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匠的俏夫郎》
7. 哄人
“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回家叫你哥哥来!”周竹拿着手里的捣衣杵往青木儿的方向伸,他不会水,下去也捞不着人,这会儿急得团团转:“清哥儿,抓棍子!”
水流湍急,青木儿栽下去后,呛了几口水,求生的意识让他快速扒住一旁的大石头,然而石头滑,一把没抓住,直接冲到了河中央。
岸上会水的妇人和夫郎连忙下水要去捞人,上游有个人已经跳入水中,借着急流游到了青木儿身边,迅速将人捞起。
正是恰巧在上游打水的赵炎。
赵炎揽着青木儿上岸,快速解了外衣把青木儿包裹住,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抱起往村中周大夫家赶。
赵炎跑得急,路上颠簸,青木儿呛出几口水,意识渐渐苏醒。
外衣把青木儿的脑袋盖住,他看不到抱着他的人是谁,直到他被放到木床上,外衣掀开,方才知如此着急的人是谁。
赵炎瞧见青木儿已醒,连忙问他:“如何?头可晕?”说着拉过一旁的周大夫,说:“周爷,您给瞧瞧?”
周大夫给青木儿把了脉,简单询问了几句,青木儿都一一作答了,“这会儿醒了没事了,呛了水,起来得及时,回去煮点姜汤喝,别受凉。”
青木儿抱着外衣木楞楞地点头,洗个衣裳都洗不好,这会儿就怕赵炎生气打他。
他不敢看赵炎,脸色白得吓人。
要不是周大夫说这是落水吓到了,赵炎都以为青木儿要厥过去。
又是抱小孩的方式把青木儿抱回家,青木儿躲在外衣里,想说他自己能走,这么抱着实在别扭,可他这会儿最是怕赵炎不高兴,因此话不敢说,只缩着脑袋不敢动弹。
回了自家房里,赵炎把他放到椅子上,走到一旁的木箱里,想给青木儿拿件衣裳,谁知打开木箱发现,内里一件衣裳都没有。
他以为是开错了箱,合上往旁边一看,那个箱子里是自己的衣裳,打开翻了翻,确实只有自己的衣裳,一件属于青木儿的衣裳都没有。
赵炎又起身去木柜里找,木柜里只有床铺。
赵炎转过身,脸色不是很好。
阴沉的脸色让青木儿浑身一抖,眼眶瞬间蓄满眼泪,吓得畏畏缩缩。
赵炎自知把小夫郎吓到,脸色稍缓,僵着身体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说:“我去给你拿衣裳。”说完快速出了门。
房间里没了其他人,青木儿揪紧的心依然不敢放松,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冷得直发颤,他用外衣死死盖着脑袋,彷佛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叩响,担惊受怕的青木儿被吓一跳,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门打开,他下意识钻进桌子底下想躲起来,不料与开门的赵炎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赵炎率先反应过来,他把门关了大半,只留一条缝隙伸手,他拿着衣裳,侧过身说:“我不进去,你换衣裳。”
打铁的手向来有力,有时打上一天,都不觉得累,但此时,只是举着几件轻薄的衣裳,却让他的手臂如提了千斤重物。
他没想到,小夫郎竟是如此怕他,怕到躲进了桌子底下。
花了三天时间打出失败的铁器,都没有此刻令他觉得挫败。
手上的衣裳被拿走,赵炎关了门。
周竹带着双胎匆匆从外面回来,见赵炎站在房门口阴着脸,明显的生人勿近,周竹急匆匆的脚步一顿,这要不是他自己生的儿子,看这脸色吓得他差点转头就想逃了。
周竹忙问道:“清哥儿呢?他没事吧?”
“落水受凉。”赵炎正受挫,不想给人瞧出来,转身往灶房去:“我去煮姜汤。”
“我来吧,你去看看清哥儿。”周竹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拿起一大块生姜切成片:“快去看看清哥儿,落水容易受惊吓,你去哄哄他。”
周竹见他不动弹,往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悄声劝说:“清哥儿这孩子看着娇气得很,村里头没这样养娃的。”
“我听人说,有些人家里有了小哥儿,特意从小关在房里不让干活,也不教他道理,就给口吃的,这样养出来的娃模样看着好看,镇上老爷也喜欢,卖出去,就能有个好价钱,保不准他爹娘就是这样待他的。”
“这些事儿清哥儿自己应该也知道,他来了咱们家,时常主动帮我干活儿,可见他不是那种好偷懒的人,他落水也是不小心的,你可不能因为这个骂他。”
赵炎眉头一皱,“我不会骂他。”
“那你去哄哄他。”周竹推了他一把,转身煮姜汤去了。
赵炎哪里会哄人,他那张脸黑着,不像哄人,像杀人。
他在房门口转了两圈,看到一旁瑟瑟发抖的双胎,招了招手。
赵玲儿犹豫了一会,努力和自己说,这是自家哥哥,不用怕,然后拉着赵湛儿的手一起走到哥哥面前:“哥哥。”
“你们敲门进去看看哥夫郎。”赵炎对两个娃娃说:“哥夫郎受了惊,你们好好和他说说话。”
双胎乖乖地点头,然后手拉着手去敲门,在门开前,赵炎转头出了赵家小院。
赵玲儿先去探了个小脑袋进来,紧接着,赵湛儿的小脑袋在她下方也塞了进来,两娃娃脑袋夹着门往里瞧。
赵玲儿见到呆滞的哥夫郎,脆生生地说:“哥夫郎,哥哥让我们进来和你说说话。”
青木儿已经换下了湿衣裳,就是头发还湿着,发尾水珠一颗颗往下滴,他拧了把头发,让双胎进来了。
赵玲儿进来后,把门关上才拉着弟弟过来,仰着头看哥夫郎,说:“哥哥说哥夫郎受了惊,让我们和哥夫郎说说话,哥夫郎,你想说什么呀?”
青木儿一愣,小声问:“你哥哥说的?”
“是啊!”赵玲儿鼓着一张脸说:“哥哥好生气好生气。”
听到赵炎果真生气了,青木儿本就发白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但是,”赵玲儿歪了歪脑袋,说:“但是哥哥又没有好生气好生气。”
青木儿听不懂了:“……那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赵玲儿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向一旁的赵湛儿,问他:“弟弟,哥哥生气了吗?”
赵湛儿摇了摇头,老实说:“不生气。”
“对!”赵玲儿说。
赵玲儿说得信誓旦旦,青木儿却是抱着十分的怀疑:“……当真?”
“哥哥说要给哥夫郎煮姜汤,肯定不生气。”赵玲儿说。
一听赵炎要给他煮姜汤,青木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惶惶不安。
这时,门被叩响,周竹端着一碗浓浓的姜汤进来,见屋里只有双胎,赵炎不知所踪,皱了皱眉。
青木儿这才想起阿爹带他去洗衣裳,衣裳没洗好,还落了水,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干不好,看向周竹的眼神很是惊慌。
“阿爹,衣裳……”
“衣裳一会再洗。”周竹知道他受惊,放轻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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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姜汤放到青木儿手边,温声说:“趁热把姜汤喝了,喝出汗就不会受凉了。”
见青木儿愣愣地不敢动,周竹说:“第一次洗衣裳没洗好多正常,我第一次洗时,还把衣服给拍烂了,好好一件衣裳,破了个大洞呢。”
“你看现在,阿爹不也洗得好好的?”周竹笑说:“别想那些,先把姜汤喝了。”
青木儿看着那碗姜汤,不知怎的眼眶突然泛酸,明明他刚刚还浑身发冷,可看到这碗姜汤,惶恐不安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他绞着手不知所措,几度伸手想要握住碗,又怕颤抖的手会砸了这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是不是阿炎骂你了?”周竹拉着青木儿坐下,把姜汤往青木儿的手边推了推:“要是阿炎骂你,你告诉阿爹,阿爹去骂他。”
“没有。”青木儿猛地摇头。
是了,赵炎没有骂他,甚至一句重话都没有。
赵炎抱着他去大夫家,还一路抱着回来,方才,还去后院给他拿干净的衣裳。
他陷在恐惧中,意识里忽略了这些,现在想起来,赵炎不仅没有责备他,还让双胎过来和他说说话,而且,这几日,他给赵炎添了诸多麻烦,赵炎都不曾对他动过手。
可见,赵炎并不像媒婆说的那样爱打人。
“快把姜汤喝了,一会到院里晒晒头发,日头起来了,一会就干了。”周竹说。
青木儿小声应了,捧起姜汤几口喝完,他捧着空碗要去洗,被周竹拿了过去,周竹说:“我来,你去院里晒头发,别着凉。”
青木儿坐在小院的桂花树旁,抱着膝头晒头发,周竹带着双胎去河边把剩下的衣裳洗干净,赵有德一大早去舂米,赵炎不知去了哪,院里只有他一人。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后山传来几声鸟鸣,声音遥远而空灵。
桂花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小院,鼻息间俱是甜味。
他的喉间还残留着生姜辛辣的滋味,这让他生出些许留恋,低头看到捻起的兰花掌,又让他恍惚。
头发快干时,周竹扛着木盆回来,青木儿连忙起身去帮忙。
院子里有拉好的麻绳,只要把洗好的衣裳挂上去就成,这活儿青木儿能干,周竹就交给了他。
家里人多,换下来的衣裳不少,一根麻绳不够,还得再拉一根,只是拉麻绳得打木桩,这活儿光是周竹和青木儿干不了,周竹想了想,回柴房搬了两根长木头出来。
青木儿见状也去搬了差不多长度的,他力气小,只能拖着出来。
“这边三根木头,那边再来三根,绑结实就能撑起来,一会中间再加一根长竹子就成了。”
周竹有心教青木儿,青木儿也愿意认真学。
不分心的话,青木儿学得很快。
两人合力将木头绑好撑起,立在地上稳稳当当。
只是家里没有长竹子,得去吉青山现砍,周竹得准备午饭,不得空,衣服不及时晾,堆在木盆里,太阳晒一晒,准得臭。
“玲儿和湛儿在进山口那边找无患子,你让他们带你去大顺家找阿炎,让他进山砍几根长竹子回来。”周竹试了试木头的稳固,拍了拍手:“阿炎去大顺家借牛车到镇上去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青木儿不知赵炎到镇上要做什么,但赵炎想做什么都不是他能置喙的,因此没敢多问。
“带上砍刀。”周竹叮嘱。
青木儿点了点头,去柴房拿砍刀,双手提着去后山找双胎去了。
8. 孟浪
去吉青山要经过两亩田,田里有人在干活儿,见了青木儿走过,纷纷直起身看过来,青木儿骤然停下,这么多道目光定在他身上,让他一瞬间脚都不会迈了。
幸好,这些人只是看了一眼,抬起手臂擦擦额头又继续弯下腰干活了。
青木儿抬脚走了两步,想起砍柴时和今早洗衣时听到的话,又停了下来。
他偷偷往旁边看了两眼,那些人忙着稻田里的活儿,没空看他走路,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再一次迈脚,脚尖故意敞开,膝盖不再往内,而是僵硬地往外打开,他不习惯这样走路,得膝盖微微弯着才能平衡。
这样走路慢,姿势也许不好看,但没人会怀疑他。
他放心地往进山口去。
一旁干活儿的人余光瞟到赵家小夫郎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再走,那两条细瘦的腿脚就像稻田里青蛙的后腿,怎么看怎么怪异。
“赵家夫郎,腿脚没事吧?”和赵家相熟的人高声问了一句。
青木儿霎时合并双腿,抱着砍刀连连摇头。
“有事儿喊一声啊。”那人说完,等青木儿点了头才继续干活。
青木儿松口气,照着之前的姿势,慢腾腾地挪到了进山口前,这里没人,他放下心,恢复了从前走路的姿势。
赵玲儿和赵湛儿在进山口不远处,他俩一人拿着一根长棍子在敲打树叶。
长得矮的无患子早早被人摘完了,剩下些都是在顶上的,得爬上去摘,他俩爬不上去,只能用棍子把无患子打下来。
这会儿两人脚边已经攒了不少,够用好久了。
赵玲儿想把最高那几颗敲下来,试了好几回都不行,她放下棍子,用手袖擦了擦脸,瞟到来人,抱着棍子就跑过去。
“哥夫郎,你要进山砍柴嘛?”
青木儿摇了摇头:“你哥哥在大顺哥那边,我不识路,想让你们带我去。”说着把赵玲儿脸上的树叶残渣拿掉。
小姑娘红彤彤的脸上全是汗,残渣黏着弄不掉,摘了好一会儿才弄干净,这边弄干净一个小孩,那边还有一个小哥儿要摘。
赵湛儿脸上更多,脑袋上还挂着不少树叶,清理干净费了不少功夫。
打下来的无患子没有东西装,青木儿本想回家拿个簸箕过来,赵玲儿和赵湛儿已经熟练地跑到另一头,踮脚拽了张芭蕉叶下来。
芭蕉叶不好折断,青木儿带了砍刀,用力一刀,芭蕉叶顺势掉下。
青木儿把芭蕉叶铺到地上,三人把地上的无患子全部捡到叶子里,青木儿原本以为芭蕉叶就是当个托盘捧着回去,谁知赵玲儿和赵湛儿这边折几下,那边包一下,一个挺大的芭蕉叶包就出来了。
随手从一旁扯根细藤一捆,还能拎着回去。
青木儿不由得感叹,若是只有他一人生活,这日子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
去张大顺家是往村头走,路过自家小院时,青木儿把芭蕉叶包挂到小院栅栏上,冲灶房里的周竹喊了一声,等周竹回应后他转身和双胎一块儿去张大顺家。
这会正值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忙活儿午饭,再加上日头大,出来闲逛的人少,但是青木儿不敢放松,他记着之前听到的事,这会儿路上见到人,一直在偷偷观察别人都是怎么走路的。
大部分人脚步匆匆,走得飞快,连个眼神都没有。
青木儿努力习惯新的走路方式,可他常年的习性难改,一时走得十分别扭,让一旁的双胎时不时侧目,欲言又止。
在路过村中一户人家门前时,双胎不知怎么突然拉着青木儿的手小跑起来,青木儿来不及问,跟着他们小跑的了一段才停下。
还好吉山村村头到村尾一路都有树,不然这么晒的情况下跑这么远,着实难受。
不等青木儿问,赵玲儿已经悄悄和他说:“那边是爷奶家,爷奶好凶,不喜欢爷奶,也不喜欢胖堂哥,他欺负弟弟。”
赵湛儿重重点头,跟着说:“欺负我。”
青木儿才来几天,不认识双胎口中的爷奶,只听他们说不喜欢,语气中夹带着一丝害怕,让青木儿对那户人家留下一个很凶悍的印象。
兴许比赵炎还要凶悍。
毕竟赵玲儿和赵湛儿不惧怕他们的哥哥。
来到张大顺家时,恰好遇到赵炎从里边出来。
赵炎背着一个巨大的箩筐,手里还拿着一条长长的物件,用麻布包着看不出是甚么。
赵炎还记得小夫郎惧怕他的事,因此见了人没走太近,远远的就停下问他怎么过来了。
赵玲儿仰头说:“阿爹说让哥哥去砍竹子晾衣裳!”
赵炎听完看向青木儿,那眼神似乎在问“这小妮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青木儿被这道目光盯着,顿时有些紧张,他翘起小尾指挽了一下耳边落发,垂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以赵炎的高度,只能瞧见小夫郎姣好的后颈,一时只觉日光晃眼,这后颈怎的如此之白。
赵炎怕小夫郎不自在,没敢多瞧,矮身顺走小夫郎手里的砍刀,说:“走吧。”
四人原路返回,这会儿村中土路上只有他们。
赵炎看着青木儿走在他前面,微翘的臀左右摇摆,衣摆轻荡,交叉的步伐宛如一只妖娆的小橘猫。
瞧着,瞧着,倒是有几分顽皮。
虽说这是他夫郎,可也没有青天白日盯着人屁股瞧的事儿,这实在不妥。
他想罢,目光却怎么都挪不开,脑海中甚至晃过方才白得发光的后颈。
过于孟浪了。
赵炎收回目光,转头去看一旁的紫色小野花,野花弯着腰,随着风轻轻摇晃,晃荡的姿态和他的小夫郎如出一辙。
这时有人从岔道出来,不熟,点了头就过了。
待那人走后,赵炎不经意看回去,却见青木儿没了之前轻巧的步调,脚尖朝外打开,身体板板正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像划水的金钱龟。
赵炎以为自己盯着人背影瞧,让小夫郎发现了,顿时挪开目光,去看一旁紫色的小野花。
回到赵家小院,周竹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了,赵炎放下背篓和长条物件,拿着砍刀去后山砍竹子。
青木儿本想把背篓抬进堂屋,但赵炎没有吩咐,也不敢动,他看了两眼,走去灶房帮周竹烧火。
烧火做饭炒菜这些事儿他都想学。
昨天吃了蛇肉解馋,今天就没做什么肉,周竹蒸了几个粗馒头,在后院摘了一把紫苋菜和猪油渣一块儿炒,思及今早青木儿落了水,又给他煮了碗姜汤。
身体受凉,得彻底去掉才算好。
姜汤在灶房喝完,青木儿一肚子姜汤水,打个嗝儿都是姜汤味。
身体暖暖的。
没一会儿赵炎就拖了几根长竹子回来,竹子没削叶,堆在院子里,占了挺大一块儿地方。
他把砍刀放好,进灶房取小长刀削叶子,余光瞟到乖乖坐在灶台前看火的青木儿,本想往外走的脚突然停了下来。
青木儿没看他,他也没盯着人瞧,目光放在红火的灶炉口,沉声问:“玩过竹筒炮吗?”
