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占有》
1. 第 1 章
十月末,阴天,暗沉沉的乌云飘满整片天空,雨将下不下。
阁楼里,林千愿坐在画架前,正为画架上的画作做最后的细节处理,画上是她临摹的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一幅作品——《猎狮》。
她手上很忙,却分出一半的注意力,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
分针走完一圈,林千愿趴到窗边,刚刚好,她等的人到了。
“您来了。”
吴妈打开别墅门,将站在小楼外的人迎进来,“请进。”
裴兰清点点头,礼貌道:“谢谢。”
吴妈微笑着应了一声,“我家小小姐的书房在阁楼,还请您随我过来。”
“好,”裴兰清跟在她身后。
别墅院中的小径很长,铺在脚下的鹅卵石崎岖不平,一旁的石狮往外吐着泉水,风一吹,似又漫有股香味。
裴兰清转头看了一眼,原是院里的桂花开了。
走在前面的人时刻注意身后,她适时开口:“裴老师,我家小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还要麻烦您能多担待些。”
裴兰清转回头,轻嗯一声,表明自己有在听。
吴妈朝他笑了笑,重复道:“麻烦您了。”
与想象里的富贵人家不同。
这栋小楼里的装修风格并非是富丽堂皇,而是蕴有中国传统美学里的古色古香,叫人仅看一眼便禁不住屏气,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裴兰清今年刚上大学,上周,导员找到他,和他说,能给他提供个工作,问说需不需要。
他家里条件不太好,但没有申请贫困补助,打听了一下,说是他爸爸的意思,要把这个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裴兰清心里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感谢老师的特意关照,所以他也不扭捏,直接回需要。
导员坦诚讲,这是一份家教的活,辅导的学生是他朋友家的女儿。
这小姑娘虽然是艺术生,但文化课成绩也不赖,在他们这儿有名的私立高中读书,排名很靠前。
之所以要补课,是因为她去年遭遇了一场意外,耳朵听不见,只能休学在家。但不知为什么,偏要现在把落下的一年学业补回来。
不过这个任务不是很难,她缺的那年是高二的课程,文化课基本都是复习,只需要帮她整理好复习框架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她这耳朵……耳朵听不见的人往往也开不了口了,这或许有点棘手。
描述完基本情况,导员再次问他,现在还要接下这个兼职吗?
生长环境所致,裴兰清是个不怕吃苦的人。天无绝人之路,再困难的事总归都会有解决的法子,所以他听完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开口道:“没关系。”
此时面前的人似乎也很怕他放弃,客气地重复完,这位面善的中年妇女又转头同他讲:“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不用客气。”
没想过会听到这种话。
裴兰清踏上台阶的步伐稍顿,然后很快恢复自然,“我知道了,谢谢。”
吴妈笑着,连连应了几声。
楼梯转口的窗户微开,风拂进来,吹得叮儿郎当响的,是阁楼处的风铃,渐入人心。
林千愿就抱臂站在这转口处,不知往下看了多久。
吴妈下意识称呼,“小小姐。”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应声仰头。
站在比他们高二层台阶上的人本就不矮,很瘦,很白,穿着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长至脚踝。可能是阴天光线不好的缘故,衬得她身上黑白色差极大,看起来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再往上看,头发又长又直,置于中间的,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长且尾弯,眼上细眉平添几许秀气,只眸中颜色未入半分温柔。像此时静了一瞬的风,除了混着将要下雨的湿气,还带着丝丝凉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
吴妈先行退下了,林千愿始终低垂着眼眸,视线未移地俯视着站在台阶之下的人。
秋风驻留在此处。
裴兰清嘴唇微动,似想到了什么,转瞬准备先打开背上的书包。
只他的手刚拉开书包拉链,站在他上面的人转身去往阁楼。
裴兰清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拉好书包,步伐稍快地跟在她身后。
林千愿没有关门,自顾自地坐回原先画画的地方,拿起笔和调色盘,继续作画。
裴兰清在门口等了几秒,先是望了望她,然后才望向四周。
阁楼的空间很大,木质风格,书柜是卧着的,绕了整个空间的四分之一,铺在地上的羊毛毯子沿着书柜边往外蔓延,停在房间中心。另一侧是书桌,剩下的,是摆着画架的地方。
林千愿就坐在画架前。
裴兰清没有关门,除了地毯上的矮沙发,他别无选择,只能坐在她身侧那把唯一的椅子上。
林千愿没有看他,只顾着手头上的画作。
整个阁楼都静悄悄的,再能听见动静,是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林千愿听不见,她是通过光线明暗察觉到异样的,手上的笔拿起又放下,她歪了歪头,不太满意,于是又转身找出画刀。
不知这风是从哪灌进来,潮湿得招人厌。
原本指向画布的画刀忽然指向裴兰清,他今天穿的白衣服,与刀尖上的白色颜料一致。裴兰清晃了下眼,抬目看见林千愿只是蹙了蹙眉,示意他看向门的方向。
“是……是要关门吗?”裴兰清不确定地问。
细听,声音像是发抖。
可惜林千愿没法听出,她就是蹙眉。
裴兰清的身子默默后撤,撤离到安全区域,起身合上门。门合紧的那声响起,裴兰清有所犹豫,重新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向后拉,没关紧,留有一道缝隙。
他于她而言,是异性。
裴兰清抱着书包小跑回来,莫名的,他松了口气。
林千愿低了低头,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她终于舍得离开这幅画前,向他摊开手。
裴兰清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猜到她想要什么的,他从书包里拿出刚才就准备使用的纸和笔。
林千愿借他的东西书写:【你好,我是林千愿。】
应该是旁边画布上呈现的画面实在富有视觉冲击力,人捕狮,血腥暴力,导致白纸上的这句介绍也陡生几分明艳。
裴兰清微微颔首,回应:【你好,裴兰清。】
林千愿看着他写完,一句话点评,不错。
字如其名,名如其人。
白卫衣,黑长裤,简单干净,长了双丹凤眼,眼皮窄双,高鼻梁,薄唇,弧度微微上扬,标准的三庭五眼。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他皮相也美。
林千愿点点头,转而将书桌上的书一股脑全推给他,示意他开始吧。
裴兰清接过书,按照她摆放的顺序依次辅导,他翻开第一本,下意识开口:“你学到……”话语停住,他抬眸朝她望。
林千愿眨了眨眼。
裴兰清笑了下,微微摇头,心里说了句没事,右手摸到笔,用笔尖指着书上那处。
林千愿还在看他的脸。
像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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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她的不专心,裴兰清飞快地扫她一眼,林千愿丝毫不心虚,但还是把注意力移到书上,配合他。
林家不缺钱,辅导的科目是全科,课时很长,每周周六周日两个下午,最重要的是,课时费也给得很大方。
实话说,在今天辅导之前,裴兰清以为需要辅导的学生基础很差。但事实并非如此,林千愿的悟性很高,除了数学有点吃力,其他的她应该是早就搭好知识框架,以至于他教得很轻松。
裴兰清尝试给她留下点课余作业。
林千愿不关注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关注他在勾勾画画些什么,她百无聊赖地折叠起他俩沟通用的A4纸,接着又展开。
纸边缘擦过她的虎口,险些划破肌肤,林千愿看着那处,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戳了戳裴兰清。见他看过来,她把自己的给他看,然后指了指他的,用手在桌子上划出一个问号。
裴兰清看明白了,低头看一眼,虎口处的抓痕刚刚结痂,他轻轻一笑,用手上的铅笔解释:【一不小心被猫抓到了,】他想了想,添了一句:【大概是我冒犯到它了。】
林千愿似懂非懂地问道:【你养猫?】
【不是,是学校里的流浪猫。】
她侧着头,诚心问:【它抓伤你,你不生气吗?】
裴兰清倒是没想过她会说这句话,好笑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千愿用笔敲着下巴,在琢磨。
裴兰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有再用笔,而用手机打字,【不生气。】
林千愿像是不信。
裴兰清那双丹凤眼微微弯起,诚实道:【现在想想可能有点,因为这个,我等会儿还要去打第三针疫苗。】
【就这样?】
裴兰清这下是真笑出来了,【当然。】
等她看完这句,他继续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见。】
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林千愿略显不悦,拉住他书包一角,很快松手,她用手机打字:【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她说得坦然,【之前联系你的,是我爸的助理。】
林千愿毫无隐瞒,【我和他们不熟。】
裴兰清无意细究她话里的具体意思,他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点头,意思便是好。
林千愿笑了。
这还是自他进阁楼后第一次见她面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快速垂下头。
被多看的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耸了耸肩,拨了电话回去,确认加好联系方式,她先问:【我可以随时联系你吗?】
大概是与辅导有关吧,裴兰清回了【嗯。】
林千愿目的达到了,她不再挽留,挥挥手向他告别。
做这个动作时,她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稍弯,整个人身上有种笑意盈盈的明媚。
是发生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裴兰清内心感觉古怪,不知怎么的,他摸了摸自己虎口处的伤痕,转过身,视线完整地窥见了画布上的那幅画——人在捕杀狮子。
裴兰清别开眼,兀自离开。
林千愿挥手的动作持续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她低下头,盯着屏幕里的头像出神。
他头像也是只猫,最普遍的狸花猫。
就这么喜欢吗?
林千愿不解但尊重。
窗外的雨停了,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忽然转头朝着这个方向在望,林千愿和他对视,不躲不避。
她曾见过他的,在他提及的冒犯猫时。
2. 第 2 章
林千愿清楚他并不能看见她,所以她一点也不收敛脸上的兴趣与笑意。
多有意思。
能碰见一个她这么感兴趣的人。
长相、气质、性格,她都对他很感兴趣。
一直等裴兰清走出大门后,林千愿才收回视线,起身下楼。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天将黑未黑,大厅没有暖气,早晚温差大,吴妈递过去一条披肩,叮嘱以防受凉。
这栋小楼只有吴妈一个佣人,一直以来都是。
林千愿便是吴妈看着长大的,即使听不见声音,但从吴妈的表情来看,她也能判断出她想说什么,所以她乖乖地将披肩披在身上。
吴妈做好了晚饭。
同往常一样,林千愿又是没动几口筷子就不想吃了,她挑食且有轻微的进食障碍。在她身上,这是被压抑出来的心理疾病。
吴妈看不得她这样,坐在桌子另一边,给她布菜,夹完,吴妈放下筷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笔,【小小姐,你就再尝试多吃一点吧。】
【我这几天总觉得,你比之前还要瘦。】
自林千愿耳朵听不见后,吴妈就随身带着能与她沟通的工具。
林千愿抬头看向对面,恍惚间,她好像是看见了她的母亲,宋文慈女士。
她又穿着那件天青色的旗袍,天气稍稍冷时,便会再多披一件白色羊绒披肩,温婉可人。
在那个男人面前,她端的是吴侬软语,在她对面,她只面无表情道:“你想吃吗?”
林千愿不敢点头,只是直愣愣地回视她。
为了穿旗袍好看,宋文慈对自己饮食控制得很严格,她自己不能吃的,别人也要跟着她一起,尤其是林千愿。
但小朋友终究是小朋友,眼里的渴望总是不自觉地会流露出来,于是轻易惹怒了情绪不稳定的大人。
宋文慈当场就将桌上的瓷盘摔到地上,砰的一声,一地狼藉。
她跨过碎片,抓过只敢眼睫颤动的女孩,“你再敢用那种眼神盯着我试试?”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啊?”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小姐,小姐,”吴妈急急忙忙地从后院跑过来,想把林千愿往自己身后藏,她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仍会惹得宋文慈发火,她赶忙道:“林先生今晚会过来。”
她将林千愿的胳膊从宋文慈手里抽回,挡在林千愿面前,低着头,不住重复,“林先生今晚会过来的。”
林先生。
听见这三个字,宋文慈又恢复原先的模样,她吩咐吴妈将这里迅速打扫干净,至于林千愿,没她准许,今晚不准出阁楼半步。
吴妈应了一声。
等宋文慈去了二楼后,吴妈才敢抬起头,她迅速转过身,蹲下,摸摸眼前人的小脸,“没事吧?”
林千愿迟缓地摇摇头。
她没什么反应,倒是吴妈,忍不住落了泪,“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孩子呢。”
吴妈没有生育能力,因为这个,她一直没有结婚,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实在想不通,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今天也是凑巧,若是往常,没有林先生这件事,她又只能等到林千愿被教训完才能进来,否则的话,林千愿只会被教训得更惨。
吴妈心里想着,得先去找点药膏给她胳膊涂药,宋文慈有做美甲的习惯,抓胳膊时,自然划破了肌肤,几道红痕印在雪白的皮肤上,叫人不注意都难。
然后她还要再给她拿点吃的,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娃娃,身体哪禁得住这么糟蹋。
想着想着,有只温热的小手就搭在她的眼旁,林千愿低着头,笨拙地替她擦去眼泪,她小声讲:“阿姨,不要哭,我没关系。”
宋文慈不敢令别人称呼自己夫人,因为她害怕林先生会不开心。
于是她让吴妈称呼自己为小姐,林千愿就是小小姐。
她是她的所有物。
毕竟如她所言,没有她宋文慈,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林千愿?
所以宋文慈要是痛苦了,林千愿就必须得跟着一起痛苦。
林千愿将身上的披肩整理好放在一侧,低着眼睫,再抬起头时,她冲着吴妈摇摇头,带着抱歉的笑意,【阿姨,我真的吃不下。】
吴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只是叹气。
在她抬手准备收拾时,林千愿又忽然让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让继续。
吴妈见她忙着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心想可能是在和梁家那位小少爷聊天。打小小姐出事以来,他是除林家人之外,唯一愿意进小楼探望的人。
林千愿在聊天框里输入又删除,输入又删除,纠结半天,她晃到了厨房。
吴妈正在洗碗,用胳膊肘轻轻推她,示意她不要站在这里,以免弄脏衣服。
林千愿笑笑,婉拒,心事重重地继续站在这里。
她给吴妈打字,【阿姨,它喂过了吗?】
吴妈手上沾了水,只是点头,嘴不自觉张开:“现在没以前那么怕生了,像是养熟了,也和我亲近了。我递给它什么,它就愿意吃什么。”
说完,吴妈才意识到林千愿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幸身旁人刚才也在忙着低头继续打字,没看见她嘴唇在动,于是吴妈笑了笑,不再过多解释了。
林千愿又把手上的手机伸到她眼前,【阿姨,我吃的这么少,会不会很浪费?】
吴妈想着自己该怎么回。
又见,林千愿添了几个字在后面,【我可以找人在我家吃饭吗?】
吴妈可不管她找谁呢,只要她肯多吃饭,做什么都行。于是吴妈洗干净手,借由身前的围裙又擦干净,拿出纸笔回应:【当然可以。】
林千愿看见她这句回复,眼睛一瞬亮起又暗下,吴妈知道这暗下的原因是什么,她替她思考着,这要找谁呢。
脑海里倏忽想到了,吴妈用笔写:【今天那位老师可以吗?】
林千愿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着疑惑,就一下,她又低下头。
大概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人家了。
吴妈笑了笑,轻拍她的胳膊,【这老师人挺好的,阿姨明天试着留他看看。】
【好吗?】
林千愿犹豫着,然后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吴妈心里莫名觉得能成,可要她细说,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林千愿回到阁楼。
这栋小楼位于郊区,离市区远,今天并不是什么喜庆日子,但她却看见窗外有烟花。
林千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仍然是一点都听不见。去年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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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车祸,宋文慈丧生,而她侥幸捡回一条命。
林千愿忽然想笑,宋文慈会后悔吗?
她死了,她却没死。
林千愿忍不住笑出声音。
如果宋文慈死不瞑目,现在正以灵魂的状态飘荡于这世间哪里该多好。
她好想看看,这个灵魂现在是狰狞成什么样子。
林千愿趴在书桌前,试着平复一下心情。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有一条信息进来,来自休学前的班群。
她休学快一年,原来的同届学生今年高三,快十一月了,离艺术考试很近,大家开始商讨着以后要报哪所学校。
林千愿本就设置群消息免打扰,这次的信息是因为班长在里面“@全体成员”,所以才会引起振动。
她点进去,随便浏览两页,然后切换页面,直接点击退群。
无聊且无用。
她这个人活着没什么目标,得过且过,但如果她一旦有了目标,就要一根筋地往里钻,不达目的不罢休。
林千愿打开自己收藏的文件,内容是有关于裴兰清的,过往经历干净得和他穿的那件白卫衣一样,真让人挺满意的。
她往上划,页面停留在“现就读于帝都大学法学系”。
林千愿也想考帝都大学了,离他近,离这里近,带他回家方便。
手指又不由自主地点进他主页,这人什么都不发。林千愿搁下手机,又拿起,又放下,随意翻了翻裴兰清给她留下的课余作业,工作量不大,挑挑拣拣半天,才找到一道算是值得询问的题目。
拍题,发送。
几乎没有几分钟,对面就回了信息过来。
是验算在草稿纸的讲解过程。
林千愿这会儿不急着学习了,问:【你在哪儿?】
虽然莫名,但裴兰清没有撒谎的习惯,诚实答:【学校图书馆。】
林千愿不大想得通,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怎么不是和梁司禹一样,忙着打游戏或者泡吧?不过就一瞬间,她便想通了,裴兰清怎么能和别人一样啊?他多独特。
他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的作业很多?】
裴兰清看着她回过来这一句,下意识认为她是在暗示自己给她留的作业太多了。
因为她和他一样,现在仍在学习。
裴兰清有些懊恼,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减少对她的量的要求。
裴兰清开始打字:【不多,是在研究案例。】想了想,他补充:【历史的主观题今天可以暂时不写。】
【为什么?】对面秒回。
林千愿是想找他聊天,又不是打算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她在聊天框内继续输入,【我今天可以把作业完成的。】
若是面对面,裴兰清或许还会轻轻哦了一声,但是隔着屏幕,他不太懂下面怎么接。
想说明他并没有看低她,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就发了个好。发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她再发信息。
算了,明天当面看看情况。
裴兰清继续他的案例分析,只脑子里没有法条的时候,心里总是漫有无言的愧疚。
但实际情况是,他不太懂怎么接,林千愿就更不会懂这句话要接,梁司禹说她是聊天终结者,她从来都嗤之以鼻。
她不是。
3. 第 3 章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周日,裴兰清还没到这里,林千愿就早早候在门口。
吴妈以为小小姐生怕这位老师会拒绝留下吃饭的请求,想给老师一个更好的印象,所以她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劝说一番。
她不打算妨碍他们,径直去了后院,盘算着辅导差不多结束时再过来。
林千愿独自坐在吐着泉水的石狮旁,她在发呆,发完呆后,她开始没事找事。
一会儿摸摸狮身,一会儿又敲敲狮头。
她今天穿的是学院风套装,衬衫马甲和半身裙,少女气质更加显露无疑。
这些是林夫人领她去买的,她穿不惯旗袍,林夫人也看不惯她穿旗袍,不然总叫人光看着她,就看出宋文慈的影子来。
一旁的桂花被昨日的秋风吹落得满地金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样的景色衬得这栋古色古香的小楼更有韵致。
宋文慈真是把投其所好做到极致。
挺美的,如果一旁不是配上林千愿一边勾着嘴角,一边用手使劲敲击狮头的话。
可惜啊,这么不敬的动作,现在也没人能罚她了。
裴兰清穿的还是昨日的那身,他屈指轻轻叩门,礼节性地等候。
林千愿的目光跨过别墅周围只有腰身般高的栏杆,定定地望着门外的人,而后她起身,给他开门。
不似昨日,她今天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告诉他,她心情很好。
裴兰清没有看见吴妈,不多问,自顾自地走在她身旁,跟着她一起上楼。
等到了阁楼,裴兰清坐下,书桌上摆满了他昨日勾画出的作业习题,一道一道的,写完且订正完,态度很是认真。
林千愿是裴兰清辅导的第一个学生,他不清楚旁人做家教时是否也这么省事,他只是隐隐不安。
因为这钱来得太快太轻松了。
叫他有些战战兢兢。
他抬起头看向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的人,林千愿见他望过来,眼睛亮了一下,仍旧支着下巴看他。
这眼神,令裴兰清不合时宜地想起校园里的流浪猫在等候他撕开猫条时,也是这样。
他清了清嗓子,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完成得很好。】
林千愿不禁轻哼出声。
瞧着她颇具得意的小动作,裴兰清不觉笑着摇摇头,还是小朋友啊。
昨天回去以后,裴兰清再备课时是根据林千愿学习能力进行备课。
他力所能及的提前写好注释,这样既方便林千愿阅读也方便节约时间。
林千愿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心里微动,用余光望向裴兰清,裴兰清正在低头写字。
今天阳光真是灿烂,勾勒出他长长的眼睫,他安安静静的,薄唇微抿,淡然静好的气质勾人得心痒,连带着手也痒了。
林千愿不自在地抬手撩了撩头发,别开眼,克制住自己想给身边人画张速写的小心思。
裴兰清将写好的白纸递给她,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只觉着刚刚持续高涨的情绪是他的幻觉。
林千愿学习时比较专注,他能看出来,她是那种一心一意的人。遇到不会的题,咬指甲是她情绪释放的信号。
这个动作是不由自主的,一旦被她自己察觉到,她便会立即放下手,嘴里嘟囔几句,像是在自责。
裴兰清觉得这还挺新奇的。
不过他今天来,心里还挂念着一件事,等到辅导结束,再次布置作业时,他才动笔写:【我昨天】
裴兰清的动作停住了,思索了一秒,他自认为没什么纠结的必要,还是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好,于是他将上面三个字划掉,重新写:【我没以为你会完不成,你很厉害。】
他还没来得及将纸伸过去,林千愿头已经靠过来了,完全是无意识的,单纯对这句话存有疑问。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几分钟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心里念着他人果然很有礼貌,手上写的却是尽叫人愧疚的字眼。
【但,】
林千愿适时的停顿,适时的垂眉低落,【是我昨天误会你了。】
她接着以退为进,【对不起。】
裴兰清面上顿时生出几分无措,无措之外的,还有歉意。
他当真令她误会了一个晚上。
林千愿把握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抬眼望向他,唇稍稍抿着,又低下头,体贴说:【没事。】
说完,她站起来,像是要送客的姿态。
她耳朵听不见,要是眼睛也不愿配合别人,那这会使想与她说话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兰清为人处世很是大方,性格好,情绪稳定,自小以来就没和什么人红过脸。
他也不喜欢和别人吵架,他认为吵架是一种最无效的解决问题方式,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沟通的?哪怕是一开始没有,吵完不仍然要沟通吗?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闹的彼此那么难堪。
虽然眼前这种情形还算不上吵架那种程度,但他也不想因此而产生不愉快。
另外,他还不想失去这个兼职。
他的养父裴德均说自己挣的钱够供他上学。送他开学时,他就和他说,在学校就要一心学习,不要为钱的事情而发愁,这不是小孩子该考虑的东西。
当时他还笑着道:“爸,我都成年了。”
“成年了又怎么样?”裴德均瞪着他,气势不减当年,“你爸我一天没死,你就一天还是小孩。”
裴兰清听完哭笑不得,又急忙呸呸呸,“爸您一定长命百岁!”
裴德均摆摆手,让他别送了,他转身离开时,再劝道:“我刚才说那话你听见没?有需要就给我打个电话,别操心这操心那的,一天天,活得跟个老头似的。”
他嘀咕几句,“我就让你平常和村西头老李少往来吧,说了也不听,越长越老。”
人越长不就是会越老吗?但裴兰清嘴上不敢反驳,所以他重重点头,“知道了。”
可钱这个东西吧,没有人会嫌弃说越多越不好的。他可以接受因为自身能力不足而被辞退,但不能接受这种。
裴兰清想得很多,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后,进入视线的,是站在一楼像等候他已久的吴妈。
吴妈笑着看着他。
裴兰清脚步放慢,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思考该怎么不失教养地绕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吴妈就是奔着和他说话来的,于是在他到了一楼,吴妈开口:“老师您平常晚上忙吗?”
裴兰清摸不清这句是来自谁的质问,老实回:“还好。”
吴妈笑了,“您不介意的话,晚上就留在这里吃吧。”
看着裴兰清一脸迷茫的表情,吴妈离他稍稍近些,解释:“我家小小姐不爱吃饭,想着您是老师,麻烦您在饭桌上多劝说几句。当然您也可以动筷,不然每天浪费那么多粮食啊,我当真心疼。”
要是只有前半句,裴兰清说不定还要犹豫一下,抛开辅导,他对她能起什么作用?但加上后半句的浪费,吴妈看着他的神情,以及即将可能不保的饭碗,裴兰清试探性地朝楼上望,问:“这可以?”
至今为止,他没在这小楼里看见除他外的第三个人,在这儿有话语权的,明显不会是眼前这个阿姨。
“当然,”听出他是要松口了,吴妈高高兴兴地绕去厨房准备晚饭,“我家小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裴兰清象征性地点点头。
开心?希望吧。
吴妈叫他随便坐,他没有窥探别人家隐私的爱好,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本书在看。
是一本法学著作。
裴兰清从小时候起就想读法,裴德均第一次听他说时,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想用法律名正言顺地说话。
他就解释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裴德均听懂没有,但他也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挺好的。”
裴兰清继续帮他摘菜。
那会儿是夏天,塑料大棚里极其闷热,裴德均自己的后背全是汗,浸湿了衣服,他或许才意识到,所以赶裴兰清去屋里学习。
裴兰清不肯,裴德均就说:“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不是想学法,去读书去。”
“又不急这一时,”裴兰清闷头理菜,“我学得过来。”
“嘿,小屁孩一个,”裴德均一把菜拍他草帽上,不合尺寸的大人草帽从他头上滑落,“我现在还叫不动你了?滚滚滚,别在这儿碍我事。”他腿有点跛,叫他端把椅子过来给他坐就可以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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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清走出大棚,看见停在一边崭新的三轮车,“爸,你新买了一辆吗?”
“废话,不然我上哪偷的来?”
除了对待学习,裴德均平时很抠,上辆三轮要不是被执法城管给砸了,裴兰清不知道自己得哪年才能看见新的。
那次是他和裴德均一起去卖的菜,城管来得突然,扬言着说拖车拖车,裴德均当时不在,裴兰清就一个人护在车前。那时的他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小小的,护食的样子逗得几个男人哈哈大笑,笑完,他们还打着商量的语气让他从车上下来,他们要把这辆车拖走。
裴兰清不下。
几人就合伙把他拽下来,他用手拽着他们衣角,试图将他们从车旁拽开。
也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惹恼了这些人,转瞬间,车上的菜筐子被人推翻在地,破旧无比的三轮车开始摇晃,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裴德均回来的时候,被这场面吓得直跑过去,一把拎起裴兰清放在自己身后,“对不住对不住,小孩不懂事,我没教好,烦请各位同志原谅啊原谅。”
裴兰清平常就是个乖小孩,这次听见裴德均的话,他愤懑地“切”了一声。
裴德均回头瞪了他一眼,把刚买来的钢笔和课外书塞他手上,让他一边呆着去。
裴兰清还是很怕裴德均发火的,即使心里再不满,他也不敢忤逆他。
不过他也有他的对抗方式,就是不说话。沉默了一路到家,裴兰清蹬蹬又准备跑出门,裴德均问他上哪儿去,他停下,不想回又不能不回:“李叔那里。”
裴德均说去吧去吧。
车子被砸烂了,作为赔礼,他那还完好的菜好声好气地送给了那些人,今天一毛钱没赚,还赔了不少,裴德均笑骂:“败家玩意儿。”
败家又能怎么办啊,饭还得继续给人做,裴德均合上账本,老实给人做饭去。
烟囱排气走得慢,厨房正烟气缭绕的时候,小小的人跑进来,“爸,我们可以让他们赔。”
裴德均今晚做的菜有点辣,辣椒的味道呛鼻,他转过头咳嗽几声,盖上锅,带着人出来,“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我说,”裴兰清朝他一步走,仰起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们可以让他们赔车啊。我让李叔给我查了,法律说了,城管可以收东西,但要妥善保管,不能毁坏。”
“您知道什么叫妥善保管吗?”
