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万岁(双重生)》
1. 被绑
大周王朝,景元二十四年。春光和熙,百卉含英。
长公主府。
屋内,沈秋晚低下头,望着铜镜中自己年轻的容貌,神情一阵恍惚。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温的。
临死前的惨状历历在目,甚至现在,她的五脏六腑还在隐隐作痛。
她是长公主遗孤,大周最受宠爱的郡主,皇帝为她指婚太子,更是在临终前让太子答应继位后,立她为皇后。可她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皇后之位,而是一壶毒酒。
闭眼前一刻,她后悔了。谁害得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死了……
此时,丫鬟挑了门帘进来,冲她福了福身:“郡主,东宫派人送聘礼过来了。”
思绪被打断,沈秋晚惊诧看她一眼。眼下她竟然回到了刚与太子定亲的时候。
她面色淡定,衣袖下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缠绕在一块:“嗯,先放着吧。”
丫鬟没动,她又说:“郡主,杜家的几位姑娘们也来了。”
她一顿,坐直身子:“请她们进来吧。”
当朝皇后出自杜氏一族,这几位杜家姑娘就是杜皇后的侄女们。其中杜家大姑娘,更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对于此人,她再熟悉不过。
正想着,杜姝的脸乍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眼盯着杜姝瞧。
杜姝笑盈盈看她:“晚妹妹,听说护国寺里新来了位很灵验的大师,今个天好,我们姐妹一同去拜拜,也能顺道说些话,好不好?”
沈秋晚抿抿唇,没着急回答她。
她盯着杜姝年轻的脸庞。前世,杜家姑娘们也来邀请她,她当时没去,因为她不信神佛。可现在,她身上发生了这么荒谬的事情,或许世上真有神佛。
她站起身,轻轻应了一声:“好。”
沈秋晚被一群姑娘们簇拥着出了府。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直到马车驶过一大片桃林时,被风吹落的花瓣,恰好抚过她脸颊,淡淡花香萦绕笔尖,她眼眶微微湿润。
她还活着,活着真好,她还想再活五十年、六十年。
威严神像前,她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她掌心向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心却是热的。她闭上眼,克制住想要落下的眼泪。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今生,她不再乞求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她只想活着,健康平安的活着。
她想再吃一次福源斋的牛乳糕,还想在春风里荡一次秋千、放一次纸鸢,还想在寒冷的冬日里围炉煮茶,她还有好多想做的事……
所以,菩萨,求您、盼您一定要保佑她。
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缓缓滑落,她的嘴角却如同神前蜡烛的火焰,向上弯起。
“晚妹妹,你许了什么愿?”杜姝凑到她身边。
沈秋晚站起身,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杜姝笑着打趣:“我知道,定是与你的明礼表兄恩爱有加,对不对?”
她笑而不语,却睫毛轻颤。什么情爱,她都不要了,她只要活着。只有真真切切死过一回,她才知道活着的滋味,是多么好。
马车内,她把车窗帘掀开一个小角,透过缝隙看远处落日,余晖洒在她脸上,她觉得暖暖的,心也宁静下来。
等她回去,她要和太子退亲。
她不在乎那些虚名,也不在乎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她什么都不在乎,这次,她只在乎她自己。
等她退了亲,过些时日,她便求皇舅舅为她寻一个好拿捏的世家,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又不必劳心费神。至于太子表兄…
马匹受惊,兀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沈秋晚整个身体,随着车厢颠簸起起伏伏。她用手死死扣住车窗,骨节发白,指尖泛红。
她咬着牙,朝车外大声喊:“快停车!”
然而,马车非但没有停下,反倒越来越快。她耳边传来咯吱一声,整个人便失去重心,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她只觉身下一片柔软,像是躺在棉花上一样。她吃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漆黑一片,她的双眼被蒙住了。
她动了动胳膊,想要抬手把眼上的布条扯掉,可却抬不动手,手腕处被什么绑住了。
沈秋晚呼吸一窒,心跳得飞快。她不死心,又动了动脚,脚腕上的绳子瞬间清晰可感。
她被人绑走了!
被黑色布条遮住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揪住。
老天,你没有心,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耍她,很好玩吗?
她深呼吸了几口,努力安慰自己不要慌。
既然那人绑走了她,而不是直接杀掉她,一定有所图。只要这人还有所图,一切就有商量的余地……
听到大门开合的细小声响,她身体一僵,绷直躺在床上。
有人进来了。
一步一步,那人走得不徐不疾,不轻不重,每一步却落在她心头,直到脚步声消失,她的呼吸不受控制急促起来。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自己头顶上方,似乎有一道略不平稳的气息。
沈秋晚脸色微白,额间顷刻便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牙齿轻颤,却仍梗着脖子故作强势:“你、你是什么人?”
无人回答。
她咬咬牙:“你知道我是谁吗?”
心跳得更快了些,她摸不准绑走她这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语气不卑不亢:
“我是安平郡主,你有什么想要的,无论是钱、权、色,或是其他,我都能帮你,你把我解开,我们好好谈谈吧。”
陆明慎不说话,只是怔怔盯着她的脸,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见不到活着的她。
上辈子他看她站在大哥身边,只觉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自行惭秽,便如了她的意,远赴边关,不再出现在她眼前。
可是皇嫂,边关的风好冷,刮得他的脸好疼。无数次,他都想打入京城,可一想到她眼底的厌恶,他便熄了心底的火。
他不要皇嫂爱他,他只要皇嫂欢喜。他给不了她的,他只盼大哥能给她。
可是,她怎么就死了。死在大哥登基前一日,没有如愿穿上她心心念念的凤袍,没有母仪天下。
如今从头来过,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她。便是她恨自己,他也要将人留在身边。
沈秋晚等了许久,心更沉了些。若是难逃一死,她何必委曲求全?
她皱皱眉头,索性破罐破摔: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既然绑了我,肯定是想从我这里要些什么,我现在和你好好说一遍,你若要钱,我给你,若要权,我也给你,若你要我的命……”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也给你,但你肯定也活不了了。”
她自嘲一笑,果然,她还是惜命,只要有一丝余地,她就不会放弃活着。
突然,她脖颈处感到一阵冰凉。她哆嗦了一下,感受到这只手在轻抚她的脸,她一个激灵,本能抗拒:
“你不要碰我!”
陆明慎置若罔闻,温柔摸了摸她温热的脸,嘴角上扬。
真好,是活的。
感受到他的动作,沈秋晚心里一阵慌乱。她可以死,但不能被侮辱,更不能被侮辱死。
“你别碰我,你不怕我,你、你难道不怕皇上、不怕太子吗?”
“皇上是我舅舅,太子是我未婚夫,若是他们知道你敢这样轻薄我,一定、一定会……”
那只冰凉的手从她的脸上移开,她松了口气,咽了咽喉咙。
“你知道怕就好,快给我松开,然后再把我送回去,否则我让太子治你的罪唔——”
话未说完,她喉头一紧,瞬间有些喘不上气,脸色涨得通红。
陆明慎眼底猩红一片,快要失了理智。看她难受,他立马松开手,脸色却阴得要滴出水。
她就这么喜欢大哥?
喜欢也没用,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成为他的皇嫂。
沈秋晚得了自由,立马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他刚刚是真想杀了她?死到临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没有多少骨气,她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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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带着哭腔,一个劲哀求:“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威胁你了,你别杀我,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杀我……”
陆明慎见她害怕,眼底溢满自责,他收回手,过了会,又把她抱起来,让她身子斜靠在床上,方便坐起来。
她被吓破了胆,浑身僵直,不敢动一下,任由他扶起来自己。刚坐稳,她的唇就被勺子撬开。
她不由自主咽了一口,是米粥。
刚咽下去,她立马干呕起来。万一有毒……
她还没有吐出,一只大手突然捂住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她差点喘不上气。她放弃挣扎,乖乖咽了下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还不如嫁给太子,最起码还有十年好活。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死死抿着嘴,不肯再喝一口。她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想再被他这样折磨了。
陆明慎抬起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哭什么,就那么讨厌他?
他嘴角微微勾起,望向她的眼底是无尽痴缠,指尖停留在她的脸颊。
这辈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在身边。大周失踪一位郡主,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陆明慎极有耐心,端着碗,坐在她床前。
待她情绪平稳了些,他又开始喂第二勺。
她咬紧牙,死死抿住嘴,他也不强迫她喝。过了会,她感觉自己身子被放平,许久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人还没走。
“那个……”
想到他没有逼迫自己,沈秋晚觉得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坏,或许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她试探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
她顿了顿,继续说:
“我的马车失控,是你把我从山上带回来的吧。或许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非要把我绑着,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把我解开,我们好好谈一谈。”
“其实,你也算是间接救了我,我相信你对我也没有恶意。如果你愿意放我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陆明慎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又在骗人了。她脾气不好,只有违心的时候,才会这样温柔。
沈秋晚等了会,没有等到回到。她偏着头想了想,声音蛊惑:
“你想当官吗?我是太子的未婚妻,你若是想当官,我回去让他提你,到时候你有权,自然会有钱,还愁找不到美人吗?怎么样?”
太子,又是太子。她就那么喜欢大哥?
陆明慎眼底黑云翻涌,周身气息徒然冷冽下来。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背青筋凸起。
沈秋晚下巴骤然一紧,她痛得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流。她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冲他吼: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若是为了折磨我,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下巴上的力道一松,她得了自由,倒在床上闭着眼流泪:“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过了会她又说:“你别杀我,我还是想活着,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还是不说话,沈秋晚心里越来越较焦躁。直到她额间突然一凉,她本能往后缩了一下,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他在给自己上药。
她僵直的身体略微放松。她隐隐约约能感到,他似乎并不想杀她。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把她绑来?
换完药,那人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又放松了些,眼皮有些沉重,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会就睡过去了。
她做梦了。
梦里她欢欢喜喜嫁给太子表兄,却迟迟没有身孕,直到成亲第六年,她才怀上,可是她身子不好,没保住,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沈秋晚蜷缩着,小腹下坠般的疼痛,让她在睡梦里都紧咬着牙,发白的嘴唇轻微翕动。
“陆明礼……”
她的孩子没了,他们的孩子的没了,太子表兄却一点也不伤心,她再也不要喜欢太子表兄了。
陆明慎进来时,就看到她在哭,哭着喊大哥的名字。
他阴着脸走到她身边。
2. 喜欢
“陆明礼……”她无意识喃喃。
那个尚未成型的女儿鲜血淋漓的模样,又一次出现在梦中,她心口痛得厉害,仿佛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四周徒然暗下来,她又出现在皇宫中,太监阴笑着捏住她下巴,硬生生把毒酒灌入她口中,眼前越来越黑。
她好怕,她不要死。
她低低地哭起来,猛然从梦中惊醒,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一阵叹息,她脸朝叹息方向望去,心头一跳,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陆明慎本来气她连梦里都念着大哥,可是一见她哭,他便什么气都没有了。她性子单纯温良,都是大哥的错。
他满眼疼惜,盯着她的脸出神。
过了会,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沈秋晚感觉有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温柔,擦掉了她脸颊残留的眼泪。
“你……”
她刚要说话,小腹处剧烈的下坠感,让她脸色瞬间苍白,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心一沉,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很快散开。
陆明慎鼻尖微动,皱了皱眉,站起身紧张地打量起她。
她额头的伤已经不流血了,难道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神色紧张,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飞快将她翻看了一遍,终于在裙角处发现了血迹。
他眼神一暗,伸手就要去脱她的长裙。刚触碰到她的腰,便听到她尖着嗓子质问。
“你、你要干什么?”
他顿了顿,心里急得要命。她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于是,他按住她扭动的身体,继续去脱她的长裙。
沈秋晚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根本阻止不了他,眼下她心底升起无尽绝望,忍不住怒骂道:
“你无耻,你下流,你不要脸!你要是敢脱我的裙子,我就、我就咬舌自尽!”
她紧闭双眼,狠狠心,就要咬自己的舌头。牙关发力,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只手徒然出现在她口中。
顷刻间,他的虎口处便是鲜血淋漓。屋内的血腥气味更浓了些。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才知道害怕,肩膀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他是不是生气了?等会他就要狠狠折磨她,然后……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一只手用力捏住,疼得她眼泪直流,动也动不了。她瞬间又气又怕,还未来得及张口说些什么,嘴唇便被那人叼住。
那人似乎很不会亲人,都快把她嘴唇给嘬掉了,才松开。
她小声“呸”了几口。
口水都到她嘴里来了,真恶心,他属狗的吗?
吐了一半,她又意识到那人还在跟前,立马安静下来。等了会,那人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这就是他的“报复”?那还真稀奇,不杀她、不打她,就亲她。
亲她?难道他喜欢自己?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蒙在黑布下的眼睛闭上,细细思索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不喜欢她……容貌的人。就连京城最讨厌她的人,在背后骂她时,都会说,她不就是仗着她那张脸。
莫非他真是自己的爱慕者?
沈秋晚眉头微微皱起,她犹豫着试探开口:“那个,我、我来月事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说完这话,她心中有些忐忑。
就在沈秋晚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时候,耳边传来大门开合的声音。过了会,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你能不能把我松开,我自己换?”
怕他不答应,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跑,也跑不掉。”
耳边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心底一阵失落。她噘着嘴,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血蹭得到处都是,心里赌气般想要报复,他不是喜欢绑着她吗,她就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麻烦。
过了会,她手脚一松,突然得了自由。
她身子一僵,停在远处不动了。犹豫了会,才抬手去揭蒙在眼上的黑布。眼前突然亮起来,光好刺眼,她下意识眯起双眼。缓了会才看清四周。
周围干净整洁,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那个绑走她的人,正垂手站在不远处。
他面容清秀,笑容温和,文质彬彬。
沈秋晚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就是这个书生,把她绑来的?怎么可能,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粗鲁的绑匪。
文人,应该都比较重礼仪规矩吧?
她犹豫着开口:“劳烦回避一下,我换衣裳。”
见他不说话,她顿了顿,再次开口催促:“那个……”
话还未说出口,眼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径直走出门。
沈秋晚望着紧闭的大门撇撇嘴,伸手去拿桌上的长裙。长裙中掉出一条长条状带子,她愣了愣,脸色通红。
月事带,他怎么知道?
她换完衣服,坐在木椅上,盯着床上的血渍微微出神。
她想不明白。
他一个男人,怎么会备着这些东西,除非他早有图谋,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给她寻来这些。
前世,她怎么就一点没有察觉到,自己还有一个这么疯狂的爱慕者。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眼里只看得到太子吧。
红彤彤的血渍,无比刺眼,她摇摇头,回过神,晃走眼底的那丝愧疚。是他非要把她关在这里的,他最好嫌她麻烦,把她给放走才好。
她才刚换好,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那人进来了,她本能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心翼翼用眼瞅他。
他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把怀里抱来的干净被褥换好,把被她弄脏的被褥和衣裳拿了出去。
她偏着头,眼中有不解,也有失望。
他怎么不会生气?
她又坐了一会,胆子大了些。她站起来,踮脚走到门口,试探伸手去推门。
没推动。
大门纹丝未动。
她瞪了门一眼,甩着手又走回去,重新坐到木椅上,脸沉下来。
关着她,有本事关她一辈子!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机会找机会跑出去。
后院,井边。
顶着他人面容的陆明慎,抱着她的衣裙,已经在井口站了有半个时辰。
怀里的衣裙除了刺鼻的血腥味,还有她身上独有的淡淡清香。
他小心又贪婪地嗅着,眼底兴奋又压抑。
刚刚给她送衣裳时,他突然就退缩了。他怕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怕她会更害怕自己,更怕她眼底露出的嫌恶。
因此,他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容,不敢同她说半个字,唯恐她能听出自己的声音。
冰凉的井水打湿染了血的衣裙,也刺醒了他的心。
他低下头,自嘲一笑。
他以为除了她死,他可以接受她厌他、恨他。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所以就连易容,他也易容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文人书生,翩翩君子,倒是像极了……他那位薄情寡义的大哥。
原来重来一回,他依旧想要她欢喜。
卧房内。
小腹下坠的疼痛,让她身子不由自主蜷缩起来,被褥下的手指颤得厉害,她脸色苍白,却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声音。直到听到大门开合的声响,她抬起眼。
是他来了。
他手里好像还端了什么。
哦,是红糖水,还有小丸子。
他有这么好心吗?
勺子送到嘴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她想,他若是想要害她,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她眼中神采恢复了些,盯着他的脸瞧了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语气骄横:“你,再去煮一碗。”
他没动,也没生气。
她胆子又大了些:“我还要喝。”
他怎么笑了?笑得还这么古怪?是她想错了?
沈秋晚刚想开口找补一下,那人转身朝门口走去。她愣了愣,低下头盯着自己手指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多久,她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靴子,她惊讶抬起头。
是他回来了。
他竟真去煮了一碗来。
“那个,多谢……”她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他手往后缩了缩,人却坐在了她床边,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喂她喝。
沈秋晚脸上有些尴尬。也就小时候她不愿意喝药,嬷嬷会一勺一勺喂她,这人怎么还拿她当小孩?
她再伸手,又被躲开。
她心一横,索性破罐破摔。自打被他关在这里,一直都是他喂她,也不差这一回。既然他喜欢伺候人,那就让他伺候。她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耐心。
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张开嘴。
温热的红糖香气,瞬间在整个口腔蔓延开。她闭上嘴,咀嚼起来,软糯的小丸子,是甜的。
他手艺还不错,只是,他怎么会做这些?
她存了试探的心思,过了会,又说:“我想喝鸡汤。”
见他点头,她微微惊诧。
他一个书生,怎会做这些?
晚上。
桌上鸡汤香气四溢,他动作娴熟,舀出一小碗,又坐到她身边。
“这么多,我喝不完,一起喝吧。”她微微偏过头,委婉拒绝他继续喂自己。
被人喂,还是很不自在。
她用余光看他一眼,他瞧着应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她这么大的人,若是两辈子加起来,她也算是年过半百。真论起来,这小子该叫她一声大姨。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歪着头看她,轻轻抿了抿嘴。
她在笑什么?是在笑他吗?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好看。
他不想惹她不开心,她就该这样眉眼舒展、快快乐乐的。
陆明慎没有坚持再喂她,把碗放在她跟前后,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挨着她坐下。
她喝完鸡汤,胃里是温的,心也是暖的。
他也没有那么不可理喻。
她试图和他讲理:
“你能不能放了我?”
“你总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是郡主,自幼娇生惯养,脾气也不好,你把我留在这里,不嫌麻烦吗?”
“马车失控应该是我仇家做的,你把我带走,也算是帮了我,所以你绑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
“你放我回去,高官厚禄,天下美人,我都许你。”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企图在上面寻找到一丝波动。
可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就好像护国寺里的神像,就算信徒说再多,都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他到底想要什么?是人,就会有欲望。
她偏着头看他:“你说句话,好不好?”
为什么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回应过她。
她有点生气:“你哑巴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不说话。
“你真是哑巴?”她一愣,语气放缓,眼底微微惊讶。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是个哑巴?
她瞬间了然:“我就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原来是不会说话。那你会写字吗?”
见他还是不回答自己,她也没了耐心。她躺下去,用被褥把自己卷起来,滚到床的最里面,背对着他。
要不是这里没有旁人,她才懒得同他讲话。
等她出去,非要好好治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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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痛得她眉头一紧,她扭过头,对着他怒目而视。
却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陆明慎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睫毛轻颤,掩住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哀伤。
她好瘦,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他好怕一睁眼,她就不见了。
皇嫂,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父皇要杀他,他没害怕。万箭穿心的时候,他也不害怕。他只怕她死在自己眼前。
他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
“你松开,好疼。”直到耳边传来她的痛呼声,他的意识才堪堪回笼。
他松开手,看着她通红的手腕,心下一片自责。
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只是在心里说,都是他不好,他不会再这样了。
沈秋晚白他一眼。
这哑巴不仅嗓子坏了,心眼也坏了,大晚上抓着她的手,该不会是想要对她意图不轨吧?可是若是他真要来强的,她又能怎么办?
她心下一阵惶恐,色厉内荏:“你出去,我要睡了。”
她回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心跳得飞快。
“出去的时候,把灯熄了。”
眼前黑下来,他把灯熄了。可她却迟迟没有听到门开合的声音。
他怎么还不走?
突然,她感觉后背一热,是他,他在自己旁边躺下来了。沈秋晚心里越来越乱,可她不敢再说些什么。
她腰上一沉。
是他的手。
他这人,得寸进尺。
沈秋晚壮起胆子:“把手拿开,别碰我!”
她推那只手,却推不动。泥人尚有三分性,更何况她忍了这么久,也是忍到了极限。
“你不许碰我!滚,滚出去!”她边骂,边抬脚用力踢他的小腿。
刚踢两下,腿就动不了了。她咬着牙,拼尽全力挣了几下,没挣开。他的腿就宛若两个钳子,死死将她箍住。
她又骂了几句,见他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又累又困,很快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黑暗中,她身后有一双眼睛,借着清冷的月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她轮廓。
清晨,晨光熹微,春风微暖。
她伸了个懒腰,手打到一边,毫无障碍。
她连忙扭头看向身侧,他人呢?
桌上饭菜飘香,唤回她的意识,她环视四周一圈,这房里现在除了她,便没有旁人了。
她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
他还真是很“喜欢”她。
沈秋晚随意吃了点,眼睛一个劲往门口瞟。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又一次走到门口,缓缓伸出手。
门竟意外开了。
他没锁门?
她窃喜,总算有机会走出这间屋子了。她鬼鬼祟祟抬脚,溜出房间。
外面,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最常见的庭院,不过花花草草不少,看起来有被人用心打理过。
没想到这小哑巴还有这闲情逸致。
倒是个文雅的。
不过她现在没心情欣赏,她可是被人关起来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要找找有没有出去的路。
这里怎么这么大,好像没有尽头,她头好晕。
她怎么又回来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房门,沈秋晚生气地跺脚。
怪不得他不锁门。
她就是出来了,也出不去。她还当他真那么“好心”。
她不信她不出去。既然她能从房间里出来,就一定能走出这个院子,到外面去。
她又走了一会,眼前终于不再是熟悉的景象。
不远处传来哗哗流水声,她挑挑眉毛,抬脚朝声音方向走去。
走近后,她眉眼一下耷拉下来。
“怎么是你?”
他怎么会在这里洗衣裳?这么大院子,难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他抬头看她一眼,抿抿嘴,又低下头,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来过,很认真、很小心。
沈秋晚顺着望过去,看清他洗的正是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裙。他手里现在搓洗的那件,竟还是自己的小衣。
她脸色一凝,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你、你……不许你洗!”她冲上前,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小衣,急得语无伦次。
哪有给女人洗小衣的男人?反正,她没见过。
他不解,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沈秋晚一脸惊恐摇头:“这、这是我的贴身衣物,我、我自己洗!”
尽管先前存了捉弄他的念头,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由分说拿走她手中的小衣,蹲在盆前,认认真真洗了起来。
她望着他那双手,怔怔出神。
他,不嫌吗?
嬷嬷说过,这是污秽。不仅寻常男子避之不及,就连悲悯世人的神佛,也会……嫌弃女子身上的经血,不允许来月事的女子踏入庙堂参拜。
他动作自然,一气呵成,似乎真的不介意这些。
陆明慎晾好衣裳,转过身,见她盯着自己出神,脸上多了些笑意。
他喜欢她这样看着自己,他喜欢她眼里只有自己。
他走到她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
她神情恍惚,任由他拉着,脚下步伐虚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红糖小丸子散发的热气,烤得她脸有些发烫,她才堪堪回神。
她偏着头,不解看他。
过了许久,她抿抿嘴:“小哑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如果不是很喜欢,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做这些事?
3. 逃跑
他痴痴望着她年轻稚嫩的脸,耳尖通红。
他当然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他好想问问她,这辈子她不会是大嫂了,所以能不能看看他?大哥能给她的,他也能给她,大哥不愿意给她的,他也愿意给她。
可是,他知道。她不愿意,她眼里只有大哥。
他眼眸低敛,睫毛轻颤,呼吸慢了半拍。
许久,他抬起头,冲着她微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她就算是喜欢上自己这个冒牌货,也好过喜欢大哥那个伪君子。
她喜欢的模样,他都有。
沈秋晚见他反应,心下有了几分底气:“小哑巴,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他这么喜欢自己,那肯定愿意帮她做很多事情。
他手中的笔,在桌面铺开的纸上,缓缓落下。
她伸长脖子张望:“沈?念?安?”
她顿了顿,眼底微微惊讶,又问:“你也姓沈?”
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母亲长公主,是当今圣上胞姐,文韬武略。她父亲,是景元五年的状元,才华横溢。只是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双双急症离世。她连他们的脸,都不曾见过。
皇舅舅疼她,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又怎能面面俱到。
所以,她是个孤女,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渴望过爱,也曾试图去抓住那丝爱。可是,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什么情爱,都是镜花水月,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她自己。
“我也姓沈,我叫沈秋晚。”
她眼底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雀跃。
“舅舅说,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秋晚,清秋虽晚,澄霁敛氛。”
“沈念安?念、安,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定是希望你平安顺遂。”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不是,念安,不是他平安,是念安平郡主平安。
“你可有家人?”她又靠近了些。
皇舅舅,不是她一个人的亲人,他有那么多的孩子,他有妻子、有妾室……如果,她也有旁的亲人就好了。
见他摇头,她微微失望,却有不死心:“你认识……沈之晏吗?”
他写:听说过。
她忽又高兴起来:“你、你和他有没有关系?”
见她眼睛亮亮的,他不想打击她,犹豫了下,又写:不知道。
“不知道?”她眼睛更亮了些。
不是没有关系,是不知道。也是,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能知道什么。说不准,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他真是自己的亲人。
他没有旁的家人,她也……差不多。
她感觉两人之间一下就近了不少:“你今年多大了?”
“才十八?”她看他好几眼,个子比自己高那么多,竟比自己还要小两岁。
过了会,她歪着头看他: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太无聊了,不如你跟我回去吧?”
“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玩的,你跟我回长公主府,我那里有很多宝贝。”
“你要是愿意留下,可以给我当管家。”
她想走是真的,想带他走也是真的。
如果,他不害她,她愿意留着他。她太孤单了,她只想有人能陪着她,这个人是谁都好,只要对她没有威胁。
陆明慎愣愣望着她的脸。
她没骗人。她说的都是真话。
可他情愿她在骗自己。
所以,她不是只喜欢大哥,她只是不喜欢他。
他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牙齿咬住下唇,死死克制住想要问她的冲动。
“你、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是郡主,不可能嫁给你的。你最好死心,我就是不嫁给太子,也不可能嫁给你!”
“沈念安,看在同为沈家人的份上,你若是听话,我、我便留你做我的管家。”
这么多话,他只听清楚那五个字。
不嫁给太子。
她说,她不嫁给大哥了?她不是最喜欢大哥了吗,不嫁给大哥,怎么可能?
可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雀跃起来。
她又说:“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落笔写到:不好。
要他亲手把她送回那个虎狼窝里,怎么可能?
看到这两个字,沈秋晚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她恨恨看他一眼。
好,不送就不送。
她赌气般,躺在床上,卷着被子滚到墙角,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他愣了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这件事,旁的,他都愿意。
沈秋晚盯着眼前床幔,竖着耳朵听身后声音。收拾碗筷的声音,脚步远去的声音,门开合的声音,直到身后彻底安静。
她从被子里爬出来,踩上鞋往门口走去。
他不放,她难道还不会自己走?
她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瞧。
没人?
她把门缝推得更大了些,正好能让她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前,她张望起来。
上次是朝这边走的,那这次走这边。
陌生的景象,让她格外心安,她眼尖瞧见不远处墙角的砖块,眼底一喜,快速小跑过去。
她看看一旁不高不矮的墙。
把这几块砖摞起来,或许就能翻出去。
手指被粗糙的砖块磨出几道细小的扣子,她咧咧嘴,踩在砖上,扒住墙头,用力蹬脚向上翻越。
“哎哟。”她痛呼一声,蹲在地上吃痛揉着脚腕,抬起眼,却又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她出来了。
那个小院子,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只是,这四周怎会如此荒凉,连一条大路都没有,更别提路过的马车。
沈秋晚脸色沉了沉,用手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身,一瘸一拐朝远处走去。
她咬咬牙,眼神坚毅。
再走走,也许远处会有车的。没事,不要放弃,她都已经出来了。
天空突然开始飘雨,一开始只是毛毛雨,可是雨越来越大。她半个人都被淋湿了,脚下的小路越发泥泞。
她皱皱眉,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
避避雨,等会再走吧。
树枝上竟然有两只小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在干什么?好生有趣。
泥土清香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子,令人久违的放松舒缓。
她看入了神,忍不住轻笑一声:“傻鸟。”
诶,它们怎么都跑了?是她吓到了它们吗?
沈秋晚移开眼,又朝旁边看去。突然,她身体一僵,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她多久了?
他是来抓她回去的吗?
她的不远处,陆明慎穿着蓑衣,雨水顺着他脸缓缓滑落,他却毫无察觉,只是直直盯着她的脸。
他指尖发白,颤抖着嵌入掌心酥软的牛乳糕中。
他才出去一会,她就不见了。
晚晚,皇嫂,休想离开他。
他抬脚,朝她靠近,她却扭头就跑。他掌心还温热的牛乳糕霎时散落一地。
他追上她,伸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扛在肩上,背后骤然一痛,她在打他。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眼睛通红,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才不要留在这荒郊野岭,每天只对着一个哑巴。她要回长公主府,那里才是她的家。
前世今生,从来没有人敢拘着她。
她发了疯,狠狠咬在他的肩头,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愣了愣,又继续骂。
“你凭什么关着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沈念安,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他身体一顿,又扛着她大步往回走去。
她要杀了他?
他咧开嘴笑,咸腥的眼泪混着雨水,被他悉数咽下。若是真能被她杀死,他的心或许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好想问问前世的她。
皇嫂,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一杯毒药。如果他死了,后来,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眼底突然一狠。
既然,那日她没有选择杀死他。以后,她也不会有机会杀死他了。
熟悉的卧房。
他把人扔在床上,手伸向她衣裙。
她体弱多病,别淋病了。
她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满眼警惕,语气冰凉:“你别碰我!”
他愣住。
“你、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我就去死!”她咬咬牙,色厉内荏。
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被冻住。
他以为,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会对自己有所改观。原来在她心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只是想帮她换掉淋湿的衣物。
她是很漂亮,是有很多男人想要得到她的身体,她这样警惕,是对的。
可他不是这样。
他没有那些想法,他只想陪着她身边。
他摸出怀里湿透的纸笔,往前靠近半步。
还未来得及落笔,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秋晚看着他红肿的侧脸,声音颤抖。
她没想打他,她只是害怕,害怕他要对自己不轨。
见他抬起手,她紧紧闭上双眼,整个人抖得厉害。
“不、不要打我……”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缓缓睁开眼。
见他抬手轻轻抚过侧脸,她心下疑惑。他在笑什么?他应该生气才对。
他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把干净的衣裳放在她旁边,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沈秋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发不理解。
他就这样走了?她可是打了他的脸,他还给她拿干净衣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想不通。
湿漉漉的衣裳粘在身上,难受的厉害。她脱下被雨水淋湿的衣裳,换上旁边干净的衣裳,端坐于桌前。
过了会,门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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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他回来了。
“你……”她嘴唇哆嗦了下,飞快低下头,睫毛微颤。
直到,她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
不等她反应,他的头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脚上一凉,鞋袜便被人脱掉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
她还未问完,他便用行动回答了她。
大手把冰凉的药膏,温柔涂抹在她红肿的脚踝处。他蹲在她身前,动作十分小心,时不时还轻轻吹几下。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关着我……”她小声嘀咕。
只要她愿意,有的是人乐意为她涂药。所以,她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感动。
他揉了很久,久到药膏都干了,他还没有收回手。
“好了吗?”沈秋晚有些不耐,她的腰都酸了,她想去床上躺着。
他仿佛能听出她的语气,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刚换好的干净被褥上,蹲下去,轻揉她的小腿。
沈秋晚张了张嘴,呵斥的话没有说出来,又被她重新咽了下去。
虽然这样不合情理,但是……
他揉得太好了。
她有点舍不得让他停下来。
算了,反正就算她拒绝,估计也没用。
沈秋晚索性心安理得享受起来。她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明慎把她的腿放回去,轻轻帮她掖好被角。他挨着她躺下,犹豫了下,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心里无比满足。
他好喜欢她。
无论她怎样对她,他还是好喜欢她。
接下来一连多日,皆是如此。
“念安,这里离京城远吗?”
她坐在罗汉床上,随手捻起一块牛乳糕,眼神落在手中。
这是福源斋的牛乳糕,还是温热的。
她昨晚说想吃,今早他便买来了,想来此地离京城,应该不会太远。
“不远?”她把他写的字读了一遍,心下了然。
过了会,她眼睛转了转,又看他:“念安,这段时日,太子可有找过我?”
她本来还愁怎么退掉两人的亲事。现在好了,她失踪这么久,估计杜皇后快按捺不住了。
见他迟迟不回应,她又催促:“找没找过?”
他这才缓缓落笔:找了。
见她低头不语,他又写:京城传言,皇后要给太子退亲。
他仔细盯着她,不落下她每一个表情。
她不伤心?
“退亲?”她眼前一亮。
真是得来不费工夫。
见他盯着自己看,她笑得轻快。
“你以为我会难过哭吗?”
“怎么可能?”她眼底轻蔑不加掩饰,“非他不可?”
“我是孤女又如何?我沈秋晚,做不到与旁人共侍一夫。”
“别说他是未来储君,就算来日他真为君,我也不稀罕!”
太子金尊玉贵,她又何尝不是。嬷嬷说,长公主曾将叛军斩首于马下,她虽比不得母亲,却也有几分骨气。
病弱的身躯,可以限制她的行动,却无法限制她的意志。
她虽想活着,但绝不会重走前世老路。
她得回去,必须回去。
陆明慎瞳孔巨震,眼底震惊掩饰不住。
她不是最喜欢大哥了吗?她竟然不想嫁给他,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只见她笑容和熙,声音蛊惑:
“沈念安,你喜欢我吗?”
“念安,我不喜欢太子。因为,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其实,你挺不错,如果你是世家公子,或许,我会考虑你。”
他望着她的脸,怔怔出神。
她在骗人。
她说了这么多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她不喜欢太子。
他高兴,好高兴。他知道,是她回来了。否则她对大哥的心意,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他眼神轻抚过她的面庞。
他好想问问她,痛不痛。
上辈子,她七窍流血,痛得面目狰狞,死不瞑目,怎能不痛?
他好想问问她,恨不恨。
上辈子,她失了成型的女儿,丢了性命,痛苦死去,怎能不恨?他想,她应该是恨的,她该恨大哥。
还好,她回来了,他也回来了。一切为时未晚。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温热的呼气打在他耳边,痒痒的。
“沈念安,跟我走吧。”
“回去,我要与太子退亲。”
“我们围炉煮茶、下棋练字,荡秋千、放纸鸢,我们还有好多事可以做……”
他写:真的?
他眼眸低敛,实则早已意动。
骗他也无妨,他能绑她一回,也就能绑第二回、第三回……
她笑的心虚:“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见他迟迟不应,她着急:“如果我骗你,就让我、让我——”
话到嘴边,她说不出口。她不舍得咒自己。
4. 回京
陆明慎偏着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染上些许期盼。
他点头应许。就算她骗他,他也认。
他此生只求两点,她在身侧,与她喜乐安宁。
沈秋晚揉揉眼,不可置信看着他。
他同意了,他竟然真同意了。
她唇角勾起,眼底喜悦难以掩藏:“沈念安,多谢。”
等她回去,退掉与太子的亲事。再让皇帝为自己寻一个好拿捏的世家,嫁过去,便可当家做主,她这辈子要活着,好好活着。
她瞧着沈念安,越看越顺眼。他长得清秀文雅,双颊上还有尚未消退的婴儿肥,应该是软的吧?
她想着,手不由自主捏上他的脸颊。
好软。
也好凉。
他身体绷紧,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触碰自己。
她捏了自己的脸,她捏了自己的脸……陆明慎大脑现在只剩下这一个想法,旁的,他一概不知。
见他这幅呆傻模样,沈秋晚忍不住轻笑起来。
十八岁的小郎君,这么不禁逗吗?真是好生有趣。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就像天上的月牙一样漂亮。
陆明慎不由得看痴了。
她在笑,她在对自己笑。他的心跳得好快,脸烧得厉害。他侧过脸,不敢直视她双眼。
耳边却传来她的轻笑声。
他喜欢她,好喜欢她。只要她愿意多看他几眼,他便忍不住开心,哪怕是看沈念安这个冒牌货。
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欢沈念安……
他当一辈子沈念安,似乎也不是不行?
夜晚,烛光摇曳,微黄的光笼罩整个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沈秋晚捧着一本书,斜躺在床上,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她要与太子退亲,一定要退。她嫁谁,也不会再嫁给他。
正想着,她瞧见他推门走了进来。
她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空了块位置出来。
“你跟我回去吗?”她往后翻了一页书,偷偷瞥他一眼,“还是留下?”
他不会说话,但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低眉顺眼,坐在她下方,熟稔揉着她的小腿。
沈秋晚盯着他眉眼出了神。
她想,他应该很喜欢她,所以,才会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事。所以,他自然是愿意跟自己走的。
“沈念安……”心里某一处空荡,此刻被人不知不觉填满了些。
她顿了顿:“熄灯吧。”
她合上书,躺进被子里,背对着他,眼角微微湿润。
她生得貌美,喜爱她的人,数不胜数,这般真诚的,却只他一个。他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也许,人只有在平静时,才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沈念安,就这样陪着她吧。能有多久,就要多久。
过了会,灯灭了,屋内光线暗下来。
黑暗中,她声音轻轻响起:“沈念安,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不是在问他,她没想要一个答案。
她是在问自己的心。
她想,她再也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无论是谁。
陆明慎手指一僵,他在心里默默回想。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他记不清楚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在大周,他是尊贵的皇子,却也是最卑贱的皇子。
他母妃碍于家世,被迫入宫。她不爱父皇,却又不得不承宠君恩。他的存在,是她承宠的证明,也是她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让她痛苦。
所以,母妃恨他,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小时候他总盼着,盼着父皇来接他出去。可是,他被冷宫里的宫人逼着吃馊饭的时候,他没来,他连馊饭都没得吃,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荒草中的虫子时,他也没来。
后来,他明白了。父皇不会来,他只不过是偌大皇城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
那日他高烧不退,已然神志不清。
他想,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是,她来了。
她让太医治好了他,还把她最喜欢吃的点心送给他。
那是自他生下来以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点心叫做牛乳糕。
自那之后,他总是会偷偷从冷宫溜出去,只为偷看她一眼。
再后来,她长大了,搬出了宫,他便不能时常见到她,只有她来寻大哥的时候,他会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躲在树后,偷偷看她。
看她的背影,看她的侧脸,看她对大哥笑。
那时,他嫉妒大哥,却觉得也只有大哥能配得上她。他心里酸酸涩涩,衷心希望她能欢喜。
他喜欢她,他很早就喜欢上她了。
可他的喜欢,好像从来都见不得光……就像他的前半生一样。
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还活着,他的世界就还有光。
他低下头,从身后轻吻她的发丝。
晚晚,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到发疯,喜欢到可以为你去死。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翌日,回京。
马车经过城门时,被拦住了。
“哪来的?进城干什么?喂,问你话呢,快点说!”
是守城的士兵,在为难沈念安。
她一把扯开门帘,扬起下巴:“本郡主回家,还不快快放行?”
陆明慎回头看她,心里一暖。她是在护着自己吗?
守门的士兵打眼一瞧,便认出她来,连忙把他们放进了城。
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他们的马车进了宫门。
宫门口,接她的轿子早已备好。
皇后身旁的牡丹也来了,她福了福身:“郡主,娘娘请您去坤宁宫。”
见她皱眉,牡丹解释:“陛下等会也会来的。”
她点点头,上了轿,她扭头看了一眼沈念安,见他跟在身后,心下安稳了些。
前脚刚踏入坤宁宫,皇后便关切地拉过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松了口气:“晚儿,你没事就好。”
装什么装?
沈秋晚腹诽,面上却笑得礼貌:“劳皇舅母挂念。”
“晚儿,这些时日,你都去哪里了?本宫和舅舅,可都急坏了。”皇后说着,眼神一个劲儿往她身后的沈念安身上瞟。
她没有忽视皇后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皇舅母,马车失事后,幸得沈公子相救,我才能安然归来。”
杜家,绝不干净。
“沈公子?”皇后眼神从陆明慎脸上轻轻扫过,神色复杂,“你既救了晚儿,本宫定要重谢,一路舟车劳顿,沈公子先下去休息吧。”
宫人走到陆明慎跟前,示意他跟自己走。
陆明慎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抬眼看着她。
沈秋晚心下满意,他就该这样,只听她的。她和颜悦色:“沈公子,你先去休息,晚些时候我会去寻你。”
他这才跟着宫人退下。
皇后凑到她身旁,脸色不太自然:“晚儿,你和这位沈公子之间……”
她说到这里突然收住,便不在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看着沈秋晚。
沈秋晚没吭声。
她当然知道皇后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女子的名节,皇家的面子。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气定神闲,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只等着皇后跳出来当这个恶人。
天底下哪里有面子、里子都要的好事?反正在她这里,她不允。
皇后面色纠结,咬咬牙,压低声音:
“晚儿,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失踪这些时日,京城流言蜚语颇多,若是再为太子正妃,怕是会影响到礼儿。”
沈秋晚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她双眼。
她听出来了,皇后的言外之意是,让她主动提出自降为侧妃。
皇后又说:“你与礼儿一同长大,定是会心疼礼儿的。所以,你也会为礼儿考虑的对不对?”
她平静地笑了,平静到让皇后感到心虚。
“皇舅母。”
“退亲吧,我不嫁了。”
什么正妃、侧妃,她都不想要。她只想离太子远远的,再也不愿沾染分毫。
听她这样说,皇后反而急了。
她知道自己儿子,他对沈秋晚这个表妹,也是有几分喜欢的。若是真娶不到,他反倒会心心念念。左右不过是个讨她儿欢心的玩意,她怎么可以说不嫁呢?
“晚儿,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还未解释,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口。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他激动的声音。
“晚儿!晚儿你回来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鲜少有了生动的情绪。
“舅舅,是晚儿,是晚儿回来了。”沈秋晚眼眶微微湿润。
这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见到皇舅舅。
现在的皇舅舅,还很年轻,和她记忆里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再一次真切感到自己还活着。
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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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
皇帝温热的大手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笑得慈爱,又掺着淡淡悲伤:“晚儿,你去哪里了?朕真的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秋晚看向他,略感疑惑。
皇帝又说:“若是你出事,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同长姐交代,不,你不会出事,你会平平安安。”
皇帝神色十分虔诚,虔诚到让她想要落泪。
舅舅只是太担心她了。毕竟她是母亲唯一留下的血脉,而舅舅与长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极好。
“舅舅……”她小声啜泣着,落下几滴眼泪,“舅舅,晚儿不想嫁给明礼表兄了。”
半真半假,才是最真的。
皇帝大惊:“为什么?是不是皇后为难你了?”
她只是抬眼,轻瞟了皇后一眼,又飞速低下了头,半个字都未说。
她不语,但却什么都说了。
皇帝冷笑:“皇后,你真是越发长本事了。”
“陛下,臣妾、臣妾……”皇后跪下,欲要解释,却被皇帝无情打断。
“朕不想听你啰嗦,朕只说一遍,晚儿是朕定下的太子妃,你别再动不该有的心思。”
沈秋晚心下感动,可是,她真不想要这门亲事了。
她也跪下,眼泪成串成串往外落:“舅舅,晚儿真的不想嫁了,求舅舅收回成命。”
皇帝以为她害怕,安慰:“你莫怕,若是谁敢欺负你,朕,自会为难你做主。”
“舅舅又怎能护晚儿一辈子?晚儿愚笨,怕是不能应付得了后宫琐事,还请舅舅收回成命……”
她言辞恳切真诚。
皇帝愣了愣,他从未想过这些。
“除了舅舅,晚儿别无所依,纵使明礼表兄对晚儿有几分喜爱,可是这几分喜爱,又能有多久?”
上辈子,舅舅离世没多久,她也被人毒死。
若是太子真想护住她,她不信他护不住。
许久,皇帝长叹一口:“朕知晓了,晚儿,你放心。”
“多谢舅舅。”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皇帝神色复杂。是他关心则乱,深宫浮沉、兵不血刃,哪有那么容易?长姐的女儿,自是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偏殿。
“沈念安!”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她心情格外舒畅,连脚步都轻快不少。
陆明慎抬眼看她,眉眼含笑。
她来寻他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侧。
“沈念安,跟我回家。”她扬起头看他。
她这一生,会是很好的一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她后面。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小心翼翼,不去踩到她的影子,两人的影子却时不时交织在一起。
他眼底染上几分暖意,盯着两人的影子出了神。
惟愿伴她左右,朝朝暮暮,不再分离。
车轮滚滚,掀起一阵尘土,将他们送回长公主府。
府内丫鬟见她回来,皆是面带喜色。
兰心雀跃地走到她身前:“郡主,水好了,奴婢服侍您沐浴。”
她点点头,是该洗洗。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沈念安。
“沈管家以后就住在我隔壁。”
兰心迟疑道:“郡主,这不太合规矩。”
沈秋晚瞪她一眼:“你照做便是。”
在长公主府,她说的话,就是规矩。
“是。”兰心应下。
她回过头,边往前走边说:“沈念安,你先去歇着。”
浴房内。
沈秋晚双臂搭在浴桶边,身体懒洋洋靠在浴桶上,眼睛盯着窗棂微微出神。
她到底要不要用那种手段……控制他?
他的真心,她能感到。
可是,她要真心有何用?真心,是最一文不值的。
她眼神逐渐坚毅起来,下定决心。
兰心边给她梳头,边小声说:“郡主,沈管家毕竟是外男,让他住在院里不妥,若是叫太子殿下知晓,怕……”
“怕什么?”她不悦皱起眉。
兰心抖了抖,又说:“太子殿下毕竟是未来姑爷,您这样,他会有意见的。”
闻言,她冷笑一声。
“我同他退亲了。”
就算是没退亲,她也不怕。她房里的事,自是她说了算。若是嫁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她又何必嫁人。
突然,莲心惊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管家,您怎么在这里?”
5. 厌恶
陆明慎抿抿嘴,没吭声。
他只是等久了,有些想她。
莲心瞪他一眼,敲了敲门,冲进来嚷嚷:“郡主,您在里头沐浴,沈管家他就站在门口,奴婢瞧着他不像好人!”
沈秋晚骤然黑了脸。她带回来的人,说他,就是打自己的脸。
至于他站在门口,她倒觉得没什么,之前在京郊别院,他们都躺在一张床上,他也未曾对自己动过手脚。
莲心丝毫没有察觉,喋喋不休:“他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说,定是心里有鬼!”
“放肆!”
沈秋晚重重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不小水花。莲心立马哑了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继续吼:“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个个竟敢来质疑本郡主了。”
两个大丫鬟齐齐跪地,连连认错。
见此,她脸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知错就好。也是本郡主了解,知晓你们并无坏心,若是换成旁的主子,那便不一定了。”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是她最擅长的。
见两个丫鬟一脸感动看着她,她心下满意:“行了,都起来吧,以后都对沈管家尊重些。”
她张开双臂,让丫鬟们服侍,同时叮嘱:“沈管家不能讲话,你们以后注意点。”
出了门,见沈念安还站在门口,她微微愣了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你去我房里先坐着,等下我有事找你。”
说罢,她便抬脚朝库房方向走去。在库房的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她打开上面的锁,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小箱。
她抱着雕花小箱往回走,一踏入房门,便瞧见沈念安端坐在罗汉床上,眼巴巴望向她。
她心下一软,脚步顿时慢了半拍,心摇摆不定起来。
她这样做真的好吗?