虽然问话没指定问谁,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在问青木儿,青木儿那张被火烧得红红的小脸懵懵的,显然不知道竹筒炮是什么。
周竹倒是勾起些许旧时回忆:“说起来这玩意儿很久不玩了,小时候玩,就没响过一炮,怎么推都是闷炮。”
他说完看青木儿眼睛盯着灶火,一副不敢看赵炎的模样,笑说:“这火够了,出去让阿炎给你做一个玩玩。”
赵炎还等在灶房门口,显然在等青木儿做决定。
青木儿倍感压力,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嗯……”
竹筒炮很好做,一根如尾指宽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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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削掉头尾的竹节,留下一段做头,再用一根细的竹子插|进竹头里,就算做好了。
赵炎做了三个,双胎一人一个,一个给青木儿。
双胎从前只有看别人玩的份,毕竟这种东西,他们也做不了,这下一人一个,高兴得不行,小脸上满是笑意。
他们会玩,等竹筒炮做好,立马拉着哥夫郎到院子外面找酸藤子,一颗酸藤子塞进竹筒里,然后用插着细竹子的头用力一捅。
清脆的一声“嘭”,酸藤子便飞了出去。
竹筒炮瞧着简单,玩起来却是让人上瘾。
青木儿第一次玩,声音出来时还吓了一跳,然而玩了几次后,他渐渐感受到了其中乐趣。
尽管院子外只有赵玲儿一人的笑声,但赵炎远远看到青木儿的侧脸,白得像要融进阳光里,嘴角含羞上扬,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弯的,亮极了,便知道,小夫郎喜欢这小玩意儿。
赵炎撑着竹子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爹端着菜从灶房出来,方才惊醒。
他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剃竹子,竹子削好后,从水缸舀了一瓢水把竹子冲刷干净,架到绑好的木桩上,然后把没晾的衣裳拿过来一件件挂上去。
待青木儿回头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衣裳在阳光下轻轻飘动。
晚上吃过饭天还没黑,一家人坐在桂花树下,拿着葵扇聊天,双胎还在玩竹筒炮,他们特意摘了几把酸藤子放在手边,边摘边打。
现在是收稻子的时节,家里田地多的,这会都得全家出动去抢收,但赵有德家的田地很少,原先从老赵家分出来时,手上只有三亩薄田,辛辛苦苦忙一整年,一家人吃嚼都不够。
要不是赵有德在农闲时去码头扛大包,周竹在家里编竹篮,开头几年真是连馒头都吃不起,每天都是米水炖野菜。
后来终于攒了点钱,卖掉三亩薄田,再凑点钱,买了一亩良田,总算有了点希望,再加上后来赵炎每三个月都寄钱回来,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一亩良田收完,赵有德每天去舂米,这一两日就能弄完,他和周竹商量着什么时候去镇上码头找点工,到时顺带把周竹编好的竹篮拿去换钱。
周竹在家编了一个多月,编的竹篮不少了,这一换约莫能拿回八十文。
青木儿在一旁听着,从前对银两没什么概念的他,忽然发现农家子挣钱当真不易。
在梅花院,如美夫郎一般的清倌,一晚上二十两,次一些的,需十两,再次的便是几两不等,最末端的,才是按铜板算钱,一次五文,一晚上,能接许多个官人。
如此看,皮肉生意,到哪都挣钱。
可农家子挣钱再不易,也是自由舒心的。
青木儿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更庆幸他遇到的赵家,不吃人。
聊着,赵炎从堂屋里搬出午时那个长条物件,放到了阿爹面前。
赵炎说:“阿爹,今早买的两匹布。”
周竹闻言剥开麻布,摸了摸布料,手感软不扎人:“这料子好,塞上棉花,这个冬天不用怕了。”
周竹拿着布料往青木儿身上比对,深青色的料子显得青木儿本就白皙的肤质更是亮白,十五岁的娃子年纪不大,这下更显脸嫩。
青木儿一愣,这料子好,怎么往他身上比对了?
周竹挺满意:“清哥儿兴许还能再长,阿爹给你做长些。”
这下,青木儿听懂了,登时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看向赵炎,触及赵炎那双深邃的眸子,又猛地低下头,他没想到这么好布料,竟是买来给他做衣裳的。
青木儿小声说:“阿爹,我有衣裳。”
“就你那三件旧衣裳啊?”周竹收好布料,拿起另一匹比对:“要不是阿炎同我说,我竟不知你只有这三件衣裳,眼看要入秋了,没有衣裳,怎么过?”
青木儿讷讷地看着周竹,一度失语。
9. 媚术
清晨公鸡鸣叫,叫醒了坐落于青山绿水旁的吉山村。
早晨山雾浓,站在小院栅栏往外看,还看不太清远处的路,后头吉青山的山顶被浓雾遮住,只余一半青。
青木儿蹲在水缸旁,清了口洗了脸,把木盆放好后,自动坐到灶前帮周竹生火。
生火的技巧周竹教过他,先在灶肚搭几根木柴,木柴底下留些空隙,再把干枯的松树叶或者秸秆放进去,用火一点,没一会就能燃起。
加柴也不能一下子就丢大木柴进去,不给灶肚留空隙,火一下就会灭。
烧火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有耐心把木柴搭好后面就简单了,反复几次后,青木儿也做得有模有样。
火燃起不久,赵玲儿和赵湛儿也起来了,他们洗完脸,拿着小梳子来找哥夫郎梳头发。
青木儿手艺好,发式能每天不重样。
今天的早饭简单,昨天赵炎去镇上带回来几个米饼,蒸热了就能吃,周竹烧了点热水,混着饼子吃,能吃很饱。
吃过早饭,周竹拿着木尺给青木儿量尺寸,量完了青木儿又给赵炎量。
大儿子离家多年,早已用不上当年记的尺寸了。
这么好的两匹布,能给全家一人置办两身新衣裳。
量好了尺寸还得用大剪刀裁布,大剪刀不是家家都有,周竹打算找纪云借用,虽说有些人家用小剪子也能剪,就是费劲儿,还容易裁歪斜浪费布料。
周竹不想浪费布料,买一匹粗麻布至少得一百文,更别说这样好的粗棉布,周竹估摸着也得三百文,两匹就是六百文。
六百文可不是小数目,若是赵有德去镇上码头扛大包还好,一天辛苦下来能有个三十文,可大包不是天天都有扛,大部分情况下,他和赵有德忙活一个月不吃不喝都可能挣不到六百文。
买布前周竹想和赵炎说不用买多好的料子,能穿耐磨就行,不过赵炎掏的自个儿的钱,周竹想了想还是没多说。
儿子大了,娶了新夫郎,日子如何过,那都是他们的事儿。
说多了就惹人厌了。
周竹去裁布做衣裳,家里换下的衣裳得青木儿带着双胎去洗。
昨日落水有阴影,青木儿心里有些慌,他尽力克服心里的恐惧,沿河边走远了一点,特意找了块大些的石头去洗。
赵湛儿跟在他身后帮他泼水和递无患子,赵玲儿则是拿着鱼篓到浅河边挖耳河螺,挖回家砸碎了给大公鸡吃。
家里就一只大公鸡,得给它喂点好的,好养肥了杀。
青木儿正按着衣裳拍打,河的另一头忽然有人打了起来,动静闹得大,连远在这边的青木儿都听到了。
他捞回衣服,抬头看去,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夫郎和一个年轻妇人在攀扯头发。
妇人肥壮,瞧着笨手笨脚的,一爪子过去,结果被小夫郎避开,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那小夫郎单手叉腰大笑,得意得很:“死肥婆!臭婆娘!摔死了活该!前几天上我家地里偷菜,我忍了,昨天还敢来我家偷鸭子!你个阴贼,惯会偷东西,今儿个我断了你的狗爪子!”
说完一脚踩了上去,把刚要爬起身的妇人一脚踩回了泥地里。
“逼崽子捡了个瘸子当宝,也不怕被人笑话,我跟你哥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那妇人气得大骂:“敢打老娘,回头我让你哥剁了你!”
“你条肥毒虫还想剁了我?你让他来!”小夫郎双手撸起袖,一把把妇人扯起来,狠狠甩了两巴掌:“你看他敢不敢来!他要是不怕再挨棍子,你就让他来!”
青木儿没见过这架势,从前梅花院官人闹场,很快就被护院拦下,更别说清倌之间,若是敢生事,管事的长鞭子立马甩过来,细长柔软的鞭子,抽一鞭就能让人永远记住那滋味。
那是抽到骨髓的疼。
眼前这般粗野的打架方式,看得青木儿一愣一愣的。
他下意识要捂住赵湛儿的双眼,被赵湛儿拿下来了。
“那是田小嬷。”赵湛儿小声说:“田小嬷的嫂子老想抢田小嬷的田地和卤鸭方子。”
青木儿惊讶于赵湛儿平时话少,这会儿怎么能说这么多。
“阿爹在家说的。”赵湛儿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河那边的闹剧最终以小夫郎狠狠踩了一脚妇人的手为结束。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有人回来继续洗衣裳,嘴上叭叭田柳心真狠,连自家嫂子都能这么打,不就是拿点菜和鸭子么?都是一家人,至于打这么狠?
当真是狼心狗肺,还叮嘱自家孩子别跟那田柳走太近。
谁知这话被田柳听到,田柳眯了眯眼,拿起一件衣裳丢河里浸湿,然后拎起朝嘴快的人甩去,那人惊叫一声,半个身子摔进了河里。
“田柳!你是不是有病!兔崽子小心遭天谴!”
田柳单手甩衣裳,瞪着眼大骂:“不就是甩你一身水么?至于骂这么狠?小心嘴烂!臭婆子不好好洗衣裳,就知道扯了张烂嘴到处叫,狗都没你叫这么大声!”
那人被骂得脸色涨红,从河里爬起来想找田柳算账,田柳把衣裳往地上一甩,双手叉腰,那气势,似乎只要那人敢过去,他就敢干。
那人看这架势,嘴上骂骂咧咧,身子愣是一点不敢动。
田柳嗤笑一声,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不想惹事的人都不愿和他对上,只有一双晶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眼神对上了,也没有避开。
田柳臭着脸昂起下巴,那双桃花眼便微微弯了一下。
挑衅不下去了,田柳撇撇嘴,蹲下身大力拍打衣裳,“嘭嘭”几声,吓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再吱声。
青木儿心想这位田小夫郎,当真勇猛。
他收回目光,专心把手里的衣裳铺开,洗到一半,忽然发现木盆里有三件他没见过的衣裳。
两件偏深青色,一件相对浅一些的青色,布料摸起来软,看着很新,不是旧衣裳,和昨晚摸到的两匹布差不多,他以为是周竹的衣裳,没细瞧,拿着衣裳放进河里泡湿。
泡湿的衣裳放上一颗无患子,捣衣杵拍拍打打,直到拍出白沫拍出污水,再放入河里反复冲洗,如此才算洗好。
洗好了衣裳,青木儿叫上赵玲儿,三人一起把装了湿衣裳的木盆吭哧吭哧扛回家。
回到赵家小院,赵炎在院子里劈柴叠柴,见三人回来立即去接木盆。
那么重的木盆到了赵炎手里轻得如木勺,随便一提就提起来了。
赵炎把木盆搬到晾衣杆下,拿起一件衣裳撑开往麻绳上挂:“衣裳我晾,你和他们去喂大公鸡。”
青木儿往双胎那边看了一眼,双胎正用石头把耳河螺敲碎,耳河螺没几个,两娃娃敲螺就跟玩似的,青木儿没去抢孩子们的乐趣。
他朝赵炎那边瞟了一眼,然后慢腾腾往赵炎身边挪了两步,弯腰拿起一件衣裳,挂到另一边,末了,他怕赵炎觉得他不听话会不高兴,小声解释道:“晾得快。”
赵炎手一顿,他看了眼低着头的小夫郎,沉沉地“嗯”了一声。
小夫郎难得不怕他,赵炎心底有些欢喜,步子忍不住想往小夫郎身边靠,又担心把人吓跑,余光瞟到小夫郎手中浅青色的衣裳,便有些没话找话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都买了青色的。”
语气里,颇有邀功的意味。
青木儿愣了愣,撑开衣服一看,这个尺寸周竹穿偏小,他穿正合适。
他没想到赵炎不仅买了布,还特意给他买了新衣裳。
湿了水的衣裳,重得险些拿不稳。
赵炎见他面上并不欢喜,眼角还冒出泪花,以为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便把衣裳拿过来,说:“不喜欢就再买。”
新布匹他还能和自己说这是给全家人一起添新衣,可眼前这三件新衣裳呢?
这样的好意,他扛不住。
青木儿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低着头,没把衣裳拿回来,也没应赵炎的话。
他退了一步,小声说:“我、我去喂鸡。”说完,逃似的转身走了。
赵炎怔住,没想到小夫郎这么不喜欢新衣裳,心里那点邀功破散,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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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挫败。
晾完衣裳,赵炎去把劈好的柴垒去墙角,新鲜砍回来的木柴得每天晒才能干,晒干的柴更容易烧。
他明天就要去镇上打铁,五日才能回一次,家里人虽多,但是上山砍柴是个重活儿,能多攒点柴就多攒点,眼前这些足够家里烧五天,等他下次回来再上山砍,这样家里人就不用这么辛苦。
三日的时间过得快,晚上做饭时,周竹特意去村头老张家割了一条猪肉回来,这条猪肉偏瘦,肥肉少,不能煎油,因此不算太贵,花了十五文。
家里头这几日荤腥比去年一整年都多,先不说前几天办宴席杀的鸡鸭猪大排,光是那两大碗蛇肉就足够解馋了,更别说今天又吃猪肉,要叫别人知晓,还以为他赵家发了财呢。
为了能让家人都吃上实打实的肉菜,焖猪肉没放什么素菜,就加了点蒜叶焖香,倒上豆豉酱汁,直接放上木盖焖。
直到把汁烧得只剩一点底,掀开木盖,香味一下就出来了,双胎吸着舌头在灶前等,就连在一旁看火的青木儿也咽了好几次口水。
除此之外,周竹炒了盘蕹菜,没做饭,还是吃今早的米饼子,那米饼子放不久,这几天得吃完,不然酸了就吃不了了。
一顿饭吃得全家人从里到外地满足。
吃过了饭,青木儿主动收了碗筷去洗,他默默看了几天阿爹洗碗,心想着他应该也学会了。
沾了油的碗碟很滑溜,他不敢拿起来,怕摔碎,就磕在木盆边缘慢慢转着洗。
洗得慢,但仔细。
他正洗着,赵炎突然靠过来要洗手,水瓢在他手边,但他手里沾了无患子的白沫不方便拿,他本想让开,赵炎已经越过他伸手取了过去。
赵炎一头凌乱的头发搔过脸颊有些痒,他偏开了头想往后退,但手里拿着碟,一个不小心可能会碎,身体僵着不敢动,呼吸都停了。
幸好赵炎拿瓢只是一瞬,等赵炎让开,青木儿才敢慢慢呼气。
赵炎的双手粗糙且宽大,无患子在其手里,小小一颗,轻轻一捏就能捏碎,碎掉的无患子加水揉搓,便会起白沫。
青木儿偷摸看了几眼,这双手力气很大,不仅能一拳把他打死,还能做竹筒炮给他玩。
“今晚,我可否与你同床?”
青木儿一愣,他看着那双手兀自出了神,一时没听清赵炎的话。
赵炎垂眼看着地上,清了清嗓子,小夫郎不回话,向来沉稳的他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成亲那天,他就知道小夫郎怕他。
新婚夜,他还没靠近,小夫郎就往后退了好远,他知道自己长得凶,若是强硬和小夫郎同床,怕是要把人吓死,因而拆了床板自己睡,但现在:
“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走,若是搭了床板,你不好搬回去,若是不搬,被爹爹阿爹知道了,不好。”
青木儿这回听清了,听完内心只剩讶异。
那是赵炎的床,他是赵炎的夫郎,和他同睡,甚至同房,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压根不用问他。
可赵炎问了。
小夫郎还是没吭声,赵炎心下忐忑更甚,他反复捏着手里的无患子:“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青木儿懵了,他自小学了这么多媚术,竟是勾不起这沉闷汉子一丝的欲念?
在梅花院,官人们最爱的,就是如他这般年纪的清倌,只要往台上一站,没有几个官人能扛得住。
他受美夫郎悉心教导,自问身段不差,可为何赵炎不愿与他同房,甚至同睡都这般不情愿?