“就是对待一样东西……”
“去去去,”裴德均一下打断他,“赔什么赔,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啥呢,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就是可以!”
裴兰清站在原地,放大声音,执拗道:“这是法律规定的,我们去城里那条路的墙上还写了,要学会用法律保护自己,法律是武器!您知道什么是法律吗,法律是社会的规则,每个人都得遵守的!”
他小脸满是认真,引的裴德均回头看了他两眼,不过就两眼,两眼过后,他嗤笑:“你懂社会?进入社会了吗你。”
“……”裴兰清觉得他油盐不进,他不和他说了,他要用绝食来继续抗议。
吵归吵,倒也不能真饿着孩子,裴德均拿筷子敲他脑门,“社会人你不吃饭了?”
裴兰清哼地一声转头,不搭理。
裴德均笑了,“挺有骨气啊。”
又是哼的一声。
裴德均服了他了,“好好好,这次的事已经解决了,如果再有下次,让你说理去,行不?”
“真的?”裴兰清接过筷子。
裴德均给他夹肉,“真的,但你要有本事让别人也听你扯。”
“不是扯,”裴兰清又急了,“这是法律法律。”
“好好好,”裴德均拿他一点办法没有,顺着他说:“法律法律。”
“好看吗?”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逐个字逐个字地点出书上的字,问他。
裴兰清没抬头,跟着她手指在看,借由她这个方式回答:“好看。”
林千愿饶有兴致地点头,看来是挺好看的,看得这么入迷,连她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他都没发现。
“什么书?”她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裴兰清给她看书面:《为权利而斗争》
4. 第 4 章
林千愿状似啊了一下,没出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吴妈在上菜,裴兰清将书放回书包里,给吴妈搭把手。
他以为林千愿会和他一样,但他想错了,林千愿只是坐在餐桌旁等待,裴兰清放下盘子,有点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林千愿一脸不解的和他对视。
也是,这里不讲年龄辈分,讲的尊卑。
裴兰清转过身,继续搭手去了,吴妈也没想到他会来帮忙端菜,她试图拦住他,“别,您是老师,我是这家的佣人,这是我分内的事。”
“您不用和我客气,”裴兰清大方笑道:“我以前在家习惯了,我爸就老说我这人闲不住。”
“哦哦哦,”吴妈一脸恍然,随之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着欣赏赞叹,“那你是个勤快小伙子啊,这可少见,不错不错。”
裴兰清笑了笑,不做任何回复。
早就坐在餐桌前的人故作不经意往这儿看,她听不见,就看见他在笑。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林千愿无意识拿起筷子,用筷头一寸一寸划过面前的餐盘。
陶瓷与陶瓷的较量会发出令人破防的声音。
吴妈说自己不上桌吃饭,她得去后院,等他们吃完再过来,所以今天坐在她对面的是裴兰清。
林千愿垂着头,冷着脸,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裴兰清也是个能忍的性子,不敢吭声也不懂能不能吭声。
终于,三分钟后,他受不了了。
“你……”是哦,她又听不见。裴兰清抬手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意中看见什么,他站起身。
对面的林千愿还没放过自己的筷子和盘子,像是玩出瘾来了。出乎意料的,视线里突然冒出一碗黑米粥。
她顺着丝丝雾气向上看。
裴兰清眉梢微扬,将碗朝她又递了递,暗示她,“尝尝。”
林千愿低下头,没接,几秒后,她放下筷子,用手机打字,【我要加糖。】
“什么?”裴兰清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什么很难懂的句子吗?林千愿按住不耐,重复:【白糖。】
“哦,好。”裴兰清及时看懂她脸上的表情,不再多问,去流理台那里给她找糖。
用勺子把糖倒进粥里后,他才反应过来,这算什么?他这是在干活吗?裴兰清低头看了看粥,又小心翼翼地撇了眼餐桌旁的人。
算了,照这个情况,她也算是他的雇主吧,多干一样少干一样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这脾气……裴兰清心里叹气,倒也不是坏,就是有点阴晴不定。
有钱人都这样吗?
他不知道。
裴兰清把粥放好在她面前,等她拿好勺子准备用饭时,他才重新拿起筷子。
现在总算能好好吃饭了。
对面人饭量确实不大,他有时听说女孩子为了控制体重需要少吃,不过天天就吃这么点,能健康吗?更何况她这么瘦。
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很好控制好奇欲的,但今天不清楚是不是离她私下生活太近了,叫他总忍不住关注她。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人,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单独在一个空间里。
这真的能吃饱吗?
林千愿知晓对面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只是她不能抬头,抬头和他对视的话,他定会躲避。
在无聊用勺子在粥里不知道转完第几圈后,林千愿开始用勺子将粥往嘴里送。
这样应该显得她没有很失餐桌礼仪。
她用右手拿起筷子,第一次夹了小菜放进粥里,吃完一口,又去夹虾仁,陶瓷的筷子和剥完皮的虾十分不适配,她轻嘶一声,不爽地停下手,接着就一动不动地盯着虾仁看。
光睁大眼睛瞪着就能把虾仁瞪进碗里了?
裴兰清不太懂,但莫名想笑。
他压住嘴角的笑容,拿起一旁干净的勺子,替她的眼睛完成了这个动作。
林千愿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大表情,裴兰清也不在意,他不觉得她会说谢谢。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这个人不仅不会感谢,而且还会得寸进尺。吃完嘴里的,伸勺,十分自然地使唤他继续。
这回想瞪人的是裴兰清了。
可仔细一想,他和她计较什么?
裴兰清严重怀疑她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舒坦才这样做的,不是吃饱了吗?怎么又吃了半盘虾。
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所以他暗暗同自己讲,定是想多了。
第一次,林千愿知道吃到饱是什么滋味,吃饱使她有道德感,她想说句谢谢,只还没来得及碰到手机,对面人放在桌上手机先持续振动了。
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裴兰清起身走到一边,按了接通。
通话的人是系里同学,让他去群里投票。她在电话里解释,自己在群里艾特他好几遍都没回信息,这才擅自打了电话过来。
裴兰清说了句抱歉,电话里的人笑了笑,“没事,”接着又问:“你现在在图书馆吗?”
他室友说他昨天和今天下午都不在宿舍。
“没,”裴兰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无意撞进林千愿的目光,他浅笑着收回视线,低头回答说:“在外面吃饭。”
“朋友?”
“不算吧,”裴兰清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不熟的人透露太多,“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好。”
裴兰清挂断电话,他切换页面,点进群聊。学期初他加入了一个志愿者社团,下周四社团举办一个关爱自闭症儿童的志愿活动,群里在讨论买些什么零食带去康复中心比较好。
裴兰清选了一种投票,随即锁屏手机,放进口袋。他将要转过身,却哪知原先坐着的人此刻站立他身旁,一点声音都没有,给裴兰清吓了一大跳。
林千愿毫无表情,眼睛里看不出装的什么情绪。
落地窗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低的那个抬起头,举起手机,【是谁?】
裴兰清望着她的眼睛,直觉告诉他,他们这样有些越界了。同时直觉也告诉他,他要是不回答,她也许不会善罢甘休。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解不出来的题总喜欢死磕。
【同学。】
【女的吗?】
【嗯。】
林千愿不问了,裴兰清用自己手机打字,【我回去了,下周再见。】
确认她阅读完,他绕过她去拿自己的书包。
林千愿看了下时间,皱了下眉,走到他身前,【这个时间点怎么回?】
【我可以,】她想说她可以叫司机送他,司机平常不在这儿,但她手机里有号码。
不过林千愿犹豫了。
因为刚刚的女同学。
就在她犹豫的几秒里,裴兰清答道:【地铁。】
他从这儿走一段路就能到达地铁口,中途再转乘其他号线,他们学校有直达的地铁,全程大约一小时。
林千愿关了手机。
吴妈抱着妹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站在这里。
吴妈将妹妹放在地上,用笔在纸上写:【小小姐,您怎么了?】
“嗯?”林千愿回过神,朝她摇了摇手,告诉她自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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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方才过来时瞧见桌上的菜少了不少,心里满满的欣慰,好歹有点有人生活在这里的味道了。
站着的林千愿感受到自己的裙角仿佛被拉住,她低头,蹲下身子,和这个罪魁祸首打了个正着。
是养熟了,眼睛里都没什么防备心了。
“哎,”吴妈赶紧把妹妹抱过来,她这一高兴都忘了,小小姐碰不得猫。
她还记得,当初小小姐为了把它带回来,身上遍布了红疹子。本就挺可怕的,因为痒,林千愿还忍不住挠了。吴妈一看这症状,不就是过敏吗?后来光输液就输了好多天。
林千愿本人的反应倒没有吴妈这么大。
她无所谓。
她不惜命。
林千愿从手机里找到一个联系方式,边发信息边回阁楼。
该是小时候罚站多了,她不爱回二楼房间,有事没事都喜欢一个人待在阁楼里。
梁司禹这会儿正在酒吧,灯光四射的,他起身穿过边上狐朋狗友,略过一众疑问,走到卫生间附近才看清信息。
他这个人懒得打字,准备直接拨个电话回去,“靠,她耳朵又听不见。”还只能打字沟通。
梁司禹:【你终于又又又想起我了!】
是的,林千愿联系的正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同时也是发小,帝都另一位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少爷,梁司禹。
林千愿忽视他这句牢骚,直接问出自己要问的:【裴兰清他有女朋友吗?】
谁?梁司禹早对这号人物早没印象了。思考几秒,他手上动作飞快,噼里啪啦地打字:【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么不仗义的人吗,我好心好意去帮你查他,结果查完你就没消息了。怎么着啊?今天又是为他来的?】
【跟你讲!因为帮你!我哥还以为我这人对男生感兴趣呢!你知道我怎么硬着头皮和他掰扯半天的吗!都怪你!是你差点毁了我一世英名!!!他差点以为我是个gay!!!】
梁司禹不能打电话,就只能通过无穷无尽的感叹号来表达内心愤怒。
林千愿差点想翻白眼了。
其他的指责她都能认,但是英名?这玩意他从来就没有过吧!
毕竟还有求于人,不能这么发。
她忍。
于是梁司禹等了半天,就见对面回过来几个字:【没想到司旭哥的思想这么前卫。】
梁司禹:“……”
勿扰,他已气绝!
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林千愿过会儿自己加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梁司禹就一口嫌体正直,嘴上多嫌弃,身体就有多诚实。这问题他明明帮她查人的时候就写进资料里了,果然是在家待久待傻了,他去翻了资料,答案是没有。
不过她这么说,他心里突然升起一抹恶趣味,她退缩的样子可不多见,【怎么不想知道了?】
拜托他查人时,她眼里的兴味都要溢了出来。上次遇上她这个样子,还是他们友情开始的时候——他撞见她打人。
谁懂那会儿的他们才不到十岁,她脸上也有伤,可一步也不让,直接和比她高有半个头的男孩对打。
梁司禹就没见过这么酷的人。
当然除了他哥。
林千愿从没想过会有人因为这个而想和她做朋友,听完,她心里一阵无语,果真是个兄控。
梁司禹心底的恶趣味接着作祟,【要是他有怎么办?】
林千愿看着对话框里的两连问,面色冷淡,神情里全是漫不经心,【哦,有又怎样?】
林千愿:【反正我不在意。】
5. 第 5 章
梁司禹啧啧赞叹。
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会惊讶一番,但这是林千愿,她什么干不出来啊。
梁司禹再发信息过去,对面已无人回应。
“……”再理她,他就是狗。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于阁楼之外,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洒了满地。
林千愿坐在画架前,一刀一刀刺入画中人的身体之中,刺得快了,手上控制不住的力道使她生疏,眼眸微转,速度慢下来。冷白的刀光沿着画布纹理缓缓向下,仿若凌迟,静静听,能够听见人与狮子哀鸣的声音,震耳欲聋,而凶手在一旁漠视。
不知过了多久,林千愿忽然松了手,掌心里的美工刀随之掉落。
她没捡,而是抬手摸到一旁手机,一条未读信息——
梁司禹:【厉害了。】
林千愿手指微顿,深呼口气,【裴兰清他有女朋友吗?】
【?】梁司禹还没睡。
他不想当狗的,但林千愿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不像她。
等了好几分钟,只有他那个问号静静躺在里面,又没动静了。
梁少爷真是无语了,要不是现在时间不方便,他真想杀到她家去晃晃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进了多少水。
时间太晚,梁司禹明天还要上课,他抓了抓头发,【查过了,没有。】
不出意料,对面仍然是不回。
真的,梁司禹发誓,他再理她,他就真的是狗。
对于梁司禹的心理活动,林千愿完全未知。她只是满足地放下手机,然后再一次坐在画架前,神色愉悦地换了一张崭新的画布,重新作画。
画的依旧是那幅《猎狮》。
周一,秋日的校园重新充满活力,叽叽喳喳,听见青春的声音。
裴兰清早早到了教室,习惯性在身旁放本书占座。即将开始上课,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
张树芮把拎在手上的包子匆匆忙忙塞进嘴里,刚一跨进教室,就看见有人正站在裴兰清的身后。
裴兰清在低头看书,明显没注意到她,那人犹豫着要不要张口打扰。
这一大早的就有热闹看,张树芮吞下包子,走过去,“哎,”他拍拍裴兰清的肩膀,示意自己要进去。
趁着裴兰清站起身那会儿,他挤眉弄眼地往后瞥,脸上夹着促狭的笑容。
他们宿舍一共住了四个人。除了他和裴兰清外,还有两个是隔壁商学院的,平常不和他们一起。
这是一张能坐下四个人的长桌。
“张树芮,”裴兰清先拉住要往里去的人,之后开口:“你是想要坐在里面吗?”
后面一句显然不是对张树芮说的。
“啊?”宋珏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她看着裴兰清,指了指裴兰清身边那个位置,问道:“我方便坐在这里吗?”
裴兰清像是没看清她指的方向,只是将张树芮从里面拉出来,笑着和他道:“让女孩子坐里面吧。”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张树芮的脸上,没再往其他方向看过一眼。
宋珏低了低头,抱着书往长桌最里面走去。
“我去,”张树芮龇牙咧嘴的,“你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揉着胳膊,无声抱怨:“人家是想坐最里面吗?”
“人家是想坐在我身边吗?”
他斜了裴兰清一眼,捂嘴鬼鬼祟祟八卦,“你当真没感受到人对你抱的什么心思?”
裴兰清昨晚一回宿舍他就汇报了,宋珏向他打听他周末去向,估计是想在图书馆偶遇。张树芮也不确定裴兰清外出家教这事能不能说,于是他一口咬定他也不知道。
裴兰清翻开书,面色不改,“没感受到。”
张树芮才不信,装吧就。
其实他觉得宋珏长挺漂亮的,人长得高高瘦瘦,腿老长。刚入学竞选班委那天,干净利落地站在讲台前介绍自己。自那天以后,不夸张,感觉整个学院的人都认识这位大美女。没过多久,宋珏又因在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支流行舞而一夜成名,直接被人挂在校园墙上捞,这下也算得上是全校名人了。
张树芮频频叹息,这美女怎么就是个死心眼了呢,他惋惜摇头。
“张树芮。”
讲台前的老师忽然点他名,她笑得慈爱,“你来说说,ppt上的这个案例中,甲乙二人是否构成共同犯罪?为什么?”
“我……”
张树芮站起来,暗自咬牙。
他恨裴兰清。
头脑风暴艰难结束,老师挥挥手,叫他坐下。张树芮拿起笔,用尽浑身力气去记笔记,戳得圆珠笔是噼啪作响。
裴兰清望向他,有些莫名,随即转回头,接着听课。
不怪裴兰清袖手旁观,实在是这人平时在宿舍就神神叨叨的,读个卷宗纯是脑补加戏。
另一位室友精准点评:情感太多,收不住,就爱往外泛滥。
对此,他们还给他一个建议:“树芮啊,你法学看样是不能读了,脱离事实想象是大忌。”
张树芮:“那我该读什么?”
来自商学院的室友挑眉暗示。
张树芮以一个白眼来婉拒,他不想从一个坑里跳到另外一个坑里。
室友:“……”
听懂的人都要落泪。
周二,宋珏没过来,和同宿舍的女生坐在一起。张树芮对此很欣慰,对嘛,美女就该独自美丽嘛。裴兰清无视他的插科打挥,目不斜视地看书。
嗡。
桌肚书包里的手机发出一声响,裴兰清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心存疑惑,下一秒,塞了回去。
嗡。
嗡嗡。
嗡嗡嗡。
一连串的信息袭来,裴兰清扶额,只好回复:【在上课。】
对面没有再发信息。
下课后,裴兰清和张树芮往楼梯方向走,他现在才看清楚林千愿发的什么。
她问他在哪儿?
裴兰清眉头微蹙,怎么老爱问他这个问题?
裴兰清:【学校。】
林千愿秒回:【哦,方便去学校找你?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刚下课的楼梯间人头攒动,流动速度十分缓慢,裴兰清收起手机,顺着人群移动。
正在包裹油画的林千愿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突然不回信息?
林千愿将一旁的椅子拖过来,坐下,甩了个问号过去。
怎么还不回?
她好像还没说要送什么吧?看不上吗?
再等一分钟,林千愿放下手机,撕开刚包好的牛皮纸,胡乱扔到地上。
看不上就看不上,她不送了。
手机屏幕闪烁一下,是裴兰清。
【近两天不太方便。】
他这两天满课,白天抽不出时间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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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晚上,他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裴兰清正站在教学楼下,许是太阳照得他头晕的缘故,他此刻想破天也想不出她有什么要送他东西的理由。
张树芮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让他先走吧。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馅饼。
裴兰清打算拒绝,可该怎么做到体面?
他在这里组织措辞,林千愿早已进入下个环节,她在约时间:【那你哪天方便?】
裴兰清没回答这个问题,迟疑几秒,还是决定坦诚布公,【林小姐,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送东西过来吗?】
组织完,裴兰清自己默读几遍,然后删除了开头那三个字。
她比他小来着。
没几秒,林千愿回他:【不能。】
她的语言仿若融有她冷脸时的强势,贯穿屏幕。林千愿解释:【想送就送了。】
裴兰清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人。
聊天最终以他的妥协结束,他和她约的后天,他后天下午没课。
林千愿看着屏幕,眼睛里流有笑意。
他答应了,她心情就还不错,轻嗯着不知是哪首歌的调子,她点进音乐软件,打开自己平常最喜欢听的歌。
林千愿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清理干净桌面,慢条斯理地重新包裹。
阁楼门前的风铃叮当作响。
林千愿背对着门,不知道有人推门而入。
“她能听见了?”林夫人侧头询问身边的吴妈。
吴妈摇摇头,面色难言,“小小姐经常这样。”
她不爱打开电视,却经常播放歌曲。
明明听不见,却像是能听见一般,脸上都是高兴。
林夫人见怪不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说完,她一个人走进阁楼里。
林千愿动作小心地把刚包好的油画立在书柜之上,全部收拾完毕,抬手关了音乐。
正午时分的太阳光线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完完整整地圈住站在屋里的人。
投有的阴影躺在一边,身材窈窕,不用靠近,便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
林千愿没抬头,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白纸上写了些什么。
沙沙的声音吸引林夫人的靠近。
她看清她写的:【林夫人好。】
林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拿起桌上另一支笔,在这句话下面写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出身于书香世家,气质优雅,尤其写得一手好字。
林千愿遮掩住眼里情绪,扮演着她想看到的听话孩子样子,【我过得很好。】
不好又能怎样?
问的人只是随口问问,答的人若是交了真心才是可笑。
林夫人稍稍点头,另外问道:【怎么没去医院复查一下耳朵?】
林千愿的耳朵是血肿压迫而导致失聪,需要等待血肿稳定后才能够进行手术。但同时,她这个属于慢性血肿,发展缓慢。一开始是高频听力缺失,后来随着血肿体积增大,演变为全频段听力丧失,即失聪。
林千愿心里满是嘲讽,看样子林先生新找的情妇生的也是女儿啊,不然这家里的正牌夫人怎么会突然过来关心她。
林千愿自始自终都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上,她是她的女儿,她自然希望她未来能和养在林宅、养在身边的儿子争一争。
闹得大了,她就称心了。
6. 第 6 章
林千愿的长相很有优势。
只要她愿意把眼睛里的防备收起来,她看起来就是一个乖乖女,甜美乖巧。不过再怎么演也就是看着乖,实则满是刺,全是反骨。
林千愿低眉垂眼的,像是刚在外面闯完祸回家的小朋友,【对不起,我忘了。】
林夫人则是一位和蔼的慈母形象,【无碍,记得要去。】
【好,】林千愿答应下来。
吴妈知道这事后,问她准备哪天去医院?
她却只是推脱,朝她笑笑,【再说吧。】
吴妈责怪她对自己不上心,这可是关乎着健康的大事,怎能儿戏?
上心?林千愿这下更想笑了,大概除了眼前人,没人在意她了,包括她自己。
另外,这是关乎健康的大事吗?
如此更好。
林千愿其实胆小又怕疼,想死却不想自杀,所以她经常期望着自己能在某一天突然睁不开眼睛起来就好了,但她已经睁开了,没办法,只能再活一天。
医生叮嘱说她脑内血肿在稳定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影响其他神经。
或许她哪天就不能走路或者面部麻木,因此趁现在自己还能活蹦乱跳,她得做点喜欢的且有意思的事情。
周四,帝都大学。
裴兰清今天上午满课,八点上课,七点十分,他走出宿舍大门。
学生总喜欢赶在同一段时间里出宿舍,所以这个时间点还算早。
男生宿舍楼旁有一排常青树,路头第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她已经注意到自己,裴兰清简直想要装作不认识她。
这人真的是……
帝都十一月的温度说降就降,怕冷的人已经穿上了薄款羽绒服,例如裴兰清;而不怕冷的人,还在穿秋装,而且是早秋装,例如林千愿。
她今天穿的是灰紫色衬衫,外面搭配深灰色背带裙,及至小腿。衬衫衣领处的蝴蝶结垂落而下,与两侧的双麻花辫平齐,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脚下是一双黑色皮鞋,像是旧画报里民国时期的千金大小姐。
林千愿站在原地,眉眼弯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裴兰清觉得自己穿的已经够多了,但不知是什么缘故,身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有股冷风吹过。他好似认命一般地小跑过去,【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他先问道。
林千愿沉吟几秒,用他的手机打字,【你没告诉我该几点过来。】
所以你就选择一大早来了吗?
裴兰清摸不清楚她思考问题的逻辑,更诡异的是,他竟认为她说的也没错。
他还要去上课,没太多时间和她在这里周旋,注意到靠在树旁的包裹,他用手指了指,【这个是你要送的东西吗?】
“嗯,”林千愿轻轻发声,她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
眼睛是人类情绪的支点,林千愿的瞳色很浅,此刻仿若烈焰。
从方才开始,裴兰清便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他回说:【谢谢,】然后蹲下身,在想自己该怎么拿。
虽然他尚且不知她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但光从体积来看,很是贵重。他早该想到的,她送出手的,他怎么能轻易做到等价互送?
想着想着,裴兰清抬起头,无意和俯视的人对视。
仅一眼,林千愿眼底情绪便是一沉,海水扑灭了一树一树的火花,浪潮汹涌,她问他,【你不想要?】
裴兰清收拾好心里的想法,像是忍不住笑,【不是,我是在想要怎么拿上去。】
【哦,】林千愿神色缓和,【这样就好。】
裴兰清打算先把这幅画送上去再下来,临走前,他有所准备地问:【你现在回去?】
林千愿否认,【不啊。】
裴兰清多看了她几眼。若是旁人,他一定不会没有分寸的多问,但这是林千愿,他控制不住地要问:【那你下面想干什么?】
林千愿歪着脑袋露出笑容。
他这么关心她啊,那她就大大方方说喽,【约你吃饭,有时间吗?】
【早饭?】
【不,是午饭。】
裴兰清实话实说:【没有,上午满课,下午还有活动。】
林千愿佯装看不懂,【那不是有?我约的中午,】她朝他从容一笑,【就在你们学校食堂,我可以等。】
反正她又没事。
时间将近七点半,出宿舍的人越来越多,来来往往的同学都会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我……”裴兰清说不过她,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还是先抱着包裹上楼。
林千愿轻啧一声。
既然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她就只能当他默认了。
楼上302。
刚开始刷牙的张树芮听见开门声,叼着牙刷从卫生间里探头望,满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裴兰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把手上的东西立在自己书桌旁。
张树芮头顶问号走近他,“怎么回事?”
他含了一嘴泡沫,裴兰清根本没听清他说了的么,张树芮打算重复,裴兰清截住他,“暂时说不清楚,先别问了。”
“???”
张树芮更想知道了。
裴兰清绕过他准备下楼,刚走到门口,折回来,打开衣柜,拿了件卫衣外套。
这是他昨天刚从阳台上收下来的。
张树芮一脸震惊,他想问:“你冷啊?”还没来得及问呢,听见裴兰清和他说:“等会儿帮我占个座。”
“什么占座?”他惊得急忙跑去卫生间吐掉泡沫,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裴兰清知道他听清了,折好衣服收进书包里,面色自若地又提要求,“要两个,”想了想,又补充,“尽量在两边的后排,”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是,哥!这个点连中间后排都没有,我上哪给你找两边后排去?!”
“不对啊,他怎么要两个?”
“!!!”
张树芮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得了了,他要好奇死了。
行啊老裴,平常一声不吭的,这一搞就要搞波大的。
不行不行,他不能让自己一个人陷入此等痛苦之中。于是,刚到上课教室的两位室友也跟着一块痛苦了。再之后,他们宿舍的宿舍群跟着一起炸了。
而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再一次来到宿舍楼下。
果不其然,裴兰清看见林千愿还站在那棵树下,一瞧见他,她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
这回不用做太多的心理建设,裴兰清径直走过去,【你打算就站在这里一直等吗?】
他凝着眸子深深地看她一眼,继续问:【等到中午?】
林千愿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书面形式与口头形式不同,文字没有感情,看不出语气。即使他们是面对面,她听不见声音,他不正面对她,她就只能靠猜。
生气了吗?因为她打了个他措手不及?还是因为她使他引人注目了?
林千愿没心思去揣摩太多,她最擅长示弱。只要能实现目的,什么方法都是好方法。
林千愿抿了抿唇,轻轻垂下眼睑,【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她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不起,我之间没有过朋友,】她抬起目光,眸中透露出一股愧疚,【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其实裴兰清这么问她,的确是因为生气,但程度并非多么严重,生气的原因也并非出于林千愿想的那些理由,而是出于她似乎不怎么关心她自己。
她怎么能真的打算在这里等呢?