他会不会就此不再喜欢她?
若是他不能通过自己的考验,又谈何喜欢?
沈秋晚坚定起来,大步走向罗汉床的另一侧。
她坐下后,把雕花小盒摆在两人中间。
见他朝这边看过来,她把心一横:
“沈念安,你既然要跟着我,就得让我能真正信你。”
“你说你很喜欢我,那你究竟有多喜欢我,又能为我做些什么事情呢?”
她声音充满了蛊惑,嘴角带笑:“沈念安,如果让你为了我去死,你会愿意吗?”
看着两人之间的雕花小盒,陆明慎脸色微沉。
他认得这东西,也知道她接下来想做什么。
如果这样做,能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些,他愿意。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秋晚打开盒子,将里面的药丸取出,放在掌心。
“沈念安,吃了它。”
她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直直看着他的双眼。若是他有一丝迟疑或是拒绝,她便会收回手。
她不会强迫他。
人的身体或许可以被控制,但是心绝对不会。
她要的是他的心甘情愿,要的是他的绝对忠诚。
陆明慎眯了眯眼,一把从她掌心拿过药丸,几乎没有停顿,便放入口中,干脆利落吞咽了下去。
这药丸名为噬心,服用之后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会疼痛难忍。解药,自然是在她手里。
他天赋异禀,武功卓绝,可以用内功将噬心强行驱散。
但是,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只想让她安心。
见他毫不迟疑便服下药丸,沈秋晚心底微微动容,望向他的眼眸也温柔不少。
“念安。”
她鲜少这般唤他,陆明慎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若是她能一直这样,他再吃上些药丸也不是不行。可惜,噬心只有一颗。
他抬眼看她,眼睛亮亮的,里面仿若有万千星辰。
“念安,从今以后,我只信你。”
她笑得越发温柔,内心却盘算起来,如今她已同太子退亲,那寻一个世家子弟的事情,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以后,她还有很多要用到沈念安的地方。
这人对她忠心,是因为他喜欢她。
可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看着自己嫁给旁人。
她顿了顿,试探说了句:“念安,就算以后我嫁人,你还跟着我,好不好?”
陆明慎脸色徒然一凝,抬眼盯着她久久没有回应。
她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声音更小了些:“念安?”
陆明慎终于有了反应,他把纸笔拿过来,写到:你要嫁人?
沈秋晚垂下眸,轻声解释:“是,我定是要嫁人的。”
她抬起头瞟他一眼,又飞快收回眼。
“念安,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可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见他面色不对,她又补了句:“念安,若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兴许我就会嫁给你了。”
她可是郡主,就算不嫁太子,不嫁皇子,最次也要嫁一个世家。
陆明慎听她这样说,眼底的光亮一闪而过,很快便黯淡下来。
“念安,有时候喜欢,并不一定非要结为夫妻。若是条件不对等,就算再深的感情,或许也会变成一对怨偶。”
“所以,以后你随我出嫁,还给我当管家。我们还可以天天见面,还可以出去玩,这就够了。”
沈秋晚的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
有时候她并不需要情爱,她真正想要的,或许只是能有个听她说话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这个人,恰好就是沈念安。
陆明慎听懂了她的话,心里没有那么方才那么难受了。她能愿意带着沈念安,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见他面色稍霁,过了会,她又说。
“念安,我近来想着寻一个人丁简单、家风清正的世家,让舅舅为我赐婚。你了解京城这些世家吗?明日你出去帮我打听打听吧。”
陆明慎盯着她看,迟迟没有回应。
过了会,他才提笔写:为什么不选皇子。
她就算不嫁大哥,也不必选个世家子弟,他们怎么能配得上她。
看着这行字,沈秋晚愣了会,才解释:“一开始我也想过,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妥。”
一来是身份有些尴尬,和哥哥退亲,再选弟弟,放在哪里似乎都不是很好看。二则是她也想彻底清净,不再卷入皇家纷争。
陆明慎握着笔的那只手抖了抖:是几位皇子不好吗?
她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好,也不好。”
“二表兄风流,三表兄懦弱,四表弟……”
沈秋晚顿了顿,似是在回想。
她的这位四表弟,为人谦和低调,只是性子有些冷淡。
若非她问心有愧,或许,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可惜她问心有愧。
前世,为了太子表兄,她做下不少错事。下药、诬告,件件不落,四表弟也因此被发配边关。
她是个人,所以她也会心虚。
她不敢再直视四表弟的双眼,哪怕,这辈子什么都还未发生。
于是,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很缓:“我不喜欢四表弟。”
四表弟没错,错的是她。
陆明慎呼吸一窒,直直望着她青涩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衣袖下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死死嵌入掌心,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要问她的冲动。
只是用眼神,一遍又一遍抚过她的脸。
她眉眼温柔,笑盈盈地看着他:“念安,无论我嫁给谁,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他垂下眼,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底流转的哀伤。
他想,她对沈念安应该是有几分喜欢,所以才会如此宽容。
她喜欢沈念安,不喜欢陆明慎。
疼痛从心口向四肢蔓延,酸酸麻麻,他只觉得难受的厉害。
从前远远偷看她一眼,便能欢喜许久的他,现在离她这么近,却还不知足。
是他不好,是他贪心,能陪她一程,本是他的荣幸,他同她不应该计较这么多。
他抬起眼,笑容温柔,却又带着不知名的淡淡悲伤。
他缓缓落笔: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他的生命尽头。
她也跟着笑,看向他身后窗棂:“沈念安,天黑了。”
晨光熹微,雾尽风暖。
微弱的日光零零散散从窗棂透进来,洒在她脸上,带来些许暖意。
沈秋晚睁开双眼,眯了会才适应。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沈念安……”
进来的却是两个大丫鬟,她愣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她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前些日子叫习惯了,刚回来,她竟还未适应。
沈念安再忠心,也是外男。让他在院里已是破例,若是贴身伺候,真是成何体统。
她展开双臂,丫鬟为她更衣。
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从窗缝里溜过,溜到庭院内,正专心侍弄花草的沈念安身上。
清晨微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淡淡光辉,她一时竟然看痴了。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恬静美好。
她突然想听听他的声音,如果他不是哑巴,或许,他的声音会如山涧流水般清澈干净。
他突然抬起头,朝她这边望来。
她本能错开眼,耳尖通红,心跳得飞快。
反应过来,又转回去,盯着他的双眼,命令道:“沈念安,进来陪我吃饭。”
陆明慎放下手中的剪子,洗了一把手,进了屋。
见他站在自己身侧,她皱了皱眉:“你坐。”
他听话,坐在她对面。
她吃饭,他只是坐着看他,一动不动。
“你也吃。”沈秋晚眉头皱得更深了,“就像从前那样。”
怎么回来了,反倒生分了。他这么怕她做什么?
她就喜欢看他吃饭。
看他大口大口吃饭,她心情就好。心情好,便也能多吃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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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多了,她身子就会有劲,就不必再喝那些苦药。
陆明慎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见她是真想让自己同她一块吃饭,也不扭捏,当即拿起碗筷,就像以前一样。
见他如此听话,沈秋晚眉眼弯弯,笑得满意。
用完早膳没多久,宫里的福公公来了。
“安平郡主,陛下准了您与太子殿下退婚。”福公公宣读了圣旨。
“多谢福公公。”她抓了一把金瓜子,递过去。
她勾勾唇角,心情愉悦。
舅舅到底还是疼她,仿佛有舅舅在,她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
若是舅舅能长命百岁就好了。
“郡主折煞奴婢了。”福公公没着急走,继续同她说话,“陛下还让奴婢给郡主捎个话。”
沈秋晚挑挑眉,看着福公公。
福公公:“十五的时候,皇后娘娘办赏花宴,给几位皇子选妃,您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去走走。”
“好。”她笑着应下,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去。
她现在避之不及,根本不想多踏入皇宫一步。
刚送走福公公,门房的人又来了。
“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她皱了皱眉:“他现在在哪?”
他来干什么?来质问她退婚一事吗?
“奴婢把人请到正厅去了。”门房说。
“带我过去。”
踏入正厅大门,她还未看清太子的脸,便听到他的声音。
“晚晚,为什么要同本宫退亲?是不是母后她逼你的?”
沈秋晚没说话,只是看他的脸出神。
和她记忆中一样丰神俊秀、矜贵出尘。
她记得自己以前最喜欢他了,见到他,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加速。
可现在,她的心出奇的平静,再也不会因为他有一丝波澜。
见她不说话,陆明礼往前靠了几步,抓住她的胳膊质问:“晚晚,本宫知道你为难,可你我青梅竹马,本该在一起。”
他是太子。
向来只有他不要别人的份。
他的大手越发用力,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推他的手。
“表兄,你弄疼我了。”
陆明礼收回手,垂下眼喃喃:“晚晚,抱歉,是我着急了。”
两人面面相对,皆是相顾无言。
许久,沈秋晚张了张嘴:“表兄,我们不合适。”
陆明礼不解:“怎会不合适?”
“表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我还未嫁给你,便已是艰难重重,若是真嫁给你,往后的日子,我不敢想……”
句句皆发自肺腑,这次是她不要太子表兄了。
她身形瘦削单薄,却站得笔直,带着毅然决然的坚定。
陆明礼顿了顿,只是说:“晚晚,本宫会待你好的。”
她摇摇头:“表兄,别为难我。”
陆明礼愣住,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绝,被人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他脸上滚烫,心里一阵窝火。
她凭什么。
他弯下腰,强硬把她抱在怀里。
“明明你也喜欢本宫,你不要同母后计较,她是本宫母后,自然要为本宫考虑。”
他身上清冷的书香气,本是她从前最爱的味道。如今吸入鼻中,她只觉阵阵反胃。
她强忍着恶心,伸手推开他:“表兄,请你自重。”
陆明礼冷了脸,还未发作,余光瞧见站在门口,直勾勾盯着他的沈念安。
他质问她:“他是谁?”
“沈念安。”她转过头,见是他,高兴喊了一声,边大步向他走去。
她站在沈念安身后,心出奇的安稳。
陆明礼脸色更冷了些:“沈念安是谁?”
“是我的管家。”她站在沈念安身后,扬起头回答。
陆明礼又看她好几眼,边往外走边说:“晚晚表妹,你我才是最合适的,你总会知道。”
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全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区区表妹。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她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太子离开后,正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明慎见她失神,走到她身旁,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又想起方才太子的触碰,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直冲到一旁,扶着椅子呕吐起来。
翻江倒海,天昏地暗。
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口中酸涩发苦,嗓子更是痛得厉害。
眼前突然出现一杯温水。
她抬眼,是沈念安。
她漱了漱口,扶着木椅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念安,扶我回去。”
不等他答应,她便已抓上他的手。
陆明慎身体一僵。
原来她是厌恶大哥的触碰。
卧房,她歪歪斜斜靠在床上,整个人有气无力。
见他往外走,她一攥拳,咬牙瞪着他后背:“沈念安!”
他要去哪?
6. 为难
他身形一顿,停下来,转过身又走到她身旁。
“沈念安,你要去哪?”她追问。
她只想他能在这里多陪她一会。她的心太累,也太冷了。只有看见他,她的心才会有片刻安宁与温暖。
他拿过纸笔写给她看:熬梨水。
她嗓子都吐哑了,她一定很难受。
看清他写的字,沈秋晚一愣,眼底染上一层暖意。她犹豫了会,轻声说:“快些回来。”
有人念着她的感觉,真好。
陆明慎点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微微上扬。
他还有机会能念着她,真好。
沈秋晚捧着梨水,抿了一小口,又抬起头看向他,眼底充满担忧。
“沈念安,我该怎么办?”
“都退亲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她除了舅舅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宠爱,便什么都没有了。
论容貌,她是美,可杜家大姑娘也不差,论家世,杜家大姑娘的父亲杜丞相几乎能号令整个大周的文官。
所以,太子表兄该坦然退亲,转头去娶了杜家大姑娘才对。
前世,因为她,杜家大姑娘只能屈居侧妃,表兄不是很心疼吗?
陆明慎也在看她。
他想说,因为他大哥贱,得到弃之如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思索再三,他提笔,缓缓写下一行字:赏花宴。
他握笔的手轻轻颤抖,垂下眼眸敛住其中情绪,生怕被她察觉了自己的小心思。
若是因为大哥,没有世家子弟敢娶她,那是不是就可以嫁给皇子。
“你的意思是?”沈秋晚偏着头看他,眼底犹豫不决。
他继续写:嫁给皇子。
嫁给四皇子,嫁给自己。
他心砰砰作响,不敢抬头去看她眼睛,只听她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二表兄,后院侍妾不计其数,不可。”
“三表兄,谨小慎微,懦弱避事,待定。”
“四表弟,为人谦和,性子冷淡……”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实在等不及,抬起头来,恰好双上她纠结的双眼。
她在犹豫什么?
她怎么就那么不喜欢自己?
见他看自己,犹豫再三,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待定。”
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她说得万般不情愿。
其实,四表弟远比三表兄可靠。可是前世犯下的错,依旧历历在目,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四表弟?
她轻叹一口,铺开一张纸,提笔开始书写。不过片刻,秀气的梅花小楷便铺满整张宣纸。她把纸对折了几道,装入信封。
“沈念安。”
她伸出手,把信封递过去。
“你把这个给三表兄送过去。”
若是三表兄没有那个胆量,她再想别的法子。或许只有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她才会考虑那位四表弟。
他盯着她的手出神,迟迟没有接过。
嘴角微微向下,她选三哥也不选他,他真有那么不勘吗?
“沈念安。”见他走神,她不悦皱起眉毛。
他回过神,终于接过她手上的信封。气鼓鼓地转身快速朝门口走去。还未跨过门槛,就听见她又在喊他。
“沈念安!”
他脚下步子一顿,扭过头,看着她,眼底带了些许期盼。
盼她能改变主意,不选三哥而选他。
“你出门前,先去趟厨房,找几粒红豆放进去。”
有些话,她不好明说,只能借着红豆暗示自己的心意。
陆明慎感觉自己心里烧起一股火,这股火越烧越旺。
他可以接受她看不到自己,但前提是,她也看不见别人。因为,当她看向别人的时候,他会嫉妒。
“沈念安,你记住了吗?”
他闷着头,没吭声,赌气往外走。
这辈子,她要么不嫁人,要嫁,只能嫁给自己。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愣神。
他生哪门子气?反正又不是嫁给他,嫁谁还不一样吗?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连毒药都敢吃,所以,这次他也会帮她的。
四皇子府。
陆明慎卸掉易容,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
他拿信的那只手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把信扔入火盆。他要烧掉她对三哥的所有情义。
至于她要问三哥的事,他会亲口帮她问一个答案。
随后,他又去了三皇子府。
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慢语:“三哥,过几日赏花宴,可想好选哪家姑娘为妃了吗?”
三皇子陆明诚低下头道:“四弟,我全听母后安排。”
陆明诚的生母良嫔,是杜皇后的陪嫁丫鬟。
“三哥,你想娶安平郡主吗?”陆明慎直言,眼神依旧落在他脸上。
陆明诚大惊失色,四弟在说什么?
安平郡主是大哥的未婚妻子,就算如今两人退亲,也轮不着他横插一脚。
“我、我不娶。”他不敢。
陆明慎顿了顿:“那如果郡主非要嫁给三哥呢?”
陆明诚的头埋得更低了,声若蚊蝇:“不娶。”
郡主表妹绝世容光,温良仁善,他自是喜欢。
只是,他自小便是大哥的跟班,又怎敢因为此事得罪大哥?若他出身高贵,如大哥一般,他也许就敢娶表妹了。
得到满意答复,陆明慎嘴角微微勾起。
他早就知晓,三哥懦弱避事,绝不会因此得罪大哥。
离开三皇子府后,他再度易容成沈念安,往长公主府走去。
刚踏入长公主府大门,他听到后院传来她欢快的声音。
“兰心高点,再高点!”
他脚下步子加快,奔向后院。
她两手紧握缰绳,身后丫鬟卖力推动她的身体。她时而飞起,时而落下。
春光里,她的发丝随秋千一同荡起。
“兰心你没劲了吗?用力呀,再高些!”她双颊通红,嘴角弧度很大,神采飞扬。
他一时竟然看痴了,脚不由自主朝她靠近。
直至走到她身后,丫鬟为他空出一块位置,示意他来推,他才堪堪回神。
“好高!”她一下被推上天,忍不住惊呼起来。随后又欢快笑起来:“对,就是这样,很好!兰心,再来!”
她偏过头,余光看到了沈念安。
她边说边用脚扒住地面,停下秋千。
“送过去了?”
“三表兄可有让你回话?”
他微笑摇头。
她眼底一片失望,不过也没失望多久。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三表兄是个不顶用的,本来就没指望他太多。
她从秋千上站起来,边往屋里走边叹气。
回了屋,她摸起桌上毛笔,又开始写信。她涂涂抹抹,写了好几封,都不满意,最后一封她实在懒得改了,折了几下便塞入信封。
“沈念安,你把这个给四表弟送去。”
陆明慎伸手去接,还未碰到信封,就见她又抽回手。
他面上一凝,抬眼看她。
她面带犹豫,望了眼窗棂:“今天太晚了。”
见他还伸着手,她顿了顿,把信收到了抽屉里,解释起来。
“算了,先不给四表弟送了。”
“明日白天,你再去一趟三皇子府。你再去给三表兄送一趟。”
陆明慎黑着脸写字:要是他还不愿意呢?
她偏了偏头:“那再给四表弟送。”
不行,她还是不想面对四表弟。一想起四表弟的模样,她整个人脑子就乱了。
于是她又改口:“不,要是三表兄不答应,你、你就去找一趟二表兄。”
陆明慎呼吸一窒,衣袖下的手背青筋凸起。
她怎么就那么讨厌他?在她心里,他竟比风流成性的二哥都要不勘。
沈秋晚盯着没有关上的抽屉,思索起来。
二表兄人虽风流,但他母妃出自清贵世家,为人正直。想来应该比较看重规矩,还不至于太乱。
也许,也许和二表兄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把信从抽屉里取出来,递过去。
“明日你直接去找二表兄。”
他没接。
“沈念安。”她又叫了一声。
他抬眼看着她,眼底情绪不明,但依旧没有伸手接过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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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晚心里本来就很难受,见他这副模样,火气更大。
她压着脾气:“沈念安,你听见没有?”
他点头。
她把手又伸得更长了些,信封却还在手里,没有被人拿走。
她脸上再也挂不住,心里憋着的火,在此刻悉数爆发出来。她收回手把信往桌子上一摔,摸起手边的茶杯朝他狠狠砸过去。
他没躲。茶杯正中他胸前,茶水污了他一身。
她横眉怒骂:“沈念安,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怔了怔,抬脚往门口走。
刚走出门,一个花瓶便在他脚边炸开。他惊了一跳,连忙往里看去,只看见她的一片衣角。
他收回眼,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还有残破的花瓣,眼神幽深。
他受不了了。
她怎么就想着嫁给别人,为什么偏偏不能嫁给他?
他要带她走,他要她只能看到自己。就算是她恨他、怨他也好,他不要她的眼睛再看向别人。
明月高悬,清辉四溢。
陆明慎面目狰狞,冷汗直流,修长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他双臂抱紧自己肩膀,死死咬住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是噬心的药效发作了。
此刻,他只觉有千万根针刺入他的身躯,同时,四肢处传来剧烈的撕扯疼痛。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意识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他好想问问她:皇嫂,你可有心疼过我一点?
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走了,他要留下,他要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心疼。
翌日清晨。
沈秋晚起床后,看着餐桌前空了的位置,眉头轻蹙:“沈念安呢?”
兰心:“郡主,沈管家身体有恙,还在休息。”
沈秋晚冷笑一声:“有恙?”
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会突然身体抱恙,他分明是在跟自己赌气。
兰心解释:“奴婢早上去看过,沈管家脸色的确白得吓人。”
她身体一僵,突然想起昨天本该给他解药。
沈秋晚面色有些不自然:“知晓了。”
不知怎么,这饭她越吃越没有胃口,心下有些发慌。她把筷子往手边一放,站起身,径直朝隔壁走去。
隔壁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脚下步子不自觉放轻。
走到床边,她轻声说:“沈念安,你转过来。”
让她看看他还好吗。
见他不理自己,她耐着性子,伸出手指戳戳他后背。
“沈念安,你还活着吗?”
他可不能死。
他耳朵轻轻晃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沈念安,你快转过来,让我看看。”
“我、我很担心你,昨日是我不好,忘记了解药。”
她声音越来越小,双颊越来越红。这是她第一次哄人,她从未这样哄过人。
他终于肯转过来,苍白的面庞终于暴露于她眼前。
好白,白得很不正常。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以后,又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蹲在他床前,声音很小很小。
她说:“沈念安,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
他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心口却堵得难受。明明他想要她的心疼,可她真心疼自己,他又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心疼的是沈念安,不是陆明慎。
他强压下情绪,扯动嘴角,朝她微笑。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该开心。
她蹲在床前,眼睛一眨一眨:“沈念安,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吧。”
没回来的时候,她答应过他。如今,也算是补偿了。
他点点头,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他当然知晓她心里的想法,但是只要她愿意哄着自己,愿意为自己花心思,他便愿意做一日沈念安。
京郊。
桃花早已盛开,一大片一大片,生机盎然,迎风绽放。
沈秋晚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手持线盘,另一头连着的风筝,被他抓在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念安,放手!”
7. 选择
她快速奔跑起来,身后风筝越飞越高。
枝叶微颤,疾风骤起,风声稳稳飞上天,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后,骤然直直栽下来。
她拿着线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的风筝,有些不知所措。
是她跑得太慢了吗?
只见他捡起地上的风筝,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冲她微笑。
她看他几眼,朝他走过去。
“沈念安,你拿着。”
她不由分说将手中线盘塞过去,又将他手中的风筝夺过来,边往远处走,边说:“这次换你来。”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大声问他:“沈念安,你准备好了吗?”
见他点头,她松开手。
他朝着远处飞奔起来,他的腿好长,跑起来好快,快到她都要看不清他的影子。她又连忙抬头看天,只见风筝越来越高,最后平稳地飘在上空。
春风拂面,碧空如洗。她抬起头,眼睛紧盯着天上的风筝。
那是一只燕子风筝。它迎风摇曳,宛若一只自由的鸟,翱翔于天际。
收回眼,沈念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于是她说:“沈念安,它飞得可真高。”
真神奇,小小的风筝竟能上天。
突然,她手中一沉,多了一个线盘,是沈念安把线盘给了她。
她歪歪头,看着他。
他在笑什么?
他弯起唇角,望向她的眼中溢满温柔与眷恋。阳光透过树梢缝隙,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真好。
老天也会垂怜他。
“诶,怎么快落下来了?”她余光瞥见渐飞渐低的风筝,惊呼着奔跑起来。
刚跑几步,她额头一痛,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抬眼看去,顿时满眼惊讶:“三表兄?”
她正愁怎么见他一面。
“抱、抱歉,表妹。”
陆明诚低下头,眼底惊艳之色却难以掩盖。今日的表妹,和从前格外不一样,却也格外的光彩动人。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温柔笑笑:“无妨,三表兄怎么也来这边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自己这位三表兄。
从前他只是躲在太子表兄身后,寡言少语,她对他没有多少印象。今日是她第一次和他靠的这么近。
他生得也算俊朗,和她太子表兄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怯懦。
他低着头,嘴角浅笑:“表、表妹,今天天好,我就出来随便走走。”
他性子温吞,平时就鲜少同旁人讲话。
如今面对表妹,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她盯着他瞧,三表兄看起来好像很怕她,她有这么可怕吗?
她不由自主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那真巧。”
突然,她眼前一黑,一堵高大人墙挡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她连三表兄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沈念安。”
她眉毛微蹙,伸手去推他。
纹丝未动。
“沈念安,你让开,我在同三表兄说话。”她声音已然染了几分怒意。
见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她绕开他,走到三表兄身旁。
她解释:“让三表兄见笑了,他是长公主府新来的管家,还不认得你。”
陆明诚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无妨,表妹,你们是在放风筝吗?”
“是啊,三表兄要一起吗?”
沈秋晚顺着台阶下来,对自己这位三表兄多了几分好感。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陆明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鬼使神差般答应道:“好、好啊,我听表妹的。”
“沈念安,你先把风筝收下来。”
她转过身,强硬把线盘塞入他手中。
陆明慎脸色冷了几分,没有拒绝,但手中的动作粗鲁,直直将天上的风筝往下扯。
他本以为对她而言,沈念安是特殊的,可是一见了三哥,她就看不见他了。
在她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风筝挂在了树上,他不管不顾继续扯线。线断了,风筝还挂在树上。
他朝她一摊手,一脸爱莫能助。
“沈念安,你……”她咬牙切齿,若不是估计三表兄还在,她真要骂他一顿。
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倔。
就算不是三表兄,也可能是其他人。三表兄总比旁人要强,他洁身自好,只是性子有些软弱,但他也会顾及自己的感受。
“三表兄……”她扭过头,冲着陆明诚抱歉笑笑。
“表、表妹,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改日、改日再一起吧。抱歉,我先走了。”
陆明诚突然改口,头埋得更低,逃一般离开了。
他心跳得飞快,脸烧得滚烫。
他猛得清醒过来,他刚刚到底是怎么了,他竟对表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与表妹之间,绝不可能有半分可能。
望着陆明诚离开的背影,沈秋晚回过头,瞪了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她没心情再放什么风筝了。
“还不上来?”她又掀开门帘,朝他吼了一声。
都怪他。
她把后背靠在车厢上,闭上双眼,疲色尽显。
其实也不怪沈念安。
三表兄本就担不起事,今日一见,更是如此。选他?她只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长公主府。
见他只抱着那一碗白米,低着头,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夹起一块鱼肉,扔到他碗里。
“沈念安,你吃肉。”
陆明慎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吃着饭,精准绕过那块肉。
见他这样和自己赌气,她顿时就没了胃口,把碗筷往旁边一扔,站起身往外走。
“沈念安,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她往罗汉床上一趟,把书页翻得哗哗响。过了会,手酸了才停下来,她又用书挡住自己,从缝隙里偷看他。
他怎么还坐在那里,和个木头桩子一样?
明明是他把风筝弄坏的,她都没计较,他还计较上了。
她用力把书摔倒一旁,发出不小声响。
怎么还不看她?
沈秋晚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沈念安。”
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头吃饭。
她眼底染上了些薄怒:“沈念安!”
他终于动了,转身,直直走了出去。
她坐在罗汉床上,腮帮子都气鼓了。
他还敢跟自己生气,是都是近来她太过纵容,他愈发胆大。等他回来,她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只是眼下三表兄是嫁不得了,二表兄更是如此。
她能选的,除了她那位四表弟,竟是真没了旁人。
她心下顿感一阵悲凉,眼神却又逐渐坚毅,天无绝人之路。
过了许久,她深呼一口气,朝屋外喊道。
“兰心,把我之前没绣完的嫁衣找出来。”
不过是要同四表弟朝夕相对。
她是犯过错,可是她自认为罪不至死。
老天都未曾审判她,所以,她又何必作茧自缚。
她心里轻快不少,眼神落在桌上那件鲜红的嫁衣上,神情一阵恍惚。
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曾穿着这件嫁衣欢喜嫁入东宫,度过了上辈子最难熬、最痛苦的十年。她死时,只有三十岁。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嫁衣上还未修完的花样。
她这辈子一定会活着。她会活过五十岁、七十岁,甚至九十岁,她再也不会死在三十岁的那个秋天。
她闭上双眼,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打落身前衣衫。
沈秋晚,你要用尽手段活下去,要平安顺遂,要长命百岁。
不知过了多久,她嗅到了牛乳糕的香气。
“沈念安?”
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他顿时手足无措,拿着点心的那只手不知该放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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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回来啊?”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点心,她情绪缓和不少,她把嫁衣放到身旁,揉了揉眼,抬眼看他。
“放在这里吧。”
待他把牛乳糕放到一旁桌子上后,她又说。
“信就在抽屉里,你明日,不,尽快……去给四表弟送去。”
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僵,眼眸低敛。
明明这是他想要的,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她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只觉自己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不知是怎样走到抽屉旁的,更不知自己是怎么拿着那封信走出去。
他在四皇子府书房内,双手颤抖着拆开信封。
信纸上秀气的字,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悉数扎入他的胸腔。
他闭上双眼,对自己说,只要她嫁的人是自己,他不应该再计较旁的,他不该贪心。
深夜,长公主府,灯火通明。
她未如往日般早早就寝,而是眼巴巴望着门口,盼着、念着那人回来。
从前她与四表弟之间关系尚可,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她。可她还是担心,担心这些年四表弟变了。
她眼前突然一亮,只见沈念安风尘仆仆,眉毛上还挂着些露水,从门外匆匆奔来。
“念安,可有回信?”
见她这样盼着,他心情有些复杂。她到底盼着谁,是沈念安,还是陆明慎?
她又说:“念安,明日你陪我一块去。”
她还是有点不敢面对四表弟,若是沈念安在,她或许会勇敢些。
他就静静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沈念安,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她皱着眉质问。
若是他这次听话,那之前的事,她就原谅他了。
他终于有了反应,拿过纸笔开始写字。
沈秋晚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他写一个字,她便读一个字:“我、明、天、想、休、息?”
她刚想张口反驳,猛然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心下愧疚。
“那、那好吧,你早点休息,这么晚了,我也要睡了。”
翌日,天香楼乘风阁。
沈秋晚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抬眼望去,站起身:“四表弟。”
“晚晚表姐。”陆明慎面色如常,不卑不亢。
见他落座,她也坐了回去,只是桌下手指不由自主摩挲着衣袖。
她偷偷瞟了他好几眼,才鼓起勇气主动张口。
“四表弟,信……你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我以为表姐喜欢的会是大哥。”
她顿了顿,讪笑一声:“怎、怎么会?我同太子表兄之间,只是寻常兄妹情谊。”
“表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表姐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沈秋晚呼吸一窒,错开脸:“这、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啊。”
“那表姐当真想好了,要嫁给我吗?”
沈秋晚身体瞬间紧绷,心跳加速。她用余光掠过他那张脸,心尖一颤。
她想没想好,或许也没有重要。
因为眼下除了他,她别无选择。
于是,她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他:“我想好了。”
他终于笑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早已心悦于你,你若真想嫁我,这月十五,我会求父皇为你我赐婚。”
回长公主府后。
她迫不及待想要同沈念安分享这个消息。
她边往侧房走,边喊:“沈念安,沈念安你出来。”
然而,侧房大门紧闭,四周一片寂静,她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她伸出手,先是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敲门声越来越大,如同鼓点一般。可是,那扇门依旧紧闭,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她心下一沉:“兰心,去找人来开门。”
8. 赐婚
侍卫站在门前,刚准备强行破门,门开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他对面。
只见他半眯着眼,打了一个哈欠。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里衣,松松垮垮,上面压出许多褶皱。头发凌乱,散落在肩上没有扎起。
她挑了挑眉毛:“沈念安,你刚刚在睡觉?”
他偏着头看她,似乎还没有睡醒,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慢吞吞点了点头。
她面上一烫,低下头:“我还以为你不在。”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径直走到木椅前,转身坐下,一脸认真:“沈念安,我有事要问你。”
他脚下步子一顿,在她不远处停下来,微微垂眸,睫毛轻颤。
“沈念安,你也见过我四表弟,我问你,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些,拿来纸笔,笔尖微晃,犹犹豫豫落笔写到:可靠。
“你认为他是一个可靠的人?”沈秋晚徒然变了语调。
稀奇,竟会有人这样认为。真不知道沈念安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那位四表弟,似乎和可靠二字并不沾边吧?
反正这么多年她是没有看出来。
他一脸认真,冲她点点头。
他不会有三妻四妾,也不会移情别恋,更不会过河拆桥。他只会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到她面前,任她采撷。
难道还不可靠吗?
见他这般笃定,沈秋晚愣住。
莫非真是自己误解了四表弟。
其实她对四表弟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幼年久居冷宫,受尽欺辱,甚至差点死掉。后来随着他年岁渐长,才从冷宫搬出来,因此性子才会变得冷淡古怪。
她其实是有点怕他的。
但是今日一见,才发现他似乎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
总之,这份情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他对自己有好感,只要他愿意护着自己,这就够了。
哪怕来日太子继位,凭着他手里的兵权,也能护下自己这条命。
“或许嫁给他也没那么糟糕。”
她眉眼舒展了一些,顿了顿又说:“他性情冷淡,想来对女色也没多少兴致。”
他呼吸一窒,垂下眸,眼神晦暗不明。
“如此,我同他或许也能相敬如宾。”沈秋晚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
前世,她同太子表兄成亲十载。头几年,他每个月能有一半的时间睡在她房里。虽说她未获得过欢愉,但能见表兄一面,她心里便十分欢喜。
如今再回想起,她心中只剩厌恶。
所以她不再期盼夫妻恩爱,只愿能相敬如宾。
见他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眼都快合上了,她看了眼漆黑的窗棂,歉意笑笑。
“是挺晚了,早些休息吧。后日就十五了,赏花宴上除了舅舅和表兄表弟他们,也没有旁的男子,我带兰心她们进宫。”
他点点头,正合他意。
后日清晨,皇宫。
沈秋晚本就生得极美,眉目如画、樱唇琼鼻、肤若凝脂。她今日穿了一身杏色宫装,衬得她整个人更加脱俗出尘,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女。
她一出现,赏花宴上原本嘈杂的人声立马安静。
顶着众人欣赏、嫉妒的炙热目光,她面色如常,脚下步子不疾不徐。
高台上,皇帝笑得慈爱,自打她出现,眼神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给安平郡主赐座。”
“谢过舅舅。”她笑笑,落落大方坐到舅舅身旁。
她刚一落座,就见坐在舅舅另一侧的皇后探头朝她看来。
皇后皮笑肉不笑:“几日未见,晚儿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谢谢舅母夸赞,几日未见,舅母瞧着也更年轻了些。”她随口敷衍道。
她余光瞥见皇后脸上的笑容似是僵了些。
过了会,又听到皇后说:“陛下,如今四位皇子都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不如咱们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替他们把把关。”
“好,爱妃们可有什么想法?”皇帝边点头,边环视四周。
坐在四周的几位皇子生母,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皇后:“臣妾以为杜家长女品行端正,可为太子妃。”
德妃立马反驳:“臣妾以为不妥,杜家长女是皇后的侄女,理应避嫌。”
德妃是四皇子的生母,背靠镇国公一脉,自打进宫以来便圣宠不断,为人骄横跋扈,有时候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皇后看向另一边:“淑妃你觉得呢?”
淑妃是二皇子生母,出名的老好人,见皇后与德妃的争执到了自己这里,也是丝毫不慌,笑吟吟地打起太极。
“娘娘,臣妾以为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定夺为妥。”
皇帝沉思许久:“朕认为,叶家长女为太子正妃,杜家长女为四皇子妃,这样最好。”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定下之时,陆明慎突然起身离席,对着皇帝直直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不愿娶杜家长女为妻。”
全场瞬间一片寂静。
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向来淡漠少言的四皇子,竟会有如此举动。
皇帝不解:“明慎?”
陆明慎:“父皇,儿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皇帝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俯看他:“谁?是哪家的姑娘?”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安平郡主,沈秋晚。”
周围人群中,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皇帝眯起眼,坐直了身子。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这个儿子,时间一晃而过,他竟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他和他外祖镇国公可真像,气宇轩昂,犹如一把待出鞘的利剑。
“明慎,你长大了。只是晚儿不是旁人,你若想娶晚儿,总得问问晚儿的意思。”
于是皇帝转过头,看向身旁:“晚儿,你是怎么想的?”
沈秋晚愣了愣,衣袖下的手指微颤着,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四表弟璞玉浑金,可为良人。”
皇帝盯着她的脸许久:“晚儿何时同明慎这么熟了?朕记得,你从前最爱跟在你大表兄身后。”
沈秋晚面色如常:“从前有过几次交集,算不上多熟。”
“那晚儿怎会对明慎心生好感?”
“舅舅,四表弟踏实可靠,单纯随和,所以……”她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所以我想嫁给他。”
皇帝沉默片刻,脸色严肃:“真想好了?”
都是他的儿子,他本不该薄此厚彼,但他就是觉得老四不如太子。他总想把最好的那个,留给长姐的女儿。
“想好了。”她说得斩钉截铁。
只要他愿意护着自己,她就嫁。
“朕都依你。只是……”皇帝轻叹一口,又转头看向陆明慎:“明慎,若你敢有半点对晚儿不好,朕第一个不许。”
皇帝浑浊的双眼里,划过一丝哀愁。
他清楚,只有他活着,沈秋晚才是尊贵无比的安平郡主。所以,他盼自己能活得久些,也盼老四是真心待她。
“父皇放心,儿臣若有辜负表姐半点,不用父皇惩处,儿臣愿以死谢罪。”
陆明慎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她是自己舍命也要护着的人,他怎舍得伤她一点。
“福安,拟旨,朕要为他们赐婚。”
“谢舅舅。”“谢父皇。”
赏花宴结束后。
“晚晚表姐。”陆明慎走到她身边,“我送你出宫?”
他垂下眸,掩盖住其中喜悦。他现在是她的未婚夫了。
她一时还没有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脸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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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僵硬:“不必麻烦四表弟了,我自己回去便可。”
她想一个人静静。
陆明慎眼神略微黯淡,但也没有再坚持:“好,那表姐路上注意安全。”
他垂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背影,才挪动脚步朝外走去。
幽静小路上。
沈秋晚边走边埋怨:“这些宫人做事太不上心了,竟把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兰心安慰:“郡主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奴婢回头就禀了主管,好好治他们的罪。”
突然,前方出现一道阴影,她抬眼向上看去,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太子表兄?”
陆明礼冷脸看她:“表妹,你何时同四弟这般熟悉了?”
望着他熟悉的脸庞,她恍了一下神,随即释然。
他们早就退亲了,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她这副模样落在陆明礼眼中,却是二人早有私情的心虚。
“沈秋晚。“他沉下脸,朝她一步步逼近。
她只得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后背贴到了墙上,退无可退,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太子表兄,你这是何意?”
他冷笑一声:“怪不得你那么着急同本宫退亲,原来是早就和四弟勾搭到一起了。”
“你住口,休要胡说!”
沈秋晚脸气得通红。她同四表弟之前清清白白,岂容他这样污蔑。
“胡说?怕是被本宫说中了!”
陆明礼边说,边扯她腰间的系带。既然得不到她的心,他总得得到她的人。
“兰心莲心,快救我!”她用手挡着他,朝着丫鬟大声呼喊。
有丫鬟帮忙,她趁着间隙从陆明礼怀里挣脱出来,刚跑了没两步,便听到两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回过头。
看到自己的两个丫鬟正躺在地上,捂住心窝,满脸痛苦之色。
“沈秋晚,你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见他边骂边朝自己靠近,她顾不得其他,扭头就朝远处跑去。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陆明礼追上,她急得呼吸都乱了。眼前突然出现一抹蓝色,她脸上一喜,跑到那人身后。
“三、三表兄救我!”
陆明诚站在她同太子之间,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陆明礼冷声命令:“三弟,让开。”
陆明诚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但也没动。
“这是我和表妹之间的事,你让开。”
陆明诚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瞅他:“大哥,你这样不好。”
刚刚他都看到了。
大哥怎么能这样对表妹。就算是未婚夫妻间也不能这样,更何况现在表妹是四弟未过门的妻子。
陆明礼嘴角挂满嘲讽:“滚开!”
“大哥……”
“滚!”
沈秋晚眼睁睁看着三表兄灰溜溜地走了,太子冷笑着再度向自己逼近。
“别看了,难不成你还真指望你的三表兄救你?”
陆明礼的手抚上她的脸,一点点往下,猛得捏住她的下巴:“表妹,乖乖嫁给我不好吗?”
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咬咬牙,不动声色把力气蓄在右脚上。
“啊——”
陆明礼发出尖锐的惨叫,面目狰狞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身下,不停翻滚着。
她瞥他一眼,匆匆转身朝远处跑去,背后惨叫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心跳声越来越快。
突然,她肩上一紧,被一道力扯着向后退了两步,被迫停了下,身体僵直,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完了。
她被追上了。
9. 害怕
陆明礼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哆嗦了一下,双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沈秋晚,你——”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她肩上一松,眼前出现一道残影,回过头便瞧见陆明礼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很远。
“四、四表弟?”她转过身来,额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陆明慎沉声道:“表姐莫怕,我在。”
他眼尾猩红,手背青筋暴起,望向陆明礼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若不是三哥去寻他,他还不知大哥竟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这一脚不轻,陆明礼趴在地上咳了好久,才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
陆明礼嘴角挂血,咬牙切齿:“陆、陆明慎,你真是、真是目无兄长!”
他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看陆明礼,声音冰冷:“论下流无耻,我自是比不过大哥。”
“下流?无耻?”陆明礼一脸不可思议。
陆明慎蹲下身看他:“兄夺弟妻,难道还不够下流无耻吗?”
陆明礼不服:“兄夺弟妻?若不是你横刀夺爱,表妹本就是本宫的妻子。”
陆明慎冷下脸,对着陆明礼的面门就是两拳,拳拳实在,毫不客气。
“那现在呢?”
陆明礼呸了一口,瞪着沈秋晚:“沈秋晚,你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若不是你勾引四——”
他还未说完,口中就发出痛呼声。
陆明慎挥起拳头,用力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前世的账他还未同大哥算,他现在竟敢骂她,该打。
见陆明礼头垂下去,他又抓着他的头发,俯下身:“那现在呢?”
陆明礼鼻青脸肿:“什、什么?”
他冷下脸:“谁是贱人?”
陆明慎生无可恋:“我、我是贱人……”
“大哥,我敬你的时候,你是大哥。”他猛得松开手,陆明礼一下倒在地上。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前。见她衣衫凌乱,半截肩头露在外面,胸前光景隐约可见。
他眼中一痛,毫无半分欲色。小心翼翼伸出手,帮她把衣裳整理好。
沈秋晚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睫毛轻颤。
“多谢。”她低声说,心下一阵后怕。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真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别怕,没事了。”
“嗯。”
“我送你回去。”
“好。”
直到把她送到长公主府门口,他才放心离去。
长公主府内,浴房。
沈秋晚把自己关在里面,把想进来伺候的丫鬟全都赶了出去。
她坐在浴桶里,用力揉搓着肩膀,直到皮肤处传来丝丝疼痛,她才停下手,偏着头看了眼。
都红了。
她一低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进浴桶中,荡起一小圈一小圈波纹。
沈秋晚背靠浴桶,闭上双眼。
太子表兄明明是个光明磊落、德才兼备的正人君子,他怎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她曾为他结交世家、打理后院,还曾为他生儿育女,虽然那个孩子并没有被生下来。
但是此时,她心底竟有一丝庆幸。
她想,定是她那未出世的女儿知晓,她父亲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所以才不愿意投胎到她腹中。
泡得久了,她有些头晕,用手抓着浴桶朝门外小声喊道:“兰心……”
她一看兰心一瘸一拐从门外进来的模样,眼睛又红了。
“兰心,你还好吗?”
她边哭,边朝丫鬟伸出一只手。
兰心抓着她的手,也跟着红了双眼:“郡主,奴婢在,奴婢在这里。”
她仰起头缓了缓,等眼泪收回去,才又看向兰心。
“兰心,扶我回去吧。”
回房后。
她环视四周,见卧房内空无一人,偏过头问:“莲心呢?”
兰心哽咽:“莲心伤得厉害,躺着起不来了。”
想到在宫内时,她们两人毫不犹豫就冲上来,她心下很是动容,却也更加难过。
她没有护好她们。
她叹了口气:“是我不好。”
“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郡主。”
她手指微僵:“兰心,你们这几日都歇着吧,请个大夫看看,钱从账房取。”
“郡主,奴婢可以……”
“你去吧。”沈秋晚强硬打断她。
她们都是为了她才会这样,她自是会心疼。她还没有冷血到那种地步。
兰心走到门口,又听到她说:“这几日叫沈念安来伺候。”
沈秋晚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
连床幔上有多少花纹,她都已经数了不下十遍。
门口才传来细小的响动声。
她抬起脖子看去,声音沙哑:“沈念安。”
他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差一点就被……
眼前模糊起来,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擦了擦泪水,再抬眼,他已经蹲在自己床头。
她又喊了一遍:“沈念安。”
她握上他的手。他的手真的好暖,好暖。她的心似乎也没那么凉了。
她抬眼看他:“沈念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着我吧?”
见他点头,她的心又暖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沈念安,你带我走吧。”
她怕了,她受够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陆明礼,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最好死生都不相见。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天赐良缘,她都不想要了。她想只要一份安宁,和一个沈念安。
他手指微僵,不解看着她。
走?她要去哪?
只听她说:“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要舍了一切,重新开始?
他垂下眸,掩去眼底复杂。她还是不愿意嫁给自己,亦或是被大哥伤得太深,许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若是从前,他会愿意。
可是现在,她很快就要嫁给自己,成为四皇子妃。他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名分,光明正大站在她身侧,
所以,他不愿意走了。
见他垂眸不语,沈秋晚低下头,声音颤抖:“沈念安,你不愿意吗?”
她那颗刚有了些许暖意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他不愿意。
他竟然不愿意。
骗子,他明明说过他最喜欢自己,他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哪怕是舍弃性命。
她这般同他展露心扉,可他却将自己的一片真心,毫不留情狠狠碾碎。她再也不要信他了。
“沈念安,你出去。”
她把手抽回来,冷下脸。他算什么,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哑巴,她凭什么要带他走。
在京城,她是郡主,离了京城,她就是沈秋晚。
她才不会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
她越看他心里越烦躁,横眉骂道:“还不滚出去!”
见他杵在跟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从床上站起身,小步跑到梳妆台,从最下面一层的匣子里面摸出一个红色小瓶。
“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她把瓶子重重摔到他面前,发了狠。
“解药给你了,你可以走了。沈念安,你若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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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叫人打死你!”
见他既不去拿解药,也不离开,她眼尾发红,顺手摸起一根簪子,用尖的那头抵在他的胸口。
“沈念安,你走不走?”
他没有丝毫反应。
沈秋晚咬咬牙,手上用力,簪子往他的皮肉里刺入几分,咸腥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她指尖泛白,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怎么笑了?
突然,她手背被一阵温暖包裹住,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心跳加速:“沈念安,你要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抓住她的那只手默默用力,将其向他心脏靠近,簪子被刺得更深了些。
她手上不免沾到了一些血。
“沈念安,你疯了……”她喃喃着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瞪大双眼。
他没有再靠近她,只是从旁边拿来一张纸,手指蘸着血写到:不走。
只要她能解气,刺他多少下都可以。但是不可以赶他走。
“不走?”
她瞬间气笑。
当时把她绑回去,不让她回来的人,是他。现在不愿意带她走的人,也是他。有时候她是真不明白,沈念安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她和一个怪人置什么气。
过了会,沈秋晚冷静下来:“沈念安,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次陆明慎乖乖照做,只要不赶他走,她想做什么都行。
卧房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沈秋晚瘫坐在床上,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她好累。
她翻出那件尚未绣完的嫁衣,又绣了几针,指尖不小心被针扎破,她瞬间没了兴致,把针随手扔了回去。
她抱着嫁衣,走到铜镜前,比划了一下,弯了弯唇。
衣服好看,人也好看。
等她嫁给四表弟,有四表弟护着她,一切都会好的。
她扭过头,朝门外喊道:“沈念安,你进来。”
沈秋晚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下午一直守在门口吗,她心里顿时好受了些。
望着他胸口处的血迹斑斑,她愣了愣,脱口而出:“沈念安,你疼不疼?”