青木儿不是没有羞耻心,他在腌臜地儿长大,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样的事儿,清白于他而言,重要又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活着重要。
譬如美夫郎若是身体没有溃烂,他也不会选择自戕,好好活着攒钱赎身,才是希望。
青木儿把手里的碟放回木盆里,下巴压在膝盖上,他想知道答案,但他不敢多问,赵炎能来问他,就已经让他觉得惶恐了,他不能不识相。
于是,他看到木盆水里的自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10. 摘花
夜深,赵家小院渐渐归于宁静,只剩屋角边有唧蛉子在夜鸣,一声一声喊在青木儿鼓动的心上。
他坐在床沿,双手攥紧身|下的床铺,等着赵炎关门插梢。
老旧木门合上时,声音很沉闷,带动的风吹动了赵炎手中的蜡烛,他插上木头插销,转身瞧见青木儿一脸紧张,顿时想说要不他还是拆床板吧,大不了明日装回去时,小心些别吵醒了小夫郎。
可转念一想,他们成了亲,总不能一辈子如此。
他应当想法子让小夫郎别怕他,而不是刻意远离他。
这般想着,赵炎便举着蜡烛放到离床不远的木头架上,屋内敞亮,应当会少些害怕。
他想得周到,但青木儿没细想,见他不吹蜡烛,以为是忘了,蜡烛可不便宜,这几天他也是知道赵家的情况,即便家里挣钱的人多,可也到不了能彻夜点蜡烛的地步,便小声说了一句:“蜡烛忘吹了。”
说完想起周竹的念叨,补了一句:“两根三文钱呢。”
蜡烛吹灭,屋里更静了。
木床不小,甚至说得上宽敞,身边躺着这么一个高大雄壮的汉子,让青木儿贴着墙根一动不动,呼吸都放轻了。
屋里窗关着,些许月光泄进来,屋内有微光,他睁着眼木楞楞地望着床顶,脑子一片混乱。
以前在院里,身边睡的都是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倌,晚间睡觉人多,翻个身都困难,赤条条的挤在一起都没有此刻让他觉得逼仄。
赵炎和他不同被,甚至中间还间隔了半个他的距离,可赵炎的存在感太强,让他盖了被子的双脚微微发热。
但他没有动,他在等。
等赵炎翻身把他压住。
挨着墙的手边有一只小瓶子,装着香膏的小瓶子。
他不相信赵炎说的话。
院里那些官人,哪个不是在喝酒前,摸着小手说着漂亮话,执着青扇,端得一副好公子的模样,一旦上了床,那便是豺狼虎豹,压得人哭叫连连。
这样的事,他在暗格里见得多了。
青木儿胡思乱想间,旁边传来翻身的动静,木头的吱呀声,让他揪紧的心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他蓦地闭上眼睛,悄悄踢开薄被,他想赵炎覆上来时有薄被要扯还麻烦。
被子踢开了,旁边动静却没了。
“热?”赵炎问。
青木儿一呆,转头看去,赵炎是翻了身,但只是侧睡,此时手里正拿着他刚刚踢开的薄被。
不等他说话,赵炎翻个身坐了起来,倾身把挂在墙上的葵扇拿了下来,然后翻身躺下,举着葵扇朝床里轻轻扇动。
闷热夏夜顿时凉爽。
青木儿忽的松开手中的瓶子,愣了许久,他睁着眼睛,眼前一切成了虚影,眼角不知为何有一滴泪冒出,混乱的思绪一下变成虚无。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这个给他扇风的男人,轻轻闭上了眼,微风舒缓,睡意渐渐袭来。
赵炎放轻呼吸,给自家小夫郎扇了许久的风,又给自己下|身扇了半宿才勉强睡着。
翌日天光微亮,青木儿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只剩葵扇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枕边。
他抿着唇角看了一会儿,起身捞起葵扇挂回了墙上。
赵家小院少了一个饭量大的人,早饭也没有省,因为吃过早饭,他们要去吉青山摘野山椒。
这个时节的野山椒红得油亮,村里很多人都会上山采摘,摘回家放院子里晒干可以拿到镇上卖,一斤能挣十文,若是做成野山椒酱卖,一瓦罐能挣二十到五十文不等。
周竹做酱手艺一般,以往每年他都是带着双胎上山,山路不好走,双胎还小,总滑,摘回来的野山椒晒干之后,大约两三斤,比编竹篮挣钱多了,只可惜野山椒不是天天有,不然还就发财了。
赵家小院离进山口最近,这会儿山里没什么人,青木儿背着背篓,手里拿着砍刀,亦步亦趋跟着周竹进山。
林间晨雾未散,脚边野草上还挂着清水珠,一脚踏过,珠子落地,润入土里,鼻息间,俱是芳草清香。
赵玲儿和赵湛儿对山路熟,他们走在前面时不时找点好看的花插在发式上,一边一个漂亮的小发髻。
青木儿手巧,摘了几朵红茑萝,扯了根细藤,又折了一根小树枝,几下缠成了一根小发簪,插到他们各自的发髻上,花儿鲜艳,细藤垂下,嫣然两位小花童。
美得两娃娃找不着北。
周竹忍不住笑叹道:“清哥儿簪花的手艺也太巧了。”
青木儿见过上百种簪花,这可是争相斗艳的好武器,漂亮精巧的簪花配上姣好的面容,就很可能是今夜的花魁娘子花魁夫郎。
这回上山,还是之前来砍柴的路,上回赵炎给陡坡插的木头还在,踏上去依旧稳固不怕摔。
周竹一路走来,惊奇道:“是谁这么有闲心,在山里做这个?”
“阿爹,踩这个,路不滑了!”赵玲儿说。
赵湛儿跟着说:“不滑!”
青木儿在一旁默默听着,没好意思吭声。
爬到上回捆柴的地方,四人坐下歇了一会,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下山路,另一个方向往下走一刻钟就能到。
野山椒不是村里人特意种的,山间自然生长,不会固定在一个位置,多是这边一株,那边一株,有的,还缠在杂乱的野草藤里,不仔细找,很容易错过。
幸亏这时节的野山椒是红色的,一片绿野里最是醒目。
周竹一手拨开叶子,一手麻利地采摘:“摘的时候,捏着野山椒,从这个杆折下来就行,别整株拔,拔坏了来年可就长不出来了。”
青木儿闻言点了点头,专心学周竹的采摘方式。
他一手摘,另一只手抱着背篓,摘了就丢背篓里,一株野山椒很快就被摘秃顶,摘完这一株,就找下一株。
山里僻静,鸟鸣时远时近,青木儿闷头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整个人都在发晕,脚步虚浮,他皱着眉缓了一会,等眩晕过去后,才转头去看其他三人。
双胎精力旺盛,干劲儿十足,周竹干惯了农活儿,手脚十分麻利,他低头看自己框里的野山椒,才刚刚铺了个底,就有点扛不住了。
日头渐渐起来,此时又晕又渴,喉咙里挠嗓子,难受得很,青木儿抬手擦了擦汗,咬了咬牙继续干。
他什么都不会,再不努力干,就更不会了。
他又闷头摘了会儿,还是周竹见他不对劲,喊了他一声:“清哥儿,歇会儿,别蛮干。”
青木儿不想停:“阿爹,我没事——”
“你以前没干过,一下干猛了,来日有你好受的。”周竹拿过他的背篓挂到一旁的树上,拉着人往一旁的石头上坐:“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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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来,一会咱们往另一条路走,那边有山泉水,喝点水再下山。”
见青木儿还想反驳,周竹拍了他一下,说:“好好歇着。”
青木儿的眼又热了,他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竹擦了把汗,冲不远处的双胎喊:“玲儿湛儿,过来,你俩也歇会儿,这边摘得差不多,就下山。”
“好!”赵玲儿仰头叫,起身和弟弟一起把背篓搬过来。
青木儿低头一看,两娃娃摘的都比他多,一时羞愧,借着擦汗遮掩了。
这一片的野山椒摘完,周竹带着他们从另一条小岔路下山,那条路有一段比之前的崎岖,连双胎都得小心走。
周竹削了木棍给他们,拿着砍刀在前头开路,一边走一边用长棍打草。
遇到垂直的陡坡,周竹手撑着一旁的树干,慢慢跳下去,下去后,朝双胎伸手:“玲儿湛儿,阿爹抱。”
青木儿在上头拉着双胎的衣裳,等周竹抱稳了再松手,双胎下了陡坡,他再撑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以前村里就是从这条小路上山下山的,现在走的人少了,荒草倒是多了。”周竹说:“不过不用怕,这条路也就这段难走,从这下去,就有山泉水了。”
周竹指了个方向,再走一会,果真听到了溪流声。
山野溪流蜿蜒,水流声轻缓,听着心下一片舒缓,水还未见到,光是听声,就觉得清爽无比。
绕过小路,再向前,便看到了那条小溪流,溪流在山体夹缝中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壁石上的青苔跟着水流轻轻摇晃,独成一处好景。
“这里的水不够清,得往前一点。”周竹说。
往前一点,就见一处水流顺着光滑的石头往下流淌,流到下面,有一个小坑,自成小瀑布。
因着这处水好,周围的野草长势比别的要好许多。
青木儿洗净手,双手合掌,捧起一汪清水,低头连着灌了好几口,喉头的干涩得以缓解,口中不仅舒爽,回味更是清甜,先前的乏意顿时烟消云散。
“阿爹,好甜啊!”赵玲儿一脸的青草屑,她凑过去喝了好几口,又给自己洗了脸,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水珠,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赵湛儿喝得慢一点,洗脸也是慢吞吞的,见姐姐笑,他也跟着笑。
周竹摸了摸两娃娃的后脑勺,吸了一下鼻子,一阵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说:“太久没来,我都忘了这边有野桂树了,走,摘点回家,给你们做桂花米酿吃。”
“桂花米酿!”赵玲儿原地蹦了几下,拉着弟弟手使劲儿晃:“阿爹,我想吃!”
赵湛儿被她拉得晕晕乎乎的,光顾着笑,倒忘了学姐姐说话。
青木儿没吃过桂花米酿,但看赵玲儿的反应,便知这桂花米酿一定好吃。
青木儿跟着周竹和双胎沿着小路往下走,还真叫他们找到了一棵巨大的野桂树,上面的桂花一朵挤一朵,快要把叶子都挤没了,人走过,都要带走一片香。
周竹爬树灵活,他踩着树丫,摘了就往下扔,青木儿和双胎举着背篓接桂花。
桂花米酿用的桂花不少,周竹摘满了一整个背篓,用不完还可以放在太阳下晒,晒干了,便可泡成桂花茶,那香味,喝一杯,口齿间能香一天。
摘完野桂花已到午时,四人又累又饿,便不再耽搁,下山回家。
11. 抢鸡
回到赵家小院,家里没人,赵有德舂米还未回来,村里头舂米得排队,有时排上一天都未必能轮得上自己,不过赵有德家田地少,今天干完也就结束了。
青木儿和赵玲儿赵湛儿洗完脸蹲在院子里铺野山椒,刚摘的野山椒像是上了一层红油,摸起来滑滑的,闻起来还有些呛鼻。
他们这一趟摘满了两个背篓,晒干之后,估摸着能有四到五斤。
周竹搬来洗菜的木盆,说:“先把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择出来放一边,好的就丢木盆里洗。”
“好。”青木儿往木盆里舀水,赵玲儿和赵湛儿搬来木墩,三人坐在木墩上挑野山椒。
现在午时未过,太阳最是热烈,坐在院子里的他们没一会就搬到灶房屋檐下的阴凉处。
挑野山椒很简单,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颜色不亮还有咬坑,挑出来后也没有丢,切掉坑洼的地方还能吃,只是不好卖,这样算次品,便宜一点,也有人家要。
这一趟摘的大部分都是好的,坏的那些,周竹不打算拿去卖,就手抓一把的量,不如切碎了做成辣酱,再腌点萝卜干拌一拌,无论是喝米粥吃馒头沾一点,都很开胃。
周竹心里想着,还真有点馋萝卜干辣酱,就是家里没腌有萝卜干,后院的菜地不大,平时赵有德侍弄田地上镇子扛大包,他在家里编竹篮洗衣做饭,两个娃娃又还小,能干的事情有限,菜地弄太大忙不过来。
他想了想,解开襜衣,拿过小竹篮,抓了一把野山椒,去找田家换点萝卜干:“清哥儿,你看看火,灶上米水滚了掀盖就成,我一会儿回来。”
青木儿抬头应了一声,周竹走后,他总担心灶上水滚了没注意,还搬了木墩在灶房门口,边挑边看火。
野山椒挑得只剩一点底,剩下的就交给双胎挑,青木儿则是挨个放在水里搓,野山椒不脏,轻轻搓几下便放到大簸箕上,来回洗了两回,很是干净。
野山椒洗好铺好放到院子里晒,这几天太阳大,晒个两三天就能卖。
他们弄好时,周竹也回来了,手里有半篮子萝卜干。
“田柳大方,就那一小把野山椒,他就给我抓了这么多萝卜干。”周竹说:“等会辣酱做好了,清哥儿你给送点过去。”
田柳就是前日青木儿洗衣遇到的夫郎,青木儿对他印象极为深刻,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午饭没这么快好,赵玲儿想着后院的大公鸡早上没喂过,便拉着弟弟的手和周竹说:“阿爹,我和弟弟去后院拔草给大公鸡吃。”
“行。”周竹回道:“太阳大,别拔太久。”
双胎乖乖点头,赵玲儿转头看青木儿:“哥夫郎,你去吗?”
青木儿一时空闲,也跟着去。
赵家四排菜地,种的都是家常菜,其中紫色苋菜最多。
苋菜口感好,煮出来还有颜色,沾到饭上看起来很别致,双胎爱看还爱吃。
紫苋菜和野草长相区别很大,就连青木儿不认识菜的都能辨认出,要是让他去拔韭菜地那处的野草,他怕是连着韭菜一起薅秃。
不过,菜地应当是经常侍弄的原因,长的野草并不多,拔一排下来,都抓不满一手。
青木儿拔完一排发现末尾有很多坑,东一个西一个,看着挺乱。
他以为是随意摘菜导致的,赵玲儿却是抿紧了嘴,小声和他说:“不是的,这是奶奶拔的。”
不等青木儿问,前院忽然传来周竹着急的声音:“娘、娘,家里只剩一只大公鸡了,您拿走了,家里吃什么呀?”
“拿你只鸡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攒钱,我和你爹在家喝米汤,你倒好,办个宴席摆了三桌!六个肉菜!白眼狼,一家子白眼狼!”
这声音青木儿没印象,他起身想走过去看看,一旁的双胎已经蹬蹬跑了过去,他急忙跟过去。
刚走跑到间隔前后院的木门处,一个微胖的老妇人双手一推,木门“嘭”的一声撞到土墙上。
双胎被吓了一跳,眼泪瞬间涌出,哭着回头找青木儿,俩儿娃娃一人抱着一条腿躲在青木儿身后,惊恐啜泣:“阿爹、阿爹……”
陈阿珍见了青木儿和双胎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鸡笼处,提起便走,身后跟过来的周竹不敢跟她正面对呛,着急地拉着鸡笼,哀声求她。
“娘,下回、下回我给您送一只过去,这只是阿炎成亲的大公鸡,您不能拿啊……”
陈阿珍呸了她一口,双手一扯,把鸡笼扯回手里:“不能拿?我孙中了童生,这大公鸡就该给他吃,要不是我孙不要那浪荡蹄子,那鬼罗刹还娶不到夫郎呢!”
周竹脸色一白,双唇颤抖着说不出狠戾的话,来回念着:“不是……不是……”
陈阿珍看他这怯懦样得意地啐了一口,拿着鸡笼回前院,没一会拎着一个崭新的竹篮回来了。
她这会才正眼看到青木儿,成亲那天盖着盖头看不出颜色,没想到竟有这般好相貌,倒是便宜了那个黑阎王。
不过她瞧青木儿内扣的双腿,和那副扭捏的模样,打心底里瞧不上,骂了一句:“软骨头,浪蹄子,滚开!”
这一声让青木儿霎时间想到院里的管事,也是这般肥胖的模样,三白眼吊起,硕大的嘴擦着最红艳的口脂,一开口,彷佛要吃人。
那些夹手指光着身子抽大腿关暗房的恐惧,让他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双胎被他绊倒,三人一屁股摔在菜地上,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陈阿珍从菜地粗暴地摘了一大片菜,最水灵的菜种在深处,她摘不到,便一脚踩上别的菜,好好的菜被她踩烂在泥里,挖出来也不能再吃。
周竹看着心痛,想阻止陈阿珍,又不敢下死手攀扯,怕惹了陈阿珍,到时就不止是菜被糟蹋,很可能整片菜地都遭殃。
陈阿珍拔完了菜,又踹了两脚一旁她不喜欢的菜,拎着竹篮头也不回地走了,周竹想把大公鸡拿回来,追着人去了前院。
前院传来周竹低声下气的哀求声和陈阿珍的怒骂。
青木儿抱紧两个哭得抽噎的孩子,讷讷地看着这几排被糟蹋地不成样子的菜地,久久没有回神。
周竹空着手从前院回来,他看着陷入呆愣的三个人,一口气哽着发不出,最后勉强扯了一个笑。
他避开三人的面,用肩膀擦了擦眼睛,转回头时,脸上挂了笑,拍了拍双胎,轻声哄:“没事了,没事了,阿奶这几天不会再来了,不要怕啊。”
双胎哭着冲进周竹的怀里,开始是压抑的哭声,渐渐嚎啕大哭,哭得周竹心痛不已,骂自己无能,骂自己懦弱。
周竹见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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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明显被吓得失了魂,伸手拍了拍他,“清哥儿,清哥儿?别怕啊,没事了,回神啊……”
青木儿的瞳孔猛地抖了一下,回了神:“阿爹,她、她是谁啊?”