天这么冷,她又穿的这么少,而且还是站着。
不过林千愿的这句话也真真切切地切断裴兰清任何想要后退,将他与她拉出安全距离的后路。
她只是因为缺乏和朋友相处的经验,并无其他任何意思。
裴兰清以前读书时结交过一个朋友,严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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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是朋友,是对手。
她是复读生,第一年发挥失常,成绩离帝都大学临床医学的录取分数线就差一点点,她不甘心调剂,选择复读。
原来就读的学校不招复读生,因此她来到了裴兰清所在的这所学校。他们俩在一班,她年级第二,裴兰清则是年级第一。
记不清具体是哪月哪日了,她忽然和他说:“其实我挺嫉妒你的。”
说这话时,她站在教室门口,而他因为吃饭速度比别人快而提前回到教室,复习老师刚刚讲完的那道物理题。
教室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什么意思?”裴兰清抬起头。
她斜靠在门框上,无所谓地解释:“字面意思呗。”
裴兰清重新低下头,没问。
她的位置在他前面,坐下后,转头和他讲:“一开始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超不过你,还真挺烦的。现在看来你是既有天赋又肯努力,我认了,第二就第二吧。不过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嫉妒到底。”
因为是难以打败的对手,所以她刻意关注过他。
她发现他人缘很好,不知道哪来的滤镜,所有人都对他评价很高。而她曾被诊断出重度抑郁,原因是校园霸凌,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成绩大幅下滑,性格也成为所谓的讨好型人格。
她觉得这样的她不像自己,所以她后来放下很多,不在乎很多,独来独往。
说完,她向他尴尬一笑,“你就当我是在胡说。”
裴兰清没有和她一起笑,他在看着她,“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如果每一件事都要去和别人比较,那应该不会有人对自己感到满意。另外,我们通常会默认狮子是一种群居性动物,因为它们生活在非洲大草原,需要群体合作来提高捕猎效率和防御能力。但美洲狮不同,它依赖于伏击捕猎,单独行动则更有利于隐蔽接近猎物。我们不能因此而认为它这种生存方式就是错误的,合适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兰清移开视线,合上笔记本,一本正经地总结,“我也是在胡说。”
“扑哧,”她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音,“你说的不无道理。”
她不禁好奇,“你这个人就没什么缺点的吗?”
裴兰清闻言仔细思考了几秒,“不把缺点暴露给对手是动物的某种本能。”
“哈哈哈哈,”她被他这句话逗得大笑,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一脸认真的和人开玩笑。
后来裴兰清专门去了解了什么是讨好型人格,网络上解释,这是一种过分在乎别人而忽略自身感受的人格。
他隐隐感觉林千愿这样很像,所以他看向她的眼神里也流露出愧疚,【没有麻烦。】
【但我现在要去上课。】
【你】
林千愿打断他的话,【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生怕他拒绝,【送我过来的司机已经回去了。我和你提过的,我跟他们不熟。】
今天的课是有好几个班一起上,教室很大。她去,也不算突兀。之所以要加个也,是源于她的打扮和气质实在是突出。
但看着她的眼睛,裴兰清又说不出拒绝,权衡一下,可以接受。还好他提前预想这种情况,所以拜托张树芮占了两个座位。
林千愿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没有拒绝,不说答应,她就还要确认,【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
【哦,】林千愿慢慢点头。
裴兰清问她吃早饭了吗?
她摇头。
裴兰清看了眼时间,想问不吃早饭行吗?只这话在脑中过了好几遭,都没能问出口,所以他直接去给人买了。
她应该还在长身体吧,而且不吃早饭对身体也不好。
林千愿捧着他买的早饭和他一起去往教室,路上,她垂着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跑,管不住的余光偷偷瞥向身边人。
她知道了,他很容易心软。
7. 第 7 章
这样可不太好啊,林千愿心想。
手上的豆浆从掌心一路暖进心底,热腾腾的,暖和得不可思议。
她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小的时候,上学前会随便糊弄一下,宋文慈起得晚,这是她一天当中唯一能吃到肉的机会。时间长了,胃便受不了,早上看见肉就想吐。
宋文慈死了过后,再没有人多管她。
林千愿的作息极其不规律,起得早就吃,不早就不吃。她不发话,吴妈也不敢擅自打扰她。
她们之间始终覆有一层金钱关系。
再多的关心都会默不作声地被冠以资本之名,无由虚假。
至少,林千愿不全信。
她这个人,仿佛真的如宋文慈所言,没有心,是个冷血的人。
别人给她再多的好都是白费。
所以她从来看不惯她。
林千愿吸了一口豆浆,甜得发腻,非手工磨制的,她却爱不释手。
【很好喝?】裴兰清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禁问道。
林千愿抬起头,脸上少了点生人勿近的气息,看起来温和多了,“嗯。”
裴兰清心想她可能是嗜甜,也可能是第一次喝,不然怎么会满是欣喜的样子。他没再说什么,带着她从后门进的教室。
从落座到现在反复张望的人可算等到了他们出现,张树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呐!还真有大八卦,不枉他牺牲三声义父换来的三个座。
张树芮热情地朝他们挥手。
“……”裴兰清不忍直视。
这和大庭广众之下喊他的名字有什么区别。
他示意他别挥了,担心林千愿不自在,裴兰清安抚道:【他这个人天生活泼爱动,你别介意。】
林千愿特别好说话,【我不介意啊。】
她这么回,倒显得裴兰清有点局促,“哦。”
她没有感到不自在就好。
张树芮满眼放光地看着他们坐下,他可太激动了,“怎么称呼?”
裴兰清开口:“林千愿。”
张树芮不满地啧了一声,“又没问你,”他目光越过裴兰清,兴冲冲地问林千愿,“你也是大学生吗?”
“哪个大学?”
“什么专业?”
“和我们兰清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自己还肩负两个人的期待,张树芮越问越兴奋。
裴兰清想拦住他,却也不知怎么委婉开口说清林千愿的状况,生怕冒犯。
相比较他,林千愿显然落落大方得多,【不好意思啊,我耳朵听不见。】
张树芮住嘴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林千愿笑了笑,不甚在意,【方便的话,你可以把话写下来。】
“我……”张树芮挠了挠头,刚才一连串的发问顿时如鲠在喉。
及时打响的上课铃声解救了这突然寂静的气氛,裴兰清低声回答:“她还没读到大学,我们只是朋友。”
“哦哦哦,”只听见后半句话的张树芮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原来是朋友。”
下一秒,他在群里危险发言,【真的是一个女生,但老裴说是朋友。】
接着一个表情包冒出来,“你们信吗?”
室友甲:【不信,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室友乙:【女性朋友还是女朋友?】
难得啊,他们也能看见裴兰清有女性朋友。开学初大家可都一个一个交代过的,整个宿舍唯有他一人感情史空白,可谓守身如玉。
裴兰清一般不会介意别人对自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这次不同,他听不惯这些。
张树芮两眼微眯,盯着裴兰清新发在群里的信息。直觉告诉他,这回没那么简单。
林千愿放在包里的手机振动一声。
她拿出来看,是还在门口等候的司机。
为了她那句在这里等我,叔已经和门口保安聊了有两个小时的天,再不出来,叔真找不到话题闲聊了。
保安打探他,进去那是什么人啊?刷的还是校友卡。
司机闻言一顿唉声叹气,回道:“别问了,里面水可深。”
林千愿看见信息,打字回复:【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回复完,她注意到电话列表里有一条未接来电,备注为“医院”。
可能是在等早饭时打过来的,林千愿当自己没看见,关掉手机。
兴许这节课不太重要,讲台上的老师一味地照着ppt上的内容在念,坐在下面的同学大部分是各忙各的。
自出事之后,林千愿已经好久没有处在这么多人之中,这氛围使她感到陌生并且下意识想要逃避。
他们太有生命力了。
无论是偷偷趴着睡觉,还是奋力在草稿纸上书写东西。每个人都有事可做。教室这个魔术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魔术球。
彼此连接的悄悄打闹笑脸。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呼吸不过来。
就如春夏秋冬这四季里,她最讨厌春天,尤其初春。
文学作品写春,往往赋予新生、轮回意象;艺术作品中,通过神话人物反映人的欲望与觉醒。重生与希望,万物复苏,偏偏没有她。
林千愿这里离后门很近,她试图逃离。
【你冷吗?】裴兰清递过来一张纸条。
她脸色很难看。
教室空旷,坐得久了,体感温度只会比室外温度更低,而且她的裙子只及小腿,坐着只会更短。
【嗯,】林千愿如此答道。
她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裴兰清没有感知她的试探,将自己多带的外套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她,【刚洗干净的。你要是不介意,】
林千愿不喜欢他这种拉开彼此距离的用词,【我不介意。】
裴兰清建议她可以用来盖在腿上或者披在肩上。
林千愿十分确定这外套是他后上楼装进包里的,盯着他补充的这句,她不怀好意问:【那我要是都需要呢?】
还是不熟,裴兰清显然没意识到她会捉弄自己。
面对她这个问题,他让她把干净的这件披在肩上,他现在穿着的这件可以脱下来,用来盖腿,反正他里面还穿了毛衣。
林千愿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这个人会很有意思,此时更是,但她没有让他感冒的故意,笑了一下,【不用了。】
林千愿将外套盖在腿上,整理好,抬目望向讲台时,意外地与时不时看往这边的女生对视。
宋珏慌慌忙忙低下眼。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的样子,她拿起笔,将书往后翻了一页,意识到什么,又翻回来。
林千愿用手支着下巴,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盯着她。
她看见宋珏咬了咬唇,踌躇半天,貌似要眼神警告她的样子,但终究没有实行。林千愿嗤笑,真没意思。中途,她起身从后门离开。
裴兰清问她去哪儿?
她说随便转转。
裴兰清没有多问,回了个好。
林千愿漫无目的地在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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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乱逛,逛着逛着,她还是来到了艺术学院的门口。
秉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她走进去,沿着大厅进入一条长廊,一旁的墙上贴满了人像,一侧写着几个大字——杰出校友。
林千愿的脚步不受控地停在一处,路过的老教授看见她,“你是千愿吧?”
林千愿只是用余光感知到自己身侧有人,转过身,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宋文慈的恩师,薛媛教授。
薛媛拍了拍腿,她忘了,这孩子听不见。
当初宋文慈出事后,她曾去医院探望过。她这个得意门生出身不好,是个孤儿,自小在福利院长大,有幸遇见一位愿意资助她,帮助她学习美术的老师,吃了不少苦头才能来到帝都大学。
她极有艺术天赋,进入大学后便一直跟在薛媛身后学习,资助她的那位老师在她上大二那年去世了,从此孤身一人。从帝都大学毕业后,她这个学生也一直未婚未嫁,算得上亲近的,只剩下她这个老师了。
宋文慈曾带着林千愿一起去过薛媛家里,她是这么向她介绍林千愿的,“薛老师,这是我的学生。”
去年,在宋文慈的葬礼上,薛媛还见过林千愿,因此她现在能够认出她来。
薛媛看着墙上宋文慈的照片,惋惜道:“文慈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可惜了,天妒英才,她笑着看向林千愿,“以后想考国内的哪所大学?之前听文慈说过,你家里人有想让你出国的打算,现在还准备出去吗?”
薛媛刻意放慢语速,林千愿读了两遍口型,将就能读懂。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这儿。
薛媛明白了,“那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有学生找过来,她和学生一边说话一边离开。
林千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走出艺术学院的大门,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裴兰清最终是在法学院门前的长椅上找到她的。
她说她找不到他们上课的教学楼,裴兰清回复她,那就不要找了,随便找个适宜的地方坐下来,然后告诉他附近的标志性建筑。
他来找她。
裴兰清过来的时候,林千愿正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
这长椅位于一片树木之间,正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地掉了满地。
眼前压来一片阴影,林千愿仰起头,逆着光,她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裴兰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他现在在笑,笑着抬手摘去落在她帽子上的树叶。
林千愿没躲。
裴兰清坐到她身边。
看样子,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久,以至于肩上也有,他没碰到她的衣服,只是捏起叶子扔掉。
【现在就去吃饭吗?】
【她喜欢你。】
两人同时竖起手机给对方看。
林千愿不看他的话,一味地重复,【她喜欢你。】
裴兰清眉头稍拧,眼睛里面都是不解。
林千愿低下头,速度很快地打字,【她今天朝我们这里看了五次。我想,是因为我们一起进来的。】
裴兰清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
他没有想和任何人讨论这个话题的兴趣。仅是猜测,这样只会无端中伤别人。
林千愿没再说话,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裴兰清坦然和她对视,穿过一片树木的风途经这里,利于眼睛的自由窥视,宇宙正在流动。
林千愿眼里漾出笑意,再次打字,把手机递给他看,【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8. 第 8 章
裴兰清想了想,给出几个推荐,林千愿从中随便选了一个,接着她就负责坐着,等待裴兰清买完饭。
她挑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走之前,裴兰清用餐巾纸擦拭桌子和她要坐的椅子,确认完完全全擦干净之后,他准备离开。
林千愿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很快松开,【我要喝水。】
裴兰清点点头,跑去给她买瓶矿泉水,稍稍拧开瓶盖,递给她。
林千愿喝了一口,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等他。
备注为“医院”的电话再次打来,她低眸去看,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接着等,似乎在等对面什么时候挂断。
林千愿没回他们信息,他们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提醒。
【不接吗?】裴兰清将餐盘放至她面前,自己坐在她的对面。
林千愿撩起眼皮,正儿八经地问:【你忘了?我可是个聋子,怎么接?】
看着她自称的那两字,裴兰清不由皱了下眉,心里无言酸涩,如嗅到暴雨之后的漫天尘土气息,泛苦,【别这么说。】
林千愿感到好笑,【这不本来就是事实吗?】
裴兰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林千愿回望过去,向来温和的眉眼融入秋日暖阳,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分明,她却辨别不出来,从未见过,所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本能地生出刺来防御。
林千愿率先转移目光,【收起你那可怜的眼神,我还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听不见的不就是聋子?】
她话里饱含敌意与防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兰清试图同她解释清楚。
他绝对不是在可怜亦或是同情她。
他只是觉得她不应该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即便如她所说,这是事实。
诚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能看出,她是一个很高傲并且也有资本和能力保持高傲的人,那她就应该一直这样,而不是带有自嘲性质地评价自己。
林千愿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开始动筷。
她的视线要是不想放在他身上,那他再怎么想解释都没用,她只要眼睛一闭,任何理性的沟通统统无效,无懈可击。
这场饭局最终保持着这个僵持的局面而结束,林千愿草草吃了几口,裴兰清一口未动。
下午,裴兰清去参加社团组织的关爱自闭症儿童志愿者活动,活动地点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康复中心。
“你有心事?”张树芮跳到他身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说,老实交代,你和今早的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裴兰清扫了他一眼,接着按座位分配零食,“没有心事,而且,”他搬着箱子走向另一张桌子,“人家有名字,她叫林千愿。”
张树芮过去给他搭把手,“别逃避问题啊裴大人,小的还问了,你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裴兰清忙着干活,没空抬头,“朋友。”
张树芮抓住漏洞,“咦?你不是南方人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北方朋友?”
他立刻正色,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还是不老实交代,晚上等着到宿舍法庭上哭去吧!”
“……”裴兰清不想理他了,不再做任何挣扎,“那你提起公诉吧,我等着法院传票。”
“别啊,裴大人!”张树芮一秒变怂,卑微求告知,“作为前线侦查员,您能不能让我提前知道点有用消息?”
裴兰清短暂地凝视他。说他聪明吧,好像还挺聪明的,不聪明吧,就一点不会联想。裴兰清叹气,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上周末干什么去了吗?”
“不是做家教去了?”
裴兰清不言,继续看他,张树芮顿时领悟,“这这这,她是你辅导的学生啊?”
“怪不得你让我们别开玩笑呢,人家一未成年小妹妹,的确是无妄之灾。”
他还以为自己能吃到第一手瓜呢,结果搞了半天就这儿啊。
裴兰清对此感到无语,“成年了也不行吧?”
张树芮哈了一声,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要是成年了,不是你女朋友,你能给她靠近?”
裴兰清:“……”
“噔噔。”
房间门忽然被人轻叩两声,宋珏站在门口询问他们,“东西摆好了吗?”
她在看着裴兰清。
“嗯,”裴兰清把箱子放到角落,站起身,“可以带他们进来了。”
“好,”宋珏低头发了条信息出去。
没过多久,一群人进入这间房间。
一名红色马甲志愿者牵引着一位自闭症儿童,长长的队伍后面,跟有一群大人。他们的目光始终围绕着前面的孩子,不肯放开,既有担忧又有欣慰,这是爱意的具象化。
裴兰清顺着他们目光向前看,这些儿童被称为是星星的孩子。
房间里面渐渐热闹起来,另一边打扫阅览室的同学需要帮助,裴兰清和张树芮说了一声,收拾下准备过去,张树芮抱怨说就不能休息一会儿?他只是笑,“没办法,有需要么,”张树芮摆摆手,“那你去吧。”
阅览室里还有两个同学,他们是系里有名的一对情侣,两人从高中一直谈到现在,双方父母都知情。
“兰清,”男生递给他一块抹布,“那边的书柜还没擦。”
“我知道了,”裴兰清笑着接过。
“那我和她去打扫另一边活动区。”
“好。”
过了几分钟,裴兰清无意听见他们两人在闲聊,女生先开口:“听说这些小朋友不少都是从出生开始就这样了,你说作为家长,得有多心痛。”
“反正我很难想象,要是我的孩子一生下来身体就有缺陷,我该怎么办?我不会后悔生下她吧?”
男生笑了笑,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是健健康康的。”
“这谁能保证?”
男生被这话噎了一下,但仍然好声好气地道:“虽然没法保证,但大概率是健康的,而且就算不健康,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怎么可能治不好?”
“万一呢,”女生感性上头,“万一治不好呢,比如天生聋哑,心脏病,还有其他的……”
说着说着,她放下手头抹布,像是要哭,男生显然已经生成了一套应对这类问题的法子,他抱住她的肩,低声哄,“怎么可能?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我们现在先不想太多,不想太多了啊。”
一直未出声的裴兰清手上动作稍顿。
是因为治不好了,所以才不愿意接电话的吗?
他霎时失神,眼睫垂下,她那么抵触别人的同情,突然出事之后,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秋季正午的温暖往往转瞬即逝,温度下降,不及刺骨,也能伤人半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林千愿凭借镜面与他的眼神对上,一如往常的平静,甚至于更加冷漠。
大叔连忙转开眼,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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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千愿降下窗户。
司机大叔:“……”
车里气压都这么低了,暖风一点都不管用,您还要开窗?
他是由林总指派专门负责服务宋小姐和林小姐的,这一指派便是十几年。
第一次见到林千愿,小姑娘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无论对谁,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现在还是。
唯独今天早上,他能从她脸上看出其他表情,就跟他家里的小魔女向他介绍追的什么什么爱豆似的。
是他想错了。
司机不敢再多看她,一心一意地开车。
林千愿回到家,吴妈不在,也许是买菜去了,鞋子随意踢到一边,没换拖鞋,直接穿着袜子上楼。
林千愿洗完澡,换了一身家居服,去了二楼专门的画室。
这画室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入目的仅是铺了一地的透明塑料和站在窗边的画架和颜料。
反锁门,林千愿用皮筋把头发胡乱盘起,两边碎发顺着侧颜轮廓而下,为这漫不经心的神色里添了些许慵懒。林千愿没管它们,只要不碍事就行。
吴妈回来时看见玄关处的皮鞋,她放下菜篮,提着拖鞋去了阁楼。
阁楼的风铃因门的开合而晃动。
她没看见人,往下一层楼走,林千愿的卧室门没关,吴妈走进去,张望一圈,“人呢?”
她嘀嘀咕咕从浴室里出来,不经意看见摆在梳妆台上的首饰,不由走近用手摸了摸,摸完,她立即收回手。
这孩子和宋文慈不一样。
她也不能再干偷东西这样的蠢事了,哪怕是急着用钱,也不能这么干。
每每想起这事,良心只会受到一遍又一遍的谴责。何况这钱还只是为了替她那不争气的弟弟还债,家里头本身就重男轻女,再加上她这辈子不可能嫁出去,得到的只剩嫌弃。
宋文慈帮她把户口独立出来之后,她便相当于是卖身了吧。
吴妈倏忽想到林千愿会在哪儿了。
她走出房间,想要打开隔壁画室的门,尝试几次,确认是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吴妈弯下腰,将拖鞋放在门口,下楼后,她回到后院,只做了自己一个人的晚饭。
林千愿今晚不会出来的。
吴妈一边喂妹妹一边喃声:“小小姐怎么会愿意带你回来呢?”
妹妹埋头嚼着猫粮,吴妈看着它吃得这么香,不禁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刚一碰到,妹妹马上朝她哈气。
吴妈瞪它一眼,收回手,“好好好,不碰你行了吧。”
她感慨,“你也算是幸运。”
妹妹听不懂,只知道闷头吃饭。
第二天一早,吴妈去了画室,门敞着,里面没人,铺在地上的塑料膜沾了不少颜料,零零碎碎,好似带有血色。
吴妈抬头往上看,画布上的画除了黑就是红,两种颜色纠缠在一起,解不开分不清。
说不清楚具体画的什么,人脸画得不像人脸,没有清晰的五官,搅浑在一起,另一旁画满大大小小的骷髅头。有多少张脸,就有多少个骷髅头。透过完整的头骨,看画的人才恍然惊觉,这幅画里没有耳朵。
即使是清晨,也仍令人毛骨悚然,无法生出多余勇气再看。
吴妈畏惧碰画,无法找东西暂时遮挡住它。
她垂头跪在地上,卖力擦着塑料厚膜上的痕迹,双手无意识地发抖。对于擦不干净的地方,她没有多费时间,只能等林千愿把画取下来,全部换新。
9. 第 9 章
林千愿这一觉睡到下午,起床后,拎起医药箱翻出酒精,用棉签蘸了蘸,擦去左手指尖早已干涸的血迹。
处理完,林千愿注意到医药箱里面的纱布,拖出来,往手腕上缠了几圈,用嘴咬住一端,剪断,一个人不方便打结,她便找出医用胶带,扯下来粘在纱布末尾。
吴妈晚上看见了她手腕处的包扎,没有多嘴,她早上打扫画室时,曾在地上捡到过一枚薄薄的刀片,上面确确实实带着血迹。
这不由得让她再一次往上看,惊恐于这画布上的红色是否沾了人血。
林千愿把画取下来,带去阁楼,摆放在阁楼的画架上。
今夜无风,林千愿半开窗户,直挺挺地躺在书柜旁的沙发里。
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翌日下午。
裴兰清按时到达这栋小楼门口,吴妈替他打开门,笑着打招呼:“您来了。”
“嗯,”裴兰清照旧微笑颔首。
林千愿今天一天都没有下楼,吴妈犹豫了半天,还是拜托裴兰清带碗粥上去。
她没有胃口的时候大概率是愿意喝粥的。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裴兰清没有理由拒绝。只是他想,既然她到现在都没有下来,那也有可能还没起床。
他是异性,这么贸贸然地上去,终归是不好的。于是,他不好意思地麻烦吴妈能否先上去看看?
吴妈心里一焦急便乍然忘了这回事。
经他提醒,她一下了然,“老师您说的在理,那还是我端上去吧,麻烦您在楼下稍等一会儿。”
裴兰清微微摇头,笑得温和,“不麻烦,”说完,他忽然想到什么,“阿姨,粥里面放糖了吗?”
吴妈迈上台阶的脚步停下,转头多端详他几秒,她实在没想到他心思能这么细腻,满意得眯起眼睛,“放了放了。”
那就好,裴兰清没再说话。
吴妈低头笑,接着去往阁楼。
林千愿的确还没醒,身上盖着毯子,睡在阁楼的沙发上。
吴妈判断不出她是不是又熬夜了。
她皮肤白,一熬夜,眼下青黑就会十分明显,昨天就是睡到下午,今天依旧是。
窗边的薄纱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吴妈放下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关窗。
阴影缓缓笼罩过头顶,林千愿睁开眼,吴妈正巧这时转过身,她惊呼一声,拍着胸口直顺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林千愿推开薄毯坐起来,看清她的异样,稍蹙眉,神情里头全是不悦。
吴妈不再做出任何大幅度动作,屏气,拿出纸笔,【老师已经到了。】
这是在向她解释她为什么擅自上楼。
【小小姐,您自打从外面回来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还端了碗粥上来,您记得趁热喝。】
林千愿重新躺下,无心打字或是写字,所以她开口:“我知道了。”
不知是太久没说话了还是刚睡醒,她嗓音很是嘶哑,还带着点鼻音,“你让他上来等。”吩咐完,她就又闭上眼。
吴妈没有多言,收起纸笔,按照她的吩咐下楼。
林千愿昨天睡得不晚,夜里被冷风吹醒过一次,拿起椅子上的毯子盖着。
她一向浅眠,醒了过后难以入睡,但也不会起床,需要闭着眼睛排解非自然醒来的烦躁。
裴兰清以为她又睡着了。
原本是想在一边静静看书等她醒,但这书看着看着就停滞在一页之上,再也没动过。
她闭着眼睛的模样真是比平时看起来好说话多了,没了凌厉,衬得五官线条精致之余分外柔和。
裴兰清一直觉得她的长相很有攻击性,给人的感觉如同她送给他的那幅画,用色大胆明亮,该浓墨重彩的地方就要厚重,该高光的区域一笔不会缺少,夺人眼球。现在他明白她那攻击性是哪来的了,仅仅源于她的那双眼睛。
视线往下,长久地驻留在她耳朵处。
意识慢慢回笼,裴兰清莫名红了脸,斥责自己怎会如此没有礼貌地盯着别人,毫无征兆的,又瞥见她手腕上的纱布,他皱了下眉,即刻忘记刚才的斥责,眼睛直盯着她手腕在看。
再回过神,是目光与林千愿的对上那刻。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此时她侧着身子,手垫在脸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裴兰清眸光微闪,有种被人抓包的心虚。
林千愿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裴兰清轻咳一声,语气略显不自然,“你……你手怎么受伤了?”
