10 章
“不...不是。”
“什么不是?”楼筠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后,只觉得畅快,也生了几分逗弄人的兴志。
“不是妖怪。”
怯生生的,带着羞意的话语,宛如蝴蝶飞至花蕊,引起一片摇曳。
楼筠也有些心绪不宁,将挂在指节上晶莹的泪珠举到裴卿面上,打趣道:“哦?那帝师怎的又哭了?”
青年毁尸灭迹般伸手盖住女人故意举起的手,将泪珠擦了去,偏过头嘴硬道:“没有,你看错了。”
楼筠盯着青年红透了的耳尖,勾了勾唇角,却没叫眼前这个变扭的人就这么把事情揭过去。
捏着人的下巴,与其对视,问道:“为什么哭?”
女人看着清瘦,手里的力道极大,强硬的将人禁锢在了她与椅子之间的方寸之地。
裴卿挣扎不得,就这么落入让他觉得万分危险的境地。
楼筠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答。
也罢,日后定要改改他这个不开口的臭毛病。
皱眉,松了指尖的力道,准备放人一马。
指尖与青年的肌肤错开,露出被她捏到泛红的下巴。刺眼的红色吸引着楼筠的视线。
楼筠神色一暗,指腹从下巴划到嘴角,复又回到留下红痕的地方,心里的野兽蠢蠢欲动叫嚣着,再用力一点,更用力一点。
让这个地方留下再也磨灭不掉的印记,属于......不,独属于她的印记。
“你今天......一整个早上都在刻意疏远我。”
青年泛着水汽的眸子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委屈和不满,让就要实施内心暴虐举动的楼筠顷刻回神。
但理解青年话语含义后随之而来的惊喜和兴奋逐渐将楼筠淹没。
楼筠暗自开心,细细打量着被她强制性圈在怀里的人。
青年因为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说出口,而羞窘着,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袍,眼睛扑闪着,下颌也因为紧张而绷直。
因为人低着头,她看不清青年的神色,但是极近的距离依旧能让她察觉到青年正不断发着抖。
发抖?为什么?是她吓到他了吗?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青年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如果只是这样就能吓到裴卿的话。她下次是不是应该温柔一些呢?
上一世被称为暴君的女帝破天荒想要对某一个人温柔一点。
而将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的裴卿,只觉得:完了!
完了!他竟然真地把这么幼稚的想法说出来了。
楼筠一定觉得他幼稚极了,二十又二的人了,竟然会因为觉得被冷落了就闹脾气。
一定会觉得他麻烦死了。
堂堂大衍帝师私底下竟然是这种人,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掉眼泪什么的,简直太丢大衍的脸了。
楼筠以后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带他去雨澜轩了。
是不是就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
裴卿陷入对楼筠的胡乱猜忌,和对自己的自厌自弃中,看起来也就更悲伤了。
楼筠看着周边气场变得愈发沉重的裴卿,心底一软,轻轻捏着裴卿脸上的软肉问道:“怎么发抖了?怕我吗?”
问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楼筠的声线竟然有些不稳,她打心底不希望,也不愿青年会害怕自己。
天下人都惧她,畏她,她都无所谓,甚至可以说她反而更希望天下人害怕她,这样更有益于王朝的巩固。
但裴卿是要做她枕边人的,即使无论是上一世她的父君,还是这一世她的母妃,都害怕他们的丈夫,她私心里也不想让裴卿害怕她。
至于为什么,她现在想不明白,也不重要,只要她将人一直宠着,捧着,就一定能让他不害怕自己吧。
楼筠想着,沉着脸观察着怀中人的情绪。
青年不答,只是小声啜泣着。
还是吓到他了吧,琢磨片刻,想要哄人。
漂亮的,矜贵的月中仙在她怀里胡乱摇着头,青年耳朵上挂着的青蓝色耳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被她捏在手里的软肉也因为主人大幅度的动作被迫充血,楼筠下意识松手。
就听裴卿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怕你。”青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不是因为怕她?那是因为什么呢?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同样会产生恐惧而发抖呢?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在楼筠脑中形成。
是因为...在意吗?是因为太过在意,无法承担失去的后果,而害怕到浑身颤抖吗?
裴卿,是因为这样吗?
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许,楼筠对着裴卿循循善诱,两人的身份骤然颠倒,好像她才是那个大衍帝师,正在为自己的学生“授道解惑”。
“嗯?裴卿,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我疏远你而哭?”
女人的话语像被碾碎的罂粟花,红色的汁水带着诱人的香气顺着空气蔓延,缠在他的手臂,绕过指间,越过唇口,最后攀上他的鼻尖,叫他上瘾。他的脚下仿佛有着万丈深渊,身体明明已经因为本能而害怕的战栗着,大脑却控制不住的想要往前方走去,心甘情愿地落入早已为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是...”青年含糊着,脑袋感觉像被浓稠的小米粥糊成一团,迟疑着,纠结着,迟迟说不出答案。
“是什么?裴卿,告诉我好吗?是什么样的关系能因为被疏离而哭?”
楼筠抚上青年的脸庞,小心地摩挲着,轻轻抬起青年的下巴,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思绪已经凌乱不堪的裴卿。
就像是对待心爱之人般的眼神,带着蛊惑的味道,引诱着,鼓励着自己的爱人大胆的说出心里的想法。
在情感方面堪称匮乏的裴卿,哪里经得起楼筠这般攻势,溃不成军,迟疑答道:
“朋...朋友。”
楼筠骤然加重指尖的力道,在青年的脸颊落下肖想已久的刺目红痕,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冷道:“谁会因为朋友疏远了一个早上,就哭成这样?”
裴卿吃痛,泪水挂在眼角,面对楼筠的问题噎住,眼里惊惶更甚,又想不出结果,最后不知为何想到楼泽桉,他与楼泽桉是好友,好友的妹妹应当也算是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和楼筠的关系就是:“那...是兄妹?”
“哪家人的妹妹会这样对待哥哥?”楼筠无奈,捏着裴卿的下巴,带着人的脑袋一起晃,示意人再好好想想。
裴卿被她摇得头晕脑胀,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忙伸手按住女人的手腕,疑道:“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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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君臣?
楼筠险些被气笑了。
转念一想,若裴卿说的是实话。
“你对父皇也这样?”
青年蓦然瞪大双眼,驳道:“怎么可能!那是大不敬。”
楼庆是不敬,那楼泽桉呢?
楼筠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如若是兄长呢?”
什么兄长不兄长的?楼泽桉怎么了?
裴卿疑惑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楼筠急切地想得到答案,追着人又问道:“兄长也可以像我现在一样,这样对你吗?”
青年的目光涣散了一瞬,显然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几乎是瞬间,青年肯定道:“他打不过我。”
这和谁打的过谁有什么关系?
楼筠不解:“所以?”
“应当是我按着他。”
裴卿的语气太过自然和确信,楼筠的脑回路突然拐了个大弯,不是很确定地问道:“你是上面那个?”
啊?什么上面,下面的,裴卿没能读懂楼筠在问什么。
但女人的眼里满是认真,他胡乱地猜测:难道是指身份吗?
有些纠结道:“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
“所以?”
“所以,殿下自然在上面。”
......
楼筠盯着人信誓旦旦的样子,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想要压裴卿,就必须当上储君。毕竟天底下,除了最上面的那个位置,也没有其他身份能高得过帝师了。
这么说,裴卿原来是愿意被压在下面的吗?她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再不济也是互攻来着的。
毕竟就之前对两人的印象,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甘愿做下面那个。虽然,真切认识了裴卿之后,也觉得这人不太像是能做上面就是了。
反而是那种,旁人给个饴糖随意贿赂一下就会傻乎乎答应做下面的那种人。
话又说回来,楼筠毕竟在女尊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即便穿越到了男尊朝代,也没有随遇而安,同此间女子一样居于男子之下的想法。
以后要是想与什么人相伴一生,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下面的,也就是说在拿下裴卿之前,她还得教人与此方世界截然不同的房事问题吗?
一时间,觉得前路艰险,难阻万千。
不对,她在想什么?
被这人带偏了,裴卿连能做出这样亲昵举动该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呢。
曲指在青年脑袋上一敲,语气带着自己都难觉的宠溺:
“逗你玩的,可莫要再哭了。”
裴卿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坠下泪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再没有旁的能比眼前这人厌弃自己更大的事了。
也许是楼筠的语气给人的感觉太过安心,裴卿竟也放开自己,拉着人求道:“那你以后也不能无缘无故就疏远我了。”
楼筠突然很想亲一下眼前这个可爱到犯规的人,视线在青年饱满的唇上辗转片刻,转移到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上。
漫不经心道:“好。”
总觉得眼前之人有点走神的裴卿:“真的?”
楼筠好笑地回神,捏着青年鼻尖,逗弄小狗般左右晃了晃:“真的,安心。”
11. 第 11 章
得到想要的答案的裴卿,忽然意识到两人姿势的不对劲,手里使了点劲将楼筠推开。
楼筠从善如流,退开,问道:“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提及正事,裴卿也正了神色,道:“柔娘哪儿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派人顺着柔娘说的到江南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出柔娘不愿说的原因。”
楼筠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坐下,道:“比起这个,方才柔娘口子被迫害的人不止她一个,京城离江南算不上近,李安若是大肆残害京城百姓,早就被捅出来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暗地里向李安送人?”
裴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大衍是严令禁止人口贩卖的。
而且人口贩卖不是简单的事情,从人口的抓获到运送,这一路上的官员都脱不了关系。
楼筠心里想得和裴卿大差不差,看到青年那副模样,出言宽慰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没到那个地步。”
裴卿心里记着事,言语间带了几分焦虑:“我们下午去探探李安房间的那个密道通往哪里。”
“下午?”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下一刻质疑的声音传来:“我得了案子,其他公务都停的差不多了,但是我怎么记得帝师下午还得教书啊?”
少女半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晃眼的笑意。
裴卿匆匆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殿下要留下来吃饭吗?”
“留下来也是要走的。”
否则青年去国子监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待在府上?
“嗯?”
裴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楼筠反问道:
“不若,帝师要带孤去国子监吗?”
本就是随口一问,谁想到眼前这人竟真的听进去,当了真。
“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楼筠笑而不答,起身向外走去,“下午,国子监门口见。”
告别裴卿,楼筠并未直接回府,闲庭若步般逛到院内某处地方。
“阁下还不出来吗?”
金玉碰撞带着铃铛的声音传来,楼筠眼前翩然落下一赤脚青年。
阿紫执着扇柄捂嘴笑:“殿下怎知我在?”
楼筠看向道路两边的槐树。
“我见公子观察已久,还以为你想单独找孤呢?”
带着金丝玉兰抹额的青年抬头,漂亮的狐狸眼眸光流转,染了胭脂的薄唇轻启:“怎会?我不过是在晒太阳罢了。”
“你这话哄哄裴卿可以,哄孤就有些不够看了。”
阿紫收了玩笑的意味,认真道:“殿下发现了?”
“什么?”楼筠故意不答,随意在帝师府里走动。
阿紫跟在后边,时不时引着楼筠避开可能会遇见裴卿的地方。
“少主他对待情感的方式与常人不太一样。”
楼筠沉咛,只问:“缘何?”
“少主骨子里是个温良性子,前帝师公务繁忙,照顾不到小孩子的情绪。幼时少主就因为性子在恶奴手底下吃了亏。”
听到这话的楼筠下意识蹙眉,阿紫一直观察着女人的表情,见到楼筠为裴卿生气,眉眼舒展,继续道:“不过这些都被我们讨了回来。只是我们也没想到最后对少主伤害最大的是我们自己人。”
见女人望来,阿紫耸肩示意自己不好说,“反正多方因素下,少主面对自己人就会带着些刻意的讨好,他自己不觉,我们这些侍奉在他身边的,也只好帮着他敲打敲打。但,老山羊已经走了,我也待不长,墨池又是个没心眼的。”
“殿下。”阿紫忽地跪下,从衣袍露出光洁的膝盖,直直撞到地上的鹅卵石上,作揖:“虽然不知少主为何短短几日就对您信任有加,但看在少主为您兄长尽心尽力多年的份上,平日里多加看顾一下吧。”
裴卿她自然是会看顾的,但却不是因为楼泽桉,话说:“裴卿与我兄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不是师生加好友关系吗?”阿紫错愕,不理解楼筠为何这样问。
师生加好友?
“你什么时候到裴卿身边的?”
“六年前吧。”
六年前,楼筠心里盘算着,那时两人早就亲过了,阿紫不知道也正常。
楼筠这般整的阿紫内心不安,“殿下为何这样问?”
“你们少主可有龙阳之好?”
阿紫傻眼,将这六年裴卿的大小事都在脑中过一遍,确定并无遗漏后答道:“应该是没有的吧,少主连情窦初开的经历都没有。”
“哦?”
“少主是帝师,算得上是方外之人,不沾红尘。”
难道是她误会了,但是:“大衍方外之人反俗的例子可不少见。”
阿紫:......他私以为他家少主不会。
不过眼前这位殿下这么关系少主的情事也很奇怪,防备道:“殿下这么关心我家少主是为何?”
楼筠想不明白,绕开阿紫,向别处走去:“怕你家少主在外留了什么风流债。”
阿紫起身,快步移到楼筠身前,询问道:“方才我就想问,殿下在府里乱走,到底是在找什么?”
楼筠穿过阿紫,指着青年身后的屋子道:“找的就是此处。”
“这是柔娘的关押之处?”狐狸眼里满是惊疑,又挡到女人身前:“殿下分明是第二次来帝师府,怎么就寻到了柔娘的关押所呀?”
看着浑身戒备的阿紫,楼筠心下好笑,反驳道:“刚刚还想着如何把裴卿托付给我,怎么现在一副我居心不良的样子?”
“烦请殿下说明白。”阿紫面上的轻松不再,张开双手彻底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任何威胁到少主的人或事他都不想留。
哪怕是少主自己选的人。
楼筠侧了侧耳朵道:“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阿紫眯了眯眼,“敢问殿下师从何处?”
“无师自学。”
这就是不想说了,阿紫起势,扇柄朝向楼筠,“得罪了。”
顷刻间,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朝楼筠飞来。
楼筠唇间带笑,脚尖轻点,三两下躲过了漫天而来的暗器。
阿紫见状,眼里的兴奋更甚,楼泽桉离开后,他已有四年多不曾好好与人交过手了。
见楼筠游刃有余的模样,当即也不压制自己的实力,施展了诡踱步,就要出招。
楼筠不慌不忙,连躲数招,在阿紫蓄力要打出下一招势,骤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青年身后。
阿紫一惊,向下看去,楼筠脚下的鬼步与他分毫不差。
“你!”
世间会诡踱步的不过五人,眼前这个常年缩在宫中的公主又是从哪里学到的?甚至比他还要精湛,或者说,眼前的人内力比他还要高?
楼筠拿着从阿紫身上拿到的暗器,横在青年颈间,问道:“还比吗?”
阿紫见好就收:“是在下输了。”
话落,将路让了出来。
还以为阿紫会以命相拦的楼筠:“这会儿不阻止我了?”
阿紫眉眼恭顺:“您是少主和太子殿下信任的人,我怎么会拦您呢?”
楼筠沉默,那刚刚那一出是闹哪样?
“只不过是阿紫太久没与人过招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楼筠无语,“这么轻易就信了我,不怕后悔?”
阿紫软若无骨地靠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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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开的扇面,一面画着孔雀,一面画着橘猫。
“不怕,若殿下真有伤害少主的那一天,我们必将上天入地取您首级。”
阿紫语气平淡,可槐树下的落叶却无风自动。
“阿紫一个人也许不能拿殿下如何,但千千万万个阿紫也能将殿下扯下层皮来。”
楼筠嗤笑:“那我可得小心点。”
推开房门,里面是察觉到外面动静,害怕地缩在床脚的柔娘。
屋子不大,但胜在东西齐全。显然,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专门为犯人设下的牢房。
柔娘看到她,眼里一片死寂,平淡无波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殿下请回吧。”
楼筠自顾自走到房间唯一的桌边坐下,洗杯,倒茶。
“我不是裴卿,没他那么好的脾气。我问你答,听懂了吗?”
柔娘眼底闪烁,还想再争夺一下主导权。
写满她生平的宣纸就这样洋洋洒洒地掉在她床上。
柔娘浑身颤抖地一一拿起来查看,还是扛不住地跪到地上恳求道:“您到底要做什么?一切都是柔娘的错,求太子殿下别往下查了。”
楼筠盯着跪在脚边的少女,一言不发,看着人从不断恳求到心灰意冷。
俯身,用指尖抬起柔娘的脸。
“为什么不说?”
少女在与楼筠对视的那一刻彻底被攻破了心房:“我怕!殿下,我怕...呜呜呜...我怕...”
“怕什么?怕我们官官相护,怕她们不能逃出泥沼?”
柔娘泣不成声,两行清泪就这样顺着楼筠的手臂流入袖袍间,不见踪迹。
楼筠不动声色地撇了眼泪珠消失的位置,又看了眼正哭着的少女。
没裴卿好看...没裴卿哭得好看。
这个人真的是专门当做瘦马培养出来的吗?怎么哭得这么难看。
若是有人听到楼筠的心声,定要指着楼筠痛骂了,少女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还不好看?要是他们早就为美人拭泪,好生哄去了。
虽然一切的前提是,她不能是个杀人犯。
柔娘还是止不住哭着,楼筠松手拿出帕子擦拭,点出真相:“就算你把李安杀了又如何?难道你真以为豢养瘦马这种事情是李安一个人就能做得了的?”