见他摇头,她眼底写满了不信,怎么可能不疼。
她顿了顿:“你把上衣脱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她转身去拿房里备下的药箱,等把药箱拿回来,见他还没脱掉上衣,她皱了皱眉,她屈尊纡贵给他处理伤口,他还磨磨唧唧的。
她催促:“沈念安,快点。”
瞥见他泛红的耳尖,她恍然大悟,把脸一板,训斥起来。
“你还知道害羞呢?不是天天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了?”
“行了,快点脱,和我还扭扭捏捏什么。”
陆明慎的脸也红了。手却不听使唤地去解扣子,健硕的身躯暴露在她眼前。
沈秋晚一愣,双颊有些发烫。没想到他身材这么好。
她继续板着脸,开始给他上药。
她发现,每当她碰到他伤口时,他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抖一下。想到下午的事,她抿抿嘴,时不时便“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
过了很久,她才收回手:“好了。”
等他穿好衣服,她又凑过去:“沈念安,我有事需要你去办。”
陆明慎系扣子的手一顿,眼神复杂看向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几日,你暗中收集一些关于杜家的消息。”
她眯了眯眼,既然沈念安能绕过杜家,把她带走,说明他也是有些本事的。让他去查杜家,或许能有些意外之“喜”。
10. 风声
陆明慎本身就在查杜家,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点头应下来,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探究。
沈秋晚见他答应爽快,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念安,你瞧我穿这身好看吗?”
方才光顾着害羞,他还未仔细瞧过她。眼下陆明慎才看清沈秋晚身上是正红的嫁衣。红色衬得她肌肤更白,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抿抿嘴,对她点头。
陆明慎认为点头太过敷衍,又拿过纸笔,写到:特别好看。
沈秋晚弯弯唇,满意看他一眼。她坐到梳妆台前,看向铜镜中的陆明慎:“念安,你给我梳头。”
他走到她身后,一手拿起梳子,一手捻起一缕青丝。自从到了长公主府,他就没再给她梳过头发。
陆明慎粗糙大手意外灵巧,一会就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衬得沈秋晚巴掌大的鹅蛋脸更精致小巧。
沈秋晚眯起眼打量铜镜:“还挺好看。念安,你什么时候学的?”
他在纸上写:前些日子从书上学的。
她怀疑看他一眼,没吭声,专心欣赏镜中美貌。
陆明慎也看向镜中,眼底眷恋深藏。其实是上辈子就会,只是到死也没机会为她梳一次。
“念安,你还会梳别的吗?”沈秋晚歪头看他,之前被他绑去的日子,他只给她梳过最普通的发髻。
他点点头。
“那你再给我梳一个其他样式的。”
陆明慎拆开她的发髻,很快又梳了个灵蛇髻。
沈秋晚抬手轻轻摸了摸,喜爱之色溢于言表。很显然她更喜欢这个发髻。她眼底划过一抹犹豫,有时候沈念安也挺好,好到让她舍不得那么快处理掉他。
她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念安,如果你会说话该多好。”
那她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陆明慎心口倏尔凉下来。他最了解她,她脸上越温柔,心里就越狠。
如果说她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那他此生偏要捂热她。
沈秋晚拨弄着手指,漫不经心看他一眼:“兰心、莲心身子有伤,我叫她们歇着了,这段日子你和蕊心来伺候我。”
陆明慎在纸上写:晚上我守夜吗?
她看清后,挑挑眉:“在想什么?当然是蕊心守夜。”
夜色渐深,沈秋晚让陆明慎去叫蕊心来房里伺候。陆明慎只认得出兰心和莲心,他在纸上写下“蕊心”两个字去找兰心问。
兰心知道是郡主要人,连忙出去把人给找来。
“沈管家,这是蕊心。”
陆明慎扫了一眼兰心身后的丫鬟,冲她点点头,转身往卧房走。蕊心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边跑边小声喊着“沈管家慢点”,他一概当做听不见。
到了门口,陆明慎停下来,没进卧房。夜深了,她许是已经睡下,他明日再来。
“沈管家辛苦了。”蕊心对他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夹着小碎步进屋去。
陆明慎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翌日清晨,沈秋晚由着蕊心伺候她洗漱更衣完,坐到桌前。陆明慎把做好的早膳一一摆好。
往常这个时候,兰心和莲心都很有眼色的退到门外。蕊心却浑然不觉,站在沈秋晚与陆明慎中间。
沈秋晚看着蕊心,皱了皱眉。她清清嗓子,抬眼看,蕊心还站在身旁。
“蕊心,你下去。”
蕊心低头退出去,过了会,又进来。沈秋晚不悦看她一眼,刚要张口呵斥,就听蕊心说“三殿下来了”。
沈秋晚顿了顿,改口道:“知晓了,你让他在前厅稍等片刻。”
陆明慎若有所思地看了门口一眼。
沈秋晚有些不满他走神,瞪他一眼:“想什么呢?吃饭。”
一顿早膳吃了许久,沈秋晚才慢慢悠悠往前厅走去。她心里还记恨昨日三皇子“见死不救”的仇,见了他自是没什么好脸色,陆明诚却浑然不觉。
见她来,陆明诚连忙起身:“安、安平郡主。”
看他这窝囊样沈秋晚就来气,昨日当着他大哥的面什么本事都没有,现在还有脸来见她。
沈秋晚冷着脸绕过他,吩咐下人:“给三殿下倒茶。”
陆明诚客气道:“不、不必如此麻烦。”
她直说:“那就不倒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秋晚坐着他对面,摆弄自己指甲,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郡主,昨日的事抱、抱歉,我……”陆明诚面带愧意,磕磕绊绊解释起来。
她懒得听,直接打断他,阴阳怪气嘲讽道:“三殿下尊重兄长,何错之有?”
陆明诚脸上一红,羞愧难当,头顿时更低了。
许久,他才又张口道:“郡、郡主我并非有意不帮,大哥不听我的……”所以他再多纠缠不过是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去搬救兵。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他不想再为自己的无能辩驳。
沈秋晚冷下脸,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如果今天三殿下前来,就是为解释这个,那请便吧。”
说罢,她起身轻拂衣袖,送客之意显而易见。
陆明诚脸瞬间涨得通红,坐在木椅上迟迟未起身。
“三殿下,失陪。”沈秋晚没有耐心和他在这里耗,当即就要走人。
她前脚刚迈出门槛,身后陆明诚焦急的声音就追来:“郡主留步!”
沈秋晚撇撇嘴,转过身来,没好气扫他一眼:“三殿下还有事?”
“郡、郡主,你要小心大哥。”
“小心?”沈秋晚挑挑眉,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劳三殿下操心。”
陆明诚眼神闪烁:“这几日宫中又开始准备宴会,大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知晓了。”她淡淡声音随风传来,顷刻间背影便消失在陆明诚眼前。
书房,地板落满废纸。
沈秋晚站在桌案前眉头紧蹙,提笔却迟迟不肯落下。许久她轻叹一口,放下笔,抬眼看向窗外。不知怎么,她这心里一直不安稳,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她的想法来,她和四皇子顺利定亲,等她嫁入四皇子府,便可万事无忧。
门口传来轻微响动声,沈秋晚转头看去:“念安,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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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陆明慎挎着一个食盒,走到她跟前,拿出里面的牛乳糕。
她却无半点胃口:“念安,可有打探到杜家消息?”
陆明慎似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她。沈秋晚看过后,略微失望摇摇头:“不够。”
陆明慎在纸上写:还在查。
沈秋晚敷衍应了声,随手捻起一块牛乳糕放入口中,吃了两口又觉得有些腻,把咬过的这块又重新扔回去。
“剩下的赏你了。”
说完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卧房走。
陆明慎低头,把她咬过的那块牛乳糕拿起,嘴唇放在她咬过的地方,慢慢咬下去。
“念安,过来给我梳头!”
她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陆明慎快步朝卧房走去。蕊心低着头站在卧房前,委屈看他一眼,陆明慎全然没注意,满脑子都是想要给沈秋晚梳什么样式的发髻。
他刚踏入房门,就听沈秋晚说:“蕊心手太笨,连寻常的流苏髻都梳不好,你会不会?”
陆明慎愣了下神。流苏髻,她要去哪里?
沈秋晚继续催促道:“念安,你会不会梳流苏髻?”
他回过神,点点头。
沈秋晚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等会儿带你去漱芳斋,我听丫鬟们那边最近来了位月姑娘,精通琵琶。”
陆明慎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心头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除了武艺,他没有一点才艺。
见他手上动作慢下来,沈秋晚瞥了他眼:“发什么愣,快点。”
等梳好头,陆明慎才注意到沈秋晚穿了一身朴素青色长裙,完全看不出是郡主。
他记得前世她每次出行,都是满头珠翠、衣着奢靡,恨不得把全部家当展示出来。今天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沈秋晚打量他几眼,皱皱眉:“你去换身衣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黑衣,抬眼疑惑望她。
“太难看了,黑漆漆像只乌鸦。”沈秋晚撇撇嘴,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人长得挺清秀,怎么就不穿点亮色的衣裳。
陆明慎垂下眼,有些难过。
见他没动,沈秋晚着急出门,抓着他的胳膊就往隔壁去。等她打开陆明慎的衣柜一看,当场愣住。她就说为什么每次见到陆明慎,他都是一身黑,他这衣柜里除了黑袍就是黑衫。
沈秋晚扯扯嘴角,算是妥协:“走吧,先不换了,等回来再做几身别的颜色。”
京城东街,漱芳斋,二楼雅间。
沈秋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楼台中的倩影:“没想到这月姑娘不仅琵琶弹得好,嗓音也是一绝,若我是男人,绝对娶她回家。”
陆明慎后牙槽都快咬碎。他就知道出来前那股危机感不是无中生有。他也盯着月姑娘瞧,不同于沈秋晚的欣赏,他眼底妒色难掩。
沈秋晚伸手在自己脸前扇了扇,觉得风太小,又说:“天有些热,念安你过来给我扇扇子。”
他赶紧出门去找店家要扇子。
刚到打听,陆明慎注意到角落里一伙长相奇怪的人。其中领头那人,双眸竟是蓝色的。
11. 和亲
陆明慎思索片刻,不仅找店家要了扇子,还要了一份纸笔。等他回去,就听到沈秋晚在抱怨:“怎么这么慢?”
他也不恼,走到她身前,耐心用笔写:刚刚在一楼碰到了蓝色眼睛的人。
沈秋晚瞪大双眼,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蓝色眼睛?只有北狄二王子的眼睛才是蓝色的。明明还有三个月北狄人才会来,怎么会提前这么久就来。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双颊爬上一抹激动的红色。
她的反应被陆明慎悉数收入眼底。他眼神闪烁,意味深长盯着她侧脸。
沈秋晚闭上双眼冷静,耳边却响起三皇子的话。这几日宫里又开始准备宴会,想来就是为了迎接北狄使臣。那小心太子呢?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神不宁,自然没有继续听曲的兴致。带着陆明慎就往长公主府走。
这次出行,沈秋晚只带了陆明慎一人,且没乘马车,因此两人在京城东街上疾步行走。
突然,沈秋晚被人撞到,痛呼一声后,对着撞她那人怒目而视,骂道:“你这人没长眼吗?看不到路上还有人。”
撞到她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穿着道袍的老头。
被沈秋晚狗血淋头骂了一顿后,他不仅没有生气,打量了她几眼后,反倒笑了起来。
沈秋晚见他笑,更生气:“笑什么笑,你撞了人还笑,缺不缺德?”
老道依旧在笑:“姑娘,可否给老朽两文钱买个馒头?”
“你缺钱?”沈秋晚眼神怀疑打量他,老道身上道袍做工精细,看着价值不菲。
“不缺。”
沈秋晚怒道:“你缺钱也就罢了,你不缺钱还管我要钱,我看你这老道真就是缺德!”
“老朽不缺钱,但没带钱。”
她翻了个白眼,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往老道手里一塞:“走走走,今天我有事不和你计较。”
说罢,沈秋晚绕开老头就要继续赶路,可这没眼色的老道竟挡在前面不让她走。
她忍耐到极限:“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老道被她骂成这样也不生气,依旧一脸乐呵呵,眼神在她与陆明慎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他突然开口道:“姑娘,无功不受禄,作为回报,我帮你算一卦。”
若是从前,沈秋晚绝对不会相信这些道士。但如今重生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发生了,她心中对于鬼神自是多了几分敬畏。
她收敛住方才的不耐,神情恭敬不少:“可以。”
老道问:“姑娘,你想算什么?”
她不假思索答:“寿数。”
她上辈子不过三十就死了,这是她最遗憾的事。
老道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她知道老道说的有道理,方才她只是试探一下,于是她改口道:“那算姻缘。”
上辈子她英年早逝,绝对是因为她和太子那孽缘。太子克她。
老道点点头,应下来。看了看沈秋晚的面相就开始算。
沈秋晚忍不住追问:“道长,不需要我的生辰八字吗?”
老道得意一笑:“我不需要。”言外之意是他水平高。
沈秋晚怀疑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老道温和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随后他眉头越皱越紧,目光最后转移到了一旁陆明慎身上:“姑娘,请问你与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主仆。”沈秋晚不解看老道一眼,他问这个干什么。
“恕老朽学艺不精,只能看出你与这位公子之间连着一条红线……”只是这条红线很奇怪,是断掉的两截被强行系在一起。
后面的话,老道犹犹豫豫没说出口,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太古怪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红线。
沈秋晚惊呼:“道长你说我和他?我们俩?确定没看错?”
她已和四皇子定亲,很快就会成亲。看来这老道无非就是见她出手大方,想多骗些银钱。
老道点头。
沈秋晚脸色冷了冷:“那道长真是大错特错,我已有未婚夫。还望道长切勿行骗,积德行善。”
说罢,她转身就走,真是浪费她时间,还有那锭银子。想到银子,沈秋晚脚下步子一顿,转念一想,她又不缺钱,她积她的德,他造他的孽。
陆明慎深深看了老道一眼,将此人相貌记住后,匆匆跟上沈秋晚。
他心脏狂跳不止。
那老道竟真有几分本事,他和晚晚已是未婚夫妻,他们之间的确有一条红线。只要他活着一天,这条红线就永远不会断掉。
沈秋晚前脚刚踏进长公主府大门,宫里就来人了。
来者还是皇帝身边的福公公。他这次来,是通知安平郡主后日参加宫宴,北狄使臣前来交好,皇室族人全部都要到场。
沈秋晚送走福公公后,陷入沉思。
三皇子、太子、北狄二王子,她冥冥之中感觉好像有一张无形大网正在编织,可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自小长于深宫,就算重来一回,依旧没有操纵朝堂的本事。
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她往后一瘫,躺下仰头看陆明慎的侧脸。老道荒诞的话不受控制回荡在耳边,他与她之间有一条红线。这怎么可能,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沈秋晚没忍住轻笑出声,陆明慎朝她看来,她不躲闪继续看他。
和他有段姻缘吗?她从未想过。
和她有段姻缘吗?他一直幻想。
后日皇宫。
皇帝高居主座,台下是皇室族亲、文武百官以及北狄来使。
此次入宫沈秋晚照旧是带了两个丫鬟,将“沈念安”留在府中。
因还未成亲,她不便于四皇子坐一桌。她的位置正好在太子对面。
太子一杯接一杯饮酒,估计伤早好了。从开始到现在,他竟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沈秋晚心里有些慌,这人极为记仇、睚眦必报。
酒过三巡,北狄二王子红光满面,突然站起身给皇帝敬酒。
“大周皇帝,小王此次前来欲求取大周贵女,以修两国之好。”
“既如此,朕欲将昭玉公主嫁于你,二王子意下如何?”昭玉公主是杜家二女杜娥,为了与北狄和亲皇帝特意封为公主。
“小王不要公主。”北狄二王子眼中多了几分清醒,他兀得一转身,伸手指向沈秋晚的位置,“我要她。”
整个宫殿瞬间鸦雀无声。
沈秋晚呼吸一窒,浑身血液几欲倒流。怎么换人了?
惊雷在她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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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炸开,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剥离她的一切感官,先前没想通的地方此刻全部贯通。这是太子设的局。为了报复她,让她去和亲?
皇帝的脸倏尔冷下来,眼底杀意浮现又很快隐去,沉声道:“她不行。”
先前一直彬彬有礼的北狄二王子突然变了人。他从桌后跳出来,声音渐大,宛若洪钟,道:“大周皇帝,我只要她。如果把她嫁给我,我保证北狄百年内不会与大周开战。”
皇帝不为所动,只是重复道:“她不行。”
北狄二王子咄咄逼人:“看来大周皇帝并非诚心与我们交好,既然如此,这饭不吃也罢!”
他说罢就作势往殿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陆明礼就起身挽留道:“二王子留步。”
北狄二王子脚步顿了下,回过身,一脸怒意看向陆明礼:“太子殿下,我们北狄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我只要这个女人,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陆明礼踌躇看向皇帝,拱手道:“父皇,您看这……”
皇帝阴沉着脸,微微张口,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似有千斤重:“不行。”
长姐的女儿生在京城,注定也要死在京城,怎可嫁于异国蛮邦,身死异乡?
北狄二王子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陆明礼不明所以,咬咬牙重重向皇帝跪下:“父皇,为了社稷,儿臣斗胆劝您答应北狄——”
话还未说完,茶盏迎面飞来,陆明礼眼角瞬间鲜血淋漓。
皇帝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逆子,滚出去。”
陆明礼跪在原地未动,脊背依旧挺直:“您今天就是杀了儿臣,儿臣也要劝。”
陆明慎突然站起身,双膝跪向皇帝。
“父皇,儿臣以为这是北狄对我们的试探,如果就此妥协,他们定会以为大周软弱可欺,社稷安危岂能依靠一个女人?若他们敢开战,儿臣愿为前锋,保卫大周!”
“另外,安平郡主是儿臣未过门的妻子,谁要抢走安平,那就先从儿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从不吝啬表达对沈秋晚的爱,无论她相信与否。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突然笑着看向沈秋晚:“安平,老四对你情义不浅。所以,你觉得是该听明礼的,还是明慎的?”
沈秋晚眼皮一跳,垂下眸。
她只知道无论如何选,大周与北狄只有一条路。上辈子昭玉公主嫁过去没多久,北狄出尔反尔就同大周开战,昭玉公主被虐待至死。
她轻声说:“陛下,北狄狼子野心,就算和亲,总有一日他们也会毁约。”
皇帝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盯着她的脸,微微出神,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你说的对。”所以他才不将亲女嫁过去,他看向太子,“明礼,你真让朕失望。”
“儿臣知错,请父皇惩罚。”陆明礼低下头伏地不起,眼底暗藏阴戾。
宴会结束,回长公主府的路上。
沈秋晚掀起窗帘,感受略带凉意的晚风。
今天的事让她对四皇子改观很大,或许从前她并未真正认识过他。她想好了,以后要与四皇子好好过。前尘往事,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至于沈念安,等查完杜家一事,她会处理干净。她会干干净净嫁入四皇子府,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12. 失踪
四皇子匆匆回府,易容换装,直奔长公主府,生怕沈秋晚等着急。可待他回去后,发现长公主府早已乱作一团。
安平郡主失踪了!
在从皇宫回长公主府的路上,被一伙贼人掳走。那伙人目标明确,是冲安平郡主来的,马车上丫鬟小厮都没少一个。
陆明慎闭上眼睛,待将急促的呼吸调整至平稳后,才睁开双眼,转身离开长公主府,直奔一个方向。
陌生房间。
热,燥热难忍。沈秋晚是被热醒的,她艰难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帘红色纱幔,低头看,身上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袭正红喜服。
她皱皱眉,撑着床板支起上半身,方便把整个房间全貌收入眼底。
房间内门窗紧闭,光线幽暗,床头染着一对龙凤喜烛,她身下这张架子床做工精细,上面雕刻的花纹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床上所铺蜀绣床单也绝非凡品。一切都暗示着将她绑来此地之人身份尊贵。
沈秋晚眼神暗了暗,内心已然有了猜测。
门口传来一声细响,她顺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视线上移,是红色喜服,再往上看,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沈秋晚声音意外沙哑:“陆明礼,你真是疯了。”
陆明礼冷笑一声:“沈秋晚,是你先疯的。如果不是你执意退亲,又与旁人定亲,本宫怎会如此?”
她脸色沉了沉:“你母亲让我做妾,我就算再无依无靠,也没轻贱到那个地步。”
上辈子做陆明礼的正妻,便已让她吃尽苦头。这辈子别说是妾室,正妻她也不稀罕。
听她这样说,陆明礼脸色稍缓:“晚晚,本宫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若是听话,等我继位便封你为贵妃。”
沈秋晚嘲讽笑道:“贵妃?皇后我也不要。”
她上辈子傻,觉得当皇后好。一根烂黄瓜有什么好争的?要是换成死了丈夫的太后,她或许还会考虑下。
沈秋晚下巴徒然被人捏住,她眼角立马湿了,泪水蓄势待发。
同时,太子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沈秋晚,不要激怒本宫,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是大周太子,未来的天子,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本就属于他。她若听话,他自乐意宠着她,她若生了别的心思,他也不介意用些手段。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秋晚硬生生咽下骂人的话,垂眸不语。
陆明礼以为她终于看清形势,语气柔和了些:“晚晚,今晚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本宫,只是生母后的气。”
他边说边转身,拿起桌上酒杯,递到沈秋晚手中,道:“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
沈秋晚强忍着想要把酒泼他一脸的冲动,板着脸道:“不喝,我怕有毒。”
曾经夫妻十载,她已经此人看透几分。什么夫妻情义都是假的,他就是图她美色。太子看似正人君子,实则最为阴险谨慎。看样子这次是真失了理智,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把她掳走。
沈秋晚冥思苦想,愁眉不展,眼下却是真没办法了。心里只盼那位说要以命相护的四皇子,能如同上次在宫中一般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中。
“下毒?你都在这里了,本宫还有必要下毒?”
陆明礼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眼神闪烁。他摁住沈秋晚的手,强硬把酒灌入她口中。
火辣辣的烈酒呛得她快睁不开眼,那股方才被压下去的燥热此时去而复返,且势头更猛。
沈秋晚咽了咽喉咙,嘴巴却更加干涩,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自然明白自己怎么了。陆明礼比她想象的还要无耻卑鄙。
陆明礼把她抱在怀里,伸手褪去她的衣裙。
她手脚无力,整个人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眼底恨意几欲喷涌而出。不就是那事?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回,留着命在,总有出去的机会。
陆明礼把头埋在她脖颈处,重重咬了一口,白皙的皮肤立马肿起一块。他大手掰过她的脸,摁着她的后脑勺,又要去亲她的唇。
沈秋晚偏头躲开,控制不住干呕起来。恶心,看到这张脸她就忍不住恶心。
她的反应让陆明礼感到了羞辱,这是第一个敢嫌弃他的女人。他当即没了耐心,把沈秋晚整个人粗暴摁在桌子上。
沈秋晚心里憋了口气。
活着活着,她就想活着,陆明礼偏不叫她安生。男婚女嫁各不干扰不可以吗?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她今天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管他是一国储君,还是乡野村夫,都只有一条命。
沈秋晚突然收了嫌恶,双眼含泪,怯生生地唤道:“礼表哥……”
陆明礼一愣。
沈秋晚趁他犹豫的间隙,摸起桌上的酒壶,朝他头上狠狠砸去,一下、两下、三下。
陆明礼晕了。
门外的侍卫听到里面动静,询问道:“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沈秋晚心尖狠狠一颤,眼中慌乱难掩。不行,不能让他们进来。
“殿下,殿下?”侍卫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下一秒再得不到回应就要破门而入。
无奈之下,沈秋晚只得夹着嗓子娇喘起来:“殿、殿下求您慢点,妾身、妾身受不住……”
门口侍卫噤了声,脚步声越来越远。
沈秋晚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经过方才剧烈活动,体内药效更强了些,香炉内飘出的袅袅青烟似乎也有股异香。
她受不了了。但也无法用陆明礼解决。她用手撑起身子,把手伸到长裙下,佝偻着身子想要自己解决一下。
突然,门被人打开,她惊恐朝门口看去,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沈念安!”
陆明慎黑着一张脸,径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顿了顿,解开自己的外袍把她包起来后,抱起来大步流星离开此地。
沈秋晚靠在他宽厚的肩头,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今天好香。
她忍不住用脸蹭了蹭他胸口,这人好像更香了些。抬起眼,正好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
此时,陆明慎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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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冽杀意。新仇旧恨,他早晚会同大哥一块清算。
突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变得滚烫坚硬起来。
是沈秋晚咬住了他的喉咙。他眼神暗了暗,抱住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很快,他带她回到京郊别院。
陆明慎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转身准备出去冲个凉水澡。这一路上她太不老实,引得他浑身都是火。
他手臂还未抽出,就被沈秋晚紧紧抓住。
他身体一怔,眼神更暗,痴痴盯着她因为药物过分潮红的脸颊。然后就看到她嘴唇翕动,声音婉转娇媚:“沈念安,给我解毒。”
陆明慎咽了咽喉咙,继续看她。真要他解毒吗?
“快点,沈念安!”沈秋晚感觉身体里那股火越烧越旺,好像要把她焚烧殆尽才能罢休。
她身体难受,神智却还是清醒的。这药太过霸道,如果再不解毒,她担心对寿数有损。
反正今天她无论如何都得找人解毒,沈念安长得不错,对她也算忠心,以后她总归会把这人处理掉,在这之前,物尽其用罢了。
陆明慎没动,只是看着她。
很快他们就要成亲了,他想以四皇子的身份和她共赴云雨,而不是无名无分、见不得人的沈念安。至于她身上的毒,他马上出去找药。
他掰开胳膊上那只纤细的手,转身要走,腰间却突然一紧,后背柔软起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垂,语气不容置喙:“别走,念安,给我解毒。”
陆明慎身体瞬间僵住。
沈秋晚又说:“就一次,为了解毒,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她不等他回答,便去解他的扣子。顷刻间,他健硕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陆明慎身体绷直一动不动,和块木头一样,沈秋晚没了耐心,把他推倒在床榻上,俯身下来。
她主动吻了他。接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陆明慎由着她摆弄。
解完毒,沈秋晚躺在他身侧,抬脚踢了踢他的腿:“去,打盆水来洗洗。”
陆明慎一动未动,直直盯着帐顶,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他被睡了。他被晚晚睡了!
回来以后,他担心她的身体,又顾忌他们之间的身份,一直忍着受着。她倒好,这么不客气。
“喂,发什么愣,快起来去打水。”沈秋晚侧身朝向他,不耐地皱起眉,她身上还没清理。
陆明慎还保持那个姿势,躺在她旁边,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沈秋晚用胳膊支起身子,俯看他:“沈念安,你又发什么脾气。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还——”
陆明慎突然反手把她压在床上,沈秋晚一下从俯视变成仰视,她肩膀轻抖一下,说话都带上些颤音:“沈念安,你要干什唔——”
她的嘴被堵住,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他怎敢!
她脸上表情看得被陆明慎看得一清二楚。不用她开口,陆明慎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现在不想听。是她先招惹他的。
13. 欺负
当他是什么,解完毒就扔掉。她的毒解了,他的毒还没解。
“沈念安你放肆!”沈秋晚见他又要来,抬手就扇他,还未触碰到他的脸,纤细的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扣住,摁在头顶上方。
沈秋晚声音弱下来,带了些颤音:“沈念安你先下去,我们好好说,你别这样,我害怕……”
刚刚她自己来也有些疼痛,这会儿毒解完,她也没有什么念头。
陆明慎撑着身子低头看她,没有动,眼神越来越暗。他知道她害怕,但那都是大哥的错。
“你、你要干什么!”沈秋晚惊呼。陆明慎突然把头埋在她腿上。
陆明慎现在是个哑巴,当然不会回答她。他不理会沈秋晚,自顾自继续着。
“你停下,给我停下,那里怎么能……”沈秋晚声音越来越小。
陆明慎听话停下来,抬头看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
沈秋晚也抬眼看他,他眼底温柔又炽热的爱意,让人难以忽略。她愣了愣,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内心难免有所触动。
两人对视了会,沈秋晚双颊通红,她扭头错开陆明慎的眼睛,伸手去推他:“好了好了,别闹了,快从我身上下来。”
陆明慎又把头低了下去。
“沈念安!”沈秋晚再次惊呼起来,她伸手抓住他头发,却没把人给扯走。
过了会陆明慎要来亲她的唇,沈秋晚拍开他的脸,偏着头骂道:“不许亲我。”
陆明慎笑笑,小心翼翼亲了亲她侧脸。他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怎么对他,他都很喜欢。
她轻叹口气,伸手轻轻抚过他泛红的眼尾,妥协道:“就一回。”
刚才解毒仓促,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她倒是好奇起来,好奇旁人和陆明礼有什么区别。
许久过后。
沈秋晚歪着头,盯着他侧脸上那滴还未落下的汗珠微微出神。她上辈子和陆明礼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原来是陆明礼不行,还非要逞强。
所以换个人就好了。
陆明慎不语,看她的眼神充满眷恋。他知道,她刚刚其实也很快乐,虽然她一直在骂他。
她说了半天,扭头去看陆明慎反应,正好对上他一双笑眼。
以为他在笑话自己,沈秋晚顺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上次的伤口处,戳了戳,威胁道:“你再笑我,信不信这次我真杀了你。”
陆明慎笑握住她的手,往下按了按,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又有渗血的趋势。他冲她笑,一双眼睛仿佛在说“舍得杀他吗”。
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收了簪子随手扔到一旁,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你要是再敢这么欺负我,别以为我真不舍得杀你。”
他笑意更深了些。他不会欺负她,只许她欺负他,如果她愿意,这辈子他也任由她欺负。
陆明慎起身打了盆温水进来,从水中捞出帕子拧干,蹲在她身前,就要帮她。沈秋晚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帕子,白了他一眼,道:“我自个来。”
沈秋晚佝偻着身子弄了半天,也没弄干净。又瞧见他站在旁边一直看她,这会儿全忘了最初是她要他解毒的,看着他就来气。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来。”
陆明慎立马任劳任怨。
见他这样沈秋晚有火也不好再发,折腾大半夜,她也乏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一睁眼,她就瞧见一人坐在她床边,她皱皱眉,声音沙哑:“沈念安…”
一开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许是昨晚叫了大半夜的缘故。想起这个,沈秋晚又要生气,还未张口呵斥,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
陆明慎把她抱在怀里喂水。
喝完水,她嗓子舒服不少,脸色也缓和了些,语气依旧凌厉道:“沈念安,昨天那事是为了解毒不得已为之,你最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其实昨天放纵那回,她也沉溺其中,有些迷恋,舍不得处理掉沈念安了。如果他肯听话,她成亲以后把他带到四皇子府,也不是不行,反正四皇子也不是天天在家。而且四皇子身份摆在那里,肯定不愿意这样伺候她。
沈秋晚越想越心动,决定先探探他口风:“念安,我饿了。”
陆明慎闻言立马把她放平让她躺好,疾步出门,等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食盒。
他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摆好,回头看她一眼,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床上坐着。然后把碗端过来,一勺一勺喂她。
吃了小半碗,沈秋晚努努嘴,他便知道她吃饱了,起身去收拾碗筷。
等他再回来时,沈秋晚正靠在床上看他,脸上笑意柔和:“念安,如果让你带我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只有咱们两个,你愿意吗?”
陆明慎疑惑看她一眼,刚刚还恨不得杀了他,这会又想了些什么。不过他都和她定亲了,还走什么。
他毫不犹豫摇摇头。
沈秋晚脸色骤然暗下来,声音冷了些:“为什么?”
她记得上次她在宫中被太子欺负,回来以后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是不愿意。明明刚开始他还不愿意送她回去。
陆明慎偏着头想了想,余光看到她一脸执着,拿来纸笔写到:你有未婚夫。
身边立马传来一声轻笑。
“沈念安你可真有意思,我有未婚夫?所以上次你不愿意带我走也是因为这个?”
陆明慎看她,一脸凝重点点头。她的未婚夫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不会带她私奔。
她笑声当即更大了些。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偏偏没想过竟是因为这个,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未婚夫是太子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等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要接近四皇子?”沈秋晚倏然一脸警觉看向他。
陆明慎愣了愣。
就他愣神的功夫,沈秋晚看他眼神越发不善,撇撇嘴:“沈念安,我劝你最好收了你那些小心思,你现在是我的人,别忘了是谁给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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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陆明慎继续愣住,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那一句“你现在是我的人”。
她说话还敢走神,沈秋晚当即不悦地坐直身子,抬手拍拍他的脸,道:“专心点,除了这个以外,可还有别的原因?”
他摇摇头。她未婚夫是他自己,他放着她正牌丈夫的名分不要,当个带她私奔的情夫,这算什么?
沈秋晚终于满意了些,又问:“沈念安,叫你这样伺候我一辈子,你愿意吗?”
陆明慎毫不犹豫点头。她愿不愿意,他都要这样伺候她一辈子。
“当真?你是心甘情愿吗?”沈秋晚声音充满了蛊惑。
陆明慎不明所以,依旧点头。只要她愿意,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秋晚:“那等我与四皇子成亲了,你趁他不在的时候,来房里伺候我。”
陆明慎脸色徒然一凝。刚才的话还是暂且收回,其实也不是做什么都可以,比如他绿他自己,他也做不到。
沈秋晚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自顾自往下说道:“四皇子到底是皇嗣,肯定不乐意伺候人,我和他成亲以后,旁的我也不想。念安,我还是更喜欢你。”
陆明慎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秋晚继续说:“你也别觉得这样不好,四皇子忙于公务肯定整日不着家,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他,你就帮他管好这个家,我给他生个孩子,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时至今日,沈秋晚才发觉老天让她重生,不是让她唯唯诺诺混个寿终正寝,老天爷分明是让她来过好日子的。
上辈子伺候太子十年,连个皇后都没有混上,她这辈子还不能享受享受了吗?男人都能三妻四妾,她多个男人也没什么。
至于四皇子,沈秋晚也逐渐想通了。上辈子和这辈子是两辈子,上辈子沈秋晚害的人,关她这辈子什么事。
陆明慎脸色越来越黑,周身气息冷若寒霜。
沈秋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注意到他的脸色,以为他又闹脾气。
她现在心情不错,于是安慰道:“念安,你也别吃四皇子的醋。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去鬼门关走一遭,我身子不好,也只能给他生一个。要是你以后表现好,我会考虑给你也生个。”
陆明慎脸更黑了。
她还想给自己生孩子?不对,四皇子的孩子和他的孩子,不都是他自己的孩子吗?但是他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窝火。
“好了好了,昨晚上累得我腿都酸了,你给我揉揉。”沈秋晚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突然她背后一热,一具身体贴了上来。她又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沈秋晚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灼热,眼底顿时染了些欲色,俯身吻了上去。
两人又滚到一起。等停下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沈秋晚心情不错,声音愉悦道:“明天我们出去放纸鸢吧。”
上次被三皇子扰了雅兴,都没多少心思。现在京城乱成一团,她也懒得回去掺和,正好趁着这功夫在外面放松几日,等玩够了再回去。
14. 秘密
翌日,沈秋晚醒来,感觉浑身上下都快散架。昨夜太放纵,看样子以后还是要节制一些。
她用手撑起身子坐在床上,眯着眼看了看窗棂外天色,惊讶道:“沈念安,沈念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明慎听到她声音匆匆从门外进来,连忙在纸上写:申时三刻。
沈秋晚一看,当即没了好脸色,生气抱怨起来:“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今天要出去放纸鸢,再晚点天都快黑了,天黑了就看不清了还怎么放。”
陆明慎哑然失笑。昨天明明说好是陪他,看样子还是她自己想去放纸鸢,要不然她不会这么生气。
他写了个“来得及”字条给她,一边给她梳头换衣穿鞋,等收拾完,又把给她熬好的梨水端过来,旁边还有一碟子点心。
沈秋晚满意笑笑,她真是越来越喜欢沈念安,处处都合她心意。
出门前,陆明慎又折回去取了件面纱,给她戴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抱着翻上了马。
沈秋晚疑惑问:“诶,我们不坐马车去吗?”
陆明慎没回答她,只是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一只手搂紧她,另一只手驾马。
骏马飞驰,簌簌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余光中树木快速向后奔去。沈秋晚惊慌地把后背贴在陆明慎身上,生怕从马上摔下去。
陆明慎微微勾了勾唇角,抱着她的那只手勒得更紧了些。
马停了下来。
沈秋晚双腿还有些发颤,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虽然不是她独自骑,但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陆明慎单手抱着她从马背上翻下来,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沈秋晚抱着他胳膊,笑眯眯问道:“念安,你有空教我骑马好不好?”
若是她会骑马,就可以策马走天涯,游览万里江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被拘于一隅。这是她从未想过却又期望的人生。
见他点头,沈秋晚心情更好,她踮起脚在他脸颊落下轻轻一吻,他耳尖瞬间红到滴血。
“走吧走吧。”沈秋晚脸上微微发烫,她把头偏到另一侧,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再晚天就黑了,就看不清纸鸢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两人之间更有默契,只用一次纸鸢便稳稳飞上了天。沈秋晚拿着线盘,坐到一块大石上,靠在陆明慎背上。
她抬头望着天,轻叹一口:“沈念安,你真的姓沈吗?为什么自从我认识你,你便是孤身一人,你的爹娘、族人他们呢?”
陆明慎想了想,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到:他们都死了。
在他心里,他们的确都已经死了。而且,离他们□□真正死去那天也快了。
沈秋晚看到这行字愣了愣,她垂下眸,眼中似有泪光。
“沈念安,我刚出生没多久爹娘就死了,太后把我抱进宫里养着,大一点我又回了长公主府,因为我觉得这里才是我家。”
人人都羡煞皇帝对她这个外甥女的宠爱,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早就没有家了。
陆明慎握住她的那只手力道更大了些,他现在很想亲口告诉她,他可以相信,他永远不会伤害她,可惜他现在是个哑巴。
沈秋晚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她靠在他肩头,看着远处夕阳落下,高空之上的纸鸢隐于黑暗,眼底的光暗了暗:“走吧,该回去了。”
看着蹲在身前那人,她挑了挑眉,反问:“你要背我?”
沈秋晚弯弯唇角,趴了上去。她把耳朵贴在他后背上,听到他心脏强壮的跳动声,这就是鲜活的、生动的感觉,活着真好,真是太好了。
陆明慎背着她,脚上步子轻松。她真的好瘦、好轻,他总觉得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可后背传来的温度让他能够一遍遍确认她在,她还在。
突然,刺眼的闪电撕裂头顶密布的黑云,伴随着巨大的雷声,雨水滚滚落下,顷刻两人便已被淋湿。
“快点,快找个地方先避避雨,我记得护国寺好像在这附近。”沈秋晚趴在他背上急声催促。
很快,两人进入到护国寺的偏殿中。
沈秋晚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背,站到地上,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水,抱怨起来:“这鬼天气,好端端突然就下雨了,早知道今天就不出来了。”
她打了个喷嚏,身体哆嗦了下。
寺庙外雨势渐大,雨水击打树叶的声音噼啪作响,吵得她心绪不宁,右眼皮跳动起来。
沈秋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雨越来越大,估计得下很久,我们还是先绕到正殿去,那里应该有人,可以要些热水和干净衣裳。”
陆明慎正有此意。看这架势,这雨能下一整夜,他倒是无所谓。她身体不好,若是穿一夜湿衣服,肯定会受寒。
从偏殿到正殿,有一条长廊,从这里传过去不会被雨淋到。
两人从偏殿后面出去,走到长廊上,很快到了正殿后面,沈秋晚走在前面,她刚要伸手去推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推门那只手鬼使神差停留在空中。
“姐姐,这么多年过去,可是还在怪朕?都是朕不好,眼下丢了晚儿,姐姐怕是更不愿意理朕了。”
“姐姐放心,无论是死是活,朕都会把晚儿找回来。她活着,是大周最尊贵的郡主,她死了,也是。朕会把她同你葬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让朕在梦里看你一眼。”
是皇帝!
沈秋晚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陆明慎常年习武,自是把里面人所说之话听的一清二楚。他心头也是一惊。他早就知晓长公主和驸马的死有蹊跷,但没想到真和他父皇有关。
两人皆是屏息凝气,里面的皇帝又说话了。
“阿福,走吧,去长公主府,朕要去看看她……雨大?雨大朕也要去。”
待殿内彻底安静以后,沈秋晚脚下一软,靠在陆明慎身上,眼底惊慌难掩,她爹娘的死和皇帝有关。
“念安,我们先回去,我要回去。”她死死抓着陆明慎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掌心,她抬起头盯着他双眼,又重复一遍,“回家,回长公主府。”
她不明不白死了,她爹娘也不明不白死了,凭什么。就算那人只手遮天,真相不能揭露于世人面前,但她要知道真相。
陆明慎看着她没有动。外面雨太大了,他们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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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车、没有伞,走不了。
沈秋晚咬咬牙:“沈念安,我说,我们走。”
现在她没心情和他闹。这会儿皇帝已经在去的路上,她有预感,长公主府内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陆明慎依旧不动。
沈秋晚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冲入雨中,找到被拴在树下的马,翻身就要上马。她后颈处突然一痛,眼前兀得黑下来,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候,她躺在温暖柔软的被褥里,床头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她皱皱眉,从床榻上坐起来,顿感一阵天昏地暗、头痛欲裂,于是不得不重新躺下。
一双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起来,她头痛缓解了些,眯着眼去看。
“沈念安,你滚,你敢打晕我,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沈秋晚边说边抬手扇他脸。
陆明慎不躲,乖乖让她扇。只要她别气坏了身体,怎么打他都可以。
清脆的巴掌声让她愣了下,随后把手攥成拳,捶打他胸膛。狠狠打了几下后,她有些手酸,卷着被子转过身,背对着陆明慎。
“沈念安,等雨停了我就走,你以后不必再跟着我。”至于解药,他爱找谁要找谁要去,最好疼死他。
一双大手又把她给翻过去,沈秋晚正对着陆明慎双眼。
她撇撇嘴,声音冷清:“你干什么都没用,咱俩完了,你要是不走,回去我就杀了你。”
她和陆明礼不一样。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留他一命,还他自由。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陆明慎垂眸,睫毛轻颤。明明他们昨夜还很好的,她怎么说变就变,她对他就没有一丝情义吗?
看他杵在那里不吭声的样子,沈秋晚就来气:“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把咱俩的事告诉四殿下,到时候就是我不杀你,他也要杀了你。”
陆明慎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突然笑了。
她没变,还是喜欢搞这一套。上辈子她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害他被父皇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现在她说要让四皇子杀了他?他杀他自己?
昨夜他还嫉妒“沈念安”,嫉妒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带他嫁给四皇子,还许诺给他生孩子。今天他就不羡慕了,什么沈念安、杜念安、苏念安,对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趁手的工具,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不怨她上辈子那样对自己,因为她对所有人都这样。
可他恨她,恨她眼里永远看不到他。上辈子她死了,他为她报仇后,跟着她去了。
他突然想知道,如果他死了呢?她会不会为他流泪,哪怕只是一滴眼泪。
陆明慎手垂下去,那封调查长公主府和杜家的信,被他重新藏回袖中。
见她怎么说、怎么骂,都赶不走这人,沈秋晚气笑了:“不愿走,喜欢伺候我是吗?好啊,你来给我洗脚。”
陆明慎终于动了,转身出门打了一盆温热的水,蹲在她身前,伸手要去脱她的鞋袜。
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脚,头顶就传来一声冷呵,抬眼对上沈秋晚冰凉嘲弄的双眸。
她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跪下洗。”
15. 婚期
见他蹲在身前迟迟未动,沈秋晚脸上嘲弄之色更浓了些,她用脚尖轻轻挑起他下巴:“这就不乐意了?”
陆明慎跪下,捧起她的脚,低头轻吻,表明他的态度。
沈秋晚身体一僵,脸上表情一瞬间不自然,她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过了会又偏着头用余光偷偷看他。
她越来越不明白沈念安这个人,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让她犹豫、让她纠结。
直到他用帕子帮她擦干脚,沈秋晚还盯着他看。他起身出去倒了水,又端了碗姜汤回来,蹲在她身前,喂她喝。喂完以后,陆明慎转身要出去,腰间突然一紧,多了一双纤细的手臂。
“别走。”沈秋晚垂眸,看不清其中情绪。
陆明慎停下。
“我们回去,回去查明真相。还我那素未谋面的爹娘一个公道。”也还她自己一个真相。
陆明慎偏过头,往回看她,点点头。他也打算送她回去,毕竟她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婚期将近,她这个新娘当然不能继续失踪。
他等她松开,等了许久,那双纤细的手臂还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松开。他皱皱眉,眼底泛起疑惑。
“再陪我一会。”很快就要回到京城那个牢笼中,心情难免沉重,但她愿意回去。她要活着,要荣华富贵,要真相,唯独可以不要自由。
她抚过他眉宇,轻轻吻下去。他眼底苦涩与欢愉交织,最终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心。
芙蓉帐暖,春风荡漾。
这是他第二次送她回来。上次是她哄着骗着,他心事重重把人给送回来。这次是他心甘情愿,生怕她不愿意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安平郡主平安归来的消息,一日内传遍京城内外。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般进入长公主府,来探望沈秋晚的人接二连三。
杜家几位姑娘都来了,其中杜家大姑娘杜姝作为未来的太子侧妃,是代表太子过来的。
杜姝亲亲密密拉着沈秋晚的手,道:“好妹妹,你可算回来了。虽说你和太子殿下的婚事没了,但殿下一直念着你,因担心你安危,急火攻心,至今卧床不起。”
沈秋晚扯扯嘴角,反问:“是吗?”
卧床不起她倒是信,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急火攻心,还是免了吧。
杜姝眼神闪烁道:“若是方便,妹妹你得了空可以去探望一下殿下,相信殿下会很高兴。”
沈秋晚轻呵了一声。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所以那她更不可能让太子感到高兴了。
杜家二姑娘杜娥等了半天,见她大姐说得差不多,才敢上前来。
杜娥小心翼翼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平安福,递过去:“晚姐姐,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福。自从上次咱们出去赏花,你就一直不顺,希望平安福可以保佑你。”
沈秋晚谢过她,收下平安福,关切问她:“小娥,北狄那些人可走了?”
上辈子杜娥被封为昭玉公主,嫁于北狄王子和亲,后来两国战事起,她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和杜娥无冤无仇,总不会盼着她去死。
杜娥点点头,乐观道:“都走了,也是我有福,白捞一个公主封号,虽说是有名无实,但也是好的。”
杜姝伸手点了点杜娥的额头,笑骂道:“净说些胡话。晚妹妹你别听她的话,如今北狄人求娶不成,恼羞成怒,正准备要和大周开战。”
沈秋晚心里丝毫不感到意外。反正无论大周怎么做,北狄狼子野心都摆在那里,迟早要来咬下大周一块肉。
但四皇子武功盖世,又有统领一军之才,有他在,大周不会输。这也是她当初再三犹豫后,最终选择四皇子的原因。
沈秋晚和杜家几姐妹有一搭无一搭聊了会,宫里派的人就来了。
皇帝身边的福公公笑眯眯地看沈秋晚,道:“安平郡主,陛下让您明日进宫一叙。”
等她送走杜家姐妹和福公公后,才注意到三皇子陆明诚不知何时来的,一直站在院子里。
“三殿下,你几时来的?”