怪异的气氛里飘来一声轻笑,很轻,轻而易举地敲碎所有无用的伪装。
“……”裴兰清合了合眼,耳朵彻底红了个透。
她常常一副游刃有余,不在乎全世界的样子,以致于他这回真的忘了,她听不见。
林千愿起身,叠好薄毯放到一边,边扎头发边推门出去,任由屋里的人独自降温。
裴兰清忍不住扶额,自己真的从未如此失态过,缓了又缓,放下手,看见角落画架上的新作品。
都说画作最能反映出人的内心活动,是一面镜子,裴兰清走近,在他眼前的这面非黑即红,恐怖压抑。
他静坐在这幅画前,与画平齐,尝试分辨画里的东西。
【好看吗?】
刚洗漱完换套衣服的林千愿绕过他,靠到书桌上,一脸兴致勃勃地问他,眼睛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
裴兰清不懂画,单纯从外行人角度评价,【好看。】
林千愿轻描淡写地点头,随后嘴角一扬,俯身拉近距离,弯着眼睛凝视他,【颜色逼真吗?】
鬼使神差的,裴兰清避开她的眼睛,指向她的手,【所以你……?】
林千愿笑了,【对啊,不好看吗?】
裴兰清没感到有哪里值得发笑,他抬起眼望她。
林千愿从他那双丹凤眼里清晰窥见自己,除此之外,这里面装着什么呢?她好奇,于是她报以微笑问:【裴老师,这犯法吗?】
【我国公民不是有权利处置自己的生命健康权益?】
【我又没伤害别人。】
一条接着一条的话语从屏幕上弹出,裴兰清别开眼,深呼一口气。
她说得对,法律的确管不了自残自杀。换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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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管不了,他就更管不了。
明明不该插手的,可他控制不住,最起码这次他无法掌控。
她以后肯定是要成为画家的,手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裴兰清敛下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干净的纱布在哪里?】
明知手腕有伤,洗漱时却仍不在意,任由纱布被水打湿。
林千愿看见这话,笑容僵在嘴角,她直起身子,满不在意地摊开手,似乎在说:“我也不知道。”
裴兰清点了下头,以示自己明白了,他下楼去问别人。
林千愿抱臂看着他的背影远离。
窗外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忍不住眯起眼睛,光线缓慢移至眼睫下,刚刚离开的人也去而复返。
林千愿睁开眼,裴兰清没直视她,只是示意她伸出手。
她照做了。
裴兰清动作小心地一层一层揭开纱布,林千愿起初是看着手的,后来直接看向他。
他低着眼睛,认真做着手上动作,偶尔蹙起眉头,连带抿起唇,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大半个身子都落入光影,淡淡然然的,时间仿若凝固。
裴兰清拆完所有纱布,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并无任何伤痕。
他眼神平静地看向她。
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既不是被人捉弄后的生气,也不是无端白跑一趟的恼火,而好像是庆幸,庆幸她真的没割腕。
林千愿脸上毫无任何愧疚,“手指,”她摊开掌心,露出指腹,开口同他说话。
裴兰清照着她说的看过去,她食指指尖有道很细的划痕,周围还在泛红,细细看,血肉隐约外翻。
别人或许不好说,但出现在她手上,只可能是她自己故意划破的。
裴兰清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替她消毒,贴好创可贴。贴好后,他用手机打字,【我准备把东西送回楼下,需要帮你换碗热粥吗?】
【不用了,我不想吃任何东西。】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裴兰清将医药箱放在书桌一角,翻开即将用到的书,拿起笔。
林千愿还站在原地,他回眸去看。
他脸上表情如常,林千愿盯着他看了好久,竟然什么都分析不出来,好似方才的捉弄压根不存在。
林千愿内心莫名挫败,只好先坐下。
对于今天的课时,裴兰清一分钟都没有少上。方才耽搁的那些时间全部补了回来,彻底结束时,时间已将近七点。
他照例留下作业。
临走前,裴兰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那天我并非如你所言的那般想你。】
【如果有哪里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
林千愿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各色马克龙,【为什么要买这个?】
她盖上盒子,【因为道歉吗?】
【不全是。】
【那是什么?】她咄咄逼人,势必要问出个答案来。
裴兰清不会撒谎,脸上难得显现出一丝窘迫,【朋友说这家甜品味道很好。】
【我觉得,你会喜欢。】
10. 第 10 章
说完,裴兰清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动作僵硬地拎起医药箱,背好书包打算离开。
“我接了电话。”
林千愿抬头看着他,之后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马克龙,视线不知聚焦于何处,余光注意到他停下了,她继续开口:“那天晚上,他们又打电话过来,这次我接了。”
“发信息约好下周检查。”
之前没接是认为没有必要,逃避不可耻,她喜欢逃避。
林千愿脑内的血肿位置特殊,外耳道闭锁导致佩戴助听器困难,她不想折腾自己。而且,她为什么要戴助听器?戴了就相当于是标志,作为身体残缺的标志,听不听见声音对她来说又不重要。
嘴和耳朵往往是搭配使用的,她本就不喜欢开口。林千愿早就想过,如果她死了,全身上下大概只有嘴巴会替她感到不值。
【你真的会去?】
裴兰清走回来,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用手机打字,眉目沉静地看着她。
林千愿愣了一下,眼眸随之染上了点明媚,她冲他笑,“当然。”
如果有人在今天下午之前问她这个问题,那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只是约好,这并不代表她要履约。但现在,林千愿认为自己如约检查也不是不行。
撞色的马克龙跳跃进入她的瞳孔,在黑白不分的灰色地带中划出一道明亮。
他已经开始了解她了。
林千愿忽然觉得,她还没有玩够,她还要再多活一点时间。
裴兰清点点头,收回手,后又带着探究看她。
林千愿不慌不忙地由他打量,几分钟过去了,她倏忽朝他笑了一下。
裴兰清立即转过脸,指尖稍顿,【我回去了,明天见。】
林千愿脸上的笑意说没就没,她快几步走到他面前,【不行,你得陪我吃饭。】
等裴兰清读完,她又低头打字,【你之前答应过吴妈的。】
林千愿完全没给裴兰清回话的时间,【你是一个不看重承诺的人吗?】
问完,她直直地盯着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裴兰清看这最后一句,无奈笑,【我不是。】
【哦,】林千愿面上表情一点没变,【那你得陪我吃饭。】
“我……”
林千愿无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自己先转身下楼。裴兰清望了眼阁楼钟表,默默叹气,跟在她身后。
晚上九点半左右,裴兰清才回到宿舍。
他放下背包,习惯性地先洗澡,等洗完澡之后,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
他用毛巾擦头的动作停滞,解锁屏幕,是林千愿发过来的信息,【你说的朋友,是谁?】
裴兰清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说的朋友。不过是未及一分钟的光景,林千愿又发,【这甜品一点都不好吃。】
裴兰清终于想起来了,先回答,【另外一个室友,不是那天一起上课的那位。】
回答完,他问:【不好吃吗?】
裴兰清想了想,【不好吃就别吃了,下次换其他的。】
原来是室友,不是那个女生啊。对哦,男生也有可能爱吃甜的。林千愿放平嘴角,拼命压制住笑容,【我刚刚又尝试了一下,其实还可以吧。】
裴兰清不知道,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只有吹进阁楼里的风知道,书桌上现在仅剩下一个空盒。
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林千愿笑意满满地问:【即使没有不好吃,你也会换其他的,对吧?】
“……”裴兰清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再发给她类似于刚才的信息,否则情况就会像现在这样。
明明是问句,他却一点没见到选择的余地在哪里,于是他只能妥协,【嗯。】
林千愿笑眯眯地放下手机,他怎么这么好说话,她心情大好,戳进和梁司禹的聊天框里,问他在哪儿。
梁司禹回了张照片过来。
林千愿点开,实在是佩服,【你在酒吧写作业?】
梁司禹:【不然呢?苦逼的高三生就是这样的,学妹!】
暗示她因休学要晚读一年高三呢,林千愿不禁朝他翻了个白眼,【地址。】
【你要来?】
梁司禹激动地放下笔,【难得啊难得,大家都想见见你呢。】
林千愿在挑衣服,【看我过得多惨?】
梁司禹笑了一下,发个定位过去,【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就……想见见你喽。】
他道出一个事实,【你之前多风光你自己不知道?】
除了林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林千愿这人可真没得挑。在学校里能用成绩碾压他们,不在学校吧,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富太太们明面上瞧不起,背地里都用着怒其不争的口气提“你看看人家林千愿”。
林千愿对着这个事实轻笑,【稍有了解。】
梁司禹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谁能装得过她?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快点来吧!】
林千愿挑了套白色洋装裙,头发没扎,披在肩上,简单化个淡妆,底下搭配一双平底靴。她净身高有一米六九,并不需要为了高挑而放弃舒服。
还和以前一样,林千愿没联系自己存在手机里的司机号码,而是由梁司禹派人过来接她。
林千愿打开后车门。
“铛铛铛,Suprise!”
梁司禹的一张笑脸猝不及防出现在车后座,林千愿鄙视地看他一眼,然后才坐进去。
梁司禹边吩咐司机开车边奋力敲着屏幕,【切,你这算什么意思?】
林千愿满脸正经,【好惊喜的意思。】
梁司禹一脸不信,【说吧,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要出来玩了?】
【没怎么,】林千愿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感受一下你们高三生活。】
梁司禹斜了她一眼,抖着腿像个大爷,【我可告诉你,感受是要有门槛的。】
【你得替我写张卷子。】
林千愿:【滚。】
梁司禹抱着肚子直笑,【在我来之前,他们都在说你会不会因病从良?我摇头,他们不信,在赌你脾气肯定变好了。】
【你下注了?】
【当然。】
林千愿朝他伸出手,“记得五五分。”
梁司禹:“……”
他低头想拍开她的手,却无意看见她手上贴着的创可贴,【你这怎么了?】
林千愿望过去,收回手,眼睛里全是笑,“没怎么。”
梁司禹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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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古怪,不自觉搓了搓胳膊,果然,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说没怎么,他便没有再问。问多了讨嫌,容易遭到白眼。
没过多久,司机停下车,示意说:“到了。”
林千愿打开车门下车。
这地方其实是个高级会所,装修典雅,墙壁上绘有古画,找不到是哪儿点的香,仅鼻尖始终萦绕淡淡的沉香味。
这是梁司禹自家的产业。
在这间会所包厢中,梁司禹最小,上个月刚成年,作为生日礼物,梁董事长把这家会所送给他。他不负责打理,只负责收取利润。
林千愿走进包厢,不及她开口,包厢里的人纷纷先向她招呼。人数不多,有男有女,一眼就能扫完。还是以前和梁司禹走得近的那些人,林千愿都认识。
他们向她打招呼了,她就负责点点头,“林千愿。”
“梁司禹,”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撞了撞他的肩,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听不见的嘛?”
“什么听不见?”梁司禹递给林千愿一杯饮品,转头看他。
“就她,林千愿,不是说这儿……”他扯了扯自己的耳朵,“不管用的嘛?”
“读口型。”
林千愿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面的液体,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而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现在还有问题?”
“没,没了,”男生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不加掩饰的不屑意味,火速逃离沙发这片区域,加入到另一边的桌球队伍里。
目睹全程的梁司禹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他凑到林千愿身边,【你什么时候会的这招?】
林千愿端起杯子吸了一口,热的果茶,煮得不够甜,她把杯子推到一边,“从知道自己是个聋子那刻起。”
事实上,林千愿说得并不完整。
她练习了很久,现在也只是能够及时读懂短句,稍微长一点,便会十分吃力。
梁司禹不禁惊叹,“你怎么这么厉害。”
“说你是当代海伦凯勒都不为过。”
林千愿克制住想往他脸上泼茶的冲动,默默坐得离这个文盲远些,“谢谢你的夸奖,但我的眼睛和嘴巴暂时还没有任何问题。”
“对了,”她善意提醒他,“你以后还是打字和我说话吧。”
梁司禹一头雾水,“为什么?”
林千愿看他一眼,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边,再坐直时,气质里有说不出的矜贵,“你长得不行,我看不下去。”
“林千愿!”
梁司禹真是要被她气得半死,他好歹也是附中一枝花好不好?很有名声的,真的是!
即使没看清楚口型,林千愿凭借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能猜到他说了什么。她懒洋洋地倚靠在沙发背上,勾勾手,“可别忘了赌注啊。”
梁司禹心里的怨气没消,踢了她鞋子一脚,力道不大,纯是形式,【你缺那点钱?】
林千愿轻嘶一声,点点头,“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梁司禹朝她翻了个白眼,手上一顿狂点,立马将在群里收来的红包转了一半给她。
林千愿秒收。
梁司禹:“……”
就你手速快。
11. 第 11 章
梁司禹窝在沙发里打了两把游戏,林千愿用抱枕抵抵他,“你不写作业了?”
提起这个,梁司禹一个劲地往外吐槽,【你是不知道,因为我们班上次周测没考过隔壁七班,老张整个人和疯了一样,就知道逮着我们压榨,】他哼笑,【现在我们全班每人每天都在为他祈祷,祝愿他这辈子都追不到七班班主任。】
林千愿不禁笑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人都愿意搭理他了吗?”
梁司禹啧了一声,【估计是突然醒悟了,回头是岸呐。】
【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七班语文老师和楼上十一班语文老师居然离婚了,就在昨天,十一班的老师辞职了。我记得她之前教我们的时候,还推荐你去参加市里的作文大赛。你当时懒得去,不就是她苦口婆心劝的你吗?】
梁司禹手停不下来的和她分享八卦,聊到最后,他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和你差了一届,学长现在表示很心累。】
林千愿闻言眯起眼睛,一副看透他的样子,【心累是因为没人给你抄作业了吧?】
“切,”梁司禹的小心思被她毫不留情戳穿,不由得开始指指点点,【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走一下抒情路线能少块肉吗?】
林千愿无言回答这类问题,她端起杯子抿了口果茶,语气淡淡,“我准备下周去复查耳朵。”
“什么意思?”
林千愿冲他笑了一下,话里话外满是无所谓,“要么能治好,回到学校;要么不能治,可能得瘫。”
“呸呸呸,”梁司禹一下跳起来,“林千愿,你必须得好。你要是不好,那简直就是没有天理!”
他这一个激动,说话的音量一点没都收。打桌球的那帮人全部朝这边看过来,梁司禹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看什么看,你们谁能有她优秀?”
“林千愿可是未来最伟大的艺术家。”
“……”她就知道,他就图她那点画,林千愿满脸嫌弃地拉他坐下。
梁司禹还没抱怨完呢。
林千愿想捂住他的嘴,“治不好也能画,”她心态良好,“说不定画的还更值钱。”
“是哦,”梁司禹顿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要不你眼睛也瞎一个?这样肯定更值钱。”
林千愿冷冷看他,咬牙问:“梁司禹,你是不是活够了?”
“没,”梁司禹弱弱出声,林千愿冷哼,“最好是。”
她又低头喝了几口果茶。
梁司禹弯腰拾起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同她道:“我听我哥说……”
梁司禹闭上嘴,用手机给她发信息,【我听我哥说,你哥要提前从国外回来了,你知道这事?】
林千愿把这两行字看了两遍,微微一笑,“我独生女。”
“宋女士就生了我一个,没哥。”
梁司禹无话可说。
因为他这句话,林千愿忽然感觉这地待不下去了,心里那阵厌恶迟迟压不下去,她拿起包,站起身,“走了。”
梁司禹想叫住她,未开口,蹬蹬跑到她面前,“我找人送你。”
林千愿看了眼时间,莞尔一笑,“不用,”说完,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会所,林千愿才真正感知到冬天确实来临了。她没走远,在路边随便找个石墩坐下,手里拿着的手机转了三圈,解锁,给列表置顶发了条信息。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半,夜色渐浓,穿着一身白色的林千愿在路灯照耀下更加显眼。她随手捡起一片掉落至地上的梧桐叶,顶着灯光,数出上面的脉络。
数到第三条时,对面回了。
她说她认为明天会下雨。
裴兰清:【为什么这么说?】
据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是个晴天。
林千愿没丢下梧桐叶,单手打字,【因为今晚的天空上没有星星。】
裴兰清忍俊不禁,【这种说法并没有科学依据的。】
【是吗?可我坐在这里看了好久。】
裴兰清感到哪里奇怪,【你现在在外面?】
林千愿没回。
裴兰清合上书,【一个人吗?】他想,应该会有司机在她旁边的吧。
下一秒,林千愿便推翻了他的这个假设,她说:【嗯。】
【在外面,一个人。】
裴兰清再翻开书的动作一滞,很快恢复镇定。
这不关他的事情。
他们是朋友,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划定的朋友界线仅仅存在于辅导身份里,不能介入私下生活。
这不合适。
他们是两层台阶上的人。这是命中注定的,他上不去,她下不来也不该下来。
裴兰清想说点什么,类似于“那你早点回家”或者“一个人注意安全”。但时间分分秒秒地流失,亮着的输入框中迟迟未见这两句。
林千愿也没有说话。
夜渐渐静了下来,风在喧嚣,世界在沉默。
林千愿又开始数梧桐叶上的脉络,全部数完,她低头,拍了张这片叶子的照片,定位发了条朋友圈。
无文字,仅一个人可见。
接着,她放下叶子,迎着风哼歌。
一首歌的时间是三分钟左右,按照林千愿这断断续续的哼法,哼完一首大概需要五分钟,所以她预备只哼最喜欢的那三首。
因为这里离帝都大学很近。
深夜里的温度明显比白天要低得多,她衣服看起来轻薄,保暖效果还是很好的。身上唯一感到冷的,是裙子没有盖到的脚踝。
忽有一片梧桐叶顺着晚风飘落到她裙摆边,她蓦地噤声,抬手想去摘掉。
昏黄的路灯灯光中,有人伸出手,替她完成了这个动作。骨节分明,瘦削干净,因为微微用力,白净皮肤下的青色纹路隐约可见,顺着手背往下,虎口处有一道不太明显伤疤。
林千愿倏忽展开笑颜,下意识起身。
裴兰清垂着眸,将搭在臂弯上的外套铺在她坐的石墩上。
【你怎么来了?】林千愿整理好心情,重新坐下,举起手机问道。
裴兰清第一次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稍稍站在她侧边,【我送你回家。】
林千愿不恼,只乖乖应:“好。”
这么晚了,回她家只能打车。裴兰清点开打车软件,林千愿凑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
同他站在一起,她才意识到他站的这个位置是迎风口。他身上的外套用来当她坐垫了,他现在只穿着件卫衣,林千愿突然出声,“你不冷?”
裴兰清摇头。
有司机接单后,他察觉到他们之间离得过于近了,于是默不作声地往后面避一避。
林千愿不在意脚下的两三步距离,但在意他这个行为。她仰起头,捡起他刚才逃避的话题,换了问法,“裴老师。”
裴兰清用来盯着屏幕的眼眸低了低,眼睫稍颤,仍不作声。
林千愿就站在原处,和他保持着这个距离。她语气里满是不解,听不出一点虚假,真心实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是路过这里吗?”
司机正往这边赶来,夜里路况良好,导航显示说: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
林千愿拿起外套,搭在胳膊上,往他那边一步走,“是吗?”
预计还有三分钟。
裴兰清退出软件,打开备忘录,【不是。】
“那是为什么?”
林千愿后悔没穿鞋跟高一点的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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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站在他面前,矮了一个头左右。林千愿撇了撇嘴,真是一点气场都没有。
裴兰清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始时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后来整个人又丧气了下去,像校园里耷拉眉眼窝睡在午后阳光底下的猫,他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根据脸上表情判断,林千愿现在的心情十分不美好。
裴兰清敛下笑意,眉眼温润,“没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过来?”
【因为你一个人在这里,】裴兰清朝她笑了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在走到她身边之前,他在附近站了好久。他想的是,如果有人会来接她,他便不过去了。与之相对的,如果没有,抛去辅导不谈,他认识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他告诉自己,这是人道主义。
林千愿看着这句话,没说什么。
有车灯从她身后照过来,裴兰清确认完车牌号,示意说该走了。
林千愿站着不动,兀自开口:“你知道吗?女生晚上独自回家很不安全。一级危险是步行,二级危险便是打顺风车。”
“你觉得……”不待她说完,裴兰清的手机已然伸到她眼前,【我陪你一起。】
林千愿故作镇静,“我没说要你陪。”
她身后的司机嘀嘀嘀按了几下喇叭,裴兰清朝他抱歉笑笑,随即和林千愿说:【我知道,是我放心不下。】
“哦,好吧,”林千愿转过身,“那我们走吧。”
她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愿意的。
等到他们两人坐好,司机大叔忽然转过头,“你俩吵架了啊?”
林千愿望了望裴兰清,眼里疑惑,意思是他说了什么?裴兰清和她对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笑着回:“没有。”
司机打转向灯换道,只听见他一个人回答,大叔笃定自己是说对了,立即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哎呀,这小两口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吗?你让让我,我让让你的。小伙子,我可和你讲明一个道理,这对老婆迁就点准是没错的。”
林千愿听不到他的话,但裴兰清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他脸唰的一下红了,下意识地看了眼林千愿,见林千愿一脸困惑,他身子前倾,忙否认,“我们不是。”
“哦哦哦,”司机已然看透一切,十分体贴地改口:“看你们这样还是学生吧?也是也是,没到结婚那个年纪呢。那就是对女朋友迁就点,你多哄哄就好了。”
“我……”裴兰清试图和他解释清楚,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响震天的铃声打断他。
前面正好红灯,司机踩住刹车,接通电话。
后座的裴兰清隐隐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嗔怪道怎么还没回来?大叔笑呵呵地答快了快了,对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大叔只是笑。
裴兰清没有打扰他们,坐好,看向窗外。
【你们聊了什么?】
林千愿觉得他好像突然心情不好,她皱了皱眉,问:【他骂你了?就因为多等了几分钟吗?】
林千愿仗着他们俩现在是无声沟通,明目张胆地要他立刻把这辆车的牌号发给她。
裴兰清像是疲累极了,却仍然微微笑着回:【没有。】
林千愿满脸质疑。
她不好敷衍,裴兰清想了想,继续打字,【他刚刚问我能不能不走小路,走那条有点绕的马路。出于安全,我同意了,但觉得你到家的时间会有点晚。】
林千愿不以为意,【晚就晚点好了,反正也没人管我,】她补充:【是这个司机车技不好,那条路一点都不小。】
【嗯,】裴兰清看着她下面这句话,笑着道:【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12. 第 12 章
第二天一早,裴兰清回到宿舍。
宿舍里其他两人还在睡梦中,只有陈隽在轻悄悄地收拾东西,准备外出和女朋友约会。他瞧清楚进来的人,用气音问:“你胃好点了吗?”
裴兰清昨晚是以胃不舒服的理由临时请假。送完林千愿,他婉拒她的邀请,在校外快捷酒店住了一个晚上。
他有点认床,没睡好,此刻浑身倦意。陈隽以为他在医院挂了一夜的点滴,看起来病得厉害,“医生怎么说?”
裴兰清笑了笑,“普通的胃疼,没什么大碍。”
陈隽点头,拉上书包拉链,“对了兰清,你昨晚不是问我还有哪家甜品味道比较好吗?”
“我去问了我女朋友,她推荐学校附近巷子口那家。”
陈隽靠近他,悄声说道:“这次和上次的甜品,你都是买给那个小妹妹的吗?”
虽然林千愿比他们小,但裴兰清听见这个称呼不由一顿。他竟想,要是让林千愿知道了,定会面无表情地凝视他们,仿佛在说,你们在叫谁?这么一想,他不禁笑了起来。
陈隽看到他脸上的乐意忍不住纳闷,“这句话很好笑吗?”
裴兰清唇角依旧上扬,轻声否认,“没。”
陈隽很少见到他喜怒形于色的模样,他不由得多打量几眼,“兰清,你……”
宿舍北边床铺突然传来一阵翻身动静,陈隽拉着裴兰清去了阳台,关上阳台门,他问道:“兰清,我听树芮讲那小姑娘耳朵听不见是吗?”
陈隽是他们宿舍里年纪最大的,心思最细,想得也比较多。张树芮戏称他为“陈妈”,裴兰清对此一直笑笑,现在看来,张树芮说得挺对的。
“我知道这样说或许有些冒犯,可现在的高中生早已形成一套自己的恋爱观,很容易早恋。你要想清楚,她这种情况……”
“陈隽。”
裴兰清丢了礼貌地打断他,他知道他是为他着想,但裴兰清内心极其无力,“你们都想哪儿去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也不会成为那种关系。”
“我们只是认识时间不长的朋友。”
“她情况很好,条件也很好,别再想太多了。”
陈隽似信非信地端详他,“张树芮说她看着像家里特别有钱的样子,这是真的?”
裴兰清望向楼下一排排的常青树,“嗯。”
“她姓什么?”
陈隽是帝都本地人,家里还算富裕,父母是开公司的,人脉很广。
“姓林。”
“她爸爸呢?”
“不知道。”
陈隽摸着下巴沉思,“姓林?难道是做医疗生意的林家?”
财经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划定范围之后再往高了数,掌权者的姓氏也就那么几个。
常青树下出现一道人影,裴兰清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抬抬下巴,“你女朋友。”
陈隽立即从思考当中脱身,对着楼下人讨好地笑了笑。接收到死亡视线后,他马上正色,匆匆忙忙推开门,还不忘回头叮嘱,“我走了啊,你今天好好休息。”
裴兰清失笑,“知道了。”
他没有睡很久,拿出手机按照陈隽说的关键词进行搜索,页面跳转出满屏的财经新闻,主要是围绕一个人——林复生。
长相儒雅,气质斯文。
若不是提前冠以企业家的身份,想必每个人初次见到他,都会以为他是从事老师这样教育行业的读书人,气质中丝毫感受不到铜臭气息。
关于他的简介介绍寥寥几语,关联人物都是能搜索到的大人物,再细查,搜索不到相关词条,想必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他退出来,页面重新跳转至林复生的照片上,细细看,眉眼与林千愿的几分相似。
林千愿看着电视里那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立马换台,又是一段同样的采访,她关了电视,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裴兰清过来的时候,她还正坐在沙发上瞪着电视机,注意到他,她瞥过去。
裴兰清不清楚这电视怎么惹到她了,看出她脸色不好,他提了提手上拿着的东西,试探问:【你要尝尝吗?】
他这次买的是蛋糕。
林千愿兴致不高地走过去,“今天你生日?”
她其实知道,他生日是二月六日。
【不是,】裴兰清放下蛋糕盒,笑了笑,【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
林千愿等着他把蛋糕切好,“原来这样,”她说话的语气轻松,“我没吃过。”
裴兰清捧着盘子的手一抖,像是诧异。
林千愿看清他的神情,未多解释,仍然是坐好等吃的模样,“裴老师,这不用点蜡烛的嘛?”
裴兰清缓过神,笑道:【不用,过生日才要点。】
“哦,”林千愿不说话了,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蛋糕。
裴兰清察觉到她今天似乎有些低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林千愿没抬头,咬了口蛋糕上的草莓,“没怎么。”
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怎么的样子,裴兰清又递给她一块,不知想到什么,他低眉一笑,缓缓打字:【那你今天多吃点甜的吧。】
【听说嘴上吃得甜,生活就会过得没那么苦了。】
说完,裴兰清自己先愣在那里。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仿若秋风扫落叶般苍凉无力。
“裴老师,”林千愿用手上的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蛋糕,一字一顿地道:“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的。”
虽然她亲妈去世,亲爸不熟,继母喜欢表演,但是她还有钱啊。
宋女士留下来的画作,用满腔的爱意换来的股份,还有这栋小楼,都是她的。
裴兰清转过头,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你就当是冷笑话吧。】
林千愿这个人有时挺实诚的,【确实,很冷。】
“……”裴兰清无言以对。
吃完这个蛋糕,林千愿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她那个温柔似水的继母。
林夫人:【明天九点,我去接你,陪你一起去医院。】
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不愧是和院长一个姓。林千愿不由得勾起唇角。既然她现在这么关心她,那她就测试一下她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九点?我可能还没醒。】
林夫人回过来的短信同她这个人一样,表面如同春风,内里全是温柔刀,【没有关系,那我九点在你家楼下等你。不着急,你慢慢来。】
明明你我分明,嘴上却说得如此亲密。
好似林复生带她回林宅那天,她笑着从林复生身边牵过她,蹲下身,理了理她身上的公主裙,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就是林千愿?从此我便是你的母亲。”
林复生告诉她要听话,于是她乖巧地说:“母亲好。”
“哎,”林夫人慈爱地答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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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待林复生及林家长辈离开之后,她松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低头,浅浅抿了一口茶。
见她拘谨地站在那里,她稍弯腰,笑了笑,“你刚才可有听见?”
“什么?”林千愿听不明白这模棱两可的话语。
沙发上的人微微挑眉,一旁的佣人上前两步,低首恭敬道:“林夫人。”
她轻嗯一声,然后又问了一遍林千愿,“这回听见了?”
林千愿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紧,随后松开,她点点头。
“那你觉得,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林千愿嗫嚅着,“林夫人。”
林千愿再一次失眠了。
因为白天的那场回忆,她现在睁眼闭眼就是自己幼时局促不安的样子,多令人厌恶。
她去了画室。
画室里的塑料厚膜已经全部换新,林千愿光脚踩在上面,空气中响有折磨人的窸窸窣窣声音。
林千愿坐在地上,低头认真调着颜料,然后拿起画笔,开始画画。
画完,发泄情绪般地用刀去割。颜料未干,沾得浅色的家居服上到处都是。月光下的画布早已被割成一条一条,画上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四分五裂。
次日九点,小楼门前准时出现一辆黑色宾利,车牌号00716,是林夫人生日也是她和林复生的结婚纪念日。
宋文慈最不喜欢这天。
吴妈在楼下招待好林夫人之后,着急忙慌地走上楼。林千愿卧室门没关,她看见她穿着睡裙坐在梳妆台前,快步走进去,【小小姐,您还没有收拾好吗?】
林千愿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中全是欣赏,“不急,再坐一会儿。”
吴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夫人已经等你半个小时了。】
林千愿一脸讶然,“半个小时?”