白色的帕子从上空飘落,明明是上好的锦缎,就这样被主人丢在地上,就像她们一样,明明都处于大好的年华,就这样凋零了。
“崔柔。”
听到自己真名的那一刻,少女的神色有片刻恍惚,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柔娘,柔娘?打从这个名字被留下起,她就恨死了她名字中这个柔字。
好像这个字涵盖了她一生中所有的脏污,只要这个字没了,她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江陵小姑娘。
“你真以为你爹娘是无意惹了权贵吗?”
“难道不是吗?”少女的表情变得歇斯底里,哭到沙哑的喉咙里撕扯着发出怒吼:“难道不是吗?呜呜呜...难道......不是吗?”
那他们一家的苦楚是为什么?她毁去她一生幸福的是什么?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是她爹娘不为了那一分钱去讨那个麻烦,也许就不会被官差以冒犯权贵的名义被打到半条命都没了。
她的弟弟也不会死,她也不会被李安捡回去,落入魔窟了。
她甚至还怨过爹娘的斤斤计较,甚至还认过命,认为这一切是爹娘带来的祸患,她身为子女本该偿还,原来不是吗?
那她四年来受的苦楚都是因为什么啊!
“啊啊啊!呜呜......”
她恨苍天不公,恨老天不长眼,恨天灾,却不知其实是人祸吗?
12. 第 12 章
楼筠没有露出半分嫌弃的神色,当然,可怜,遗憾什么的也没有。
她说了,她没有时间同情别人。但她也没有打扰,任由脚底下这个经历坎坷的少女在她身边哭了个痛快。
等到柔娘彻底平复下心情后,她才道:“李安只是让你们家破人亡始作俑者的其中之一。”
“他们为了能够收罗到足够多且合格的瘦马,就利用各种突发事件,例如冒犯权贵等,逼着你们自己卖身。拿了卖身契,即便你们逃出去告到官府也别无它法。”
“那怎么办?殿下,求您救救他们!”柔娘本想抓住楼筠的衣袍,但是看到女人的眼神,又小心翼翼放下,转为扣弄自己的手指。
“你且告诉我,收下你卖身契的,当真是李安吗?”
柔娘愣了一下道:“我是,但其他姐妹的不是,当年李安拿了我的卖身契就把我留在江南了。所以我也没有经历其他人被挑选的命运,而是直接被送往京城,留在李安府中。”
楼筠了然,“那你可知,他们挑选其他的时候,有没有银钱往来?”
“这个...”柔娘垂头想了片刻,突然道:“应当是有的,我被送到李府的时候,本不能确定谁是幕后主使。但李安一有不顺心就喜欢找我,有一回更是喝醉了来的,那天晚上他床事上更是狠厉,一边打我一边说什么,到手的银钱没了,听着好像是送过去的人被退了回来。”
“也是因着这个,我才觉得李安是幕后主使。”
“所以,你认为杀了李安,其他人就安全了?”
“是。”
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看不长远。
楼筠叹了口气,抚额:“那你可知,若李安真是这条线上最大的幕后主使,他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死的,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仇家寻仇。”
“三品官员被刺杀可是大事,大理寺肯定是要查的,李安亏心事做了这么多,大理寺又要查,那与这些事情相关的人,为了自身安全,现在可不得忙着毁尸灭迹。”
“我没有,我不想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报仇?”
被说中了心事的柔娘呜咽着点头。
“崔柔,很多事情不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的。你以为拿你一条命换李安一家的人命很值,是吗?”
少女埋在地上,一声不吭,显然不觉得哪里有错。
“那被这件事牵连到的其他人呢?我敢肯定,如果李安是这件事背后最大的官,你想救的那些人估计也留不下几个了。”
“呜呜...”柔娘胡乱扒着楼筠的脚背,恳求道:“求您了,殿下,您现在同我说这些,不就代表她们还没死吗?求您了,殿下,救救她们。”
楼筠移开脚,这就是她来找柔娘的原因。
“还算聪明。”
楼筠拍桌,茶杯飞掷打到屋檐。
“找人把笔墨纸砚送来。”
躺在屋顶上晒太阳顺便偷听的阿紫。
“遵旨~”
被突如其来声音吓到的柔娘:哪里有人!
“待会东西来了,就把你当年怎么入京城的过程写下来,尽量写,多小的事情都可以。”
“是。”柔娘狠狠点头。
公事问完了,也该问问私事了。
“你是怎么认出帝师的?”
原本还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突然展现了明媚的笑意,少女眉眼间都是对往事的怀恋之意。
看到这个表情,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的楼筠:...这该死的风流债。
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道:“我并非爱慕帝师,只是帝师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崔柔进了京城后就没出过李府,裴卿更是连京城都没出过,莫不是认错人了?
显然屋顶上那人对这件事情也很是好奇,崔柔手边突然出现一块方方正正的光点。
茫然抬头,一双狐狸眼正含笑看着她。
崔柔:!好好看的眼睛...不对!好奇怪的人!趴在屋顶上听墙角。
楼筠察觉到阿紫的动作,眼角一抽,随手将手里刚倒满的茶杯丢上去。
伴随着叮铃当啷的声响,阿紫闪身,并将茶杯稳稳接住。
调笑道:“多谢殿下赐茶~”
楼筠:这要是她的人早就拖出去罚鞭一百了。
“帝师如何成为你的救命恩人的?”
“两年前,李安生辰。我在膳房发现催/情/药,那是每一个新人被送进来都会被下的药物。本来我也没在意,以为又是那个可怜人被送给了李安,结果却听见膳房里下药的人说,这是要送给前面的大人物的。”
“我原本以为是哪家小姐被李安看上了,毕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而且这种氏族小姐一向看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我反正已经被李安折辱了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无妨,就故意弄出声响,引那人出去,并偷偷掉包。因为不放心,我悄悄打听到了那位小姐会被带去的房间,藏在里面,想要在那位小姐进来的那一刻就帮人逃跑。”
“谁知,开门的人竟是帝师。”
月影绰约,青年脸上带着被侍从丢下的迷茫,看着屋内还有旁人,下意识移开视线,慌忙退到屋外,无措道歉道:“不知屋内有人,惊扰了姑娘,还望海涵。”
裴卿的模样太好了,她根本无法分辨一向喜欢只喜欢女子的李安为何会向一个男子下手。
“我本想告知帝师真相,让他快逃。”
但身体突生的火热告诉她,那个药物的不寻常,仅是闻到些许,也能产生催情效果。
裴卿见眼前的女子状态不对,在屋内细细闻了一下,蹲下身,搭到崔柔腕上号脉。
为了不让崔柔多想,还细心的多搭了一块手帕。
“得罪了。”不过一息,裴卿就得出了结果:“百花露?”
“听到这三个字的我心生绝望,你们可能不知这‘百花露’是什么,它是天下第一媚药,或者说媚香,它由两股香混合而成,吸入它的人不仅会极度渴求男女欢/爱。光是缓解就要同时和两个以上的人行事,且三十六个时辰内都不会消退,反而会愈演愈烈。”
“最后,吸入香气的人也会因为身体受不了暴毙而亡。但此香极其昂贵,我被嬷嬷教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一次测试功效时看过。”
“我当时完全思考不了了,只觉得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样昂贵的东西用在这种场合,李安是怎么想的不言而喻。我不仅吸了‘百花露’,还坏了李安的计谋,怎么看都是要死的。”
旁听的两人已经预料到了后面的故事。
“少主毕竟是老山羊的徒弟,肯定救得了你,然后呢?”阿紫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是,帝师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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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我解了药。”崔柔点头,“但仅是如此,我还是会被李安发现,弄死的。帝师当时可能以为我是什么大家小姐吧,在李安他们快要来的时候把我从窗边偷偷送走,让我逃过一劫。”
“你错了。”
“什么?”崔柔不解地看向楼筠。
“他没有误认为你是官家小姐。”楼筠淡淡道。
“怎么可能!”崔柔不可置信反驳道:“如果他知道我只是个栾/宠的话,又怎么会救我。”
“你不是说他给你搭脉了吗?搭脉势必要掀起你的袖子,李安府邸我搜过,里面有几个房间的衣物与其他房间不同。那些料子不用看,光是摸都能摸出来。”
崔柔呆呆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
楼筠又下了记狠药:“更何况,裴卿是大夫,官家小姐哪一个不是身家清白,你是什么身份他号个脉便知。”
“那他为何救我...为何要救我这样一个烂人。”
若裴卿见过崔柔,那他那天刻意拦住崔柔的动作,会不会也是在号脉确认?
楼筠猛地起身,也就是说裴卿可能很早就开始查李安了,只是被崔柔这一刺杀给乱了计划?
本想找青年问个清楚,余光却瞥见还在地上自哀自弃的崔柔。
福至心灵般懂了青年两年前的救助,和如今未曾戳破少女的原因。
“你这样否认,只是在玷污裴卿的善意。你不妨猜猜,他即没有点破你们见过,又没有强硬逼迫你说出真相的原因是什么?”
楼筠说完不等少女反应,夺门而出。
望着楼筠的背影,阿紫双手抱头,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屋檐下,少女悔恨的哭声不断。
江湖小报:
阿紫,江湖人称:玉面狐狸,夺命书生。据说天下没有他谈不下的买卖,身手上等,最擅幻术,切记,对战时,不可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裴卿还没下课,先回自己府上的楼筠看着手里递上来的消息,出神。
早在第一次见到阿紫的时候,她就让人去查了消息。这样的人江湖里应当有些传闻才是。
只不过,为何今日没对她用幻术?
楼筠透过窗户望向万里高空。
天空倒映在复杂繁冗的纹路里,阿紫眨了眨狐狸眼,眼里的纹路瞬间消失。
“少主,此人就当是你的出师考核了。”
阿紫的声音轻得像风,瞬间湮灭在空气里。
阁内一共派了十二人做裴卿的老师,天文,地理,医药,文学,武功,少主什么都学了,只剩下这人心了。
阿紫作为裴卿最后一位,也是教学时长最久的老师,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所有老师里最无能的了。
六年时间,别说教会裴卿看透人心了。他甚至都没把裴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也没能看透裴卿的世界。
是的,他没看出青年在想什么。
不是因为青年的心思太过复杂,相反,裴卿的心思太简单了,那满腔热忱,太干净了,也太热烈了。
他心思肮脏,不敢多看。怕看久了,就会对这世间多生出那么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希冀,多傻啊。
饶是如此,他也把能教的都教了。
少主,就让我这个不合格的老师也为您安排一个出师考核吧。
希望她不会让您,也不会让我失望。
13. 第 13 章
一向认真上课的帝师,头一回走了神,看着窗外飞过的群鸟,横穿斜阳。
对下课的期盼越来越大,心中抱怨着时间怎么不走的快些,再快些。
这般希望下课的情形好像早些年也有一次。
“小夫子?小帝师?好裴卿~求你了,把团团带过来吧。”年幼的楼泽桉带着还有婴儿肥的脸蛋俯案对正襟危坐的少年裴卿恳求道。
“不行,团团会乱跑的。”少年青涩的脸上满是认真,手里笔耕不辍,批改着比他小不了多少,甚至还有些比他年纪大的学生的作业。
看着少年在宣纸上圈圈画画,楼泽桉决定使出自己的撒娇大法,定要人将团团带来。
一哭:
“求你了~好夫子,坏夫子,你是我的小夫子,你就把团团带来吧。”
“不行。”少年裴卿冷峻脸。
二闹:
“裴卿!你大胆,孤是太子,是储君,你身为臣子怎么能不听储君的话呢?”
“臣也是帝师,是您的老师,有劝君纳谏的责任。”据理力争的少年帝师——冷峻脸。
三上吊:
楼泽桉一气之下,举起少年裴卿的佩剑。
第一下,没举起来。
“什么玩意儿,这么重。”
年仅十三的裴卿没好气地瞧了一眼,九岁大的孩子伸着还没莲藕粗的胳膊吭哧吭哧喘着气想要举起比他还高的佩剑。
......
“殿下这点身高就妄想拔秦王之剑了吗?”
小太子气极:“你!你大胆!你妄言!你非议孤!孤要拿你的佩剑自刎!”
小太子好不容易拔出不到一只的剑柄,横在,或者说用自己肩膀支撑在脖子边,两股颤颤。
“不管怎么样,孤明天一定要看到团团!”
裴卿也是被这小孩整怕了,“那殿下第二天早点来,我把团团带来,殿下好生看着它,别叫它课上乱跑。”
小太子嘴里答应的爽快,第二天,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着小白猫明目张胆地从国子监溜出去。
偏生他们还一个都走不了,焦灼地等着下课时间。
好像也是那回,他第一次见楼筠。
“都怪你。”一向温和,从不发脾气的裴卿,第一次对人产生怨怼之情。
被裴卿责怪的小太子不敢反驳,不断道着歉:“我错了,是我没看住。”
一直被锁在宫中的裴卿,唯一的玩伴就是团团了,此时玩伴消失,险些急出泪来。
“你...你别哭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夫子,我保证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为你马首是瞻,别哭啊,别哭。”
楼泽桉平日里在这么对裴卿没大没小,心里还是把人当自己老师的,试问,你的老师在你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罪魁祸首还是你,你慌不慌?
反正小太子是彻底慌了,恨不得把昨天撒泼打滚硬要裴卿带团团来的自己扇进泥里。
也是从这件事情开始,楼泽桉对裴卿就不只有对老师的钦佩,还多了些看待弟弟的照顾情绪在。
原来,名满京城的少年帝师也只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啊。
“找回来。”裴卿强忍着情绪,皇宫不必其他地方,稍微一个不留意就会冲撞到宫里的贵人,无论冲撞到哪一个都有可能被当场打死,一想到这个可能,裴卿就安不下心来。
“好好好,我找,我找。”
小太子带着蒙着面的小帝师一路问,最后得知团团跑进了后宫。
裴卿宛如晴天霹雳,外男不能进后宫,这下团团是九死一生了。
楼泽桉也知道这个规矩,人小鬼大的他决定带着一直循规蹈矩的小帝师干一件出格的大事。
将裴卿安置到一处没人的小院,他匆匆跑回宫殿,扒了随身太监的衣服就往外跑。
可怜的小太监抱着只有里衣的自己在太子寝宫瑟瑟发抖:他还不想献身啊!而且殿下才九岁这么就对这种事情好奇了?还是对男子!是谁教太子学坏的啊!
咬手帕。
咦?殿下人呢?
此时的小太子健步如飞,迅速绕过一众侍从朝他的老师飞奔而去。
“给,穿上去,孤带你进去找,不会有事的。”小太子见肉乎乎的拳头捏的极紧,用自己最大的诚意保证道。
少年裴卿狐疑地接过太监服,装扮好后小心翼翼跟在楼泽桉身后。
这一找就是好几个时辰,找到天都快黑了,他都快要失去希望,慢慢接受团团已经消失不见的事实的时候。
终于在一个宫女口中得知,团团好像跑进了前面的那个寝宫里。
“那不是小筠的寝宫吗?”
宫中能被楼泽桉称做小筠的就只有他那位身体不好的胞妹——楼筠了。
所以这是位公主的寝宫吗?
发现是自家妹妹寝宫的小太子没了之前那般忐忑不安,直嚷嚷着冲进去:“小筠,小筠,皇兄来看你了!”
半躺在贵妃椅上的楼筠听到声响慵懒地抬眼,一个明黄色的团子向她扑过来。
“皇兄。”与楼泽桉的热情相对的是楼筠极其的冷淡。
可楼泽桉却丝毫不见失望,拉着自家皇妹,就是一阵絮絮叨叨。
裴卿的视线匆匆扫过两人,最后被乖巧缩在少女怀中的白色团子吸引。
扯了扯兴喜不已的小太子的衣角,示意他往下看。
楼泽桉依示往下看,就看到在楼筠怀里睡得十分安稳的小白猫,惊道:“小筠,团团怎么在你这里这么乖巧?”
“团团?是这只狸奴的名字吗?”
“对啊,它是帝...我身后这位公子养的狸奴,因为我求着人带过来,上课又没看顾好,叫它跑了出来,让我们一阵好找。”
楼筠的视线落在穿着不合身的太监服又欲盖弥彰带了面纱的裴卿身上流转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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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既然是你的就把它带走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小猫在她怀里,他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从其他女子的怀里拿东西。
“烦请...烦请公主殿下将团团抱给我。”
少年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难以察觉的羞意。
但这些都瞒不过已经活了一辈子的楼筠。
这么容易就害羞了吗?
有趣。
被锁在宫里也是无趣,难得有个看起来好玩的人送到她面前,不拿来解闷,未免也太可惜了。
“哦?我瞧公子好手好脚的为何不自己来抱?”
“男女授受不亲。”
竟是个克己复礼的书呆子?楼筠乍然失了乐趣。
“公子可知道,自己的东西只有......”
自己争取才能握得牢。
少女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以为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的少年当着她的面做了出格的事情。
“得罪了。”
少年只是告罪了一声,就真伸出手来,将她怀里的狸奴抱了回去。
瞧着守规矩,想不到骨子里也是个放肆的主。
狸奴在梦中好像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乖巧地在少年臂弯中轻蹭。
也不知是被少年的哪个举动取悦到了,楼筠看了眼天色好意提醒道:“公子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天若是黑了,宫门可就出不了了。
少年才寻回珍宝,眼底的爱惜和珍重还未退干净,就那样直直撞进楼筠的眼里。
她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就算是她这样阅人无数的人在看到那样一双一尘不染的眼睛时,也会愣神,做不出反应。
“多谢殿下,今日之恩,在下定当回报。”
分明只是少年人不知轻重的随口承诺罢了,楼筠却因为那双眼睛有一瞬间想要相信。
看着一静一动的两人逗弄着狸奴的身影走远。
楼筠方才回过神来,失笑,叹道:“连名字都未留下的骗子一个,还妄谈什么报恩?”