周竹顿了一下,撇开脸,叹了口气:“阿炎他阿奶,下回她要来,你就带着玲儿湛儿躲出去,别跟她对着干。”
青木儿张张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想到院里的管事,又哪有什么为什么?
反抗,只会换来更重的打骂和更长时间的禁闭。
周竹见他应了,轻轻拍了拍他。
以前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是什么?
那会不就是过年家里杀了鸡,赵炎他爷赵永吉和陈阿珍过来要,大过年也就一个肉菜,被要走了,孩子吃什么?
他们不给,他爷奶气不过,偷偷抓了两个娃要去卖,赵有德追到镇上勾栏院才把人追回来,而后赵有德上门要说法,被关起门狠狠打了一顿,差点被打死。
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正面和他们对呛,要抢什么,就让他们抢,抢了一回,就能有几天安生日子。
“这事儿别跟阿炎说,以后阿炎挣了钱,你俩分出去,搬去镇上住,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青木儿实在不解:“为什么不说?”
以赵炎的力气和身量,有他在,谁能欺负得了赵家?
周竹替两个孩子擦干眼泪,理了理乱发,低声说:“阿炎小时候性子急,他离家,就是被他爷奶逼走的,和他说了,怕是又被逼走,这再走,也不知是多少个八年见不到。”
青木儿愣了愣,想说赵炎都长大了,定不会像少时那样被逼走,可周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便没有多言,低声应了。
周竹搂着双胎轻轻拍着,双胎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他们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赵玲儿小声说:“阿爹,我帮你整菜地。”
赵湛儿怯生生地跟着说:“整菜地。”
周竹笑着说:“不用,你们和哥夫郎去前院洗洗脸,这么好看的发式都弄乱了,让哥夫郎给你们重新扎,好不好啊?”
双胎抱紧阿爹的手臂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还在发愣的青木儿,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清哥儿嫁给赵玉才,指不定不用受这些罪,嫁来他家,还得担惊受怕,也是苦了这孩子。
“清哥儿,带他们去洗洗脸,你也洗一洗,一会儿给你们炒紫苋菜吃,玲儿湛儿最喜欢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喜欢的菜,告诉阿爹,阿爹给你种。”
青木儿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带着双胎走了。
走到木门处,方才发现墙体别的地方都好好的,唯有一处被木门砸出了一个深坑,可见是经年累月的推撞才能有这般痕迹。
这会儿,他想回头看看周竹,却被赵玲儿拉了拉手。
赵玲儿小声哽咽:“别看阿爹,阿爹不想别人看他哭呢。”
“嗯。”青木儿没回头。
前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辛苦挑好洗净的野山椒撒了一地,好的那些都没了,只剩下些混入泥土里挖不出的碎渣。
赵玲儿和赵湛儿熟练地收拾,脏乱的前院恢复了干净。
青木儿舀水给双胎洗脸,帮他们重新扎了发式,小孩子情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恢复了笑声。
12. 送吃
夜深,月明。
洗好澡的青木儿从灶房出来,小院一片漆黑,方才想起前几日洗澡时都是赵炎拿着蜡烛在房间门口等他,现在赵炎不在,他自己也忘了拿蜡烛,只能借着月光回去。
路过堂屋时,听到内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竖耳一听,是周竹。
周竹低声哽咽:“家里就这一亩良田,出来的米本就没有多少,他们还要抢,就没想让我们活啊……”
赵有德平日里很少说话,声音也不大:“等过两天码头有活儿了,我去多扛点,今年码头老板说货多,能多挣不少。”
“你扛再多,也遭不住他们这么抢啊……”
而后的话青木儿没再听,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回房。
次日没有大公鸡鸣叫,青木儿还是在同样的时辰醒来,他醒时望着床帐愣了会儿神方才起床。
院里只有周竹在忙活儿,一问才知赵有德天不亮就去镇上码头找活儿了。
早些去才能找到活儿,晚了人都定完了,就得等下一次,且下一次还不一定能遇上。
而且找活儿干,还得看点运气,码头上的货种类多,但都是按重量算,有些太重的货,两包扛不动,只能一趟一包,虽然给的铜板多,但比不上那些相对轻一点的,轻点的一次可以扛两包,重量上比一包重一点,拿到的铜板也就多一点。
这样扛一天下来,极有可能挣四十文往上,不然平日里大多都是三十文左右。
这样的好活儿也不是找了就能有,还得看跟码头老板的关系如何,嘴甜会来事儿的人大多比闷声干活儿的人混得好。
青木儿没想到去找活儿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赵家生活诸多不易,他占了新夫郎的名头,受了赵家的好处,只有多多干活儿,方能安心。
蓦地,他想起出逃时美夫郎给他的包袱,里面装了衣裳饰品还有十两银子,那是美夫郎的全部家当,都给了他,结果他摔下陡坡时弄丢了,当时急于逃命狠心舍弃,现如今,他可找个机会回头去寻。
这样,也能还上一二。
周竹见青木儿在看着晒野山椒的簸箕愣神,以为他在为昨日的事情苦恼,便说:“没事,来年野山椒熟了,再上山去摘,昨天摘的野桂花还在,阿爹给你们做桂花米酿吃。”
青木儿回过神,连忙说:“阿爹,我帮你。”
“成,那一会把蒸笼洗一下。”周竹笑说。
做桂花米酿要用的东西精贵,大米得用好的,原本今年家里良田刚收了五袋米,拿些来做桂花米酿,也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结果舂好的米被赵有德他爹赵永吉抢了两袋,大米吃紧,周竹想着要不不做了,可白日已经答应了孩子们,一时反悔,对孩子们没法交代。
周竹心有愧疚,犹豫不决,赵有德见状便去泡了。
他心知是自己懦弱无能才让家里人跟着他吃苦,可闹也闹了,打也打了,家也分了,到头来,还是让家里不得安宁。
他对周竹愧疚,对孩子们也愧疚,他没反抗的本事,就只能多扛几趟,多干点活儿,怎么着,也得让孩子们吃上。
经过一晚上浸泡,大米变软,就得用石磨把混着野桂花的大米磨成米浆。
赵家小院没有石磨,得去借,正好田家有一个,周竹带上昨天做好的萝卜干辣酱,便去找田柳借石磨。
青木儿则是留在家里洗竹编蒸笼,蒸笼洗了一半,赵玲儿和赵湛儿也起来了。
两娃娃一头乱发从房里出来,迷迷瞪瞪地洗脸清口,弄完了想去后院拔草给大公鸡吃,半途想起来大公鸡没了。
他们互看一眼,蔫哒哒地蹲到哥夫郎身边,帮哥夫郎洗蒸笼。
自从那只大公鸡来了赵家,都是双胎负责喂食,这会儿大公鸡没了,青木儿知晓他们心情不好,便主动说:“一会儿我给你们编新发式吧?比昨天还漂亮的新发式。”
赵玲儿来了点精神:“比花还好看?”
“不一样的好看。”青木儿说。
赵湛儿抱着青木儿的手臂,脸挨蹭着点了点头。
洗好了蒸笼,便开始起火,火燃起,周竹也带着磨好的米浆回来了。
周竹忙着做桂花米酿,青木儿就在灶前给两娃娃梳头发,这回不是两边盘发髻,而是全扎在头顶,再用编好的辫子,扭出两股长发髻,就像两只兔耳朵,最后插上一圈桂花,宛如玉宫捣药的小兔仙。
两娃娃得了新发式,总算有了点笑意。
米浆蒸一刻钟就能成糕状,成型后,得自然放凉,才能切成块,桂花米酿没那么快做好,趁着早晨太阳还不太大,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到吉青山摘野菜。
家里的菜地被糟蹋得七七八八,好些菜只能埋进土地当肥料,家里没有菜,就只能到吉青山摘。
青木儿不认识野菜,好在摘野菜这事儿双胎熟,他俩从小就跟在周竹屁股后边进山砍柴摘菜找野果,常吃的野菜他俩都熟。
两娃娃一人一把小锄头,走在前面,青木儿背着小竹篓,手上一把小锄头跟在后头,从入山口进去,绕过砍柴的路往另一条泥路走下去,就是他们常去挖野菜的地儿。
这处有一个小矮坡,矮坡上大树少,一眼望去,短短小小的绿叶子。
“哥夫郎,摘这个,田灌草好吃。”赵玲儿教青木儿辨认花叶。
田灌草花叶形状独特,认一遍就能记住,青木儿学着双胎的动作,手拿锄头往地上一磕,再一翘,整株田灌草随着土一起被挖起。
拿起田灌草甩几下,把大泥块甩开,丢进背篓里。
这处不仅有田灌草,还有几株野苋菜,一并挖回去,混点猪油渣炒一炒,香得很。
三人一起挖了将近半篓,这菜挖回去放不久,吃多少挖多少,不贪多。
看着篓里的菜差不多了,青木儿伸直僵硬的后背,皱着眉头转了转手腕,起身时,腿都麻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一阵酸软。
再看双胎,不仅能蹦能跑,还能一边挖,一边捡树枝,野菜挖完,脚边树枝攒了一小堆。
青木儿眨眨眼,默默地偏开了头。
挖完野菜回家,桂花米酿也晾好了,一大两小蹲在院子里洗野菜,边洗边巴巴望着小院外,等着他们阿爹回来把米糕切成块。
周竹回来时不禁笑开,给三人脑袋挨个摸了摸,放下木盆回灶房切米糕去了。
双胎喜得跟在周竹后面进灶房,只有青木儿蹲在原地发楞,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同于美夫郎的细腻柔嫩的手,周竹的手掌心多是茧子,可覆在脑袋上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哥夫郎!吃桂花米酿啦!”赵玲儿的声音。
青木儿连忙应一声,起身进去。
切好的小块米糕,浇上特质的桂花蜜糖,一碗甜滋滋的桂花米酿就做好了。
蜜糖可是好东西,一年未必能吃上一回,但吃一回,就能让人甜上一年。
青木儿和双胎一人捧着一个碗坐在桂花树下吃桂花米酿,这一口桂花香甜,从唇口甜到心口。
家里难得做桂花米酿,周竹想着大儿子十三岁离家,上一回吃,早不记得是何时了,如今做了,怎么着也得给大儿子送一份过去。
他让青木儿和双胎看家,打算带点东西去找张大顺帮忙跑一趟,张大顺家里卖猪肉,每天跑好几趟去镇上,能顺带稍一段。
谁知青木儿一听,立即站起,跟在周竹后头进了灶房。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去寻丢失的东西,他记得上花轿不久就到了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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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想必丢东西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若是不早些去找,只怕会被人捡走。
青木儿小声和周竹说:“阿爹,我去送吧。”
周竹一愣:“你没去过镇上,如何送得?”
“赵……阿炎说镇上就一家铁匠铺,问问人,便知了。”青木儿说。
周竹不甚同意:“先不说你一个小哥儿自己去,你对三凤镇不熟悉,走错了路就不好了,我让大顺送一趟就是了。”
青木儿一听有些急,机会难得,他怕周竹不让他送:“阿爹,我去吧,我、我……”他一急,顿时嘴快:“我、我想阿炎了,想、想见他……”
话没说完,整个人比灶炉里的火还要红。
周竹一听顿时笑了,村里哪有人会把什么想不想啊挂在嘴边,也就清哥儿年纪小不怕羞。
小夫郎刚成亲没多久,相公就离家,免不了想念,若是不让他去,岂不是让他觉都睡不安宁?
“成吧,一会你坐村里的牛车去,这样也能快一些。”
周竹答应,青木儿长长地松了口气,紧张过后,想起自己说的话,脸颊烧得比蒸笼还烫。
院里头想啊念啊多是随口就来,一时口快,他不好意思对上周竹的眼神,找了个洗碗的借口出去了。
桂花米酿用瓦罐装了一小罐,放在鱼篓里,鱼篓小,就算路上颠簸瓦罐也不会抖来抖去。
青木儿头戴斗笠,背上小鱼篓便出发了。
他迈着八字步,板板正正地走去村口,他犹豫着要先去找银子,还是给赵炎送桂花米酿。
想了一会儿决定给赵炎送完回来再去找,天热,桂花米酿存不久,找完再去,桂花米酿怕是要变味。
村口有一棵大樟树,平时赶车人就等在这儿,人坐满了,就一块送到镇上去,一趟一个铜板,最后一趟得赶在酉时三刻前,错过了就得自个儿走路回了。
吉山村离三凤镇不算远,走路半个时辰,青木儿抱着鱼篓坐在板车最末尾,抖着脑袋颠簸不到三刻钟便到了。
这会儿虽过了午市,但三凤镇热闹不减,多得是沿街叫卖的货郎,路过摊子就传来一声吆喝。
青木儿抱紧鱼篓,小心避开行人,他一紧张,忘了刚学的走路姿势,脚尖内扣小碎步噔噔点过去。
直到被碰了肩,那行人皱着眉剜了他一眼,方才想起,他的习性又跑出来了。
他慌忙小跑到一旁屋檐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没人注意,登时松口气。
伸直身体,压低斗笠,走得一板一眼。
方才问过路,镇上打铁铺好认,沿着街一路走下去就能看到,甚至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铺子外头支了摊摆了许多农具铁器,有一小汉子坐在摊子后面,高声吆喝。
小汉子见有人直挺挺往这边走来,问了一句:“小哥儿可买锄头镰刀啊?咱们这的镰刀锋利得很,您轻轻一割,这么大把的草就能割下来!”
青木儿抬了一下斗笠,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汉子在跟他说话,他连忙摇头,有人过来摊子问价,往旁边让了一下。
那小汉子以为他不买,这会儿来了人忙着招呼生意,便没多理会他。
青木儿绕过摊子往铺子里走,铺子里挂的东西比外边更多,内里买东西的人倒是不多,他往里瞧了一眼,便看到了撩着袖子打铁的赵炎。
其他两个打铁匠上衣都穿着坎肩,边敲边聊,只有赵炎穿着交领窄袖,袖口撩起扎在上臂,绷紧的肌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沉默地敲打手中铁器。
凌乱微翘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也遮住了他的视线,直到有人走近,赵炎才皱紧眉头,颇有不耐,想说一句“买东西找伙计”。
抬起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13. 豆花
那一瞬间的厉色让靠过来的青木儿不禁后退了一步,他抱着鱼篓,唇口微张,懵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小哥儿,要买东西找伙计,这位是铺子里的打铁师傅,问他也不知道价格哎!”另一位打铁师傅突然扬声道:“而且,赵师傅已经成亲啦!是吧赵师傅?”
青木儿一愣,不知这位师傅为何这样说,迟疑地摇了摇头,刚要说话,那边赵炎已经放下锤子,撩开蓝布幡走了出来,沉声问:“自己来的?”