吴妈不停点头。
林千愿一下泄了气,身体下沉,盯着镜子露出笑容,“怎么才半个小时啊,还是起得太早。”
吴妈吃惊地看着她,脑子才反应过来,她家小小姐是故意的。
林千愿让她去把画室打扫了,打扫完也记得不要立即下去,再磨二十分钟。
吴妈不敢言,只能应下。
等她再回到楼下,客厅里的林夫人自然朝她看过去。吴妈在心里打着草稿,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她要如何解释才能够不损坏她家小小姐的形象。
林夫人静候着,只是微笑。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佣人看不下去,“她还没起床吗?还要夫人……”
林夫人抬了抬手,手腕上的帝王绿手镯顺着滑落进绸缎袖子里,“无碍,再等等。千愿年纪还小,有些贪玩也是正常的。”
吴妈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乐意,嘴上没个把门,小声嘀咕:“当然了,我家小小姐就是太年轻。要是到我这个年纪,想玩都玩不起来。”
这话听着是在贬低自己,实际上是把在场所有人都贬了一遍,拐着弯地说人老呢。
“你!”佣人抬起手,想掌吴妈的嘴。
只这手还没来得及落下,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了,林千愿甩开她的手,眉头紧拧,像是嫌弃极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吴妈及时递了纸巾上去,林千愿边擦手边抬起眼皮问:“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目光跃过她,定格于始终淡然如菊的那位身上,“您觉得呢?林夫人。”
13. 第 13 章
林夫人波澜不惊,眼眸稍抬,静静地凝视林千愿。
她这般模样,仿佛刚刚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她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情绪稳定到可以包容一切闹剧。
谁又不知?家养的宠物是无法做到随心所欲攻击路人的,除非是主人没拴好绳子。
林千愿想,下次定要告知吴妈一声,如果这两位女士再进入这栋小楼,吴妈应该抱着妹妹站在一旁,好让她们见识一下有礼貌的宠物是什么样子。
林千愿随手将纸巾抛向垃圾桶,完美的弧线像极了她此刻内心的情绪。垃圾桶晃了晃,林千愿也适时摆出林夫人想要看见的样子。
林夫人不爱使用电子产品,是以林千愿用铅笔在纸上写:【对不起,今天是我起得晚了,耽误您不少时间。】
林夫人放在腿上的手终于肯松开裙子,脸上不在意地笑,拿起笔,【你昨天已和我说过。】
【正巧我在来的路上有些困乏,顺便在这里休息了会儿。】
【那您还要接着休息吗?】
林千愿抬头看她,眼底的体谅真是把她丢不掉的大家风范学了七八分相像,【我可以等您休息好之后出发。】
林夫人盯着纸上的这句话,良久,扬唇一笑,【不用。】
林千愿温顺点头,【好。】
她和她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去医院的路上,林千愿无聊到不停地解开手机,再锁上,再解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察觉到身旁人在看,她不经意停下动作,手机屏保持续地亮着。
几乎是不用再看第二眼,林夫人便认出屏保上这个身穿旗袍,捧着花,对着镜头巧笑嫣然的女人。
那个曾差点取代她地位的女人。
车里忽然有了声讥笑,明晃晃地含着嘲讽与轻蔑。
林千愿听不到但并不妨碍她能想象到身旁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如此想了,她便这么去做,一瞬的对视,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像是被身旁人的眼神吓到,她慌慌忙忙地松了手,手机掉落至脚下。
车上没有纸笔,林千愿连忙捡起手机,看起来十分抱歉,【是不是因为我的手机没有关掉静音,所以吵到林夫人您了?】
她咬住唇,低头,诚惶诚恐地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林夫人侧了侧身,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不承认自己看见了,而是以感慨口气道:【文慈走了有多久?】
【我年纪大,记不清了。】
林夫人转头看向车窗外,梧桐叶落,满路的枯黄从眼前飞逝而过,如同这恍惚流转的时光。
【你们当时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事吧?好像是过完年之后,你看我,真的记不清具体是初几。】
林夫人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有心了。这世上该只有你一个人还挂念着她。】
车子恰好停稳在医院门口的停车位上,她松了手,面上轻柔地笑,【走吧,】说完,她先下车。
林千愿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内心却莫名想笑,她跟着下车。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还未走近,在门外等候已久的人便迎了上来,“季小姐。”
林夫人微微点头,往后瞥一眼,确认林千愿在她身后,她才与他道:“方便的话,现在就带我们过去。”
“好,”男人恭恭敬敬地答应。
进入电梯,男人按了一个八层和十层,八层到,他领着林千愿先走出电梯,剩下林夫人独自去往最高层。
院长办公室外,林夫人轻叩门。
“进,”里面传来一道人声,门被打开,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移,等看清楚进来的人,他继续盯着电脑,佯装没看见。
林夫人坐下来,“爸。”
季院长不吭声,林夫人就一直看着他。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他摘了眼镜,开口道:“和林家那个小孩一块过来的?”
林夫人轻嗯一声。
季院长注视着她,不出片刻,他一如当年般开口:“怀君,现在这样真的是你想过的生活?”
简直就是一团糟糕。
从季怀君到林夫人,他频频这么问她。
在受家里安排,弃医从商之前,林复生曾是季院长的学生,一年春节,他来到季家登门拜访。
那是季怀君第一次见到林复生。
书香世家的小姐红了脸,世间的情话本就不多。年少初见贯穿时间长河,细沙掩埋,风一吹,再红的却是眼睛。她拨开细沙,又执拗地不肯松手,未曾想过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转眼恢复原样。
林千愿一个人坐在检查室外的椅子上,解锁手机,将屏保换回原来的那张。对着宋文慈的这张照片,她按下删除,手机自动跳出确认选项,停留几秒,林千愿点击确认。
她切到聊天软件,【裴老师,如果你和别人吵架吵输了,你会怎么办?】
裴兰清这会儿正在上课,看见信息时,他放下笔,【为什么吵?】
林千愿:【一点小事。】
虽说事情不大,但毕竟是吵输了,裴兰清有点担忧她的心情,更加有点担忧另一个人的人身安全。
这节课上的是刑法学,裴兰清将书往后翻,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林千愿点开:【故意伤害罪是指故意非法伤害他人身体的行为。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裴兰清:【吵输了也没什么,我们不和别人计较。你年纪还小,酿成大错不好。】
过了很久,林千愿才回:【哦。】
她换了个话题,【裴老师,如果医生突然告知你,你要下肢瘫痪了,你打算怎么办?】
裴兰清猝不及防地被口水呛住,低声咳嗽,无意识地看了下自己的腿,他条件反射地如实回答:【积极配合治疗,禁止讳疾忌医。】
【你在医院?】
【嗯。】
裴兰清似乎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这么假设,须臾,他问,【害怕吗?】
林千愿:【没有。】
不再等他回话,她发过去一句,【我这里有事,关机了。】
裴兰清:【好。】
进入十一月,日子便过得飞快。现已十一月中旬,裴兰清白天除了忙于上课还要忙于复习结课较早的课程。
他比较喜欢一个人独自学习的状态,沉浸进去就很难被人打扰,找不到人是常态。因此,他中午也不回宿舍,吃完饭直接回到图书馆。
宋珏在图书馆五楼绕了整整一圈,就在她怀疑社团同学说的是假话时,她一眼看见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宋珏走过去,动作很轻地拉开椅子,放下包,拿出要复习的书本。
从她拉开椅子到拿出书的整个过程中,对面人都没有往这里看过一眼。
宋珏找到笔,随手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迟疑几秒,将纸转了个方向,递过去。
直到这时,裴兰清才注意到对面有人落座。他先看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好巧。】借由这张纸,他的视线落至对面。
宋珏朝他笑了笑,裴兰清微笑着颔首,把纸条送了回去,他低下头,重新看书。
宋珏微微抿唇,翻开书,偶尔偷偷抬眼看向对面,接着飞快藏住脸,躲入书后,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消。
冬天的晚上来临得很早,图书馆外的树木挂有一盏盏小灯,暖黄的光线从侧面偷偷跑进窗边人的眼睛里,配合着他的气质,温和从容。
裴兰清在复习结束的内容做上标记,盖上书,准备吃完晚饭再回来接着复习。
“你去哪儿?”宋珏快走几步跟在他身边。
这里靠近楼梯,远离学习区域,可以轻声说话。
裴兰清循声看去,不及他开口,眼前的人又问道:“你是打算去吃晚饭吗?”
宋珏犹豫再三,“要不……”她脸颊通红,头越来越低,吞吞吐吐了好几秒,还是没有说出下面的邀请。
她是想问,“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不是,”裴兰清像是带有歉意地笑了一下。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正好在此时振动一声,他拿出来,其实没有解锁,但仍是低头看了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是朝着电梯方向,而是折回去。
宋珏远远看见他在收拾桌上的书,她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裴兰清没坐电梯下楼,口袋里的手机正在连环振动,几乎不用多想,裴兰清便能猜到是谁。
他遇到的,以这种方式找人的只有一个。
裴兰清倚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内心无端生出一股认命的感觉,他只好顺从命运般地按下接听键。
接通后,电话另一边开始自顾自地开口:“你今晚有事吗?”
“没事的话陪我吃饭吧。”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
“我……”裴兰清刚张开嘴,电话那头便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
说了她也听不见,所以既然听不见,为什么还要热衷于打电话?裴兰清叹气,找出和林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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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聊天框,【我有事。】
【什么事情?】
两人的屏幕上方同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林千愿打字速度比较快,【检查结果出来了。】
裴兰清删掉自己预计发出的推辞,斟酌几秒,【情况还好吗?】
这次,林千愿隔了好几分钟都没回。
是不太好吗?手机反射出的幽光渐渐黯淡,裴兰清抬步下楼,迈了几层台阶之后,他停下,发信息问:【你在哪个门?】
不过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下意识地给她打去电话。
响了好几声,对面才接,然后很快挂断。
林千愿回复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西门。】
裴兰清快步走出图书馆。
正是下课时间,走在路上的学生都是赶往宿舍或者食堂,去往门口的人很少。
晚上的帝都大学散发着格外迷人的魅力,筒灯直射在这四个金灿灿的大字之上,知识的光芒叫人移不开眼睛。
司机大叔回过神,通过后视镜看见林千愿的目光一直落在学校大门口。
半降的车窗还不足以让她不抬头就可以看清校名,她在等人。回想起刚才她脸上挂着的古怪笑容,他无由感到冷颤。
映在后视镜里的那张脸突然眉目舒展地笑起来,司机转过头,看见那散发魅力的校门口跑出一位少年人。
裴兰清步伐稍顿,等通过校门前的那条人行道,他迎着晚风跑到林千愿面前。
林千愿在看着他。
裴兰清头发微湿,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乱,随意地趴着,藏在后面的眼睛柔和深邃,漆黑明亮的瞳孔里仅仅映有她一个人。他笑着让她伸出手,往她掌心里放了个东西。
林千愿低头去看,是一块糖果。彩色包装纸,看起来熠熠生辉。道路两旁的路灯刹那亮起,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清澈而透明。
司机大叔直摇头,这小伙子看着也不傻啊,既然能考进帝都大学,想必脑子是够用的。回忆起林千愿接到电话的表情,大叔只道惋惜。
又无意瞧见林千愿用目光跟随人家,等着人家上车的样子,他闭上眼,直接没眼看!哦哦哦,他想起来了,林小姐上一次来帝都大学的时候就很高兴。司机心里腹诽,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花样倒是不少。
裴兰清关上车门,将书包里的一大袋糖果全部塞进林千愿怀里,顺便解释:【中途买的,所以出来得有些迟。】
林千愿只是一味地握紧手心里的那块,没空去管其他的。她用他的手机打字,【为什么要买?】
裴兰清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心里安慰自己是由于刚刚跑步的原因,他缓缓打字,【因为害怕你难过。】
裴兰清见她依旧看着手机,怕她误会什么,急忙补充:【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我是想说,我担心你可能会有点难过。】
林千愿没有说话,她现在觉得那个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庸医。她的身体的确有问题,但并非出在耳朵上,也不是胃,而是心脏。不过短短两句话,她竟心跳如擂。
晚高峰的城市道路异常拥堵。
原在右车道的车辆突然变道,司机猛地踩住刹车,惯性使然,后座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倾。
裴兰清及时抬起手护住林千愿的额头。
“有没有撞到哪里?”他问。
林千愿看着他,没读清他的口型也没心思去读。司机惴惴不安地望向后面,想着该怎么开口解释。刚一张嘴,却见到林千愿阖目靠在椅背上。
车里陷入异样的沉默中。倒是那些糖果,极有存在感地铺了满车,乍一看,像是倾倒了一整个天空的星星。
车子停稳后,裴兰清弯腰去捡,林千愿握住他的手腕,“别捡了。”
裴兰清闻言默了一瞬,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神色谨慎地问:【你不要了吗?】
“要,”林千愿反问他,“为什么不要?”
“那……”
“我不要你捡。”
“陈叔,”林千愿开口吩咐:“你等下把这里收拾干净。”
陈叔忙点头,还回过头和裴兰清讲:“你放心吧,这里等会儿交给我就行了。”只要林小姐不追究刹车这事,要他干什么都成。
裴兰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您了。”
陈叔刚想笑着同他多说几句,接收到不太美妙的警告视线之后,即刻长话短说:“不麻烦不麻烦。”
林千愿打开车门,下车前,她回头和他说:“裴兰清,你得陪我吃饭。”
14. 第 14 章
她总是裴老师裴老师的叫他,是以裴兰清听见她念自己名字时,愣了愣。
林千愿弯下腰往车里看。
裴兰清很快回神,“好。”
林千愿以前从未在外面吃过饭,宋文慈管她管得严,所以她每天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奔波。
在学校要努力学习,在家要学会能讨宋文慈欢喜的琴棋书画,学不好就要被关在阁楼里一直学,学到宋文慈高兴为止,否则她会与她说:“林千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不满意。你知道吗?我常常后悔自己为什么生下你。”
她给过她任何选择的权利吗?林千愿忽然轻笑出声,引得裴兰清转眸望过去。
她站定,指了指面前的马路,“裴老师,我听不见。”
又是这个称呼,裴兰清眼神闪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退半步,她就近一步,林千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我没法过马路。”
裴兰清转头看了一眼。
这条人行道旁没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车辆并不是都愿意主动让行。
【你害怕?】这句话一说出口,裴兰清自己都认为是句废话。
林千愿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嗯,”她还加重语气,“特别。”
气氛僵持着,林千愿的眉宇间全是苦恼,“裴老师,这要怎么走?”
裴兰清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试图打道回府,【要不我们回去吧?】
林千愿顿时开始无精打采,也没有不答应,点点头。
她这样,裴兰清突然心生不忍,抬手拉住她,旋即松手。
冬夜的气温不可能高,但他的脸却红了个透彻,眼睛看着她,又垂下去,如果林千愿的耳朵此时能够听见,那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紧张慌乱的语气。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挽住我。】
裴兰清尽量显得自然,【等到了对面,我会及时松开。】
林千愿看完这两句,抬头极快地扫他一眼,然后低下目光,慢慢点头。
过马路时,裴兰清心里说服自己,这个动作并无任何冒犯与唐突,唯有屏住的气息暴露他起伏不平的心跳,而林千愿在抿唇偷笑。
这家餐厅是林千愿在网上随便搜索的一家,她筛选的条件十分暴力,就是按照价格从高往低排。
裴兰清瞠目结舌,林千愿耸耸肩,像是解释:“不把钱花完的话,我怎么可能放心去死。”
拿着菜单刚走到这里的服务员:“……”
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她很快整理好表情,微笑地呈上菜单。
林千愿随意勾了几项,怕裴兰清不好意思,她说每样两份。
裴兰清想伸手阻止却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只能作罢。
林千愿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只是因为请人吃饭,所以挑了家最贵的。
她没怎么动筷,知晓价格后的裴兰清也食不知味,仿佛吃进嘴里的都是人民币。
两人都没怎么吃的结果便是这满桌的菜最后还剩下不少。
离开时,裴兰清都不敢回头多望,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幼时的他不好好吃饭时,裴德均总要在一旁劝说半天,因为他此时也很想劝劝林千愿。
林千愿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察觉到他站在那里出神,她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裴兰清摇头又点头。
林千愿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裴兰清拿在手上的手机忽然亮了,有人打电话进来。
裴兰清不放心林千愿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接电话也没避着她,林千愿看他嘴型,读懂他说出口的字,“爸。”
裴德均今天翻日历才知道已经月中了,裴兰清也没朝他要生活费,他担心他在外面省吃俭用的,特意打电话过来问问。
裴兰清笑起来,“没有。”
一旁有行人走过,林千愿没当心,被裴兰清拉着往安全区域走,他一心二用的,拉着她手腕的手迟迟未松。
林千愿先是低头,后又抬头,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裴兰清低眉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我在做家教。”
那边的人应该是围绕这个话题在问,裴兰清这次凝神望向林千愿,随即转移,“嗯,她成绩实际上不错,性格也很好,很容易沟通。”
林千愿转过头,不再看,没过多久,裴兰清挂了电话。
林千愿其实心里明白,但她还是要问:“是谁?”
“嗯?”裴兰清点开备忘录,【我爸。】
【他好像很关心你。】
裴兰清觉着莫名,在他怀疑她是否看清手机上那两个字时,林千愿先说话,“那天和我吵架的人是我继母。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裴兰清愣了一下。
林千愿倒是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
她是轻松的模样,他就不能沉重,裴兰清想了想,浅浅笑道:【童话书里的公主都是这样。】
林千愿摇摇头,“不,我亲生母亲也不喜欢我。”
【我不是公主,我是丑小鸭。】
裴兰清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忽而缀了点不可言说的明亮,【交换秘密。】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是孤儿,听我爸说,他是在垃圾桶边捡到我的。】
裴兰清说完自己笑了,【我无法确定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林千愿怔了怔,她只知道他是单亲家庭,未料到还有这样状况。
裴兰清沉吟一会儿,【你会替我保守吗?】
林千愿点头。
裴兰清神色淡淡地笑,【我也会。】
他们正在相互了解,林千愿认识到这个事实,借此机会进一步问:“你家在哪儿?”
朋友之间聊这些话题很正常,裴兰清没有隐瞒,如实交代。
林千愿面色如常地抛下诱饵,【那边好玩吗?吴妈说江南风景很美。】
裴兰清不否认,【还可以。你以后要是旅游的话,可以选择去那里。】
林千愿表示了然,慢慢收竿,【你会和我一起吗?】
【如果我去的话。】
裴兰清这时才惊觉她说了什么,眉目间顿时闪过一丝懊悔。
林千愿看清了,想忍住的,但很失败,于是她直接摊牌,一双眼睛里盛着明晃晃笑意,“裴老师,这个你也要拒绝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是之前,他还有资格考虑拒绝,可偏偏是现在。
裴兰清看她,在心里默默幽怨,她为什么要说“也”?貌似从认识到现在,她就没给过他拒绝什么的机会。
林千愿看他表情便知道他的答案,她转过身,下巴微扬,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裴兰清拉住人,【不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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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马路?】他将胳膊伸过去,【和我们来时一样。】
“嗯。”
林千愿最后还是带着极其明显的笑容回到车里,陈叔心里不停感慨,念叨的依然是那句:“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花样倒是不少。”
车子稳速到达帝都大学门口。
裴兰清下车,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返回,屈指轻敲车窗。
林千愿降下车窗。
裴兰清准备开口,又往车前看了看,林千愿会意,“陈叔,你先下去等一会儿。”
陈叔没有走远,裴兰清弯下腰,离车窗近了一些,他是要问:【你的耳朵,情况还好吗?】
林千愿拧着眉转述医生告诉她的话,“他们说我脑内的慢性血肿体积正在缩小,边缘钙化,但仍有压迫。”
裴兰清不是学医的,只能根据她脸上神情不安揣摩,【这种情况算不好吗?】
林千愿忽而松开眉头,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不是。”
“他们建议等待钙化稳定后再做手术,这样能提高手术成功率。”
【所以这是有所好转?】
【嗯。】
“那你……”裴兰清放下手机,神色微妙却有止不住的怨气。
林千愿一脸愕然地回视。
不过他怨气是真的,她的愕然是假的,所以她一下弯了眼睛,凑上前去,“裴老师,对不起啊,我之前忘记回答你这个问题。”
“……”裴兰清脸上的怨气转为震惊,【你说你忘了?】
“对啊,我忘了,”林千愿承认得坦坦荡荡,说完,她又往前凑近几分,“你生气了吗?”
离得过于近了,裴兰清稍显狼狈地别开眼,退开。
林千愿锲而不舍地追问:“裴老师,你生气了吗?”
裴兰清不太想理她,但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是实话,怪他自己先入为主了。隐隐意识到她是故意的,裴兰清沉默了,认为自己不该这么恶意揣测朋友。
林千愿没等到他的回答,垂下眼睛,“其实我不止耳朵有问题,胃也不太好,所以才找你吃饭的。”
她抬眸,无比真诚地道:“真的。”
裴兰清本就没想说生气,再加上她这个眼神,他轻咳了一声,眼神飘飘忽忽,【没说不相信你。】
林千愿的脸说变就变,神色愉悦地回应,“那就好。”
裴兰清心里郁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林千愿给陈叔拨了个电话,只响一声,她便挂断。陈叔从一边小跑过来,笑眯眯地和裴兰清告别,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
裴兰清笑着点点头,往后退一些,看着他们远离。
红绿灯路口,陈叔停车在等红灯,等着等着,他转过头看一眼,随后转回去,途中还伴随着声叹息。
林千愿正在后座数糖,发觉他的欲言又止,她没吱声,一直到了小楼,她才言简意赅地开口:“有话就说。”
陈叔被她这语气吓了一跳,转脸去看,她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直视他。
【林小姐,】陈叔不太熟练地打字。
林千愿敛眸,语气淡淡,“你开口同我说话就好,语速不要太快,我能读懂。”
陈叔闻言收起手机,不是那么确定地问:“刚刚那个小伙子是不是脚踏两条船啊?我看学校门口还有个姑娘在等他,一直盯着他看呢。”
15. 第 15 章
说完,车里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陈叔噤声,目视前方,嘴上学着家里的太太持续碎碎念,祈求各路神佛一定要保佑他。
在这度秒如年的时间单位里,没有人能说清具体过了多久。忽的,林千愿冷笑一声,“陈叔,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作为上了岁数的人表示不太理解年轻人这种交友方式,陈叔回望她,一个嘴快,“林小姐,照你这么说的话,站在学校门口的姑娘是他女朋友啊?”
林千愿眼眸微眯,不说话。
陈叔紧紧闭住嘴巴,内心又火速抱紧各路神佛大腿。
林千愿收回视线,打开车门下车。
直到门被关上,陈叔才敢大口呼吸,他捂住心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他依旧是一脸的惊魂未定,“老婆老婆,你下次再去那个寺庙记得捎上我。林小姐简直是太可怕了。”
“不不不,她变得更可怕了,要我说这还不如以前。”
“这么下去,我迟早得患心脏病。哎呦我这心脏啊……”
车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陈叔立即停下吐槽,捂住手机,谨慎地瞄向声音来源。
林千愿没抬头,从车里拿出那袋糖之后,关门离开。
吴妈正站在门口迎接她,林千愿侧目瞥了一眼,未作停留,直接推门进屋。
吴妈见状心下一惊,完了,明天又得打扫画室了。她一边摇头一边打算回去,刚走到玄关,却看见林千愿返了回来。
“小小姐,”她看清楚林千愿脸上表情,甚至于已经忘记她听不见,只是出于某种本能地想要叫住她。
林千愿站定在小楼门前的石狮子旁。
吴妈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纸笔,还没来得及写字——
“砰。”
是玻璃瓶掉地碎掉的声音。
吴妈受到惊吓,手里的纸笔随之掉落。
故意打碎玻璃的人面无表情地轻轻瞟她一眼,吴妈顿时失声僵在原地,这样的林千愿让她以为自己回到十年前。
小楼后院的花花草草在夏季极易招引蚊虫。林千愿很怕虫,一次吃饭,她被虫子吓到突然出声,不知真相的宋文慈批评说:“大惊小怪,不知礼节。去,现在就去阁楼。”
吴妈站在一边想辩解什么,看见林千愿一声不吭地离座,终究没走上前。
后来她趁着宋文慈在午休偷偷去往阁楼,阁楼里不见人影,吴妈诧异,只能折回后院。蹲在地上捉虫的人忽然看向她,用着稚嫩的声音问:“阿姨,它们有毒吗?”
吴妈愣住片刻,“没有。”
“哦。”
“小小姐,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吴妈端着盘子走近她。
林千愿摊开掌心,像在展示,语气无比平静地道,“阿姨,它们死了,”说完,她重新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容易死掉,一点都不好玩。”
吴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小姐?”
“嗯?”林千愿抬起头,夏季的室外炎热,她满头大汗,但那双眼睛却毫无温度,看人和看虫子尸体的眼神如出一辙。
吴妈骤然感到自己从头到脚俱是一片寒意。
冷风从四面八方肆意袭来,人如同坠入冰窖。
“不许捡。”
命令完这句,林千愿转身离开。
小楼门前的石狮子往外悠悠吐着泉水,喷泉池里盛不下的水珠喷溅至外面,打湿了滚落一地的糖果。
今夜的天空无月也无星星,一片暗沉之下裹挟着一股潮湿气息,久久不散。
裴兰清一直等到看不见车影才回校,通过那条人行道,他收到张树芮发的信息,拜托他上来时带瓶饮料,张树芮表示自己现在不想下楼。
裴兰清笑了笑,低头回好,他刷卡进入校园。
“裴兰清,”宋珏跟在他身后,闸机打开,她几步走至他眼前。
不似傍晚那回,她这次没有吞吐,直接开口问道:“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不是,”裴兰清放下手机。
宋珏点点头,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去深究,她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这事吧?我喜欢你。”
裴兰清忽然正色,而后礼貌地朝她笑了下,“现在确定了。”
宋珏不由得自嘲。
原来他能感受得到,只不过她没有勇气说出口,他便替她留下这份自尊。
“那你呢,你什么想法?”
裴兰清准备开口,宋珏却突然转移放在他脸上的视线,大方地笑,“不用回答了。我就是和你说声,毕竟此时此刻起,我不再喜欢你了。”
她说得如此豁然,裴兰清自然也笑得磊落,“好,我知道了。作为同学,有幸能够祝你以后更加优秀,遇见更加契合的同伴。”
宋珏听完禁不住笑起来,“你也是。”
“好了,”她要讲的话都讲完了,绕过他,像在校园路上偶然遇见普通同学那般打招呼,“我得回宿舍了,拜拜,”说完,宋珏抬步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
裴兰清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向前。他微低头,接着回复张树芮的信息。
短短几分钟,张树芮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拜托裴兰清买饮料的同时再带桶泡面,哦,还要一根火腿肠。
群里刚和他一起吃过晚饭的室友憋不住发声。
戴晓宇:【你是猪吗?不是刚吃过?】
张树芮:【那个是晚饭,这个是夜宵。你懂不懂?】
陈隽:【不懂,你家晚饭和夜宵就间隔半小时?】
戴晓宇:【就是就是。】
张树芮:【目瞪口呆.jpg】
张树芮:【你们孤立我?】
张树芮:【报告!我要申请吃饭自由!】
裴兰清笑得无奈,走进超市,回复:【组织已批准。】
买完东西,裴兰清回到宿舍,张树芮一脸谄媚地凑过去,他把手里东西递给他。张树芮拱手作揖,抑扬顿挫地道:“谢裴大人赏。”随后,他恭恭敬敬地接下塑料袋。
裴兰清配合他,一本正经地摆手,“退下吧。”
张树芮接住戏,“喳。”
戴晓宇一本书敲过去,“你那古装剧到底什么时候能追完?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是1825年。”
张树芮撕开泡面包装,见招拆招,“能不能再倒退几百年,这样我的作用还大一些。”
戴晓宇彻底服了,“吃你夜宵。”
裴兰清和陈隽双双笑出声音。
陈隽一脸调侃,“不错啊张律师,现在还能反驳上一句。”
“那当然,”张树芮洋洋自得,从容提醒,“请不要在期末月惹我,现在的我强得可怕!”