骗子·裴卿正满心欢喜地等待承诺出现在国子监门口的身影。
当期待已久的身影真的出现在想象中的位置时,裴卿恨不得立刻飞身到楼筠身边,身体轻快的不像话,却还因着在国子监,是师长身份,而刻意端着。
楼筠难得在这么多人面前端庄一次,显出几分天潢贵胄的气质来,看到表面冷静,脚下快迈到起风的裴卿时,展颜一笑。
不着痕迹的微微打开双臂,迎接朝她翩然飞来的蝴蝶。
只可惜,裴卿到她跟前就止住了脚步,要是直接撞上来该多好,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将人揽进怀里,向周边明里暗里窥视的人宣誓自己的主导权。
无论他们窥视裴卿的目的为何,她都想昭示天下,这人,是她的,除了她以外任何人的何种想要都是觊觎和盗窃。
14. 第 14 章
“殿下。”青年语气雀然。
“嗯?”
“我公事了了。”青年这话说的讨巧,既不点明真意,又叫人能轻易猜出。
楼筠不愿轻易合了青年的意,转而问道:
“饿吗?”
“啊?”裴卿不解。
楼筠举起手里的食盒,“给你带了芙蓉糕。”
看着青年比刚刚还要明亮的眼眸。
楼筠心道:坏了,好像更合他意了。
周边有些接自家孩子的官员盯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回神互相交流道:
“帝师同太子殿下感情真好啊,瞧着有往昔两人还在国子监那时了。”
“是吗?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味呢?”一人出言辩驳道。
“哪儿不对味了?又多想,范大人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公务上吧。上周那个案子都多久没给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多嘴,赶紧把你家幺儿接回去吧。”
......
马车上,裴卿抱着芙蓉糕仓鼠般进食着。
楼筠本是侧着脑袋呈观望姿态,马车一路向李安府邸进发。
在经过某个巷口时,两人脸色一变。
裴卿放下糕点,凑近楼筠,小声道:“殿下。”
“嗯。”
外面那股气息从国子监门口起就一直跟着他们,这是怕他们查出些什么?
撩起车窗的帘子,大衍有夜市,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还很是热闹。
“我瞧着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帝师可要同我下去走走?”
逛街吗?他虽出宫多年,但若非公事,他基本是不出府的。
除了墨池,他还没同别人逛过街。
这样想着,心里生出几分期待,又想到楼筠自小养在宫中,怕是更没有经验,是以他一定不能生怯,让楼筠有一个完美的体验。
颇为雄心壮志地点头答应道:“好。”
觉得青年比寻常还要兴奋的楼筠:这是憋太久,迫不及待了?
不过...
“帝师这张脸太打眼了,不如寻个东西遮遮?”
说着,打开马车内的暗阁,暗阁里两张刻着鸦羽印记的面具静静躺着。
裴卿自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楼筠拿面具遮掩的举动会不会太熟练了点?
“帝师选一个?”
两个面具都是半遮式的,但遮盖的部分和材料有所不同,一张是全金属的,工艺也比较简单,只是两片张开的羽翼将眼睛部分遮住。
另一张就比较复杂了,白瓷工艺,面具上不仅刻着羽翼还有他看不懂的暗红色花纹,白瓷下丝丝皲裂的痕迹,看起来更加神秘。甚至连系带都穿了空心的金环和碧色的玛瑙,以鼻根为界,鼻根以下即为被遮盖的部分,只留左上角的眉眼空出。
几乎是毫不犹豫,裴卿就想拿那个简单花纹的。
另一张,有点太精致了些。
楼筠却压根没给青年选择的余地,拿起白瓷面具,不容置疑地帮裴卿戴上。
“等等!”青年转身,冰冷的触感已经传递到面颊上。
马车的空间本就不大,楼筠因为帮青年戴面具,已经呈将人半拥进怀里的姿态,再加上这人不管不顾的转身。
面具恰好覆在青年的面容上,只露出本应该清冷出尘的眼睛。繁冗瑰丽的面具凭白更改了这双眼睛平日给人的疏离感,转而变得冷艳,魅惑起来。
右耳的流苏耳坠更是和这张面具相得益彰,更别说,今天裴卿还是一身淡紫色的衣袍。
“这张太华丽了。”裴卿摸着面具挣扎道。
“不会。”楼筠挑起两根系带,眼神专注,双手绕到青年脑后为其缚绳结。
清幽淡雅的玉兰花香混着沉静的白檀扑面而来,没有寻常女儿家身上甜腻的味道,却让裴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明明记得阿紫说女儿家身上都是温柔甜腻的,偏头轻嗅,恍然察觉自己简直是登徒子行径,直接化身为刚出蒸笼的桃花糕,通身泛红。
“这面具衬你。”
趁身上那人还没发现他的失态,喏喏道:“嗯。”
楼筠沉浸在为人系面具中,倒真未发现有人因她失神。
曲指在木门上敲了两下,马车应声而停。
“殿下?”
“孤同帝师下去逛逛,你就近寻个能停马车的地方等就好。”
“是。”
楼筠率先下车,站在车下,注意力一直放在探子身上,下意识伸手等车里的人下车。
裴卿掀开帘子看见的就是身着玄色锦衣,金羽覆面的楼筠,身姿顷长,立于人潮涌动的群海之中。
许久没接到人,楼筠将视线转回,再次伸了伸手问道:“先生不下来吗?”
被楼筠的称呼唤懵了的裴卿,直愣愣搀着女人的手下车。
“先生?”
“您是天下人之师,唤声先生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明明是对的,但裴卿心里无端生了几分失落,仅是先生吗?
今日驾车的正是影一,看到自家主人覆面出现,情绪还无甚波动,但看到后面出来的裴卿也带着同系列面具出现的时候,明显惊讶了一瞬,十分确认他之前的那个猜想是正确的。
主人果然对帝师有意思,不然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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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把阁主的信物都给人戴上了。
羽阁是楼筠自己的产业,除却平常护在身边的影卫,还横跨商业,情报,佣兵买卖等。
鸦羽和那花纹就是羽阁的标志,为了出行方便,楼筠才叫下面打了几幅面具来,本来那副金属面具就够了,但楼筠见白瓷面具的工艺实在难得,便也留了下来,他们本来是期盼着哪天能看到主子亲自戴上那张面具,一睹主子的风姿,却没想到竟是叫男主人先戴去了。但欣赏美景的愿望倒也实现了就是。
楼筠承认让裴卿戴面具确实有点心血来潮了,左右一张面具而已,除却在她产业里好走些,想要调动羽阁还是有些不够看。
预想中他带着楼筠边走边介绍最后笑看少女第一次出宫满眼新奇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
反而是楼筠拉着他不断唤着:
“先生喜欢看杂耍?”
“没,只是觉得能练出这番境地,也需要下点苦功夫。”
“先生若是觉得他们不易,可以在那碗中放些银两。”
裴卿下意识就要从兜里掏出百两的银票,被楼筠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将青年的手心翻转朝上,几枚铜板掉落其间。
“先生拿这些个投。”
“这样吗?”
戴着白瓷面具的青年弯腰,系带上的金丝同耳朵上的流苏在高高挂起的红烛下熠熠生辉,淡紫色的袖间露出玉做般的手臂,三两枚铜板从指尖溜至残破的瓷碗。眉眼间透露出的新奇和悲悯,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垂怜世间。
楼筠好像化身为了那位神明最虔诚的信徒,引导着第一次下凡的懵懂神祇用人间的方式降福于世。
呼吸一滞,回过神的时候,她已将自己的手覆在了青年的手上,她听到自己声线不稳地对青年道:“这样就可以了。”
牵起裴卿,将人拉离了人声喧闹之地。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身后耍杂戏的汉子还不住在后头道感激。
谢什么谢,比裴卿投的多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只记得谢他了。
直到视野里再看不到那汉子了,楼筠的心里还是没法平静下来。
她不知从何讲起,只觉得刚刚的裴卿离她很远,非常远,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脑中响起先前楼泽桉同她对裴卿的一句随口抱怨:“我们的帝师啊,哪儿都好,就是不太像人,要是那天谁同我讲他功德圆满,得道升天了我都不奇怪。”
那时她只当是楼泽桉在说胡话,刚刚的景象却着实叫她惊出一身汗来。
“你怎么了?”
裴卿握住楼筠发颤的指尖,凉得不像话。
15. 第 15 章
“无事。”
裴卿还想再劝,但看到楼筠恢复如常的样子,只好作罢。
也不知是两人都没记起,还是有人刻意忽视,刚刚一直牵着的手,到现在也不曾放开。
直到一处溪边,这里离街市有一点距离,人也少上不少。
裴卿突然松开手,蹲在一个小摊前。
楼筠望着空荡荡的手心不语,背着手看突然跑走的人要做什么。
“婆婆,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瞧着眼睛和耳朵都不大好了。
循着声源侧头:“啊?姑娘你大声点。”
裴卿好脾气地将头凑到阿婆耳边,又问了句:“我说这个草篮怎么卖?”
青年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用草绳和竹片编织而成的篮子。
“噢噢,摊子上的东西一律三文。”
青年得了话,准备掏钱,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三文钱,于是转身,抬头,眼巴巴看向楼筠。
楼筠失笑,心里被抛下的三两怒气就这么泯灭了,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放在青年手中,却见青年朝她摇了摇头,作口势道:有没有碎银子?
楼筠了然,又添了点碎银子在里边,青年拿了银子,先是将三枚铜板放到阿婆手心,在阿婆打开钱袋子装钱的时候,又悄悄将碎银子放进去。
“谢谢阿婆。”
阿婆笑呵呵地送走两人,临了还祝福道:“祝姑娘和心上人永结同心啊。”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哭笑不得。
但走在青年身边的楼筠,唇角微勾,永结同心?好词。
察觉到身旁那人情绪回暖,裴卿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开心了就好。
“对了,你买竹篮做什么?”
裴卿府里不像能用到这个东西的样子。
“这个竹篮编的很细致,是我不会的编法,我回去拆解一下,给柚柚做新窝。”
“柚柚?”
“嗯,就是院里那只橘猫,你应当见过,它喜欢在院里玩,玩累了就直接睡在院里,上次它的猫窝就被它上蹿下跳弄坏了。我瞧着这个竹篮编的比我编的结实,想着回去将它们的窝都改良一下。”
“你院中那些都是你自己编的?”
“嗯。”
“先生手这般巧,那些小家伙可有福了。”
裴卿被楼筠夸的不好意思了,难为情道:“闲来无事做的小东西罢了。”
想到裴卿院子里那生机勃勃的样貌,楼筠奇道:“帝师不若真是神仙下凡?”
“说什么胡话?”青年惊讶,看样子下一秒就要上来捂住她的嘴了。
“那为何能使得百兽祥和?”
裴卿听出了楼筠话里的捉弄意味,叹了口气,模样瞧着很是无奈:“我也使了好大一番力气的。小青天天想着抓小白吃,为了不让小白被吃,我不知被小青咬了几回。”
那时随身备着的都是解蛇毒的药。
“大猫也是天天想着吃同伴,我压着它打了好久,才让它们好生在院里共事的。”
“既然这么麻烦,为何要养?”
青年的眼里有一丝落寂:“早些时候,只养了猫。后来,有些是阿紫他们带给我解闷的,有些是我出宫后救的,养着养着就放到一起了。”
“对了,我还有一只金雕,前段时间跑出去玩了,等它回来,我引殿下见见。”
“先生相邀,万不敢辞。”
哪有那么重要......裴卿本想说不来也没关系,就见眼前之人倾身压了上来。
“今夜子时,御史府上见。”
是了,他们今晚出来是有正事要干的,他都要忘了,暗里跟梢的探子也不见了。
恍然抬头,他们竟然不知不觉逛回了原本下车的位置。
子时——
楼筠翻过墙头,看见的就是身着白衣,头发只用一个发带松散系着,举着烛台四处搜寻的裴卿。
拾起青年顺着腰身垂落下来的发丝,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楼筠出言问道:“帝师沐过浴来的?”
“嗯。”青年回身,发现自己的头发在旁人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因着头发没干,随便打理了下就出门了。”
楼筠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赞同:“帝师下次还是把头发晾干了再出门好,小心得了头疾。”
说罢,手中运起内力,就这样将青年半干半湿的头发给烘干了。
“嗯,知道了。”裴卿乖巧答应,谢道:“麻烦了。”
“是记住了。”楼筠纠正道。
裴卿乖乖点头重复:“记住了。”
解决帝师生活中的小毛病后,楼筠回到正题:“帝师查的怎么样了?”
青年缓缓摇头:“这屋内我大致都查过了,就是没找到那密道在何处。”
没找到?
楼筠站在原地,在周围环视一圈接道:“孤再找找。”
见女人手中空无一物,裴卿问道:“我这有火舌子,殿下要用吗?”
楼筠弯腰在地上一阵翻找,背对裴卿,摆手拒绝道:“帝师留着用吧,我夜能视物。”
“好。”
两人在李安房间一阵搜索,均毫无线索。
“我们找错方向了吗?”裴卿走到最里边的墙,第三次查探依旧无果后问道。
“应当没错。”楼筠绕着房间的内壁又走了一圈,解释道:“孤方才走那一侧是十步,但这一侧孤方方走了八步。”
“那少了的两步去哪儿了?”楼筠站在墙角盯着地面低声询问。
裴卿顺着楼筠的思路,走到楼筠身旁与其一起观察着。
楼筠抬手敲打着墙面,并未发现什么特殊机关,整面墙的声音甚至都是一样的。
但,她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又往侧面的墙上敲打,声音并未明显区别。
那会是哪里不对劲呢?
突然两人同时看向了这墙面的最高处,与屋檐连接的部分。
“你有没有觉得这面墙保存的太过完好了些?”
“这面墙是不是有点太抗火了?”
两人同时出声,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步后退。
果不其然,这间屋子大部分被烧毁的地方都集中在门侧,明明里侧的床榻和柜子都被烧的一干二净,但这面墙和两侧后半部分的墙体却诡异的保存尚好。
特别用了防火涂剂吗?
裴卿在墙面上用匕首剐了点碎屑下来,放进帕子里包好,他回去研究一下这面墙的用材。
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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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把帕子放好,墙面就在裴卿的面前往下坠去。
嗯?
这始料未及的一幕,让裴卿微微睁大了眸子,随着外面墙体的坠落,里面又多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墙体向上升起。
“哐当!”
眼前骤然出现不知通往何处的石梯。
两人抬头向上望去,里面的墙体长仅有外面墙体的一半,厚度却要宽上一倍。
外面的墙体向下掉落,带动地下的墙体向上攀升,只是不知道两个墙体之间是用什么连接的了。
“下去看看?”楼筠率先走下阶梯,后转身向裴卿邀请道。
摇曳的烛火打在女人的身上,影子落到石梯上被拉得更长了,只余下半个身子,其他都被掩在幽暗之下。
“好。”裴卿点头,跟在楼筠身后。
刚走下石梯,楼上便传来:“哐当”声。
看来密道自己关上了,眼前的暗道约莫够两个人行走。
楼筠低头,地上的砖面上还存着数道划痕,且一块砖的面积极大,足矣让一人掉落。
每隔一段就留有一道划痕,每隔一段就留有一道划痕。数道划痕叠在一起,看似整条路都有划痕,且划痕混乱,细看就会发现,其实各有规律。
这划痕会是带着脚铐走路留下来的痕迹吗?
楼筠:“走吧。”
事到如今,只能进不能退了。
楼筠打头阵,试探性的踏上右边划痕聚集的那块砖,无甚反应。
又试着朝右边下一块砖走去,依旧没事。
裴卿跟在后头,刚踩上楼筠第一块踏过的砖,连人带砖骤然下陷,于此同时楼筠脚底下的砖迅速升高。
“裴卿!”楼筠跳到左边的砖块,抓住青年的手,将人带了上来。
青年的脚尖刚离开砖沿,楼筠站着的那块砖就完完全全和密道的顶部完全贴合,就像是一直立在那边的柱子一样。
“唔...”
事发突然,楼筠手里便没注意力道,直将人拉到自己怀里,以至于两人现在的姿势就是:楼筠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个跪趴着的裴卿。
而裴卿的脸正好对着楼筠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扑在裸露的肌肤上,带着丝丝痒意。
更别说为了稳住身体,裴卿的另一只手还下意识抓上了楼筠的手臂,怀中的人显然还有点惊魂未定,竟然还向她这一侧转过来,这一下,青年半张的唇齿就这样将将擦过她的脸颊。
咳,楼筠算是知道软香在怀是个什么感觉了。
佯装无事发生关心道:“没事吧?”
裴卿也被这个姿势吓到了,匆忙起身,止不住道歉道:“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怀里一空,楼筠心里也空了一瞬,摇头道:“无事,当务之急是寻到这密道的出处。”
“好。”裴卿应道,随后将手伸到楼筠面前:“我拉殿下起来?”