青木儿迟钝地“啊”了一声,小声回:“坐牛车。”
赵炎垂眼看小夫郎的低垂的脑袋,皱了皱眉,冲另外两个打铁师傅说:“我出去一下,掌柜的来了辛苦二位说一声。”
那两位师傅手上功夫停了一下,懵着点了点头。
打铁铺外头摊子上没有客人,看摊子的小汉子摇着蒲扇时不时吆喝一声,见赵炎出来打了个招呼。
赵炎走过去:“二万,长椅借用一下。”
二万手中葵扇一挥,颇为豪迈地说:“赵师傅尽管拿去。”
赵炎微颔首,弯腰拿长椅时,身后露出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哥儿,那小哥儿低着头抱着鱼篓,二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是刚刚看到的小哥儿。
赵炎单手拎着长椅走到摊子侧旁,打铁摊子和隔壁的瓦匠摊中间夹着一处小道,约莫一人宽,赵炎走进去两臂会碰到支摊子的布蓬,他把长椅靠在打铁摊的布蓬旁,大手拍了拍尘,让青木儿坐下。
青木儿原打算把桂花米酿送到,等赵炎吃完就能去寻丢失的银子,但看赵炎的动作,似乎想慢慢吃。
他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敢催促,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很大,时间还有,咬了咬内唇,抱着鱼篓坐下了。
他摘下斗笠,用手袖擦了擦汗往左边看了一眼,从这可以看到街上行人路过,这一处小天地很窄,缝隙在摊子和摊子中间,行人路过下意识只看摊子上的东西,忽略了这里还坐着人。
但又因这处窄,只要往这里看一眼,便能一眼看清这里的人在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虽不可能做些什么,但街上传来各种喧嚣声和脚步声,还是让青木儿脸颊微微发热。
他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赵炎也不敢多看,垂首抱着鱼篓往赵炎那边递一递,细声说:“阿爹做的桂花米酿。”
赵炎接过鱼篓,没立即打开,而是站到青木儿左边,遮挡住所有从街上传进来的探究的目光,他打开鱼篓,从里面拿出小瓦罐一看,桂花香味瞬间扑鼻。
一如少时尝过的桂花香。
这是小夫郎,不顾天热山高路远千里迢迢送来的,只为给他尝尝。
青木儿看他没动,以为是不知道木勺在哪,便轻声提醒他:“木勺也在鱼篓里。”
赵炎从鱼篓里找到木勺,甩了两下放进瓦罐里,然后把瓦罐递到青木儿面前,青木儿一怔,连忙摆摆手说:“我在家吃过了,阿爹做了很多。”
瓦罐还是没有收回去。
青木儿飞快地抬头看了赵炎一眼,他坐着,赵炎站着,实在太高,那一眼没看仔细,他摸不准赵炎什么神情。
瓦罐又往前递了一点。
青木儿抿了抿唇,心一横,拿起木勺抿了一小口,双手把瓦罐推了回去,小声说:“你吃吧。”
沾了蜜糖的唇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清润透亮。
赵炎眸光一暗,把瓦罐放回青木儿面前:“帮我拿一下。”
青木儿不明所以,愣愣地接过瓦罐,抬头看赵炎已经转身走出这处小天地,往街上去了。
他不知赵炎怎么突然走了,双手捧着瓦罐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没一会儿,赵炎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白软的豆腐花,放到了长椅上:“你吃。”
说完拿过青木儿手里的瓦罐,站在一旁拿起木勺舀起一勺桂花米酿,吃了一大口。
阿爹的手艺过了这么多年,不曾变过。
青木儿低头看着那碗温热的豆腐花,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一碗豆腐花,可不便宜呀……
他坐牛车还花了一个铜板呢,这下,那十两银子无论如何都得寻回了。
“为何不吃?”赵炎见他看着豆腐花就是不吃,想起上回的衣裳,手一顿:“不喜欢?”
“没有。”青木儿连忙否认,他小心翼翼捧起豆腐花放到赵炎面前:“你也吃。”
他少吃一些,欠的也就少一些罢。
赵炎面上瞧不出神情,眉头却是蓦地一松:“不用。”
推拒几次,赵炎都如是说,青木儿没法,只好拿起勺子吃起来。
掺了蜂蜜糖水的豆腐花入口即化,这样的热天,温热的豆腐花吃完非但不觉得热,还隐约觉得喉中清甜,解了这一路的热意。
街上车水马龙,喧哗热闹,两人在这一方逼仄的小天地里一起吃完了手中甜水。
吃完后,赵炎去还豆腐花的瓷碗,青木儿麻利地收拾好瓦罐,背起鱼篓,戴上斗笠,他刚要从小天地出去,赵炎也在这时回来。
赵炎还碗几乎是小跑着去小跑着回的。
来上工这两日,没见着小夫郎,倒是没什么念头,可一见着人,心中像是开了一道口子,丝丝清凉的风从口子偷跑进去,冲掉了面对打铁炉子的燥热。
他不知这样的焦灼又舒畅的情绪是为何,他只知这会儿想和小夫郎一起呆一会儿。
至于呆着要干什么,说什么,统统不知。
但小夫郎要走了。
赵炎绷着脸,黑沉沉的目光钉在小夫郎的斗笠上,不发一语。
“我先回了。”青木儿戴着斗笠看不到赵炎的神情,眼睛看着赵炎微起伏的胸口,这回赵炎衣裳捂得严实,没看到傲人的肌肉,少了些压迫感。
没听到赵炎的回应,青木儿又添补了一句:“家里还有活儿要做。”
赵炎心头的清风都散了,只剩闷热,他微抿薄唇,凝声道:“回去当心些。”
青木儿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汇入人来人往的街市。
直至背影消失,赵炎敛下眼眸,回了铁匠铺。
青木儿抱着鱼篓原路返回。
现在未时一刻,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青木儿寻完银子得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赵家。
担心时间不够,他小跑着去镇口,希望能赶上牛车回程。
他到时,正好剩一个最边缘的位置,那处不好坐,位置小,抓不稳很可能摔下去,他思考着要怎么上去,只见旁边的人往里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不少位置。
青木儿一愣,抬头看去,竟是田柳。
田柳看了他一眼,伸出手说:“上来。”
青木儿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田柳的手,借力上了牛车。
泥路坑洼,牛车颠簸,木板很硬,颠得人三魂六魄飞了大半。
青木儿双腿夹着鱼篓,双手用力抓着木板,额间全是汗,旁边的田柳见他抓得费劲儿,伸手牢牢挽住了他的胳膊。
田柳看了看鱼篓,问道:“你到镇上卖鱼?”
“不是。”青木儿感激地冲田柳笑了笑,说:“是给我家相公送些吃的。”
田柳一听,来了兴趣:“什么吃的?还得特意送一趟?”
“阿爹做的桂花米酿。”青木儿说。
“嚯,我知道,今早周小嬷到我家借石磨了,就是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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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吧?”田柳问他。
青木儿点了点头说“是”。
“你同你家相公当真恩爱。”田柳笑说。
青木儿挪开眼,他心虚得很,没好意思接这话,三两句岔开了。
田柳只当青木儿害羞,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般胆大妄为,他嘿嘿笑了两声,转而问:“我叫田柳,你叫什么?”
“青……”青木儿险些忘了真夫郎的姓:“何清。”
“那我叫你清哥儿吧。”田柳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一锤定音,他说完往旁边看了看,朗声道:“牛叔!我到了!”
青木儿一愣,这里离村口怎么还得走一刻钟呢。
“我相公在前面村子里学人做大夫,我去接他回家。”田柳笑着说:“他个瘸子总不爱柱棍子,我去骂他。”
这话,青木儿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田柳也不用他回应,田柳利落地翻下了车,拍了拍手,刚要和新认识的小哥儿挥手,就见那小哥儿也跟着下了牛车。
“你下来作甚?那处位置够你坐了。”田柳问他。
牛车是一路到村口的,青木儿本就想找个借口下来,这样才好避开村里人,不若被人瞧见,他没法解释。
“坐着难受,我走一走。”青木儿说。
“坐着还能比走路难受啊?”田柳笑着嘶了一声:“不过屁股是真疼。”
青木儿被他挤眉弄眼的神情逗得一乐,跟着笑了。
“我去接相公了,你早些回啊!”田柳说。
田柳要去的村子从另一条路拐进去,从这条路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子,想必村子离得不远,他一路蹦着去,可见接相公于他而言是件高兴的事儿。
青木儿背着小鱼篓,顺着大路往前走,他隐约记得那日花轿的方向,经过吉山村的路口,他压低了斗笠,不敢回头看,只顾着往前跑。
他担心自己记错路,遇到路口时总要停下来仔细回忆。
幸好,这段路没有多少岔口,直到他来到被抓上花轿的那段路,他就知道自己没走错,被他压倒的野草丛还残留着那日他挣扎的痕迹。
野草颓唐地躺在泥地上,不见生机。
青木儿心口一窒,偏开头,没敢多看。
找银子才是正事。
顺着这路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他当日摔下的陡坡。那时摔下来,他以为自己会死,如今一看,陡坡并不算高。
那时候的绝望死志,更多来自于无法摆脱的追逃。
他擦了把汗,拨开草丛去寻银子。
这处杂草不算很茂密,也不高,只要拨开就能看到内里有没有他想找的东西。
他找遍了所有密草丛,都寻不到。
下面没有,那极有可能在陡坡上面。
青木儿用肩膀擦了擦脸上的草屑,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木棍撑着爬上陡坡。
陡坡上面灌丛很密,辨认不出的杂草交缠在一起,连土的痕迹都看不到,更别说要在这里找银子。
青木儿不甘心,咬了咬牙,拿着木棍一边打草一边找。
包袱里,除了银子还有簪子和衣裳,银子小难找,可衣裳也不见踪影。
那可是用上好棉布做的华服,美夫郎说过,拿去典当至少有八百文,若是银子花完可典当簪子,簪子没了还有衣裳。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太阳西斜,影子长长铺在密密麻麻的野草丛上,沉得透不过气。
青木儿跌坐在野草丛里,心里难受到极点,他惶惶然看着太阳消失于山边,找不到银子助不了赵家,他还能干活儿,即便他现在会的不多,可他能学。
这番想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14. 勾引
青木儿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赵家。
小院没人,他把鱼篓放回灶房里,灶房里也没人,灶炉有火炭煨着米汤,他对厨艺一窍不通,不敢自行加柴,放好鱼篓后洗了把脸,随后去了后院菜地。
周竹忙活着翻菜地,把烂菜翻进泥土里,自成养料,再用锄头把菜地弄平整,之后就能重新撒菜籽种菜了。他见青木儿过来,撑着锄头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他这一下午一直在担心青木儿走错了路,又或者找不到铁匠铺,太阳都落山了人还没回,正想着去找找,这会儿人回来了,总算放心了。
“清哥儿回来了?”周竹甩了甩汗巾放回脖子上:“累吧?见到阿炎了?”
“不累。”青木儿摇了摇头:“见到了,铁匠铺很好找,下了牛车顺着街市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那就好。”周竹说:“还怕你找不到呢。”
青木儿走过去说:“阿爹,菜地要怎么弄?我来吧。”
“不用,这点地不费事儿。”周竹收了锄头,随手捡了根树枝把鞋底沾上的泥刮掉:“今天弄好了,就等晚上或者明天下场雨,淋透了就行了。”
青木儿转头望了望天边,太阳落山只剩余晖,丝毫没有乌云密布要下雨的意思,怎的阿爹这么清楚会下雨?
周竹笑了笑,拿着锄头回前院:“今天是不是比平时要闷热许多?”
青木儿跟在他后头,点了点头,意识到周竹看不见,回了一句:“是。”
“那就是了,沉闷又热得难受,就说明快要下雨了。”周竹说:“现在看不出,晚些时候,那云就要聚一块儿下雨了。”
果不其然,做晚饭时,天色忽变,俨然比之前更快变暗。
现在雨还没下,院子里的东西都得收,青木儿把小院里的竹篮都收回堂屋,晾晒好的衣裳收回去,他分出自己的,剩下的由双胎搬回自己房里。
收完了东西,他刚要进灶房帮忙,就见远处走来一个人,是爹爹赵有德回来了。
赵有德肩上扛着一个大米袋,手里还拿着两小袋,青木儿连忙走去打开篱笆门。
“爹爹,我来拿。”青木儿说。
赵有德把手里轻的那一袋给他:“这里是菜种,给你阿爹就成。”
“好。”青木儿把篱笆门关上,拿着菜种进灶房。
“爹爹!你回来啦!今天我和弟弟还有哥夫郎去摘野菜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一天不见爹爹,想得很,从房里出来后就一直围在赵有德身边转来转去,嘚啵嘚啵地把一天里干的事情全说给爹爹听。
赵有德把米袋放下,在水缸旁洗手,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他同孩子们讲话很温和:“真厉害。”
“阿爹说了,今晚就做萝卜丁炒野菜,还有鸡蛋!好香!”赵玲儿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鸡蛋香,嘴巴张着都不愿合上。
赵湛儿学着姐姐张开嘴巴,乖乖地说:“香。”
野菜和腌萝卜切成丁,混在一起炒,再煎两个鸡蛋,鸡蛋好了之后,再把之前炒过的萝卜野菜放进去,放点干辣椒,大火爆炒,一盆顶顶下饭菜就出锅了。
炒这道菜没什么难度,火候啊油量啊,都不用太在意,只要炒熟炒香,就可以了。
这道菜无论是拌饭吃还是喝稀粥的时候吃,都很开胃。
只可惜家里没有腌梅干菜,不然能更香,而且梅干菜本身带着盐,扛大包干农活的人得吃盐,不然没有力气。
因此这道下饭菜,周竹很舍得放盐,毕竟赵有德辛苦扛一天大包回家,总不能连点油盐都吃不上。
青木儿帮忙烧火,闻到菜香也有点馋,他没吃过这样的菜色。
来了赵家之后,他不用讲究一碗饭只能吃几口,一盘菜只能夹几筷,只要他想吃,爹爹阿爹都会让着,他和双胎,是一样的待遇。
“你爹爹买了菜种,等雨过就能种了。”周竹把菜种分类放在木架上,若是连日大雨,还不能马上种,大雨会把种子冲出土,或者把种子泡烂,这样种了也白种。
青木儿不懂种菜,自然是阿爹怎么说怎么做。
周竹把菜舀起,再把稀粥盛出来,放到一旁的簸箕里:“火放着烧水,先吃饭。”
“好。”青木儿把碗筷拿去堂屋。
晚上只有一道下饭菜,配上稀粥,菜色虽简单,但量管够。
不过节不农忙的日子,吃食上向来简单。
铜板就是这样慢慢攒下来的。
青木儿刚把碗筷摆好,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哥哥!你回来啦!”
紧接着是阿爹的声音:“阿炎?怎么现在回来了?”
青木儿手一顿,放下手中筷子,到堂屋门口一看,果然是赵炎回来了。
他不说的五日一回么?怎么这才两日便回了?
“买了点玉米饼和鸭卤味。”赵炎把手里的东西给赵玲儿,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青木儿。
小夫郎手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望着他。
“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赵炎望着小夫郎,和周竹解释。
“镇上近就是好,想回便能回。”周竹心里头高兴,关好篱笆门,打开水缸木盖:“正好洗手吃饭。”
赵炎回得突然,周竹做饭没预留他的份,幸好赵炎带了玉米饼子和鸭卤味,玉米饼子放在木头盖上蒸一会就软和了,鸭卤味不用加热,放进盘子里就能吃。
这鸭卤味都是内脏,鸭心鸭肾鸭肠,这些东西多是卖卤鸭的添头,卖得不贵,有时周竹也会去田柳家买一点回来,给家里人解解馋。
这顿晚饭可谓是丰盛,吃得一家人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沉了半响的雨终于稀稀疏疏地落下,下了雨,什么事都不好做,干脆早早洗澡回房歇息。
赵有德掏出三十文沾着灰的铜板放在桌子上:“今天挣了五十文,买了二石米花了一百文,菜种花了十文,早上你给的那些花完了,剩下的在这儿。”
周竹抹掉铜板上的灰尘,就着昏暗的烛光把这三十文一文一文地串好,放进小瓦罐里,等明天再去茅房附近挖个坑埋好。
“明天我再去山上劈竹子回来编竹篮,我听说最近镇上收竹篮的人多,我这个月多编几个,还能挣不少。”周竹笑着说。
赵有德抓着周竹的手,拇指摩挲着他掌心里的厚茧子,低着头不说话。
周竹瞧了他一眼,也没吭声,用力握了握赵有德粗粝的手。
烛火一熄,屋外的雨声倏地变大了,屋顶被大雨敲得滴答作响。
青木儿躺在床最里边,听着窗外雨声,迷迷蒙蒙地想着,这是他和赵炎第二次同床,与上回紧张惶然的心境不同,这一次,他似乎不惶恐了。
他甚至在想,赵炎为何迟迟不和他洞房。
他下定决心要做赵炎的真夫郎,既是真夫郎,又怎能不洞房?他如今没有傍身的手艺,也没有钱财,想要活着,那留在赵家,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赵炎不想和他洞房,怎么办?
青木儿攥紧双手,屏气放轻手脚,翻了个身,黑暗中他看不清赵炎的模样,只隐约瞧见如山一般的黑影,沉沉的,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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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睫,他本该直接贴上去的,可临了临了,又生了怯意,最后只单手撑着床板往赵炎挪了一寸。
“怎么了?”如他所想,赵炎问了他一句。
青木儿咬紧微微颤抖的唇,他学了如此多媚人的手段,可他从来没有真的对任何一个汉子做过。
他想勾这高大凶猛的汉子起欲念,又怕汉子欲念发狂。
他心中忐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挑:“雨声有些大,睡不着。”
若是人声大或者鸡鸣叫,赵炎还能有法子让他们安静,然而雨声大,纵使他再虔诚求神拜佛,都无法让老天爷立刻停雨。
赵炎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感觉离他不远的小夫郎,又凑近了一些。
小夫郎抬起手,似是摸不准他的位置,温热的指尖无意间点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绷紧了手臂,静默等待。
青木儿咬着内唇,状作不经意般,指腹勾了一下梆硬的肌肉,然后指尖顺着有力的臂膀缓缓往下。
黑暗中,汉子不甚平稳的呼吸,混着凌乱无序的雨声传入他的耳里。
他的心也跟着猛然提起。
心像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直到,他握住了赵炎的大拇指。
他闭了闭眼,一咬牙,拉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微微用力,耳旁混乱的雨声骤然变小,传入耳中像是裹了一层浓雾,呼吸声与心跳声在脑中放大。
“这样,就好了……”
这是个大胆的动作,青木儿摸不准赵炎心中所想,他不敢用别的手段,怕赵炎不喜。
赵炎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没想到娇弱胆小的夫郎,能主动拉他的手,甚至,还主动把手放到了脸颊上。
小夫郎如此怕他,他瞧一眼都会战战兢兢,可现在,竟是这般主动……难不成,小夫郎并没有怕他,而是,害羞所至?