裴兰清回到自己位置上,脱下外套准备洗澡,洗完澡出来,张树芮扬声:“兰清,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打了两个。”
“好,”裴兰清拿起手机走至阳台,看清楚来电人,回拨过去。对面好像是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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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接得很快,开口便是熟悉的那句,“兰清啊。”
裴兰清答应一声,随即笑着道:“李叔,我刚才在忙。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李叔顿了一下,侧头和裴德均对视一眼,裴德均正在用眼神警告他,李叔没忍住哈哈大笑,“哦,小福今晚要生狗崽子,估计得熬一宿,我要在一旁看着它。”
裴兰清没有质疑。
裴德均松了一口气。
李叔继续道:“也没什么事情,我打给你就是想问问你朝我要的那块木料收到了吗?”
“嗯,昨天收到的。”
“你打算用它雕刻什么?”
“我……”裴兰清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望向书桌边的画,他也是今晚才想好。
裴兰清笑了一下,“天鹅。”
“天鹅?天鹅好呀。黄杨木最适合用来精雕细琢。叔可是好不容易才买到这块木料,也就是你,要是别人,叔瞧都不瞧他一眼。我以前教你那些,你还记得吧?”
“记得。”
李叔满意点头,忍不住强调:“千年难长黄杨木,你雕刻的时候千万注意点。”这边专业问题还没唠完,他又收到另一边来自某人的警告眼神,不经意咳嗽两声,转移话题,“兰清啊,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都吃好睡好了吗?帝都是个大城市,可不能一回来让我瞧见你变瘦了。”
裴兰清吹着夜风,话里的笑意驱散寒冷,“没瘦,吃得好睡得也好,您放心吧。”
“真的?”李叔看着裴德均,板着脸同电话里的人讲:“你可不能唬我。”
裴兰清不厌其烦地笑着重复,“真的。”
李叔听完笑了,“那我不打扰你了,挂了啊。”
裴兰清轻嗯一声,“您早点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李叔挂了电话。他打开电视,嘴里叨咕着,“现在你放心了吧?兰清怎么可能骗你?你也真是越老越不如前。”
“我没说不放心,”裴德均站起身准备回家,“毕竟兰清不像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嘿,”他说这谎话都是为了谁啊,过了河便拆桥,李叔躺下来,不甘示弱,“这句话应该我说吧。还好兰清不像你,你这脸皮多厚,厚得跟城墙似的。”
“……”裴德均不言,只是在走前一味地拔下电视插头。
“你你你……”李叔瞪大双眼,直接气到失语。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人能干出这事么?!
远远传来几声狗吠,村上的夜晚祥和而静谧。
接着两天,帝都连续放晴,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在这两天里,林千愿只下过一次楼,其余时间全在画室。
吴妈对着妹妹长吁短叹,“你说说,现在这算什么事?”
妹妹看她一眼,难得温顺一回,乖乖窝进她怀里。
吴妈一下子笑了,“还算你有点良心。”
妹妹闭上眼,开始睡觉。
周六,晴了两天的帝都下起小雨。裴兰清撑着伞到达小楼门口,他弯身按响门铃,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过来,走近细看,小楼的大门并没有关紧。
裴兰清迟疑几秒,缓缓推开门,吱呀一声,大门随之合上。他没再往里进,而是先给林千愿发去信息,询问她是否在家。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裴兰清无意被桂树旁的喷泉池吸引目光。
阴沉沉的天空之下,墨绿色伞面不受控制般地向石狮靠近,林千愿低下头,【嗯,我在阁楼。】
16. 第 16 章
小楼门前的石狮沉默地看着眼前景象,蓦的,耳边响起轰隆轰隆的声响。
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自伞面滑行而下的雨滴浸透一地玻璃,裴兰清蹲下身,捡起一块,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振动,他没管,仔细辨认玻璃碎片上的痕迹。
像是血,晕染了一池清水。
手机又发出一声振动,裴兰清将碎片放回原处,接着林千愿那句回答,她又说:“吴妈不在,你直接上来。”
阁楼没有开灯。
林千愿穿着一身黑色坐在角落画架前,一眼望去,裴兰清以为回到了他们初见那天。
林千愿正在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又好似平淡无奇。在他们俩对视之前,她先垂下眼,回避视线。
裴兰清走进阁楼。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他说服不了的眼睛也愈发地想要找寻到她的手。
林千愿这条裙子的袖口设计成花开模样,左手自然放在膝盖上,与人的视线完全隔开。
裴兰清坐到她身边。
画架上摆着一幅新的作品,他知道这幅画的名字,《维纳斯与阿多尼斯》。
裴兰清以前曾拜读过莎士比亚的同名作品,那时年幼,出于对诗里“爱欲与毁灭的共生性”的好奇,他查阅了大量有关于此内容的图书资料。
画中的两位神话人物最早源自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画里的女性是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美与爱的女神,对应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而男性则是阿多尼斯,春季植物之神,代表春天的植物的神灵。
威尼斯画家提香·韦切利奥将自己的这幅作品称为“诗与花”,画中描绘维纳斯以全部的爱意搂抱住行进中的阿多尼斯,可即便是这样,阿多尼斯也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以至于维纳斯差点被他带倒在地。象征美与爱的维纳斯在阿多尼斯身上失去了一切爱的魔力。
“裴老师,”林千愿笑着叫他。
裴兰清回过神,看向她,意思是怎么了?
林千愿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勾唇轻笑。既然他认识这幅画,那正好省得她给他介绍。
林千愿侧过身,忙忙碌碌的像在找寻什么,她一边找一边问道:“裴老师,你知道画中人的结局吗?”问完,林千愿的眼眸倏忽一亮,握住刀,再次直面画布。
裴兰清将手机递至她眼前,【知道。】
【沉迷狩猎的阿多尼斯不听从维纳斯的劝告,最终在猎杀野猪时殒命。】
林千愿点点头,笑了起来,“对。”
她用刀慢慢划开这幅画,锋利一端直指画里苦苦哀求的维纳斯,画的后面是另一幅作品,英国画家约翰·威廉·沃特豪斯创作的《唤醒阿多尼斯》。
林千愿开口:“听说世界上本没有红玫瑰,有的只是白玫瑰。在阿多尼斯死后,悲痛欲绝的维纳斯从天界赶来,双脚被途中白玫瑰的荆棘刺破,鲜血滴在玫瑰花瓣上,从此这世间就有了如同血色般的红玫瑰。”
“就像这样。”
林千愿忽然用刀在左手鱼际处轻轻划了一下,刀尖见血,她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唇角微微一扬,转眸撞进裴兰清的目光之中。
林千愿眉梢微挑,放下刀,看着画若有所思地问:“裴老师,如果阿多尼斯听从维纳斯的劝告,不再狩猎,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久久没等到回答,林千愿转过头,“裴老师?”
裴兰清凝着眸子沉沉看她一眼,低头打字,【不是。维纳斯的爱欲具有侵略性,致使阿多尼斯殒命的野猪实际上是由她的情人战神玛尔斯所变。即使阿多尼斯放弃本性不再狩猎,他最后也极有可能死于玛尔斯的嫉妒心之下。】
【所以你认为是维纳斯的错?】
【不全是,他们都有错。越过忠贞范围的爱情本身就是错误,没有任何守护的必要。哪怕选择丧失自我,哪怕借以喜欢之名,这并不值得原谅。】
林千愿点了点头,她重新拿起刀,锋利的一端仍是对着画里的维纳斯,将画彻底割坏后,她笑着与他讲:“那就让他们一起去死好了。”
“裴老师,”林千愿扔下手里的刀,兀自伸出左手,“能麻烦你替我包扎一下吗?”她低着眼睛,不敢看他,看起来既无害且无辜,“吴妈不在,我一个人不方便。”
裴兰清看向她的手,没有袖口的遮挡,他彻底看清楚了她的左手。不止刚才划破的鱼际,她掌心里还有些细小伤口,像是用手一下握紧什么,然后被其割伤。
裴兰清很想说点什么,抬眼望见她这般模样,又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下楼找来医药箱,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静心细看,又发现她掌心未处理好的伤口里藏有肉眼难见的玻璃碎渣。
裴兰清抬头扫她一眼,找到镊子,用酒精简单消完毒之后,他交代她,【我会尽量放轻动作。要是还是很疼,你和我说。】
林千愿毫无顾忌地把手往他面前伸了伸,“没关系,我不怕疼。”
裴兰清没说话,低头帮她仔细清理伤口,清理完,他松开她的手腕。
如自己所言那般,林千愿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动静,甚至于眼睛也没眨,全程都在盯着他看。
裴兰清贴好创可贴,注意到她指尖上的伤还没好全,再往下看,他不由得抬头看着她。
大概是对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没有底气,他眼里的情绪一变再变,【不怕疼就可以这样对待自己了吗?】
【就算是左手,但这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文字没有感情,裴兰清其实也并没有指责她的意思。
明明他心里始终知晓一个道理,只要没伤害到其他人,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后果由自己承担就行,可他却屡屡在她这里不明事理。
她擅长很多东西,其中最拿手的,是怎么伤害自己。
意料之外的,林千愿看完只是问:“你害怕吗?”
裴兰清认为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但林千愿似乎对这个问题异常固执。他不回,她就一直在问:“你会害怕我吗?”
裴兰清沉默不语,他觉得,她人还是很好的。虽然会伤害自己,但范围也仅局限于她自己,或许是找错了情绪宣泄方式。就算她用刀用得那么熟练,他也依然认为她是个好人。
“不会。”
林千愿盯着他在看,他们俩此时正坐在沙发边缘,林千愿稍微离得近一近便能把人逼至角落。她气场强势,说话的语气截然相反,“裴老师,我不是故意弄伤自己的。”
她指了指书桌上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的糖果脏兮兮的,像她刚才未处理干净的掌心。
“之前装糖的玻璃瓶不小心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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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捡糖,所以才这样的。”
“不小心?”裴兰清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糊涂成能随随便便相信这种话。
撒谎的人倒是十分笃定,她压低身子,朝他笑,“嗯,就是不小心。”
靠得太近,尚存的理智大有消失殆尽的直觉,裴兰清正要错开她起身,空气里响起一阵阵明显的咕噜声。
两人对视一眼,林千愿原先两米八的气场不复存在,白净的脸上竟还出现一抹诡异的薄红。
裴兰清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多看两眼之后,先于她低下头,嘴角挂有藏不住的笑意。
林千愿通过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发出声音了,她退开,脸红未消,但这并不妨碍她用恶狠狠的语气对他说:“不是我的肚子。”
“还有,你不准笑。”
裴兰清本来还能再忍忍的,听完这两句,实在忍不住笑出声音。还好她听不见,所以他快速调整好表情,打字问道:【你饿了吗?】
林千愿瞥过去一眼,皱了皱眉,“没有。”
裴兰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方便再借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明天上午一起补给你。】他说:【我现在有点饿了。】
林千愿是不会自己打自己脸的,所以她强调:【吴妈不在。】
正在后院逗妹妹玩的吴妈打了声喷嚏。
小小姐让她今天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到前厅来,她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林千愿强调完,很是纠结的模样,“你真的很饿?”她一脸的勉为其难,“那好吧,我点餐叫人送来。”
“别,”经过上次那顿天价晚饭,裴兰清现在对她嘴里的这句点餐已经感到十分惶恐,他解释:【能借用一下厨房吗?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尝尝我做的。】
“你会?”林千愿不可思议地问。
“嗯,”裴兰清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学了点。】
裴德均一直以不要耽误学习为由把人推出厨房,可他总有不在家的时候,裴兰清就趁这时学了点。
【你想吃什么?我会的不是很多。】
也不知是因为这两天只吃了一顿,还是因为心里突然轻松起来,林千愿这会儿的确感到饿了。她对于家里做的饭菜不挑,所以特别好说话,“都可以。”
裴兰清打算下楼看看食材再决定到底要做什么,下楼时,林千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跟在他身后,“我刚才说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一点都不饿。”
“你为什么要那么问我?”
她竟然被他套话了,意识到这个的林千愿内心非常不痛快,“我说真的!我真的不饿!”
裴兰清微微抿唇,忍住笑,也不回话。
她嘀嘀咕咕的一直围着他转,裴兰清打开冰箱,快速打量一眼,问:【糖醋荷包蛋怎么样?】
合上冰箱门,他又蹲下身子,打开冷冻层,【你想吃肉吗?】
裴兰清想了想,【可以先煮些面条垫垫肚子,然后再等等糖醋排骨。】
“为什么都是有糖有醋?”
裴兰清站起来,看她一眼,真心发问:【你不喜欢吃甜的吗?】
原来这样啊,林千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还好吧。”
裴兰清认认真真地端详她,终于肯回复她在楼梯上问的问题了,【所以你还是饿了,对吗?】
17. 第 17 章
林千愿的脸色顿时变了,“没有。”
“哦,”裴兰清拿好鸡蛋,绕过她走向流理台。
他这声轻飘飘的回应显然就是不相信,林千愿憋屈地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是有仇必要当场报复的性子,能委屈别人绝不委屈自己。于是林千愿走过去,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将刀狠狠立于砧板之上。
正在用筷子搅拌鸡蛋的裴兰清:“……”
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反正他别过头,不停地咳嗽。
林千愿冷哼一声,云淡风轻地拍拍手,施施然走开。
裴兰清缓过神,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不觉低头笑了下。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林千愿的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
坐在餐桌旁等了十几分钟之后,她十分克制地对着眼前这碗拌面吞咽口水,尤其是卧在面上的糖醋荷包蛋,洒了点葱花,秀色可餐到像是水彩画。
裴兰清笑了笑,递了双筷子给她,【尝尝吧。】
林千愿瞥他一眼,表情控制得非常好,仍然是一张高冷脸。
裴兰清眼里的笑意更甚,一闪而过,【你真的不吃吗?】他很为难的样子,【我一个人吃不完。】
林千愿低下眸,双手接过筷子,恭敬不如从命地应道:“那好吧。”
担心她不自在,裴兰清很快离开座位,接着去做糖醋排骨。
此时的林千愿正咽下第一口面条,咽完,她偷偷瞄了眼还在忙活的人。
确认他没注意到自己之后,林千愿忍不住弯起眼睛,一边点头,心里还一边赞叹,好好吃哦。她意犹未尽地咬口荷包蛋,酸甜的汤汁落进嘴里,满意得直眯起眼睛,这个味道更是唇齿留香。
林千愿一筷接着一筷地感叹,直至吃完整整一大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干什么。
干净的陶瓷碗底倒映出她极其错愕的脸庞,远远观看好久的人摸了下鼻子,默默转过身。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还是暂时别招惹到她比较好。
长期的被迫饥饿导致林千愿的胃口很小。对于裴兰清后做的那份糖醋排骨,林千愿只能饱饱眼福,她的手想动,但她的胃向她发出抗辩,表示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作罢。
辅导过程中,裴兰清看见她无精打采地趴到桌上,不知道用铅笔在习题册上涂涂画画些什么,沙沙的声音持久未停。他疑惑靠近,却见到数学题下赫然躺着一盘糖醋排骨。
裴兰清忍俊不禁,用笔轻轻戳了戳依然在神游的人,提醒她该学习了。
林千愿收到提醒,唉声叹气地翻开下一页。
无意注意到书桌一角的玻璃瓶,裴兰清提笔写字,【之前的瓶子为什么会碎?】
林千愿抬眸看他,【不知道。】
她不愿意回答,裴兰清便没有逼问,【碎了就碎了。如果捡糖会让自己受伤的话,大可以选择不要。】
林千愿垂眸不说话。
窗外小雨淅沥,渗透进他的字里,以至于她也跟着淋漓。
【可这是你送的。】
而且,她从没收到过礼物,这是第一份。
裴兰清微微怔住,随之用笔写道:【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再送一次。】
他只是不想她因为这个受伤。
林千愿似乎觉察到他的想法,不确定地询问:【真的?】
裴兰清笑着点点头,【真的,你可以反复确认。】
【你不觉得烦?】
【不觉得。】
林千愿即刻打开书桌柜子,从一堆玻璃瓶里挑出一个递给他。
“……”裴兰清未曾料到她还有收藏玻璃瓶的喜好。
林千愿客气道谢,“谢谢你啊,裴老师。”
难得见她这么正经,裴兰清扬眉浅笑一下,【不用谢。】
晚上,外面的雨停了,片片云朵里隐约能够窥见月亮。
吴妈走到前厅,心里琢磨着自己该找什么理由上楼看看画室,无意撞见裴兰清从楼上下来,她惊讶问:“裴老师,您还活着呢?”
裴兰清闻言僵在原地。
吴妈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今天……”她措辞半天,尴尬地补充完整,“您今天过得还好吗?”
裴兰清犹豫着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小姐没违法就好,吴妈见他要走,笑着留他吃晚饭。
裴兰清说不饿,还替林千愿说了一句,然后又就下午临时借用厨房这事向她解释清楚。
吴妈听完看他跟看什么似的,一脸的难以置信,“裴老师,您还会做饭?”
“我记得您还是个大学生吧?”
裴兰清腼腆笑笑,老实道:“就会一点。”
“一点也很好啊,”吴妈心里那份好感打分表瞬间拉至满分。这样的小伙子可真是少见,又有礼貌又是高材生还会做家务,她怎么突然有点明白小小姐当初为什么执意要找家教老师了。
那晚,吴妈也是站在客厅这里,听见林千愿和林先生的助理提了个名字。
助理以为这是林千愿的朋友,吴妈也是这么以为的,心里还疑惑小小姐什么时候认识了其他朋友,结果下一秒,林千愿否认,“我们不认识。”
助理听见这话,谨慎地再问,【林小姐,您确定不需要再挑选一下吗?】
林千愿摇头,“就他了。”
她说得这么笃定,助理却神色微顿,【要是他不同意怎么办?】
林千愿像是事先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找你过来是需要你干什么的?”
“……”助理没有勇气继续发言。
林千愿站起身,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砸钱吧。他应该会需要。”
助理点点头,礼貌回应:“好的。”
林千愿捡起阁楼地板上的那把刀,在手里掂了掂,本能地想用指腹检验刀尖是否锋利,脑海中无端浮现裴兰清白天那几句话,她轻啧一声,只好放弃。
吴妈上来的时候,林千愿还正在望着画架上的画出神。
吴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间久了,她早已对林千愿割画这件事习以为常。之所以上楼,是因为觉得哪里奇怪。
她今天在后院提心吊胆了一天,生怕林千愿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她从不清楚她做事的底线在哪里。即便此时明确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竟还是提心吊胆的,毕竟没人说得准以后。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半晌,林千愿忽然开口:“阿姨,我讨厌画里这个人物。不对,是厌恶。”
因为她多情。
吴妈自然不知道画里的是谁,林千愿也没有打算过多解释,她抬头朝她笑,“裴老师和我一样。”
林千愿低下头,喃喃道:“还好他和我一样。”说完,她自顾自地取下画,不想多看一眼,“扔了吧。”
吴妈点头应好。
“对了,”林千愿叫住她,“门前的玻璃碎片也要打扫。”
吴妈还没忘记那晚的场景,放下画,折回来,问道:【小小姐,您还要那些糖吗?】
林千愿一脸莫名,“我已经捡回来了。”
吴妈愣了一下,旋即笑着应道:“好好好,这就好。”
临下楼前,她又转头望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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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忙着复习功课,吴妈收回目光,抱着画下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近来的她频频感到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这个孩子。
她以前只是觉得林千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哭,任怎么打骂都不吭声。整个人特别倔,从不肯主动低头,心里面一点都不服输。
可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孤孤单单一人,自言自语是常事。她都看出来了,宋小姐想要控制小小姐的一生,大事小事都要安排,甚至是生死。
小小姐一旦不服从,日子便不会好过,接着就是小小姐越不好过,宋小姐就会越开心。
宋小姐说,这是惩罚,罪有应得。
小小姐也是幸运一回,虽然耳朵听不见,但好歹捡回一条命。
吴妈叹了口气,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情绪?只是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她扔了画,妹妹追过来,蹲在画里,势必是要在这儿安家的架势。吴妈念叨着进屋,“真是个讨债鬼。知道了,还有你没喂。”
第二天上午,裴兰清如约到达小楼,为了补上昨天耽误的课时。
林千愿坐在石狮旁等他,一见到他,她便朝他伸出手,也不说话。
裴兰清想了下,笑着从书包里拿出昨天的玻璃瓶,瓶子里装满了闪闪发光的糖果。
林千愿心里愉悦但面上不显,淡淡定定地点头,“还可以吧。”
裴兰清算是差不多摸清了她说话套路。对于任何事情,她都不会说出满意,而是愿意用“还可以”,“还好”,“还行”这类的程度词代替,生怕别人知晓她的喜好。
林千愿换下书桌上的玻璃瓶,写试卷之余,看见裴兰清在复习专业课,她带有探索欲地靠过去一起看。
裴兰清注意到她的动作,想问她自己的作业写完了吗?转眸瞧她读得这么认真,他又选择默不作声,随她去了。
书上文字确实都是中文,不过一个句子好长,主谓宾都要划分半天,林千愿放弃了,转而问道:【你要期末考试了吗?】
她还是喜欢用笔和他沟通。
【嗯。】
【这很难?】
【没有。】
林千愿突发奇想,【你以后是不是从事与法律有关的工作?】
从选择读法的那刻起,裴兰清就没想过别的就业规划,他点点头,“是。”
林千愿忽然笑了起来,【裴老师,那我们应该会很有缘分。】
裴兰清看向她,眼神里带有不解。
林千愿耸耸肩,大大方方地说明:【即使我现在不认识你,以后总会碰到你的。】
说完,她还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不论在什么场景遇见他,她都会很尴尬。
因为他很有可能不愿意多搭理她。
裴兰清一直没有说话,林千愿顿时笑了一下,缓解这略显低迷的气氛,“裴老师,我不是指其他的。就……比如我会是你的当事人?”
林千愿讪讪添上一句,“你知道的吧?美术画作特别容易被人抄袭,这种情况算是侵权吗?”
裴兰清终于移开放在她脸上的视线,“嗯,”他不是个纠结的性格,坦言解释:【不要做这种假设。无论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只要我能够用专业知识帮到你,自然很好,但请不要提前预想。】
裴兰清写字的动作停了一下,【我不希望你以后会遇上什么麻烦。】
林千愿圈住“麻烦”这两个字,笔尖停留,嘴巴却迟迟没有张开。
他总会说一些让她无法回应的话语。
心底陌生的情愫悄然堆积,林千愿不知道阈值在哪儿,因而说不清楚何时崩塌。
18. 第 18 章
帝都最近的温度越来越低,大有下雪之势,冷风刺骨。
吴妈这天给妹妹换上新衣服,抬头看见林千愿望着窗外发呆。她低头想了下,猜测是因为裴老师今天放假回家,周末没人过来,小楼即将恢复以往的冷冷清清。
吴妈摇了摇头,抱着妹妹进屋。
林千愿的左手早就好全了,支着下巴,拨弄窗台边的绿植。
书桌上的手机振了振,她慢吞吞地移过去解锁,看清是谁发的过后,她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打字回道:“好。”
这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她又点了两下,清除内容。
林千愿清清嗓子,拨了电话出去。
这边的裴兰清看见来电一脸困惑,刚收拾好行李的张树芮和他告别,裴兰清笑着回应,旋即走向阳台,按下接通。
林千愿慢慢悠悠地从阁楼下来,步入卧室,她先开口:“裴老师,你是想找我一起玩吗?”
裴兰清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放下手机,切换到聊天框,再一次确认自己发出去的消息,他是问她,“你现在在家吗?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裴兰清眉头拧起,他好像不是她说的那个意思吧?
林千愿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接着道:“我去找你吧。”
林千愿进入衣帽间,沉吟几秒,压制住嗓音里的喜色,语气七分平静三分勉强,“我比较方便,而且陈叔没事。”说完,她保持住一贯作风,率先挂断电话。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且没有机会说话的人想不出一点办法。
裴兰清站在阳台,不由得沉思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他理不清也想不通她的逻辑出发点在哪儿。
林千愿问他是否在学校。
裴兰清:【嗯。】
得到肯定答复,林千愿把手机扔到一边,对着全身镜挑挑拣拣,选好一套,化完妆,通知陈叔过来接她。
吴妈见她穿得这么正式,呆愣一秒,随即面露不安地问道:【小小姐,您今天是要去林宅吗?】
马上春节了,林千愿每年春节都要照例去一次林宅。
每次去完回来,她都会变得格外倔,惹得宋文慈格外生气,在阁楼罚站的时间也会越长。次数一多,吴妈便暗自感知到林千愿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能够一个人独自待在哪里。
今年宋文慈不在,她担心她待在画室长久不出来。
陈叔已经到达小楼门口,林千愿边往外走边说:“不是,”她没有隐瞒,“我去找裴兰清。”
“裴兰清?”
吴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小声念两遍,觉着这并不常见的姓越读越熟悉。吴妈一下子反应过来,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是裴老师啊,怪不得。
趁林千愿换鞋的时间里,吴妈赶忙用笔写道:【小小姐,您今天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林千愿歪了歪脑袋,笑了下,“不回。”
【晚上呢?】
林千愿推开门,声音被风吹散,徒留话里的喜悦,“也不回。”
吴妈笑着点头,“好。”
期末周快要结束,校园里正逢学生离校的高峰期。今天下午回去的车票是裴兰清很早就订好的,离开宿舍之前,他踌躇好几分钟,还是没有改票。
裴兰清拿起桌上的木盒,打算送完东西便回去。校门对面那条马路上停了不少车辆,裴兰清站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收到林千愿发来的信息,她说她不在门口,在附近的巷子里。
裴兰清:【好。】
这条巷子一小半是商业街,其余部分则是帝都大学家属院。
林千愿此时就站在家属院门口。
对面树下坐着一些老人,他们正在打牌闲聊。林千愿盯着他们看了好几分钟,他们说话太快,她跟不上嘴型。
林千愿转过头,准备找点其他事情打发时间。刚转过身,家属院里冲出个玩滑板车的小孩,后面有小伙伴追他,他边往后看边卖力向前逃,咯咯咯的笑声划破天际。
他飞奔过来的时候,林千愿已经避让不及,滑板车狠狠撞到她的脚踝,她吃痛,但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笑声戛然而止,几个小朋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极了,又见林千愿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似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陈叔注意到这里的异样,下车过来,“林小姐,他们只是……”
林千愿一个眼神扫过去,陈叔当即哑声,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低下头,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林小姐和这些小孩计较什么?
林千愿没再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人,“道歉。”
玩滑板车的小孩第一个抬起头,他鼓足勇气看着林千愿的眼睛,讷讷道:“姐姐,对不起。”
林千愿面色未改,望向其他人,“你们呢?”
对面树下的老人们觉察到不对劲,牌局暂停,无意间看清缘由的老太太笑呵呵地招呼他们继续,“人小姑娘确实被撞到了,乐乐他们不就该给人道歉吗?”
“别管了,我们继续我们的。”
站得比较靠后的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陆陆续续抬头,“姐姐,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发现林千愿的脸色有所缓和,他们大着胆子接着问:“你能原谅我们吗?”
林千愿看了看他们,“嗯,”她转身上车。
一到车上,林千愿就闭上眼,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没过多久,车窗被人敲响,林千愿半降下车窗。
裴兰清只看了她一眼,准备好的说辞便换成了一句,“你怎么了?”