有这样的好事?楼筠看着眼前修长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搭上去:“劳驾。”
起身后,楼筠对裴卿摊开了手心:“发带给我。”
帝师不解,却依旧听话的将发带解开放入女人的手心。
楼筠将发带的两端绑在两人手腕上:“这样有什么突发意外,就可以及时知晓对方动态了。”
16. 第 16 章
裴卿跟在楼筠身后,两人已经寻到了规律,只要一人照着右边走,一人照着左边走便不会出错。
思绪不用放在正事上,自然就会有点飘忽不定。
裴卿不知何时盯着两人腕间缠绕的发带看了许久,发带的另一端缠在不断向前的女人手间,前面是看不到光的暗道,轻轻地在发带上摩挲了两下,就好像,这人能一直在前面带着他走一样。
到了,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石门前,楼筠用方才打开暗门的方法打开了眼前的石门。
沿着和刚刚一样的石梯一路向上,一个仅供避难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裴卿跟在楼筠身后走到房中,径直向外边走去。
楼筠就这样被两人之间的发带牵着向外。
周围都是树林,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从木屋门前蜿蜒而去,太阳挂在天边,隐隐透出微光,城内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地方。
估摸着时间,他们这是到了城外?
裴卿在观察屋外的环境,楼筠则是观察着屋内的东西,屋子极其简陋,只有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和四把竹椅,地面上的半数面积都被草垛所掩盖,上面盖着些许破布条。
草垛上还有着不少陈旧的血迹和泥土。圆桌下还有一些铁链和麻绳,想必是圈人用的。
“这应该是他们的落脚点。”楼筠扯着两人之间的发带,将人引至自己身侧。
指着草垛上还算新鲜的血渍道:“上一批明显才刚刚转移。”
又问:“帝师觉着这草垛上能睡几人?”
“十余人上下。”
木屋面积不大,草垛也只占上一半,十余人已是差不多了。
十余人?楼筠淡笑不语,若只是睡下,十余人确实稍显拥挤了,但这种视人为货物的人,真的会让他们的“货物”有个能睡下的地方吗?
“李安行此事已久,若只是十余人,那一批人相隔多久进一次京,每一次进京又什么时候被带离李府?离开了李府后又被带去了哪里呢?”
裴卿依着楼筠的话思附着,没有回话。
楼筠倒是想起一个她还未证实的问题。
“帝师那日是借着掩柔娘的嘴号脉吗?”
青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猝不及防应了套:“嗯。”
欸?
反应过来后,只见楼筠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发带本身就不长,楼筠还将手收了去,青年只得顺着力道向前扑去,正正好与女人不过半掌距离,脚尖与脚尖不过一个拳头。
“所以帝师早就在查了,是吗?”
最后两个字,拖的极长,极轻,楼筠低头,偏向青年,在其耳侧质问道。
不知为何,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裴卿从中读出了怒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热气打在耳边,惹起一阵痒意,青年缩着脖子,脚下却不敢偏移一寸。
“裴卿,为什么不告诉我?”
楼筠直起腰,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转而又道:“是不信孤能帮你,还是不信孤的立场?”
这话就重了,但效果奇好,刚刚还缩葫芦里的青年立刻跳了出来辩驳道:“没有,都不是。”
“哦?那孤自打接了案子到现在,不说与帝师时时一起,也算是一天一见吧。帝师当真连个说话的气口都没有,一次都未曾向孤提及?”
楼筠好整以暇地等着眼前之人的回答。
“走私之事尚未查清,我怕殿下知道后忧心,便想查清楚后再告诉殿下。”
青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都来自真心。
唉,楼筠无声地叹了口气,捏着人下巴,揭穿道:“说实话,裴卿。”
“若同你一起查案的是兄长,你还是今天的话术吗?”
被看穿了的帝师,将下巴从女人手里挣脱,向旁偏了去。
只能看到半张脸的楼筠:
脾气不小。
拉着发带,指尖微勾,发带骤然缩短。
裴卿没想到楼筠会这么出招,直直被人拉着撞了上去。
额头擦着女人的面颊而过,两人太近了,裴卿踉跄着向前踏步想要稳住身体,却只是徒然。
大腿插进女人的衣袍间,系着发带的手被锢在身前,另一只手虚空抓了半晌,没寻到支撑物,最后落到了女人的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被自己心里所想,惬意到眯眼的楼筠用手揽住裴卿的腰间,将系着发带的那只手高高举起。
逗弄道:“帝师这是找不到理由,便投怀送抱让孤消气吗?”
“我没有!”青年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无论如何,能看到裴卿另一面的楼筠都觉得心满意足。
怀里的帝师向外一挣,环着他的人纹丝未动,用手推了推,还是没动。
便想用被系住的那只手,“你把手放下来!”
“为何?”
裴卿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把手放下来。”
楼筠讨价还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放下来。”
裴卿二十余载,还没被人这样冒犯,质问过,红着眼睛,解释道:“我怕你看不得这种事情。”
得到答案的楼筠,心中好像被药杵重重的捶了一下,用来逗弄裴卿的手也慢慢放下。
但现在青年要的好像不是这个了,含着泪,炮语连珠解释着:“你自幼长在宫中,什么都没见过,走私人口,还是变卖做廋马这件事你肯定受不了,你又是女子,我怕你多想,这才瞒着你。”
裴卿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下,胸口酸胀的要命,人生第一次尝到委屈是什么滋味。
“你做何要这般逗我!”
最后一句话,帝师明显带着赌气的姿态。
“我不知道。”从未低过头的上世女帝轻声道,“我不知道,裴卿,从来没有人觉得我应该处在被保护的位置。”
因为没被保护过,所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欺瞒叫做保护。因为自然而然的担上了上位者的责任,所以也下意识沿用了作为皇帝的处事习惯。
没有君主是喜欢欺瞒的,但是她忘了,这一世,她不是泰山压顶尚不移色的帝王;在裴卿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被保护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可是,你本来就是在那个位置上的。”裴卿不解,执拗地输出自己的观点。
“我武功比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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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好。”
裴卿一噎,这件事情他也没想明白,楼泽桉从未对他说过。
“应该也不比你差。”
?裴卿眼里的惊疑太过明显,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添上几分说服力,楼筠加码道:“我和阿紫交过手了,他没打过我。”
裴卿唇口张张合合,最后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武功好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阿紫是玉面狐狸,夺命书生。”
这个消息将裴卿砸得晕头转向,恼都不恼了,呆呆地直余下本能发问:“你从何得知的?这件事情他应当没和楼泽桉说过。”
“查的。”
裴卿并未因楼筠擅自查他身边的人而生气,反而忆起了他幼时算的那一卦。
那时他觉得楼筠没有夺权的想法,但是现在,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能有这样的情报网,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组建出来的,但是贵妃不知道,楼泽桉不知道。
她究竟藏了多少?
楼筠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怀疑名单,继续道:“所以我不是养在宫中的娇花,无需处处小心保护。”
裴卿思绪纷乱,他根本不敢往下想去,他根本无法想象楼筠是何时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的,又是为何开始组建的。
若楼筠早有挣权之意,能在宫中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至此,可见其心计。
无论楼泽桉失踪的事情是否与楼筠有关,有这样的手段和谋略,她都是做帝王的最好人选。
大衍国君体弱,皇子又互相争斗,内乱不断,周边番邦小国均虎视眈眈想撕下大衍这块肥肉。
但二皇子楼巽阴翳残暴,太子楼泽桉太过仁善,都不是大衍最好的选择。
或许,楼筠才是天命所归。
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为君主,楼筠藏拙,气他欺瞒,都是合情合理的。
楼筠看着青年的表情变了又变,好比街上耍戏的伎者。
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楼筠的身份在裴卿心里悄然发生了变化,青年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先前,他把楼筠当公主,当学生,当妹妹。
尊敬有之,爱护有之,纵容有之。
虽然楼筠时常会给他一种比他还年长的感觉,他也只当是人生在宫中,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多了,心智成熟。
之前两人之间的些许互动,他时常是作为被逗弄的那一方,他也只当是妹妹的胡闹。
现下却不能那样了,为人臣子,自当恭顺尊上。
就在楼筠期待从青年嘴里说出什么好话时,青年低着头规规矩矩地来了一句:“臣下知错,烦请殿下先放开臣。”
哈?
裴卿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怎么一口一个臣了?她不过是要人相信自己确实有能力同他一起,以后这种事情都不必遮遮掩掩的。
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而且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裴卿,她只觉得一阵窝火,就像前世跪在下面一板一眼,只知道拿圣贤之道压她的那群朝臣一样。
枯燥,无味,死寂。
楼筠冷了眸色,依言放开了裴卿,如若裴卿真成了那样死板无趣的样子,她说不得真的会对裴卿失去兴趣。
17. 第 17 章
楼筠心中窝火,裴卿还嫌这火不够旺一样,拼命往里边添柴:“臣以后有消息不会再瞒殿下,但也请殿下以后莫要再这般逗弄臣了。”
“呵,”楼筠怒极反笑,莫要再这般逗弄臣了?
哪般?
盯着退开后,恭顺行礼向自己谏言的裴卿,楼筠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火。
解了手腕上的发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青年的双手困住,打上死结,顺着剩余的长度,拉着人靠近。
一边动作一边问:“哪般逗弄你?”
举着青年被捆起来的双手,在人眼前示意。
“这般?”
带着人行至墙角,将人按在墙上。
“这般?”
将青年垂在额前的发丝饶在指尖。
“还是这般?”
楼筠肆意地发着脾气,逼着裴卿和自己对视。
“帝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孤对你的心意?”
瞳孔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楼筠突然卸了气。
松了手,算了。
看到裴卿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下去了。
逼问也好,表明心意也好,都没了必要。
裴卿在怕她,明明说好,第一次喜欢人,要好好待他的,才多久,她就忍不住发脾气了。
眼前猩红一片,楼筠突然打了下墙面,大步退开。
该死,又来了。
心里的暴虐无法压制,楼筠遮着半张面,拇指和无名指死死摁着太阳穴。
狠狠咬下舌尖,勉强维持着神志。
上一世的疯心病果然也跟着来了。
她有时觉得裴卿是引她发作的引子,不然为何她每次在这人面前就特别容易犯病。
前几次还压了下来,这次倒好,直接发作了。
“殿下!殿下!”
这些步步紧逼的人变成了裴卿,楼筠想都没想就像外边闪去。
鬼踱步?
裴卿看着女人踏着鬼步以飞快的速度消失,来不及惊讶,施展着轻功也追了下去。
两人你追我赶,一前一后往远离京城的地方跑去。
裴卿越是跟着,就越是心惊,以他的功夫竟隐隐有跟不上的迹象。
他原以为之前他挣不开楼筠是因为他不敢用力的缘故,现在看来,也许他本身就挣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奔至一片竹林,楼筠终于停了下来,朝后面追上来的人冷冷吐出一句:“滚远点。”
以指为刃,楼筠借着内气为劲,将竹身横切成两半,拆了竹子为剑,就这样在竹林里与竹斗了起来。
裴卿远远站在竹间,看着楼筠在竹林里施招,目不转睛,面露惊叹,手握在腰间的鞭柄上,蠢蠢欲动。
这样境界的对手,此生难遇。
楼筠发泄了半天,察觉到那个差点气死她的人还没走。
踏空而行,压着竹节跃到了裴卿身前。
被削尖的竹尖指着青年的脖颈,楼筠双眼的血红并未褪去,身后飘舞的发丝衬的女人像阴间逃出,勾人性命的妖魔。
“打吗?”
竹尖点在皮肤上,只差一毫就能刺进去取人性命。
裴卿不躲也不闪,抽出腰间的银鞭,语气里第一次带着凌然的战意。
“打。”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顷刻出招,手下皆是毫不留情。
这一战两人足足打了半天,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还是裴卿不敌。
鞭子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扬起一片尘灰。
青年单膝跪在地上,用手背抹去唇角流出的鲜血,认输道:“是在下输了。”
楼筠眼底的猩红在看到青年唇边的那一抹鲜血时,刹那间退了下去。
拎着竹节,一步步朝如同羽落凡间般的裴卿走去。
裴卿早就打的没力气了,楼筠她,还没醒吗?
这一战打的酣畅淋漓,他身上也无一处可动了,要是楼筠还没恢复神志,他现在这样也只能被她取走性命了。
“哈...”从喉咙里发出近似气音的一声笑,他作为大衍帝师,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葬身之处。
或死在两党相斗之间,或死在为国杀敌的战场上,又或死在帝王猜忌之下。
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死在还未有什么建树之前。
裴卿突然仰头,将身体最脆弱的部分展示在楼筠眼前。
如同献祭般闭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像一颗石子落入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楼筠伸出手,虚虚掐在青年的颈间,用着上位者的语气质问道:“帝师现在知道孤的心意了吗?”
裴卿突然笑了,笑得好看极了,原本清冷疏离的眸子睁开,被天边的彩霞染上了暖意。
少了几分仙气,多了不少人气。
“不知,要殿下亲自说。”
倒真有不怕死的?
楼筠掐人的手收紧,微微用了点劲。
气管被人掐在手里,裴卿喘不上气,止不住干咳着。
“真想去见阎王了?”
楼筠暴怒地情绪才刚压下去,无法那么快就平复心情,稍微一点火星都能将她迅速点燃。
“咳咳...没有...咳咳咳。”
青年面部通红,楼筠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俯身,盯着裴卿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孤、喜、欢、你。”
随后松开手,在青年软下身子向地面倒去的时候,跟着矮身将人抱进怀里。
裴卿的脑袋软软地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过来后,还嫌刚刚不够吓人般,回道:“我是方外之人。”
楼筠懒得理怀中这个油盐不进的人,将人打横抱起,向木屋的方向走去。
“就是剃发当了和尚,也得给孤从庙里走出来还俗。”
裴卿乖顺地靠在女人身上,问道:“要是不呢?”
“那孤就掀了那寺庙,将帝师从庙里绑出来,把刀架在主持的脖子上,让他放你还俗。”
预料到怀里的人还要反驳,补充道:“若是还不行,就用庙里的僧人做胁,帝师定会乖乖还俗。”
裴卿哭笑不得,指尖攥着楼筠的衣领,小声指责道:“暴君行径。”
楼筠满不在乎地颠了颠怀里的人,以示警告。
哪又如何?她已然做了一世暴君了,再做一世也无甚关系。
青年累极了,倒在女人的怀里,阖眼安睡。
他今天经历的太多了,也接收太多了,也许在梦中他能将这些思绪整理清晰。
恍然间,裴卿梦到了他十五六岁的事情,少年人的身体发育的很快,他原本以为他不会有常人男子会经历的事情。
但那一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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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腿间的黏腻还是让他比往常还要早的清醒过来。
怎么会?
少年裴卿将手从被褥里抽出,看着眼前的白色液体失神。
还没彻底缓过神来,就被因事出突然破门而入的玄机子看见这人生第一次愣神的模样。
“梦、遗了?这是男子的正常显现不必惊慌,不过我原以为你至少要在二十岁才会经历这件事。”
玄机子淡然地走到裴卿身边安抚,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两句:“既然来了就不必多想,梦中没有特定的人就好。”
“你且记住,身为大衍帝师,方外之人,莫沾染太多因果,于修行不利。”
“知道了,师父。”
“嗯,这段时间,我要去北边走走,观星台你先看顾着。”
“是,师父。”
少年裴卿面上应的乖巧,在玄机子离开后,热意立刻爬上了少年的面颊。
裴卿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发丝中露出的耳尖都泛着热意,他怎么能,怎么能对着就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有这种心思。
真是太害臊,太不知羞了。
青年的梦里正是两年前见过的楼筠,只不过梦里的楼筠和他当时见的模样不太一样。
少女彻底长开了,在床上的模样一如第一次见面一样慵懒,从容掌控着他的悲喜。
他...他在那梦里也十分不争气,楼筠要他哭,他就哭,要他叫,他就叫,乖得不得了。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玄机子也好,楼泽桉也好,墨池也好。
第一者要求他做好大衍帝师,第二者希望他成为好的臣子,第三者只需要他良善的主子。
这种怀春般的心态他只和阿紫说过,那时他也只是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楼筠有什么交集了。
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河流,永远都不会有汇合的那一天。
无妄寺走水那天,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他在想,要是能说出口就好了,或者再见一面也行。
楼泽桉失踪回来的消息可谓是那段时间,他听到的唯一一件喜讯了。
他写了信寄给楼泽桉,结果楼泽桉不仅没有发现信中隐藏的信息,还没有给他回信。
那时,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他提前出来寻人,恰好帮了她一把。
没想到她也会武功,那天早上匆匆逃走,不仅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还是因为他怕露馅,他怕自己的眼神出卖他,但又不想两人就这样断了联系,便故意把剑落在那里。
但在朝臣面前,他还是不敢与人处的太过亲近,于是故意装的冷淡模样。
可他怎么也没等到楼筠来还剑。好在,他和她的接触莫名多了起来,还被委派一起查案。
他一直告诫自己,楼筠只不过是在扮演她的兄长,不能多想。
但每一次相遇,他都想留下点什么,好让人来寻自己。
故意吃坏东西,就是想让人来寻他,本只是望着楼筠能差个人来问候一下;却不想,人亲自来了。
以至于内心的欲望被越喂越大,后面脑子一昏,就直接找上门去。
“楼筠......”
青年喃喃着,眼角沁出的泪水,慢慢晕上了少女的胸口。
喜欢你,好喜欢你。
少时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
往后余年也喜欢。
18. 第 18 章
楼筠抱着怀里的人,准备去小屋那处落脚,顺便听听裴卿都查出了什么东西。
烛光摇曳。
裴卿看着把他放下后,一直在忙里忙外的楼筠,思绪纷飞,目光只知道追着楼筠跑,看起来有几分呆傻。
为了让裴卿回去的时候舒服点,楼筠特地点了怀里的信号烟,把影一他们叫过来。
夜露深重,就裴卿那吃了点辣椒就要闹脾气的肠胃,她也不敢担保其身体有多好,刚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给人放下去,就着急忙慌地去折树枝摆火堆了。
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青年被自己的外衣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这样漂亮的裴卿就应该完完全全沾染上她的味道,最好是能打上她的标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知道这是有主的人。
裴卿只觉得周身萦绕着楼筠的味道,将他网住,半点逃脱不得。
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裴卿不禁有些羞赧,脚跟又往里挪了一寸,双手将盖在身上的衣物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半张脸被盖在外衣之下。
裴卿小心地嗅了嗅,半垂着眼睛盯着地面忽明忽暗的烛火,最后轻轻张口,在外衣下悄悄哈气,将心里的这抹喜悦反复舔舐。
楼筠远远见到裴卿动作,以为是青年觉得冷,抱着刚捡来的柴火,走近青年,蹲下身子,手心自然而然地握上青年裸露在外的指尖。
“冷?”