掌心下的皮肤很烫,烫得他心底有些燥热。
赵炎喉头快速滑动了几下,那双狠戾的眼眸沉如黑土,他克制着自己想一把揽过人的冲动,用掌根贴实小夫郎的耳朵。
他屏住呼吸,怕自己过于粗重的呼吸会把小夫郎吓跑,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法控制。
就像他无法控制今天晚上要回来的决定。
明明定的五日回一次,头两天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午时一见到戴着斗笠,背着鱼篓的小夫郎,心底的鼓动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天是热的,铁炉是热的,汗是热的,他整个人都是热的,热得难耐。
难耐到下了工,就迫不及待想回来。
一想到离开前夜,他们睡在一块儿时,小夫郎香香软软的,浑身都是无患子的清香,就总觉得铁匠铺里的床铺不干净不软和不舒坦。
更别谈此刻,他的手,还贴着小夫郎的脸,小夫郎脸嫩,他那双粗糙的手,怕是要刮伤小夫郎的脸。
想至此,赵炎松了点劲儿。
然而小夫郎不安分,小夫郎侧身躺着,颇为苦恼地说:“又吵了。”
赵炎皱起眉闭上了眼,又一次压实了,哑声道:“这样呢?”
燥热的气息伴着无患子香冲到青木儿脸上,让他脸颊也起了热,雨声是弱了,可心跳声却宛如雷鸣,他努力压制住心底的颤意,双手抚到汉子的胸膛上,低低哼吟。
这一声如细雨婆娑,敲打进了赵炎的心里。
他再也克制不住,扯开红被,翻身覆了上去。
繁乱的雨滴争先恐后地坠落,狂躁地发狠地打在木窗上,风雨飘摇,红浪滚滚。
15. 砍竹
下过雨的清晨,裹着一层水雾,泥路边的马唐草尖挂着一颗颗小水珠,湿漉漉的瞧着清爽干净。
青木儿拨弄了一把马唐草,沾了一手的水,他把竹编垫子放到压平的马唐草上,隔开了水珠,才把装着菜种的小麻袋放到竹编垫子上。
他弯腰不过一小会儿,直起身时,抻得整个腰背都难受,单手握拳锤了两下腰,一阵酸痛,他皱了皱眉,小小“嘶”了一声。
昨晚赵炎撞得他整个下|身都酸软,这会儿走路都觉得无力,双腿彷佛不是自己的。
这汉子没吃过猪肉,闻着肉香就有点不管不顾,鲁莽又凶狠,偏生他力气又大,掐着膝窝就埋头猛撞,饶是青木儿经验多,都扛不住他这般莽撞。
更何况,青木儿只是见得多学得多,实际上,他哪里亲身受过这般罪?
可这事儿是他主动挑起的,这会儿身子再难受,他都得自己默默咽下。
青木儿放好菜种子,拿过立在屋角的锄头,和周竹一起给菜地松土。
下了雨的泥土容易结块,种菜种前得把结块松开,这样种下去,菜种子才好发芽。
周竹松了一排菜地,走到另一排正准备下锄头,见青木儿走路不自然,想起早晨他儿子出门前,特意过来同他说让清哥儿多休息,便问道:“清哥儿,脚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青木儿哪里敢说昨夜的事儿,这会儿想想都让人脸红害羞,只好编了个谎:“昨天坐牛车,颠着了。”
周竹想到村口的牛车,深以为然:“牛车有力,颠起来,力道也是十足十。”
青木儿默默点了点头,心想昨夜可比牛车颠得还厉害,牛车半途还能下来呢,可他感觉屁股肿了都没能停下。
周竹继续说:“要是不舒坦,就回房歇会儿,一会还得上山砍竹子呢,菜地我来就成。”
青木儿本不想歇息,奈何身体确实不舒服,不歇会儿一会上山更难受,他点了点头,放下锄头回前院去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在清院子里的野草。
小院泥地天天踩,长草的地方不算多,但经过昨夜的雨,野草纷纷冒头,这会儿不清,过几天就能长更高。
柴房屋角原本长了几株田灌草,之前一直留着不清,就等着长高挖来吃。
赵湛儿把那几株田灌草撬出来,抖了抖土,拿到水缸附近放好,又去另一头继续清别的野草。
青木儿回到前院,不好意思干看俩儿娃娃干活,回灶屋拿了木盆,搬了小木墩坐在水缸旁把田灌草洗干净。
干完这些,他回房躺下了,迷迷瞪瞪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实在羞耻,扯过被子蒙住头,压着嗓子吆了两声,随即闭上眼睛听着窗外赵玲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小憇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边有人敲了敲。
“哥夫郎,阿爹说要上山砍竹子啦,你去不去呀?”是赵玲儿。
青木儿一下醒了,他扯开被子应了一声:“来了!”
睡了一会儿,身体果然舒服了很多,他怕周竹和双胎等急,随手拢了下乱发便出去了。
周竹在外头收拾砍竹子的工具,见了青木儿出来,问他:“还难受么?要是难受就回去再睡会儿。”
“已经好了。”青木儿连忙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竹篓背在身上:“阿爹,我可以上山。”
“行,别逞强,累了同阿爹说。”周竹笑说:“玲儿湛儿,走吧。”
竹林和砍柴地儿不是一条路,倒是和常摘野菜的地方同一个方向,就在摘野菜的地方往里再走一段就能看到。
下过雨的泥路不好走,又滑又泥泞,泥土沾鞋底,走一段就得停下来用树枝刮一刮草鞋鞋底,不然泥多了,越走越累人。
竹林很快就到了,这会儿出了太阳,阳光照在细长竹叶的水珠上,竹叶透光,水珠晶亮。
雨后竹子漂亮得很,每一根表面都有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水,轻轻一擦,就能看到非常好看的翠绿色。
地上有很多枯竹叶,脚踩过响起清脆的破裂声,枯竹叶烧火很好烧,可以捡回去当燃火用,但是这会儿地上的枯竹叶多是湿的,双胎遛了一圈没发现有干的枯竹叶,遂转头去寻别的好东西了。
周竹常带双胎进山,这俩孩子向来乖巧懂事,知道他们不会走远,就没有多管,他找了一根又直又长的金竹拍了拍,霎时落下许多水珠,全然淋到斗笠上了。
“清哥儿,你砍这根,照底下这一段砍,留一点根,竹子倒的时候,你别用手撑,躲开点就成。”周竹说。
“知道了阿爹。”
青木儿单膝跪下,拿着大砍刀一下砍在竹根上,他力气不大,一刀下去,只有浅浅的刀痕,第二刀下去,砍偏了,第三刀,又偏了。
他重复砍了好多刀,渐渐砍出一道相当粗宽且歪七扭八的裂痕,竹子才有点颤颤巍巍的意思。
周竹见他虽砍得生疏但很认真,便放心去另一头砍竹子去了。
今天的竹子砍完,还要劈成竹篾,这巧活儿费劲,只能周竹自己来做,以前赵有德空闲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劈竹篾,这时候赵有德不在,光是他一个人,弄不了那么多竹子,便只打算砍三根回去。
等编完这三根竹子,再上山砍新的。
三根竹子,周竹自己扛两根,剩下一根给青木儿和双胎一起拖回去。
别看一根竹子听着少,那是真的重,周竹长年累月干这个,早已习惯,但青木儿和双胎不行,他们一起扛一根就累得够呛,更别说还得扛出山林了。
为了给竹子减少重量,周竹当即砍掉竹枝,再去掉顶头最细的那一段,剩下的全是均匀能用的。
青木儿不能像周竹那样站着一手抬着竹子,一手砍,他找了块石头坐着然后把竹子放在双腿上,慢慢劈竹枝。
在静谧幽深的竹林里,听着鸟儿高亢的叫声,竹叶的沙沙声,青木儿专心致志地干着手里的活儿。
金竹被削秃噜,干干净净又长又直的翠绿竹子,看着摸着都很舒服。
削完竹子,双胎也恰好回来,赵玲儿的背篓放了半筐野菜,赵湛儿的背篓里放了一大把小野果,其中山捻子最多,他手上还提着两把。
赵湛儿捻了几颗放到周竹手里:“阿爹,吃。”转头给青木儿也捻了好几颗:“哥夫郎,吃。”
青木儿没吃过山捻子,拿在手里来回看了一会儿,心想这要不要剥皮,就见周竹掰掉山捻子屁股小瓣,直接丢进了嘴里。
青木儿学周竹摘掉小瓣,吃了一颗,山捻子不酸,甜得很,这小野果的滋味很特别,和别的果子不太一样,里头还有小种子,一嚼就碎。
周竹说:“这时节的山捻子最甜了,山上到处都是。”
山捻子确实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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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儿吃了一颗又一颗,赵湛儿给他的那几颗一下就吃完了。
周竹笑说:“山捻子好吃但是不能多吃,小心上茅房难受。”
青木儿心有不解,但他听阿爹的,吃完手里的便没有继续吃。
青木儿拍了拍手里的竹屑,和双胎一起扛起长金竹,跟着周竹把削好竹子扛下山。
回了赵家小院还没到午时,青木儿进灶房盛了几碗早上剩下的米水,所有人喝完之后,歇了一会儿,就开始捣鼓砍回来竹子。
在把粗长的金竹劈成薄薄的竹篾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刮青,要抹去竹节,开条,分篾片等等。
刮青和抹竹节简单一些,刮青就是把竹子表面翠绿色这一层给刮掉,抹竹节就是把突起的地方抹到和竹身齐平。
这些活儿青木儿能做,后面的开条分篾片,就只能周竹自己来了。
青木儿和周竹忙着竹子的活儿,双胎也没有闲着,他们把摘来的野菜野果洗干净,野果摆在院子里,想吃就来拿,洗完这些他们就拿着扫帚把院子扫一扫。
家里人多,干起活儿来就快很多。
到了中午,周竹热了昨夜赵炎带回来的玉米饼子,又把刚摘回来的野菜抄了炒,简单吃完,就继续给竹子开条。
日头起来了,院子里太热坐不住,又全部搬到屋檐下继续干。
院子里只有竹子破裂声,双胎回房歇晌,周竹叫青木儿也回房歇一会儿,青木儿摇了摇头没去,他早晨歇过了,这会儿虽然有些倦意,但不是很困,他坐在小木墩上,帮着周竹整理好劈好的篾条。
手里有活时,时间过得快,影子从脚底下渐渐伸长,直到日落余晖,将天边染成柔和的橙黄色。
青木儿抻了一下腰,一抬头,已是黄昏。
“这院里没点小鸡崽小鸭崽的声儿,还真是不习惯。”周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说:“昨天我碰到王冬子了,和他说了一嘴买鸡苗鸭苗的事儿,一会阿炎回来了,叫他带你去村中陈二福家把鸡苗鸭苗带回来。”
青木儿一愣,赵炎要回来?他不是,昨天才回?
说好了五日回一次,怎么现在日日回?
他可是知道,开了荤的汉子是什么样的,原想着赵炎不常回家,才下决心勾他入洞房,结果赵炎今日又回了。
青木儿想起昨夜赵炎的横冲直撞,呆愣的脸上隐隐有些发苦。
周竹见他发愣,问道:“怎么了?”
青木儿抠了抠手里的竹条,小声说:“没事,阿爹,鸡苗鸭苗买了多少呀?”
“鸡苗三只,鸭苗两只,养到过年就大了,到时留一只鸡过年吃,和一只平时生蛋的鸡,剩下的还能拿到镇上卖。”周竹说。
青木儿没养过小鸡小鸭,当下有些期待,家里多了小鸡小鸭,以后能干的活儿就多了,他心中欢喜,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赵炎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笑容,这个笑容让他想起昨夜小夫郎的软甜滋味,顿时路都忘了怎么走,他停着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才进小院。
“刚说着你呢,就回来了。”周竹放下竹条,拍了拍膝头说:“正好了,你同清哥儿去陈二福家把鸡苗鸭苗带回来,昨天我跟他夫郎王冬子说过了。”
周竹说完便拿了锄头去茅房把钱挖出来。
然而等他回到前院时,那俩新婚夫夫已经走远了。
16. 买鸡
乡间小路,赵炎拎着小竹筐走在前头,青木儿落后两三步跟在他后头,好几次赵炎都放慢脚步,想和小夫郎并行,然而他脚步一慢,小夫郎更慢,甚至停下。
一夜过去后,隔天小夫郎似乎又回到了刚成亲的头两天,隐隐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想到昨夜的小夫郎在风雨之中摇摆,福至心灵,难道……是害羞?
可小夫郎低着脑袋,也看不出到底是害怕还是害羞。
赵炎垂眼看到那白晃晃的脖颈,心神一晃,差点忘了要去买什么。
青木儿见赵炎久久不动,微微仰头,迟疑道:“怎么了?”
“没事。”赵炎回过神:“走吧。”
陈二福家是吉山村唯一一家专门养鸡苗鸭苗来买的,他家的小鸡小鸭养得壮实,村里头只要想养点鸡鸭,都会来他家买。
来到陈二福家时,他家正好在做饭,陈二福见了赵炎和青木儿,很是热情,甚至要留他们在家里吃饭。
村里头多是这样喊别人过家里头吃饭的,但没人敢真的去,毕竟村里头能天天吃好菜的人家还是少数,真要应了上门吃饭,怕是以后都不用走动了。
赵炎懂得规矩,三两句拒绝了,直接说明了来意:“陈叔,我们来买鸡苗鸭苗。”
陈二福笑说:“鸡苗鸭苗是吧?你王小嬷已经挑好了,等着,我给你拿去。”
陈二福去后院拿鸡苗鸭苗,王冬子听到了声音,从灶房出来,见是赵炎和他的夫郎,打了个招呼:“在外边站着作甚么?你陈叔从镇上买了炸花生,进来喝点啊?”
“不用了王小嬷。”赵炎说:“家里等着回去吃饭。”
王冬子听后,手在襜衣上擦了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赵炎身后的青木儿,也想热情地客气几句,但那小夫郎问过人后就缩着脖子,脑袋低垂哪也不敢看,便打消了念头。
也不知这小夫郎怎的这么胆小,王冬子转念一想,刚嫁过来,胆小也正常。
王冬子冲二人笑了笑,便回灶房忙活去了。
青木儿看不见王冬子的人影,揪紧的心略略松下,他记得王冬子一眼就看出马家死去的媳妇儿是个妓子,那也有可能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清倌。
尽管他现在努力改习性,也做了赵炎的真夫郎,可他心里还是虚,因此等陈二福把鸡苗鸭苗拿出来后,他就急着想回家。
“三只鸡苗,两只鸭苗,都在这里了,看看。”陈二福把竹笼打开,给二人看看小鸡小鸭的活力。
浅黄色小鸡崽窝在竹笼一头,亮黄色小鸭崽窝在另一头,叽叽喳喳,挤得脑袋都要不见了。
青木儿第一次见这样的活物,当下心就软和了,他想伸手摸一摸,又不敢,双手抓着衣角,抻直脑袋使劲儿瞧。
“这小鸡崽小鸭崽好养活,每天摘点小草回来切碎喂就成,等长大了再去菜地里抓些虫子喂,保准长得又肥又壮!”陈二福说。
抓虫子,青木儿一想有点怕,但是抓给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吃,顿时觉得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抓。
现在就能抓,可惜小鸡小鸭还不能吃。
青木儿有点小遗憾,不过养大就好了,想来还是高兴居多。
赵炎看着小夫郎弯起的眸子似是发着光,想了想,对陈二福说:“陈叔,再多来三只鸡崽,三只鸭崽。”
青木儿一愣,转头看向赵炎,赵炎垂眼看着他,低声道:“喜欢就多养一点,家里地方够。”
青木儿轻轻地“啊”了一声,喜欢么?赵炎是怎么知道他喜欢的?