“郡、郡主,我才来不久,就是想看看你,既然你无事,我就不打扰了。”陆明诚抬起头瞟她一眼,飞速低下头,转身抬脚就朝门口走。
沈秋晚愣了下,脸色缓和了些:“三殿下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再走。”
“不、不打扰郡主了。”说话间,陆明诚已经走到大门口。
“三哥这么不给面子,传出去别人该说安平郡主连口茶都舍不得了。”四皇子突然出现在大门前,正好挡住了三皇子的去路。
陆明诚无奈,只好尬笑着折回来,三人坐在一块喝了几杯茶,才匆匆告退。
“四殿下百忙之中能来,可真是本郡主的荣幸。”沈秋晚说话阴阳怪气。上次她被太子掳走,她这个未婚夫还没有沈念安中用,她见到他自是多了几分怨气。
陆明慎不羞不恼,脸上挂着得体微笑,道:“郡主是我的未婚妻,什么事都没有郡主重要。”
沈秋晚脸色稍缓,但语气仍旧冷冰冰:“现在见我无事可能安心了?我乏了,明日还得早起进宫,四殿下请回吧。”
陆明慎坐在她对面,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又拿起茶壶给身前茶杯中添了些水,不慌不忙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才抬眼看她。
“郡主,我今天来,一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危,二则是想要提前告知一声,北狄战事突起,我们的婚期估计要推迟了。”
沈秋晚愣了愣,心底松了口气。她现在并不着急嫁到四皇子府,只想着能在长公主府同沈念安再多厮混一些时日。就算婚后四皇子不会整日在家,但到底是没有在长公主府方便。
她木着脸点点头。
陆明慎以为她是对婚期推迟不满,心中高兴之余又不忘安慰道:“郡主,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弄来。”
沈秋晚摇摇头,她没有什么物欲,最近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沈念安两个人在床上咬耳朵。
她看了眼天色,心头火热,对着陆明慎也多了几分不耐:“不麻烦四皇子了,我一路回来太累,想要休息了,改日再聊吧。”
见她脸上疲惫之色不似作假,陆明慎眼底划过一抹疼惜,自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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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不对,那我走了,郡主好好休息。”
陆明慎起身告退,才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沈秋晚在院里喊“沈念安”,他脸色当即就黑下来,脚下步子顿了顿,又折回去。
沈秋晚没料到他去而复返,很吃惊地看他:“四殿下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东西了吗?”
陆明慎摇头道:“郡主,我是想问问郡主同我成亲后,也要把这位沈管家带到四皇子去吗?”
沈秋晚毫不犹豫点头:“沈管家做事认真仔细,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要带他过去。”
陆明慎:“但沈管家不能言语,怕是有失体面,不如我帮他另谋职务。”
沈秋晚:“那还在四皇子府吗?”
其实沈念安当不当管家无所谓,沈秋晚只想每天能见到这人。
陆明慎黑着脸道:“当然不在,我会为沈管家在朝中安排个好职位。”
他哪里是真心要给“沈念安”安排职位,他只想把人从眼皮子底下弄走。反正沈秋晚没良心惯了,时间久了见不着就忘了。
但沈秋晚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坚决:“那不行。沈管家口不能言,出去定会受人欺负。”
她见陆明慎脸色不好,又解释了一句:“若是叫外人知晓,定会以为我安平郡主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见她执意如此,陆明慎心中喜怒掺半。最终还是无奈妥协,应了她。
但是那个念头再一次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若是沈念安死了,她会怎样?若是沈念安死了,她应该会收心和他过日子。若是沈念安死了,他就能知道她对沈念安到底有没有心。
而眼下北狄事变,正是一个好机会。
陆明慎打定主意后,离开了长公主府。待换回“沈念安”容貌装扮后,又匆匆赶回长公主府。
他回来时,沈秋晚因为找不到他人,已经发了一顿脾气。
见到他,沈秋晚也没什么好脸:“你还知道回来啊?”
陆明慎垂着头不辩驳,待她气稍消了些,才蹲下去给她捏腿。见他这般低眉顺眼,沈秋晚也没那么生气,捏着捏着两人又滚到了一起。
门外兰心听到里面动静,朝着门问道:“郡主,可有事要吩咐奴婢?”
沈秋晚大脑发蒙,整个人仰面躺在床榻上,嘴里发出低低呜咽声,压根没听到兰心的呼喊。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兰心又焦急冲里面喊道:“郡主,郡主?您没事吧?奴婢要进去了。”
“没、没事,兰心我没事,你不用进来,我想休息会。”沈秋晚反应过来吓了一跳,生怕下一刻兰心推门而入,看到她和沈念安。
“是,郡主。”
似乎是生气她分心,陆明慎力道更大了些。
沈秋晚捂着嘴才没叫出声,她瞪了他一眼,随手拿过旁边的心衣覆在脸上,用嘴咬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陆明慎见她这般压抑自己,那股想要杀死“沈念安”的念头更强烈了些。
他想和她正大光明在一起。他不想她再这般压抑,同时也不想压抑自己。
16. 谎言
翌日清晨,远方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沈秋晚乘马车进了宫。
皇帝见她,无非就是关心她这段日子的去向,沈秋晚只说是被一伙陌生人掳走,又幸运得救。另外皇帝还告知了她与四皇子婚期推迟一事,沈秋晚适时露出些伤心。
随后她又去看望了太后、皇后,等出宫的时候,天色即将黑了。
沈秋晚刚出皇宫大门,就碰到一个熟人,她面露惊讶之色,道:“四殿下,好巧。”
陆明慎面无表情盯着她脸,轻笑一声:“不是巧,我等郡主多时了。”
沈秋晚疑惑挑挑眉头:“四殿下有事找我?”
陆明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后日我便启程北上,特意来同你告别,顺路送你回去。”
“那多谢四皇子了。”沈秋晚没有拒绝,径直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四皇子骑着马跟在后面。
等她回了府,心里念着某个人,匆匆赶走四皇子,便一头钻进卧房。她在罗汉床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
沈秋晚终于没了耐心,朝外面喊道:“沈念安!”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兰心出现在她面前。
沈秋晚皱了皱眉,问她:“沈念安呢?”
兰心福了福身:“回郡主的话,沈管家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沈秋晚满脸惊诧,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边走边问兰心,“那他去哪里了?”
兰心摇头:“不知道,沈管家没说。”
她怒气冲冲走到侧房,一脚踹开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郡主您消消气,莫…”兰心跟在她身后还想劝,被她瞪了一眼后噤了声。
沈秋晚走进房间,随意坐到一张木椅上。她今天就坐在这里等,多晚她都等。她还不信他不回来了,他最近真是越发放肆,这次她绝对不会轻饶他。
兰心颤颤巍巍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
一个时辰后。
沈秋晚舔舔干涩的嘴唇,手不由自主伸向桌上茶壶。茶壶很轻,没有什么重量,一上手她就知道是空的。
“兰心,倒水。”
兰心接过茶壶,小步走了出去。
沈秋晚才注意到方才茶壶下面的位置,放着一封信。她皱皱眉,把信拿起来拆开。
这是沈念安的字!
沈秋晚胸口莫名发慌,呼吸一窒,眼神快速扫过手中信纸。等读完信,她指尖颤抖,都快拿不住一张薄薄信纸。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这是他留给她的告别信。
他说大周与北狄有战,他作为大周子民理应上战场杀敌,他有一身功夫,肯定能够立下战功。等他有了战功,就回来娶她,他想和她堂堂正正在一起,做真正的夫妻。
短短几行字,给沈秋晚带来了莫大冲击,她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她一直就没有瞧得起过沈念安。
在她眼中,沈念安可以是奴仆,也可以是男宠,但唯独不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可现在,她才知道,他和她一样都是有灵魂的、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一个哑巴,就算武功再高,去了能做什么?
她想他回来,她需要他陪着她。
“兰心,备轿。”她兀得从木椅上站起身。
“这么晚了,郡主您要去哪里?”
她目光坚定,看向那个方向,张嘴说道:“四皇子府。”
此次与北狄交战,四皇子为主帅,统领大军,她要找到沈念安,最快的方式就是去找四皇子。
她的未婚夫,不用白不用。
四皇子府。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安平郡主来了,她在外面等您,说是今晚见不到您是不会走的,奴才不得不来喊醒您。”小厮颤颤巍巍敲响四皇子卧房的门。
黑暗中,陆明慎睁开双眼,眼眸如同古井般深邃,情绪不明。
这么晚了,他可不信她是想他这个未婚夫才来。想来只能是因为那个人。他没想到,一个沈念安能被她看得这么重要。上个被她看得这么重要的人,是他大哥陆明礼。
他披上衣服,往正厅走去。刚踏入大门,就看到那一抹倩色。
他喉结上下翻滚几番,声音嘶哑,艰难出声道:“郡主?”
她回过头,笑容勉强:“四殿下,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
“无碍,能让郡主这么着急,想来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吧?”陆明慎眼眸低垂,睫毛轻颤。
“我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四殿下帮忙,也只有殿下能帮到我。”
“郡主请说。”
“殿下,我的管家不见了。他留下一封信,说要随军北上杀敌,保卫大周。可他虽然有把子力气,但刀剑无眼,他又口不能言,必有诸多不便,殿下可能帮我找到他?”
望着她眉眼间担忧神色,他心沉了沉,极力忍住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
一开始得知她不爱大哥了,他是高兴的。只要她不爱大哥,爱不爱自己并不重要。他只想陪着她。
原来他也很贪心,得寸进尺想要她的爱。
如果她不爱任何人,那他可以接受她不爱自己。可是当他亲眼见她爱上另一个人,哪怕那个人也是自己,他会……嫉妒到发疯。
他盯着她眼睛,努力想从中寻到一丝假意。这样他还可以继续骗自己。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是他两辈子都没见过的真挚,这令他心神俱颤。
陆明慎苦涩微笑,轻声应道:“好。”
既然她要沈念安活,那沈念安必死无疑。就像最开始那样,她就算不爱他,也不许爱任何人。
“四殿下,多谢。”沈秋晚笑得真诚,眼底藏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期待。
“你我之间,还如此生分吗?”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沈秋晚愣了愣,抬眼看他。
他突然笑得一脸温柔:“等我回来,我们就要成亲了,晚晚。”
晚晚?沈秋晚衣袖下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突然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那个…”要不还是等成亲后再这样称呼。
陆明慎又说话了:“晚晚,你以后叫我阿慎。”
沈秋晚觉得嘴巴好像被封住了,愣是张不开口,这么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来。
“晚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现在就出去找我们的沈管家。”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觉都不睡了要立马出去,沈秋晚也不能不领情,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叫了声:“阿慎。”
“若是困了,晚晚就先去客房安置一下,我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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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慎晚晚唇角,边往外走边说。
沈秋晚犹豫了下,上前拉住他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他凝视的眼神,仿佛已经把她整个人看透,沈秋晚身体哆嗦了一下,扯动嘴角露出个笑脸:“阿慎,咱们一起去。”
陆明慎顿了顿,转身看她:“晚晚,你回去休息,军营人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我答应你,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好吧。”沈秋晚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没有强硬地非要跟着一块去,“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四皇子府客房。
沈秋晚躺在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个男子坐在尸山血海中,身上插满了箭,他口吐鲜血却又仰天大笑。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却觉得那就是沈念安。
不行,沈念安不可以死。
她双目紧闭,汗水浸湿了鬓发,泛白的嘴唇轻微翕动,不停喃喃道:“沈念安,沈念安……”
一道身影伫立在她床榻前,挡住透过窗棂洒进来的细碎月光。
陆明慎眼神暗了暗,盯着她侧脸微微出神。现在她梦里不叫陆明礼,改叫沈念安,也算是个“好”的改变。
他突然有些期待,哪天她能在梦里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陆明慎眼底闪烁着兴奋,他俯下身,贴在她脸边。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管颜色,还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喉咙。
陆明慎舔了舔嘴角,轻轻吻了一口。可惜不能留下痕迹。
沈秋晚睡得并不安稳,一觉醒来,手脚冰凉,浑身乏力。她刚起身,四皇子府的侍从就来请她去用早膳。
“晚晚昨夜睡得还好吗?”陆明慎看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太好。”沈秋晚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不好,也没必要强撑着嘴硬,“是我不习惯客房的床。”
陆明慎若有所思,道:“看来需要打一张更好些的床,做我们的婚床。”
沈秋晚尴尬笑笑,没接话。她的确想要一张更好的床,但一想到成亲以后她和沈念安在四皇子做的床上同床共寝,她脸上就烧得疼。
陆明慎又继续说:“我昨夜去军营找过,找到沈管家了。”
“他在哪?”沈秋晚语气略带激动。
陆明慎深深看她一眼:“在军营,但他不愿意回来,托我告诉晚晚,他心意已决,一定要随军北上。”
沈秋晚脸色一凝,压抑着怒火道:“你带我去,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陆明慎面无表情,风轻云淡道:“沈管家还说,不让你去找他,他不会见你。晚晚放心,有我在,保证沈管家平安归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见他这样说,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先应了下来,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
“四殿下公务在身,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继续留在这里也见不到沈念安,沈秋晚和四皇子告别后就回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
兰心颤颤巍巍道:“郡主,真的要这样吗?会不会太…”
沈秋晚斜她一眼,兰心安静下来。
铜镜中倒影出一个清秀男子的身影,她抿抿嘴。既然他不肯见她,那她去见他。
沈念安,休想离开她。
17. 寻找
军营中。
侍卫在陆明慎耳边低语几句后,退了出去。陆明慎周身气息冷冽,脸色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为了一个沈念安,她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沈秋晚偷偷摸摸溜进伙房。这里的厨子见过的人多,或许能探听到一些线索。一进来,就是一个背对着她的大爷,正蹲在地上洗菜。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粗着声音问道:“大爷,我想跟您打听个事。您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很高很俊,就是不会说话。”
大爷回过头看她一眼:“没见过,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表哥。”沈秋晚垂眸,声音颤抖,“他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儿子,他不听话非得偷跑出来,他娘在家都快急疯了,要我出来把他找回去。”
大爷一听,也跟着急起来,把手里的菜往盆子里一扔,在衣服上擦了把手就站起身,道:“我认识的人多,这就帮你出去打听打听,他特征这么明显,应该很好找。”
沈秋晚连忙道:“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大爷走到门口,边掀门帘,边回头安慰道:“没事,没——”
大爷撞上了个人,脚下步子被迫停下,他抬头一看,眼底惊愕之色溢出,说话结巴起来:“殿、殿下您怎么、怎么来了?”
“你先出去。”陆明慎面无表情。
大爷低着头飞快离开,现在此地只剩他们两人。
沈秋晚心里咯噔一声,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她耳边响起沉稳有节奏的脚步声,待声音停止后,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金丝长靴。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平静如水:“晚晚?”
她颤颤巍巍抬起头,脸上扯出个勉强的笑:“殿下。”
“军中危险,你怎么来了?还打扮成这样?”陆明慎又往前了几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我、我……”沈秋晚不知该如何作答。
“晚晚不是来找我的。”陆明慎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头,“是来找沈管家吧?”
“是……”沈秋晚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但陆明慎还是悉数收入耳中,他弯弯唇,抬起手。沈秋晚身体哆嗦了下,但那只手只是落在她耳边,温柔帮她把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他。
“晚晚,我不是说过了吗?有我在,你放心就好了。”陆明慎温和说道,她总会知道他才是最好的。
沈秋晚咽了咽喉咙:“我就想见沈管家一面,你看我来都来了,你就把他叫出来吧。”
“你们这般要好吗?”陆明慎笑得越发温柔。
沈秋晚眼神躲闪:“只是关心救命恩人而已,殿下不要误会。”
他又往她身前凑近一些,沈秋晚不得不往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才停下。
“晚晚,真的是我想太多吗?”她和沈管家有多么亲密无间,他再清楚不过。
沈秋晚背后已被冷汗打湿,她咬牙道:“殿下,我只见沈管家一面,若是见完面,他依旧要去,我绝不阻拦。”
陆明慎眼眸深邃,沉默地点点头:“好,你在这里等会。”
他出去没多久,沈念安就来了。
沈秋晚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见四皇子没跟来,她松了口气,激动地抱住他的腰,道:“沈念安!你不许走,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就陪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陆明慎身体微微僵住,过了会找出纸笔,写字给她看。但沈秋晚压根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地命令他留下。
心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好几次呼吸不上来。她又骗了他。明明她刚刚才说过,如果沈念安要走,她不会阻拦。
“你跟我回去。”她强硬拉着他的手,就往外面走。
但陆明慎站在原地,任由她如何拉拽,身体都纹丝未动。
“沈念安,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沈秋晚声音已经染了些哭腔,她竟然也会害怕,害怕沈念安一走了之,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陆明慎闷着头没吭声,用沉默表明态度。
“沈念安,你是不是又在闹脾气?”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就算我求你,别闹了。我答应你,两个孩子都给你生,不给四皇子生了,好不好?”
反正给谁生都是她的孩子。只要四皇子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沈念安跑了。
她这话一说完,陆明慎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这个“沈念安”就这么好,好到她要这样对待四皇子?他受不了了,明天,最迟明天,他要沈念安死!
“好了好了,回来吧,除了名分,什么都给你。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所以有什么事比我们两个在一起更重要呢?”沈秋晚轻声哄道。
陆明慎垂眸,用力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不喜欢你了。
他现在很讨厌“沈念安”,所以“沈念安”绝不能清清白白死去。他也不想和一个死人争什么,谁能争过一个死人?他要让沈念安在她心里声名狼藉死掉,而不是在她最喜欢他的时候。
沈秋晚不以为然,以为他还在闹脾气,笑了一声,道:“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喜欢你就行。”
陆明慎又继续写:我要娶妻,不做你的情夫。
“娶妻?你要娶谁?”
陆明慎写:与你无关。
沈秋晚气笑了:“怎么与我无关?你现在是长公主府的人,我说不让你娶就不让你娶。”
陆明慎收了笔,不再继续写。转身往外走,沈秋晚叫也叫不住。她才知道这人走路这么快,她在后面追着追着就看不到了。
“晚晚?”
四皇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秋晚惊讶回身。
“殿下?”她惊喜看他一眼,又说,“殿下来的正好,快帮我把沈管家绑回去,他不愿意离开。”
陆明慎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他顿了顿,道:“既然沈管家不愿走,我也没办法强人所难。”
见陆明慎不答应,沈秋晚斜他一眼,气哼哼拂袖离去。
盛夏,太阳炽烤着大地,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叫人心烦意乱。沈秋晚坐在罗汉床上,她把书放在膝上,燥热的晚风透过窗棂缝隙吹到脸上。
庭院还是从前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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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的心,却一下空了。
离大军北上已过半月,沈秋晚还是不敢相信,沈念安真的离开了。而且半月以来,她没有收到四皇子或是沈念安的任何消息。
“郡主,郡主!是四皇子的信!”莲心咋咋呼呼从外面跑进来。
喜色爬上她的眉梢,她直起身子把手伸长接信:“快给我看看。”
甭管是四皇子还是沈念安,有消息总是好的。
沈秋晚拆开信,着急地读起来。这封信前面是四皇子这些日子在北狄的所见所闻,中间是他对沈秋晚的关心,后面则是说他得到了名贵的木材,正好可以为他们打一张婚床。
她一目十行,几欲没了读下去的耐心。待看到最后一行时,她心神一颤,目眦欲裂。
四皇子说,沈念安死了!
“莲心,这……真是四殿下来的信?”她不可置信看向丫鬟,手颤抖起来,薄薄信纸被她无意识地攥成一团。
莲心担忧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秋晚突然轻笑一声,眼底发涩,却没有落下一滴泪。如果这是他的选择,当初为什么要靠近她?她早就和他说过,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他偏偏就在意那个名分。
“郡主,您、您没事吧?”
她笑意不达眼底,周身气息更冷了些。她能有什么事?死的人是沈念安,她还好好活着。沈念安何德何能,让她难过。
“我没事,莲心,听说今日漱芳斋有月姑娘的戏?”
“是。”
“备轿。”
漱芳斋内,出乎意料地安静。
沈秋晚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问:“月姑娘呢?”
管事连忙赔着笑脸解释道:“郡主,月姑娘今个身子不适,在房中歇息,您看要不让白姑娘来,白姑娘古筝是一绝。”
她脸色沉下来,张口呵斥道:“怎么偏偏就这么巧,本郡主一来就歇下了。本郡主今天就要听月姑娘的琵琶,不听其他的。”
管事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他笑容僵硬,生怕继续得罪了这位祖宗。
沈秋晚心情本就不爽,这会更是不依不饶,对着管事发作起来。
清澈温润的男声在大厅中响起:“这位小姐消消火,这么热的天,别气坏了身子。”
一袭青衣、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随之出现她的视线中。
沈秋晚正在气头上,张嘴就要把这个不长眼的人一块骂一顿。但是在看清男子面容后,呼吸一窒,眼底划过一抹不可置信。
许久,她眼睛紧紧盯着那张酷似沈念安的脸,声音很轻很小,问道:“你是谁?”
魏流云抬眼看她,没有什么表情:“我叫魏流云,是漱芳斋的人。”
管事连忙上前拦住,用眼神示意魏流云别说了。
魏流云压根不看管事,自顾自继续说:“若是小姐今日想要听琵琶,不一定非要听月姑娘弹,我也……”
“你什么你,不得对郡主无礼!”管事实在看不下去,出言呵斥魏流云。
“郡主?”魏流云愣住,定定看向沈秋晚。
沈秋晚低声喃喃:“你不是他……”
18. 死讯
“郡主,魏公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无意冒犯,您先上楼喝茶,我去请月姑娘。”管事生怕惹怒沈秋晚,这时候也顾不得月姑娘身体不适。
沈秋晚抬起手,看着魏流云:“不必了,既然这位魏公子说他也会琵琶,那今天本郡主就先听听他的。”
管事如蒙大赦,点头哈腰把沈秋晚送上去。
她坐好以后,魏流云也抱着琵琶进来了。他坐在她对面,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弦间跳跃,弹奏出优美动听的音律。他眼眸低垂,面容清秀,全神贯注。
沈秋晚盯着他脸看,这个角度看,好像沈念安给她捏脚的模样。
她眼底划过一丝怀念。沈念安怎么可能死?沈念安怎么可以死?
一曲毕,魏流云抬眼,笑盈盈看向她:“郡主,怎么样?”
他脸上耀眼灿烂的笑,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如果把魏流云比作温暖的太阳,那沈念安就是清冷的月亮。
沈念安生性不爱笑,但常对她笑。他的笑总是淡淡的,如潺潺小溪般流淌在她心间。等她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积了一池。
魏流云只是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但两人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他终究不是他。
沈秋晚眸子暗了暗,哑声道:“好听。”
“那我再为郡主弹奏一首,郡主可有想听的曲吗?”魏流云眼眸闪闪,仿若有万千星辰。
沈秋晚摇摇头,又停下了,顿了顿:“你会春雪恨吗?”
魏流云疑惑看她一眼,迟疑点点头:“会。”
《春雪恨》是前朝亡国公主明映雪所作。亡国之后,她与侍卫四下流离,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后来被痴恋公主的新朝将军发现行踪,两人一死一疯。这首《春雪恨》是公主在侍卫死之前作下的最后一曲,之后公主就疯了。这首曲当年也被列为禁曲。
沈秋晚并不认为她与沈念安之前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若是她与沈念安两人只能活一个,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
但是她现在心里很难受,听不得欢快的曲子。魏流云的手指落在琵琶上,悲戚的音调充斥着整个厢房。
沈秋晚不由自主想起此前与沈念安相处过的日日夜夜,眼角微微湿润。
她也没多么喜欢他。
曲毕,魏流云抱着琵琶起身,走到她身前,微微低下身子,关切看着她。
安平郡主与太子退婚,是因为与四皇子两情相悦,这件事京城皆知。眼下见沈秋晚伤感,他自然以为他是担心远在边关的未婚夫。
他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郡主可是想起四殿下了?四殿下吉人天相,自能平安归来。”
沈秋晚眉头微微皱起,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四殿下?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偏偏是沈念安。他分明答应过要照顾好沈念安的。可是现在太子对她觊觎已久,眼下她能依靠的只有四皇子。
沈秋晚眼眸低垂,神色不明,轻轻“嗯”了一声。
“郡主还想听……”
“不听了,累了,明日再听。”沈秋晚冷冷说了句,随即转身离开。
夜明星稀,夏风炎炎。
长公主府,卧房床榻上,沈秋晚双眸紧闭、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
她又做梦了。
梦里,那人浑身鲜血坐着尸山血海中,抱着一具尸体仰天大笑。她往前走近几步,依旧看不清男人面容。她踮脚眺望,终于看清男人怀中女尸模样。
是她自己的脸!
七窍流血、死相惨烈。就算明知道是梦,她还能感受到那种痛苦,身体不受控制颤栗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她嘴唇翕动,泛白指尖将床单攥得皱巴巴。
她从梦中惊醒,兀得从床上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待情绪稍微平稳,她扭头看向门外,惊觉床边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宽大,严严实实挡住从窗棂透进来的零碎月光,阴影笼罩在她整个身躯上,沈秋晚心里咯噔一下。
屋内昏暗,她看不清这人面容,却又觉得似曾相识。她咽了咽喉咙,声音颤抖。
“沈念安?”她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黑暗中的男人没说话。
沈秋晚抬手搓了搓胳膊,抱着肩膀,她有点冷。她伸着脖子又靠近了些,背着光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可她觉得这就是沈念安。
她才没那么喜欢沈念安。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算是鬼魂也无所谓。
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轻声问:“你……是人还是鬼?”
陆明慎抿了抿嘴,心里沉闷难捱,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悉数被他咽入腹中。
沈念安,又是沈念安。就连沈念安的鬼魂她都不怕。他不知道自己连夜跑死六匹马,为了见她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大概是为了知道她有多么在乎沈念安吧。
噩梦惊醒,屋内昏暗,她朦胧间以为真是沈念安回来了。沈念安就是这样的,他不会说话,但是她回头的时候,他总会在。
她踮起脚,轻轻搂住男人。冰凉的气息,却格外让她心安。她把头靠在他胸前,轻声道:“别动,让我靠一会。”
陆明慎身子僵直,一动未动。
“沈念安,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死?他们都在骗我。”
“你是不是也后悔了,后悔去送死?沈念安,你就应该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沈念安,你是个骗子,我恨你……”沈秋晚声音越来越小,靠在他胸前睡了,泪水打湿了他身前衣襟。
陆明慎眼底漆黑一片,如同古井毫无波澜。他伸手拦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放回床上,为她掖好被子。
他蹲在床榻前,俯身贴在她耳边,盯着她侧脸微微出神。
无论是爱恨,她的感情都没给他陆明慎。有时候他真的很嫉妒大哥和沈念安,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就不能是他?她对他,似乎只有惧怕和厌恶。
陆明慎轻叹一口,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沈秋晚皱了皱眉,睡得并不安稳。
他低头轻吻她的唇角,眼底是浓烈眷恋。无论如何,这辈子她都是他的妻,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们会恩爱有加、白头偕老。陆明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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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黑暗中,仿佛不曾来过。
后半夜沈秋晚睡得依旧不安稳。天亮后,丫鬟服侍她洗漱更衣,她没胃口,早膳也没吃几口。
兰心在一旁着急,忍不住劝道:“郡主,您再用些吧。”
沈秋晚摇摇头:“我吃不下。”
莲心也跟着劝:“郡主可是为沈管家的事伤心?郡主,人死不能复生。”
“住口!我怎么可能会为他伤心?”沈秋晚咬牙道,她才不会为了一个骗子伤心。他死了就死了,天底下那么多人,她身边不缺人,她抬眼看向莲心,“去把魏公子请来。”
莲心连忙应下,疾步出去,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青色身影。
“见过安平郡主。”魏流云言笑晏晏。
沈秋晚看到那张与他相似的脸,第一反应是厌恶,可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她怕自己忘记沈念安的模样。
许久,她沉声道:“起来吧。”
“郡主今天想听什么曲?”魏流云抱着琵琶坐在她对面。
她想了想,说:“春雪恨。”
魏流云落在琵琶上的手指一顿,扯了扯嘴角:“是。”
伴着悲伤的曲调,沈秋晚竟又多吃了几口饭。接下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甚至后面沈秋晚也要听着春雪恨入眠。为了方便听曲,她干脆让魏流云直接住在长公主府客房。
又过半旬,大军凯旋归来。
“郡主,四殿下要回来了,您要不要去迎一下?”兰心忧心忡忡,毕竟这是未来姑爷,郡主就算不喜,好歹也要做做面子。
沈秋晚半靠在罗汉床上,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不去。”
她不想见他。如果当时四皇子把沈念安送回来,那他也不会死。
“郡主,毕竟是未来姑爷,您……”莲心也跟着劝。
沈秋晚抬起眼,把书重重摔到一旁:“我说了,我不想见他。就是他来,我也不见。”
见她发怒,两个丫鬟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侧过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庭院里枝繁叶茂的树,微微出神:“如果他来,你们就说我病了,不想见人。”
“是。郡主等会还要听琵琶吗?”
沈秋晚顿了顿,点头道:“听。”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出去了。
很快,沈秋晚房内又传出了悲戚的琵琶声,她半靠在罗汉床上,眯着眼听。
“殿下!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郡主病了,已经歇下了。”门外传来兰心焦急的声音。
紧接着,大门被人推开,陆明慎出现在门口,他周身肃杀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琵琶声戛然而止,魏流云手中的琵琶弦断了一根。
沈秋晚不悦地睁大眼,朝门口看去。在看清他的一瞬间,瞳孔皱缩。他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
她偏过头,不想看他。
陆明慎心底发冷,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低头盯着她侧脸。突然,温柔的笑容在他嘴角蔓延。
一声轻笑落在她耳边:“晚晚,听说你病了?”
19. 爱恨
沈秋晚垂眸,睫毛微微轻颤,嘴里含糊应了一声。
陆明慎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轻柔关切:“最近可有吃过什么药?太医看过没?”
她皱皱眉头,强忍着那股厌恶,瞟了他一眼:“我挺好的,殿下刚回来,还是快些进宫吧。”
他感受到她的厌恶,心口一缩,余光注意到一旁抱着琵琶的魏流云,在看清他容颜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又黯淡下来。
见他许久不出声,沈秋晚不悦赶人:“殿下,我乏了。”
他沉思了一会,张口道:“晚晚若是喜欢听曲,明日我把戏班子都请过来,好不好?”
“不用,人多了太烦。”
“那就请几个人来。”
“不要,我不喜欢。”
沈秋晚此话一落,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几道急促的呼吸声。明明是炎炎夏日,冰盆里的冰块早就都化了,可她还是感到一阵凉风袭来。
她抬眼看向陆明慎,只见他薄唇轻启:“那晚晚喜欢谁?”
他面上还维持着刚进来时的笑,但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有彻骨寒意。
沈秋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踌躇着迟迟未开口。但对方很显然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陆明慎坐在她身旁,眯着眼瞧了瞧魏流云,对沈秋晚说:“晚晚,这位公子有点眼熟,很像之前那位……沈管家吧?”
她神情一怔,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在生气还是害怕。
“没有照顾好沈管家,是我不好,可是晚晚把一个倌人就这样领入府里,是不是也不是太好?”陆明慎眼神幽深。
她还未曾责怪他,他竟先来质问她。沈秋晚眼底当即就染了些怒意,沉声道:“殿下,这里是长公主府。”
别说他们现在还未成亲,就算是成亲了又如何。她现在只想听个曲而已,更别提她从前还有更大胆的想法。
单是看她脸色,陆明慎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顿时气笑了:“那抱歉。”
“嗯,殿下请回吧。”沈秋晚头也不抬,站起身绕过陆明慎,走到魏流云身前。
她轻抚断掉的琵琶弦,眉眼间泛起淡淡愁绪,顿了顿,出声道:“既然弦断了,就扔了。兰心,去把府里那把琵琶拿来给魏公子。”
“魏公子?你们很熟吗?”陆明慎挑挑眉,走到魏流云身前。
他身形高大,将魏流云瘦削的身体几乎全部笼罩住。魏流云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下,颤颤巍巍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在下只是近来为郡主弹奏琵琶。”
“每日都弹?”
“嗯。”
陆明慎眼神越发幽暗,他瞟了魏流云一眼,扬扬下巴:“你先下去。”
魏流云大气不敢喘一下,得了命后,抱着琵琶小步快速离去。屋内只剩下沈秋晚与陆明慎二人。
许久沉默过后,陆明慎向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到沈秋晚面前:“晚晚,这是床的花样图纸,你看看喜欢吗?”
沈秋晚别过头不理他。她现在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沈念安。
陆明慎弯弯唇角,盯着她的头顶:“晚晚,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心善,念着沈管家对你的恩情,等回头我们一起给沈管家和他的妻子,立一个衣冠冢好不好?”
“他的妻子?什么意思?”
她兀得回过身来,满眼惊愕看向陆明慎。沈念安什么时候有个妻子了。
陆明慎顿了顿,脸上笑容加深:“在北狄,他与一个姑娘结为夫妻,可惜他们不幸离世,尸骨无存。”
“这不可能!”沈秋晚声音徒然增大。
她不信。
沈念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与旁人结为夫妻,明明他说过在他心里,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明明他那么喜欢她,明明他们那么亲密无间……
“怎么不可能?”他轻笑一声,用手轻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为他们二人见证的,千真万确。”
他就是要抹黑“沈念安”,让这个人彻底烂透。既然当初他用沈念安走进了她的心,那现在他也能让沈念安从她心里出来。
沈秋晚头脑有些晕眩,死死咬牙道:“你不要再骗我,沈念安不是这样的人。”
陆明慎眼眸低垂,在她耳边轻声道:“晚晚真的了解这个人吗?他来路不明,又那么巧救了你,只怕是别有用心,如今死了也好。”
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她该信他的。
她咽了咽喉咙,口中发干,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心里清楚,四皇子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而且四皇子也没有必要骗她。至于她和沈念安之间的事情,也只有她和沈念安才知道。
“晚晚。”他搂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臂紧了紧,“我答应你,等明日我们好好安葬沈管家夫妇,好吗?”
沈秋晚头脑发涨,太阳穴一阵一阵疼痛,现在她根本听不清陆明慎在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陆明慎心情大好,唇角弧度更大了些,他盯着她的侧脸,强忍住想要亲她一口的冲动。
“晚晚,那我先进宫了。”说罢,陆明慎如同一阵风,从房内奔走离去。
沈秋晚毫不在意,她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笔尖淡淡墨香气味稀薄,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这支笔了。
她微微出神,眼前浮现出沈念安清秀的脸庞。莫名的情绪缓缓流淌在心间。
她以为自己是喜欢太子的。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不是爱。前世,太子后院隔三差五就添新人,可她从未产生过妒意。原来不是她大度,是她不爱。她对太子更多的是讨好。
可面对沈念安时,却截然相反。沈秋晚眼角微微湿润,想起他的好来。
在沈念安面前,她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做自己。她一直以为他临走前的那封信都是气话,可他真走了、死了。也许直到生命尽头,她也不会再见她一面。
她把脸轻轻贴在笔尖,仿佛那里还有沈念安指尖的温度。他是她寥寥无几感情的寄托。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沈念安……”
她仅剩不多的一点爱给了他,可他却背叛了她。她该恨他的,可她恨不起来。
沈秋晚攥紧毛笔的那只手指尖泛白,略微颤抖,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小心翼翼把毛笔放了进去,连带着她对沈念安最后一丝眷恋。
翌日清晨。
沈秋晚正在用早膳,莲心从外面拨开门帘,走进来福了福身:“郡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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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来了。”
她挑挑眉,眼底疑惑看了莲心一眼:“叫他等会。”
用完早膳后,沈秋晚才不慌不忙过去。陆明慎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面上却毫无愠色。
见她来,陆明慎站起身,面带得体微笑:“晚晚,我已在城郊选了一块墓地,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安葬他们。”
“嗯?”沈秋晚歪了歪头,看着他。他在说什么?安葬谁?
陆明慎解释:“昨日我同你说过,我们今日去安葬沈氏夫妇,虽然他们尸骨无存,但立个衣冠冢仪表追思,总是可以的。”
她眉头微微皱起,回忆起昨日他们两人说过的话。他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可能她没听清楚。
沈秋晚不想去。
安葬沈念安可以,安葬他那莫须有的妻子,她不想。她不信沈念安是这样一个轻率的人。
见她走神,一旁陆明慎出声道:“晚晚,我们走吧?”
沈秋晚堪堪回神。她顿了顿,问他:“你都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沉思片刻,抬眼看他:“那咱们走吧。”
她跟着陆明慎出了门,马车早已在门口准备好了。她与陆明慎同乘一辆马车去往京郊。这段路她走了许多回,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坎坷漫长。
这一路上,沈念安的音容笑貌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
她总感觉他没有死,他还在她身边。犹豫半天,她还是看向身旁陆明慎:“殿下,他……真的死了吗?”
陆明慎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她心又往下沉了沉,继续问:“他真娶妻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才多久,他怎么就这般轻易娶妻了?”
他盯着她脸仔细瞧了一会,眼底似是蒙上了一层寒霜,她真的很在意沈念安。
他反问道:“晚晚似乎很关心沈管家的私事?”
沈秋晚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只是好奇罢了。”
陆明慎轻笑一声,心平气和娓娓道来:“沈管家杀敌勇猛,总是冲在前面,有一次中了埋伏,被当地一个女子所救,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沈管家就娶了那女子。”
她眼眸低垂,许久才又继续问:“那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尸骨都没有带回来?”
如果是失踪,那沈念安会不会并没有死。他只是偷偷躲起来了。就算他背叛了她,可她还是私心想要他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陆明慎看穿他的心思,他不会给她留一丝希望,她不可以再对沈念安有任何念想。
“那女子误入狼群,沈管家为了救她,陪她死了。两人葬身狼口,皆是尸骨无存。”
这句话宛若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久久不能回神。沈念安竟然为了别人殉情。
马车停在一片花海中,下了马车,陆明慎指了指前方,说道:“到了,晚晚,我们就把他们葬在这里吧。”
沈秋晚抬起头,盯着那片花海,咬牙切齿道:“不许把他们葬在一起。”
沈念安是个骗子,她恨他,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他的命给了别人,那他的魂就不能再给别人。
陆明慎脸色骤然暗下来,他看了沈秋晚许久,才道:“晚晚,为什么?”
20. 安葬
沈秋晚沉思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陆明慎却步步紧逼,声音越发温柔:“晚晚,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不喜欢沈管家和旁人葬在一起吗?”
她强咽下那个“对”字,用余光扫见陆明慎脸上的笑容,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他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待情绪平稳后,她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刚刚是我冲动了,既然沈管家生前肯为这名女子付出性命,想必死后也是愿意葬于一处。”
“晚晚能这样想。”陆明慎顿了顿,眼眸闪烁,“甚好。”
侍从将另一辆马车上准备好的墓碑搬下来。沈秋晚与陆明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为两人立好衣冠冢。
“沈念安之妻……”沈秋晚看着墓碑上的字,迟疑了会,继续往下念,“春枣之墓?”
她扭头看陆明慎:“春枣,她叫春枣?”
陆明慎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他要让她对沈念安彻底死心,但是沈念安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就算是杜撰一个女人与之合葬,他也不想随随便便。
沈念安,念的是安平郡主。春枣,是秋晚。无论身份、生死,他们总要在一起的。
沈秋晚没再说话,静静看着那两块挨着一起的墓。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沈念安墓前。
许久,她蹲了下去,伸手捧了一抔土,轻轻洒在上面,眼底似有晶莹闪烁。
她仰头看天,把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明明只是衣冠冢,明明葬的是沈念安,可她的心却空了一块,仿佛也随着沈念安被一同埋葬于地下。
她是怪沈念安,也恨沈念安。可她更怪自己。如果当初她能再坚持一点点,是不是沈念安就不会死?只是她竟然有些嫉妒那个叫春枣的姑娘。
沈秋晚缓缓站起身,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声音略微沙哑:“回去吧。”
罢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
“晚晚,不要伤心了,有春枣姑娘相伴,沈管家在下面也不会孤单。”陆明慎弯弯唇角,走到她身侧,还不忘继续给沈念安上眼药。
此话一出,她脸色果然冷了些。陆明慎眯了眯眼:“晚晚,这附近就是护国寺,我们进去拜拜吧。”
护国寺,又是护国寺。她顿了顿,沉声道:“好。”
护国寺。
沈秋晚跪在高大威严的神相前,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只要她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除此之外,一切过往不过是过眼云烟。
陆明慎盯着她背影微微出神,眼神晦暗不明。她现在在想什么,是在想大哥、沈念安,还是……他呢?
待她站起身后,他没忍住凑到她身旁,问道:“晚晚,刚刚求了什么?”
她抬眼看他一会,云淡风轻道:“平平安安。”
陆明慎眼底划过一抹疑惑,只是平平安安这么简单吗?她看出他的疑惑,面上微微笑了笑,解释:“世事无常,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运。”
他眼底疑惑散了些,点点头:“平安,安平。”
大殿内,两人并肩站立,一人站在阳光照到的地方,一人站在阴影里。他们即将会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却又背负各自的秘密,无法交心。
阴影中,陆明慎偏过头,小心又贪婪打量着她的侧脸。
阳光透过大门洒落,泛黄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为她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温度和生机。他每一天都很感谢上天恩赐,让她能再一次鲜活的站在他面前。
他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低声唤道:“晚晚……”
“嗯?”她转过脸,疑惑眨了眨眼。
他眉眼弯弯,唇角微扬,不再出声,却在心底默默说:我爱你。
“走吧,送你回家。”
“好。”
四皇子凯旋归来,帝心大悦,不吝封赏,他一时间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存在。
大臣、世家对其青睐有加,用尽手段拉拢。各色美人接二连三被送入四皇子府中,但最终都被原封不动又送了出来。
对此,四皇子只说了一句:“此生只有安平郡主一妻。”
朝堂内外皆是哗然一片。大周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寻常富裕人家都会有几个妾,四皇子作为皇嗣,后院多些美人才是正常。
这话当然很快传入皇帝耳中。
当福公公和他汇报时,他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半晌才沉声道:“看来老四可为晚儿良人。你再去长公主府添些妆。”
福公公领命去了长公主府。
福公公满脸慈爱地看沈秋晚:“郡主,这是陛下让奴婢送过来的。四殿下对您是真好,等您与四殿下大婚,也能了却陛下的一桩心事。”
看着满院的箱子,她挑挑眉头:“多谢福公公,舅舅的心意,晚儿感激不尽。”
福公公继续感叹:“一生一世一双人,怪不得您当初不选太子殿下,而是选了四殿下。”
沈秋晚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挂着得体礼貌的微笑,但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
她才不信。
人一生几十载,怎么可能只爱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沈秋晚想起她娘和她爹了。
因为她娘是长公主,所以她爹这辈子才只有她娘一个女人。如果她娘只是寻常官家小姐,她爹就算再爱他娘,后院也会有一两个侍妾。
所谓夫为妻纲,不过是君为臣纲的另一种形式。如果女人是处于上位的那个,那她便理所当然可以成为那个“夫”。所以她喜欢沈念安,也许并不是完全喜欢沈念安。
“兰心,送送福公公。”她客气笑道。
兰心抓了把金瓜子,笑吟吟地塞到福公公手心,把人眉开眼笑送出去。
沈秋晚找出那件嫁衣,站在铜镜前,往身上比量了下。
感觉这衣服没之前好看了,她眸子暗了暗,随手把嫁衣放到一边,又坐到铜镜前,打开梳妆盒在里面挑拣寻找起来。
她随手拿了一支金钗,开始挽发,半天下来什么发髻都没梳成,反而把头发弄得乱糟糟。
“奴婢见过殿下。”
门口莲心的声音,吸引了沈秋晚的注意。她抬眼朝门口看去,眼底微微惊讶:“你几时来的?”
陆明慎微微颔首,道:“刚来有一会了,见你在忙,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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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打扰。”
沈秋晚看着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后,他扫了眼院子里的箱子,主动挑起话头:“院子里这些都是宫里送来的吗?”
沈秋晚点点头:“舅舅让福公公送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样子父皇很满意我们这桩婚事。”
“嗯。”
“那……晚晚呢?”陆明慎顿了顿,“也满意我们这桩婚事吗?”
“嗯,满意。”她语气淡淡,一听就是在敷衍。
但听她这样说,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他很满意,真的很满意。很快他们就要成亲了,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夫妻,生同眠死同衾,单是想想就很幸福。
“晚晚,你放心,我不会纳妾,他们送来的人我都送回去了。”陆明慎看她,眼睛亮亮的,等待夸奖。
沈秋晚歪了歪头,疑惑看他:“为什么不纳?”
这个问题她是真没想明白。男人都爱三妻四妾,怎么偏偏就他是个例外?她又想起前世,她对他以身相诱,可他却坐怀不乱。她生得极美,他也很喜欢她,那都能忍住。只能说明……
他有隐疾!
沈秋晚一个激灵,看向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和兴奋,自以为捏到了他的痛处。
陆明慎被她眼神盯得后背一凉,还是认真解释:“晚晚,我只心悦你一人。”
她懂,她都懂。她点点头,一脸凝重道:“我知道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道:“那晚晚想让我纳妾吗?”
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不想。”
她早该想到,前世到她死,四皇子后院可都是干干净净,别说是正妃侧妃,就连一个侍妾也不曾有过。而且也没听说他有断袖之癖,看来就是单纯的不中用。
陆明慎还是感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瞥见沈秋晚凌乱的发髻,头上随手别着的金钗,忍住想要给她梳头的冲动:“晚晚,你头发有些乱了。”
沈秋晚笑笑:“无妨,等下我叫丫鬟给我梳。”
陆明慎:“对了,晚晚,这个给你。”
说完,他手从怀中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块叠好的帕子,他小心翼翼打开帕子,把里面镯子捧到她面前。
看着这只通透的玉镯,沈秋晚脸色终于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她喜欢绫罗绸缎,也喜欢珠宝首饰,尤其是价值连城的。
“送我的?”她边笑着,边把镯子戴到了手腕上。
她手腕本就纤细白皙,戴上玉镯后,更显白嫩。她抬抬手,让阳光穿过玉镯。
“谢谢。”她语气真诚,看样子极喜欢这只镯子。
陆明慎嘴角弧度加深:“晚晚喜欢就好。”
他以后会送她很多很多,他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晚晚。
等以后他夺了那个位置,他要让晚晚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要让她与他,在史书上齐名。他要让世人,都知道他是晚晚的丈夫。
“郡主,魏、魏公子病倒了,您可要去看看?”屋外传来一道声音,接着一个小丫鬟就跑了进来。
21. 缓和
沈秋晚脸色徒然阴下来,冷冷扫了丫鬟一眼。屋内瞬间寂静下来,只有丫鬟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她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抬眼望去,恰好对上陆明慎似笑非笑的双眸。
“晚晚,怎么不去看看?”他倒是忘了,那个会弹琵琶的小白脸竟然还住在长公主府。
沈秋晚扯扯嘴角,朝跪在地上的丫鬟努努嘴:“病了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是、是,郡主,奴婢这就去为魏公子请大夫。”丫鬟点头哈腰,连忙同手同脚朝门外走去。
“等等。”丫鬟的脚刚迈过门槛,陆明慎突然出声,他偏过头看沈秋晚,“我们一起去看看魏公子。”
沈秋晚脸色僵了僵:“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平时听曲归听曲,闹到正牌丈夫面前,她还是有些紧张不适的。而且四皇子脾气古怪,这一看,还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事。
陆明慎淡淡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他日日来为晚晚弹奏琵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下病了,我们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秋晚不好再拒绝。索性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和魏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若是哪日四皇子要计较她与沈念安之间,那她或许会慌张一下。
她竟又想起那个人了。沈秋晚自嘲一笑:“殿下所言甚是,咱们走吧。”
长公主府客房内。
魏流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间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他眼神亮了亮,一只手半撑起身子,朝门口张望。
“郡主您真来——”
魏流云的话还未说完,后面的字就被他悉数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
“见、见过四殿下,见过郡主……”魏流云气势弱下来,怯懦看了一眼后,规规矩矩坐起身打算下床行礼。
“魏公子免礼,躺着说话。”陆明慎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魏流云脸色一僵,低垂着头没说话。
沈秋晚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别过脸轻咳了声:“魏公子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病了?可曾请过大夫?”