女人的手心很烫,相比之下,他的手倒真显得有些凉,甚至叫裴卿生出错觉来,觉着他也应是冷的才对。
但,说谎不是个好习惯。
摇头,“不冷。”
楼筠没有全信,在裴卿脚边又搭了个火堆,手背覆在青年的脖颈处,察觉到一片温热,表情才好看了些。
楼筠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的像个惯犯,裴卿却像正在燃烧的烛火一样,整个人越来越烫,越来越热,甚至手心都生出了汗。
怎么办?他看起来一会冷又一会儿热的,楼筠会不会觉得他很麻烦。
下一瞬,裴卿的惶恐被戛然打断,楼筠好像害怕他真觉得冷,靠坐在他身侧,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源源不断向他传送着内力。
裴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楼筠还有内力,还是该欣喜两人这一刻靠得极近就在背后这道暖意下彻底昏睡了过去。
肩上蓦得一沉,楼筠帮着裴卿在她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怀里的人揉捏着腿脚。
就今天这脱力的程度,什么都不处理,明天裴卿非得全身酸软到走不动路。
青年在楼筠怀里睡的安然,偶尔力气重了,才会微微蹙眉,嘴里吐出一声模糊不清地“疼。”
这时,楼筠就会卸掉一点力道,转移阵地,叫青年不会因为酸疼醒过来。
“咕噜咕噜。”
车轱辘碾过草地,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还是将青年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身体一阵松快,稍稍挪动,就要起身,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别动。”
昨天发生的一切在裴卿脑中飞速重现,才觉出楼筠不仅守了他一夜,还让他枕了一晚。
虽说,他已知晓两人互生情素,但毕竟楼筠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更何况屋外还有旁人,到时候楼筠的名声怎么办?
裴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弹开,全然忘记了,公主身份的楼筠已经是个死人,现在的楼筠用的是楼泽桉的身份,哪来的名声一说。
“嘶!”楼筠被枕了一晚上的手臂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裴卿醒来那一刻的轻微动作就已引起了一片酸麻,更别说这样大幅度的起身了。
听到楼筠声音的裴卿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可怜巴巴地跪坐在女人身前,一副想帮又不想帮的模样。
唉,楼筠心中轻叹,能活动后,毫不客气地在青年头上秃噜了一把。
“小没良心的。”
裴卿没有反驳,他也觉得他刚刚的行径没良心的很,偏偏他现下又不知如何补偿,只能眼巴巴等着楼筠要。
楼筠将青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很好,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看样子是好些了,能自己走了吧?”
裴卿顺着楼筠的话看过去,女人示意了一下屋外停留已久的马车,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不知为何,裴卿忽地想起昨天抱了他一路的楼筠,觉得待遇天差地别。
楼筠好像看出了青年的内心所想,打趣道:“还要抱?”
裴卿偏头,周围都是人,就是他想,又怎么可能。
出声否认:“没有。”
下一秒,只觉天旋地转,又落入昨天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里。
“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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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帝师不是说没有好吗?我抱帝师上去。”楼筠故意将青年的回答往前挪了挪。
裴卿哑然,却乖顺地贴在女人的身上,小声道:“嗯。”
以影一为首的暗卫,看天看地看风景,只当看不到两人的动作。
楼筠把裴卿抱到马车里安置好后,把昨晚未问出来的问题又问了遍。
“今日抱帝师上车的报酬,帝师用李安的线索来换如何?”
“好。”裴卿答应的爽快,他本来也是要告诉楼筠的。
“那昨天晚上孤帮帝师守了一晚上,不仅给帝师当肉垫,还任劳任怨地给帝师揉手揉脚,帝师打算拿什么来还?”
裴卿这才惊觉,今天早上不合常理的松快,是楼筠用一晚上换来了。
楼筠看着裴卿,她不是什么好人,做出的每一件事情都要索取报酬。当然,昨天晚上是她自愿的,提起这件事不过是想为自己赚几分筹码罢了。
没等裴卿开口,先发制人道:“帝师现在可想好我们是什么关系了?”
青年抬头,只觉得昨天禁锢在脖子上的手掌还在收紧,喉结上下滚动着,清浅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楼筠,就是不肯给个确切的答案。
见裴卿如此纠结,楼筠也说不上心里是何感受,失望有之,愤怒亦有之。
“算...”了。
“等大衍安定后,好吗?”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青年出言的楼筠收声,将裴卿的话听了个完全。
但这样模糊的回答不能满足饥饿的野兽,她需要确切的答案。
“什么意思?”
裴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向车门,像是透过木门看到了干涸的土地,生活的百姓。
青年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流进楼筠心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我身为大衍帝师,受帝王器重,受百官敬仰,受万民供奉,从走上这个位置开始,我的一生就注定要以天下为先了。”
裴卿抬起眸子与楼筠对视,眼里的诚挚清晰可见,头一回,楼筠头一回对把青年教导的如此之好的人生出了怨怼。
若青年自私到只喜欢自己就好了,但她也知道,那样就不是裴卿了。
“那说好了,大衍安定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好。”青年弯了弯眉眼,应道。
19. 第 19 章
楼筠上午刚把人送回府,下午有关李安的消息就送上案来。
楼筠把东西交给影一,吩咐道:“查。”
“是。”影一垂首应下,眼里满是兴奋,他先前就觉得以主子的能力早该有所作为,但主子一直偏安一隅,安逸的生活固然好,但他们本就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带点刺激的生活显然更适合他们。
和李安案一并送来的还有柔娘的自陈,楼筠看完后,只身去了大理寺。
楼筠今日之举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大理寺外守着的衙役看到她的那一刻就迎了上来。
“参加太子殿下,殿下稍坐,属下这就让人将李大人家眷带上来。”
这是恭候已久了?
楼筠皮笑肉不笑地低头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衙役,反问道:“哦?哪家大人让你来的?”
衙役跪在地上装死,楼筠冷哼一声,跨步从衙役身边踏过。
明黄色的鞋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地上跪着的衙役却满头冷汗,刚刚落到身上那一眼,让他遍体生寒。
“参加太子殿下,请殿下到厅内稍坐,属下这就将人带上来。”
“殿下!”
楼筠所过之处呼啦啦跪了一地,皆是要拦她之人。
真是,好久没人敢这么拦她了。
伸手,抽剑,还赶着往上冲的衙役腰上的佩剑瞬间转移到楼筠手中。
剑身从衙役的发丝擦过,直直插进一双乌皮六合靴尖前的地面上。
靴子的主人瞬间伫在原地,抓着身边小厮胳膊上的手指骤然弓起,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半点不敢松。
抬眼看到楼筠的那一刻,肩膀耷拉下来,像是松了口气,满是肥肉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捏着袖子擦拭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小心讨好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啊,下官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楼筠双手搭在腰间,脚尖左右各旋了半尺,将两边的人回顾了个全,疑惑问道:“我观这架势,不像迎客啊?”
大理寺卿尬笑两声,陪着脸绕过骇人的剑身,连着踢了好几个跪在脚边的衙役,嘴里骂道:“狗奴才,太子殿下也是你们能拦的?还不快滚!”
楼筠静静地看着大理寺卿作秀,在所有侍从都被踢下去后,冷不丁来了句:“演够了?”
大理寺卿:“哈哈...哈哈。哪儿的话,臣哪敢在殿下面前演戏呢?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殿下,殿下宅心仁厚,莫要同他们计较了去。”
“孤怎么不知道自己宅心仁厚了?”
大理寺卿低着头,小心翼翼抬眼,却不小心和楼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幽潭般的眸子,森冷异常,双眸的主人甚至连头都没低,垂着眼帘,像看最低贱的蝼蚁一般凝视着他。
不知怎的,在官场多年,自以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的大理寺卿这下是真的胆寒了,这太子以前也没见这么吓人啊,怎么上了个战场回来,面相都变了。
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喊:“下官知错!”
“知错?孤怎么不知大人错哪了呢?”
楼筠抬腿向前走了半步,弯腰倾身,在大理寺卿耳边轻声道:“孤要的人大人要是拿不出来,就拿头上的乌纱帽来换吧。”
大理寺卿在楼筠的话中,一点点矮下身子,头往下低的那一刻,戴着的官帽绳子突然断裂,从脑袋上咕噜咕噜滚下来。
看着不断滚落的乌纱帽,大理寺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随着这顶帽子滚下来了。
完了!全完了!
大理寺卿一咕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楼筠身后。
“殿下,殿下!”
楼筠充耳不闻,径直朝牢房走去。
“殿下!他们都死了!”
离牢房不过三尺时,大理寺卿终于忍不住坦白道。
楼筠这才大发慈悲的停下步子,转身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大理寺卿哆哆嗦嗦地吐出这一句,脸都快埋进脖子里了。
“全死了?”
楼筠语气平淡,叫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大理寺卿也是如此,哭丧着张脸道:“女的,只有女的死了。”
“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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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那么多人,就死了女的?”
“呜呜...殿下!”大理寺卿又一次跪在地上,不行,为了活命,他只能按着计划来,一口咬死:“殿下,李大人不似传闻那样爱妻,李府上下无一女子逃过他的魔爪,为此李府女子上下结合起来,一起杀了李大人!”
左右没有证据,即使是楼泽桉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当真?”
楼筠的话语就和地府的阎王一样轻飘飘传入大理寺卿的耳中,“帽子没了,大人不妨猜猜下一个断的是哪里?”
脚边跪着的人颤颤巍巍的缩成了一个肉球,愣是梗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多说。
楼筠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只是许久没被拦过,出口气罢了。
嘴角扬起一抹笑,温和地安抚道:“大人这么害怕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既然其他人已经畏罪自杀了,就带孤去见见剩下的人吧。”
“呼——”大理寺卿不知道眼前这位太子抽的什么疯,突然又恢复正常,连瞧了好几眼,楼筠脸上带着的都以往楼泽桉脸上和煦温和的笑意,心下一松,连连道好,起身带起路来。
大理寺卿走到楼筠前面的那一刻,楼筠脸上带着笑的面具瞬间掉了下来,不过几天,该死的都死了,动作还真是快啊。
“关于那些女子的陈词,下官都有记载,到时候差人送到殿下府上去。”
楼筠语气不明:“大人的速度还真是快啊。”
“呵...哈哈”大理寺卿稳下心神,竟也生出了几分胆子,与楼筠攀谈:“太子殿下的事就是下官的事,下官也想为殿下做点什么,这点小事,更是义不容辞。”
“是吗?那大人真是劳苦功高啊。”
几番出言接被讥讽,大理寺卿也不敢再多言,安安静静地在前面带路。
“这几个牢房就是了。”
楼筠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一个女子都没留。
“怎么死的?”
牢房里的草席上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尸体却一具也没有。
“有一女奴用膳时施技打碎了碗,藏了一块,都是割喉自刎而亡。”
20. 第 20 章
“这么刚好,都在孤来之前死的?”
“这不是一连审问了几天,今天才受不住吗。”大理寺卿干笑应道。
“那还真是赶巧了。”楼筠皮笑肉不笑道。
楼筠指使着衙役为自己搬来凳子,施施然落座,大有一副就要在狱里听大理寺卿禀报的样子。
“大人不是帮孤审好了?案词呈上来,孤看看这些女子到底是怎么谋杀李大人的?”
“这......”大理寺卿面露难色,转移话题道:“此处脏污,要不殿下到堂上坐,我慢慢道于殿下。”
“有吗?孤觉得此处正合适判案呢,若是遇到营私舞弊之辈,正好一并关了进去不是?”楼筠眯着一张狐狸眼,似笑非笑道。
“呵呵哈,殿下可真爱看玩笑。实不相瞒,这些女子自杀的太过突然,下官也没能将案情尽数掌握,只知是这些女子联合复仇。”
大理寺卿将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言辞恳切:“未能为殿下分忧,下官惭愧,下官惭愧呀!”
楼筠理了理衣袖,疑惑问道:“刚刚大人不是还同孤说陈词待会就给差人给孤送去吗?”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脑袋敲得更响了些,解释道:“虽有些证据,但依旧无法建构出案发时的所有场景,为了找出所有证据后再一并呈给殿下,下官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梦里都在还原案发情景,好不容易查到了些苗头,却不想那些女子竟然畏罪自杀,未能帮殿下看顾好犯人,是下官之罪,望殿下恕罪,望殿下恕罪。”
年过半百的大理寺卿,在下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罪,那模样瞧着倒真有几分想为楼筠分忧的真情实感。
这老牛鼻子都演到这份上了,她不接戏,是不是也有点太过分了。
楼筠起身弯腰将大理寺卿扶起,安抚道:“大人这般为孤做事,孤感激涕零。大人劳心劳力至此,孤也不好什么也不做,不若这样吧,剩下这些人孤亲自带走审问,也算是减轻大人的负担了。”
大理寺卿还想推辞,又被楼筠挡了回去:“还是说大人信不过孤,要自己审问才好?”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殿下开口,下官不敢不从,这就把人送到殿下府上。”
反正那些娈/宠都已经被他料理干净了,剩下这些男人也不知道什么,不会露馅。
大理寺卿面上笑眯眯地将楼筠送走,转头脸就冷了下来,招手将下属上前来低声吩咐道:“给那位透个信,说是太子已经生疑了。”
“是。”
楼筠回到府上后,往纸上随手写了几个词,唤来书堂吩咐道:“把这张纸拿给牢里的那些人看,谁反应最大,就注意关照他。”
“是。”
楼筠处理完这些后,稍加乔装便驾马到城门等人。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楼筠等待已久的人才悄然出现在视线里。
提剑,翻身,上马,拦至那人身前——
“江南路遥,公子同我一道可好?”
看到那把再熟悉不过的剑,头戴斗笠,身背狸奴小包的青年朱唇轻启,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亮悦耳。
“好。”
楼筠脸上正是那天两人出游时所带的面具,裴卿来的迟,原是下了课,又请示完楼庆后才匆匆赶来的。
寻到客栈刚落脚的裴卿问道:“殿下这样离京,不会被发现吗?”
“嘘。”楼筠手指隔着斗笠的帷幕点在青年的唇上,纠正道:“出门在外就不要叫殿下了。”
“那...那叫什么?”青年的疑惑隔着斗笠都遮掩不住。
楼筠思绪辗转,道出了个此方世界未曾出现过的名字:“方仪。”
方仪,楼方仪,大景最年轻的女帝,也是史上第一位统一番邦,结束两百多年番邦割据现象的帝王。
她上一世的名字,只是她称帝后,就再没人唤过了。
“方仪?天地曰两仪,故曰方仪也的那个方仪吗?”
“是。”楼筠点头,目光看向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大景以地为尊,她幼时不受宠,母皇取的名字也很随便,夺了政权后,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楼方仪。但那时天下根本没有敢叫她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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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裴卿这声方仪倒真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再唤一声。”
“嗯?”
藏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好像渴求的不仅是一个名字,还有些什么旁的,太多,太杂,裴卿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出来。
只觉不能辜负这双眼睛里的那份期待,于是又道:“方仪。”
“嗯。”
楼筠应的十分冷淡,还拿起茶杯在唇边抿了口,状似不在意的样子。
但裴卿还是从茶杯下微微扬起的弧度和执杯稍稍翘起的小指感知到了主人的欣喜。
“方仪,方仪,方仪。”帝师又连着唤了三声。
发现自己心思被看透的楼筠不免有些羞恼,自觉输人不能输阵,想要扳回一局,口不择言道:“若是帝师在别处这样唤我,我可能会更开心些。”
“什么?”裴卿的迷茫做不得假。
楼筠懊恼,在军营混了大半辈子,即使后来久居宫中,有些荤段子也是张口就来,裴卿这种一看连避火图都没看过的人,肯定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也是昏了头了,对裴卿开这种玩笑,连忙别过话题:“没什么,你方才不是问我会不会被发现吗?我有擅易容的亲卫可代替我出现。”
知道楼筠有暗卫后,裴卿已经不会对楼筠身边出现的能人异士感到惊奇了。
“望此行顺利吧。”
青年说完最后一句话,两人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了。
许是明确知道一墙之隔的那边睡的是心上人的缘故,帝师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焦灼,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半晌,突然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是楼筠唤来小二打水,听着小二来来回回打水换水的声响,裴卿抱着枕头迷迷糊糊竟有了几分睡意。
楼筠她,这么爱干净的吗?这么晚了...还要洗漱。
隔壁左思右想,还是接受不了奔波一天,不洗漱就上床的楼筠,在浴桶里彻底抚慰了一天的劳顿,细细感知了一下旁边房间的动静:
已经睡下了吗。
22. 第 22 章
翌日,破天荒的是裴卿先起身,早早收拾好在楼下等人。
细看下来,今日的帝师与以往也有些不太一样,穿着极具少年感的红衣不说;发饰也做了修改,半头长发被玉兰黄金冠高高束起;耳坠也换成了红玉玛瑙,淡然地坐在大厅中央,举手投足间都是被教养的极好的世家公子惯有的清逸绝尘,好一个清艳绝尘的公子,就是离楼筠要求的形象还差点什么东西。
楼筠换好衣服后,走出房门,顺着帽沿又将从帝师那讨来的斗笠往下拉了拉,站在楼梯上看着变成人群焦点还不自知的青年,心里直摇头叹气,暗道:
还真是走哪儿都能引人注目。
趁众人视线都在裴卿身上,装作不经意间从青年身边走过。
裴卿只觉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旁离去,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见桌案上原本放着包子的地方骤然一空,转而变成一张叠好的字条。
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在素衣包裹勾勒的极好腰身,和动作牵动下飘然而起的衣袂。
这是女装的楼筠......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翩翩公子”裴卿,先是如小偷行窃般,悄悄顺走楼筠留下的字条,又是如痴汉般在心里描绘楼筠女装的样貌。
最后又好似被烫到了一般,俶尔聚拢指尖,手心里的字条被揉做一团,察觉自己干了什么的青年,眉眼懊恼,细察之下还有不易被人发现的羞愧。
他......他刚刚都在做什么啊!