但他确实喜欢。
谁能拒绝毛茸茸的小鸡崽小鸭崽呢?长大了不仅能吃能下蛋,还能卖钱呢。
最后他们从陈二福家买了六只鸡苗,五只鸭苗,一只鸡苗是十五文,一只鸭苗是二十文,总共花了一百九十文。
赵炎掏出钱袋,拿了二钱银子给陈二福,陈二福拿着二钱银子笑得满脸褶子,从兜里数了十个铜板给赵炎。
这么多小鸡小鸭拎回家,可把双胎乐得转来转去,一会要去装水,一会说要去打草回来喂,要不是天要黑了,他们还真准备回柴房拿镰刀了。
周竹心里虽高兴,但他知道这小鸡小鸭不便宜,买这么多,花钱不说,还得防止老赵家那两祖宗过来抢,心里头一时忧心一时喜。
罢了,总归孩子们高兴,以后真要来抢了再说。
“后院的笼子还得修一下,阿炎你拿点秸秆铺一层,现在天热不怕冷,不用铺太厚实。”周竹说:“还有小鸭崽得划水,还得在菜地旁挖个水坑,给鸭崽子玩。”
不仅如此,后院的篱笆也旧了,小鸡崽小鸭崽容易瞎跑,到时胡乱叮菜,或者跑出去,那就糟糕了。
现在天快黑了,事情不能一下全部做完,赵炎先去修缮笼子,剩下的第二天下了工回家再弄也成。
他从柴房拿了把柴刀,秸秆放在灶房了,他刚要去灶房拿秸秆,一转身,就看到了抱着秸秆的小夫郎。
“我也去。”青木儿说:“灶房不用我看火了。”
赵炎看着人,“嗯”了一声。
笼子原本是好的,但不适合给小鸡崽小鸭崽住,笼子底下漏的缝隙太大,小鸡崽小鸭崽进去一定会被卡住,而且鸡崽和鸭崽还得分开养,大笼子中间要加木板间隔开。
赵炎把木头劈成合适的大小,放在底板上,然后用麻绳绑结实。
这些事青木儿帮不上什么忙,他蹲在一旁看赵炎徒手掰断了木条,又一掌把木板拍成两段,眼看着赵炎似乎还想再折断木头,青木儿看着赵炎那暴涨鼓起的手臂,惊得嘴唇都在抖。
怪不得今早他身体如此酸软,他感觉昨晚的自己就如此刻的木条,今夜兴许就是那块木板。
青木儿不敢细想,喃喃问道:“……怎么不用刀?”
这点小木条小木板自然用不到刀,而且用刀劈薄木板其实不太好劈,但赵炎没有解释,他心想,也许小夫郎怕他手疼。
“这就用。”赵炎说。
笼子修缮得很快,木板和木条交叉绑结实,青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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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秸秆铺上去,用手把扎手的秸秆尖都压平,这是给小鸡崽小鸭崽睡觉的地方,得弄舒服点,小鸡崽小鸭崽才好长大。
弄好了笼子,青木儿露出一个松快的笑,他轻声说:“我去把鸡苗鸭苗拎过来。”
说完不等赵炎回应,小跑着去了前院。
赵炎抖着衣裳给自己淌汗的胸膛扇了扇风,这天儿,还是太热了点,晚上洗澡都用不着兑热水了。
不一会儿,青木儿拎着竹笼回来,身后还跟着赵玲儿和赵湛儿。
赵炎起身让开了地方,让三人把小鸡崽小鸭崽一个个放进修缮好的笼子里。
双胎自小见过也摸过这样的小鸡小鸭,唯独青木儿没有,他抓起小鸡时,偷偷摸摸地摸了好几下才放进笼子里,放一只摸一只。
他以为自己做得隐蔽,结果被站着的赵炎看得一清二楚。
赵炎手上提着柴刀,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黑沉犀利的眼眸却是十分柔和。
小鸡崽和小鸭崽有了新家不适应,放进笼子里,叽叽嘎嘎叫着互相挤兑在一个角落里,青木儿生怕他们挤坏,想让它们散开点,结果那群小鸡崽小鸭崽挤得更厉害了。
赵玲儿养过有经验,说:“没事的哥夫郎,挤着才暖和。”
“长大就不挤了。”赵湛儿说。
“嗯。”青木儿指尖戳了戳小鸡崽,毛茸茸的,舒服。
三人蹲着看鸡崽鸭崽,赵炎打算去看后院的篱笆要怎么修,他离家多年,家里的东西都换了很多,唯独这篱笆,修了又修,还能看出些老旧的痕迹。
他路过菜地时,总觉得有些怪异,四下看了看,菜地还是四排没变,篱笆围栏也没怎么变,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等他想明白,鸡舍那头的赵玲儿忽然说了一句:“等以后家里的菜长大了,我们就可以抓虫子给小鸡小鸭吃了!”
赵炎顿时明白了哪里不对。
他去镇上打铁前,家里的菜地里的菜,是满的,现在不过几天,菜地称得上光秃秃一片,留下的菜也是东一棵西一棵,品相还不好。
家里这么点人,即便是顿顿吃,也吃不完这么多菜。
难不成是摘去卖了?
不说菜地,还有大公鸡,昨夜他看着小夫郎一夜没睡,今早天不亮就起来了,压根没注意家里的公鸡是否鸣叫。
现在一看,家里的大公鸡也没了。
他和小夫郎成亲的大公鸡,绝对不可能拿去卖。
赵炎皱起眉头,绕着菜地走了一圈,除了菜没了,其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唯一不解的是大公鸡为什么没了。
杀来吃也不可能,家里做点桂花米酿,小夫郎都要千里迢迢送给他吃,没理由家里杀了公鸡吃肉,小夫郎会不给他送。
这,绝无可能。
大公鸡没得蹊跷,家里也没人同他提起这件事,赵炎打算找双胎问问。
他刚想把赵湛儿叫过来,前院便传来阿爹叫吃饭的声音,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和三人一块去吃饭。
17. 快活
晚上吃饭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在堂屋里吃得点蜡烛,所以干脆搬到院子里,就着最后一点点光亮,一家人快快地把晚饭吃完了。
赵炎本打算在吃饭时问一嘴大公鸡和菜地的事儿,但被赵玲儿打岔了。
家里来了小鸡小鸭,赵玲儿想着第二天一早要去山里摘嫩草尖,问哥夫郎要不要一起去。
青木儿早晨有时要去河边洗衣裳,闻言他看向周竹,周竹知道他们重视家里新来的小鸡小鸭,便说:“去吧,找嫩一点的草尖。”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高兴,双胎也很高兴。
赵炎看着青木儿的笑脸,不禁欢喜,大公鸡和菜地顿时被他抛到脑后。
吃过晚饭,洗了澡,青木儿早早上了床,他期待着第二天上山找嫩草尖,这个季节的野草大多成熟,想找嫩草尖不容易,得花点心思。
他看着床顶想着事儿,直到赵炎上了床才回过神。
脑海中,骤然闪过傍晚时分那块一掌就裂的薄木板,青木儿默默地往里挪了两寸。
他攥着薄被往上拉了一点,盖住下半脸,小心翼翼看向那个凶猛莽撞的汉子。
他的想法里,只要他们洞房过了,就算真的夫夫了,这档子事儿不用日日都有。
但赵炎不这么想,他一个刚开荤的汉子,尝了一回,便有些食髓知味,白日见不到还好,夜里烛火一灭,万籁俱寂,欲念一起,便丢了神智,只想粘着小夫郎。
他上了床,待到身上凉气散去,便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的小夫郎。
打铁时,别的铁匠师傅偶尔聊些荤话,他听过几回,当时的他,一心打铁,对别的事儿全然不上心,甚至在听荤话的时候,还觉得这些人怎能如此没有理智。
那档子事儿,能有打铁快活?
现在的他,也没了理智。
夜里昏暗,赵炎看不清小夫郎的神情,只隐约感受到小夫郎离他不远,霎时间,昨夜尝过的香软滋味涌上心头。
无名的火烧得他喉间发紧发涩,喉结滑动了几下,抑制不住伸手往黑影摸去,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却听不到小夫郎任何动静。
手从被沿摸了进去,被子拱起,悉悉索索,发烫的掌心一下便摸到了小夫郎的小肚子上。
青木儿霎时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抓住了赵炎那只粗糙发烫的手。
赵炎手指一挑,长着厚茧的手指像一条喝醉了的蟒蛇,死死缠着柔软滑腻的皮肉,怎么都不肯松口。
青木儿死死闭着眼睛,他一个从小就被训练过的清倌,太容易被挑起欲望了。
赵炎凑到他脖子处细细一嗅,燥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间,膝头便不由自主地蹭起了薄被。
高大的汉子将他笼罩在床最里边,汗水混着无患子香味,鼻息被这猛烈的味道侵蚀,心底酥酥麻麻犹如蚂蚁啃噬的痒意,让青木儿难以抑制地勾起脚背,脚跟情不自禁地拖蹭床板。
床板吱呀——吱呀——嘎吱——嘎吱——哐当——哐当——
天光大亮。
青木儿揉着腰,皱着小脸坐起。
他想,他对不起美夫郎多年来的教诲,美夫郎教了他许多手段,结果一到那种时候,他见着那骇人之物,便惊得忘了用,任由那失了理智的汉子胡乱冲撞。
他闷头倒回床上,挠了挠床板,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得上山摘嫩草尖呢,可不能赖床,他撑着手臂颤颤巍巍爬起,快快地收拾好,吃过早饭,便和双胎上山摘嫩草尖了。
家里养了小鸡小鸭,就得勤快些找嫩草尖,这一块摘完了,就得换一块地方摘,不过家里的鸡鸭还小,一天也吃不了多少,等大了就不用特意找了。
摘完了嫩草尖,还得回来剁碎,喂完了鸡鸭,还得和阿爹一起理竹篾,白天事情多,夜里那点子事儿,也就没空多想了。
而且,多想无益,虽说他不知赵炎为何改了回家的时间,但他知道只要赵炎回家,这事儿避不开,且还是他先主动勾的人,便只能习惯。
青木儿在山林间转悠,手里的小竹篮摘了半篮子嫩草尖,这嫩草尖轻轻一掐就断,断口水润,很适合给小鸡小鸭吃。
他看着竹篮里的嫩草尖摘得差不多了,想把走远的双胎叫回来,这时,赵玲儿背着小竹篓拉着赵湛儿噔噔跑回来,瘪着嘴,瞧着似是要哭。
他们回来一把抱住青木儿,脑袋往他身上一磕,闷闷地不说话。
“怎么了?”青木儿连忙放下小竹篮,揽住两个娃。
“胖堂哥——”
赵玲儿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山林深处有矮胖的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娃。
那矮胖的小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喘:“小、小气鬼……把、把……山捻子……给我!”
最后一个音破了嗓子,震得双胎下意识一抖,双手紧紧勒着青木儿的腰。
青木儿不认得这小胖子是谁,只那混不吝的一声让青木儿皱了皱眉头。
“你、你……谁啊!别挡……我路!”胖小子满脸涨红,捡了根棍子站到青木儿面前,急急地喘了几下,待到呼吸减缓,大声叫道:“两个小畜生,把山捻子给我!不给我,小心我打死你!”
青木儿听得扎耳,这小胖子看着七八岁的模样,比双胎还小,他的恐吓,青木儿自是不会怕,他把双胎揽于身后:“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小胖子高喊:“关你屁事儿!把山捻子给我!我要吃!”
“……”赵玲儿咬着唇不说话,赵湛儿呆愣愣地抱着青木儿的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反复念着“阿爹”。
那胖小子见双胎没反应,便想上手抢,他拿着棍子想打青木儿,青木儿揽着双胎连忙往后退,这胖小子显然是家里宠得无法无天,一棍子打不到人,还想来第二棍,被青木儿一手抓住了。
“放手放手!你个臭妖怪,给我放手!”胖小子双手扯着棍子,身体往后仰,一双短腿使劲儿在地上蹭,他身后的女娃看得焦急,又不敢说话。
胖小子有些力道,青木儿被他这么一扯,倒是有些拉不住,遂松了手,这么一松,倒让小胖子触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
胖小子愣了一下,下一瞬哭得山林百鸟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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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给我,我让我爹打死你爹!”
赵玲儿吓了一跳,哭着把青木儿往回扯:“爹爹……要爹爹……”
青木儿被赵玲儿拉得一踉跄,他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哭叫的胖小子,拉起双胎的手便走:“回家,咱们回家。”
身后的胖小子见他们要走,想爬起来阻止,却被地上的枯树枝扎了一下手,疼得他嗷嗷叫,待他缓过神,哪里还有那对双胎的影子?
他登时气得不行,山捻子没到手,双胎骂不到,便找自家姐姐出气。
“臭婊子!你不帮我,我让阿娘把你卖了!马上就卖!”胖小子爬起来拿着棍子狠狠打姐姐,撒完了气,棍子一丢,往山下跑:“你给我等着!”
那瘦弱的女娃颤抖着不敢出声,她不想回去,又不敢不回去,站在原地无声抽噎了几下,还是跟着胖小子回去了。
回到赵家小院,家里静悄悄的,赵玲儿跑去灶房没看到阿爹,柴房后院也没有,打开卧房也不见,她哭得脸色都不对了。
青木儿连忙拉停她,一旁的赵湛儿像是没了魂一般,不哭不笑地站在一旁,要不是青木儿揽着他,还不知他在发抖。
青木儿还算镇定:“阿爹去洗衣裳了,我们去河边找阿爹,好不好?”
“找阿爹……”赵玲儿跟着他的话说:“哥夫郎……爹爹不见了……爹爹好多血……”
青木儿不知从前发生了什么,只得顺着赵玲儿的话说:“好,找阿爹,找爹爹。”
他把两娃娃的脸上的泪水汗水擦掉,刚想拉着两娃娃去河边,就看到阿爹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
周竹原本在河边洗衣裳,衣裳洗完了正要回家,结果半途碰到了赵有德他大哥的小儿子,那胖墩见了他不但没问人,还指着他叫骂,一口一个要把双胎卖去勾栏院。
周竹一听,哪里顾得上这胖墩,抱着木盆急忙赶回家,生怕晚了一步,双胎就没了。
他还没进院,双胎就冲出来抱着他哭喊:“阿爹——爹爹都是血……爹爹呢,我要爹爹——”
“没事啊没事。”周竹丢下木盆,抱着孩子的头轻声哄着:“阿爹在呢,玲儿湛儿别怕。”
周竹哄了半响,方才让两娃娃情绪稳定下来。
赵有德差点被打死那一年,两孩子才四岁,他以为孩子小不记事,却没想到他们不仅记得,还一直为此担惊受怕。
他做阿爹的没本事,还教两孩子跟着他不得安生。
鼻头一酸,他睁着眼睛不敢眨,搂着两娃娃温声道:“爹爹没事的,爹爹在镇上做工呢,晚上吃饭,爹爹就回来了。”
赵玲儿吸了吸鼻子,哑声问:“真的吗?爹爹不会走吗?”
周竹喉头一哽,几下没说出话来,青木儿见状连忙说:“真的,爹爹在镇上做工,玲儿不信的话,哥夫郎带你们去找爹爹……”
青木儿说得着急,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去过镇上,识路的——”
青木儿一句话没说完,便看到远处有好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往他家来了,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前几日见到的,赵炎他阿奶陈阿珍。
18. 挨打
陈阿珍阴着一张老脸,走在最前头,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妇人拉着胖小子,怒气冲冲地走来。
那矮胖的小子顽皮,被妇人拉住了手还不安分,一边甩一边叫:“娘!你扯疼我了!”
陈阿珍闻言瞪了孙玉梅一眼,把胖小子拉到身边:“跟个男人似的,别扯疼我孙子。”
孙玉梅黑了黑脸,忍住了。
这三人来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赵家小院前。
“好你个不长眼的小畜生,竟然敢打我乖孙子!”
周竹立即起身,将双胎揽在身后,他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自家孩子,别说打人了,大声一点都害怕。
“娘,玲儿湛儿向来乖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什么误会!”陈阿珍还未说话,孙玉梅便急急地拉过胖小子,一把扯开胖小子的裤子,指着胖小子的屁股,大声喊道:“摔成这样还有什么误会!”
胖小子屁股有一道明显的红痕,显然是摔倒时被树枝刮到了。
围过来看戏的人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句:“哎哟,这刮的……”
“有脸说你家孩子乖巧,乖巧能把他堂哥摔成这样?”孙玉梅得了应和,怒气高涨:“周竹,这可是你亲侄子,你今儿必须给个说法!”
周竹不相信双胎会打人,这胖墩不欺负他家孩子就算好了,怎么可能双胎主动去招惹胖墩?
可他确实不知事情经过,当下想反驳,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那胖小子忽然挣脱了他娘的手,拉起裤子,大声冲他娘吼了一句:“娘!是那个臭妖怪摔的我!”
手指直怼青木儿。
青木儿下意识抓住了周竹的袖子。
“你个小畜生!”陈阿珍有了目标,瞪着青木儿:“刚嫁来没几天就敢打我乖孙子,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说着便要上手抓人,青木儿从未遇过这等架势,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被周竹拉稳了。
周竹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陈阿珍的攀扯,焦急道:“娘、娘……清哥儿不是那样的人……”
“滚开!没良心的狗东西。”陈阿珍被周竹挡着抓不到青木儿,推了周竹一把,周竹身后还有双胎和青木儿,硬撑着没动。
陈阿珍见他还敢反抗,登时怒火冲顶,随手捡起一旁的棍子就往周竹身上打,周竹的手臂硬生生挨了一棍,干农活的人,力道都不小,疼得他瞬间咬紧了牙关。
双胎紧紧抓着自家阿爹,吓得嚎啕大哭。
“不许打我阿爹!不许打我阿爹——”赵玲儿抱着周竹的腰哭叫着胡乱挥手,彷佛要把吃人的恶鬼驱散。
“兔崽子还敢叫唤?”陈阿珍扬起手。
青木儿瞳孔一缩,在陈阿珍下一棍甩下来之前拉住了阿爹的手臂,手忙脚乱地把阿爹扯回来。
“阿爹——”
周竹反手将双胎和青木儿护在怀里,背上一疼,他紧闭上眼想,他给那老婆子打几下不碍事,气过了就好了,与其反抗换来更惨痛的代价,不如咬牙忍一忍。
对骂时,围观的人还只是附和两声,见陈阿珍动手,有人皱了皱眉头站出来说:“孩子家打闹,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就是,你家孩子这么金贵,就别让他出来玩呗……”
“说的什么风凉话,下回你家孩子摔了你不心疼!”孙玉梅骂了一句。
“这摔的也不——”陈阿珍眼一瞪,那人闭上了嘴。
几年前,赵有德浑身是血抬出赵家的场景,许多人都还记得,哪怕村长来了,最后也不过赔几十个铜板,可赵有德是躺了三个月才好,这事儿还是村里周大夫说的呢,要是晚一点,肯定要出人命。
村里人心里都清楚,赵有德被打成那样,不就是他爹、大哥和四弟一起动的手?