魏流云看了眼陆明慎,飞速低下头回道:“不小心受凉了,还未请大夫看过。”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一声嗤笑:“这么热的天能受凉,魏公子果真不是一般人。”
“殿、殿下,许是因为昨日在下洗了凉水澡,才会受凉……”魏流云背后一凉,磕磕绊绊解释。
“既然魏公子没有什么大碍,等会大夫来了好好瞧瞧就可以了。”沈秋晚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刺挠,只想着快点逃离此地。
她扭头看陆明慎:“殿下,咱们走吧。别在这里打扰魏公子休息了。”
陆明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魏公子病了,今日就不能给晚晚弹曲了,不如我们去漱芳斋听?”
有完没完,就非要听。沈秋晚皱皱眉,失了耐心,烦躁道:“不了,殿下你我婚期在即,近来还是多准备准备我们的婚事,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
听她这样说,陆明慎挑挑眉,眼神亮了不少。
“那好吧。”他故作勉强状,但语调却是上扬。就算晚晚是装作对他们的婚事上心,也没关系。只要晚晚肯为他花心思就好。
婚期在即,皇帝又召沈秋晚入宫。
皇帝慈爱看她:“晚儿,虽说你嫁给老四之后,就是朕的儿媳,但朕永远是你的舅舅,你的娘家人,如果老四敢对你不好,你只管找舅舅做主。”
沈秋晚笑着谢过。
皇帝又说:“太子、老二、老三也都是你的表兄,妹妹出嫁,需要兄长背出去,晚儿想让你哪位表兄来?”
她深思片刻。
她那几次对她欲图不轨的太子前夫就免了。二皇子这会儿估计还躺在女人堆里,若是找他?估计接亲那天她身上得沾满各种香粉味儿。思来想去,也只有老实的三皇子可以选了。
于是,沈秋晚看向皇帝:“舅舅,我想让三表兄背我。”
“哦?”皇帝挑挑眉,“朕记得你从前最喜欢你大表兄,怎么没选他?”
她嘴角抽了抽,解释道:“毕竟我和大表兄有过婚约,再让他来背我,图留人话柄。”
皇帝呵呵一笑:“晚儿想的周全。不过朕还是想要明礼来。”
就算她不能嫁给一国储君,由一国储君背着出嫁,也总能多添几分荣彩。他舍不得委屈长姐的女儿一点。
沈秋晚撇撇嘴,没说话。既然他都想好了,还问她干什么。
皇帝看出她的小情绪,继续问:“晚儿还是想要老三来?”
她点点头。心里忍不住埋怨皇帝,要是多生几个儿子,有个老五、老六,她现在也不用这么为难。
“行,听你的。”皇帝微笑回应。天大地大,长姐最大。
“父皇,晚晚表妹?”太子陆明礼不知是何时来的,沈秋晚扭过头就看到他站在门口,一袭白衣,气质矜贵,宛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沈秋晚见他来,面无表情。皇帝则是微微颔首:“明礼,你怎么来了?”
“父皇,听说晚晚表妹要出嫁了,我想问问有没有荣幸能做那个背她出嫁的人。”陆明礼脸上挂着得体微笑,看向沈秋晚眼神却阴恻恻。
沈秋晚只觉背后一阵阴风飘过,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皇帝:“有老三了。”
“三弟?”陆明礼挑挑眉头,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三弟哪有我好。”
皇帝心直口快道:“好了,知道你心疼晚儿,但这事就这么定了。晚儿不仅是你的表妹,也是老三的表妹。你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多给你表妹添些妆。”
“父皇所言极是。”
离开宫殿后,陆明礼挡住了沈秋晚的去路。
沈秋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抬脚绕开他继续走。陆明礼却不依不饶,她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堵。
她无奈停下脚步,看着他道:“太子殿下有话直说。”
“晚晚,上次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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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可要想好,你真想嫁给四弟吗?”陆明礼心有不甘。
“这是我的事。”她不耐地皱起眉头。
“你的事?”陆明礼放慢语速,朝她靠近一步,“不就是我的事吗?晚晚……”
看她本能往后退了一步的动作,陆明礼脸色黑了黑。自从退亲以后,她对他就变了,她以前可是很喜欢他的。
他沉声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等哪日成了寡妇可……”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陆明礼:“大哥是在说我活不长了吗?”
陆明慎一袭暗紫蟒袍,从小路上不慌不忙走到沈秋晚身前,正好挡住陆明礼的视线。他微微俯看陆明礼,眼底一片冰冷。
陆明礼脊背发凉,尬笑道:“四弟听错了。”
陆明慎:“哦。”
“我和表妹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表妹好,希望你们能够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陆明礼咬咬牙。
他皮笑肉不笑回道:“那就多谢大哥祝福,我和晚晚还要忙,先走了。”
说罢,陆明慎拉着她的手,绕过陆明礼就朝外面走去。沈秋晚任由他拉着,没有甩开。
等到了马车前,沈秋晚转过身看他:“殿下要出宫吗?”
见他点头,她犹豫了下,张口道:“一起走吗?”
“一起。”陆明慎笑着坐到她身旁,规规矩矩。
车轮滚滚驶出宫门,扬起淡淡尘土。透过窗帘缝隙吹进来的风有些热,轻抚过她脸庞,她心底却是一片平静。
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的侧脸。
很快他们就要成亲了。也许轰轰烈烈的感情注定不属于她,前世的陆明礼、今生的沈念安,她的心已经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重新爱一个人。
相敬如宾,也能够白头偕老。
可想起那个人,她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悸动:“阿慎……”
陆明慎心尖微颤,眼底满是不可思议:“晚晚?”
她要真心实意和他过日子了吗?他一阵激动,整个人内心火热起来。
“要是有机会,你带我去北边走走吧。”
四四方方的天地,已经困住了她的一生。她想出去,看看大周的最北边是什么样子,也想知道那片埋葬沈念安尸骨的地方,究竟是怎样光景。
陆明慎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她在想沈念安。
就算沈念安死了,另娶他人,可她还念着她。而这个人,还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他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许久过去,马车都快到长公主府门前了,陆明慎才低声道:“好。”
就算活人争不过死人,一个死人也绝不可能再来同活人争。只要这辈子陪在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他就好。
得到答复,沈秋晚满意笑笑:“多谢。”
“晚晚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殿下快请回吧。”她笑吟吟打断她,转身向府中走去。直到他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恋恋不舍离去。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安平郡主与四皇子大婚这日。
22. 大婚
此时正是秋意浓。门前长街上,梧桐金黄散落一地;长公主府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内外皆是一片喜意祥和,铜镜中倒影出沈秋晚的模样。她身着大红嫁衣,金玉珠翠点缀着头上凤冠。
虽说这辈子嫁的是皇子而非太子,但这场婚事的奢华比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秋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抿抿唇。
“郡主真美,若是叫姑爷见了您这副模样,定会看痴了去。”莲心站在她身后,忍不住感叹了句。
她突然想到那人也曾见她穿过这身嫁衣,满眼惊艳,痴痴望着她。可惜他已经不在了,这样好的日子他却不能陪她,沈秋晚心里某处仿佛空了一块。
明明这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婚事,可现在她却无半分喜悦,只觉味同嚼蜡。
“郡、郡主表妹。”
三皇子陆明诚突然出现,沈秋晚堪堪回神,她礼貌笑笑:“三表兄。”
陆明诚眼底惊艳之色闪过,瞥她一眼后又飞速低下头,绯红爬上了他白皙的脸颊,他低声道:“表妹,你真好看。”
再好看又如何,到底不能事事如意顺心,一想到这里沈秋晚口中发干,她客气又疏离“嗯”了一声。
陆明诚不觉尴尬,他脸上比平日多了几分真挚的笑:“表妹,我、我好高兴,你让我来背你出门。我原、原本以为会是……”
他突然想起从前沈秋晚与太子在宫中的不快,立马噤了声,不再说后面的话,只是改口道:“表妹,四、四弟人很好,他只、只是面上看着冷,你嫁给他,他会待你好的。”
他不敢直视沈秋晚,只是偷偷摸摸瞟几眼铜镜中的美人,便已感到心满意足。
大哥贵为储君,皇后又是他母妃旧主,他本不该乱想。可无论他怎么想,他大哥都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是无能、懦弱,他也瞧不起自己。可他更瞧不起大哥那种凭借权势,欺辱女子的男人。他深知自己护不住她,只愿四弟能给她幸福。
“但愿吧。”她望向窗上的大红喜字,弯起唇角,眼底是淡淡愁绪。
“表、表妹,吉时已到,我们该走了。”陆明诚垂眸,走到门口蹲下身子。
兰心红着双眼为她盖好红盖头。她的郡主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沈秋晚眼前被红色遮住,她低下眼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她扶着丫鬟走到门口,趴到陆明诚后背上。她的三表兄原来这么瘦,背也是这么单薄。
耳边簌簌风声吹过,沈秋晚思绪也随风飘走。
她先是想到那场大雨,她趴在沈念安的背上。沈念安的背又厚又宽,令人倍感踏实安稳。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把自己给摔下去。
搭在陆明诚脖颈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她感受到身下人身子微微颤抖了下。
她的思绪又飘到前世。前世,她也是在长公主府出嫁,当时是谁背她出嫁的?红盖头下,沈秋晚眉毛都快皱到一起,她冥思苦想,脑海里终于有了些印象。
是陆明慎。前世背她出嫁的,是今生她嫁的人。
她心底一片坦然。从前种种,到此为止。对不起、对得起,又如何?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的日子,就都是崭新的。
花轿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停下。她伸手去寻丫鬟,打算扶着丫鬟下轿,却意外搭上一只宽厚粗糙的大手。
“别怕,是我。”
陆明慎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秋晚心下安稳不少,却又忍不住疑惑。
下一刻,陆明慎用行动回答了她。
沈秋晚腰间一沉,双脚悬空,身体瞬间失去重心,惊慌之下她本能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她把头贴在他宽厚的胸膛前,耳边回荡的却是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她抿抿嘴,没吭声,乖巧地靠在他身上。
陆明慎唇角微微上扬,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今日他终于如愿娶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他紧紧抱着怀中娇小的身躯,一步一步稳稳走入皇子府。
府内,帝后高坐。皇室宗亲位居他们下方。
福公公高声道:“新人到——”
进入正厅,沈秋晚就被放了下来,两人手牵着手,走到中央。
“一拜天地——”
陆明慎指尖微微颤抖,沈秋晚内心毫无波澜。
“二拜高堂——”
皇室宗亲看着皇帝身旁的长公主牌位,面色各异。
“夫妻对拜,百年恩爱。”
沈秋晚微微弯腰拜了拜,远没有前两拜幅度大。陆明慎却是深深弯下了腰,头很低,面上极尽虔诚。
礼成,沈秋晚被送入洞房。
外面天色渐暗,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兰心,给我把头上这些拆下来,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了。”
兰心见她掀开红盖头,犹犹豫豫阻拦:“郡主,按照规矩盖头应该由姑爷来掀。”
她不耐皱皱眉,一把揭下盖头。
兰心深知她脾性,不再劝说,帮她拆了凤冠。莲心变花样般从背后掏出一盒子点心,捧到她跟前。
沈秋晚嗅到牛乳糕的味道,眉眼柔和几分,对丫鬟们也和颜悦色起来:“这么晚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是。”兰心、莲心齐声道,知趣地不打扰郡主与四皇子的洞房花烛夜。
沈秋晚站起身,打量起屋内陈设。
走了一圈,她又坐回床上,手指拂过身下床榻,挑了挑眉。这床上的雕花看出来是真用心,估计是四皇子自知身体有恙,对她的补偿。
她抿抿嘴,心里熨帖不少。
又坐了会,上下眼皮都快阖到一块去,她困得不行。伸手褪去外衣,盖了一床被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
还好他不行,可以免掉洞房。她也不必费尽心机伪造一场初夜的落红。
明月高悬,夜色深深。
新房内,床头龙凤喜烛光影摇曳,为红色纱幔增添了几分暖意。床榻之上,是酣然入睡的新娘。
陆明慎满心欢喜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弯弯唇,宠溺看向纱幔内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近,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瞥了眼快要燃尽的喜烛,他心底一片自责。都怪他不好,这么晚才回来。让她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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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久到都睡着。
他褪去外衣,躺到她身旁,身上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
察觉到她的抖动,他眼神暗了暗,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把鼻尖贴在她的脸侧。
她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垂,潮红瞬间爬上他的脸颊。他喉结翻滚了几下,身体也变得滚烫,搂着她腰的手指颤了颤,停在原处未动。
陆明慎闭上双眼,压下其中欲色,静静感受她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
那种快乐的事情,在他还是沈念安时,他们做过很多次。他清楚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感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今夜,虽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但他却不急这一时。这辈子很长,他们还有大把时光。他会以丈夫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一夜好梦,两人皆睡得安稳。
天色大亮,沈秋晚在陆明慎怀中幽幽醒来。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她眨眨眼,声音略微沙哑:“殿下?”
“晚晚。”
陆明慎缓缓睁开眼,低头看着她笑。手臂处传来的阵阵酸痛,让他无比清晰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又垂下眸扫了眼身上完好的里衣,弯弯唇。
看来她猜对了,搂着她睡了一整夜,什么都没做,果然是不行。丈夫不行,后院就不会有那些莺莺燕燕,她也能省心不少。唯一麻烦的就是子嗣。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虽体弱,上辈子也怀过一个孩子,这说明她能生。若是真需要孩子了,等她调养好身体,自个也能生,并非事事都需要四皇子参与。
“殿下,时候不早,咱们该进宫去了。”沈秋晚抬眼看了眼窗棂,对他说。
陆明慎轻轻“嗯”了声,抽出胳膊,从床上起身,刚想伺候她洗漱,就听她把丫鬟唤进来。他眼神暗了暗,想起她对沈念安的亲近,心下决定要尽快圆房。
这段早膳,陆明慎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伺候沈秋晚的冲动。
今日沈秋晚心情尚可,不好不坏,吃得不多不少。待用过早膳后,两人乘马车进宫。
坤宁宫门前。陆明慎突然牵起沈秋晚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沈秋晚疑惑看他一眼,随后了然笑笑。她都懂。
宫殿内,皇帝、皇后,还有陆明慎的生母德妃都在。见他们两人手挽手,如此亲密,脸上皆是不约而同露出了欣慰的笑。
皇帝一脸慈爱:“晚儿,若是明慎哪日对你不好,你只管来找朕,朕绝对会替你教训这小子。”
皇后也跟着附和:“晚儿,若是你皇舅舅在忙,你找本宫或是德妃,也都是一样的。”
德妃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
沈秋晚挨着谢过三人。几人又聊了一会,皇帝有事找陆明慎,两人便去养心殿谈了。坤宁宫内只剩下皇后、德妃与沈秋晚三人。
宫殿内先是一阵沉默,皇后、德妃谁也没开口说话。
许久,德妃皮笑肉不笑看沈秋晚,道:“安平郡主,明慎虽然说过此生只你一人,但本宫希望你明白,有些话听听就好。”
23. 勾引
沈秋晚冷冷看她一眼,成亲第二天就来和她摆谱,不愧是宠妃,嚣张跋扈惯了。对比之下,德妃身旁的皇后,倒是显得更和蔼了些。
她冷笑地往德妃身后瞥去:“娘娘所言甚是,我瞧娘娘身边的红梅姑姑就很不错。”
红梅,是德妃的大宫女,年三十,尚未婚配。
她是叶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兄妹全都在叶家。脑海中浮现出四皇子高大威武的身影,红梅脸上一红,羞涩低下头。若是能同皇子在一块,哪怕是妾,她也乐意至极。
德妃脸色瞬间沉下来,想要发作却又不得不极力克制,皮笑肉不笑道:“红梅年纪大了,怕是不能开枝散叶。”
红梅嘴角一下垂了下来。她身体这么好,怎么就不能生。可她不敢反驳主子的话。
“无碍,红梅姑姑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多个人照顾殿下起居也是好的。娘娘作为殿下生身之母,应该比我更关心他才对。”
沈秋晚脸上笑意加深。前世德妃也没少坑她这个儿子,红梅作为她的左膀右臂,没少助纣为虐。
“德妃,晚儿说的也没错。”皇后眯着眼笑。
德妃脸色铁青,本来她想敲打敲打这个儿媳,没想到被她摆了一道。
皇后眼底得意,继续道:“既然德妃你没有意见,本宫就做主,把红梅送到四皇子府去。”
德妃她转了转眼珠,想到把红梅安插到儿子身边,也能对其多些掌控,脸色微缓,没有再拒绝。
她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此事。
皇后:“晚儿,你的心本宫都知道,本宫也不会委屈了你,红梅过去就是伺候你们小两口的。至于名分……你们新婚燕尔,眼下自是不好给红梅名分,就先让她这样过去伺候着,等过个一年半载,你自己做主给她抬个侍妾即可。”
她顿了顿,又扭头看向德妃身后,假惺惺问道:“红梅,你可有意见?”
红梅怯怯看德妃一眼,回道:“奴婢全凭娘娘做主。”
几人又聊了会,沈秋晚见时候不早,带上红梅准备出宫回府。
陆明慎早已在马车上等候她多时,见红梅跟在她身后,他疑惑挑挑眉:“晚晚,红梅姑姑怎么跟来了?”
红梅瞟他一眼,羞涩低下头,双颊通红。
“回去说。”沈秋晚想了想,新婚燕尔,就算这人不行,也没必要这么早就把人往外推,毕竟是皇子,也是要面子的。
她主动挽住他的手,扭头对红梅努努嘴:“红梅姑姑,你坐后面那辆。”
手臂处温暖柔软的触感,令陆明慎心头一热,看向她的眼底柔和下来。至于红梅,估计又是他那好母妃的安排。
回到四皇子府,沈秋晚下马车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丫鬟给她备水沐浴。奔波一整天,腰酸背痛的,她今晚得好好休息休息。
听到她要沐浴,陆明慎眼神暗了暗,被衣领遮挡住的喉结翻滚了几下,声音沙哑:“晚晚……”
“嗯?殿下也要沐浴吗?”她疑惑看他一眼,扭头冲另外几个侍从吩咐,“你们也去给殿下备水,累了一天是得好好洗洗。”
做完这一切,她回过身,正好对上陆明慎亮亮的双眸。
她挑挑眉,以为他是感动她的贴心,眼梢处更是流露出几分满意。
“晚晚……”他的声音更浑厚了些。
其实,他想和她一起沐浴。许久,在她注视下,他弯弯唇,说出后半句话:“多谢。”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空荡荡的心脏被填满。每当他以为已经很幸福时,现实会更幸福,他本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沈秋晚走到浴房门口,注意到跟了她一路的红梅。她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红梅。
“红梅姑姑。”她疏离笑笑,语气清淡,“先去歇着吧,过段时日会安排你来伺候。”
红梅老脸一红,低下头搪塞道:“郡、郡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想来伺候您。”
她轻笑一声,眼神直白从红梅脸上扫过。
当初她在宫内,没要德妃另一个大宫女绿柳,就是因为她早看出来红梅和德妃并不是完全一条心。同为三十岁,绿柳清心寡欲,红梅躁动难耐。德妃不许大宫女出嫁,红梅心中自是积累了不少怨气。
沈秋晚看破不点破,勾勾唇:“红梅姑姑有心,那本郡主也不好再拂了你的意,进来伺候吧。”
红梅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是德妃身边大宫女,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伺候人的活根本没做过多少,就算是宫里那些主子,见了她也要给几分薄面,称一声“姑姑”,安平郡主这小丫头竟然真敢叫她伺候。
兰心、莲心也没惯着红梅,因此她是一点活都没少干,硬生生抬了几桶水。
抬完热水,红梅气喘吁吁地站在沈秋晚身后,给她按肩。
室内水气氤氲,晶莹水珠浮在她脊背上,衬得她更加白皙无暇。红梅看得眼都红了,自卑油然而生。
突然,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搭上她的小臂,温柔轻拍几下。
“红梅姑姑,辛苦了。”
沈秋晚嘴上这样说,眼底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德妃是被皇帝逼进宫的,当年生下四皇子以后,就把他扔在冷宫。红梅作为德妃的陪嫁丫鬟,为讨好主子,私下没少磋磨四皇子。
她当然没那么好心要为四皇子讨回公道。她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心安理得。
沈秋晚拉着红梅的手,细细端详,轻笑:“姑姑生得白嫩,以后就别穿这些蓝绿的衣裳了,粉色娇嫩,衬你正好。明日让兰心带你去做几身去。”
红梅脸色白红交织,她又气沈秋晚暗暗讽刺她年岁大,又期盼好看鲜亮的新衣裳,犹豫许久,她抿抿唇,小声道谢:“多谢郡主恩赐。”
沈秋晚揉了揉她的手,笑而不语。
她从浴桶里站起身,雾蒙蒙蒸汽瞬间笼罩住她的身躯,朦朦胧胧,更显曼妙玲珑。兰心、莲心早已习以为常,红梅眼底妒色难掩。
沈秋晚离开了浴房,她换下的宫装就搭在衣架上。
红梅环视四周,见四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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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底幽光闪烁,悄悄上前把这身宫装藏了起来。
她跟在德妃身边这些年,自是有些手段心思。
红梅眼神暗了暗。她年岁大,出身不高,除了母凭子贵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人得靠自己。
安平郡主说的是好听,等她安排,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安平郡主身子不好,难有身孕,她定不会允许旁人在她之前生下子嗣。
卧房内,沈秋晚坐在罗汉床上,捧着一本书,兰心给她梳头。
莲心匆匆进来,一脸慌张:“郡主,奴婢刚刚收拾,发现您今天穿过的那身宫装不见了。会不会是她——”
沈秋晚安抚笑道:“你莫慌,我知晓了。”
她是故意的。
她早就知道红梅是个不安分的,只是没想到她动作还挺快。她夫君定不愿旁人知晓他不举的秘密,既然红梅取死有道,那么今日她便“帮”她一把。
莲心松了口气,又说:“郡主,姑爷说一会过来。”
沈秋晚皱皱眉,犹豫了会,道:“你去回了他,叫他改日再来,我今日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莲心懦懦应了声,低头小步出去。
明明浇在身上的是凉水,陆明慎却越洗越热,想到等会能与她躺在一床被子里,他心尖微颤,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等他穿上中衣,发现她身边丫鬟来了,他心情愉悦,问道:“是晚晚有事找我吗?”
莲心眼含犹豫,吞吞吐吐小声道:“郡主说她先睡下了,让殿下改日再来她房里。“
陆明慎眼中的光一下就熄灭掉:“可需要请大夫看看?”
莲心答:“郡主说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陆明慎点点头:“知晓了,你回去吧。”
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走到了书房。随手抽出一本书,坐在桌案前翻看起来,没有她的夜晚,睡不着。
夜色已深,桌案上的蜡烛近乎燃尽,陆明慎眼底依旧是一片清明。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细响,他抬眼看去。烛火摇曳中,他看得朦朦胧胧,只看清来人穿得是一袭熟悉的宫装,他下意识以为是沈秋晚,口中低声喃道:“晚晚……”
来人脚步顿了下,没吭声,继续低着头朝他靠近。
看着她的走路姿势,陆明慎脸色冷了冷,坐直了身子:“你是谁?”
女人被他身上冷冽肃杀之气吓了一跳,定在了原地,头埋得更低了些,却迟迟没有出声。
陆明慎从木椅上站起身,朝她走去。
一步一步,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但每一步都重重落在她的心头,女人的肩膀颤了颤,冰冷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抬起头来。”陆明慎命令道,声音不容置喙。
巨大的压迫感,让女人浑身都哆嗦了下,她不得不缓缓抬起头,暴露出自己的脸。
陆明慎也看清楚了她,他眯眯眼,危险的神色从眼底划过。
“红梅姑姑,这大半夜,你穿着晚晚的衣服,是要做什么?”
24. 误解
“殿、殿下……”红梅牙齿都在打颤,硬着头皮回答他,“奴婢是来、是来伺候您的。”
“伺候我?”陆明慎冷笑,“你要怎么伺候?”
红梅咬咬牙:“郡主身体不好,娘娘让我来替您开枝散叶。”
陆明慎眼眸一深,沉默半晌,抬起眼看红梅:“晚晚也同意了?”
红梅点点头,还是安平郡主把她从德妃身边要来的。要不然,她现在还在深宫里守着漫漫长夜。
他脸色骤然暗下来,眼底似有风暴翻涌。
她当真就那么厌恶他?新婚夜,不等他,不与他同房,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身边只有彼此,他愿意等。可她倒好,成亲第二日,就往他房里塞别的女人。
沈秋晚,沈秋晚,你真是好样的。
陆明慎冷声道:“出去。”
红梅看看他脸色,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小步,抬手要去搭他的胳膊:“殿下……”
“滚。”他飞速闪躲开,厌恶看她一眼。除了晚晚,谁都不能碰他。
他怒气冲冲从书房出去,直奔卧房。卧房里漆黑一片,显然已经熄灯。
门口莲心看他来,压低声音解释:“姑爷,郡主已经睡下了。”
陆明慎手指微僵,准备敲门的手臂又缓缓收回,他眼神暗了暗,低声应了一句,转身又往书房走。
有什么要问的,等明早再说。
等他回了书房,见红梅还站在里面,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你怎么还在这里?”
红梅哆哆嗦嗦:“奴、奴婢这就走。”
她身上还穿着白日里沈秋晚穿过的宫装,陆明慎越看越刺眼,冷喝一声:“站住。”
红梅停下脚步,眼底暗含期待。莫非殿下回心转意了?
只听他冷声道:“把晚晚的衣服脱下来。”
红梅脸色瞬间铁青,仿佛受了莫大侮辱。随后不情不愿把套在外面的宫装解了下来,规规矩矩叠好放到一旁桌案上,轻手轻脚离开。
这次,陆明慎没再阻拦。
他看不进去书,也睡不着,又不想打扰晚晚睡觉。瞥见桌案上叠好的宫装,他撸了撸袖子,抱着宫装出门了。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打了一盆冰冷的井水,蹲在地上洗沈秋晚的宫装。从前在京郊别院的日子,骤然浮于眼前。
他想念她。
想念给她洗衣服、洗脚、买点心、做饭……的日子。他想为她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还是沈念安。
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抗拒他?
这一件宫装,陆明慎反复洗了大半夜,直到天亮,才把衣服拧干晾上。晾完衣裳,他又跑去小厨房做饭,做的都是从前沈念安擅长的。
沈秋晚洗漱更衣完,一出来就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膳。她看了眼一旁的陆明慎,没出声,走近几步坐了下去。
待看清桌上的早膳后,她惊讶看向陆明慎,尾音带上了些颤:“殿下,这是谁做的?”
陆明慎张张嘴,轻声吐出一个字:“我。”
“你?”她眼底惊讶几乎都要溢出,“殿下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沉思片刻,盯着她双眼回道:“我学的。”
沈秋晚轻轻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之间气氛徒然安静,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陆明慎犹豫了会,缓缓开口,问她:“晚晚,红梅姑姑是来干什么的?”
“红梅姑姑啊……”她顿了顿,眼神闪烁,说话吞吞吐吐。
“是来为我开枝散叶的是吧?”他反问。
她沉默。是不是红梅发现了他不举的秘密,他现在恼羞成怒了。
陆明慎心下一沉,她果然知道。
他故作淡定:“晚晚,我说过的,此生我只要你一人,如果母妃逼你,你只管让我来解决,不要一个人闷着,好不好?”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晚晚是有苦衷的。
沈秋晚顿了顿,看了他一会,眼神澄澈无辜:“我身子不好,生不了孩子。红梅姑姑为你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好?”
陆明慎眼神一暗,想到前世她与大哥成婚第六年那次小产,心口阵阵疼痛,他脸色缓和了些。
“晚晚若是怕生孩子,就不生。等过几年从旁支挑个伶俐的过继,也是一样的。”
她迟疑了会,才继续问:“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不能生。后面半句,顾及陆明慎颜面,沈秋晚没有直接问出口。
他认真看着她,思索了会,郑重其事道:“不想。”
他不想。一想到前世那次小产,几乎要了她的命,他就怕,怕再次失去她。
沈秋晚眼底一片了然。
问题果真出在他身上。若是沈念安还在,她倒愿意生个孩子,让他喊四皇子爹,现在沈念安不在了,她也懒得生。既然他愿意过继,这样最好。
她点点头,看他一眼:“好,殿下不想就不想。只是红梅姑姑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把人送回去吧?”
陆明慎沉思良久:“送到别院去。”
人留在后院肯定不行,不仅给晚晚添堵,也是给他自个儿添堵。但送回德妃那里也不现实,好不容易卸了母妃一条胳膊,他可舍不得装回去。
两人安静用完早膳。
她见陆明慎还坐在旁边,许久不起身,歪歪头疑惑看他:“殿下,没有公务要忙吗?”
“有。”但是他更想看她一会。
沈秋晚微微蹙眉,催促他:“那还不去忙?”
“不着急。”新婚第二天,他不想处理公务。
“公事要紧。”她一脸关切。
陆明慎深思片刻,站起身往外走。朝中那些公务自是不要紧,但让她尽早坐上皇后的位置,还是可以急一急。
他一走,沈秋晚去换了身衣裳,准备往漱芳斋去。从正门出去时,正巧撞见下人们抓着红梅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塞。
红梅剧烈挣扎,口中不断叫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老人,我要见殿下!”
从她身旁经过时,沈秋晚脚下步子一顿,抬手压了压帽檐。
过了会,兰心小声感叹:“郡主,姑爷对您真好。”
帽上面纱遮挡她的脸庞,叫人看不清她神色。沈秋晚睫毛轻颤,她心底微微触动,一度想开口说回去。
可她做不到。
她以为死过一回,自己便可以足够理智。可直到此刻,她才看清自己的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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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沈念安,对他的思念像烧不尽的野草、淹不死的池鱼。
这是爱吗?不是。
这有情吗?是。
所以,苍天不老,此情难绝。
漱芳斋。
魏流云一脸惊喜看她,眼眸闪闪发亮宛若灿阳。
自郡主大婚后,他便被从长公主府送了回来。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他自知身份微贱,不该肖想。可他只想多看看她。
青色衣袖下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极力克制着激动,轻声细语:“郡主,可要听琵琶?”
沈秋晚看着他,没说话。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好像那个人。
许久,她说:“去换身黑色的衣裳。”
他最爱穿黑色。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她还笑话过他,笑他像只丑乌鸦。
魏流云疑惑照做。放下琵琶退了下去,再回来时,身上的青衣已换成了黑衣。他鲜少穿这样沉闷的颜色,一时有些不适,手脚不知怎么放。
沈秋晚看他,乌黑的眼底泛起一丝光亮,脸色柔和下来。透过他,她好像又看到了她。
“郡主,要听什……”
“嘘,别说话。”她皱皱眉,打断他,他从来不说话,会说话就不像了。
魏流云愣了愣,抱着琵琶低眉顺眼坐到她对面。
看了会,她说:“长相思,弹一曲长相思吧。”
她不想听春雪恨了,她不恨了,也没有大悲大戚。只是会思念,思念那个早已不在的人。
一曲毕,沈秋晚意犹未尽。又让他继续弹奏。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黑,丫鬟提醒她该回去了。
她犹豫了会,丢下句“明日再来”,便回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府。
卧房内昏暗一片,沈秋晚进了屋,点上灯,看到桌前坐了个人,吓得后退小半步。
她用手轻轻拍拍胸口,责怪:“殿下怎么也不点灯?”
摇曳的烛火只照亮陆明慎半张脸,另半张仍阴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配上他幽深的眼眸,像一只从地下爬出来的鬼。
沈秋晚心突突直跳,呼吸不由自主急促。她定定心神,抬眼盯着他瞧:“殿下,今日公务都还顺利?”
还知道关心他。
陆明慎抿抿嘴,语气毫无起伏,吐出两个字:“顺利。”
“晚上吃了没?”
“没。”
“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去做。”
两人一问一答,就像寻常夫妻一般。陆明慎眼神深了深,如果今天她没有去漱芳斋,找那个叫魏流云的小倌听琵琶,就更好了。
他张了张嘴,迟疑半晌,还是没问出口。他怕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嗯,你看着叫他们做吧。”
用完晚膳,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沈秋晚拿了本书,跑到罗汉床上看。借着烛光看书,很累眼,没一会她就觉得眼睛有些酸胀。
她抬起手,揉揉眼,感觉身旁一热,多了个人。
陆明慎坐到她身边,关切看她:“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休息吧。”
真要同床共寝了吗?
沈秋晚眼皮跳了跳,往他身下扫了眼。他有隐疾,应该不会动手动脚。
25. 求助
感受到她的视线,陆明慎耳尖泛红。
沈秋晚没在意,唤来丫鬟给她宽衣解带,等她坐到了床上,见他还傻站着那里,皱皱眉,打了个哈欠:“殿下?”
多晚了还不睡,她可不会伺候他宽衣。
陆明慎堪堪回神,连忙脱了外衣,躺到她身旁空出的位置。他有些紧张,竟不敢搂她,乖乖把手垂在裤缝上,躺的笔直。
见他没有乱动,沈秋晚躺了一会,就安然入睡。
听到身旁传来的均匀呼吸声,陆明慎幽幽睁开双眼,一片清明,毫无困意。借着透过窗棂的淡淡月光,他端详着枕边人的侧脸。
她的唇饱满水润,宛若鲜嫩的樱桃。他指尖轻轻抚过,又回到自己的唇上,眯着眼微笑。
若能得此朝暮,死一万遍也值。
至于她喜欢听曲,那就听,只要她不闹到家里来。得到了一些,就注定要失去一些,他既然选择以皇子身份在她身边,注定要失去沈念安时的便利。
两人成亲三月有余,已是凛凛冬日。
沈秋晚先天体弱,一到了冬天,就和蔫了的花一样,整日无精打采。
整个房间都烧上地龙。
她抱着手炉,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一旁桌案上的观音瓶,插了几支沾着露水的梅花。
“郡主,可别累着眼了,一会儿姑爷知道,又该心疼了。”兰心从外面捧着一蛊药膳进来,瞧见她脸都快贴到书页上了,笑着提醒。
沈秋晚也不恼,把书随手放在一旁桌上,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向兰心:“你净说这些招笑的话。”
成婚三月,日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皇后、德妃两个婆婆自有陆明慎去解决。她公公便是最疼她的皇舅舅。夫妻关系和睦,陆明慎对她算得上是有求必应,而且晚上还不用行周公之礼,省心又省力。
刚成亲那会,总是往漱芳斋那边跑,过了一个月多月她就好多了。日子好过,她就渐渐放下那份执念。只是会偶尔想起,也仅仅是想起。
她抱着手炉自嘲一笑,她就是这么个没心肝的,若是计较多了,她还不如一根绳挂房梁上给自己吊死。
莲心掀了门帘从外头进来,带来一股冷气,冻得沈秋晚蜷缩了下手指。
莲心:“郡主,前房那边刚派人来递了话,姑爷要晚上才能回来。”
这三月,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每一餐他们夫妻二人都要在一块。
沈秋晚点点头:“知晓了。”
莲心:“郡主,今日叫厨房那边传些什么?”
她眉毛微蹙,厨房的菜她吃得有些腻了,等明日她叫陆明慎从宫里要几个新厨子来。
抬眼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天,雪已经停了,思索片刻:“外面路上的雪化了没?可能走车?”
“回郡主的话,都化了,能走。”
“好久没去天香楼了。”
天香楼,乘风阁。
沈秋晚看着桌上新鲜的招牌菜,多了几分食欲,她正吃着,门外传来一阵躁动。
“安平郡主……这里面是不是安平郡主……”
“求你们让我见安平郡主一面……再这样耽搁下去会出人命……”
她皱皱眉,看了眼兰心。
兰心立马会意,开门出去,过了会板着脸回来。
沈秋晚:“外面是谁?”
兰心:“回郡主的话,是漱芳斋的月姑娘,为的是魏公子的事。”
兰心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不喜欢魏公子,只盼郡主和姑爷的感情能好。姑爷不喜欢郡主和魏公子来往。
沈秋晚挑挑眉,看她一眼:“继续说,是什么事。”
兰心不情不愿往下说:“月姑娘说,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要替魏公子赎身,魏公子不愿意。”
她抿抿嘴,盯着门看。
镇国公是她夫君的外祖,那位叶世子是她夫君的表兄。早年民间传言他有断袖之癖,现在看来是真的。
“不愿意?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面无表情,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若是今日求来的是沈念安,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这个魏流云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不过是个拿来解闷的玩意儿罢了。这个没了,还有下个。
兰心语气轻快起来:“那奴婢这就去让他们把人赶走,免得扰了郡主雅兴。”
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应许。
兰心刚推门出去,外面就传来惊恐的尖叫,她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满脸惊恐,声音颤抖:“郡、郡主,月、月姑娘撞柱了……”
她脸色骤然冷下来,讥笑道:“这是来逼我是吗?行,那就出去看看,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沈秋晚起身,朝外走去。兰心莲心两人反应过来,连忙护在她身前。
踏出房门,一滩鲜红的血迹映入眼帘,咸腥的气息钻入她的鼻中。她皱皱眉,环视一圈,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月姑娘。
沈秋晚努努嘴,命令道:“先送附近医馆去。”
免得说她心狠,枉顾人命。
医馆。
月姑娘醒来后,瞬间涕泗横流,匍匐跪在她脚下:“郡主,求您,救救魏公子,只要您愿意救他,怎么着都成?”
“怎么着都成?”沈秋晚玩味看她一眼。
“对,您想要做什么都行。”
她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嘲讽睥睨着脚下:“可你有什么能让我利用的呢?”
月姑娘哑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过了会才哭:“镇国公府权势滔天,叶世子手段残暴,若是魏公子进去了,这辈子怕是出不来了……”
沈秋晚一脸冷漠:“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月姑娘停止啜泣,犹豫半晌张口道:“若是郡主愿意帮忙,我、我有一个秘密……”
她毫不留情打断:“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
月姑娘噎住,没想到她竟如此油盐不进。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沈家的消息,郡主也不感兴趣吗?”
沈秋晚冷笑一声,反问:“我是自己不会查吗?需要你来。”
她与陆明慎夫妻一体,一荣俱荣,她夫君与叶家关系一般,她何必往上硬撞,就为了一个魏流云,不值当。
月姑娘彻底无语,垂着头喏喏道:“多谢郡主送月儿来医馆,是月儿不好,给郡主添麻烦了。”
沈秋晚哼了声,见月姑娘还抱着她的脚,翻了翻眼:“还不松手。”
琵琶弹得好归好,就是脸皮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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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您不帮忙也没事,这个秘密月儿还是要告诉您……”
沈秋晚被迫听取了月姑娘口中的“沈家秘密”:沈家人当年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是皇帝授意,剩下的沈氏族人,应该都在北边。她能知晓这些,全是因为她姑母从前是长公主府的扫地丫鬟,偶然听到的。
“行,知晓了。”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确认的这一刻,她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你告诉本郡主这么多,想要什么?”
“救……”
“救他就免了,换个。”
月姑娘眼眸低敛:“月儿愿侍奉郡主左右,求郡主成全。”
魏流云走了,正好她身边也缺个弹曲的,留着她或许还能再得到些沈氏消息。沈秋晚犹豫片刻,便应了下来。
四皇子府。
陆明慎回来的时候,听到房内传出阵阵琵琶声,脸色顿时一暗,脚下步伐加快。
她把那小白脸带回府来了?
进屋一看,弹琵琶的是个女人,他松了口气。
“夫君。”她喊他一声。三月以来,两人关系已亲近不少。
“晚晚,今天天冷,可别冻着。”他笑着走到她身旁,把她手中微凉的手炉拿开,亲自给她捂手。
沈秋晚点点头,看他一眼,又专心听曲。
等月姑娘演奏完离开,屋里只剩他两人,他大手摩挲着她手背,缓缓开口:“白日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白日里发生的事,其实他都知道。
沈秋晚低了会头,才道:“没什么,今天路上能走车,去天香楼吃了些饭,碰上点麻烦。”
“什么麻烦?”陆明慎嘴角微扬,继续盯着她脸瞧。
她撇撇嘴,继续说:“是你那个世子表兄惹出来的事,都能闹到我面前。好端端非要把魏公子给赎走,以后我就听不到他弹曲了。”
他很高兴,她能和他说这些。
陆明慎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他扬扬眉:“那晚晚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那么多人,换个人来弹就是。犯不着给你惹麻烦。”
沈秋晚心里清楚。
前世靠着外家助力,四皇子也曾声名显赫。他和德妃不对付,但德妃需要他。因此,四皇子与镇国公能够一直维持诡异的平衡。
只要她开心,他不怕麻烦。
不过把那个小白脸要回来的事,还是免了。他那表兄阴差阳错和是做了件“好事”。回头他定会好好“回报”一下。
“晚晚……”他喉结翻滚几下,眼神暗下来。
“嗯?”沈秋晚已经宽衣解带,坐到了床上,回头疑惑看他一眼。
见她一脸无辜,他顿了顿:“没事,后日外祖六十大寿,镇国公府要办家宴,我们一起去。”
她翻了个身,语气已有不少困意,含糊应道:“知晓了,咱们一起去。”
他上了床,坐在床尾握住她的脚:“好凉。”
沈秋晚眯着眼,踢了踢他。
熟了以后,她发觉这人也没那么可怕,比她前夫好,比沈念安……还差一点点,不过,凑合过也挺好。
他捧着她的脚,轻笑:“快睡吧,快睡吧,我给你捂脚。”
后日,镇国公府。
26. 寿宴
镇国公手握重兵,曾为皇帝立下赫赫战功,人丁兴旺,族中子弟多身居要职,乃钟鸣鼎食之家。
招待他们的是叶世子的妻子。世子妃出自高门郑氏,接人待物素有规矩,可谓面面俱到。
沈秋晚悄悄打量她一会。
世子妃喜怒不形于色,身上并没有半分因丈夫沉溺男色的不悦。对此,她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欣赏。
世子妃看向陆明慎:“公爹有事与殿下相商。”
陆明慎没说话,只是看沈秋晚一眼。
世子妃立马走到沈秋晚身旁,自然而然挽住她胳膊,笑盈盈道:“殿下不必担心,郡主这边有我作陪。”
陆明慎继续看沈秋晚。
她冲他点点头。叶家作为他的一大助力,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拂了他们的面子。
得到她的应允,陆明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刚一走,世子妃就忍不住打趣起来:“郡主与殿下感情真好。”
他们之间谈不上爱不爱,只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沈秋晚心想,刚想辩驳两句,扭头看见世子妃眼底的羡慕,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敛眸低声道:“不过是寻常夫妻罢了。”
世子妃挽住她小臂的手一僵,语气有些酸溜溜:“四殿下对郡主,哪里是寻常。”
沈秋晚沉默。她脾性娇纵暴躁,说话带刺,一不留神就容易得罪人。因此她总是尽量少说少做,导致京城里流传着她貌美内敛的名声。
世子妃很快又好起来,拉着她的手眉飞色舞往后院走。
她边走边说:“我和怀仁虽是联姻,但他待我也很好,不过没有殿下待郡主好罢了。我从小就爱听曲,嫁过来以后,怀仁为我搜罗了许多倌人,养在府里,只为我想听的时候就能听到。”
沈秋晚没接话,只是跟着她走,眼底带了些疑惑。
待到水榭兰亭处时,她看到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眼底一片了然。
“不瞒郡主说,我娘家在江南,离京城能有上千里,自打出嫁,我还为回去过。我那小妹妹现在应该也和郡主一般大了,我见了郡主,就是打心底里亲近,不知能不能称呼郡主一声妹妹?”
世子妃突然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
沈秋晚衣袖下汗毛直立,她抿了抿嘴,吐出两个字:“随你。”
世子妃高兴地握紧她手,唤了一声“晚妹妹”。接着,领着她往亭子内人群中走去。待走到一个青色身影前,停下脚步。
世子妃为她介绍:“晚妹妹,这位魏公子是漱芳斋的头牌,前几日世子才把人赎回来。听说他那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
感受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僵持,世子妃声音越来越小,过了会又小心翼翼询问:“晚妹妹和魏公子以前认识?”
“不认识。”
“认识。”
沈秋晚和魏流云同时出声。
亭内气氛瞬间寂静。
许久,世子妃讪笑一声:“是不是我夺人所好了?妹妹,我真不是有意的,等今日回去,你把魏公子带走,权当是我给妹妹的见面礼。”
沈秋晚脸色僵了僵:“不必。”
谁更重要,她心里自由衡量。
见她不肯,世子妃反而着急起来,晃着她胳膊:“妹妹,你可千万不要拒绝我。”
沈秋晚被她磨得没了耐心,极力克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憋出一句:“你见不得我们夫妻感情好是吧?”
世子妃被吓得差点当场跪下。
果然风言风语听不得,外面说她夫君是断袖,是假的,外面说安平郡主脾气好,也是假的。
过了会,世子妃稳住心神,解释:
“是、是我考虑不周,可是妹妹,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叫你开心。若是妹妹喜欢听曲,以后来我这里听也是一样的,不必把人带回去,免得叫殿下误会。”
“嗯。”沈秋晚低低应了声。
世子妃终于松了口气。她夫君叫她拉拢好安平郡主,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流云幽怨地看沈秋晚一眼,抱着琵琶开始为她们演奏。演奏了一会,寿宴就开始了,她们就到前面去了。
酒过三巡,镇国公突然看向陆明慎。
“殿下,您母妃很想念您,若是有空,多进宫陪陪她。”
陆明慎盯着他看,没说话。
镇国公不觉尴尬,继续往下说:“红梅是娘娘身边的老人,还望殿下务必善待她。”
陆明慎皱皱眉,方才在书房,他外祖话里话外就是让他尽早弄出一个皇孙来。若是他妻子生不了,旁人生了以后记在她名下也是一样的。这会在众人面前,又提红梅,真是贼心不死。
他心里十分清楚。
幼时,他被德妃弃在冷宫,叶家人怕他记恨。但如今德妃年事已高,不能生育,他们别无选择,才不得不与他合作。若是有了皇孙,等他登上那个位置,第一个死得就是他。
他望着镇国公,笑意不达眼底:“外祖所言极是,明慎铭记于心。”
镇国公得寸进尺,继续试探:“明慎,你三位兄长都已经有了侧妃……”
陆明慎冷了脸:“镇国公,今日是你的寿宴,本殿念在你年事已高,本不想多言。既然你一再追问,本殿也把话说清楚,此生唯有安平郡主一妻,这是对郡主的承诺,也是对陛下的承诺。”
镇国公脸色僵住,许久才出声:“是臣喝醉了。”
席间一些原本想把自家女郎送入四皇子府的人,也都暂时歇了心思。
沈秋晚满意看他一眼,心情大好,给他添了筷菜。
虽然她知道,他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有隐疾。但是,在众人面前这么有面子,她还是挺高兴。
她忍不住再一次在心底感叹,她真是没选错人。
在这般热闹幸福的时刻,她却又想起沈念安。若是他也在,该多好。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她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宴会结束,世子妃又凑过来,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晚妹妹,魏公子说想见你一面。”
“不见。”刚吃了些酒,她头有些昏,想回去睡觉。
世子妃眼神闪烁,顿了顿又说:“不耽搁,就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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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
沈秋晚看了眼陆明慎:“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好妹妹,就当给姐姐个面子。”世子妃继续求。
“我和你又不熟。”酒后,沈秋晚嘴上更没个把门,这会儿酒劲上来,她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
陆明慎朝她们这边看来。
世子妃连忙赔笑:“殿下,郡主有些醉了,不如在我这里小歇片刻,喝碗醒酒汤再回?”