青年羞愤到难以自持,表面还是装作风轻云淡,面色如常的样子,若不是无处安放的视线和微微蜷起的指尖,怕是真要以为他泰然自若了。
要是楼筠看到这一幕,定会发现青年淡然表现下的内里,然后逮着人打趣。
匆匆打开字条,只见正中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
帝师还得更加嚣张,跋扈些才好,演出那二世祖的气质来,演好了,我请帝师吃东坡肘子。
修长的指节如玉一般排开,带有薄茧的指腹在东坡肘子四个字上摩挲了片刻,双眸肉眼可见的明亮了起来。
带着一定要吃到东坡肘子的决心,帝师走出客栈,依照计划行动。
两人相隔不远又不同时出现的在太守之子出门归家的必经之路蹲守了半天,才见到架在两个侍从身上,手里摇着酒壶,骂骂咧咧回家的林朔。
说时急那时快,裴卿迅速从墙角闪身出现,一脚踏上长椅,将小铺内佯装喝茶的楼筠给压在了桌面上。
这一动静吓得小铺里的茶客纷纷四散,店铺的老板也小心地蹲在摊子后,抱着脑袋躲藏不敢多看。
哦?
没喝尽兴,就被自家老爹派人抓回去的林朔对前面的动静起了兴趣,抓着两边的侍从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他的“同道中人”是何模样。
林朔好奇裴卿是何模样的同时,裴卿也才看清一直好奇着的楼筠今天的装扮。
为了让这场强取豪夺的戏码更为逼真,女子只穿了一身素色罗裙,描眉,花钿什么的更是都不存在。
但向来束男子冠的楼筠,忽将头发散下,绾着女子发髻,纵使头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根木簪,寻常少有的温婉,清丽也足够让裴卿愣神了。
仗着这个视角林朔看不到,楼筠笑意盈盈地盯着裴卿,面上勾起玩味的笑意,凤目一挑,示意身上的人继续。
明明身处下位,被欺压在下,却宛若掌控局势的上位者般带着玩弄的从容和漫不经心。
就是这如同狩猎者的目光,叫裴卿乱了心神,手尬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在心里吐槽自己好不争气,怎么光是看到人就跟门前的石狮子一样,直直杵着,原本在脑袋上演了千遍的剧情是一点也推演不下去。
楼筠眼神流转,眸光艳涟,知道裴卿面薄,好心夺过主动权,把这出戏演下去。
借着挣扎的力道倒入青年怀里,抓着青年的手往自己衣领上带,脑袋轻轻搁在被吓傻了的裴卿肩头。
“帝师要是再不配合,东坡肘子我就只能独享了。”
女子唇齿间吐出的热气惹得青年耳热,忍不住偏头要躲,却被女子口中的话定在原地。
“公子,不要!”
楼筠口中的话和面上的表情大相径庭,嘴里说的是良家女被强抢后的柔弱无依,面上是毫不遮掩地目光,像兽王巡视领地般在裴卿脸上流连片刻方才离开。
“小...”裴卿方起个头,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就羞得讲不出话来。
最后在楼筠鼓励的目光下,将话完整道出:“小娘子生的这般好看,不就是给爷做老婆的吗?今天跟爷走,爷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青年话落,面颊红得不像话,像染料滴在纸上,后被一点点渲染开来,从耳尖染至脖颈,直隐到衣襟里去。
单看表情,任谁来看都道裴卿是那个被调戏的。
楼筠越看这样的裴卿越是欢喜,定下这个计划,本就有着两个原因。
一来,可以引林朔上勾,二来,能看到裴卿不同的样子。
无论达成哪一个她都是赢了。
一旁的林朔看清裴卿的脸后,呆了一瞬,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盯了一会,才敢确定,确实是眼前这长得跟天仙一样的人儿在调戏别人!
真的会有人比眼前之人还好看吗?
林朔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下一秒楼筠就将脸转了过来,虽说女子脸上并未上妆。但正所谓脱水芙蓉,光是那张脸就有去除粉饰,天然雕琢之美。
一天遇到两个美人,林朔自觉赚了,驾着侍从跳入这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坑洞。
林朔摇摇晃晃地走到裴卿身边,手臂一展就要搭在青年肩上。
裴卿猝不及防被熏了满脸酒气,眉头一皱,忍了又忍才没将人直接推出去。
林朔被人接了去,动作也更嚣张了些,直接放开小厮,将手里的酒壶随手一丢,冲着天指指点点:“美...呸,公子,你这样是求不到佳人的。来来来,本公子教你。我告诉你,本公子,可会...嗝...可会调教美人了!”
“少爷,少爷,不行啊,老也交代过了,这段时间上面查的严,不能乱来。”
“是啊!少爷,老爷说了这段时间不能让少爷由着性子来!”
两边侍从,一个捡酒壶,一个扶人,神色慌张,左一句又一句劝道。
“去去去,这是江陵!江陵!知道吗?那远在天边的老皇帝哪里知道江陵的事情,在这里我就王!知道吗?!”林朔一把推开扶他的侍从,神情不耐,勾着裴卿的脖子拉进继续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
被遗忘在一边的楼筠,双眼紧盯着林朔的一举一动,视线尤其集中在林朔环在青年脖子上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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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上。
不仅是动作,还有林朔那双被酒气污染浑浊不清的双眸在看向裴卿时暗藏着更加不堪的龌龊更让楼筠生厌。
眼里聚起寒冰,一种所有物被人玷污的怒火和反感将她淹没,她早晚要剁了这畜生的手。
“少爷!不行的!”
“求您了,少爷!”
两个侍从还想再劝,被林朔一人一个屁股墩子踢了过去。
林朔大骂道:“狗奴才!连本公子的话都不听了?你信不信今天我直接在这抽死你们,看看是想今日直接死在我手上,还是回去后被我爹责罚!”
两侍从吓白了脸,纷纷跪下求饶,哭喊道:“奴才错了,少爷!奴才错了!”
林朔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不少,指使道:“去,把那个美人给我抓过来!”
“是。”
“是。”
两人一起向楼筠的胳膊抓去,楼筠假意挣扎了几下,骂道:“你们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美人不知道吧,在这江陵我就是王法!唯一的王法!”林朔嚣张至极,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时,还敢伸手指天,生怕老天爷不知道似的。
一而再再而三藐视皇权的发言,还是让裴卿忍不住黑了脸,在林朔哥俩好般又揽了上来时,又恢复原样。
“带走!”
两个侍从将楼筠压走,裴卿作势要拦:“诶!?”
就被林朔制止:“这位公子,来来来,本公子跟你说,我带她走,绝对不是为了和你抢人。你想想,本公子将人调教好后再送与公子,岂不更好,倒时候美人在怀,公子指不定还有感谢我呢!”
“这...好吧。”裴卿象征性地停顿了下,就同意了林朔说的话。
闻言,林朔大喜,定要拉着裴卿到府里坐坐。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林朔扯着人往家里去。
“叶钧。”裴卿彻底被酒气笼罩,躲闪不得,只能尽量减少吸入的浓度,惜字如金道。
“叶钧,叶筠,好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林朔的好兄弟了!实不相瞒,我爹就是这江陵的太守,全江陵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定叫叶...兄弟年方几何啊?”
“二十又二。”
“好好好,叶兄比我虚长几岁。叶兄放心,有我林朔在,定叫叶兄对江陵流连忘返!”
裴卿比林朔高出半个脑袋,林朔讲到开心的地方,一个用力往下拽,差点没把裴卿的脖子折了去。
用了点巧劲,才把脖子从林朔手里逃脱,林朔腿脚一软又跌到裴卿怀里,青年无奈,不得不用半抱着的姿态将人扶着走。
后边余光瞄到不少的楼筠,眼里的火星子都要喷了去。好在林朔没有彻底失去属于人的第六感,狠狠打了个寒碜,迅速从裴卿身上起身。
左看右看也寻到冷风的来源地,继续吹嘘道:“而且我手上的美人也不少,一定有比...”林朔脑子转了转,本想说有比楼筠更好看的,想到后院那一群,与楼筠相较之下竟真有些拿不出手。
不想输了面子,吼道:“一定有能入叶兄你...”眼的,一个偏头又看到裴卿那张不似凡人的脸,又卡了壳。
甩了甩头,胡乱说道:“反正就是一定会有叶兄你满意的!”
“那就多谢林兄了。”裴卿没有应对混小子的经验,干巴巴应道。
23. 第 23 章
林朔哈哈大笑,大手一挥,示意侍从把楼筠从小门带入。
楼筠离开前看了裴卿一眼,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裴卿不着痕迹地与其对视,随着林朔进府。
才刚踏进门,就有一个坡脚老人迎了上来,远远看到林朔旁边没了两个侍从,反而多出裴卿的时候,脸色更黑了。
近距离看到裴卿的时候,表情又由阴转晴,这人的样貌气质,少爷这是交到益友了?
糟糕!怎么就迎面撞上张瘸子了!
林朔脚底一转,拽着裴卿就要逃跑,张管家可是老爷子的眼线,看到他带人回来,定要找老爷子告状!
拽着裴卿的手就要逃,却被张德全的话给拦了下来:“少爷,您身边的这位朋友不介绍介绍?”
“德叔,这位是我今日刚交的好友。”林朔停下里,挠头尴尬解释道。
虽然知道林朔交不到什么正常的好友,但是裴卿的样貌和气质还是太具迷惑性,张德全不死心地继续盘问道:“见过公子,我家少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最近老爷对少爷的功课格外上心,所以不然少爷带朋友回家玩闹,不知公子来府上是为了?”
裴卿低咳一声,从容答道:“在下叶筠,川蜀人士,为编写游记特地云游到此,今日与林兄一见如故,便应邀入府,未先告知,叨扰了。”
说罢,裴卿还朝张德全行了一礼,吓的瘸腿老人丢了拐杖伸手就要扶,还边道:“使不得,使不得。”
林朔眼疾手快,接住了拐杖,塞进张德全的手心,亲密地环着老人的胳膊肘,凑趣儿哄道:“哎呀,德叔,你放心,叶兄绝对是正人君子。”
把张德全送走后,林朔笑呵呵地又将手搭在了裴卿的肩上,夸道:“不愧是你啊,叶兄,三两下就将张瘸子骗过去了,你是不知道这张瘸子最得我老爹看重了。”
林朔没能得意多久,因为晚上林弁就差人请裴卿过去问话了。
“咚咚。”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公子,我家老爷请您过去。”
裴卿在屋内静候时间的到来,听到敲门声起身去开。
敲门的丫鬟微微侧身,不知是不是裴卿的错觉,途径丫鬟身边时,隐隐传来一阵暗香。
“带路吧。”裴卿起手作势。
先入眼的是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后又传来青年独有的清冽声线,原本以为又是少爷带回来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的丫鬟忽地抬头,仅一眼,她就知道老爷派她来试探也无济于事。
她还没这位公子本身长的好看,又如何勾引他呢?
裴卿被带到大厅,屋内只有端坐在上位喝茶的林弁和一旁弯腰侍奉的张德全,带他上来的丫鬟悄然退下,裴卿了然,林朔怕是不会来了。
行了个学生礼道:“在下叶筠,见过大人。”
林弁看清裴卿面容的那一刻,倒也理解了为何张德全即使听到朔儿和此人是如何相识的,依旧坚持让他见过才决断。
见人没跪,挑了挑眉问道:“既知本官是太守,为何不跪?”
“在下已是秀才,见了大人不用行跪礼。”裴卿直起身子,不亢不卑道。
“哦?”林弁起了兴趣,“小友竟是秀才,朔儿这下是真交了个好朋友啊,哈哈哈。”
“德全,快快,给小友看茶!小友坐、坐、”
张德全:“是。”
“麻烦了。”裴卿客气道。
“听德全说,小友是来为了写游记来的江陵?”
“是。”
“正好本官也甚是喜爱游记,不知小友最喜爱的一篇是何?”
“河东先生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是学生的最爱。”
林弁又试探了几句,裴卿知道林弁是在摸他的底细,收敛了些一一回答。
“哈哈哈哈,小友真是博学多才啊,好好,朔儿真是交了个好朋友!”林弁因裴卿开怀,却也对两人相识的原因感到不解:“小友这般有才学,怎会和我家朔人认识啊?”
裴卿恰到好处的低头思索,好似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停了半晌才道:“拙荆泼辣,学生也是受不了才会在外头找的。”
林弁和张德全对视一眼,复又瞧了瞧裴卿的面貌,不可置信道:“小友这风貌还有女子舍得叫骂?”
呃,裴卿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默默又加了一条道:“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学生在那方面的事情上与拙荆多有摩擦。”
“摩擦?”
裴卿也不明白,好端端一个江陵太守怎么如此八卦,硬着头皮道:“学生行事更为粗暴些。”
这句话落,大厅内瞬间寂静,屋檐上突然传来一点轻微的声音。
已经胡诌不下去的帝师敏锐捕捉到了那抹动静,朝门外看了一眼。
“咳咳”林弁清了清嗓子,道:“大丈夫风流不无不可,朔儿许是能在这方面帮帮小友。说来惭愧,朔儿这孩子就是有点太过于沉迷这种事情了,反而荒废了学业,既然有幸与小友相识,不知小友可否在生活中也多带带朔儿。”
裴卿痛快答应道:“当然。”
得了准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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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更为高兴,承诺道:“即使如此,小友不若在府上长住,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
“多谢大人。”
待裴卿离开后,张德全问道:“老爷觉得这叶公子当真能带着少爷学习吗?”
提到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林弁冷哼一声道:“如果是普通学子自然不可,但这个叶筠,单凭那张脸就能让朔儿乖顺下来。”
坡脚老人低咛片刻,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林弁掀了掀茶盖道:“你以为朔儿真是因为臭味相投才与叶筠相交的?哼!那小子分明是看上人家了!”
“这...不会吧?”张德全迟疑道。
“不会?!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以那小子男女不忌,荤素不忌的样子又什么吃不下的?”林弁将茶盏重重搁到桌上道。
“那老爷是想?”张德全谨慎发问。
“不过是个秀才,朔儿想玩就玩吧。”林弁无所谓道。
“是。”
蹲在屋顶上听了许久的楼筠,心中冷笑,像青年的方向追去,想赶到青年前面。
裴卿刚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点灯,就被一个人影牢牢压在木门上。
怕自己力道太大,楼筠将人压在门上前,还将自己的手掌率先垫了上去。
裴卿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抹熟悉的暗香传来。
闻到女子身上熟悉的香味,青年收了手里的银针,乖顺地被禁锢在原地,等了片刻,不见楼筠出声,也不见楼筠豆动作,才出言发问道:“怎么了?”
楼筠在暗中深吸了口气,才将刚刚听到林弁和张德全谈话的暴虐压了下去,往前稍稍近了一步,将头轻轻贴到青年肩上,见青年没有躲闪和拒绝的动作,才彻底把下巴搁到上边。
虽然看不见,但也察觉到女子动作的裴卿好像读懂了楼筠在生气,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想要安慰楼筠的本能率先侵占了他的思绪。
手心贴在身上之人的背上,从上至下轻轻顺着,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安抚团团的方法对楼筠有没有用。
“遇到什么了?”青年温柔的带着关心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带着神奇的力量抚慰了楼筠燥怒的心神,在裴卿看不到的环境下,楼筠嘴边挑起一抹笑,极轻,极柔地用嘴唇蹭过青年的发丝,随后从浑然不知的青年身上退开,移至桌边,起手帮人点灯。
对自己被“轻薄”毫无察觉的帝师,胡里胡涂坐到了罪魁祸首身边,不明就里地关心着“登徒子”:“是不是看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24. 第 24 章
“是。”楼筠假意应道,想看青年是什么反应。
裴卿的神色明显焦急了起来,胡言道:“那便离开吧,我们换个法子查!”
“噗呲”楼筠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青年的脑袋道:“说什么胡话?要是真走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被揉得发懵的帝师,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想你难受。”
楼筠恍然抬眼,冲裴卿扬起了一个比刚刚青年错过更为灿烂温柔的笑意。
她发现了,裴卿总是能用心中那一抹认真、赤忱弄得她心尖发软,惹得她更喜欢,再喜欢一点。
就算多喜欢了一点,也不能打消楼筠这个奸商为自己谋福利的念头,一个坏点子在心里形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帝师能给孤一个安慰吗?”
“什么?”女子情绪转换的太过,有些跟不上的帝师下意识答道。
“帝师可愿让我亲一下?”
轰!裴卿瞬间从头顶红到了指尖,与上次明显不同的语气起伏,磕磕巴巴应道:“什...什么?”