意识到她听不见,他拿出手机打字。
林千愿摇摇头,兀自开口:“你要给我的东西呢?”
裴兰清盯着她看,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林千愿坦荡地回视过去,他敛下心思,将木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林千愿打开盒子,里面坐着一只天鹅,琥珀色的木制品,雕刻得十分精美,细致到天鹅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是那么分明,栩栩如生。
鬼使神差的,林千愿问了一句,“你亲手做的?”
“嗯,”裴兰清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想到什么,他连忙补充,【时间有点赶,但我尽了最大努力去完成。】
【你不嫌弃就好。】
林千愿离他离得很近,眉眼俱是笑意,“我很喜欢。”
裴兰清心头微震,他知道的,她从不会将这么肯定的话语说出口。
裴兰清的耳尖微红,不好意思地改口:【你喜欢就好。】
林千愿思索几秒,“裴老师,你这是为了还我那幅画吗?”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那你亏了。我那幅画是临摹别人的作品,不值钱的。”
裴兰清不赞同这个说法,“我认为很珍贵。”
“为什么?”林千愿将木盒放在一边,脸凑上去,眼里的欣喜仿若缀了星光,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因为是我画的吗?”
裴兰清诚实点头。
林千愿低下头,拼命地收住笑意。
于她而言,他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能够始终吸引她靠近,进而想和他待的久一点。
林千愿颇为遗憾,自己今天要提前回去了,“裴老师,下次见你是不是得等到开学?”
不出意外会是这样,裴兰清点点头。
“哦,”林千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和心里想法一致,全是低落。
“那我走了,”林千愿朝他挥挥手。
裴兰清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心里不知怎么想的,又低头打字,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妈妈,就是这个姐姐。”玩滑板的男孩牵着大人过来,见林千愿注意到他,他下意识地往大人身后躲了躲,嘴却没停,颤着声音重复,“我就是撞到了这个姐姐。”
和他手牵着手的年轻女人弯下腰,带着歉意道:“你好,我的孩子撞伤了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会对后续的检查费用负责。你看这样可以吗?”
林千愿蹙了蹙眉,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她根本来不及读清口型。
林千愿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必要和她说自己听不见,她都能想到眼前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向自己,无事生非,林千愿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不耐。
女人久久没听见回应,不免疑惑,“小姐,你……”
“你和我说吧,”站在一旁的裴兰清突然出声,他移动了下位置,悄无声息地挡在林千愿面前,将她与女人的视线隔绝。
裴兰清十分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刚才吵架了,是我的错,她还没有原谅我。”
裴兰清不擅长撒谎,此时不自在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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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有些窘迫,“因为我还没有哄好她。”
女人笑着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她把事情重新复述一遍。
裴兰清听得认真,眼睫低下,叫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良久,他开口:“我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好,”身后人见他侧着身子,弯腰和车里人说了什么。
小朋友没有经历过这么严肃的场合,知晓自己闯了大祸,瘪嘴是要哭的模样,女人蹲下身,轻声安抚几句,余光察觉到裴兰清过来,她站起身,局促问道:“严重吗?”
裴兰清如实转述,“没什么事。她的意思是不用负责。”
“没事就好,”女人松了口气,笑着告别,“实在抱歉,耽误了你们不少时间。”
裴兰清礼貌摇头,再折回去,他询问林千愿是否方便让他上车,他有话要说。
林千愿没有拒绝。
裴兰清开了另一侧车门,坐进去,先是说道:【抱歉,我刚才没有及时想出好的借口,让她误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
他看她一眼,【我得向你坦白这件事。】
林千愿无所谓地笑了笑,“误以为就误以为吧。”
裴兰清点头,他要求上车当然不是为了只说这两句,看向她的目光深深,他重新问她,【你真的没事?】
林千愿看着这句话,犹豫了。
裴兰清等了她一会儿,她不回,他就只能去问别人,“陈叔,方便问您……”
陈叔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知道他想问什么,他笑着道:“没什么事。”
他倒是觉得怪异,“本来就是一群小孩,也不懂事。林小姐还一直要求他们道歉。”
裴兰清没说话,林千愿却在这时用手机问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她抿了下唇,【是吗?】
林千愿抬起头,同他对视。无需他开口,她便明白了,所以她说:【疼。】
许是撞到骨头了,脚踝那里钻心的疼,她额上早已冒出薄汗,连同呼吸都不敢大幅度,生怕牵扯。
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这会儿离得近了,能细细打量了,裴兰清觉得此刻她的脸色都在发白,连带着他的也是。
心脏无端空了一块,又以流沙般的速度累积一些无法言说的异样,沉甸甸的,仿若被攥紧,紧张害怕。
裴兰清低下视线,【我能看看?】
“嗯。”
林千愿从来穿的都是裙子,无论是连衣裙还是套裙,也无论是黑色,白色又或是其他的任何颜色,统统都长至脚踝。
不管温度怎么降,她都是这么穿。
在这句疼之前,他差点以为她这个人没有感知功能,不怕疼也不怕冷。
裴兰清稍稍卷起一点裙边,她皮肤白,衬得被撞出的淤青更加刺眼。
他垂着眼睛,理好裙摆,【去医院吧。】
【你陪我一起吗?】她忐忑不安地看向他,【我不想一个人去。】
裴兰清点点头,“嗯。”
林千愿笑了,“那就好。”
陈叔把车开往医院,心里纳闷,自己明明记得林小姐上车时的走姿很正常啊,所以他才会说没什么事的。
等到了医院后,陈叔隐隐看见林千愿脚踝处的青紫,免不得震惊了一下,林小姐也太能忍了吧。
林千愿一蹦一蹦地往前走,裴兰清扶着她,想了想,拉她停下,【我】
他才刚打出这一个字,林千愿立即伸出手,捂住他的手机,“别说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同意。”说完,她的脸又十分诡异地升起绯红。
这么多人,她也是会害羞的。
裴兰清只觉得现在什么都没有她的伤势重要,他没有在意到她红着的脸,拧着眉继续打字,【还是我背你吧。】
【你这样,万一又跌倒了怎么办?你放心,我不会用手碰到你的。】
裴兰清抬头看她,【你觉得呢?】
原来是背她啊,林千愿撇了撇嘴,也不知是在和谁怄气,语气淡淡,“哦。”
裴兰清蹲在她身前,林千愿顺从地趴到他背上。如他所言,他借用她的裙子隔在彼此肌肤之间,而且还是手腕借力,一点都没有碰到她。
他是君子,但林千愿不是。
他们俩之间还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林千愿新奇地凑到他脖颈间闻了闻,“裴老师,你好香哦。”
19. 第 19 章
讲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味道,轻微的檀香和麝香混合物,又像是铃兰,闻起来很舒服。该是木质调香气,温暖沉稳,自然干净。
林千愿凑得更近了,用鼻子嗅了又嗅,“真的。”
“你用香水吗?”
她说话的气息就洒落在他脖侧,偶尔抬头,沿着耳侧向下,缓缓流淌,温温热热的。裴兰清突然站定,闭了闭眼。他后悔了,就该让她蹦进医院的。
林千愿注意到他脸红耳红脖子红,适时收手,“对不起啊,裴老师。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的。”
“这算是调戏吗?可你真的很香啊。”
说完,她感觉他貌似红得更厉害了。
怕他生气,林千愿立即老实,缩缩脑袋,连忙道:“我不讲话了。”
裴兰清别过头,独自缓了几分钟,这才继续往医院走。
林千愿说到做到,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没过几秒,她悄悄侧过脸,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内心的毁坏欲作怪,林千愿愈来愈觉得他这么漂亮的头颅应该出现在她的画布上。
眉眼、鼻梁、下巴,目光顺着看去的喉结和毛衣内的锁骨。如此干净的气质得沾上暴力才会好看,比如说血液。
林千愿转过头,默默合眼,控制住这种想法的滋生。
裴兰清将人放置到大厅椅子上,自己一个人去挂号。他不太放心扔下林千愿一人坐在这里,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
林千愿和他对视,朝他笑笑,裴兰清收回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林千愿转过头,好奇地四处观察。她没来过这里也没有体验过大厅排队是什么感受。
林夫人虽看不惯她,但表面功夫做得好。
在外人面前,她一直是她的女儿也是季院长的外孙女。身份是陌生人彼此见面的第一标签,她摆脱不了。从出生那刻起,命运就掉了下来,她是上不了台面的错误结果,同时也是变相的利益既得者,有资格嫌弃肮脏,没资格果断逃离。
他们注定无法解绑,这就是她的亲情。
裴兰清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发呆,没有冒失打扰,而是静静坐到她的身边。
林千愿回过神,若无其事地问:“我一个人进去吗?”
“裴老师。”
林千愿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我晕医生。”
裴兰清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林千愿满脸认真,止不住地强调,“真的,我这个人不能和医生独处。”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裴兰清侧过身子,笑着和她说清楚,【不是一个人。】
【我会和你一起。】
他似不经意般地看一眼她的耳朵,【你要是感到沟通不便,可以拉一下我的袖子。我会替你说话。】
裴兰清笑了笑,【我保证自己不会损害你的权益。】
林千愿花了几秒钟看完这些话,然后抬手,现在就拉了下他的衣袖。
裴兰清一脸错愕。
林千愿松了手,转过脸,不正视他的眼睛,“我这人不爱说话,尤其是和医生。”
裴兰清收起错愕,眉眼不禁弯起,【谢谢你的信任。】
林千愿低眸扫了一眼,极其高冷,“嗯。”
就诊室内,医生建议拍个片子检查是否骨折。等待结果期间,裴兰清递给林千愿一个刚拆封的一次性口罩。
林千愿疑惑望过去,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裴兰清指了指对面的机器,随之笑着解释:【戴上吧。这里是医院,病菌很多。】
林千愿垂下眸,接过。
她捏着口罩,眼睛一直低着,而后忽然抬眸看他。
他以为她有话要说,下意识地倾身靠近。
医院长廊尽头的光线照进来,勾勒出他为她弯腰的弧度,她不说话,他便转头看她,金光铺满细密的眼睫,一时间,万千蝴蝶飞入无声世界,耀眼温柔。
林千愿戴上口罩,闭好眼,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一言不发,像是要睡觉的模样。
裴兰清重新坐好,抬头看向厅内屏幕,时刻关注变换的就诊号码。
医院外,陈叔蹲在车边和家里的老婆通电话,他向她解释自己今天中午大概率赶不回去吃饭了。
看见林千愿出来,陈叔立马把电话挂掉,打算问问情况怎么样,无意再多看一眼林千愿,关心的话又说不出口。
一直等到林千愿被吴妈搀扶着进屋,他才敢叫住后一步离开的裴兰清。
裴兰清简单说了下医生的诊断结果。
陈叔微愣,随即点点头,欣慰地笑说:“没有骨折就好。”
这话听得裴兰清心里不适,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他现在却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确切的说,是从那句“没什么事”开始,他就很想开口。但说到底,他不是她的任何人,没有任何立场,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其实不用裴兰清开口,陈叔心里已经挺内疚的。他叹了口气,自己接送林千愿这么多年,感情不说多么深厚,好歹也算有点情分。
刚到医院那会儿,他就后悔了。一直复盘自己开始时的反应,他甚至还以为林小姐有意和小孩计较。
因为她习惯沉默,所以他就习惯认为她没事。
陈叔不知道怎么表达出内心想法,突然想到什么,挠了挠头,嘀咕道:“我现在就给家里领导打个电话。她很会熬汤,我让她给林小姐熬一碗,这样兴许能好得快一点。”
说着说着,陈叔掏出手机,和电话里的人商量买点什么食材。
裴兰清转过身,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闹钟铃声,提示他现在应该打车去车站。
裴兰清关了闹钟,刚进屋的人也在这时走出来,“你为什么不进来?”
林千愿蹦着跳到他身边,裴兰清看得眉头直皱,快几步走过去。林千愿把手搭在他送来的胳膊上,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她带有探究眼神地看他,裴兰清看回去,两人对视半天,他先笑了,【在看短信。】
“短信?”林千愿和他一起进入客厅,“是谁?”她问得自然。
裴兰清顿了一下,【诈骗短信。】
“哦,”林千愿坐到沙发上。
吴妈拿着冰袋过来,见她又走动,她无意责怪,【小小姐,您还是待在这里不要动比较好。】注意到一边的裴兰清,吴妈了然,笑着和他打招呼,“裴老师,您来了啊。”
裴兰清心不在焉地笑着点头。
吴妈递上冰袋,看了看林千愿,林千愿的注意力全在裴兰清身上,于是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直觉气氛不对,吴妈放下冰袋,转身离开客厅。
林千愿拿起冰袋,半弯下身,自己给自己消肿。
裴兰清关注到她这个极其费劲的动作,沉默地走过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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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子,从她手里接过冰袋,帮她举着。
林千愿低头看他,他也在低着头。裙子边缘擦过他的手背,继而盖在他的手上,浅蓝色与冷白,不知怎么想的,林千愿忽然开口:“我想吃冰淇淋了。”
裴兰清闻言抬起头,撞上她的视线。
林千愿俯下身,笑着问他,“你呢?”
裴兰清别开眼,看见茶几下方的A4纸,抽出一张,借用铅笔写道:【天气凉,不适合吃这些。】
他只有一只手可用,A4纸不停地与玻璃桌面摩擦,清秀美观的字迹变得歪歪扭扭。林千愿伸手按住纸,裴兰清看她一眼,继续写道:【而且你胃不好,吃了身体会不舒服。】
“好吧,那我不吃了。”
林千愿眉梢微抬,整个人毫无被阻拦的沮丧,反而透露着心情很好的愉悦,反正她也不是要和他说这个。
林千愿望进他的眼睛里,神色专注地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瞳孔颜色浅,认真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有种别样的吸引力,清澈明亮,不似于惊鸿一瞥,但也足以令人惊艳。
裴兰清低下头,将冰袋换了一个方向,水汽浸湿她的白袜子,上方水珠沿着小腿滚落,他用衣袖不动声色地将其擦去。
她问他在想什么?
具体而言,他也说不清。
好像是在想自己现在能否赶上动车,也好像是在庆幸于还好自己没有提前告诉裴德均回家时间。事情像是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意料之外的,他却丝毫不觉得仓促无措。
裴兰清笑了笑,继续擦去水珠,【我在想,你会不会感到冷?】
他是无心一说,林千愿以为他在重提她的那句疼。有些事情在事后回忆总是尴尬,更别说林千愿这个人说翻脸就翻脸。即使此时移动不便,她也不要羞赧无比地待在这里。
眼见情况不对,裴兰清及时伸手将人拉住。林千愿面色寡淡地扫他一眼,裴兰清不禁想笑,垂下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笑容。
垂眉敛目之间,裴兰清一脸正色地道:【还疼吗?】
林千愿不说话,盯着他看。
裴兰清神色微变,硬着头皮解释清楚,【我是真心想问你。】
他放下冰袋,低头细细打量之后,抬眼,长久地注视她,【疼吗?】
他仅仅是因为关心她才问的,林千愿转移视线,声音随之视线低下,“有点。”
裴兰清安抚道:【大概是正常现象,可能需要忍忍,】他站起身,【一次不能敷太久,等会儿再敷下一次。】
吴妈适时从餐厅方向走来,“裴老师,您要离开了吗?”她试图挽留他,“吃完午饭再走吧。”
吴妈不经意看一眼林千愿,面带微笑地与裴兰清道:“饭都做好了。”
裴兰清想要拒绝,但吴妈没给他这个机会,一连串的话语紧跟着说出口,“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就随便做了一点。”
“您要不要看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裴兰清预想的拒绝也彻底咽回了肚子里,“好,麻烦您了。”
吴妈客气地回应,“不麻烦不麻烦,”说完,她目光明显地往他身后瞧,“那小小姐……”
裴兰清笑了一下,“我去扶她。”
“好好好,”吴妈答应一声,放心地返回去,准备盛菜。借着端菜的机会,她时不时瞥向客厅,然后低头笑。
20. 第 20 章
裴兰清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吃完饭,替她冷敷过一次,他便离开。
下午,吴妈端着汤走上阁楼。
林千愿正躺在阁楼沙发里,没有睡觉,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看,显然处于神游状态。
觉察到吴妈的身影,她坐起身,抱在怀里的天鹅顺势滚落至沙发角落。
【小小姐,您多喝点排骨汤,这样会好得快一些。】
想起林千愿刚才就没怎么动筷,吴妈皱了下眉,小心劝说道:【不能什么都不吃,这样不好。】
林千愿默了一瞬,盯着排骨汤里的排骨,“阿姨,你给我下碗面吧。”
吴妈从未听她提起过这种要求,欣喜地道:“下碗面?”她翻了页纸,快速用笔写,【好的,小小姐您想吃什么面?】
林千愿背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天花板,“拌面,”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我想吃糖醋荷包蛋。”
吴妈连连应好,走前,她依然着重强调桌上的排骨汤得喝。等到林千愿喝了几口之后,她才完全放心下楼。
林千愿咬了一口排骨,肉煮得刚刚好,她却食不下咽,扔了勺子,重新躺下。
不就是一个寒假吗?又不是等不了,她最会熬时间了。
林千愿闭上眼,捞起一边的天鹅,紧抱着它,心平气和地尝试睡觉。几分钟后,她突然睁开眼,摸到桌上的纸笔,用铅笔不停地画画,以压制内心的烦躁。
不过一个下午,阁楼飘了满地的速写纸。吴妈觉得自己没地落脚,小心翼翼地避开画作,最后干脆踮着脚尖往里走。
她上来是因为小楼外的门铃被人按响,琢磨半天也没想出是谁,所以才过来询问林千愿是否开门。
林千愿笔尖微顿,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弧度,割伤了画纸上的那双丹凤眼。她站起身,借由阁楼的窗户向外看,随之坐回去,无精打采地回答:“陈叔。”
吴妈一脸疑惑,【您要出门?】
经她提醒,林千愿顿时也心生莫名,“没有。”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千愿看见这话,眼皮略微抬起,煞有其事地凝视她。
吴妈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心里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想到让小小姐解释这种问题。她这是在干什么?
吴妈当即收起纸笔,转身下楼。
陈叔选择冒昧打扰的原因是自己实在找不到联系林千愿的理由,他拎着保温盒,颇有难为情之势,“林小姐不是受伤了吗?”
“我家里那位闲不住,硬是要给她熬汤,还叮嘱我说一定要现在送过来。”
他站在门口,想要往里面看,“林小姐还好吗?”
吴妈接下保温盒,笑了笑,“还好。”
东西已经送到,陈叔随便聊了两句后便开车回去,吴妈边提着保温盒上楼边感到纳闷,他怎么突然想起关心小小姐来了?
林千愿吩咐她打开,吴妈照做,盒里的鲜美味道瞬间跑出来,林千愿望了一眼,“这是什么汤?”
吴妈仔细瞧了瞧,笑道:【玉米排骨汤。】
刚喝了碗排骨汤的人:“……”
吴妈用勺子盛出一小碗,【小小姐,您要不要再喝一碗?】她建议得委婉,【就当是尝个味道。】
林千愿眉头皱起,而后松开,她没有拒绝,勉强地点点头。
吴妈满意地抱着保温盒下楼。
林千愿推开窗户,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脑子依旧清醒不了,反倒是心里的烦躁越吹越盛。她摸到手机,追根溯源般地开始闲聊,【你吃过了?】
裴兰清很快回:【嗯。】他以为她是在客套,于是下意识反问,【你呢?】
林千愿也回了个嗯。
裴兰清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在食堂看见的骨汤,接着给她发信息,【记得多吃点排骨,这样有利于恢复。】
“……”林千愿扫了一眼桌上的排骨汤,很久之后才回:【裴老师,我现在还晕排骨。】
她幽怨的语气隔着屏幕传来,裴兰清莫名笑了,依旧老成持重地劝道:【食补也是补。】
林千愿丢下手机,苦着张脸把汤喝完。
她也觉得脚受伤太不方便了,需要身边时时刻刻有人照顾。于是在她脚好之前,吴妈一直紧跟着她身后,走哪跟到哪儿,以至于吴妈近来都很少去抱妹妹。
因为她担心自己身上沾到的猫毛会导致林千愿过敏。没人陪玩,妹妹独自漫步走至前厅。
林千愿坐在沙发上,抱臂看着它走动。她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总觉得它胖了不少。
吴妈听说这话,忍不住笑了,她与林千愿讲明白,【这还是瘦了点的。】
“是吗?”林千愿用目光丈量妹妹的身体,妹妹与她对视,敏捷地跳定于沙发扶手上,眼睛一眨不眨。
林千愿弯下身,觉得好笑。
吴妈提着一颗心站在一边,打算将妹妹抱走,妹妹在这时跃下扶手,躺在林千愿的身边,一言不合地开始打滚。
林千愿哪里见识过这种场景,傻在原地一动不动。妹妹撒欢撒得起劲,靠近远离,再靠近再远离,林千愿下意识地一退再退,彻底退至沙发角落后,她迷茫地看向吴妈。
吴妈发笑,忙走过去抱起妹妹,她先向林千愿解释:【小小姐,它这是喜欢您的意思。】解释完,吴妈不停地抚摸着妹妹脑袋。
“哦,”林千愿很好地掩饰住内心慌乱,语气平静地回道,“我去上楼换衣服,”说完,她逃离客厅,给陈叔打去电话。
后天过节,林千愿今天照例要回林宅。陈叔很快过来接她,她换好鞋,走路时偶尔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踝,太久没好好走过路了,有点陌生。
陈叔朝她笑,语速很慢地问道:“林小姐,您的伤好了吗?”
林千愿抬眸看他一眼,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她点点头,“嗯。”
陈叔仍旧是笑着的,低头自言自语,“好了就好。”
林千愿没有看他,开门坐进车里。
林宅坐落在城市郊区,车窗外的山峰从林千愿眼底溜过,转而映进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显得幽深神秘。
林千愿低下眼,深呼一口气。梁司禹发信息约她出来,林千愿勾唇笑着,【没空,要去探望狼外婆。】
梁司禹明白她的意思,偏要装作听不懂,【所以你是小红帽?】
她是那么单纯的人吗?梁司禹一时憋不住肚里的坏水,【林千愿,这是什么年尾笑话?】
盘山公路已达尽头,林千愿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坦荡承认,【是啊,好笑吧?】
她要是怼他还好,不怼就意味着他可能是要死了,梁司禹一秒收起笑容,果断地回:【不好笑。】
【我差点看哭了。】
林千愿哼笑一声,退出和他的聊天页面,把同样的内容发给裴兰清。
车子已经停了,林千愿没有开门下车,耐心十足地等待他回复信息。
面对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话,裴兰清既不了解背景也不知晓深层含义,仅是站在她的处境里,和她说:【祝你旗开得胜。】
林千愿弯了眉眼,脑海中描绘出他那双丹凤眼。她原以为他的眼睛只在彼此面对面时才可以完全窥进她的心里,未料到不是面对面也行。或许是何时何地。
裴兰清收起手机,站在他身边的小男孩好奇地问:“兰清哥哥,你在和谁发信息呀?”
他看见了狼外婆三个字,接着好奇,“这个人也是小孩吗?”
裴兰清沉吟几秒,笑着道:“是吧。”
“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
“哦,”小男孩拖长声音,转过头又问:“她比我小吗?”
裴兰清笑了出来,俯身替他戴好帽子,“比你大。”
“那怎么还是妹妹?”他噘嘴嘟囔出这句,表示自己不能理解。
裴兰清笑而不语,塞了颗糖在他嘴里,“好吃吗?”
“好吃!”小男孩重重点头,满脸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哥哥怎么会知道他心心念念这个糖果,明明他刚才在超市里没好意思说想要呢。
“谢谢哥哥。”
“不用谢。”
“兰清,”要到新年了,小满妈妈正在打扫自家院子,她瞧见小满,嗔怪一句,“怎么又让哥哥花钱。”
小满吐了吐舌头,往裴兰清身后藏,裴兰清笑了一下,小满妈妈迎他进来,“兰清,你今年先替我家写春联吧,”她靠近他,小声道:“红纸都已经备好了,我可是第一个买好的。”
裴兰清笑着答应,他走进里屋,动作熟练地开始研墨。
小满想要看他写春联,奈何身高不够,再这么踮起脚也只能抓住桌子边缘。
裴兰清见状放下墨条,将他抱坐到椅子上,叮嘱他注意安全。
裴兰清写了多久,小满就看了多久,写完,他十分捧场地哇了好几声。裴兰清忍不住笑了,小满一点都不谦虚,“哥哥写字最好看了!”
小满妈妈闻声过来,脸上堆满笑容,不住地向他道谢。
裴兰清放下毛笔,温声道:“不用谢,”天色已晚,他离开小满家,踏着月色回去,裴德均此时刚做好晚饭,看清来人是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倒是会赶时候。”
裴兰清笑着去端菜,难得贫嘴,“随您。”
裴德均切了一声,见他手上沾墨便随口问了句刚才去了哪儿。
裴兰清实话实说。
裴德均放下最后一盘菜,“能帮上别人就要帮一把。”
裴兰清用双手递了双筷子给他,“我知道。”
屋外的天空悬有一轮月亮,月光穿透几片云朵照向地面,如同女子身上拖长的婚纱裙摆,摇曳生姿。
林千愿抬起头,往天上望了好几分钟,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消散。她轻咳几声,裹紧身上的外套。
【你冷?】梁司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侧头看她。
今夜是梁司禹爷爷的寿宴。林千愿本可以不参加的,奈何她中午是在林宅吃的饭,开脱不了。
林千愿朝他笑了一下,“不啊,”她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在栏杆上,迎着风看往露台外面,“我才不冷。”
梁司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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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
【今天中午怎么样?有没有被狼外婆吃进肚子里?】
“差点呢。”
去一次林宅就相当于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裸奔一次,看她仿佛在看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密密麻麻的视线让她防不胜防。
林千愿无所谓地笑笑,“还好我脸皮厚,她老人家嚼不动。”
林家现在掌权的是林复生的母亲,丈夫早逝之后,她一个人挑起家族大梁。不仅把家里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把林家那些不安分的旁支收拾得服服帖帖。
林千愿挺佩服她的,她是会瞧不上自己不错,但人家老太太是连着林复生一块瞧不上。精力有余一起骂,精力不足就逮着林复生一人骂,指着他的鼻子说她的老脸都快要给他丢光了。
虽然梁司禹对这些事早有耳闻,但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换句话问,【你爸应该还挺关心你的吧?】
林千愿听见这话更想笑了,“别,”她直接笑出声音,混进风里,自嘲的意味更加明显,“一年见不了几次,哪能用上这么个称呼。”
“林先生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随便问两句。比如学习怎么样?过得还行?”
梁司禹寒暄不下去了,倏忽想到什么,转移话题,【林千愿,你还记得咱俩当初可说好都不出国的,现在你什么想法?】
【我马上要高考了,彻底走不了了。】
他家有他哥在上面,家里人对他自然没什么要求。他还问林千愿怎么不出去?
梁司禹至今仍对她的回答印象深刻,她整个人说话的语气特别拽,配上耸耸肩的样子,还特别欠揍,她轻描淡写地开口:“想挑战一下高考记录。”
梁司禹哇哦了一声,直接给她连竖起三个大拇指。
后来他听他妈讲是因为林千愿的亲妈不愿意放林千愿走,林夫人为此还和她吵了一架。
梁司禹听完觉得林夫人对林千愿确实还不错,他妈冲他摇头,一脸的一言难尽,“什么不错?这是要人欠她人情债呢。人情一旦欠下了,以后什么事情不好说?”