见她的确醉得厉害,犹豫片刻,陆明慎点点头:“麻烦了。”
说着他就上前同世子妃一块,把沈秋晚扶进客房。他刚把沈秋晚扶到床上,她突然直起身子,抓着他胳膊呕吐起来。
他当即冷了脸,责问世子妃:“今日宴会上的酒,是什么做的?”
世子妃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道:“就、就是寻常的果酒。”
他猛然抓住世子妃的胳膊,见她额间冷汗直流,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眼神依旧坚定,心知她应该没说谎。他沉声命令道:“你快去请太医。”
世子妃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快步小跑出门。
她刚出门没多久,就被人挡住了去路,她抬眼去看,不悦皱眉:“你怎么来了?”
魏流云一袭黑衣,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却是鲜红。
他阴恻恻看着她,声音不似从前清澈:“世子妃娘娘,您答应过我的。”
世子妃冷下脸:“我是答应过你,但现在人都快晕了,你去有什么用?”
四殿下现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公爹交代过她,要拉拢安平郡主,离间他们夫妻感情。最好让他们的人生下皇孙。
“晕了也有晕了的好。”魏流云笑得阴险。
往日对安平郡主的仰慕,此刻悉数化为对她的怨恨。他以为她待他与旁人,终归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她的心竟那么狠,说把他舍掉就舍掉。
世子妃这会缓过来,定定心神,看着他眼神闪烁:“四殿下在里面看着,你自个看着办,但你记住了,是成是败,都是你自己的,与国公府无关。”
“好。”魏流云望向客房方向,眼底是志在必得。
世子妃匆匆往外走,去请太医。魏流云黑色的身影,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一步步朝客房逼近。
客房内。
沈秋晚整个人大脑昏昏沉沉,她抱着陆明慎的胳膊,把先前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眼神也有些失焦。
她好难受,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死死缠在陆明慎身上,不让他离开半步。脑袋还不老实地在他胸口层来蹭去。
陆明慎心都快化了,又心疼又无奈。他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晚晚,你先松开,我给你收拾一下。”
她动作顿了顿,抓着他胳膊那只手松开了些。
陆明慎趁机抽出胳膊,让她躺好后,往外走,打算先打盆水给她擦擦脸,再让她喝点水。方才还站在门口的丫鬟,这会全都不见,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好再往外走了走。
在他刚出去没多久,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溜入了客房内。
27. 认错
床榻上,沈秋晚双眼紧闭,胸腔微微起伏,眉头时不时皱一下。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魏流云走到她床前,盯着她白皙的脸颊,眼尾泛红。
她真狠心,就那样把他丢了。
她心里到底装着谁?他今天一定要知道。
他抬起手,轻抚过她的脸,没有说话。和她相处那几月,他已将她的喜好摸透几成。只有他穿着黑衣,不出声的时候,才最像那个人。
沈秋晚半睁开眼,看得朦朦胧胧。
她分不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可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她缓缓抬起手,摸上魏流云冰冰凉凉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口。
“你是鬼吗?”
魏流云抑制住想要说话的冲动,宛若雕像蹲在她床前。
过了会,她又笑起来:“我就问你,你后悔了没?连个尸骨都没留下,沈念安,你活该!”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活着,为什么你就不能活着?命都没了,还在乎那些虚名。”
她用手撑在床榻上,直起身子,小心翼翼把魏流云的脸捧在怀里。
泪水一滴、一滴落到他脸上,也一滴、一滴打进他心里。
魏流云鼻尖酸涩,她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叫“沈念安”的男人。前几月她的亲近,也全都是因为他与沈念安有几分相似罢了。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凭什么旁人可以,偏偏他就不可以。
他唇角一点点弯起,冲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脸。
“念安,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笑的……”她缓缓贴近他的脸,在额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魏流云眼角微微湿润。背后猛然传来巨大的力道,他整个人宛若断了线的纸鸢,飞了出去。
陆明慎阴着脸站在床边,沈秋晚整个人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
“晚晚,你在干什么……”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沈秋晚毫无察觉,扯着他的衣袖,让他能够与自己对视。她捧起他的脸,醉眼朦胧,却又满脸欢喜,一下又一下亲吻着他的脸颊。
“沈念安,你做了鬼还能记得来看我,我很高兴。”
“什么春枣、夏枣,我都不在乎。咱们扯平了,我原谅你,只要、只要你以后多来梦里看看我就好……”
此刻她竟然发了疯般想念沈念安,和他在一起时,她不是什么郡主,不用装作温柔内敛,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她。
她真的好想他。
想念他宽厚健硕的身体,也想念他温暖踏实的灵魂。
魏流云嘴角挂着丝丝鲜血,此刻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如何?她不爱你,她一点不爱你。她最起码还爱我这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深深刺痛了陆明慎的心。
他反手扣住沈秋晚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脸色泛白,指尖微微颤抖:“晚晚,你看看我。”
“念安?别闹。”她轻笑一声,又要去捏他的脸。
陆明慎往后一躲,眼睛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秋晚,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沈秋晚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眼神终于清明起来,脸色也变得惊恐万分,她磕磕绊绊、声音极小:“殿、殿下?”
他冷笑一声,扣在她肩上的双手愈发用力:“真是难为你还能认出我。”
她吃痛呼了一声:“殿下,你先放开我。”
她眼中的惧怕之色,令他心尖一颤,他颤抖着收回双手,转身看向身后,低声道:“麻烦秦太医帮内子看看身子。”
头发花白的秦太医,哆哆嗦嗦绕过来,低着头小心翼翼为沈秋晚把脉。过了会,他收回手,一脸欲言又止。
陆明慎追问:“秦太医,怎么样?”
秦太医眼神复杂,在陆明慎与沈秋晚两人脸上来回扫。
就在陆明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秦太医终于开口了:“殿下,郡主一切安好,只是……”
秦太医停下来,看了眼一旁瘫在地上,伸着脖子往他们这边看的魏流云。
他顺着太医视线看过去,不悦皱皱眉头,冲魏流云呵斥:“自己滚出去。”
魏流云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跑了出去。
陆明慎:“秦太医,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
秦太医稍作迟疑,冲他拱拱手:“恭喜殿下,郡主有喜了。”
沈秋晚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这会儿她算是彻底醒酒了。她脸色瞬间煞白,心跳得飞快。
有喜?哪门子的喜?
她和陆明慎成亲三月有余,还未圆过房。
而且,她怎么可能怀孕。
她上辈子和太子成亲第六年才怀上,还小产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腰身,没有一丝赘肉。她身子不好,几个月不来月事也是常有的事。
沈念安死了快半年,她要是怀了他的孩子,早就显怀了。
沈秋晚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稳住心神,看向太医:“秦太医再看看,估计是看错了。”
陆明慎也阴沉着脸。
自打那次她被太子这掳走,他便派人偷偷跟着她。除了沈念安,她没有第二个男人。
秦太医见这对夫妻脸色都不太对,神色也严肃不少,又重新为沈秋晚把了遍脉。待他收回手,背后已是冷汗一片。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脉象。
见他不说话,陆明慎催促:“秦太医?”
秦太医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却又不得不说:“殿下,郡主的确有喜了。”
“几个月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起伏。
秦太医硬着头皮,继续回答:“郡主体弱,臣把不准,只能看出约是三到五,不四个月。”
秦太医感觉自己脖后一凉,可是他们成亲才三个月。
陆明慎弯下腰,盯着沈秋晚的腰腹:“怎么看不出来?”
秦太医已经麻木:“郡主太瘦了,不显怀也是正常的。”
“知晓了,麻烦秦太医开一些醒酒的药。”陆明慎笑得温柔,还不忘嘱咐,“我们的喜事,还请秦太医暂时保密。”
“臣谨记。”秦太医头低得不能再低。
秦太医走后,陆明慎端着一碗醒酒汤,坐到她身边,温柔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吹,送到她嘴边。
“晚晚,张嘴。”
方才太医的话,他都听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她与沈念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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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她身体不好,怀不上的。看来,这是上天赐予他与晚晚的孩子。上天也想让他与晚晚之间的羁绊,更紧密一些。
陆明慎越平静、越温柔,她心里就越害怕。
她想,他一定会休了她。不,也许他不会休了她,他会慢慢折磨她,把她折磨死。
“晚晚,张嘴。”他又重复一遍,声音依旧温柔。
沈秋晚咽了咽喉咙,乖乖听话。
她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就算打掉这个孩子,他也不会真正原谅她。虽然她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但她懂男人该死的面子。
而且,她心里隐隐约约就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这是沈念安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后的一丝羁绊。
她突然想起那老道荒谬怪诞的话。她与沈念安之间,有一根红线。她现在信了。
皇帝年事已高,且与她母亲的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子恨她入骨,如今连她的夫君四殿下,也被她得罪。
她不能留下。
活着,不只是活着。她要离开,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与沈念安……的孩子。
陆明慎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用那种厌恶、恐惧的眼神看自己。
等以后吧,以后再告诉她。
最终,他轻叹一口,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晚晚,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
沈秋晚犹豫片刻,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
她不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走。她要离开,她不要再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荣华富贵,她好像没那么爱了。
她想要去北边。看看沈念安去过的地方。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生下他们的孩子。等孩子大了,他们一起围炉煮茶、策马扬鞭,还可以放纸鸢、荡秋千。她会把所有的遗憾,都好好弥补。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陆明慎盯着她的头顶。
他想,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他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和她坦白一切。到时候,他们再无心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陆明慎把斗篷披在沈秋晚身上,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雪。
雪花簌簌落下,不一会就落满他的肩头。他弯弯唇,贴在她耳边温柔说:“晚晚,我们回家。”
沈秋晚把头靠在他胸前,胸膛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令她感到暂时心安。但她无比清楚,都是假象。
她去意已决,天下之大,除了京城,怎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陆明慎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长串脚印。耳边风声呼啸,沈秋晚隐隐约约听到远方的怒骂声。
“没用……他们感情……更好……”
“他们……抱着……”
声音有点熟悉,可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把头往他的颈窝处埋了埋,闭上眼睛。
她从镇国公府回来已经三天了,也喝了三天安胎药。她不知道他到底安得什么心。
但她知道,她得尽快走了。
这时,兰心挑开门帘,小步进来,轻声说:“郡主,太子侧妃过几日要办生辰宴,特意请了您,您去不去?”
28. 去意
沈秋晚坐在桌前,手里攥着的毛笔差点掉到地上,她瞪了兰心一眼,怒道:“不去。”
“是。”兰心应下,转身又往外走。刚到门口,又被她喊住。
“兰心你等等,我想想。”沈秋晚把那支毛笔收回抽屉里,用手托着下巴,细细思考起来。
太子侧妃杜姝的生辰宴,她原本是不想去的。但眼下,她却觉得这倒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彻底离开的好机会。
她说:“你别着急回,先陪我去趟库房。”
成亲以后,她的嫁妆也都搬了过来。放着嫁妆的那间库房,只有她这里有钥匙。她让兰心取出钥匙,打开库房大门,径直走到一个木箱旁边。
“兰心,打开。”
木箱打开,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这一箱里面都是药。她伸手在里面翻找了会,从最下面摸出来两个很不起眼的小瓷瓶。
她眯起眼睛,凝视着手中的瓷瓶。
前世还是托太子的“福”,她才知道长公主给她留了一箱宝贝。
除了之前用来控制沈念安的药,这其中还有一瓶最珍贵的药,名为还魂丹。还魂丹,其药效强大足以让人起死回生。与另一味失魂丹相辅,则可成为假死的神药。
金蝉脱壳,是最天衣无缝的离开方式。
现在药有了,还需要能够配合她的人,以及……合适的时机。
沈秋晚小心翼翼将瓷瓶贴身收好,又命兰心把库房复归原位。她走到门口顿了顿,没有直接出去,又折回去:“兰心,你把那只千年人参取出来。”
“是。”兰心不问缘由,立马照做。
待两人离开以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跟着她们一同移动。
回到卧房后,兰心问:“郡主,这人参要怎么用?”
沈秋晚眉毛微蹙,停了会抬眼看她,轻声慢语:“拿去熬成补药来。”
等兰心出去以后,她坐到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支毛笔,轻轻摩挲着笔身。笔身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光泽,笔尖的毛依旧顺滑。
过了会兰心把补药端上来,就要退下。
沈秋晚突然坐直了身子:“兰心,你把莲心也叫过来。”
待两人进来后,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问:“门关好了吗?”
兰心回头去检查,莲心则是笑着回:“郡主,都关好了。”
沈秋晚手搭在身前桌子上,脖子微微往前伸,直勾勾打量着她这两个大丫鬟。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她们。
兰心一身蓝衣,身形高挑,下巴尖尖,许是这会年轻,双颊上还有些肉,虽显稚嫩,但仍能看出沉稳。
莲心爱穿粉衣,她个子不高,圆脸圆眼,鼻子也是圆圆的,整个人娇俏泼辣。
她垂眸,长睫轻颤:“你们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兰心:“回郡主的话,十七年。”
莲心:“郡主三岁时,奴婢就跟着郡主了。”
她又问:“你们今年都多大了?”
兰心:“二十五。”
莲心:“二十三。”
她抬起头来,盯着她们的脸:“你们可有心仪的男子了吗?”
上辈子她死后,不知道兰心与莲心两人命运如何,这辈子她要走,总要在走之前,给她们两个谋个好去处。毕竟她们对自己向来忠心耿耿。
她话音未落,两个大丫鬟齐齐跪了下来。
兰心:“郡主,奴婢没有旁的想法。”
莲心:“郡主,奴婢不嫁人,要一直陪着郡主。”
外面的风把窗户刮得吱吱作响,她心底某一处兀得柔软下来。她站起身,把两人从地上扶起来,又说:
“不是我非要把你们嫁出去,我身子不好,万一哪天我死……”
刚被扶起来的两个丫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不约而同挣开她的手,伏在她脚边,偶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兰心抱着她的一只脚哭:“郡主您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上天保佑,您吉人自有天相,自会、自会长命百岁……”
莲心抱着另只脚也哭:“郡主您不会死,有奴婢在,要死也是奴婢先死。”
沈秋晚仰起头,使劲往上看,眼眶突然有些酸。她已经知道,上辈子她死后这两个丫鬟的结局了。她缓了会,情绪稍微平稳后,她抽出脚,蹲下身子,与两个丫鬟对视。
她眼神逐渐坚定:“我要离开京城,需要你们帮我。”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对这两个死心塌地的大丫鬟,她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她把她同沈念安之间的情分,以及腹中的孩子,都告诉了她们。
兰心面色凝重:“奴婢全听郡主吩咐。”
莲心半喜半忧:“奴婢也一样。”
沈秋晚一脸郑重:“太子侧妃的生辰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要逃出京城,仅靠她和这两个丫鬟还不够。她“死”在东宫后,定会以四皇子妃的身份葬入皇陵。在进入皇陵前,她必须要从棺材里出去。里面有两个丫鬟照应,她可以放心,但是外面还需要有一个人负责接应。
她眸子暗了暗,抬眼看了看窗户,压低声音:
“离太子侧妃的生辰宴还有些时间,兰心,你明个儿亲自走一趟三皇子府。”
兰心低低应着。
交代完一切,沈秋晚抬起手,温柔抚上平坦的小腹。
前世小产的恐惧虽仍萦绕心头,但她心底却还是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她现在才二十岁,她想生下这个孩子,让她陪自己走完剩下这段漫长、寂寞的时光。这个孩子会是她唯一的、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桌上的参汤不烫了,她转身坐回桌前,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喝完后,她抬起眼,见两个丫鬟皆是直直盯着她,尤其是莲心,眼睛肿得和兔子一样。
她心下微动,挑挑眉头:“莲心?”
莲心被她一叫,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她踉跄走到她身前,扯着她袖角,小声哭:“郡主,能不能带奴婢一起走?”
兰心也朝她这边往,眼底暗含期待。
她们自小同郡主一块长大,离了郡主,她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沈秋晚怔了怔,许久未出声。
她想过带上两个大丫鬟,但是,这不现实。如果她死后,她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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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也都消失,旁人定会起疑心。所以她们两人必须留在京城,最起码在她“走”后几年,都要活在这些贵人的视线中。
见她沉默,兰心懂了她意思,可莲心不懂。
莲心见她不说话,破天荒地追问道:“郡主,能不能带上奴婢?”
沈秋晚盯着她脸,看了很久,终是摇摇头:“莲心,不要任性。”
见莲心的眼泪一串一串往外冒,她心里堵得有些难受,于是她又说:“等过几年风头过了,你们寻个由头离京来找我。”
莲心终于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她:“郡主,我们到时候去哪里找您?”
她说:“一直往北走。”
门口处突然传来响动,主仆三人顿时如临大敌,齐齐望向房门方向。
陆明慎推开门,怀里抱着几支还沾着露水的梅花。见她们眼神都盯在他身上,晚晚身旁那个圆脸丫鬟眼睛红肿,疑惑挑挑眉,关好门朝她们这边走来。
他边走边说:“这是怎么了?”
沈秋晚故作淡定笑了笑:“我们说了会话,我说她们两个年龄也大了,不如把她们嫁出去,这丫头还哭了。”
陆明慎不疑有他,把怀里的梅花放到桌上,脱下身上沾了寒气的披风,才走到她身后,大手温柔捏着她的肩。
“她们伺候了你这么久,也知晓你的习惯。眼下若是换人,怕是不能照顾好你。就算要换,也等你生了孩子以后再换人。”
沈秋晚轻轻“嗯”了一声,眼眸低敛,情绪复杂。
他现在看起来对她很好,可上辈子她同太子成婚前几年,太子待她也不错。
他不能生,和她红杏出墙,是两码事。她不信他真能那么大度。他现在越温柔、越体贴,沈秋晚就越信不过。
为了避免他秋后算账,她必须先下手为强。走,必须得走。
陆明慎不知道她的想法,瞥见桌上的药碗,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指顿了顿:“晚晚,又吃了什么药?”
她顺着他视线看,看到还没有收走的药碗,如实回答:“我体虚,去库房取了只人参补补。”
他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眼底多了几分自责。他不好,还不够关心晚晚,竟还让她自己去寻了人参补身子,这本该是他的事。
思量了会,他说:“我听厨房说,近来你胃口不好,明日我去宫内要几个厨子来。”
“好。”
“天香楼上了新菜,明日中午我们一起去吃。”
“好。”
他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她额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不一样了。
陆明慎咽了咽喉咙,他想告诉她,他其实就是沈念安,话到了嘴边,心却打起了退堂鼓。
犹豫了会,他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晚晚,我爱你。”
沈秋晚衣袖下的指尖微微颤动,她低着头,没说话。
次日正午,天香楼。
才吃了一会,她突然一脸痛苦,捂着肚子。
陆明慎立马走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着急问道:“晚晚,你怎么了?”
29. 商议
沈秋晚脸色煞白,她虚弱抬起手擦擦脸上的汗,冲他扯出一个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陆明慎满眼担忧,对丫鬟吩咐:“你们照看着点,我去请大夫。”
大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轻拍几下,随后他疾步奔了出去。他刚出去,沈秋晚就自个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询问丫鬟:“他来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扶着丫鬟站起身,蹑手蹑脚开门溜了出去。
楼下偏僻房间内。
她见到了乔装打扮的三皇子,眼底划过一抹惊讶,随后面色如常,低声同他问好:“三表兄,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陆明诚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表妹有事,我总是要帮的。”
无论是那次在宫中,大哥对郡主表妹意图不轨,还是后来表妹被贼人掳走,失踪了那段时日,都是他的不好。
如果不是此前他太过懦弱胆小,表妹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陆明诚眼底愧疚之色愈发浓郁。
她没看出异常,只是同往日一般,出言试探:“三表兄能来,我真的很高兴,眼下我遇到了难事,不知道三表兄可否愿意帮我?”
她虽不聪慧,却也并没有蠢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陆明诚对她的好感,她早就有所察觉。眼下就是不知道,这份好感,到底有多深。
陆明诚几乎是没有停顿,便点头答应:“愿、愿意,表妹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望着他眼底的担忧,心下略微安稳。时间紧急,她也没有功夫磨蹭,于是便直言道:“三表兄,我有身孕了。”
“这是喜……”
“不是四殿下的。”
陆明诚噎了噎,眼底一片震惊。往日看起来最文静内敛的表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立马又想到表妹被人掳走那次,愧疚瞬间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都是他不好,表妹一定有苦衷。
沈秋晚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表情,见他并未露出厌恶之色,心底稍稍安慰,张口欲要解释,还未发出声音,就被他打断。
“表妹,你需要我做什么?”陆明诚一脸坚定,和平日畏手畏脚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的反应令她诧异,但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沈秋晚定了定心神,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表兄,我要离开京城。”
“为什么?”他不解看着她。
“如今我腹中怀了他人骨肉,四殿下绝不会容忍我太久。眼下,也只有三表兄能帮我了。”沈秋晚把自己的计划与其和盘托出。
陆明诚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奇药,还是该震惊郡主表妹的大胆。
见他愣着不说话,沈秋晚掩面低声啜泣:“若是三表兄也不愿帮我,那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自个去死,总好过被人折辱……”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更何况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有他的责任。陆明诚不可能无动于衷,也无法坐视不理。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加速的心跳。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第一次直视这位貌美无双的表妹。
他眼底情绪复杂,语气铿锵有力:“表妹,我帮你。”
就算有朝一日事发,四弟要把他千刀万剐,他也要帮表妹。这次,他要挡在表妹前面。他要表妹活着,自由、健康、幸福地活着。至于他,怎样都好。
沈秋晚看不懂他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他的坚决。她心下有所触动,声音略微哽咽:“多谢三表兄……”
若是三表兄不帮她,她只能铤而走险。还好他愿意。
“三表兄的恩情我无以为报,等将来孩子出生,我会告诉她,她表舅曾救过她性命。”她眼眶发涩。
她对这位三表兄了解不多,最大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胆小懦弱。
陆明诚听到这般真诚的话,也是红了眼眶,许久才说出一句:“表妹,你要好好的。”
此时此刻,他们表兄妹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亲近。两人还欲要再说些煽情的话,好映衬此时氛围,门口传来不合时宜的急促敲门声。
兰心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来:“郡主,该走了。”
沈秋晚擦掉眼角的泪,歉意朝他笑笑:“表兄,我得走了,今日之事,还望表兄保密。”
嘱咐完,她头也不回开门离去。全然不顾身后那道痴痴望着她背影的视线。
她扶着兰心的手,刚上楼,正巧就碰到带着大夫回来的陆明慎。
“晚晚,你怎么出来了?”陆明慎见她出来,一脸紧张,生怕她哪里有闪失。
沈秋晚低下头,声音略微沙哑:“方才内急。”
陆明慎挤开兰心,把她揽在怀里,拥着她进了房间。待扶她坐下后,他看向大夫,催促:“大夫,快来看看我夫人。”
她连忙伸出手,拦住他,摇摇头:“不必麻烦了,许是刚才吃坏了东西,我现在已经好了。”
他犹豫看着她,又扭头看向大夫:“既然都来了,就看……”
她怕节外生枝,连忙说:“夫君,叫大夫回吧,我还想再吃点东西。”
他顿了顿,眼底似有星辰闪烁,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吐出一个“好”字。他又盯着她脸看了会,咽了咽喉咙,那些话终究还没有说出口。
等等,再等等吧。等他们都做好准备。
用完午膳,他们乘着马车回了府。
冬日的午后,太阳高悬于晴空之上,庭院内的树叶上还堆着昨夜才下的雪。路上有些滑,陆明慎怕她不小心滑倒,把她背在了身上。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沈秋晚神色有些恍然。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几欲探究,只觉这种感觉应该是来自前世。
直到把她背到床边,他才把她放下来。
“郡主,门房那边送来的请帖,是给您的。”丫鬟跟着她们进来。
陆明慎挑挑眉,用眼神询问她。
她笑了笑,解释:“应该是东宫那边的,过几日是太子侧妃的生辰宴,邀请我去。”
沈秋晚边说,边朝丫鬟伸手,示意她拿过来。
陆明慎听到“东宫”两字,脸色沉了沉:“晚晚若是不想去,可以不用去。”
他不想让晚晚同大哥见面。
大哥心思不正,难免会借机对晚晚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若不是怕晚晚一个人在府里面闷得慌,他甚至不想让晚晚出去。
她垂下眸,神色略微不自然。换成往日,她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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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但如今,她必须得去。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面色如常:
“杜姝也算是我闺中密友,自从出嫁,便不曾同她见过了,如今能见见,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夫君不放心,便与我同去。”
陆明慎偏着头想了想,开口道:“嗯,晚晚说的也对,多出去走走心情也好,我陪你。”
有他看着,大哥不敢乱来。
新仇旧恨,早晚有一天,他会把大哥彻底铲除。为了能陪沈秋晚参加太子侧妃的生辰宴,陆明慎特意熬了几个夜,把需要处理的公务提前做完。
东宫,太子侧妃生辰宴。
沈秋晚与陆明慎同时出现,众人微微惊讶了会,羡慕之声不绝于耳:
“四殿下与安平郡主感情真好。”
“听说他们干什么都要一起,前几日我表哥还在天香楼碰到他们一起去吃饭。”
“要是我夫君同四殿下一般就好了。”
太子侧妃杜姝见他们夫妻一同前来,脸上的笑几乎快挂不住。她疾步走到两人跟前:“四殿下,晚妹妹。”
沈秋晚礼貌疏离朝她点点头,陆明慎则是面无表情。
杜姝的后牙槽都快被她咬碎,她垂下眸,眼底暗暗划过一丝嫉恨。
她抬起眼,又恢复温婉模样,笑盈盈挽上沈秋晚的手:“晚妹妹,我好高兴你能来。我们姐妹二人,许久没有说过体己话了。”
杜姝边说边看向陆明慎,其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明慎把头扭到另一侧,不去看她。今日在东宫,他绝对不会离开晚晚一步。
沈秋晚却扯扯他袖子,道:“夫君,你去那边等我一会。”
他犹豫了会,才不情不愿地走远了些。眼神仍黏在沈秋晚身上,时不时朝她们这边张望一眼。
杜姝笑眯眯拉着她手说:“晚妹妹,才几月没见,你又变漂亮了。”
沈秋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扯扯嘴角:“还好吧,我感觉没什么变化。”
杜姝脸上笑容差点裂开:“晚妹妹,以色待人,方能长久?姐姐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咱们女人还是得有个孩子。”
她明知沈秋晚先天体弱,难以有孕,故意挑这点来说。她还想同往日一般,在沈秋晚脸色看到失落的神情。
但这次迎接她的,是一巴掌。
沈秋晚眼中含笑,笑意却无比冰冷。这一巴掌,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杜姝身子都扇偏了。
她忍杜姝很久了!
天天装作善解人意的温婉模样,实际上心肝早都黑透了。要不是之前沈念安查到,她还不能把这人和她前世小产联系到一块。
“晚妹妹你怎么——”
杜姝话还没说完,另一半脸又挨了一巴掌。
沈秋晚轻轻抚了抚自己红肿的手心,眼底满是畅快。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这个鬼地方,不用再顾忌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纵使杜姝再能装,被人在众目睽睽下连着扇了两巴掌,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她见沈秋晚又扬起手,瞬间又气又惊,慌乱间,她伸手朝沈秋晚推去。
沈秋晚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容。
她顺着杜姝的力道,朝身后池塘缓缓倒去。
30. 身死
“沈秋晚你——”杜姝满眼震惊,不知所措。
陆明慎看到他们这边情况,惊恐万分,拔腿往这边跑,跑到岸边毫不犹豫跳下去,死死把她抱在怀里,朝岸边游去。
沈秋晚把头靠在他怀里,闭着眼,一动未动,只有胸口还微微起伏。
上岸后。
“太医,快传太医!”陆明慎紧紧护着怀里,扯着嗓子朝周围喊,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额间已是一片细密的冷汗。
他指尖颤抖地厉害,眼神粘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他好怕,好怕自己一眨眼,她又不见了。等这次回去以后,他要把她关起来,在他事成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外面的人,都会伤害到她。
安平郡主落水昏迷,事关重大,太医很快到达。
秦太医的手搭在她脉搏上,一脸凝重。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欲言又止看陆明慎好几眼。
陆明慎急声催促:“秦太医,晚晚怎么样了?”
秦太医踌躇着没有讲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陆明慎显然没有那个耐心,再一次催促他。
“秦太医?”
“回四殿下的话,郡主只是受惊昏迷,没有什么大碍。臣这就为郡主开安神药。”
没有大碍。陆明慎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但两条眉毛仍拧在一起,他又问:“那晚晚腹中的孩子……”
秦太医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陆明慎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床上传来几声微弱的轻咳,他瞬间无心顾及其他,连忙俯身蹲到她床头,紧紧盯着她的脸。
见她睁开双眼,他眼底就是一喜。小心翼翼,低声唤道:“晚晚?”
“夫、夫君……”沈秋晚嗓音沙哑。
刚刚她一直在装晕,听到他们在说孩子的事,不得不暂时醒来。生怕被外人知晓了去。
“晚晚,你不要怕,我在,我在这。”他紧紧抓住沈秋晚的手,试探地把脸贴在她冰凉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令他心尖一抖,他垂下眸,长睫却止不住轻颤。
沈秋晚盯着他头顶,眼神晦暗不明。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明明他都知道了,却偏要在外人面前作出这样恩爱的模样。
算了,既然他喜欢,她权当做配合他最后一回。
她抬起另一只手,温柔摸了摸他的脸:“我没事,我不怕。”
“四殿下,那臣先下去给郡主熬药。”秦太医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陆明慎背对着他,低低应了一声。
秦太医刚出去,太子、太子侧妃等人就从外面进来了。
太子陆明礼走到床前,眼神紧盯在沈秋晚苍白的脸色:“表妹,你还好吗?”
太子侧妃杜姝满脸惊慌,探着头从陆明慎身后瞧她。见她安然无恙,才敢开口说话:“晚妹妹,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
陆明慎转过身,冷冷看着她。
杜姝立马噤了声,后面的话又被她重新咽了下去。她低下头,喏喏道:“晚妹妹先休息,我去看看药熬好没了,晚些再来赔罪。”
陆明慎又看向陆明礼,他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依旧直勾勾盯着沈秋晚。
他站起来,挡在前面,陆明礼才堪堪收回了眼。
陆明礼不悦皱皱眉头,仿佛才看到他这个人:“四弟?”
陆明慎面无表情:“出去,晚晚需要休息。”
“表妹都没有说让我走,四弟你添什么乱。”陆明礼轻蔑看他一眼。
陆明慎沉着脸看他。他个子比陆明礼要高出半个头,从这个角度俯看,给对方带来不小压迫感。
陆明礼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扬起头冲他得意一笑,又朝他身后看去:“晚晚表妹——”
沈秋晚无情打断他:“你出去。”
陆明礼脸色一僵,扭头往外走去。
陆明慎昂首挺胸,回过头就要往她身边凑。她轻轻把他推开,低声说:“你也出去。”
都在这里,等下她怎么吃药。
陆明慎黑着脸,站了会,才抬脚朝门外走去,临关门前还不忘低声叮嘱:“晚晚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
屋里没了旁人,沈秋晚总算能松口气。
没一会,兰心就把安神药端来了,她凑到沈秋晚耳边,低声说:“郡主,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她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递过去:“到时候把这个给三殿下。”
兰心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她抬起头看了眼,只见兰心眼中似有晶莹在闪烁。
兰心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接过去那个小瓶。
沈秋晚从怀里摸出另外的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同安神药一起服下。这个空了的瓷瓶,也被兰心一块收走。
兰心端着空碗,在她床头站了许久,宛若一尊雕像。
沈秋晚眼眶发酸,她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兰心,不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过了会,她感觉眼皮有些发沉,低声说:“兰心,走吧。”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还有门开合的细小声响。
她大脑昏昏沉沉,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身下软绵绵的,仿佛整个人飘在云上。她的手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等再次醒来,迎接她下半生的,一定会是自由与安宁。
隐隐约约,她听到有人在她跟前哭。她吃力地睁开眼,瞧见自己两个大丫鬟跪在地上低着头啜泣。
“太医,晚晚醒了,她是不是……没事了?”陆明慎声音平静,但手却抖得厉害。
秦太医不知何时回来的,他把了把脉,冲他摇摇头:“四殿下,郡主的脉搏已是一片死像,臣也无能为力了……”
“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陆明慎声音突然拔高。
秦太医哆嗦着嘴唇:“四殿下,臣绝无半句假话,您有什么想和郡主说的,还请尽快吧。”
陆明慎跪在她床前,伸出手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肩膀微微抖动。
“晚晚……”他声音微微哽咽,不敢抬头看她惨白的面色。
沈秋晚眼神失焦,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她望向他的方向,脸上神情有些疑惑。
他在伤心?难道他还真爱上自己了?也许只是为了做戏,毕竟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嘴角划过一抹自嘲的笑。
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她的那个人,早已葬身狼口,尸骨无存。皇室之人,心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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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就连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皇帝,都在骗她,她不知道她还能信谁。
她轻咳一声,气游若丝:“阿慎……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陆明慎抬起眼看她,微微摇头,声音沙哑:“不会的,你不会死。”
沈秋晚嘴角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不要……骗我了,我都知道。”
他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睛酸得厉害,口中发苦。
她比上辈子还要年轻,她怎么会死?他本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护住她的。她死了,他要这皇位还有何意义?
巨大悲伤从心间涌上来,陆明慎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她要走,他也想她能安安稳稳地走。只是握住她的手,不住地颤抖。
沈秋晚好困好累,她半眯上眼睛,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慎,我死后……你要善待兰心、莲心……”
“不要迁怒……旁人……”
“你也要好……”好好活着。
最后的话,她还未说出口,便也彻底失去意识。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头也偏到一旁。
陆明慎低下头,紧握住她的手,不敢去试探她的鼻息。
这是她第二次死在他面前。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此刻悉数浮现在他眼前。
前世,他被流放边疆,听闻新帝要杀她的消息后,单枪匹马,连夜闯入京城。可他来迟了,她已被灌了毒酒,七窍流血,死相惨烈。
他记得,她那双往日灵动的双眼,瞪得很大,里面再无半点光彩。他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替她合上双眼。
他说:“晚晚,别怕。”
那日,他靠着一柄长剑,拼尽全力,杀了新帝、杜贵妃、太后……
后面他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那日皇宫内血流成河、遍地尸体。等御林军赶来时,他已经替晚晚报过仇了。
所以,当他们朝他射箭的时候,他没有躲。
他把晚晚的尸体,紧紧护在怀里,感受一道道箭矢,刺入皮肉的痛苦。血肉被刺穿的感觉,竟远不及他心口的痛。他低下头,亲了亲她嘴角。
能同她死在一块,真好。
大周民间流传过一句话,这辈子死在一块的人,下辈子能做夫妻。既然今生无缘,他就向苍天乞求,来生,他能与晚晚做一世夫妻。
思绪回笼,他低下头,轻轻亲了亲怀中人的嘴角。
她的唇柔软,还带着淡淡余温,整个人仿佛睡着了一样。他努力了几次,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向下弯去。
上辈子他求老天怜悯,让他下辈子同晚晚结为夫妻。
可现在,他后悔了。如果他们结为夫妻的代价,是晚晚的性命,那他宁愿永远不再靠近她。只愿她能幸福、健康活着,他远远地望她一眼,便知足了。
“晚晚,别怕。”他把脸贴在她耳边,眼角划过一滴无声的泪。
他都听她的,他再也不骗她了。
只要她能再看他一眼,怎样都好。
“四弟,节哀,晚晚表妹已经去了……”陆明诚不知何时来的,他站在陆明慎身后,轻声安慰。
太子、太子侧妃都站在门口,皇帝得了消息,正往这边赶来。
31. 安葬
陆明慎抱紧她的身体,又低下头,轻轻贴在她脸侧,喃喃自语:“晚晚,别怕。”
他会陪着她,一直陪着她。等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就会去陪她。
她的话他都记着。只是除了第一条,剩下的他都做不到。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也再也做不到一个人。
没有她的世界,他好怕。
“晚儿、晚儿怎么了?”皇帝站在门口,大惊失色往里张望。
“父皇,晚晚表妹已经……不在了。”
陆明礼回过身,语气平和,眼神略带惋惜。表妹红颜命薄,四弟真不会怜香惜玉,若是表妹嫁给他,定不会早早去了。
年迈的帝王听闻后,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在地。身旁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才堪堪稳住身形。
皇帝艰难挪到床榻前,看着已经没了生机的沈秋晚,终是没忍住哀叹:“晚儿,朕的晚儿……”
长姐唯一的血脉没了,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缓了会,他定下心神,抬起头问:“晚儿是怎么走的?”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皇帝兀得拔高声音,掺杂着些许怒意:“朕问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无人应他,皇帝径直走到太子身前,大手强硬掰起他的脸:“太子,晚儿是在你的东宫出事的,你来和朕说!”
陆明礼吃痛皱皱眉毛,敛眸道:“父皇,儿臣不知。”
皇帝冷笑:“不知?不知那就给朕查,朕给你七日的时间,若是七日后查不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朕看你这太子,也不必当了!”
惊愕充斥于陆明礼眼底,他惶恐跪地,信誓旦旦保证:“父皇放心,七日之内,儿臣一定会查明安平郡主死因。”
“明慎,人死不能复生……”皇帝语气一窒,眼底似有万千哀愁,他停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让晚儿入土为安。”
他对老四不是没有怨恨,可人是在东宫出的事,在真相尚未查清之前,他不会迁怒晚儿的丈夫。
陆明慎抱着沈秋晚的身体,一动未动,仿佛没有听到皇帝的话。
他现在,只想让所有人为晚晚陪葬,至于真相,就让这些人下去以后,亲自同晚晚解释好了。
“明慎,放开晚儿。”皇帝声音浑厚威严,脸上多了几分薄怒。
陆明慎终于抬眼看他一眼。
皇帝说:“福安,拟旨。安平郡主淑慎性成、克娴内则,然今不幸亡故,朕心深为痛悼,追封为安平公主,以表追思,葬入皇陵……就在嘉乐长公主陵的旁边。”
陆明慎直直看他,声音毫无起伏:“父皇,这样不妥。”
皇帝眉头紧蹙:“你在质疑朕?”
他摇头,眼底毫无惧色,直言道:“晚晚是儿臣的妻子。”
皇帝说:“你们成亲不过三月,未曾有过子嗣,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朕要让晚儿以公主身份下葬。”
“父皇……倘若有过呢?”
“什么?”皇帝不解看向他。
他平静地说道:“儿臣与晚晚,有一个孩子。”
皇帝瞳孔猛缩,眼底震惊几欲喷涌而出:“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他说:“还未来得及告知父皇。”
皇帝沉默许久,缓缓张口:“没有生下来,就不算,福安,你安排下去,三日后,安平公主下葬于嘉乐公主陵旁。”
陆明慎低下头,不再言语,眼底似有幽光闪过。
现在父皇想怎样都可以,因为他是皇帝。他不急这一会。
宫人为安平郡主换好公主制服,把她略微僵硬的身体抬入棺中。宫里哭声一片,尽显悲痛。就连年迈的皇帝,眼睛都浑浊了不少。
陆明慎垂手站立在棺前,眼睛空洞、失神,仿佛没了魂。
她躺在里面,脸上一片恬静安然,明明就是睡着了,可他们怎么都说她死了?如果沈念安没有死,如果沈念安肯带她走,她是不是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万般自责懊悔,瞬间涌上心头,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几个宫人正准备封棺,他下意识抬手挡住他们。
他还想再看看她,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和她说。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皇帝见他阻拦,微微皱眉:“明慎。”
陆明慎胳膊缓缓收回,眼神却还牢牢粘在棺中。
他要记住她的模样,若是还能有来生,他要找到她,若是没有来生,就算是寻遍整个黄泉,他也要找到她。
棺材闭合发出的巨大声响,让他意识堪堪回笼。
他闭上双眼,睫毛颤抖,脑海中回荡的是她昔日的音容笑貌。他在心底说,晚晚,莫怕,他很快就来了。
第一日,他昼夜不歇,守着沈秋晚。
第二日,他昼夜不歇,守着沈秋晚。
第三日。
“四弟,你去歇一会吧,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的。”陆明诚眼看离下葬没几日了,有些焦急,四弟再这样守下去,表妹可真要死了。
陆明慎跪在棺前,垂首不语。
陆明诚壮起胆子,去拉他的胳膊,没拉动。他委婉劝道:“四、四弟,换我守一会吧,你去收拾收拾,明日表妹就要下葬了,若是她有灵,恐怕也不愿见到你这幅模样。”
宛若雕像的陆明慎,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盯了陆明诚许久,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一顿一顿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槛前,他突然又停下,回过身朝里看来,声音嘶哑:“晚晚,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才转回去继续往外走,那一道矮矮的门槛,他迈了好几次,才堪堪出去。
陆明诚见他这副模样,心底一时间竟有些酸涩。
会不会是表妹误会了?四弟看起来并不介意她怀了别人孩子的事。但是如今木已成舟,他也顾不了那么多,既然表妹要这样做,那一定有她的理由。他要做的,就是帮表妹。
趁着陆明慎离开的间隙,他同兰心、莲心配合,将棺材内的“尸体”偷了出来。
他把“尸体”藏到马车上,又赶快往灵堂走。还未踏进大门,隔着很远,他就瞧见灵堂中央跪着个熟悉的身影。
陆明诚疾步奔入堂内。
“三哥,不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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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守着晚晚吗?”陆明慎问他。明明是寻常一般的语调,但却冷得掉渣。
陆明诚出了一背的冷汗,大腿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抬起头飞快环视了一遍,一切都恢复原样,没有破绽。
他定下心神,垂头答道:“四、四弟,我方才、方才内急。”
陆明慎收回眼,不再看他,继续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材出神。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灵堂大门开着,冷风毫无阻碍灌入房内。
陆明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又抬眼偷偷瞧了四弟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不受影响,心底微冷。他感觉现在的四弟,似乎比大哥还要让人害怕。
陆明诚在灵堂守了会,同前几日一般,待窗外天色暗下来以后,才离开。
他乘着那辆藏了沈秋晚的马车,忐忑出了皇宫大门。又赶在城门还未关闭之前,悄悄送出京城,一路向北,直至隐入无尽黑暗中,再无踪迹。
翌日清晨。
皇宫内,哀乐起,白幡扬,纸钱飞舞,气氛沉闷。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将那口漆黑华丽的棺材,送入皇陵。
兰心和莲心两人,虽知沈秋晚未死,但一想到此生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皆是哭的不能自已。莲心更是几欲哭昏过去。
陆明慎想起她生前的嘱托。
他待这两个丫鬟稍微平复一些后,把两人叫到跟前询问:“晚晚说过,要我善待你们二人。你们是想嫁人,还是留在府上?”
兰心、莲心皆是毫不犹豫:
“奴婢要留下。”“奴婢哪里也不去,就守着郡主。”
陆明慎脸色稍霁:“那等会跟我回去。”
与此同时,北上的马车内,沈秋晚幽幽转醒。
她四肢软绵无力,挪了半天才挪到车窗边,她掀开帘子角,迫不及待往外看去。窗外不断往后倒退的空旷土地,昭示着她已经离开京城。
她心底轻快起来,眼底满是雀跃。
成功了,她成功逃出来了。
她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出那支已经有些陈旧的毛笔,把脸轻轻贴在笔身,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的心在说:
念安,你看到了吗?我没有失约,答应过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做到。围炉煮茶、策马飞扬……
念安,我们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远离了京城那个权力漩涡,她会平安、健康的长大……
还有念安,我真的,很想你。
她再也不是安平郡主、四皇子妃、长公主遗孤,或是旁的身份。沈秋晚,就是沈秋晚。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她重心不稳,手中的毛笔滑落出去,滚出了车厢。她焦急地张嘴,想要让车夫停车,却惊恐地发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连滚带爬地掀开门帘,一把扯住车夫的袖子,强令他停下马车。
马车还未停稳,她便踉跄着跳了下去,去寻那只毛笔。好在马车没有驶出太远,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只毛笔。
沈秋晚加速跑过去,弯下腰伸手去捡,却慢了一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先她一步捡起来毛笔。
她直起身子,对那手的主人怒目而视,对上一双温和的双眸。
32. 误诊
沈秋晚眼神一凝,疑惑偏着头看向她。
月姑娘?她怎么会跟来?
月姑娘冲她温和笑笑,把毛笔递过来:“拿好了。”
沈秋晚把毛笔快速抽过来,贴身放好,又抬起头来继续盯着她看。从前她只顾着听曲,还未仔细瞧过她。月姑娘面容姣好,浓眉大眼,就算身着素色粗布衣裙,也难掩其姿色。
车夫是三皇子的人,忠心尽职,见她许久没回去,已经跟过来了。
他毕恭毕敬:“秋夫人。”随后一脸警惕打量起月姑娘。
沈秋晚张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她只得暂时放弃,转过身来冲车夫摇摇头,示意没事。她伸手拉住月姑娘的胳膊,抓着她往马车走。
月姑娘惊讶看她侧脸,没有挣开,乖乖跟她进了车厢。
进了车厢,两人面对面坐下,对视许久。
沈秋晚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这车上只有毛笔,没有纸墨,她也只得作罢,一个劲盯着对方的脸看。
她直白的眼神,把原本端坐的月姑娘看得低下头去。
过了会,月姑娘才抬起头,轻声问:“郡主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跟来?”
沈秋晚看着她,大眼眨眨眨,愣是没张口说出一个音节。
月姑娘心头突突了下:“郡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秋晚继续看她。
月姑娘越发笃定,接下来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
“我叫沈秋月,是你的堂姐。”
“我父亲沈之安,是你大伯。”
沈秋晚瞳孔巨震,定定望着她,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苦苦寻找了这么就的沈氏族人,原来就在她身边?那其他人呢?
似乎是心有所应,沈秋月继续说:“秋晚堂妹?你是想知道其他人都去哪了吗?”
她脸色徒然变得悲戚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脚下:“除了我,他们都在下面了。”
沈秋月一脸痛苦,她死死掐住沈秋晚的胳膊,咬牙切齿:
“都是因为那个狗皇帝,他杀了公主和驸马,杀了我爹娘,杀了所有沈氏族人,是祖母身旁的嬷嬷,用她孙女的命换了我,我才捡回一条命。你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得吗?”
沈秋晚低头不语。
沈秋月情绪更加激动,她压着嗓子,晃了晃她胳膊:“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蜜罐里长大,怎会知道这些?要不是我命大,你就是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些!”
听到那个字,沈秋晚猛得抬起头,把胳膊从沈秋月的手里挣出来,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沈秋月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胸口依旧起起伏伏:“抱歉,是我激动了。堂妹,我和你说这些,没有旁的意思,祖母曾嘱托过,让我好好活着,不要报仇,不要找你。可是……”
她顿了顿:“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我一个人背负这些一辈子?秋晚堂妹……”
沈秋月偏过头,直勾勾盯着沈秋晚看,看得她背后一凉,缩了缩脖子,突然拥着她胳膊,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微微哽咽: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徒然经历一场大喜大悲,沈秋晚心里酸酸麻麻,眼神呆滞空洞。她端坐在车厢内,身体僵直。
她还来得及喜悦终于找到亲人,就得知了他们早已死去多年的噩耗,而且害死他们的,还是素来对她疼爱有加的舅舅。
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伴随着马车颠簸,沈秋晚感觉身下似有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淌落。刺鼻的血腥气味,很快布满整个狭小的车厢。
她的孩子!
沈秋晚推开伏在自己肩头的沈秋月,满脸焦急地指着身下。
沈秋月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一把掀开门帘,冲着车夫大喊:“去医馆!快去医馆!”