以为吓到青年的楼筠稍微敛了神色,也罢,能看到红成这样的帝师,她也满足了。
但青年接下来的话,却在楼筠的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亲...亲哪里?”
青年明明羞到声线都不稳了,却依旧用饱含真诚的眼睛看着楼筠,乖顺地履行着自己的承诺。
但楼筠却不想赌那一丝会让青年不适的可能了,再次重演了黑暗中裴卿错过的另一幕。
裴卿只觉眼前女子的视线微微下移,不知盯上了何处,后欺身压了上来,惊得他呼吸一滞,眼见女子在唇边停顿了片刻,心里的期待,害怕,紧张,各种情绪纷至沓来。
又骤然一空,楼筠不知何时退了半步,双眼中的疑惑未显,就看见眼前的女子执着他的发丝,极其珍重、爱惜地在上面落下一吻,像是在用力些就能将那几根发丝弄断似的,女子甚至头都没抬,好像天地间,她就只看得到手中的东西一样,女子垂落的睫毛印在眼底,像神明垂首在亲吻自己最爱的生灵。
裴卿只觉得心尖被烫了一下,桌上那根蜡烛上顶着的火舌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心里狠狠咬了一口,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怎么烫,浑身都冒着热气,楼筠那一吻,不像轻轻吻在那几根发梢上,像吻在他最敏感的肌肤上,像吻在他的每一寸骨子里,由那一吻在他身上燃起一片滔天大火,燃得他眼里都想沁出点水汽来浇灭这场热意。
诶?
一颗又一颗泪珠砸在手上,原来被人珍惜到这种地步,是会哭的吗?
青年茫然伸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就见将他弄成这样的人温柔地为他抹去眼泪,问道:“怎么哭了?”
怎么哭了?他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很烫,很烫,像是在炉子里快被蒸熟的鱼一样。
都...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楼筠,楼筠......
“楼筠。”青年突然叫出了口。
“嗯?”女人好脾气地应道。
“都怪你。”
都怪你,让我感受到了这么奇怪的情感,我根本搞不明白。
“好,怪我。”楼筠明显要比之前更懂一点裴卿,读出了青年现在绝不是在生气,更像是一无所有的孩子在得到礼物的时候,最先表现出来的无措。
“我想睡觉。”青年突然道,他一天之内受到太多情绪的刺激了,他想要好好消化消化。
“好。”
楼筠几乎是裴卿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将青年带到床边,转身就要将蜡烛吹灭,躺在床上的青年突然道:“能等我睡着后再走吗?”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任性,像没长大的孩童,但现在铺天盖地的不安像他淹来,他想要楼筠陪陪他,一会儿就好。
害怕楼筠不答应,他还耍了小性子,抓着人的手不放。
楼筠依言熄了灯后,坐在床边等青年睡了才走。
至于她是怎么去偷听林弁和裴卿谈话的,事情要从她和青年分开时说起。
侍从把她带走后,遮了眼睛从太守府的密道走,楼筠只觉眼前一亮,就被两个侍从交接给了另一拨人。
“上头不是吩咐了,叫我们不要收人吗?”对了暗号开门的崔郝语气不耐,在看到虽然只遮了半张脸依旧难掩盖姿色的楼筠时,话锋一转:“哎呦,这可真真是个美人坯子啊,来来来,我的宝贝疙瘩,跟我来——”
崔郝伸手搭在了楼筠的手背上,抓着往里领,那两名侍从对崔郝这个反应已是见怪不怪了,两人一起拱手道:“人已带到,崔妈妈,我们就先走了。”
“去去去,我和我的金疙瘩好好相处相处。”崔郝不耐烦挥手赶走两人。
两手交握在楼筠的手上,一副感情好的姿态带着楼筠往里走。
楼筠刻意使了几分力气,没有挣脱开来,便沉下心去听崔郝的脚步和声调。
“哎呀呀,姑娘,你既然进了这座庙,上了这条船,就不要再想着逃了。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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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这里的姑娘都不愿意,到后边那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崔郝的步子沉稳有力,如果楼筠猜的没错,这崔妈妈应该会一点功夫。
崔郝一路絮絮叨叨,老生常谈地劝着楼筠:“我跟你说,你是我见过相貌最好的,有我崔郝教你,你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崔郝最后一字落下,替楼筠摘下蒙眼睛的布条,楼筠率先看到的是一群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的女人。
她们胳膊挨着胳膊挤在这个地方不大的小房间里,即使有新人到了也不为所动。
崔郝看到她们这幅模样就来气,叉着腰挥着帕子在她们眼前走上一圈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一天天的就知道花我的钱,什么都学不会,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本喏!你们再这个样子,我就让你们去大堂!”
听到崔郝拿大堂威胁的时候,她们的眼中才依稀看到点恐惧,但瞬即又没了生息。
这些人已经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了,或者也是行尸走肉罢了。
楼筠移开视线问道:“我今后要和她们一起吗?”
“哎呦!我的小心肝~”崔郝见楼筠主动发问,立刻笑成了花,脸上的满意和眼里的欣慰做不得假,“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进了我怡风院,那吃穿用度都是要用你自己的本事换的。”
崔郝向后退了半步,将楼筠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都打量一遍,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身材、样貌都是她见过最好的,这是要发了啊!
依崔郝所言,她今日是要和这些女子挤一挤了,那今晚怕是有点不好出去了。
楼筠的想法不过刚露头,就有一名小厮快步走到崔郝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崔郝听完,气地把手里的帕子一甩,“什么玩意儿!竟给老娘找事!”视线一巡,看到楼筠的那一瞬间,心头猛地浮现一个想法,及时雨这不就来了吗?
转而脸上堆满了笑:“小心肝呀,你想不想有独立的房间呀?”
楼筠凤目一挑,含笑问道:“崔妈妈何意?”
“赶巧了,今天有个没福分的,崔妈妈我心疼你,小心肝来不来呀?”崔郝柔柔地靠在楼筠身上,搭着手问道。
楼筠垂眼,装作忐忑不安的样子,道:“灵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温饱、稳定就好。”
“哈哈哈,这个你放心,跟着我的人就没有饿死的。”崔郝满意道。
楼筠抚了抚发梢,微微欠身:“有劳妈妈了。”
25. 第 25 章
而后楼筠就被带着到了一个小房间内,崔郝还派了一个侍女跟着她,美名其曰是照顾,其实是监视。
夜晚楼筠将侍女放倒后就暗中出来寻裴卿,刚翻进林府就看见裴卿被人引着出来,一路跟随,才有这一系列的事情。
楼筠看着榻上安睡的裴卿,轻柔地将青年的手塞进被子里,她和裴卿分开前做的那个手势,本就只是想看看青年的状况和事情的进展程度,其他的见机行事吧。
时间不早了,楼筠回到怡风院,静待天明。
林朔从各处收罗来的女子应该都送到这座春楼来了,不过林弁既然已经叫林朔这几日收敛,又怎么会还有“做生意”的时候?
第二日一大早,楼筠就被翠莺唤醒:“姑娘,姑娘,醒醒,该做早课了。”
楼筠习以为常地让翠莺服侍,听到翠莺的话,开口问道:“早课?”
“就是专门为了侍奉贵人要学的课,旁的姑娘自己看吧。”翠莺恭敬地带楼筠下楼。
厅内稀稀拉拉站了有十五个女孩,每个女孩都各有千秋,尽显不同的风情。
但从中的交谈和动作依稀能看出,站在最中间的那名女子应是群龙之首。
“莞儿,莞儿,带妹妹们上早课吧,明日就要去见贵人了,昨日的事情可不许上演了!”崔郝捻着帕子唤打手搬来椅子,坐在一边喝茶看着众人上早课。
搁下茶盏,冲楼筠的方向挥了挥帕子,道:“对了,那位是新来的灵儿,什么都没学过,莞儿你可要好好教教她。”
“是。”为首的女子一袭红衣摇曳,额间的牡丹花钿栩栩如生,一对弯弯的细柳眉,配上盛满风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转,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免被她那双眼睛吸了进去。
新人走到哪儿都是惹人注意的,更别说这位还是来顶替昨天刚跳下来自杀的妹妹的。
莞儿淡淡地注视着楼筠,女子站的那处地面干净如新,又有谁能看出来,昨日这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呢?
细细看了楼筠许久,眼里的温婉根本压不住深处的怜惜和心疼,怎么好看的一个人又和她们一样坠入深渊了。
“妹妹,可学过什么乐器?”莞儿也将手搭在了楼筠的手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和昨日的崔郝完全不同,女子动作的同时带着身上独有的馨香,一举一动都是温柔,舒服的,就像是长姐照顾小妹的那种姿态,让人舒适。
“学过琴。”楼筠如实答道。
“琴?那妹妹来上一曲,让我听听可好?”
厅内乐器还算齐全,楼筠抬手,袅袅琴音,弦歌不绝。
莞儿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拉着楼筠的手问道:“妹妹学过?”
“家中原是布商,后来家道中落已经许久没碰过了。”楼筠一本正经瞎编道。
一旁的崔郝更是开心不已,直接从椅子上走过来,连连道了三声好,感叹道:“你可真是我的宝贝疙瘩呀!”
这种不吵不闹,既听话本身又有才艺的人,简直是千金难求,笑呵呵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呀!”
“既然如此,你就在表演中弹琴就好,姐妹们,过来练习了。”莞儿招呼着其他女孩。
不用学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楼筠自然开心,依言加入队伍,与她而言想要跟进这种程度的曲子还算轻易。
就是练的时间长了,有点无聊。
唯一没想到的是跳起舞来的莞儿会那么的明艳撩人,勾魂摄魄,也难怪在这一众人当中会选她做焦点了。
可能是楼筠给崔郝带来太多惊喜了,崔郝现在的念头已经不局限于让人填补空缺,而是真想人发挥点用处来了。
“要不这中间跳舞的人换成灵儿,莞儿不是也会弹琴吗?你们两换个位子。”崔郝道。
没等楼筠开口,莞儿的身影就挡在了她的身前,女子欠身行了一礼道:“崔妈妈,且不说灵儿会不会跳舞,灵儿才刚来,我们后天就要见贵人了,灵儿要是与其他姐妹配合不好,万一冲撞得罪了贵人,这个后果我们都是担当不起的。”
崔郝眼珠子一转,拍腿道:“好吧,就听你的吧。”
如果说早课,楼筠还能勉强接受,那么接下来的课程,她却是起了掀桌走人的想法。
翻阅着手里的避火图,看着里面动作不一的小人,楼筠心里不屑,让她去伺候男人?别说这辈子了,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拎在手上看着心烦,旁边的人已经有不少拿着器物实操起来,顺手就要丢出去,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拦住。
“妹妹许是第一次看,不免有些羞涩,我来教你。”莞儿自如地走到楼筠身边,从她手里结果本子,换了手上的那本,里面的内容相较上一本明显要好上更多。
楼筠默默接受了莞儿的善意,假装听莞儿讲解。
崔郝却没了耐心,顺手拿着个玉做的玩意儿,就要楼筠现场演示给她看一遍。
楼筠冷冷看了她一眼,眼里被冒犯的不悦和怒气没来得及掩干净,吓得崔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再看下去发现楼筠只是低着头没说话,不免又嚣张起来:“叫你演示一遍,就立刻演示,别以为把你提到这里,就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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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了!”
楼筠僵着不动,崔郝立刻火了起来,右手一举就要招呼身后的打手上前来,莞儿急匆匆冲上去,拉住了崔郝高高举起的手。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大厅,所有人都停了动作,瑟缩地躲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爆发冲突的地方。
楼筠也没想到崔郝这么激不得,手里悄悄聚气,准备给此人一个教训。
莞儿依旧好脾气地应了下来,柔声安抚道:“妈妈别气,灵儿毕竟是第一次来,拉不下面子也是正常的。”
“哼!”崔郝却不想买莞儿个面子,连这人一起骂道:“就凭你这个小蹄子也敢拦我?我教训着人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上来拉我?在怡风院,你们还是得在我手底下讨生活明白吗?”
莞儿依言跪下,发言依旧清晰:“莞儿拦妈妈,是莞儿的不对,莞儿给您认错。但是关于灵儿,莞儿有一个新的提议,还请妈妈详听,灵儿来的仓促,学这些东西自是来不及,到时候别说伺候好贵人了,就怕学了个四不像,惹得贵人生气。”
“不若这样,干脆就不叫灵儿学了,灵儿本身清贵的气质就难得,男人都是喜好征服的生物,灵儿这样,指不定还更能激发男儿的好胜心,也许更能讨贵人开心也不一定。再说灵儿本就仙姿玉色,关是这张脸就够虏获男子的心了。”
崔郝沉咛片刻,道:“你说的倒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的话,灵儿就交给你带了,务必要在两天内给她带出来。”
“是。”
崔郝说完要走,楼筠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崔郝将要踏过门槛的时候,手心的气朝崔郝脚底下打去。
“哎呦!”
崔郝面朝地上摔了个狗啃泥,脸甚至还在地上擦出了些许距离。
“崔妈妈!”
“崔妈妈!”
一左一右两名小厮慌忙去扶,崔郝那张涂满胭脂的脸已经被泥土染的不堪入目,还有不少破皮的地方在丝丝渗血。
身后不少看到的女孩连忙偏头捂着嘴偷笑,就连莞儿的眼里都浮现了一丝笑意。
崔郝的身影彻底看不到后,身后的女孩突然一窝蜂全部拥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围在莞儿身边。
“莞儿姐姐,你还疼吗?我给你吹吹。”
“崔妈妈太过分了!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
莞儿笑着将女孩们的关心一一收下,拍着她们的脑袋劝道:“好了,好了,今日的课程结束了,都回去休息吧。”
26. 第 26 章
等到厅内只剩下莞儿和楼筠两人时,楼筠真心实意对莞儿行了一礼道:“多谢。”
莞儿未言,朝着楼筠莞尔一笑。
一种属于女儿之间无需多言的气氛蔓延而开,楼筠有一种直觉,她绝对会与眼前这名女子成为知己。
转眼就到了要见贵人的那日,女孩们被催促着打扮,女子爱美,但十六人脸上均无半点笑意,后被打手一一驱赶下楼。
崔郝站在楼梯上坐着最后的驯化:“都给我笑起来,哭丧着一张脸像什么样子!?”
女孩们怯懦地低头不语,迎合地在面上扬起僵硬、不自然地笑容。
于此同时,裴卿也被林朔带到了怡风院。
一红一黄两抹身影站在怡风院门口,崔郝挂着谄媚地笑就迎了上去:“公子,您来了,崔娘等您许久了。您要求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就带公子您过去。”
林朔将手里的扇子敲在了崔郝那张铺满白粉的脸上,崔郝的脸上的粉刷刷直掉,林朔嫌恶地将扇子砸在崔郝脸上,威胁道:“今天这事,你要是给本公子办砸了,我定要拔下你一张皮来。”
“是,崔娘不敢,今日保准让公子您满意。”崔郝用双手捧着从脸上掉下来的扇子,眼里一点怨怼与愤怒都不敢有。
林朔趾高气扬:“今天别让本公子看到你,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就你这幅模样,合该丢出去喂狗!”
解决了眼前碍眼的东西,林朔把视线移回让他赏心悦目的裴卿身上。
“叶兄请,我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美人。”
至于林朔会带裴卿来怡风院的原因,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裴卿白天同林朔做戏,晚上偷偷查探林府。昨夜,裴卿刚打算夺窗而出,林朔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叶兄,叶兄,睡了吗?我有要事相商。”林朔大力拍打房门朝里头喊道。
裴卿无奈,刻意等了片刻,才假装用刚醒的声音应道:“怎么了?进来。”
林朔得到首肯,搓了搓手,欢天喜地地推门而入,如愿看到了美人披发卧床图,更是眼冒精光,兴奋地冲到裴卿床前。
裴卿蹙眉,林朔这几天的某些行为举动总让他感到不舒服,恨不得一天洗上三回澡。
“林兄深夜来寻所因何事?可是课业上有看不懂的地方?”
林朔闻言尴尬挠头,也不知为何,叶筠在教书的时候总叫他有一种面对老夫子的感觉,不自觉地乖觉,尊重起来。
将心里异样的感觉抹去,林朔颇为自来熟地坐到裴卿的床榻边,手朝着青年放在外面的双手就要握上去,被裴卿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
林朔没碰到心里可惜,但正事重要:“哎呀,叶兄,这几天在叶兄的教导下,本公子进步神速,昨天爹还夸我来着的!”
林朔表情骄傲,裴卿扶额,他很想告诉他千字文哪怕是七岁小孩尚能流畅背出,更何况是他这个已经及冠的人。
“爹今早叫我过去,说是明天去接待一个贵人,要是接待好了,爹就将怡风院的管事给我,我一个人毕竟点子少,有叶兄帮忙,必定能马到成功!”
林朔说的信誓旦旦,裴卿心里却生起了疑,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又怎会让林朔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负责?
于是问的更清楚些:“林大人交代你做什么事情?”
“嘿嘿~”林朔突然笑得十分奇怪,对着裴卿挤眉弄眼道:“就是你、我、我们男子在这世间最快活的事情。”
“怎么说?”
林朔突然凑到裴卿耳边,许是为了见裴卿,林朔特地换了衣服,还挂了香包,但林朔并不是什么爱洁之人,再加上白天还在外胡乱玩了一阵天,在一身熏香下还掩盖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汗臭味。
裴卿被这杂糅在一起的味道熏到不敢呼吸,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身体一直悄悄在后退,林朔就像感觉不到裴卿的抗拒一样,自顾自死命往里凑。
终于在裴卿要忍不住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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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晕的时候,才把今晚寻来的目的说出口:“爹让我带贵人到江陵好好玩玩,定要让贵人对江陵满意,本公子没什么别的,就是会玩!”