要不然赵有德这么高壮的汉子,能没有反手之力?
而这陈阿珍在村里头更是出了名的,惯会撒泼耍无赖,谁也不想触霉头,毕竟这算赵家人自家的事儿,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犯不着得罪这无赖婆子。
“打得好打得好!叫你不把山捻子给我!打得好打得好!”胖小子鼓掌:“阿奶!打死他们!山捻子就是我的了!”
青木儿见阿爹唇色都发白了,颤抖着手抓紧阿爹的手臂,又拍拍哭得差点喘不过气的双胎。
他呆滞地看着阿爹额上的汗,不知该怎么办。
逆来顺受惯了,没人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倒是进山打草路过的田柳听了一耳朵,闲闲地说了一句:“抢山捻子?那活该被摔啊,才摔这么一下,皮都没破,要我说,屁股蛋子摔烂了才好呢。”
陈阿珍没料到真有人敢出头,耷拉的眼皮都挣大了不少:“小娼货胡咧咧什么呢!”
田柳双眼一眯:“骂谁小娼货呢?”
“谁应我骂谁!”陈阿珍怒道。
“你骂我?你个老泼妇你敢骂我?赶明儿我就上你家,骂你个三天三夜!”田柳指着陈阿珍的鼻子大骂:“你个臭婆子,你再敢骂我一句试试!我叫我相公给你家撒毒药,毒死你们这帮没脸没皮的大杂碎!”
田柳这话似真似假,他下过药是真,下毒药是不敢的,上一回和他对呛的人,被他站在门口大骂了三个晚上,白天他卖卤鸭,晚上端着碗就上门,边吃边骂,入夜他也不歇,天黑骂到天亮。
那一家子原想出来打他,谁人不知他捡来的上门女婿是个大夫,那大夫学医精湛,一副麻药就让那一家人门都没爬出,趴在自家院子听田柳骂了一宿。
三夜过去,田柳还不解恨,恰巧当时村里有人挑粪路过,田柳当即舀了一勺,泼了那家一个满堂彩。
那一家子苦不堪言,从此见了田柳就绕道走。
陈阿珍似乎想起了田柳干过的事,气势弱了许多,叫道:“田柳,这是我赵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轮得到你在这出头?”
“原本跟我是没什么干系,但你刚才骂了我,我就不高兴了。”田柳站到陈阿珍面前,抱着双臂呵道:“给我家送只鸡!”
青木儿从阿爹的怀里抬头,目光定在田柳不那么高大的背影上,被田柳的理直气壮震惊了。
孙玉梅更震惊:“凭什么给你家送鸡!”
“不送?”田柳单手叉腰,在孙玉梅和陈阿珍之间来回指:“等着,今晚我就揣毒药上你家去!”
孙玉梅顿时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嗓门比田柳还大,“田柳!你一张嘴就想要我家一只鸡,你还要不要脸!”
田柳冷笑一声:“你还知道脸面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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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那个胖猪崽子张口就要别人山捻子,我看你才是真不要脸,呸!”
周围看热闹的人闻言,附和道:“是啊,要吃自己摘啊,哪有上手抢的道理?”
“哎哟,这抢得还少啊?”有人说:“这前不久,刚抢了不少东西呢,成亲那只大公鸡,叫得哟,我那天路过都听到了。”
“嚯,还好意思说别人不要脸……”
偏偏胖小子又嚷嚷上了:“阿奶!干嘛不打了,我要吃山捻子!”
“给你吃包毒药吃不吃啊?”田柳要笑不笑地看着胖墩,说:“养的这什么玩意儿,丢河里都嫌脏水,肥猪崽,赶明儿剁了你喂鸭去。”
青木儿不知田柳为何有这样的底气,敢和这样的人对抗,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田柳骂的每一句,都骂出了他心中所想。
孙玉梅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说她的宝贝儿子,立即反击:“你想要还生不出呢!找了个瘸腿子,两年生不出孩子,嘴贱活该怀不上——”
田柳脸色一沉,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打开了就往她们身上撒。
“哎哟毒死毒死,都毒死算了!”田柳喊。
“滚滚滚!走开走开!啊啊啊——”
陈阿珍和孙玉梅没料到田柳是真敢撒毒药,拖着胖小子就往后跑,周围的人摸不准田柳那个性子,谁知道他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就算不是毒药,也是些折腾人的药粉,刹那间,围观的人都往后退了好远。
陈阿珍三人更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彷佛跑慢点,就要当场嗝屁。
“哈哈哈哈哈哈!”田柳被她们跑的姿态逗笑,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青木儿看着他,紧抿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谢谢。”
田柳笑着挥了挥手:“谢什么,小事。”
他看向周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说:“周小嬷,这个药专治跌打损伤,今晚擦一擦,明天保准不会痛。”
“这、这得不少钱吧,我——”周竹一句话没说完,田柳便抢着说:“不用不用,上回遇到清哥儿,他说周小嬷做的桂花米酿特别好吃,周小嬷还做不?我想吃。”
青木儿一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呢。
田柳冲他眨了眨眼,笑了。
周竹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想吃,明天就来。”
田柳一拍掌,说好。
赵玲儿意识到危险已去,搂着阿爹的腰,打着嗝说:“阿爹,你没事吧?”
赵湛儿喃喃道:“阿爹……”
“阿爹没事。”周竹揽着双胎,温声说:“快谢谢田柳哥哥。”
“谢谢田柳哥哥。”双胎说。
田柳心想,他才要谢谢周小嬷呢,当年他爹娘走得早,家里哥哥娶了嫂子处处看他不顺眼,他一气之下,从田家分出来,那会他住在破旧老屋什么也没有,还是周竹时不时接济他,他才能有后来的好日子。
后来,他从人伢子手中买了个瘸腿的相公,村里人哪个不笑他,说他没人要嫁不出去,只能自己找相公,找来找去只有瘸腿的要他。
他气急了跟那些人对骂,他骂得声大,可掩不住心里难受,这么些人里,也只有周竹同他说:瘸腿怕什么,人好便是什么都好。
田柳摸了摸双胎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
19. 调戏
晚上吃饭前赵有德扛大包回来,路上听说家里夫郎孩子被打之事,急得赶回家,见周竹后背手臂上青紫的伤痕,一句话没说,进柴房提了把柴刀就想去老赵家拼命。
他忍了这么多年,以往抢些东西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他想着只要自己肯下力气,多挣钱,抢走的东西还能再买回来,可现下夫郎孩子被打,哪里忍得?
周竹死命拽着他,不让他去,为了不让孩子瞧见,他把赵有德往柴房一推,关上门,低声喝道:“你去做什么?你还想再来一回家法伺候不成?”
赵有德怕柴刀会伤到周竹,手往后背着,闷头不说话。
“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忍忍就过了,没必要和他们闹。”周竹低声劝说:“儿子的亲事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点。”
赵有德心里憋着气,脖子红了一片,牙关咬紧,没吭声。
周竹见状,气得捶了他一下,小声哭斥道:“你犟,你要去,行,你去了,孩子没了爹,我没了相公,你看我们这日子怎么过!”
周竹每每想起倒在血海中的赵有德,都忍不住后怕,大儿子离家,相公吊着一口气,双胎还小,他心里头绷着一根细麻藤,就不知什么时候断,幸好,幸好赵有德缓过了气,不然他真是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阿德,我嫁你是过着好日子的,你别觉得愧疚。”周竹啜泣道:“没嫁给你之前,我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睡在山洞里,现在很好了,真的。”
赵有德咬紧的双唇抖了几下,红着眼眶丢掉柴刀,一把抱住自家夫郎,哑声道:“好,我不去。”
今天吃晚饭,赵炎回得晚些,他到家时已然天黑,家里火灶给他温了饼子和菜。
青木儿听到赵炎回来的声音,连忙从房里出来。
双胎今日受了惊吓,周竹和赵有德早早带他们回房睡觉了,许是赵有德听到声音,开了门出来,青木儿见状,轻声说:“爹爹,我去给阿炎热菜。”
赵有德点了点头,往院子瞧了一眼,回房去了。
赵炎见小夫郎拿着蜡烛在等他,快步迎过去,低声说:“我来,你回去歇着。”
青木儿看着赵炎略带轻松的步伐,内心十分复杂,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周竹却不打算和赵炎说,他不知道从前赵家发生了何事,可从双胎只字片语中,亦能猜出些端倪。
他想起院里曾经反抗过不愿接客的清倌,最后不是死在床上,就是打死在暗房里,无一例外。
所以,他能明白阿爹为何选择了忍耐。
换作是他,他也一样。
青木儿敛下眼睫,小声说:“我去热菜。”
赵炎感觉小夫郎情绪似乎不对,他轻蹙眉头,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青木儿一怔,不知赵炎为何如此问,他生怕赵炎看出不对,慌忙低下头,细声说:“没事,我、我想起灶房没有蜡烛了,我回房去拿。”
赵炎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说:“不用,我去拿。”
青木儿愣愣地应了一声。
菜本身就有红碳温着,压根不用热,但青木儿想,他和赵炎成了亲,没有相公夜归一个人在灶房吃晚饭,而他回房歇着的道理,便坐在灶房里,陪着赵炎吃完。
赵炎吃饭快,算得上是狼吞虎咽,一口饼进嘴里,没嚼几下便咽下了。
青木儿见他这乞丐式的吃饭,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小声说:“慢些吃。”
赵炎刚准备咽下的一口饼生生卡住了,他捏了捏手中的饼,就着不甚亮的光,双眸紧紧盯着小夫郎微抿的唇角,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青木儿坐在火灶前,将里面的碳挖到底层炉肚去,再用炭灰埋住,这样过一阵,火炭就会彻底熄灭,他专心干着活儿,没发现一旁吃饭的赵炎盯着他看了许久。
赵炎总觉得小夫郎的情绪不好,他细想了这几日家里有什么不对劲,思来想去也找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疑惑的,便是那只大公鸡和菜地。
想着,他便状作闲聊一般问了出来:“家里的大公鸡和菜地,怎么没了?”
青木儿手一停,他下意识想要看向赵炎,被他克制住了。
他不愿同赵炎说谎,但他不得不说,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才不会让赵炎起疑:“前几日……你在镇上那两日,菜地的菜被爹爹带镇上卖了,大公鸡、大公鸡是不小心受了伤,便杀来吃了。”
说完,他试探着看向赵炎。
赵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一贯如此,青木儿不知道这话他信不信,摸不准。
赵炎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饼,他没说信没信,只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赵炎去洗澡,青木儿回房歇息,待到赵炎回来,吹熄烛火,赵家小院归于宁静。
此后几日,兴许是被那日田柳的毒药吓怕了,老赵家的人没再来过。
前两日双胎情绪不甚好,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爹,爹爹回来黏爹爹,连赵炎都看出不对,问了几次,被周竹以天热胃口不好搪塞过去了。
这几日,家里的小鸡小鸭翅膀似乎长了点新毛。
青木儿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小鸡崽,手指拨开鸡绒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着看着,好像羽毛颜色确实和刚回来时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看久了,他又不是很确定,但秉着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变化的想法,他觉得小鸡崽小鸭崽一定长了新羽毛。
他把小鸡崽放回去,拿起食槽去前院洗,食槽洗干净,再把剁好的嫩草尖放进去,加上水,食槽刚放回后院,小鸡崽小鸭崽就叽叽嘎嘎地跑过来了。
青木儿蹲着在一旁看它们进食,时不时摸两下,结果挨小鸡崽叮了两口。
喂完了小鸡崽小鸭崽,青木儿回到前院,周竹正在屋檐下编竹篮,双胎在桂花树下玩石子。
周竹想带双胎出门干活儿,双胎不愿出,没办法,只能呆在家编竹篮,衣裳给青木儿去洗。
幸好衣裳不多,青木儿一个人搬得动。
今早阳光不算很大,洗衣裳的人多,青木儿等了许久才排上位置,现在洗衣裳,他不会再害怕会落水,因为每一块滑溜的石头,他都能站的稳稳当当。
青木儿洗衣裳的速度不像旁的妇人夫郎那般快,他们干惯了农活,手上有力气,一件湿了水的衣裳,两手用力一拧,就能把大部分水拧出来。
但青木儿不行,他力气没那么大,他得用一只脚踩着衣服的一头,然后双手攥紧另一头用力拧,这样才能拧干。
青木儿洗完衣裳花了不少时间,等他抬起头时,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把洗好的衣裳丢进木盆里,撑着膝盖起身时感觉头都晕了,他缓了缓,方才抱起木盆,慢慢走回家。
木盆本身重,更别谈里边还有衣裳,因为他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段。
幸好村里人都忙着回家干活儿,小路上没什么人,不然得被人闲话两句。
青木儿歇够了,手背擦了擦下巴的汗,正准备扛起木盆回家时,突然有一人从他侧方冒出,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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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
青木儿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人身穿白色长衫,头顶发包,手持一把折扇,站在青木儿面前,哗啦一下,打开折扇,面带微笑地看着青木儿。
“敢问小公子是哪家的小哥儿呀?”
青木儿不认识这人是谁,这人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可脸上的笑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路人没有其他人,他有点害怕,便没有理会,抱起木盆想绕开走,却被那人一个箭步堵住了。
“小公子别急呀,”那书生摇了摇折扇:“在下乃三凤镇新晋的童生赵玉才,敢问小公子名讳?”
青木儿心下一惊,这名字他不认得,可姓赵,还是童生,便让他想起陈阿珍说过的话,村里头姓赵的人家不少,可考取了童生,还姓赵的,便只有陈阿珍口中的乖孙子。
这是老赵家的人,他原先只有些许害怕,现下当真是慌了,他二话不说抱着木盆想跑,刚走出两步,就被那人追上了。
前路被堵,青木儿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努力克制住颤意,喊道:“我不认得你,你走开!”
谁知赵玉才竟说:“小公子这般说,那便是认得了。”
他哈了一声,摇头道:“也是,我赵郎的名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少小哥儿对我芳心暗许,只可惜,我心如磐石,而今,见到小公子,方才知,不是我心如磐石,而是……”
他眯着眼看向青木儿,一副痴迷模样,缓缓道:“而是,没遇到小公子。”
青木儿攥紧了木盆没说话,他在想要怎么摆脱这个人。
这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渗人且恶心,明明端的一副书生样,可眼神里流露出的淫邪让他感到恐惧。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赵玉才仰头念了一句诗:“小公子可知此诗何意?”
青木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没吭声,浑身紧绷。
“小公子莫慌,第一次见到小公子便一见倾心。”赵玉才舔了舔嘴角:“我瞧小公子方才捻起兰花指擦汗的模样,风华绝代,比镇上红花院里的花……”
说到这,赵玉才用折扇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小公子别误会,在下说错话了,该掌嘴该掌嘴,哈哈。”
青木儿脸色“唰”地一白,赵玉才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可他一听就知道赵玉才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他没想到赵玉才只凭擦汗的动作就能想到镇上的花魁,一时之间他几乎抱不住手中木盆,一退再退。
那赵玉才见青木儿满脸惊慌地往后退,像是在避开什么瘟神,脸色一变,一改之前温良模样,阴沉着脸,一把抓住青木儿的手腕,扯到鼻下轻嗅。
“这腕子可真香……远远的我就瞧见了,你这身段同红花院的花魁不相上下,骚得很。”
青木儿一惊,手里的木盆摔落在地,疯狂甩手,高声喊道:“放开我!救命啊!放开我!你走开!走开!”
赵玉才扬起猥琐的笑:“小公子别慌,我就是想同你亲近亲近,说说小话……啊——”
话没说完,下|身一道重击,让他极为惨烈嚎叫了一声。
青木儿趁机甩开,朝赵玉才又踹了一脚,他害怕赵玉才说出更露骨的话,一时理智全消,捡起地上的木盆想要狠狠摔过去,就被一道喊声叫停了。
“清哥儿!”是赵炎。
青木儿举着木盆,整个人僵死在原地。
“骚蹄子,你敢打我……”赵玉才怒骂:“贱——啊啊啊啊——”
赵炎一拳挥过去,地上撒了三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