浓厚的血腥味,顺着被门帘缝隙飘过来,车夫回头忘了一眼,脸色骤然凝重:“好,你们坐稳了。”
松山县,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县城。
进入城中后,车夫把他们送到医馆。沈秋月搀扶着她进了医馆。
“大夫,快、快给我妹看看。”沈秋月见她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慌了神。她才刚和自己唯一的亲人相认,沈秋晚不能出事。
大夫看完后,微微蹙眉。
沈秋月不等对方说话,就追问:“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声音悠长:“不过是寻常女子都会来的月事,你这么慌干什么?”
沈秋月噎住,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沈秋晚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月事?她都怀孕五个月,哪来的月事?
沈秋月松了口气,用手拍着胸口顺气,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询问:“大夫,附近可有布庄?”
大夫伸手往门外指了指:“这趟街最东边就是。”
沈秋月匆匆奔出去。
沈秋晚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她跑到医馆的桌案前,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就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我的孩子呢?
大夫看到她写的字,疑惑道:“这位姑娘,不,夫人,您没有身孕。”
沈秋晚用力在纸上写:我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
大夫大为震惊,倒吸一口凉气:“五个月,怎么可能这?这位夫人恐怕是被庸医骗了,您只是体虚宫寒,根本就没有怀孕。”
见大夫言之凿凿,十分笃定,沈秋晚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她指尖微颤,过了半晌才继续落笔:大夫,我的嗓子怎么了?
大夫惊讶看她一眼,他还以为这位夫人是天生口不能言。他脸色一凝,神情严肃:“烦请夫人伸出手来,我为您再把把脉。”
沈秋晚放下毛笔,走过去落座,伸出胳膊。
大夫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看得沈秋晚心都揪起来。过了半晌,大夫才收回手,满脸复杂之色。
他稍稍犹豫,走到她身前,压低声音说:
“夫人,在下才学浅疏,只能依稀看出夫人脉象,似有中毒之兆。再多的,便不知了。”
沈秋晚偏着头,看他一会。
中毒?莫非是回魂丹与失魂丹的药效相冲,所导致的?还是说她服下回魂丹的时间太晚,落下的后遗症?
医馆门口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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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脚步声,沈秋月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大夫,借用一下您这里的屋子。”沈秋月怀里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裙,她伸出一只手,拉起沈秋晚朝医馆里屋走去。
沈秋晚现在整个人就好像真失了魂一样,任由她摆弄。
孩子是假的,嗓子也坏了。
她这般历尽艰险、千里迢迢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现在真恨不得连夜赶回京城,把秦太医那个庸医,千刀万剐。不,千刀万剐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沈秋月给她换完衣裳,见她还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以为她是吓坏了,心下怜惜,轻声安慰道:“晚妹,有我在,以后我会陪着你。”
见她不说话,她扶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但是我真的好高兴,晚妹,我有亲人了,我有家了。”
沈秋月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沈秋晚脸上,也是发自内心的悲痛麻木。
走出房间,沈秋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大夫:“大夫,多谢您。”
大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
见大夫执意不收,沈秋月欲把碎银放到医馆的桌子上,意外看见了刚刚沈秋晚写下的那些字。
“晚妹你……”她太震惊,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会,沈秋月又回过身,看向大夫:“大夫,我妹妹的嗓子,可还有救?”
大夫沉思片刻,回:“我也不确定。”
“那就是还有救?”沈秋月眼神一亮。
大夫摇头:“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开一张寻常解毒的方子,只是能不能有用,我不敢保证。”
沈秋月点点头,又拿出一块大一点的碎银,放到一旁的桌上:“那麻烦您了。”
她们回了马车,一路向北,又过了三日,终于到达大周最北的一个县,平阳县。
三日的时间,沈秋晚也慢慢接受了孩子没了、嗓子坏了的现实。
马车进了城,她把车窗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瞧。平阳县自是比不得京城繁华,但竟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荒凉。沿街有不少叫卖的小贩,浓浓的烟火气,让她心绪宁静不少。
她仰起头,眼眶微微湿润。念安,这就是你来过的地方吗?
沈秋月从小摸爬滚打,沈秋晚索性给了她些银票,不出半日,房子、户籍她就都办妥了。
坐在新房子里时,沈秋晚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总感觉这是一场梦。
“晚妹,别愣着了,快尝尝我做的鸡汤。”沈秋月端着一盆鸡汤,笑盈盈从门外走进来。
看着鸡汤上升起的热气,沈秋晚神情恍惚。
她似乎看到了沈念安。那日在京郊庭院,她故意为难他,他也是这般好脾气地给她做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他怎么就不在了?
“晚妹?晚妹?”
沈秋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拉回她的思绪。沈秋晚看她一眼,冲她露出一个微笑,端过她盛好的鸡汤,小口小口喝起来。
此时,千里之外的皇宫内,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33. 新帝
皇宫,养心殿。
年迈的帝王,躺在床上,手指紧紧扯住身旁床幔,目眦欲裂。
“陆明慎,朕是你的父皇!”
陆明慎面无表情,垂手站立于他床前,低头俯视着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不知何时起,他早已白发苍苍,眼角多出了些许褶皱。这是他第二次直视他。
父皇,原来你也会老。
你当年那样对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明慎,是父皇。”皇帝依旧扯着床幔,声音却有气无力。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想,这是他的报应。
长姐,他错了。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长姐就不会死。
他眼前一片模糊,长姐手持长剑,挡在他身前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他就是嫉妒,嫉妒驸马。明明长姐只是他一个人的长姐,他为什么要夺走长姐。他都是皇帝了,为什么还不能称心如意。
他无法接受长姐爱上旁人,更无法接受长姐与他生下一个孩子。
所以,他想毒死驸马,却意外毒死了长姐。
那夜,驸马提着剑,闯入他的寝宫质问他。
“为什么要杀元黛?”
他不语,驸马挥剑朝他刺来,他没躲,那剑也没有刺进他的喉咙。
驸马扔了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陛下,您要杀就杀臣,为什么要害死元黛?”
他双眼猩红,望向自己的姐夫,一字一顿:“驸马,朕要杀的人,本来就是你。”
听了他的话,驸马一愣,仰天大笑:“你知道,元黛生前留下了什么话吗?”
他抬眼看着驸马。
“元黛说,她只有你这一个弟弟。她求我,不要恨你,不要为她报仇。她还说,让我带着孩子走,走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我做不到。就算你是皇上,我也做不到。”
“陆元昭!”驸马不知何时捡起了那把被他丢下的剑,架在脖子上,咬牙切齿。
“你该下地狱的,元黛她不恨你,可我恨!我情愿死的人真是我。”
“我不杀你,是元黛的意思。”
“今日我死在这里,是我的意思。陆元昭,你会有报应的!”
驸马自刎于皇帝面前,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被吓破了胆。一个劲往后缩,嘴上喃喃:
“长姐、姐夫,我错了……”
可清醒过来后,他又恨起来。他是皇帝,他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怎会有报应?
所以,他下令灭了沈氏全族。
却又对长姐留下的女儿,千宠万爱。
他想,长姐是他一个人的长姐,长姐会永远站在他这边,就算是驸马,也比不过他在长姐心里的地位。
要不然,为什么长姐死前还念着他。
那些年,他昂首挺胸,仿佛赢了驸马,就赢了天下。
可是,长姐死了,他要这天下又有何用?
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长姐,他想要长姐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再唤他一声“元昭”。
如今,他的报应来了。
“明慎……”
“玉玺就在抽屉里,你想要皇位,尽管拿去。”
皇帝浑浊的双眼落下一滴泪,他心里酸酸胀胀的。
“朕只求你一件事,只此一件……”
陆明慎看着他,没有出声。
皇帝一边流泪一边说:
“朕死后,你把长公主……还有驸马,都葬入帝陵。”
“这是朕欠长姐、姐夫的……”
他这皇位本来就是长姐给他夺来的,没了长姐,他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他会下去,亲自和长姐、姐夫还有晚儿赔罪。
陆明慎不解看着他。
父皇,你也会后悔吗?父皇,你不要帝位了吗?
“明慎,是朕错了……”
皇帝瞪大双眼,任由眼泪落下,抓着床幔的那只手缓缓滑落。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年轻的长姐,笑盈盈朝他伸出手。
她说,元昭,我们回家。
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再见长姐。她原谅他了吗?他也抬起手,微笑着闭上了眼。
好,我们回家。
陆明慎后退几步,跪在他的床前,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一滴无声的泪从眼角滑落。
冷心冷肺的父皇,竟也有钟爱之人。
只是那人身份禁忌,父皇从不敢将对她的爱意宣之于口。
他和父皇一样,胆小、懦弱,所以……
都会永失所爱。
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
“皇帝,驾崩——”
“福公公,这是父皇留下的遗诏。”他伸手递给福安。
福安神情悲戚,宣读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蒙长公主庇佑,继位二十又一年,疾今不复起,盖天命也,皇四子陆明慎,性情温良,刚正英明,可承大业……”
太子冲到福安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遗诏。
“陆明慎,本宫是太子,父皇怎会让你继位?分明、分明是你偷走了本宫的皇位——”
陆明慎未看他这位大哥一眼,他只是微微抬手,宫人便把他大哥给架了下去。
他看向福安:“朕,后日登基。”
“是。”
他继续看福安:“后日,封后大典。”
“是。”
明日,他会完成父皇的遗愿。
他们父子一场,这点事,他答应他,他还没有那么小气。
后日,狂风骤雨。
福安:“陛下,今日大雨,登基和封后……”
他张张嘴,轻吐出两个子:“一切照旧。”
他累了。
他等不了太久。
他只想,让她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等之后,他会将大哥千刀万剐,然后,去见她。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大雨滂沱,他走在最前方,神情悲戚。
身后宫人抬着的棺材里,躺着的是他唯一的妻子。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双眼,咸腥的眼泪混着雨水,被他悉数咽入腹中。
沾了水的靴子,越来越沉。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惊恐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宫人失手滑落了她的棺材。
“晚晚!”
他疾步往回奔去,脚踏在水中,溅起阵阵水花。
他扶着棺木,心疼看着碎了的一角,用手去遮雨。
“晚晚,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今天的雨会有什么大……”
他命宫人把她的棺木搬入宫殿,小心翼翼地打开棺材板。
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失了神,跪倒在棺前,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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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晚晚,你、你去哪里了……”
是谁偷走了晚晚的身体?
他闭上双眼,在脑中思索起来。那几日最可疑的人,只有他三哥陆明诚!
晚晚还活着?晚晚还活着!
陆明慎用手扶住棺木,颤抖着直起身,手背青筋凸起,几欲崩溃,目眦尽裂,他回过神,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沈秋晚,你逃不掉的。”
好啊。
她又骗了他。
她就那么厌恶他?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他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他。
两辈子了,他要问问她,问问他到底是哪里得罪过她。
“陛下……”福安瞟了眼空空如也的棺材,颤抖着凑到他身前。
他面色如常:“一切照旧。”
他答应过她的,他会做到。他的发妻,怎能不是他的皇后?
他便是做鬼,也要缠着她的。
沈秋晚,别想甩开他。
福安弓着腰退回去,头顶又传来陆明慎的声音。
“福公公,宣勤王进宫。”
勤王就是他三哥陆明诚。
想到守灵那几日三哥的古怪,他突然有好多话想和三哥说。
仪式完成后,养心殿内。
“臣,见过陛下。”陆明诚恭敬跪拜新帝,心底酸涩,替表妹惋惜。
明明四弟对表妹一往情深、一心一意,若是表妹还在,他们二人该是何等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明慎冷笑:“三哥快起来吧,朕可担不起三哥此等大礼。”
是他看走了眼。
向来谨小慎微的三哥,竟也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事。
陆明诚肩膀微抖,心虚错开眼,不敢与陆明慎对视。
“三哥,是你帮她走的吧。”
“是。”他承认。
“为什么?”
“我、我……”陆明诚顿了顿,扬起头,与他对视,“我见不得她伤心。”
“三哥也喜欢我的妻子吗?”
陆明诚直视着他双眼,虽未说话,但已给出了他的答案。
对,他就是喜欢表妹。所以,他才会答应帮她。可是,他对表妹不只有男女之情,他只是……
他脸上挨了一拳,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陆明慎朝他吼:“陆明诚!朕以为这么多兄弟中,只有你最老实!”
陆明诚第一次壮起胆子,大声道:“表妹她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怪我做什么,你若是真心喜爱表妹,她又怎会想要离开你。”
陆明慎一愣,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是真心的,他怎么不是真心的。
一定是晚晚还没有看到,等她回来,他一定会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可是,她、她还会愿意回来吗?
她心里念着的是沈念安,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沈念安的。到头来,他反而成了那个冒牌货。
他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他不管了,她就算不愿意,他也会把她留下。他宁可她恨自己,也不愿意她忘了他。
沈秋晚,他是为她而来的。
若是没有她,他重来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所以,沈秋晚,你逃不掉的。
不出三日,新帝继位的消息,便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平阳县。
一同传到的,还有新帝遇刺的消息。
34. 遇刺
平阳县内,一处寻常房子内。
“晚妹,那个狗皇帝死了!报应,这就是报应!”沈秋月压抑不住大笑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沈秋晚手中茶盏滑落,碎了一地。
她扶着桌子,身体摇摇欲坠,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
明明舅舅还能再活十年,他怎么可能现在就死了?
沈秋月说过,是舅舅害了她爹娘,害了沈氏全族。可她和沈秋月素昧相识,不过是有着几分血缘关系。
但是前世今生加起来,舅舅一共陪伴了她整整五十载。
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是血肉做的,是滚烫鲜活的,岂能对舅舅没有一丝亲情?
“舅舅……”
她张嘴喃喃,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往日舅舅慈爱的脸,浮现于她眼前。
她记得小时候嬷嬷曾说过,长公主最疼爱她这个弟弟。为了舅舅,母亲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眨眼。
而舅舅对于母亲,也一直尊敬有加。
所以,舅舅怎么会害死母亲一家?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沈秋月癫狂大笑:“如今他儿子也被人刺杀,性命垂危,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沈秋晚愣住,踉跄着奔向她,扯住她衣袖,用眼神询问。
陆明礼被人刺杀,性命垂危?若当真如此,也是他的报应。
沈秋月看她一眼:“晚妹?”
她颤抖着拿过纸笔,写:陆明礼?
只见沈秋月摇摇头:“继位的是皇四子,陆明慎。”
怎会是他?沈秋晚脸色瞬间煞白。
沈秋月连忙扶她一把,解释:“狗皇帝临终前,让四子继位,太子心有不服,便派人刺杀皇四子,企图夺回皇位。”
她担忧看向沈秋晚。
她自是知晓她同这位皇四子之间的关系,她本以为晚妹舍了一切离开,对他压根没有情。
可是,如今,晚妹这模样,怎会无情?只怕是有情而不自知。
她犹豫了会,劝道:“晚妹,你别再想了。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姐妹才是最亲近的人。”
陆家人,都是她们的仇人。
沈秋晚挣脱开她的手,走到桌边,拿着毛笔的手止不住颤抖,几次都快拿不住笔,却仍坚持往下写:
陪我回去。
“回去?”沈秋月不解,“你还回去干什么?难不成你真爱上那个仇人的儿子了?”
沈秋晚一愣,随后坚定摇摇头。
爱他?怎么可能。她是回去报仇的,给舅舅报仇。
是她大意了。
竟忽略陆明慎这个变数,他藏得真深。
陆明慎大逆不道、弑君弑父,如此丧心病狂……
他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敢逼死,或许沈念安出事也绝非偶然。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也许,他也回来了。
所以他恨,恨舅舅,恨自己。至于他的深情,都是演出来的,为了蒙蔽世人,也蒙蔽她。
她金蝉脱壳,本应该就此隐世,生下腹中骨肉,与堂姐安然一生。
可是,舅舅死了,念安死了,孩子没了,嗓子坏了。她不会再逃避了。
她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
于是,她用力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我要报仇。
“报仇?”
沈秋月一愣,对上她双眸,被她眼中的滔天恨意惊住。许久,她深呼一口气,拉过她的手,重重拍在她的手背上。
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好,报仇。”
这辈子,躲躲藏藏、苟且偷生的日子,她过够了!
祖母,若您泉下有知,也能理解她吧。所以,便是舍弃性命,她也要和晚妹一起,给沈氏全族讨个公道。
沈秋月边往外走,边说:“晚妹,我去备车。”
她还未走出大门,袖口便被人扯住。
沈秋晚将她拉回桌边,提笔写字:你会骑马吗?
既然他遇刺性命垂危,她怕他死太快,赶不上。
“会。”沈秋月答。
那日她察觉晚妹假死出京,便是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才赶上她。
沈秋晚继续写:带我骑马。
沈秋月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子,本想拒绝,但是对上她坚定的双眸后,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犹豫了会,她轻声应下。
空旷荒凉的土路上,通体漆黑的健硕马匹飞驰而过,伴着阵阵嘶鸣。
沈秋晚抱紧沈秋月的腰,脸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
呼啸风声从耳边掠过,冷硬的北方刮得她细嫩的皮肤生疼。她咬着牙,闭上双眼,眼泪顺着风朝后飘去。
念安,原来边关的风这么冷,刮在脸上这么痛。
念安,你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念安,说好要教我骑马,你食言了。
……
沈念安,就是个骗子。
此行若是顺利,她会带着陆明慎下去见他,若是不顺,她便自己亲自下去见他。
沈秋月马技很好,上千里的路程,不出半月,两人便入了京城。
早春的京城,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望着街道两旁,沈秋晚神色一阵恍惚。不过才一年,竟比上辈子还要漫长。
她又回来了。
今年不是景元二十四年,是天佑元年。
再也不会有景元二十五年了。
她本想先去找三表兄,但新帝登基后,三表兄被封了勤王,早已去往封地,不在京城。
于是她又从怀里掏出纸笔,写写画画。
沈秋月立马又出去打听兰心、莲心两人的下落。
偏僻客栈,一处不起眼的房内。
沈秋月:“晚妹,我都打听来了。兰心现在宫内,莲心留在曾经的四皇子府。”
沈秋晚眯起眼,眼底划过一抹疑惑。
她犹豫了会,提笔在纸上唰唰写字:我们去找莲心。
先去找莲心,然后再想办法混进宫里。
翌日清晨。
沈秋晚两人蹲在四皇子府附近,终于等到莲心出门。
待莲心走到一条小路上时,沈秋月眼疾手快,一把把人给拉到了胡同里。
“郡主,您怎么回来了?”
莲心看清沈秋晚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她的眼睛蓄满泪水,声音哽咽:“您不该回来。”
“什么意思?”沈秋月警惕环视四周。
莲心小声啜泣起来。
“陛、陛下都知道了,他就在宫里等着您。他要奴婢把您骗进宫里,否则就杀了兰心。”
“郡主,奴婢做不到骗您。您快走……忘了奴婢和兰心吧。”
若是没了郡主,她和兰心也没有必要活着。
突然,她脸上一热,抬眼看去,是郡主在给她擦泪。郡主张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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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出来了,郡主在说别怕。
她吸吸鼻子:“郡主,奴婢什么都不怕,只怕您过不好。”
沈秋晚眼眶微微湿润,从怀中摸出纸笔:你和兰心都不会有事。
既然这是陆明慎做的局,那她就更要赴约了。
既然命运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路上,那就大刀阔斧,背水一战。
皇宫,养心殿。
寝殿内,光线昏暗,药味弥散,一片死气沉沉。架子床正中央,男子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只有睫毛时不时轻颤。
突然,门口传来细小的吱呀声响,他睫毛猛颤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宫女低着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陆明慎感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是她回来了吗?
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所以,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他的吧。在意的是陆明慎,不是陆明礼,不是沈念安,是真正的他。
他心情不受控制欢快起来,正要睁眼看她,一支冰凉的簪子,抵上他的喉咙。
他猛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脸。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这么冷?为什么她的眼里满是……恨意?
“晚晚……”他声音沙哑,眼底溢满不解。
沈秋晚手抖了一下,抵住他喉咙的簪子又更深了一些,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两辈子了,他从未得罪过她。他只骗过她一次。就是他说他是沈念安。
除此之外,他问心无愧。
她没有回答,只是握紧簪子那只手继续用力。
察觉到她是真想杀死他。陆明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就在簪子要刺入他喉咙的前一刻,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中,眼尾猩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皇嫂,我给过你机会的。”
杀他的机会,只此一次,前世他给过了,是她自己不要。
“皇嫂……”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明明,他都已经把自己的心捧到她眼前了,可她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前世,她是为了大哥。那今生,又是为了谁?
“皇嫂,你就厌恶我至此,连句话都不愿意再同我说吗?”陆明慎越说越委屈。
是,他永远恨不起来她。可是,他也会怨她,明明是她先对他好的,为什么两辈子了,都毫不犹豫把他丢弃。
他就这么比不得旁人吗?
突然,他腰间一痛,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插入自己腹中。
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抬头看她:“晚晚?”
沈秋晚依旧一言不发,但眼底畅快之意却不加掩饰。
她边笑边流泪,手上继续用力,又将匕首刺得更深了些。
他害死念安、害死舅舅,她思来想去,觉得也没有必要为他们讨个解释。有什么话,就让陆明慎到下面,亲自去和他们说。
她趁他松手一瞬间,飞速闪身往门口奔去。
脚下却踉跄了一下,一双大手牢牢扣住她的脚踝。她跌倒在地,吃痛地皱起脸。
她用手朝门口爬去。明明近在咫尺,却越来越远,她的身体被人往后拖了回去。
她回过头,对着陆明慎怒目而视,却意外对上他红肿的双眼。
他怎么哭了?
35. 怒火
沈秋晚被他从身后抱在怀中,那双缠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任她怎样拍打挣扎都没用,大有一种把她勒死的架势。
突然,她感觉头顶被坚硬抵住。
是他的下巴。
他的叹息从头顶传来:“晚晚……”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就这么讨厌他,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两辈子了,他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仰头往上看,却被他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他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答,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我早知晓你回来了,因为我也回来了。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我全都替你报复过了。”
两辈子都是。
啪嗒啪嗒,冰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这辈子你不是皇嫂,我也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
他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晚晚,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忘记过去,回到我身边?”
耳边低低的呜咽声,微微触动她的内心。
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这般卑微、这般小心、这般用情至深,难道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况且,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爱与不爱,还有太多旁的东西。舅舅的死、沈念安的死,就像是两座大山,沉重压在她的心口,几欲叫她无法呼吸。
千疮百孔的生活、冷漠无情的现实,早已把她的心折磨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她再也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陆明慎极其虔诚地低下头,亲吻她的发顶,小声恳求:“好不好?”
回到他身边,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微弱平稳的呼吸声。腹部的伤口此时也开始隐隐作痛,刺鼻的血腥味似乎比方才更强烈了一些。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白很白。
此时此刻,他好像陷入了比前世更无助、更绝望的境地。原来,她的厌恶,比万箭穿心要痛得多。
他松开了她,踉跄着朝外走去。
方才站过的地方,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走过的地方,皆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跨过门槛,她站在殿内。
从远处看出,这条长长的血痕,宛若一道连接两人的红线。正如老道那日的荒诞卦象,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条古怪的姻缘线。
明明早已断掉,却又被人强硬绑在一起。
或许按照上天的意思,他们两人本就该有一段短暂的姻缘。但是,有人却不甘于此,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卦象。
陆明慎站在外面,深深看她一眼。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沈秋晚终于反应过来,拼了命朝门口跑去,但却为时已晚。
她被关起来了。
她拍了几下,见大门纹丝不动,便又坐了回去,揉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掌心。她得留着力气,找机会杀了陆明慎,只是估计下次他便有了警惕,不会那么容易找到机会了。
沈秋晚微微叹了一口,抬起眼,愣愣盯着那扇挡住她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竟然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郡主,您、您怎么回来了?”兰心走过来,伏在她脚边,低低啜泣着。
沈秋晚见她哭,眼睛也有些湿润。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兰心的头。
她不回来,她还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早就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也早就没了她所在意之人。她想留住的,从来都留不住。
也许从一开始,她便是陆明慎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苦心积虑、精心谋划,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荣登大典,以报前世屈辱之仇,又何必要冠上为她复仇的名义。
大抵,是这样更好看吧。
兰心瞥见她的平坦的小腹,面上有些犹豫,过了会,还是吞吞吐吐低声问:“郡主,小、小主子呢……”
按照月份,小主子怕是早产了。
沈秋晚沉默着,只是眼神黯淡下来。
没有什么孩子了,她再也不会见到她的盈盈了。
兰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伏在她的膝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外掉。都是她不好,提起郡主的伤心事。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个笑脸:“郡主,您、您先用些吃食吧,都是您从前最爱吃的。”
沈秋晚看着兰心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盘盘碟碟,摆到桌子上。
她也有些饿了,便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她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吃完饭,兰心退了下去,开门的时候,她从门缝里瞟见外头站了两个侍卫,便按下了先前的想法。
看来得从长计议。
屋内光线昏暗,她分不清时辰,也不知晓又过了多久,就在她靠在床上,上下眼皮都快阖到一块去的时候。
门开了。
她起眼,是陆明慎回来了。
她肩膀颤了下,摸了摸藏在身后的匕首,心下稍稍安稳。
泛黄幽暗的烛火,映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半脸则是在阴影里。一双眼睛漆黑无比,视线全然落在她的脸上。
沈秋晚只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
他沉着脸,视线放肆在她身上游荡。直至移动到她的小腹上时,才停留住。
他朝她走近几步。
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好像一个游荡在皇宫的鬼魂。
“晚晚……”他抬起头,把视线重新移回她脸上。
“我们的……孩子呢?”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脸,声音微微颤抖,眼底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期待。他知晓她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更是她前世的遗憾。
他们的孩子?
沈秋晚一愣,眼底露出一抹讥讽。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必要继续演下去吗?那是她同沈念安的孩子,不是她与他陆明慎的孩子。
她厌恶地看他一眼,把脸偏了偏。
突然,她感到下巴一痛,陆明慎的脸徒然在眼前放大。
“不要讨厌我。”
“不要讨厌我。”
“不要讨厌我。”
他一声盖过一声,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恳求。
她捅他的那刀,他并不在意。
她不愿意理他,甚至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他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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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受不了了,她的绝情、她的厌恶、她的恨意,像几把无情的刀,一刀刀刺入他的心口。
痛彻心扉。
“沈秋晚,我就是……”
他顿了顿,无比艰难地咬牙说出那三个字。
“沈、念、安。”
他是沈念安,他骗了他,他错了。现在他坦白,他认错,所以他们可不可以再重新开始。
直到那日,她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他才知晓,他是谁都不重要,他只要她活着,只要能陪着她。
突然,他脸上一痛。
空旷的殿内,还回荡着清脆的声响。
沈秋晚瞪着他,双眼通红。
他还敢提念安,他不配。还有,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自从知晓他也是重生的那刻起,他说的半个字,她都不会再信。
“晚晚……”
他僵着脖子回过脸,眼底似有晶莹闪烁,声音微微哽咽继续对她解释。
“抱歉,从前是我骗了你,但我真的是沈念安。”
一道寒光突然从他眼前闪过,直冲他面门袭来。
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匕首顺势滑落,发出清脆声响,他的脸颊被划出一条浅浅的伤口。
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刺鼻的血腥气快速弥漫。
他皱了皱眉,她又要杀他。
“晚晚。”他咽了咽喉咙,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没骗你,我证明——”
她闭上眼,抬手捂住耳朵。
她不想听。
或许当初,沈念安根本就不是自愿离开的。陆明慎先是私下里威逼利诱,强迫沈念安离开长公主府,又借着与北狄交战,害死沈念安。
她的念安对她忠心耿耿,若不是因为陆明慎,他为何要离开自己?
什么误入狼群,什么为了救春枣,恐怕都是假的。
也许这个世上,压根就没有春枣这个人!
两人正僵持时,门口突然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陆明慎:“进来。”
福公公弓着腰进了殿,低着头沉声道:“陛下,她不招。”
“既然如此,留着她也没用。”陆明慎微微偏过头,轻描淡写,“那就杀了吧。”
福公公犹豫,瞟了眼沈秋晚:“陛下,她说她沈氏族人……”
陆明慎顿了顿,终于转过来:“是吗?”
他眼神闪烁。
既然她连逃走都要带上这个女人,说明她还是在乎沈家,在乎沈家人的。既然她拒绝同自己沟通,他也只能另辟蹊径。
尽管这法子,是他从前最不屑的。
福公公压低声音:“陛下,奴婢刚刚派人查过,她的确是沈之安的女儿,沈秋月。”
他没有理会福公公,扭过来看向她,面上的寒霜融化,笑容温柔。
“原来是晚晚的堂姐。”他顿了顿,“那晚晚想要我……放了她吗?”
沈秋晚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他又想干什么?
他俯下身,贴在她耳边,声音蛊惑:“只要晚晚答应,试着接受我,不要再……那么讨厌我,我就放了她。”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酥酥痒痒的。
她怀疑看他。
他有这么好心?
36. 说话
等了会,陆明慎呼吸有一瞬不稳,但随即又恢复正常。他轻声问:“想好了吗?”
想到沈秋月,沈秋晚心下一阵愧疚。
若不是被她连累,沈秋月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切。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先保下沈秋月的性命。
沈秋晚看着陆明慎,点点头。她想好了,她要保沈秋月。
陆明慎脸色稍霁:“晚晚,你答应了?”
她继续点头,把嘴抿成一条直线。人在屋檐下,如今就算她不想答应,也不得不先答应。
“那晚晚……你和我说句话。”陆明慎言语中带上了一丝恳求。
从她回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同他讲过半句话。
他好久都不曾听过她的声音了。记得从前她同沈念安相处时,她很爱讲话,有时候她一个人都能同他讲上一整天。可惜,那个时候自己碍于身份,不能回应她。
但是现在都好了。
陆明慎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连呼吸都不由自主乱了几分。
沈秋晚抬起眼看着他,茫然地摇摇头。
她不能说话。
之前大夫开的解毒房子,她几乎每日都吃,但却没有半点用处。她想,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多情和无情。
陆明慎的双眼一下黯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张张嘴,声音嘶哑:“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同他讲话,就这么抗拒他吗?
沈秋晚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摆手示意。不是她不想说,是她不能说,现在这个时候,她真没有故意激怒他的意思。
但是她的动作,落到陆明慎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陆明慎冷下脸:“晚晚,那你是打定注意不再同我讲话了?”
见他情绪处在要崩溃的边缘,沈秋晚更着急了,手摆得飞快,脸都急红了。她不是、她没有,她还不至于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来赌气,她只想有机会捅他几道。
陆明慎沉声道:“晚晚,同我讲话,便是试着接受我的第一步。”
见她摆手不语,他脸色顿时更暗了些,问:“晚晚,你不想要沈秋月的命了吗?”
沈秋晚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她张开嘴,作出“啊啊”的口型,努力尝试发出声音,但清冷的殿内却寂静无比。她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朝他摆手。
陆明慎瞬间冷静下来,理智回笼。思及她方才的一些反常,恍然大悟。
“晚晚,你、你的嗓子……怎么了?”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沈秋晚连忙用手比划起来。一只手掌心向上绷直,另一只手拇指在空中写写画画。
她需要纸、笔,她要写字。
陆明慎明白了她的意思,从一旁翻出来一套纸笔。他把纸在桌上摊好,然后走到一旁开始研墨。
沈秋晚走到桌前,拿起笔的手微微颤了颤。
眼前竟是浮现出了昔日旧景,还有沈念安的音容笑貌。从前在长公主府里的时候,沈念安总是会提前研好墨,备下纸。若是出了府,他便随身带好纸和炭笔,方便二人之间交谈。
如今,沈念安不在了。
这般同人交谈的人,倒是变成了她。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落笔,清秀的梅花小楷瞬间跃然纸上:我嗓子坏了,不能说话。
“怎么坏的?”
她写:吃药。
陆明慎盯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随即眼神兀得暗下来,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是因为……”他顿了顿,才往下说,“我一直守在那,耽搁了时间吗?”
沈秋晚身子一僵,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陆明慎自责笑笑,解释:“就是当初你假死,我一直在灵堂守着你,耽搁了三哥把你救出去。”
虽然他很生气沈秋晚假死也要逃走一事,但他更在乎她的身体健康。
当初他愿意在灵堂里不眠不休守着,也是以为她死了,想陪她最后一程。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感觉自己当初的行为有些可笑。
但也仅仅是有几分这样的感觉而已。
因为他同晚晚之间,不必计较这么多。
他走到沈秋晚身后,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腰,真心实意同她说:“抱歉,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沈秋晚垂下眼,没有回应,只是睫毛落在脸上的阴影轻轻晃了晃。
她感觉耳边似有一阵温热的风吹过,酥酥痒痒的,陆明慎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晚晚,我们的孩子呢?”
他又在问这个问题。
沈秋晚瞥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写字:没有孩子。
她抿抿嘴,又在这行字的后面补充了几个字:也不是我们的孩子。
她和陆明慎都未曾圆房,再者就是陆明慎还有隐疾。就算有孩子,那也是她同沈念安的孩子。
陆明慎呆呆望着纸上的字,声音有些沙哑:“晚晚,我的孩子……没有了?”
沈秋晚点点头,没有反驳他。
没有孩子,和孩子没有了,本质上都是这个孩子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思。他这样理解,也没有错。
她感到灼灼目光悉数落在自己脸上,似乎能把她的脸给盯出一个洞。
陆明慎语气更低沉了些:“孩子是……怎么没的?”
他虽然也在乎他同晚晚的孩子,但相比之下,他更在乎晚晚的想法。此时此刻,他无比迫切地想要知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秋晚垂下眼,攥着毛笔的那只手开始颤抖。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明慎的这个问题了。一想到自己从前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以及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不惜舍弃一切离开京城,她便觉得这一切荒唐到可笑。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个太医。
如果不是那个太医误诊她有孕,那一切便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她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人不人、鬼不鬼。
她发了狠似的握紧毛笔,指尖泛白,骨节分明,用力地戳在纸上。那一层薄薄的宣纸被她戳破。
陆明慎盯着桌上两个潦草的字,皱了皱眉:“太医?”
看她脸色有些不对,陆明慎扭头对福公公吩咐道:“福安,快去请太医。”
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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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听到他说请太医,脸色更差了些,她想,若是等会儿见到上回那个误诊的太医,她定要他好看。
过了会,福公公气喘吁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手提药箱的太医。
沈秋晚连忙伸长脖子去看。
怎么是个脸生的年轻太医,之前那个年龄大的呢?
宁太医:“臣见过陛下。”
陆明慎:“快去给……皇后瞧瞧。”
反正他就只有沈秋晚一个妻子,无论她是死是活。
宁太医拿着药箱的手颤了下,哆哆嗦嗦地走到沈秋晚身前,毕恭毕敬:“臣见过皇后娘娘,臣、臣现在给您把脉。”
沈秋晚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毕竟,她也希望自己的嗓子还有痊愈的可能。于是她坐到一旁木椅上,配合地伸出一条手臂。
突然,宁太医受惊般地抽回了手,一脸骇然之色。
陆明慎焦急问:“宁太医,怎么了?”
宁太医惶恐低下头:“陛、陛下,兴、兴许是臣看错了。”
陆明慎声音压迫感十足:“那便再诊一回。”
宁太医再次上前为沈秋晚把脉。
沈秋晚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望着她如此紧张的模样,陆明慎心下虽然不平静,但仍故作淡定地安抚她:“晚晚,没事的。”
沈秋晚囫囵点着头,压根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脑子里乱得很,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此刻悉数涌入她的脑中。她想,莫非除了嗓子坏了以外,还有其他的后遗症?还是说,她命不久矣了?
宁太医收回手,脸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陆明慎:“宁太医?”
宁太医咽了咽喉咙,一脸视死如归:“陛下,娘娘中毒了,并且还是……两种。”
太医的话,如同一盆冰冷的水,把沈秋晚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她便是扶着木椅扶手上,都有些坐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几次想要倒下。好在陆明慎及时走到她旁边扶住了她。
陆明慎抬起头,沉声问:“宁太医,晚晚中了哪两种毒?”
尽管他面上故作平静,但扶在她肩上的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宁太医:“回陛下的话,微臣医术浅薄,只能粗略看出皇后娘娘——”
陆明慎一脸不耐打断:“别说废话。”
宁太医:“一种名为相思,另一种臣虽不知晓,但只剩一些余毒,只要除掉便无大碍,眼下最棘手的便是这种名为相思的毒。”
陆明慎皱皱眉:“相思是什么?”
宁太医:“这毒来自西域,是一味情毒。”
陆明慎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殿内气氛瞬间变冷。
宁太医牙齿打颤,解释:“但这并不是一般的情毒,中毒之人,并不会随便对一个异性产生情欲,只会对最有好感那人情根深种。”
他话音一落,沈秋晚和陆明慎两人齐齐朝他看来,神情各异。
过了许久,陆明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几个字:“宁太医,那如何能解……相思之毒?”
37. 解毒
陆明慎无比确信,自己从未给沈秋晚下过任何毒。
无论两人之间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有一个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伤害到沈秋晚的健康。
所以这毒到底是谁下的?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人影。
此时,宁太医回答道:“此毒无解。”
陆明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太医犹豫了下:“只能以毒攻毒。”
相思无解,这毒最阴险的地方,不仅在于无解,更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相思会掏空一个人的身体,使人不断虚弱的同时,还会……丧失理智,性情暴躁。
如果,那也算是爱的话。
在陆明慎的注视下,宁太医继续开口:“想要破除相思之毒,唯有服下相离。两两相克,便可化解相思之毒。”
陆明慎心神一动:“那可有其他影响?”
宁太医:“除了再无感情外,没有旁的影响。”
陆明慎犹豫了。
他知晓沈秋晚中了相思之毒后,心里想着念着的是沈念安,他只是想有个能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于是,陆明慎又问:“如果不解相思之毒,可会影响到晚晚的健康吗?”
宁太医点头,并将相思带来的影响讲了一遍。
陆明慎垂下眼,睫毛颤抖,似乎陷入到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事情竟然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如果这毒能解,那他便会引导着沈秋晚放下芥蒂,两人重新开始。
如果这毒不能解,也不会伤害她的身体,那他便会用尽办法,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是沈念安,或许两人之间,也会有重归于好的那日。
可是,现实当头一棒。
他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眼睁睁看她虚弱走向衰亡,要么就是亲手把她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听到两人的对话,沈秋晚脸色亦是一凝。
失魂丹的毒还有所残留,这个她早就知晓。那相思之毒,又是何时何人下到她身体里的?被误诊有孕,会不会也和此有关?
她脑子里朦朦胧胧浮现出一张人脸。
是早已死去的沈念安。此时此刻,他在她心里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她无法接受自己以为的一切,都是旁人精心算计来的。原来自始至终,她就像一个小丑,步步落入对方的谋划中。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被体内毒素所控制。她对沈念安这个“罪魁祸首”,竟然生不出丝毫恨意。
沈秋晚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
“解毒。”陆明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以后,她的听觉似乎更灵敏了些,连他声音里的颤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明慎:“宁太医,无论如何,务必要寻到相离,为皇后……解毒。”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毕生力气。
陆明慎十分清楚解毒意味着什么。解毒以后,沈秋晚会重新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一颗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心。
他以为他会拒绝解毒,用尽全力向她证明自己是沈念安。
可是,他做不到。
罢了,从前他都能接受的,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不就是一切重回原点,只要她能在自己眼前好好活着。
陆明慎深深地看着沈秋晚,那双眼睛神情复杂,仿佛在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直到宁太医出声,他才收回了眼。
宁太医战战兢兢:“陛下恕罪,微臣无能,相离早已失传已久,恐怕只有、只有日月山才有可能找到相离的药方。”
日月山在民间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鬼冢。
此地在大周西南的一处山中,几十年前,日月山爆发了一场瘟疫,当时的朝廷为了避免瘟疫蔓延出来,便下令封锁了这座山。等里面的人差不多死绝以后,官兵便烧了这座山。
山民无一生还。
再后来,夜间赶路的人,时不时就听到山里传出凄厉幽怨的歌声。一些胆子大的,还进去一探究竟,只是进去的人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久而久之,日月山就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冢,再也无人敢踏足一步。
而相离的药方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正是因为,当年有一位心怀善念的神医,义无反顾进入了这座被封锁的山。
陆明慎眼神坚定:“朕派人去寻。”
眼下他刚继位,朝中局势动荡,尤其是镇国公一脉虎视眈眈,牵一发动全身,他暂时离不了京。
陆明慎又说:“太医,先治好晚晚的嗓子。”
宁太医:“是,陛下,臣这就为娘娘去调配一味解药,不出一月定能让娘娘正常言语。”
陆明慎看向沈秋晚,眼神柔和下来:“晚晚,不要怕,我会治好你的。”
沈秋晚本打算偏过头不看他,又想到方才两人刚达成的契约,抿了抿嘴,提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那个“谢”字还没有写完,一个小太监突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过来,等他跑到殿内,沈秋晚还能清晰看到他半边脸上的巴掌印和长长的血痕。
福公公刚想呵斥小太监,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佛不知疼痛一般重重把头磕在冷硬的地板上。
小太监话都说不利索:“陛下、陛下,德太妃娘娘在外面……吵着要……见您……”
德太妃?
沈秋晚眉心跳了跳,用余光瞟了陆明慎一眼。现在他肯留在德太妃,估计是还有用。要不然按照这人的狠心程度,德太妃只会死得比舅舅更早。
陆明慎十分干脆:“不见。”
小太监不再说话,只是面带恐惧,不停用额头撞击着身前的地板,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的恐惧。
陆明慎想,沈念安的事姑且不提。她之前那般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定是两人之间还有旁的误会。
虽然于他而言,陆元昭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于沈秋晚来说,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舅舅。但是,父皇不是他杀的。而且,如果沈秋晚知道长公主驸马双亡的真相,一定会对舅舅有所改观。
最起码,不会那么恨自己。
于是他回过头,抬眼看向沈秋晚,想要同她解释:“晚晚——”
话还未说出口,门外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
“陆明慎!逆子!给本宫滚出来,你该不是没脸见本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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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清楚你这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若是没有本宫和本宫的父亲,你怎么可能顺利登上这个皇位!”
德太妃的声音穿透大门,清清楚楚传到房内。
沈秋晚微微诧异,陆明慎面无表情,宁太医缩了缩脖子,福公公低下头,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一脸麻木。
“陆明慎,给本宫滚出来!”德太妃仍在外面叫喊着。
陆明慎终于动了。
他先看向沈秋晚,脸上笑容和熙:“晚晚,先去休息,晚些时候我来看你。”
说完,他朝门口走去,在手即将触碰到大门的一瞬间,他的手又停留在空中,转过头来对她说:“我会遵守承诺,放了沈秋月,你不必担心。”
他这才开门,走了出去。太医和福公公他们,也跟着离开了。
殿内如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殿外。
陆明慎一出门,对上他那张还在微笑的脸,德妃立马噤了声,莫名其妙后脊发凉。
他虽然在笑,但这个笑却说不出来的古怪,直让人心里发毛。
德太妃往后退了小半步,说话都结巴起来:“陆、陆明慎,本宫可是你母妃。”
陆明慎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朕知道。”
德太妃:“陆明慎,本宫警告你,不要忘记你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也不要忘记谁才是你的依靠。”
陆明慎表情没变,重复:“朕知道。”
德太妃有一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气得嘴唇哆嗦了几下:“什么时候封本宫为太后?”
她当年虽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皇帝,但事到如今,她也晓得权力的好处。
见陆明慎不回答,她压着火又继续问:“你就算不立后,后宫也该添几个妃子。”
等有了皇子,她便能放心除掉这逆子,垂帘听政。
陆明慎又岂能不知晓她的这些心思,他低低笑起来。
“福安,母妃年纪大了,送她回去吧。”
如今他还未完全把整个大周的控制在手中,因此还需要顾忌镇国公。他的好母妃,也就还有这几天能蹦跶了。
几个宫人上前,把大喊大叫着的德太妃送回了她宫中。
如今她虽未被立为太后,却是住在只有太后才能居住的慈宁宫。如今她在陆明慎那里受了气,没地方发。
德太妃:“绿柳,本宫要见父亲。”
绿柳应下来往外走,过了会又一脸慌张的跑回来。
德太妃:“怎么了?”
绿柳:“娘娘,陛下不许我们出去了。”
德太妃大惊失色,又怕又气:“这个逆子,我看他是要反天!”
绿柳惶恐:“娘娘,您小声些,别叫陛下听到了。”
德太妃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就是听着又能如何?本宫可是他的生母,难不成他还敢杀了本宫?”
绿柳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过了会,德太妃眯起眼,细细思索起来:“这几日你多打听着些,我看那逆子脸色不太对,是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
德太妃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眼神幽暗,宛若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38. 同伙
暗室内。
昏黄的烛火衬得整个室内暖洋洋的,与之相对的,是石板上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为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角落里,吊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
吱呀——
暗室的门被人从上方打开,陆明慎一身暗金色长袍,出现在暗室门外。
他往里面瞟了一眼,问:“招了吗?”
福公公:“没。”
只听一声轻笑,福公公感觉自己老眼昏花,似乎是出现了幻觉,陆明慎脸上竟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脸,让人不寒而栗。
陆明慎顺着暗室的楼梯往下走。
一步一步,不轻不重,不徐不疾,脚下发出的声响很有节奏的回荡在空荡的暗室内。角落里被吊着的中年男人,听到后也抬起脸来朝这边看。
陆明慎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陆明慎:“朕从前没想到秦太医,竟能有如此骨气。”
从养心殿出来以后,他又单独把宁太医传过去,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弄清楚一些事情。沈秋晚此前有孕一事,其实是个误会。就因为这个压根就不存在的孩子,他差点再一次永远失去她。
而这一切,都要拜眼前这位低调老实的秦太医所赐。
秦太医冷冷看他一眼,咬着牙不说话,嘴角挂着丝丝鲜血。
对于秦太医恨不得要杀死他的眼神,陆明慎丝毫不在意,这比他幼时经受过的,差远了。他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前男人一眼,语气甚至是轻飘飘的。
“秦太医,你是母妃的人吧。”并不是询问,而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秦太医用沉默继续抵抗。
陆明慎笑笑:“秦太医,或许朕应该叫你一声表舅。”
秦太医终于开口,依旧是恨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你早就知道了?”
陆明慎摇摇头:“不,朕刚知道,母妃把你藏得可真深,这么多年,母妃一直念着的人,就是你吧。”
秦太医吐出口中含着的血,怒道:“我和德太妃娘娘之间,干干净净。”
“朕当然知晓,如果朕不是父皇的孩子,母妃当年也不至于恨朕恨到想要朕去死。”陆明慎语气平平,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
秦太医瞪着他:“你如今是皇上,要我这条命,便尽管拿去。是我医术不精,误诊害了人。”
“朕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表舅。”陆明慎笑意不达眼底,“秦太医,朕只想要秦修远的命。”
秦太医脸上终于出现了除愤怒外的表情,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慌乱:“你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我的错,与我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陆明慎:“若秦修远只是你儿子,当然没关系。但若他还是朕……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呢?”
前世,他只念着沈秋晚,无心皇位,对于旁的事从不上心。若不是这一世,他们伤害到了沈秋晚,他或许还不会调查这些。
秦太医听到这话,身体狠狠颤了颤,要不是双手被吊环拽着,他几乎要倒在地上了。
秦太医声音颤抖:“你、你不要乱说,我和娘娘清清白白。”
陆明慎微微叹了一口,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秦太医,若是你和秦修远只能选一个活下来,你说母妃会选谁呢?”