既然是林弁亲自吩咐的,指不定也会有什么线索,去探一下也无妨。
“那明日林兄出门时唤我就好。”裴卿点头道。
“好,太好了!叶兄等我消息。”林朔大喜过望。
裴卿忙不迭点头应着,随即开口赶人:“天色不早了,林兄也早点休息。”
“好好,我这就去睡。”自觉被关心了的林朔心满意足地回房。
林朔走后不久,裴卿要了三桶热水,还换掉了所有被褥。
裴卿跟着林朔到怡风院落座,借着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客人,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外邦人,裴卿的视线在此人身上停留片刻,再默默离开。
不过一会儿,林朔等的贵客终于现身,看清是谁的那一刻,裴卿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
来人一身紫衣,手中扇子打的十分风流,全身上下穿金戴银,随着动作,手腕上的摇铃叮当作响,额间那熟悉的抹额,和腰间的孔雀玉佩,不是阿紫是谁?
阿紫也没想到在这会遇到少主,以扇覆面,露出的狐狸眼忽闪。
咦?他记得他离开少主好像还不足七天?
“见过阿紫老板,在下林朔,今日特地为您设下接风宴,里面请,里面请。”林朔作势,让阿紫上座。
途径裴卿时,还不忘介绍道:“这位是叶筠,叶兄,是小子最近刚交的好友,也是个有本事的,待会我好好同您介绍介绍。”
阿紫与裴卿对视,刻意歪了歪头,笑道:“我观叶兄天人之姿,想必也不是简单之辈,这个兄弟,阿紫是交定了。”
林朔听到阿紫给裴卿如此之高的评价,更是确定今日之行必定成功。
而后众人便陷入了寒暄之际,准确的来说,是所有人都在巴结阿紫一个人,而阿紫唯独钟情裴卿,每每只答裴卿的话。
29. 第 29 章
楼筠打开木柜,空空如也只有木板的现状让她彻底死心了。
裴卿见楼筠动作,以为楼筠想要抢前睡地板,快步上前,想要拦住楼筠的动作。
看到眼前之景,也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
要是让裴卿不管她一个人去睡,青年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既然如此,楼筠大脑飞速运转着,决定“对症下药”。
将大开的柜门关上,楼筠转向裴卿,笑看着人捉弄道:“帝师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睡?迫不及待来找第二床被褥?”
裴卿抬眼,眼神有些哀怨。
这人真是,明明知道他没这么想过,还故意这么说,不免有些委屈道:“你明明知道我没这么想的。”
声音婉转,语气悠长,叫楼筠心都软了。
得,小祖宗,轻飘飘一句话叫她是半点重话也舍不得说了。
妥协道:“成,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愿和我睡。二,我绑着你和我睡。”
没想到楼筠如此语出惊人的裴卿,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楼筠见此,又下了一剂狠药:“左右坏人都是我当了,帝师就不能放下那些繁节缛文,答应我一次吗?”
楼筠知道裴卿面薄,率先把错事揽在自己身上,一把环住青年的腰身,直接往床榻上带。
正常男子身量的裴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楼筠提溜着往后带。
一阵天翻地覆,裴卿只觉身体坠入柔软的床榻,腰间的手在离开前稍微提了点力,以防他跌的太狠。
熟悉的温度抽离,顺势坐下来的女子起身,裴卿忽然扯住了那块在眼前迅速飘过的衣角。
焦急道:“不是......”
还搁这纠结呢?楼筠无奈,青年那那都好,就是有点太乖了,要他做点出格事就慌得不行。
“不是什么?”楼筠颇有耐心地哄道。
青年轻拽着女子的衣袖,楼筠也配合,顺着力道坐到床边,等着裴卿回答。
裴卿盯着楼筠道:“不是你绑我,是我求你......”
“什么?”楼筠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她收回前言,裴卿只是看着乖,实际上疯的不行。
唯恐楼筠真的没听见,裴卿拽着楼筠的手臂,坐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是我求您陪我睡的。”
他不要她当那个恶人,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半点玩笑他都听不得,在阳光下那样慵懒,自在的她,就应该翱翔在广袤的天地下,一切行动源于自愿。
楼筠突然有些暴躁,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在她每每要放他一马的时候,给她来一波大的,让她失控,让她不能自己!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会让她现在有多么想把人按在床上舔舐,亲吻,欺负。要欺负得狠一点才好,才能叫青年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求我?”
楼筠倾身而上:“帝师是如何求我的,我怎的不知道?”
“这样。”青年红着眼眶,将她的手覆在他的脸上,轻蹭,脑袋一点点的,眼眸半眯,明晃晃地勾人。
楼筠暗了神色,墨色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欲望,瞧上一眼,就要将人尽数吸进去,偏生被盯上的裴卿还毫无察觉。
“欠教训。”楼筠用拇指在青年脸上按上红痕,俯身在耳边低语道。
裴卿“轰”的一下红了全身,但楼筠今日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了。
“就这点儿东西?”楼筠嗤笑,作势要抽手离去。
青年忽地在踏上跪直了身子,小心翼翼抬眸,只有一点烛光的屋子,照不清已经站起来,俯视青年的楼筠。
青年内心惶惶,怕惹恼了楼筠,想到昨天楼筠亲吻他发丝的场景。
楼筠应是,应是喜欢的吧。
低头,学着脑海中那人昨日的样子,执手,垂眼,在女子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青年藏在木床上,半遮半掩的样貌半跪坐在阴影里,弯腰,低头,发丝从衣袍倾泄而落,对旁人来说看不清的烛光下,在楼筠眼里不仅清晰可见,微弱的光影浅浅晕在青年周身。
好美......
她想俯身,与他齐平去看,却怕惊扰了轻吻她的神子。
他总是这样,她想。
无论做出多么媚俗、讨好的动作,都会被那身气质和那双干净真诚的眼睛弄得不染纤尘,仿佛对他生出欲望都是亵渎。
翻过手腕,楼筠依旧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尽管她的内心已经被裴卿弄得摇摇欲坠,却可笑的想维持那一点仅存的理性。
掐着青年的下巴抬起,“不够。”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记住这次教训,下次说话前才能多想思虑几分,一边说着等家国安定,一边又有意无意地勾引,是个正常女人的受不了,更别说她还无比喜欢、甚至是迷恋着他。
垂眼看着青年陷入焦急,手上被往里拽了三次也分毫不进,冷硬的像之前因为青年一而再再而三破戒的不是她一样。
“求你...”青年红唇微启,攀着她那只手竟就要这么直直地爬上来。
楼筠这下是真慌了神,哪有人就这样跪在床上,上半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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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别人的一只手,就这样把整个身子倾倒过来的!
“裴卿!”
楼筠的话语带着怒气,另一只空着的手,终于纡尊降贵连同另一只手一起把这个不顾安全胡闹的帝师揽入怀中。
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被她接在怀里的人儿,却在她的耳边发出一声轻快地笑意。
轻柔的,带着点讨饶意味道:“殿下,求你...”
“求什么?”楼筠是真没辙了,放弃挣扎地将怀里的青年抱到床上,这下裴卿无论求什么她都答应了,再这么欠教训她都认了。
青年突然莞尔一笑,轻松道:“本来想求殿下离我近些,现在不用了。”
“这又是要做什么?”楼筠哭笑不得,话音刚落,面颊侧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得罪了。”青年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只见青年跪在女子怀里,特地提了背,用俯身的姿态,倾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青年的唇带着点凉意,鼻尖萦绕着来自青年身上清浅的药香,眼睛稍微往下看一点,就是青年隐藏在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蓦地瞪大双眼,楼筠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青年就已经退了出去。
乖巧地跪坐在她面前,用着满含期待地目光看着他,问:“够吗?”
这人——
楼筠提起一口气,要恼,骤然又泄了气,算了。
小没良心的,每次做完坏事,惹得别人一身火气后,又一副乖孩子,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那孤便应帝师的求,纡尊同帝师睡一晚。”楼筠知道经此一晚,她可能再也不能狠下心来对裴卿了,有些不甘地故意打趣道。
谁知青年答的很认真,麻溜地往里边挪了挪,点头道:“嗯,是我求来的。”
楼筠一时无话,躺在青年身边,静静等着裴卿睡熟。
今日裴卿的举动没由来地让她想到了一桩陈年旧事,应该是几年前的事情,她好不容易有一回亲自待在宫中,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狸奴跳到了她的榻上。
那时,楼泽桉好像领着一个带着面具的小孩找她讨回狸奴,她那天兴致好,便出言逗弄了几句,本以为是个迂腐的书呆子,结果道了句:“得罪了。”伸了手就往她怀里抱,领走前还说什么要报恩,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又仔细瞧了瞧裴卿,青年的睡姿很乖,占地面积也不大,缩在墙角蜷着睡。
楼筠稍微抬了抬身子,看了裴卿许久,最后在青年的脸上抚了抚。
无声道:“好梦。”
33. 第 33 章
怡风院出的事,让林弁彻底意识到自己被做了局,并且应该是逃不出去了。
吩咐着下人收拾东西,叫张德全一定要把林朔带走。
但林朔不懂林弁的苦心,叫嚷着不愿意离开江陵这块富庶的地方。
楼筠和裴卿听到吵闹声,行至院内查看。
“唳——”
长空传来一声高昂的长啸,金雕大展羽翅,在空中盘旋。
来了。
楼筠和裴卿对视一眼,悄然退回屋子,她现在不好出面,展示先乔装成青年的下属好了。
林弁还忙着训斥顽劣的儿子:“滚,给我滚出江陵,如果不是你,我至于这么走到这一步吗!”
“爹!您怎么能这样对我!从小到大你就没有一次是表扬过我的,无论如何,都是责骂!您要是不想要我,当初又何必身下我!”林朔积压多年的怨怼在这一刻爆发。
林弁气的直瞪眼,指着林朔的鼻子,哆嗦着手骂不出一个字。
张德全在一旁苦口婆心劝着闹翻的父子俩。
突然有一个卫兵冲了进来,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外面!外面来兵了!”
林弁身形一顿,仰面朝天,咬着牙关,闭目不语,好似已经预见了后面的事情一样。
片刻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拉着张德全焦急道:“遭了!快走!老张,带着朔儿走!”
林弁一把将林朔推了出去,喊着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带着他最在乎的儿子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可惜为时已晚,裴卿淡然地穿越在兵荒马乱的林府中,与周遭格格不入。跨步挡在拽着林朔要逃的两人面前。
事态已然明朗了,林弁突然大笑起来,神色癫狂:“没想到,没想到啊,狼竟然是你自家人引进来的,哈哈哈哈哈。”
张德全下意识护在林朔面前,招呼着府兵上前,将裴卿团团围住。
府兵一拥而上,其中一名府兵的长棍眼看就要砸在青年的背上,被已经乔装好从房间里出来的楼筠一脚踢了出去。
“我的人,你也敢动?”
楼筠换了一身男子玄衣,面戴玄铁面具,高高的马尾随着女子的动作左右摆荡,衣裳许是没那么合身,袖子和鞋袜均露出一截,裴卿只瞧了一眼,脸上就染了热意。
那衣裳分明是他的,好在两人身量没有差太多,女子身形较为纤细些,才能套下他的衣服。
就是...裴卿顿了顿,羞耻的不敢往下想去,最后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就是有点太超过了。
裴卿逃避的移开视线,偏头唤人:“方仪。”
两人背靠背为对方护着视线盲区,楼筠从府兵手中夺了长剑来用,裴卿也没用腰上的银鞭,也同楼筠一样用起了长剑。
苏轫拿着帝王手谕,畅通无阻行进江陵,阿紫在城门口守了许久,举着帝师令跑到大军前,与苏轫说明情况:“见过苏小将军,在下帝师下属,特来给小将军带路。还得麻烦小将军分出一队人马,我带着去救人。”
“好。”苏轫分出一小队,阿紫让谢菀将人马带走,自己亲自为苏轫指路。
不一会,苏轫就带军围了太守府,阿紫跃到裴卿身边,将怀里的证据交到裴卿的手中。
漂亮的狐狸眼呈满笑意和不舍,青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向裴卿道别:“少主,再会。”
又向一边的楼筠微微点了个头,无声道:再会。
这次分别是真的不知何时能在相见了,裴卿身边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了不少,楼筠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青年的手背上安抚着。
阿紫看到这一幕,笑笑,从人群中遁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弁自知已无力回天,都不曾让府兵反抗,在苏轫要将他缉拿归案时,抢过随从的剑给自己抹了脖子。
“爹!”林朔挣开张德全,穿过人群跑向林弁,前几天还被人捧得高高在上,每天只知道寻欢作乐的林小公子在这一刻失去了能庇护他的天。
最后林家除了畏罪自杀的林弁,其余人等皆被押送回京,连同一起的还有怡风院的一众打手和崔郝。
将林府众人彻底镇压后,苏轫从马上下来对裴卿抱拳行礼道:“见过帝师。”
也是这时,林朔突然甩开给他捆绑的官兵,捡起地上的刀,不管不顾提刀刺向裴卿。
楼筠一直注意着青年周遭的动向,第一时间捕捉到林朔的动作,刀尖尚未碰到青年的时候,已经一剑刺了过去。
“找死。”
在剑峰就要没入林朔喉咙的时候,楼筠偏转剑身,将人狠狠拍了出去。
苏轫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看到楼筠这一套连招,想起回京路上遇到的最后一次刺杀,殿下好像也使出了这么一招,再结合父亲告诉他的事情。
这...殿下不应该在京城查案吗?苏轫按下心中的猜疑,打算日后再问。
稍微修整两日,一行人就打算赶回京城,江陵太守的相关职位被裴卿展示委派给了江陵城内还在位的旧臣共同督办。
来时,两人两马。去时,浩浩荡荡。
“帝师真不需要我准备一辆马车?”
已经拒绝过三遍的裴卿:“......当真不用。”
苏轫虽然听过帝师的名号,但军队是个只看拳头的地方,再加上自小不在京城长大,见裴卿细皮嫩肉的样子,以为又是什么不能吃苦的矜贵少爷。
更何况,苏轫的视线扫过楼筠,如果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表妹常年居住在宫中,想必也骑不惯马才是。
张了张口打算开始第五次劝阻:“真...”
话才起头就被裴卿毫不留情的从中截断:“真不用。”
为了让这位苏小将军放心,裴卿开口威胁道:“如若小将军执意如此,我们只好先行了。”
想知道楼筠到底是不是真表妹的苏轫识相地闭了嘴。
因为是同军队一起出发,两人无法像来时一样随处寻个客栈歇息,只能在野外安营。
裴卿没出过京城,虽然通晓军书,却一次也没带过兵,在野外过夜这种事情更是完全没有经历过,以至于在所有人轻车熟路准备的时候,青年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宛若被世界抛弃了般。
对裴卿好奇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这些常年待在边境,一直听着大衍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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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的传说,来到京城,京城上下对帝师的推崇程度简直翻了十倍不止,现在看到真人,可不一个个可劲盯着裴卿吗?
不知是从谁开始,逐渐有了议论的声音。
“你说这帝师长的可真好,你猜这么着,我第一眼见他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呢。”
“你说他们把他传的神乎其神的,他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这俺咋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这我哪敢啊!你去,你去。”
人群中突然开始互相推诿了起来。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们的每一句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楼筠一瞧裴卿的神色,就知道青年这是又开始无措了。
往青年的方向走了几步,遮住背后对帝师的探究之色,歪着脑袋在人耳边开玩笑道:“所以帝师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青年小幅度地摇头,摆动的发丝有些许刮过楼筠凑得有些近的面颊,惹起一阵痒意。
裴卿认真答道:“我并非什么都知道,就像现在,我不知该准备些什么,能更好度过今晚。”
楼筠这才知道刚刚青年身边骤然生出的孤寂来源为何,大衍帝师这个名号太过响亮,宏大。让所有人都忘了,裴卿现在不过才二十出头,所有人把他架的太高了,朝中大臣也好、天下学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将他高高举起。
正因如此,青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会被无数人反复揣测,反复推敲,甚至奉为经典。
被受敬重,爱戴的同时,无形之中也让他离人群很远。大衍把他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了,却忘了人总会有欲望的,物质的,精神的。
裴卿好像对别人给予的好意总想用百倍千倍来奉还,一句坏话都不许她担,发现她喜欢某事,忍着羞耻也会抛开礼义廉耻给她。
上次说求她是,亲她也是。
怎么...这么乖啊,乖得她想把人揉进骨里,告诉他:你很好,你值得得到这些,没必要什么都想着还回点什么,报答些什么。
“我教你。”楼筠牵起裴卿的手,带着青年在附近寻柴火,树条。
然后一步步教青年如何将柴火架起,这些又有何用。
青年上手的很快,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堆柴火在草地里架起。
“裴卿。”仗着离人群有些距离,楼筠唤回青年的名字。
“嗯?”帝师还沉浸在完美完成课业的自豪当中,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
“以后有不会的,我教你。”
打从玄机子离开后,就再也没听过这句话的裴卿,思绪呆滞了一瞬,但女子的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到他觉得这不仅只是一句话。
或许还代表着,今后无论何时,不想支撑了,想休息,松懈的时候,身后永远有一个人在,永远有人为他兜底。
“好。”青年舒缓了眉眼,仰头看向愿意成为他依靠的女子,做了一个在楼筠看来都堪称大胆的举动。
拉着楼筠躲到树后,裴卿将脑袋埋进楼筠的肩颈,亲昵地上下蹭了蹭,悄声道:“殿下做我一人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