秦太医罕见沉默下来。
陆明慎:“没关系,选谁都行,反正你们都得死。”
从他选择同秦太医摊牌的那刻起,他就没打算放他活着出去。同样,他也不打算放过德太妃和秦修远,还有整个镇国公府。
沈秋晚中毒,正是那日在镇国公府,至于她被误诊有孕,则是相思造成的脉象紊乱。至于秦太医,则是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时的德妃并不知晓沈秋晚与“沈念安”之间的私情。她一直试图让陆明慎早日拥有孩子,也并非是单纯怕陆明慎记仇,想要重新培养皇孙。
这些都是为了掩藏他们的真实目的——
狸猫换太子。
把秦修远的孩子,换到陆明慎名下,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除掉陆明慎。
德妃当年同青梅竹马的表兄秦太医,情投意合。但却碍于家世不得不入宫为妃,因此心中对皇帝记恨已久,对于两人之间的孩子也是恨不得除而后快。
生下陆明慎头几年,德妃郁结在心,皇帝为了照顾她,特意准许她出宫,回到娘家镇国公府养身子。德妃在镇国公府住了有小两年,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秦太医暗胎珠结。
听出陆明慎话中的杀意,秦太医的身子颤了颤,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秦太医一脸惊恐:“你、你……”
陆明慎:“秦太医,相思是你帮母妃弄来的吧。”
秦太医眼神闪躲。
陆明慎:“找到解药,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秦太医犹豫了下:“相思无解。”
陆明慎心中有些烦躁,是同宁太医一样说辞,看来真的无解。他先前询问过宁太医,如何找到日月山,但宁太医对此一无所知,他能听说这些都已是巧合。
因此,他也只能继续往下追查,顺藤摸瓜,最终找到了根源。
既然秦太医能寻来相思这味毒药,那他未必不能找到相离。
陆明慎:“你知道日月山在哪里吗?”
秦太医突然一脸警觉地抬起头,干脆利落:“不知道。”
陆明慎沉住气继续问:“那你知道相离吗?”
秦太医脸上表情更生硬了:“不知道。”
陆明慎漫不经心威胁:“既然秦太医软硬不吃,朕只好去问母妃,要是母妃也不知道,朕就只能问一问秦修远了,他们总会有人知道的。”
他说完,又瞟了一眼秦太医被刺穿的锁骨。
这人还是个硬茬子,受了这么多刑愣是没交代一句。不过他的目的也不在于让秦太医交代他同德妃那些事,他只想找到日月山的下落。如果拿德妃和他儿子威胁也没有用,那他也只能另寻他法了。
陆明慎收回眼,转身朝外走去。
他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顺着台阶往上走,暗室的大门重新打开,外面的光一瞬间从大门涌入,昏暗的房间立马亮堂起来。他抬起脚,重新踏入光明。
就在他迈出去的第一只脚即将落地的时候,暗室下面传来了一道虚弱的人声。
秦太医:“日月山在哪,我知道。”
陆明慎收回脚,勾了勾唇,关上暗室的门,重新走回了秦太医面前,打量着他。
秦太医咽了咽喉咙,说得无比艰难:“我带你找到日月山,你真会放过娘娘和修远吗?”
方才陆明慎上台阶的功夫,秦太医已经衡量过。
既然陆明慎敢这样把他关起来拷打,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就算陆明慎没有证据,他如今已是皇帝,他同自己说了这么多,他铁定是活不了了。
他只盼自己能多拖出些时间,给德太妃和秦修远拖出一条生路。
陆明慎深思片刻:“如果找到日月山,找到相离,朕会放过他们的性命。”
秦太医定了定神:“好。”
此时,御花园。
沈秋晚坐在秋千上晃着腿,看着御花园中熟悉的景色,脸上露出些许麻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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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晓她中了毒,陆明慎便不再把她关在寝殿里,允许她在皇宫内四处逛逛,说是多出来走走对心情和身体都好。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边来。
她抬起头望着天,轻嗅风中略微潮湿的泥土气息,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突然,一道尖锐刁钻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德太妃扶着婢女,扭着走到沈秋晚前面:“哟,这不是本宫早就死了的儿媳吗?”
沈秋晚收回眼,打量起她。
哦,是德太妃,陆明慎他生母。
“你这是什么眼神?”德太妃感受到她的轻蔑,心下不悦。
她的大宫女绿柳也很有眼色,对着秋千上的沈秋晚呵斥:“大胆,见到娘娘还不行礼!”
沈秋晚沉下脸,心里那股烦躁劲又上来了。
自从回到京城,她便总是会触景生情,但一想到她在乎过的那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背叛了她,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杀了几次陆明慎都没成功,更是烦闷。
现在,不仅陆明慎他娘在这里对她冷嘲热讽,就连他娘的宫女,也敢狗仗人势,对她大呼小叫。
啪——
沈秋晚从秋千上猛得站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绿柳的跟前,赏了她一个清脆的耳光。
绿柳傻了,德太妃也傻了。
偌大的御花园,此时寂静无比,只有簌簌风声,还有几人或平稳、或急促的呼吸声。
绿柳反应过来,捂着脸委屈看向德太妃。
德太妃也反应过来,打狗也得看主人,沈秋晚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德太妃怒吼:“沈、秋、晚!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目无尊长、不敬婆母——”
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这回,沈秋晚的巴掌没有落到绿柳脸上,而是落到了德太妃脸上。
德太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秋晚。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打自己。等她反应过来以后,御花园中回荡着的是她尖锐的叫声。
德太妃:“啊——”
沈秋晚:啪——
沈秋晚现在嗓子坏了,口不能言,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肢体,与德太妃进行交流。
德太妃挨了几个嘴巴子,终于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自个儿的身份和形象,与沈秋晚厮打在了一起。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更是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沈秋晚虽年轻却体弱,可她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什么阴招损招都用,甚至还去扣对方的眼珠子。德太妃年老却身强体健,但她很爱惜自己,生怕对方伤到自己那张脸分毫,因此挨了很多不必要的打。
绿柳站在一旁干着急:“公主、娘娘,你们不要再打了!”
兰心看自家主子快要吃亏,直接跑过去,把德太妃从身后抱住:“郡主,快打!”
绿柳傻了。
德太妃咬牙切齿:“绿柳,快来帮忙——”
四个人在御花园打成一团,原本冷清的御花园顿时热闹起来。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养心殿。
陆明慎顾不得再处理公务,匆匆朝这边赶来。
隔着老远,他便瞧见了厮打在一起的四人,边跑边喊:“都住手!”
两个丫鬟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退出了“战场”。沈秋晚和德太妃置若罔闻,打得难舍难分。
陆明慎生怕沈秋晚吃亏,上去就把德太妃扯开了,沈秋晚趁机又踹了她几脚,然后扬起脸挑衅地冲德太妃笑。
德太妃气得大叫起来:“陆明慎!我可是你亲娘!”
39. 失控
陆明慎根本不理德太妃,赶快去检查沈秋晚的状况,见她挂了彩,顿时一片心疼。
陆明慎:“晚晚,你受伤了。”
沈秋晚诧异看他一眼,真就这么关心自己?
德太妃见陆明慎只顾着关心沈秋晚,一点不把自己这个生母放在眼里,又吵闹起来:“陆明慎,本宫受伤了!”
陆明慎置若罔闻,继续看着沈秋晚:“晚晚,我送你回去,你们快去请太医。”
德太妃感觉脸上烫得厉害,她走到两人面前,一字一顿:“陆、明、慎。”
陆明慎仿佛才看见她,他皱了皱眉:“母妃,不要直呼朕的名讳。”
德太妃被他眼神盯得发毛,她咬咬牙,改口道:“陛下。”
陆明慎把沈秋晚护在怀里:“母妃,不要生事。”
德太妃委屈:“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沈秋晚先动的手。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明慎的眼神吓了回去。一阵寒意瞬间爬上她的脊背,她害怕自己的儿子。若是陆元昭还在,定不会这样对她,她竟开始怀念先帝。
陆明慎转过来,轻轻握住沈秋晚的手。
他说:“晚晚别怕,我在。”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不单单是他的承诺,更是他的信念。
沈秋晚垂下眼,睫毛轻颤,情绪复杂。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两人手牵着手,一同往回走,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真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簌簌风声从耳朵吹过,沈秋晚眼前愈发模糊。
她心里闷着一口气。沈念安在骗她,陆明慎在算计她,孩子也是假的,就连舅舅也不是那么可信,或许真如沈秋月所说,舅舅与她爹娘的死有关。
沈秋晚突然觉得好累,她还以为自己是有爱的,但其实她对沈念安那寥寥无几的感情,也全都是被毒药控制。
现在,她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心是空的。
“晚晚。”陆明慎的声音从身侧飘来,“你哭了?”
沈秋晚惊讶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瞬间触碰到冰凉湿润的泪水。
陆明慎停下来,抬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水。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小口。
望着他眼底的心疼,沈秋晚不理解,由着他给自己擦干眼泪,再度握住她的手往回走。
过了会,陆明慎声音闷闷的:“我会治好你的。”
他的声音不大,沈秋晚却意外听出一股坚决。她又忍不住想,值得吗?
她清楚对于陆明慎来说,自己从来不算是个好人。
上辈子,她把毕生恶意悉数释放在陆明慎身上,下毒、诬告,甚至还想要杀了他。这辈子,她依旧不知悔改。利用他、欺骗他,甚至依旧想要杀了他。虽然她棋差一着,没能得逞。
沈秋晚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原谅一个这样对待自己的人。
所以,有着两辈子记忆的陆明慎,又凭什么原谅她,或是爱她。
她的视线落在两人紧扣的手上,眼底划过一抹讽刺。
陆明慎全然不知身侧之人的想法。他那颗破碎的心,一点点被人拼了起来,他想天下最好的事情,就是失而复得,比失而复得更好的事情,是还能再次失而复得。
他很幸运,他没有真正失去她。
陆明慎微微偏过头,余光看到她乌黑的发顶,目光微暖。
一遍又一遍用眼神抚过她的脸,就如同多年前的午后,沈秋晚跟在太子身后,他躲在阴暗的角落,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轮廓,贪婪又幸福。
陆明慎情不自禁低喃:“晚晚……”
沈秋晚面无表情转过脸,目光淡淡从他脸上扫过,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陆明慎顿时收了声,情绪有些低落,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起来。
他心里很清楚,沈秋晚对沈念安的感情,早在她中相思之毒以前就有了。他既然能让她喜欢自己一次,那肯定就可以让她再次喜欢上自己。
宫外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
一名保养得当的美妇人,带着一个绿衣婢女,偷偷从后门进了院子。原本在院中玩耍的两个小孩,听到动静,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祖母!”“祖母!”
孩子们稚嫩清脆的声音,让德太妃原本凌厉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这两个孩子正是秦修远的亲子,她的亲孙。
“好孩子,你们祖父呢?”德太妃边问,边朝里张望。
秦修远的妻子连忙从屋里出来,把她往里面迎:“娘,爹出去了,这几日不在家。”
德太妃眉毛立马皱起来,语气冷下来:“不像话,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天天往外跑。”
冯玉儿哆嗦了下:“娘息怒。”
见她吓得和个鹌鹑似的,德太妃张口就想要训斥,但视线落在冯玉儿微微隆起的小腹时,收了声。
德太妃往屋里走。
这处院落寻常、朴素,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德太妃撇撇嘴,坐到主座上。
冯玉儿:“娘,我去喊修远。”
德太妃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冯玉儿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飞快小跑了下去。她只是个秀才的女儿,见了这个婆婆,心里就发怵。
很快,秦修远来了。
秦修远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若是等来年冯玉儿腹中的这个生下来,他便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秦修远长得不像秦太医儒雅清俊,也不似德太妃明媚大气,他容貌俊美,但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柔妖媚。
德太妃面色柔和慈爱:“修远。”
这是她同她最喜欢的表兄的孩子,自是与陆明慎这个儿子不同。
秦修远蹲下身,伏在她膝前,满眼都是她:“娘。”
德太妃抬起一只手,爱怜地摸了摸秦修远的头发,这是她从未对陆明慎有过的母爱。
德太妃:“修远,冯氏又有了?”
秦修远点点头:“快三个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他娘的脸色徒然阴沉下来。秦修远又眨了眨眼,德太妃依旧是那副慈爱的表情。
德太妃:“若是这胎也能是个儿子就好了。”
秦修远:“玉儿很会生儿子,前两胎都是,这一胎估计也会是儿子。”
德太妃眼神闪了闪:“那就好。”
秦修远突然低下头,过了会他的声音才传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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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小:“娘,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玉儿这胎生个女儿其实正好。”
他低着头,不知道德太妃在听到他这话后,脸色瞬间铁青。
德太妃心里突然恨起来。
她有两个儿子,陆明慎心里头只有女人,没有她这个生母也就罢了。可秦修远不能这样。
“修远,你很喜欢冯氏吗?”
德太妃的声音从秦修远头顶传来,秦修远觉得有些冷,后背阴恻恻的,但还是回道:“喜欢。”
“修远你长大了。”德太妃幽幽叹了一声,“该为你的孩子们打算了。”
秦修远一愣,怔怔望着德太妃,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德太妃露出个无奈的笑,直言:“送冯氏进宫。”
秦修远惊呼:“什么?”
德太妃徒然严肃起来,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的儿子会是未来的天子。”
秦修远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望着德太妃。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话,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说:“娘,你到底是谁?”
此前秦太医从未告诉过秦修远,他娘的真实身份。但现在,德太妃认为时候已经到了。
她勾起嘴角,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在秦修远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
养心殿。
福公公:“陛下,皇后娘娘现在不仅不肯吃药,连饭都不吃了。方才把饭菜全都砸了……”
陆明慎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朝寝殿方向走去。
寝殿的大门是半开着的,他还未进去,便看到几个宫女蹲在地上,清理地毯上的碎片。
他脸色一沉,加快脚下的步子。
兰心现在也顾不上害怕,见到陆明慎来,宛若见到救星一般,连忙走过来,语气焦急。
“陛下,您、您快看看郡主吧,这样下去她身子吃不消的……”
陆明慎点点头,示意她先下去。
他走到床边,低下头看着那团裹着被子的瘦小身影,眼底一痛。她还是不喜欢自己。
他张了张口:“晚晚你……”
陆明慎本想用沈秋月的性命威胁她。虽然他已经遵守承诺,把沈秋月放出来了,但是沈秋月一直都在他的人监视之中。
但是话到嘴边,他又觉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伤害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的,她只是中了毒。
陆明慎改口:“晚晚,是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见沈秋晚背对着自己不吭声,以为她还在赌气。
于是,陆明慎继续哄道:“晚晚想不想喝鸡汤?我去给你做些来。”
他一个人蹲在她床前絮絮叨叨。
“等会吃些东西垫垫,再喝药,晚晚不要怕药苦,我准备了蜜饯,只有好好喝药,嗓子才能早点好起来。”
“我好久都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了,我们就像从前那样说说话,好不好?”
陆明慎说了这么多,见她依旧背对着自己,犹豫了下,缓缓把手伸向她的肩。
在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刻,他的手突然停在空中,脸上血色尽失,不可置信地吸了吸鼻子。
40. 谋划
好刺鼻的血腥味。
陆明慎本来怕沈秋晚生气,不敢强硬把她转过来。眼下却慌了神,颤抖着把她身子转过来,让她面朝自己。
下一刻,他对上一双乌黑又冰冷的眸子。
她眼中的寒意,竟一时间让陆明慎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检查起来。
直到看见她指尖上的细小伤口。很明显,是被瓷器不小心划伤的。
陆明慎低头把嘴靠近她的手,轻轻吹了吹。
他脸上神情十分认真,仿佛在他面前的不仅是一只手,而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突然,手被她的主人抽了回去。
沈秋晚的指尖不小心从陆明慎的手背上蹭过,那些细小的伤口顿时传来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他看自己,沈秋晚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
陆明慎看不懂她眼中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强硬去拉她的手,他半蹲在床榻前,与她平视。
他声音轻柔:“晚晚,是不是还在生母妃的气?”
不等沈秋晚回答,陆明慎又说:“你别气坏了身子,晚些时候我让母妃来同你道歉。”
沈秋晚诧异地看向陆明慎。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也被毒坏了,导致出现了幻听。她知晓一些陆明慎与德太妃之间的事。但就算他们母子关系再不好,德太妃也是他的生母。
沈秋晚以为陆明慎迟迟不封德太妃为太后,便是对德太妃的惩罚,没想到这还远远不够。
她后背发寒,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沈秋晚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没有发出半个音节,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嗓子早就坏了。
陆明慎看出她的为难,心下一痛,语气坚定:“晚晚,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都是他不好,耽误了时间,让毒素残留在了晚晚的身体里。
沈秋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又想出来什么报复她的新法子。只是这人太会伪装,至今还没有露出马脚。
她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
反正她现在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些的恩怨情仇,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有些虚无缥缈,好像是比上辈子还要远的事。
沈秋晚现在最想知道的事就是,陆明慎什么时候暴露。
陆明慎在她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仿佛永远都说不完。直到太医来,他才不舍地让开位置。
……
镇国公府。
冯玉儿小心翼翼跟在秦修远身后,她的脸都快埋到脖子里了。
自从她知晓自己婆婆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整个人的大脑便处于一个麻木又放空的状态。
镇国公府内奢华无比,全是冯玉儿从未见过的。
但此时她脚下发软,仿佛踩在棉花上,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朦朦胧胧,她没有心情欣赏,只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到她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里面只有她和绿柳。
绿柳:“冯姑娘,以后你就是世子的义女。”
世子是镇国公的儿子,德太妃的胞弟。
冯玉儿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迷茫不解看向绿柳。她认得绿柳,可她从未觉得绿柳这么陌生过。
绿柳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继续说:“你要忘掉过去,等入了宫,你就是陛下的妃嫔。”
冯玉儿不懂,绿柳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是连起来她就不明白。
她叫冯玉儿,是秦修远的结发妻子,他们有两个儿子,她腹中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怎么会是冯姑娘,又怎么要成为新帝的妃嫔?
冯玉儿牙齿都在打颤:“绿柳姑姑,您、您在说什么?”
也许是觉得太过残忍,绿柳侧过身,不再去看冯玉儿,她声音也小了几分:“冯姑娘,这是娘娘的命令。”你没得选。
冯玉儿终于意识到了,她扯住绿柳的袖子,第一次这么大声同人讲话。
“修远呢?修远还不知道吧?绿柳姑姑,求您帮帮我,我想见见修远,孩子们不能没有娘……”
绿柳推开她的手,神情严肃又认真:“冯姑娘,为了你的孩子,不要再问,不要再想。”
冯玉儿捂着胸口,满脸痛苦,往后退了几步,踉跄跌坐在床上。
过了许久。
她抬起头,声音沙哑:“绿柳姑姑,我知晓了。”
一句话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完,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绿柳转身出门,忽略掉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
……
慈宁宫。
陆明慎开门见山:“母妃,去给晚晚道歉。”
德太妃满脸不可置信,这个逆子叫她,去给一个“死人”道歉?就是先帝还在,也不会这样作践她。
于是,她质问回去:“陆明慎,你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明慎转了个身,直接在主位上坐下。他仰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德太妃,却是俯视的眼神。
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母妃逐渐老去,镇国公府的势力正在被他一点一点蚕食,很快整个大周,便会被他彻底掌控。
他让德太妃道歉,一是为了让晚晚心里舒坦,二则是……
陆明慎眼神闪烁。这段时间镇国公府太安静了,他得“帮”他们一把。
“母妃做错了事,难道不想道歉?”他笑笑,语气平常。
德太妃冷下脸:“你可别忘了你这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陆明慎继续说:“前因后果朕都了解了,是你招惹晚晚在先。”
“你别太过了,什么郡主、公主,那都是先帝时候的事了,你的皇后还在棺材里,现在宫里头那个,什么都不是!”德太妃彻底克制不住怒火,整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明慎笑了起来,他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盯着德太妃笑。
德太妃心里发怵,她感觉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早已神志不清,甚至总有一天会彻底失去理智。
要快些,快些让冯玉儿诞下皇孙,然后除掉陆明慎。
这样她才能早日高枕无忧。
待陆明慎停下来以后,德太妃扯出一个生硬又温柔的笑脸。
这个笑放在她这张明艳美丽的脸上显得有些别扭,落在陆明慎眼中更是碍眼。她很少对陆明慎这样温柔地笑。
德太妃语气缓和:“明慎,本宫素来要强,是绝对不可能去给一个小辈道歉的。”
陆明慎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德太妃:“不过的确是本宫考虑不周,这样吧,本宫手写一封道歉信,你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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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陆明慎垂下眸,弯起唇角,吐出一个“好”字。
过了会,德太妃写完道歉信,亲手交到陆明慎手中,倍感屈辱,她咬着牙尽量让自己面容平和。
陆明慎接过信,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走。
等他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德太妃的声音。
“明慎,等等。”
他收回脚,扭过头看向德太妃。
德太妃敛眸,尽量保持语气自然。
“明慎,本宫在这里太孤单了,你是皇帝,日理万机,没有功夫多陪陪本宫,本宫能理解。你现在还年轻,不愿意广纳后宫,本宫也理解。”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陆明慎的神情。
“本宫已是太妃,再像从前那般由着性子总是回镇国公府,也是不妥。所以,本宫想从镇国公府接个人陪伴。”
“好。”陆明慎答应得干脆。
德太妃诧异过后,满意勾勾嘴角,算这个逆子识相,她道歉信没白写。为了表兄和修远,她当真是忍辱负重。
……
养心殿,后殿寝宫中。
沈秋晚看着德太妃亲笔的道歉信,嘴角微微抽搐,脸上表情一瞬间破裂,看向陆明慎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难尽。
她真是不敢相信。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德太妃道歉。就算不是她本人亲自前来,能让她写道歉信,也属实是……厉害。
陆明慎坐着她床榻边上,微笑:“晚晚,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秋晚木讷点点头。
心道,其实再来一回也没关系,和人打一架还是蛮痛快的。
她被困在皇城内,无事可做也很无聊。从前没出去过,她还没有这种感觉,一旦去过外面,她就不喜欢呆在皇宫里了。
陆明慎端过一旁的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
沈秋晚还在想外面的日子,没有注意到已经被送到嘴边的勺子。直到他提醒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才堪堪回神。
陆明慎:“晚晚,张嘴。”
她愣了愣,听话张开嘴喝下陆明慎喂过来的药。灵魂的某一深处微微颤抖了一下,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喝完药,沈秋晚口中徒然一甜,被人塞了一块蜜饯,冲淡了那股的苦涩。
陆明慎温柔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宛若催眠曲。
“晚晚真乖。”
“等你嗓子好了,我就带你出宫。从前答应过要带你出去走走,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不过晚晚,我们可能暂时去不了北边。要先去日月山,帮你解毒。日月山在西南,离北边太远了。等从日月山出来,我们再去北边。”
望着她安睡的容颜,陆明慎声音越来越小,所有想说的话,此刻悉数化作眼底的柔情。
他帮沈秋晚掖了掖被角,心中生出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从前他答应过她,成婚以后,要去北边走走。她想看看沈念安走过的路,他也有好多话想同她说。
好在他们还有一辈子。
……
翌日清晨,陆明慎上朝去了。
沈秋晚刚准备用早膳,兰心从门外进来。
兰心:“郡主,德太妃宫里来了个女人,想见您。”
41. 恢复
沈秋晚细细思索了下,道歉信她已经收了,德太妃还派人来做什么。
她心下好奇,摆摆手示意让人进来。
兰心应下,转头往外走,没一会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鹅黄素衫的脸生女人。
“见过、见过皇后娘娘。”
冯玉儿边说边跪在地上,给沈秋晚行了一个大礼,白皙的额头顿时起了一片红。
沈秋晚嗓子还没好,说不了话,兰心便替她询问。
兰心向前一步,把冯玉儿从地上扶起来:“你是何人?”
冯玉儿缩缩脖子:“我、我是镇国公世子的义女,我、我叫冯玉儿。”
兰心一皱眉,冯玉儿吓得又要跪下。
沈秋晚想起了那日镇国公寿宴,她在那里碰到了世子妃。
世子妃虽是她名义上的表舅母,却也只比她大几岁,上次相见世子妃私下里便非要叫她一声妹妹。沈秋晚当然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却也懒得同她争执。
眼下,冯玉儿竟成了世子妃的义女,陆明慎的同辈人,德太妃明晃晃的心思,她连猜都不用猜。
兰心一把拉住冯玉儿,脸上已经有了些不悦,动不动就跪,叫外人看了好像她们郡主会吃了她一样。
兰心语气生硬:“你来干什么?”
冯玉儿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颤颤巍巍地打开上面的盖子,把里面的吃食端出来。
沈秋晚扫了一眼。
四个大包子,一碟小咸菜,一碟不知名点心,还有一碗粥。
冯玉儿声音颤抖着解释:“娘娘,臣女来替德太妃娘娘赔罪。臣女粗鄙,只有、只有一点厨艺可以拿出手,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看着冯玉儿小心翼翼地模样,沈秋晚轻笑一声。
她忍不住想,这就是德太妃找来“争宠”的人?看着还不如红梅机灵。
兰心拒绝:“你拿回去,我们郡主不吃这些。”
冯玉儿愣了愣,垂着头,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沈秋晚拉住兰心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兰心虽不解,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兰心:“冯姑娘你放下吧。”
冯玉儿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只有把东西送出去了,她才好和德太妃交代。
她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沈秋晚突然允许她把东西留下,但仍感激看她一眼。
冯玉儿捡了些好话:“谢皇后娘娘,能、能为您做些事,是臣女毕生修来的福气。”
沈秋晚没说话,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冯玉儿识相退下。
冯玉儿离开后,兰心一脸担忧:“郡主,您真要吃吗?毕竟是德太妃宫里的人,万一他们在吃食里面做些手脚……”
沈秋晚站起身,走到一旁桌案前,拿起毛笔缓缓在纸上写到:扔掉。
-
慈宁宫。
冯玉儿回来了,德太妃还在用膳,她在外面候着。她见绿柳也在外头站着,忍不住凑了过去。
冯玉儿:“绿柳姑姑……”
绿柳面无表情扫她一眼。
冯玉儿声音更小了些:“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为什么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称呼她为郡主?”
绿柳犹豫了下,缓缓开口:“那宫女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从前皇后还是安平郡主的时候,她就跟着皇后身边。”
冯玉儿点点头:“皇后娘娘没同我说过一句话……她是不是很讨厌我?”
绿柳摇头:“不是,皇后身体不好,嗓子出了些问题,说不了话。”
冯玉儿眼底划过一抹怜悯。
绿柳朝屋里头望了眼,压低声音:“皇后同皇帝是青梅竹马,也是结发夫妻,上个企图爬床的,已经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冯玉儿顿时倍感压力。
她觉得自己应该完不成德太妃娘娘的命令了。
“冯姑娘,有时候人要替自己多考虑考虑。”
冯玉儿感觉耳朵好像出现了幻听,明明一眨眼的功夫,绿柳就不见了人影,可绿柳的声音却从她耳边飘过。
她失神片刻,又见绿柳从屋里探出来个头,对她说:“冯姑娘,娘娘叫你进来。”
冯玉儿低下头,把嘴抿成一条直线,攥着拳往里面走。
-
养心殿,书房。
早朝后,陆明慎听着心腹的汇报。
陆影:“主子,冯玉儿今早去了养心殿的寝宫,送了些吃食,皇后没吃,让人都扔了。”
陆明慎一脸赞赏:“她做得对。”
闻言,陆影冷若冰霜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陆影继续汇报:“属下调查清楚了冯玉儿的身份,她是秦修远的妻子,曾为秦修远生下两个儿子。”
“哦?”陆明慎放下手中的公务,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看向陆影。
陆影:“德太妃安排冯玉儿接近您,属下猜测,应该是想要她尽早生下皇孙。”
陆明慎笑了声:“不见得。”
在陆影疑惑的目光中,陆明慎语气笃定:“估计现在这个时候,冯玉儿腹中应该已经有一个了。”
纵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陆影也忍不住诧异,他主子应该是德太妃亲生的吧?
陆影:“主子,要杀了她吗?”
陆明慎挑挑眉:“不。”
为什么要杀人,他不喜欢杀戮,那可是一条,不,是两条人命。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打量着陆影。
陆影毕恭毕敬一拱手:“主子有何吩咐?”
陆明慎沉吟片刻,真诚发问:“陆影,在你看来,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强大、沉稳。”陆影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冷漠。”
冷漠?
陆明慎忍不住想,在沈秋晚心里,他是冷漠的吗?
所以,沈秋晚不会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可是,明明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身体里流淌的鲜血,都是滚烫的,就如同他对她的情意。
“所以你认为朕会杀了冯玉儿?”
回答陆明慎的,只有沉默。他知道了陆影的答案。
陆明慎顿了顿:“我只杀该杀之人。”
如果没有沈秋晚,他或许一辈子都会生活在黑暗中。
可是,没有如果。
沈秋晚曾在他人性彻底泯灭之前,闯入他的世界,拉了他一把。
所以,他还会对人抱有期待,抱有善意。他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爱的。
所以,就算现在沈秋晚不爱他,厌恶他,甚至恨他,他也不会忘记她曾经给予陆明慎的善意,还有她对沈念安那并不纯粹的爱意。
陆明慎闭上双眼。
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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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说,他很幸福,他已经拥有过很多。
陆明慎调节了一下情绪,睁开双眼看向前方:“陆影,找到日月山了吗?”
陆影:“主子,没有任何有关日月山的消息。还有就是……陆柔失踪了。”
陆明慎皱起眉:“怎么回事?”
陆影:“我们按照秦太医的口述,往日月山方向找,但是日月山周围迷雾很大,我们总是在原地打转,根本找不到入口,陆柔单独出去探查,至今未归。”
陆明慎:“继续找日月山,另外,也找陆柔。”
陆影艰难开口:“主子,或许……日月山根本就不存在。”
他知道这话对于陆明慎来说,有些残忍,可是人总得看清事实,不要沉溺在虚幻中。
陆影去过日月山的附近,那里没有什么山,只有成片成片的碎石块,地上还有一个大坑。附近村子的村民都说,这一片几十年都没有见过人了。
陆明慎抬起眼望向某个方向,神情坚毅。
-
夜晚,养心殿,寝殿。
沈秋晚半躺在罗汉床上,仰面翻看着手中的话本,书页都快贴到她微微闭合的眼睛上去,她头一点一点的。
突然,她手里的话本被人抽走,眼前一下明亮起来。
沈秋晚顺着书被抽离的方向,瞪过去。
陆明慎温柔笑笑,解释:“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明日白天再看。”
暗黄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沈秋晚望着他朦胧的脸庞,一时间失了神。
她不知道陆明慎像谁,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秋晚愣神的功夫,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被陆明慎打横抱起,悬在空中,她本能地搂紧他的脖子,意识依旧飘荡在九霄云外。
她耳朵靠在他的胸前。
扑通扑通,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仰起头,看向他的下巴,眼底有些迷茫,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突然,沈秋晚心口一痛,一股巨大的悲伤充斥着整个大脑。
她无意识地呢喃:“沈念安……”
身下的手臂顿时僵住,陆明慎终于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垂下眼,盯着她的唇:“晚晚?”
“沈念安……”沈秋晚又重复了一遍。
她想起来陆明慎像谁了,像沈念安。
他曾说过,他就是沈念安。她猜,或许他曾私下模仿过沈念安,所以才会这么像。
沈秋晚对沈念安的感情很复杂。
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纯粹的恨。对于她来说,沈念安就像是夏日的火炉,冬日的冰块,有用,但却不在合适的时间和位置上。
陆明慎收紧了僵直的手臂,不让她掉下去,咬着牙快步往架子床走去,把她放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
屋里很安静,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此刻无比清晰。
陆明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晚晚,你的嗓子好了。”
沈秋晚仰起头看着他,声音沙哑:“多谢。”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整个人身体僵直着不敢动。陆明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晚晚,我会治好你的。”
“你再等等,等我处理完朝中的事,我带你去日月山……解毒。”
42. 坦白
出宫马车上。
“你能不能……”沈秋晚顿了顿,偏过头看向窗外,“不要用这张脸。”
此时,坐在她身侧的陆明慎,俨然顶着一张她曾无比怀念的面孔——
沈念安的脸。
沈秋晚觉得这样很别扭。
陆明慎往她身旁凑了凑,语气诚恳:“抱歉,晚晚,之前是我骗了你。”
沈秋晚嘴角微微扯了扯,心道,他现在也还在骗她,人怎么能冠冕堂皇讲出这样的话呢。
陆明慎继续解释:“马车失事那次,带走你的人,是我。”
“太子掳走你那次,带走你的人,也是我。”
“让沈念安北上,不告而别的人……”
他的话,宛如一颗被投入湖中的石子,先是在湖面的中央激起一点水花,然后以此为中心,向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秋晚打断了他:“你、你先住口!”
她脑子有点乱,她要捋一捋,她越想心越乱,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在不断加速,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陆明慎怎么可能是沈念安?
他们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
如果陆明慎真的是沈念安,那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沈秋晚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着陆明慎:“你又在骗我?”
陆明慎眼含愧疚:“没有,晚晚,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
沈秋晚身子晃了晃,她稳住心神,继续看着他:“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陆明慎见过沈念安,自然能模仿出他的容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有心打探,总会有法子知道。
空口无凭,他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就算沈念安没有那么光明磊落,可是,也比他陆明慎要来得坦荡。
陆明慎愣了愣。
证据?
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布满整个车厢,见陆明慎的手已经解开胸前衣襟,沈秋晚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了他还要继续的手。
“你在做什么?”由于过度惊吓,沈秋晚说话的音调都变得有些奇怪。
陆明慎一脸无辜:“找证据。”
沈秋晚按住他又要动的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什么证据需要脱衣服啊?”
“你留给我的。”
陆明慎声音不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秋晚似乎从中听出来一股委屈。
就在她疑惑之时,陆明慎已经挣脱开她的手,顺利褪去了上衣。
健硕精壮的上身,悉数暴露在车厢中。胸前那道明显的伤疤,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沈秋晚愣了愣,眼神往上移,又看到了他肩头的牙印,其实已经很浅很淡了,但她看得很清楚,也很熟悉。
这是她咬的。
她感觉眼睛有点痛,心口那处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沈秋晚一把抓过来陆明慎的手,看着虎口处的印记,她终于不能再——
自欺欺人。
“为什么?”
“不、你不要说话,不要回答我。”
“如果你真是沈念安,你怎会寻找解药?”
沈秋晚有些语无伦次,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被瞬间击破,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拼命让自己保持理智,拼命回想着已经发生的一切。
陆明慎是重生的。
陆明慎一直假装沈念安。
陆明慎杀了沈念安。
她要和沈念安私奔,她怀了沈念安的孩子,她为了沈念安从皇宫逃走,又为了沈念安回到皇宫报仇。
现在,他却告诉她:
陆明慎就是沈念安,沈念安就是陆明慎,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沈秋晚闭上双眼,尽量保持情绪平稳,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你究竟,想干什么?”
许久。
她耳边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陆明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山间流水般清澈。
“我不想干什么。”
“晚晚,我只想爱你。”
-
“这里就是日月山了。”秦太医伸手指了指远处。
望着那个大坑,沈秋晚和陆明慎两人皆是沉默,同时向秦太医投去怀疑的目光,好像在说“你确定吗”。
秦太医十分笃定:“我从前来过,就是这里没错。”
陆明慎:“那就开始找入口。”
沈秋晚沉默地跟着陆明慎身旁。
既然,他想让她相信他爱她,那她就“相信”,陪他演戏,演到落幕。
但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回到从前的,更何况他们从前也没有什么美好。
三人走了一会。
陆明慎突然停了下来,沈秋晚也跟着停住。
他扭头看向沈秋晚,笑得一如从前温柔:“晚晚累了吗?”
沈秋晚忍着小腿的酸痛,摇头回道:“我不累。”
然后,她一下就能看到陆明慎乌黑的发顶,还有……宽阔的后背。
他仰起脸看她:“上来。”
沈秋晚愣了愣,虽然知晓了陆明慎和沈念安是同一个人,可她就觉得眼前人是沈念安,不是陆明慎。
“我背你。”陆明慎见她愣神,出声催促道。
沈秋晚应了声:“好。”
她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簌簌风声从耳边吹过,她想起了从前。
护国寺中陪她躲雨的沈念安,京郊花林中陪她放风筝的沈念安,答应要教她骑马的沈念安,会像嬷嬷一样哄她的沈念安……
扑通扑通——
沈秋晚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陆明慎的。但她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晰。
沈念安真正死了。
沈念安□□消亡的那一刻,他没死,依旧活着她心里。现在,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不知道是相思的毒发作了,亦或是她本身对沈念安还留有一份情,沈秋晚感觉心口又开始疼了。
她低低唤道:“沈念安。”
细小的声音被湮没在风中,正如她对沈念安那微不可察又不可见人的感情。
秦太医走在两人前面,脸拉得老长。真是不知廉耻,在外头还这样腻腻歪歪,成何体统。
他正想着,抬脚往一条小路上迈去,完全没有留意到埋在草里的绳索。
沈秋晚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看不到秦太医的人影了。
沈秋晚问:“他人呢?”
陆明慎抬起眼:“往上看。”
沈秋晚听话仰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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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倒挂在树枝上的秦太医。
只见秦太医头朝下,脸通红,手脚四处挥舞着,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下人飞快地动了起来。他们两人离开了原地,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个樵夫,站在他们方才站过的地方,正仰着头看秦太医。
樵夫是背对着他们的,沈秋晚看不清他的表情,静静趴在陆明慎背上,听着樵夫与秦太医地对话。
樵夫:“你是何人?”
秦太医脸憋得通红,艰难睁眼看向樵夫:“我、我是个大夫。”
樵夫:“大夫?你来日月山干什么?”
秦太医:“来、来找药方。”
沈秋晚感觉樵夫沉默了很久,视线一直落在秦太医身上。
突然,秦太医整个人直直从树上跌落下来。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外衣,立马沾了一层土,秦太医躺在地上,嘴里似乎还在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樵夫站在秦太医背后,沈秋晚捏了一把汗。
只听樵夫说:“还能走吗?”
秦太医:“哎哟、哎哟……能。”
樵夫:“那你快走吧,这里早就没有什么日月山了。”
沈秋晚感觉,秦太医似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秦太医:“我必须要找到日月山,我要救人。”
找不到日月山,解不了沈秋晚的毒,他的妻儿都会完蛋。秦太医无比确信,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陆明慎绝对能做出来。
樵夫似乎在犹豫。
沈秋晚见他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过了许久,樵夫终于出声:“是救与你同行的同伴吗?”
秦太医点头:“是。”
樵夫突然大声起来:“都出来吧。”
很显然,他说给沈秋晚与陆明慎听的。
沈秋晚犹豫起来,搂在陆明慎脖子上的两条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
突然,她手背一热,是陆明慎握住了她的手。他偏过头,给了沈秋晚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秋晚感觉身下的人背着她移动起来,两人身影从树后暴露出来,片刻功夫便到了樵夫身前。
陆明慎:“你知道日月山在哪里?”
樵夫打量了他们一眼:“我知道。”
陆明慎垂下眼,情绪不明。
樵夫的眼神一直落在沈秋晚身上:“你们要救的人,就是她吗?”
陆明慎顿时警惕地看着他。
樵夫弯下腰,把坐在地上的秦太医扶起来,说:“我没有恶意,只是外面人心险恶,我总得问清楚。”
秦太医捂着腰,试图缓和氛围:“小友家中许是也有人从医,医者仁心,见不得人受苦,怪不得我一见了小友,便觉得亲切。”
秦太医心里盼着早些找到日月山。
无论能不能找到药方,他都尽力了。他一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他只想快些回京城。
樵夫没理秦大夫,盯着沈秋晚,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明慎:“夫妻。”
樵夫依旧盯着沈秋晚,问:“你们是夫妻?”
沈秋晚点点头。
见此,樵夫终于松口:“我带你们找日月山。”
43. 迷路
山峦叠嶂,大雾四起。
他们一行四人,很快被白色大雾淹没。樵夫和秦太医走在前面。每走一小段,前面就会传来秦太医的声音。
秦太医:“你们都跟上了吗?”
“跟上了。”陆明慎每次都回。
走着走着,他突然有些头晕。
他侧过头,往身后看去,见背上的沈秋晚眼睛都快闭上了,他意识到不对,这雾气不寻常,他连忙运起内功。
“晚晚?”他小声唤道。
沈秋晚趴在他背上,大脑昏昏沉沉,眼前的画面都模糊起来,听到有人叫她,硬撑着投去迷茫的目光:“嗯?”
然后,她就听那人和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睡吧,睡吧。”
沈秋晚轻轻“嗯”了声,头一歪,眼一闭,放心趴在陆明慎的背上睡起来。
前面的秦太医,也逐渐没了声音。
陆明慎运起内功,时刻保持神智清明。他耳朵灵敏,听到远处凌乱的脚步声,立马分辨出来者不止一人。
他眼神一暗,背着沈秋晚快步往前几步,走到前面的大树下。
陆明慎由背改成抱,抱着沈秋晚靠在树上。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把沈秋晚抱在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道女人的声音在陆明慎旁边响起。
女人似乎是在责怪:“小澈,你怎么把外面的人带进来了?”
樵夫解释:“他们要治病。”
女人沉默了一会,说:“你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就把人带进来。而且,万一他们是骗你的?”
樵夫:“来都来了。”
女人叹气:“也罢,就算他们心怀不轨,有族长在,总不会有事。小澈,你去背前面那个年纪大的。”
陆明慎闭眼听他们交谈,迟迟没有听到脚步声,似乎是那个叫小澈的不愿意去背人。
女人催促起来:“小澈快去,小泽你来背这个年轻的,这个姑娘我来背。”
陆明慎感受到他们没有恶意,为了寻找日月山,他准备将计就计。
穿过很长一段隧道后,他们到达了一个鸟语花香、祥和温暖的峡谷。
陆明慎从来不知道,原来所谓的“日月山”,竟然会在地下。
所以,如果不是有幸遇到这几人,他们怕是永远也没机会进入到“日月山”中。
一路上,他几次睁眼的功夫,只来得及确认沈秋晚的位置。因此,并没有记下进来的路,也没有看清峡谷里的布局。
陆明慎感觉背着他的那人突然停下来。接着,耳边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女人:“走吧,先去见族长。”
樵夫:“我们先安顿一下他们。”
另一人声音意外和樵夫很像,他重读樵夫的话:“先安顿一下。”
陆明慎感觉背着他的人,又走了起来。
-
最先“醒来”的人,是陆明慎。他半眯着眼,像是在适应眼前的光亮。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樵夫。
樵夫也在看他,第一时间就发现陆明慎醒了,于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陆明慎身前。
陆明慎终于完全睁开双眼,他盯着樵夫的脸看,并没有说话。
樵夫主动开口:“你怎么不问我?”
陆明慎:“问什么?”
樵夫理所当然:“我是谁?这是哪?”
陆明慎目光漫不经心从樵夫脸上扫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弯弯嘴角:“那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樵夫:“嗯。”
陆明慎:“你是谁?这是哪?”
樵夫回答:“我是林澈,这里是我的家。”
陆明慎表情有些无语。问了和没问一样,他就不该问。
林澈眼睛亮了亮,他瞟了一眼陆明慎身后的沈秋晚,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感受到林澈的视线,陆明慎心间警铃大震,他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下,挡住了身后的沈秋晚。
林澈:“那个漂亮姐姐叫什么名字?”
陆明慎冷脸:“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澈:“我想知道。好了,我又回答你一个问题,现在你欠我三个问题。”
陆明慎脸色更冷,房间里的气温瞬间冷到掉冰渣子,林澈毫无察觉,依旧好奇地往陆明慎身后探头。
就在陆明慎皱起眉毛时。
他身后的沈秋晚悠悠转醒,她用手撑着床,坐起来。
沈秋晚从他身后传来:“这是哪?”
林澈抢答:“我是林澈,这是我家。”
沈秋晚扫他一眼:“哦。”
这人谁啊,不认识。
林澈看着似乎比对陆明慎时热情,他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秋晚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底困惑,喃喃反问自己:“我是谁?”
林澈点点头,对,这个就是他的问题。
沈秋晚朝陆明慎投去求助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人和她挨着这般近,看起来是在护着她,沈秋晚想,他肯定知道她是谁。
陆明慎看着沈秋晚陌生的眼光,有些疑惑:“晚晚?”
沈秋晚:“我的名字是晚晚吗?”
陆明慎呼吸一窒:“沈秋晚。”
沈秋晚点点头,朝他感激笑笑:“多谢。”
陆明慎伸手指着自己,声音颤抖:“那你还认得我吗?”
沈秋晚望向他的眼中只有迷茫和陌生,但是并不妨碍她对他心生好感。她想,他们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
她如实回答:“不认得,你是谁?”
陆明慎收回手,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从何开口。
沈秋晚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了,也许是一件好事。他知晓,他同沈秋晚之间,从前发生过一些事,如今竟真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陆明慎漆黑的眼底,突然泛起一道亮光,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生怕沈秋晚听不清。
“我叫陆明慎,是你的丈夫。”
陆明慎想了想,直接上手,揭下了脸上的易容,在沈秋晚震惊的目光中,他解释。
“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所以我之前没有以真面容示人。但是晚晚,我想你记得我,记得我的容貌,记得我的声音……”
更想她能记得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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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晚盯着陆明慎的脸,盯了很久。他的眼神很真挚,里面满是对她的关心。他应该没有骗她。
于是她收回眼,一脸郑重回答:“好,陆明慎,我记下了。”
陆明慎的雀跃,几乎抑制不住从眼角眉梢跑出来,语气似乎也欢快了不少。
“晚晚。”
“嗯?”沈秋晚挑挑眉,疑惑看他。
他语气更加欢快:“晚晚。”
陆明慎的心从未这么轻快过。原来不仅是晚晚放不下过去,他似乎也没有。忘记,有时候真的很好。
“陆明慎?”沈秋晚更疑惑了。
“晚晚,我好高兴。”陆明慎的嘴角咧得很大,他从未这么放肆笑过。
“高兴什么?”和个傻子似的。
“你在我身边。”陆明慎转过身,伸出手,用力把她拥入怀中。
两具身体紧紧拥抱在一起,沈秋晚感觉自己好像快被按到他的身体里面了。她靠在他胸前,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无比清晰。
扑通扑通——
好熟悉,她从前似乎听过很多回。
这一刻,时间好像停止流动。
陆明慎低下头,把脸埋在她肩上,掩盖住微微发红的眼眶。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变甜了。
也许,这就是他的苦尽甘来。
“那个——”林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林澈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继续说:“暂时失忆,可能是因为吸入瘴气导致的。”
陆明慎:“瘴气?”
林澈:“对,起雾的那段路上,雾里就掺着瘴气,吸入过多就会昏迷,造成暂时失忆。”
陆明慎挑挑眉,盯着林澈看。
林澈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把老底都交代了个感觉,涨得脸通红,他支吾起来:“那个、不是……”
陆明慎打断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林澈继续挠头:“这个、这个说不准。”
他们生活中日月山的人,不会受瘴气影响,完全是因为有族长配置的解药,他们经过那段路也可以保持神智清醒。
所以从未有人因此失忆过。
陆明慎没说话,他垂下眼,掩住眼底的那片阴影。
他私心想要沈秋晚再也不能恢复记忆。这样,他们就能真的重新开始了。
林澈冲沈秋晚露出八颗牙齿,笑着安慰:“秋晚姐姐,你别担心,族长爷爷很厉害,一定能早日治好你的。”
沈秋晚点点头,回以微笑。
她本能挽上陆明慎的胳膊,心里对他升起一股依赖。她想,在她失忆之前,他们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
门口传来开合的响动声,有人来了。
来的人有三个。
为首的是一个年迈老人,他左边是一个中年女人,右边那人竟和林澈长得一模一样。
在看清老人面容那一刻,陆明慎呼吸一窒,老人的目光从陆明慎脸上略过,停在沈秋晚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沈秋晚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询问:“您……认识我吗?”
“我们曾经见过。”老人语气笃定。
屋里顿时发出两道倒吸凉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