林千愿看着楼下,眼眸微眯,边读下面人的唇型边回答梁司禹的问题,“还和以前一样,不出去。”说完,她转身要走。
梁司禹可太熟悉她脸上这副表情了,准保不是去干好事。他想叫住她,意识到她听不见又只能闭嘴。
回忆起她刚才的动作,梁司禹静心细听,听见站在楼下庭院内的人大笑着道:“我刚才说的是林家那位大小姐。”
“什么?我没听清。”
“说她长得还行吧,就是看着冷,”顶着一头卷发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我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冷的。”
对面的人一脸鄙夷,“什么大小姐?不过是个私生女。”
“哦哦哦,对,”男人重新笑起来,“看,我都忘了。家里的夫人生不了,孩子都不是亲生的,全是山鸡变的凤凰。”
话音突然停止,梁司禹看见林千愿出现在自己视线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这男的他爸是个暴发户,但人家现在也算个富家公子哥。林千愿不要命了?闯完祸的摊子要怎么收拾?这又不是学校附近的小混混,扳断他的手指,她得坐牢吧?
梁司禹越想越焦急,转身飞奔下楼。
楼下庭院。
林千愿以前来过几次梁家,熟门熟路地找到洗手间,里面没人,她推开门,随之转身朝着男人温柔一笑。
卷发男人被她笑得愣愣的,无意识走近,林千愿低着眸,一动不动。待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寸时,她在一瞬之间变了脸,眼里闪过讽意,抬手用力扯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一推,洗手间的门自动撞过去,落锁关上。
卷发男人短促地大叫了一声,再想发出声音时,却骤然感到自己眼皮一凉。他抖着眼看过去,隐约可见是把刀。
“别叫,”林千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拽着他头发的手使劲,重重向后扯,男人被惯性带着差点摔倒在地。林千愿用刀片拍了拍他的脸,没什么情绪地道:“我这个人喜静,不喜欢别人太吵。”
卷发男人被她手里的刀片吓住,腿发软,声音止不住地颤栗,“林小姐,有话好好说,我们……”
林千愿懒得看他,她对自己的眼睛还是很苛刻的,容不下丑人,所以不等他说完,她就动作利落把人头按进水池里。
时不时的咕噜声音吓得门外的梁司禹当即停下,他腿也软了,颤着手打开门缝,听见林千愿低低的声音回荡在洗手间里,犹如魔咒,“嘴这么脏,为什么不知道用水洗洗干净?”
有人过来,梁司禹回头看清是谁后被惊得心脏险些骤停,他毫不犹豫推门进去。
林千愿正在用纸巾擦手,注意到他这个动静,她神色微微不悦,扔了纸巾,再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拭刀片。
梁司禹关上门,后背死死抵在门上,用手机打字,【你哥来了。】
说完,他看了看倒在一边的人,腿软得更厉害,嘴唇发抖,手也在抖,“他他他……不会死了吧?”
“嗯,”林千愿淡声回应。
21. 第 21 章
梁司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急得朝她大吼,“林千愿!”
他继续抖着手打字,这次是被气的,【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不是疯了?】
“你这可是,可是……”他的怒火逐渐低了下去,不敢往男人那边再看一眼。
林千愿笑了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梁司禹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笑的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千愿低头看了看,皱下眉,颇为苦恼,“我得回家了,脏。”说完,她理了理自己的裙边,不爽地啧了声。
黑色天鹅绒裙沾了凉水而贴着小腿,风一吹,冷意更甚。
这事重要吗?梁司禹一气之下又急眼,朝她吼道:“林千愿!”
被点了名的人嫌弃地瞥过去,梁司禹被震慑住,一下噤声。
林千愿松开裙子,耐着性子解释:“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梁司禹脸上不信,紧贴着门的后背却放松下来,“真的?”
“嗯,”林千愿再次扔了纸巾,从外套内层口袋掏出紫色手帕,仔细包好匕首,云淡风轻地走出去。
“你……”
梁司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明显,她有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习惯,不然怎么会做得如此熟练,尤其脸上表情还那么淡定,他差点以为她刚用完西餐。
梁司禹战战兢兢地跟着出去。
林千愿正面迎上刚到这里的人,“哥,”她指了指里面,“刚刚那人骂你。”
林千愿脸上全是邀功的得意,“我替你收拾了,你记得收下尾。”
林季徽盯着她的眼睛,笑了,意味深长地问道:【借刀杀人?】
几分钟前,他收到她发过来的一段录音,接着就是一句“到这里来。”现在她居然莫名其妙喊他哥,林季徽觉得好笑,他记得自己的这个妹妹从不会这么叫他。
林千愿装作看不懂,眉头微拧,一脸的不赞同,“哪能杀人啊?我是优秀市民,”她笑得讨好,大言不惭,“简直就是活雷锋。”
林季徽稍低眼眸,看清她被水打湿的裙摆,面上略过一抹不虞。
林千愿侧过身,不经意般地躲避他的视线,“不用谢了啊哥,”她踱着步,轻哼歌曲离开。
剩下的梁司禹朝林季徽象征性地点点头,不等林季徽回应,他便脚上抹油,火速追上前面的林千愿。
梁司禹自小就畏惧林季徽。这也不是他的问题,他们这群孩子中,没人不怕他,林季徽也从不跟他们一起玩,出国读书之后,更是没有往来。
提起林季徽,梁司禹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关键词就是药味。他没病但常年喜欢研究各种药材,非必要绝不出门,皮肤白得像个鬼,不苟言笑的表情更像。
林千愿对此点评,“不是像,他就是。”
梁司禹忍不住吐槽,“人家好歹帮了你一回吧,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这会儿正在林千愿小楼这里,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用手机开始打字,【你哥替你摆平了昨晚那事。】
梁司禹觉得林千愿特别心大,干出这么严重的事情,因为裙子脏了说离开就离开。
他接着叙述,【你走了之后没多久,那个男的便醒了。和别人解释说自己低血糖犯了,这才突然晕在洗手间里。】
林千愿看完,觉得有趣,“有人信?”
“信,”梁司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戳着屏幕,【信不信不是看别人,而是看他说了什么。他不这么说,就只能等着去吃牢饭。】
提起这个,梁司禹不禁赞叹,【你哥还是太有手段,短短时间里挖出不少料。】
林千愿笑了一声,“人在做天在看,有本事他没做啊,做了怎么可能不留把柄。”
梁司禹认为她抓错了重点,有意引导,【你就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比如她哥。
林千愿挑了挑眉,自顾自点头,“看来我真是活雷锋,差点为民除害。”
“……”梁司禹有时也挺佩服她这个脸皮的。她不开窍,他试图直说,结果被林千愿以大过年不要提晦气话的理由直接踢出小楼大门。
吴妈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来不及放下手里锅铲,穿着围裙跑到玄关。
林千愿关上门,拍拍手,淡淡定定地解释:“他说他急着回家过年。”
吴妈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即让林千愿赶紧进屋。外面的温度很低,据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下午有雪。
林千愿跟着她进屋。
吃完午饭,吴妈带着妹妹去买年货,林千愿一个人留在家里,她站在落地窗前发了会儿呆,收到梁司禹发来的信息。
大致意思就是斥责她怎么这么无情无义,再这么下去,她即将会失去他这个朋友。
林千愿:【哦。】
梁司禹:【哦!就这样?】
林千愿不说话,直接转了一万过去。另一边的梁司禹看见转账,手不停地打字,【什么意思?我缺这钱?】
【我和你说,这次涉及到我们俩的多年友情,你知道这问题有多严重吗?】
林千愿不知道,只是又转了一万。
梁司禹顿了顿,歪倒在沙发里,点下两个收款,【其实也不怎么严重,】他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好心补充,【主要是我大度。】
林千愿关了手机,从落地窗前离开,走去画室。
天空下起大雪的时候,吴妈刚好走出超市,她打着伞,抱着妹妹,一边走进风雪一边和妹妹说话,“真的冷啊。”
妹妹穿着过年新衣,红红的一团,仿若火,不断蹭着她的掌心。
吴妈护好它,拎着菜回到小楼,远远看见小楼门前停了辆车,走近,原本望向楼里的人看向她。
他眼里的神色不明,精致的面庞上满是严肃庄重,周身气场不怒而威,吴妈被他看得僵在原地,呼吸暂停,害怕到再没有任何动作。
怀里的妹妹不安分地扭动身子,林季徽的视线顺着动静向下,吴妈下意识地把妹妹往怀里藏了藏。
林季徽收回视线,低头浅笑,驱车离开。
吴妈心神不宁地打开门,放下妹妹,没在客厅见到林千愿,她走进阁楼,也没见到林千愿。
吴妈拧了下画室的门把手,出乎意料的,画室门没锁。
塑料厚膜上落有几滴新鲜的黑墨,吴妈走进去,看见窗边摆着一幅画卷,水墨画,卷轴一端在窗台,另一端拖落在地。
画上有人有字,长长的像是一本连环画。
吴妈从头开始,一点点地看过去。
画上的主角是一对年轻母子,他们长着一样的獠牙,靠着吸食血液而生。
一日,他们掉进人类设置的陷阱里,母亲的脚被捕兽夹抓伤,无法爬出去,而孩子过于幼小,身高和力气都不够。
黑暗漫进陷阱里,夜里温度低,母亲不顾受伤的腿,把孩子抱进怀里,低声安抚说:“等人发现我们就好了,哪怕是人类。妈妈一定会拖住他们,到时候你一定要跑走。”
孩子睁大眼睛问:“那妈妈你呢?”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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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个世界有一条生存规则,吸血而生的半人要想成为更高级的人类,需要杀掉一名同类。他们害怕人类,也害怕和他们一样的半人。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笑,“我以后会再次找到你。”
孩子不说话,突然,他将脸藏进她的怀里,喃喃自语,“妈妈,我饿了。”
母亲呆滞一秒,随之哄道:“再忍忍,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
孩子轻嗯一声。
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天夜晚,母亲被疼痛折磨得醒来,靠在洞壁上等待天明,看着孩子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转头四处打量,没过多久,她看见了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头。
母亲咬着牙,用石头沿着被捕兽夹抓伤的地方向上划,一时间,她的腿上鲜血淋漓。
睡着的孩子出于本能被血味吸引过去,趴在她的小腿处,来回舔舐。
就这样,以自己鲜血喂养孩子的母亲一日一日苍老下去,终于,她筋疲力尽了,将石头递给孩子,随后抬手,直指自己的心脏。
孩子哭着摇头,母亲却笑了,一直在无声宽慰。她握着他的手,对准心脏,用尽最后力气刺进去。
靠在洞壁上的人倒了下去。
同一时间,有人趴在洞口处往里看。等看清洞里场景之后,他扔下绳子,孩子毫不留情地顺着往上爬。
出了陷阱,孩子伸出手,掌心里的石头化作匕首,他和他说:“她死了。现在我能成为人类了吗?”
画卷到此结束,卷旁有字——异类。
吴妈无意识回头去看永远躺在洞里的母亲,尚未完全干透的墨水隐隐下坠,像极了眼泪。
窗外的雪一直下到晚上,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为城市换上新装。
吃晚饭时,吴妈提了句下午在门外看见的车,林千愿听完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吴妈想问她那人是谁?还没来得及说,她听见林千愿开口:“他不主动介绍自己,你就当他是个陌生人。”
吴妈只得应好,忽然想起什么,她去往后院,没过多久又返回,【小小姐,这是我给您买的袜子。】
红色羊绒的,袜边是一圈白色云朵,看起来就暖和。
林千愿一进画室就不喜欢穿鞋,吴妈觉着地上太凉,想买好久了。借着过节正好有理由送出去,想必林千愿也不会拒绝。
她特意选了这个颜色,妹妹的衣服就是林千愿挑的,她想,她也是喜欢红色的。
吴妈笑了笑,继续说:【妹妹也有,和您的一样呢。】
林千愿看了看她,几秒后,她放下抱枕,接过袜子,嗯了一声。
林千愿没有在楼下待很久,独自坐到阁楼窗边。远处的烟花时不时闪耀进未开灯的阁楼里,地板中央的人影仿若静止。
午夜十二点,电视里的几位主持人齐道新年快乐,电视外,裴兰清一个一个回复列表发来的新年祝福。
裴德均进了里屋准备睡觉,临走前,叮嘱他别熬太晚。
裴兰清笑着应下,无意划到林千愿的名字,他想了想,给她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林千愿只是问:【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兰清将自己的开学日期发过去。
林千愿才不是要看这个,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说得委婉,【吴妈过几天要回老家,就在你回来的前几天。】
【没人做饭。】
【我不会饿死吧?】
林千愿敲着手机屏幕,求知欲爆棚,【你觉得呢?裴老师。】
22. 第 22 章
她总是会说一些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复的话语,裴兰清感觉这也不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他从没见过比她还理直气壮的人。
这边的裴兰清犹豫着该发什么,另一边的林千愿已经知道自己被婉拒了,没关系,反正她说得也不是真的。
他要是答应,她就给吴妈报个旅行团。他要是不答应,林千愿只能颇感遗憾,【裴老师,新年快乐。】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的。
林千愿继续看着窗外的雪,看着看着,她突然换上吴妈买的那双红袜子,然后下楼,无声无息地坐到院里喷泉池旁,弯着身子在踩雪。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万物无声,风也寂寥。林千愿独自在这里待了很久,黑色裙子上缀入点点白色,雪花化作水珠缓缓下落,流经红色羊绒,把雪景衬托得别样艳丽。
第二天早上,李叔串门串到裴家,一进门就笑呵呵地找裴兰清在哪。
裴德均在院子里摘菜,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在楼上。”
李叔闻言,对着楼上喊道:“兰清。”
“兰清。”
裴兰清合上书,走出房间,笑着同他打招呼。
李叔看着人下楼,欣慰点头,“还是胖点好啊,刚回家那阵瘦得和什么似的。”
裴兰清听见这话哭笑不得,自己的体重明明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他也没有反驳,说了句新年好。
李叔立马哎了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包,笑眯眯地道:“压岁钱。”
裴兰清边说谢谢边收下。
裴德均往这里瞥一眼,嘴上叨唠,“都多大人了,还给压岁钱。”
李叔瞥回去,“你没给?”
今早刚给了超级大红包的人:“……”
李叔偷偷和裴兰清讲:“这你自己用,在外花钱可别省啊。家里不缺钱。”
前几年,裴德均租了别人的地,扩大种植范围。一个人照料不过来,有时还会雇人工作。生产出来的蔬菜多走批发路线,虽然单价没有零售高,但胜在量大。
李叔笑着道:“你爸他就是抠门抠习惯了。我问他这么抠是不是打算攒钱给你娶媳妇?他不承认,转头却说要把城里那套房子装修装修。你说说,这不是就是要留给你娶媳妇用的么。”
裴兰清听他说话听得脸红,李叔见状更是笑得开怀,“兰清啊,你脸皮太薄了,这以后可怎么追媳妇啊。”
“我……”裴兰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还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情感问题。
其实裴兰清并不排斥谈恋爱,只是一直没有遇见到喜欢的人。对于他而言,两情相悦很重要。同时,他还钟情于从一而终。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他就是奔着长久去的,就像读书时读到的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裴德均拎着把芹菜过来赶人,“大新年的瞎说什么呢。”他让裴兰清上楼去,并嘱咐道以后尽量少和这种人说话。
李叔瞪着双眼睛,追着问:“什么叫这种人?”
裴德均摆手,“就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
“你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了?”
两人站在院子中间,你一言我一句的,谁也不让谁。还和以前一样,裴兰清忍不住笑了,两人同时看过来,问道:“你笑什么?”
裴兰清抿住唇,摇头否认。
李叔在这里时,裴德均说他都是胡说。等人走了之后,裴德均看了看正在帮自己摘菜的裴兰清,想了下,还是开口:“谈恋爱了吗?”
裴兰清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
他不撒谎,说什么,裴德均便信什么。他把理好的芹菜放在一边的篮子里,“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自己看着做。家里谈不上富有,但我会尽全力给你提供物质上的帮助。”
裴德均的声音老沉而厚重,娓娓道来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他从不插手他的想法,只会告诉他大方向,然后放手,随他选择,“装修房子的确是为你的未来考虑,但不完全是结婚。我觉得你以后不属于这里,你是该留在大城市的人。”
“装修是因为这样方便出租。这套房子我也不打算卖出去,等你以后回来了,家里能有个地方让你落脚。”
说完,裴德均笑了,“现在你是真的大了,这些话不说不行。”
可能是以前读书的地方离家近,一个月还能看见几次,觉着还没那么大。如今他半年才回来一次,见到的时候只恍觉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注意到裴兰清回不过神的样子,裴德均转移话题,“今早的饺子馅怎么样?”
“嗯?”裴兰清低头笑了下,“好吃。”
裴德均又想说什么,裴兰清却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郑重道:“爸,谢谢你。”
裴德均将芹菜拍他头上,“胡说什么呢?我也没在饺子里下药啊,净说胡话。”
裴兰清不说话,只是笑。
裴德均最后总结,“你想做什么自己就去做,别听别人的。”
裴兰清笑着问:“那我还要听您这前半句话吗?”
“……”裴德均斜他一眼,“和谁学的?这么会绕话?”
裴兰清大大方方地回:“您。”
裴德均立即伸手推人,“赶紧走,”他现在看他就烦,再不走,他都想打人了。
裴兰清识相地闭起嘴,不识好歹地继续坐在这里。
下完雪的后几天温度有所上升,但仅局限于手机屏幕里,实际上,厚厚的雪在阳光照耀下融化,刮起落叶的冬风变得更加凛冽。
林千愿感冒了,吴妈不知道她那晚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还以为是客厅的空调温度调得不够高,让她受凉了。
吴妈端着药上楼,林千愿还在房间里睡觉,吴妈轻推开门,注意到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她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探出手,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看清是她,林千愿整个人放松下来,翻了个身,声音喑哑,“出去。”
吴妈放下药,拿出纸笔写些什么,而后鼓足勇气拍了拍林千愿的肩,【小小姐,您好像发烧了。】
吴妈做了个要试试她额头温度的动作,林千愿没有抵触,她伸出手。
很快,吴妈皱着眉头继续写道:【太烫了。】她下楼找到温度计,量完,吴妈眯起眼睛观察度数,39.8℃。
吴妈建议说去医院看看吧。
林千愿不想走动,闭上眼,让她去找退烧药。
吴妈见状不好多打扰,心想那就先吃药试试看。
傍晚,林千愿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了一点。枕边手机不停地发出振动,林千愿解锁,看清梁司禹发来的信息。
他问她情况怎么样?醒了没?她没醒他也不能擅自进她卧室。
梁司禹这两天来小楼来得特别勤,多了一个人,吴妈非常乐意多准备一份饭菜,正所谓人多热闹嘛。
林千愿嫌吵,窝在阁楼很少下来。梁司禹把阁楼的门敲得震天响,门上风铃摇摇晃晃,随后,他摊着手看向林千愿,“你能听见?”
梁司禹真是无语,“拜托,你要是想赶我走,能不能换个令我信服的理由?”
她没有好借口,他就只能死皮白赖地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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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千愿回了信息过去,【有事?】
“……”梁司禹真是感觉自己交友不慎,这人真的发烧了吗?既然都发烧了,请问她是怎么还能说得出如此冰冷的话。
梁司禹:【没有!看看你不行?】
林千愿:【十分钟,阁楼。】
梁司禹在十分钟后准时到达阁楼,远远看没什么,离近看了,他着实说不出话。
他们俩都认识多久了?都这么个情况了,还要换一身衣服才能见面?穿得哪像个生病的人,不穿家居服,反而套上小洋装。
要不是自己事先知道,他甚至以为她那脸上不是发烧的红,而是特意打的腮红。
不过再怎么打扮都掩盖不住林千愿此刻很差的气色,她靠在沙发背上,嗓音嘶哑,“明天别来了。”
明天是大年初六。
“为什么啊?”梁司禹下意识反问,主要就是明天,不然他这几天都是在铺垫什么?注意到林千愿没听懂般的拧眉,他拿出手机打字。
林千愿看完这几个字,忽然笑,发白的脸庞染有恰到好处的疑惑,“明天是宋女士的祭日,你要陪我一起去?”
梁司禹毫不犹豫,【当然。】
林千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什么身份?”她开始自言自语,“朋友?好像只能是男朋友才能见家长吧?”
说完,林千愿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你这样,不太好吧?”
梁司禹听完恼火,“林千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破嘴,还不如和去年初六一样,直接让他在医院看见她得了。
林千愿心里清楚他这几天都是为了什么来的,她闭上眼,正色道:“就让我一个人去好了。”
梁司禹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林千愿从来不抱怨,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宋文慈平时是怎么对待林千愿。小道消息,梁司禹没有求证,因而一直持怀疑态度,直到她带着她自杀。
看也看完了,林千愿耸耸肩,站起身,边回房间边说:“不然让你听见我骂人了怎么办,那多毁我印象。”
“……”梁司禹无话可讲。他只想申明一点,她这人在他这里的形象本来就不怎么样。
林千愿回到卧室,没换衣服躺到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整个人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吴妈让她再测一遍体温,结果显示温度还有点高。怕自己犯困,林千愿说等祭拜完宋文慈后再回家吃药。
临走前,林千愿在裙子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换好鞋,她抱着一捧白色菊花上车。
过了一会儿,车子到达墓园。陈叔先下车,小跑到后备箱里拿出把伞,这才打开后车门,他撑开伞,问:“林小姐,需要我和您一起上去吗?”
林千愿从他手里接过伞,“不用。”
冬天的雨阴冷,与林千愿身上的热形成冰火两重天。她缓缓走上阶梯,看见宋文慈的墓碑之后,放下花,打着伞,沉默地站在这里。
良久,身侧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弯下腰,将新鲜的花束摆在白色菊花旁,随后也没有说话。
林千愿转身想走。
林季徽也转过身,【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林千愿自己走自己的,“你不是有话要和她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季徽不由得想笑,他都没怎么见过宋文慈,哪来的有话要说?只是死者为大,过来探望一眼。
林季徽拦住要走的人,林千愿停下,抬眼望向他。他没怎么见过宋文慈,难道就怎么见过她了?
林季徽也觉得自己和这个妹妹没什么话题要聊,气氛僵持几秒,他主动交流,【你养猫?】
23. 第 23 章
“嗯,”林千愿身体不舒服,没什么与他闲聊的兴趣。等了几秒也没再等到他开口,林千愿压低伞面,准备离开。
“对了,”她突然又转回身,强撑着不适,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上次的事情,谢了。”
林季徽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谢。”
毕竟她说得对,那个男人是在骂他。
自幼时彼此对视的第一眼起,林季徽便感知到林千愿与自己是同类。听说林夫人打算把她接回来,他此时认为这也不是不行,多有意思。
陈叔时不时地往台阶上面张望,直到林千愿安然出现在自己视线里,他心中的大石头才算稳稳落地。
陈叔认识林季徽。
在服务于宋小姐之前,他服务的是另一位太太,也就是林季徽的母亲。
那位太太天生体弱多病,后来暴毙而亡。死亡时,林季徽就在现场,他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但在葬礼当天,陈叔无意看见刚哭过的小孩垂下头,嘴角微勾,仿佛在笑。
陈叔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看过去,依旧见小孩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陈叔暗示自己,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即便这样,如今再见到林季徽,他仍然感到悚然。
相比之下,林千愿看起来亲切多了,所以陈叔此刻笑着叫她,“林小姐。”
林千愿无意瞥过去,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她神色恹恹地坐进车里,闭眼假寐。
陈叔挠挠头,看出她今天脸色异常不好,他调高温度,老老实实地送她回去。
林千愿回到家,喝完药继续睡觉。不似昨日,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变幻,唯一不变的,是凝视她的宋文慈。
细眉月牙眼,在她的生活中无孔不入。
林千愿坐起身,一个人呆愣愣地看着墙壁,很久之后,她才确认自己是在做梦。
林千愿掀开被子,踏进阁楼。书桌旁的柜子里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玻璃瓶,她从中挑选一个,漫不经心地用手把玩,而后忽然松手。玻璃瓶掉到地板上,碎了一地。
“林千愿,你喜欢这个吗?”
她当时也是这样,麻木地坐在书桌前。宋文慈弯下身子,亲昵地搂住她的肩。
林千愿轻嗯一声。
宋文慈笑着开口:“让妈妈看看这个,好不好?”她搭在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怎么不说话?”
林千愿僵着身子,低声,“好。”
宋文慈拿起书桌上的藕荷色玻璃瓶。瓶身圆润,瓶口烧制成荷叶状,林千愿盛了些水在里面,透过阳光,显得波光粼粼。
“真好看,”宋文慈发出一声感叹。
林千愿循声抬头,始终笑着的人与她对视一眼,随之,宋文慈捏着瓶口的手指在一瞬松开。
藕荷色的玻璃碎片夹着凉水四处飞溅,一下子溅湿阁楼的白色地毯。
林千愿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已经习惯了,一双眼睛不服输般地直直盯着宋文慈。
宋文慈俯下身,抬手想将她的额前碎发别至耳后。
林千愿不可忍受地避开她的手。
宋文慈笑了,也不见恼,继续把手伸过去,完成这个动作。
“现在还喜欢吗?”她问。
“林千愿,”宋文慈望着她的眼睛,先是笑,然后略带警告,语速很慢地开口:“我好像和你说过,不要喜欢任何东西。”
“你怎么又忘了。”
“这样意味着你又有了弱点。别人会借此肆意拿捏你的,”她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温柔柔地笑道:“你还怎么活?”
“干嘛喜欢呢?”
宋文慈喃喃自语,“我讨厌这个词,特别是从你的嘴巴里听见。”
“林千愿,你怎么能喜欢一样东西?你怎么能够开心?我不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所以不要笑。”
林千愿蹲下身,望着地上的碎片发呆。她伸出手,将玻璃拼成旗袍模样,关掉阁楼的灯,按亮手电筒的灯光,再按灭,再按亮。
书桌上琥珀色的天鹅默默看着一切,偶尔闪过的灯光照亮它的羽毛,精致夺目。
林千愿这晚睡在画室里,画布上排列着各色各样的旗袍,每一件都和宋文慈衣柜里的别无二致。
第二天,吴妈打扫阁楼时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天青色那件,林千愿专门为它上了色,甚至于盘扣的样式都分毫不差。
吴妈怔在原地,而后飞快打扫干净。
又是一个深夜,小楼院里簇起一束火苗。林千愿这次毁画的方式是用火去烧,铁皮桶伸出的火舌舔舐进她的眼眸深处,滚烫进入灵魂。她不躲不避,淡漠地站在这里,如同置身事外。
吴妈站在后院,目不转睛地关注袅袅上升的烟雾,妹妹喵了一声,她低下头,不敢踏进前院一步。
后院的门被人推开,林千愿裹着深夜的冷气而来,“你有没有裴兰清的联系方式?”
她问得突然,吴妈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摸出手机,顶着林千愿的注视翻找半天,“有。”
林千愿有时会不回裴兰清的信息,为了确认是否她在家,他只能选择询问吴妈。
林千愿随意坐在后院石头上,拨弄着一旁的花花草草,抬抬下巴,“给他打电话。”
吴妈听完整个人都凌乱了,安顿好妹妹,她用纸笔不确定地反问,【现在?】
“嗯。”
吴妈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半天,又来一句,【小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裴老师他应该睡了吧。】
林千愿撩起眼皮,视线紧锁住她的脸。
吴妈放下笔。她看出来了,林千愿现在的心情特别不好。她虽然内心祈祷过她不会独自长久地待在画室,但也没想过会变成如今这般景象。
吴妈硬着头皮,拿起笔继续写,【那我该说什么?】
林千愿沉吟一会儿,用在仙人球上拔下来的刺去戳芦荟,开口同她说了几句。
吴妈越听心越慌,听到最后,林千愿问她,“你想去旅游吗?”
吴妈不清楚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模棱两可地回:【还好。】
林千愿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她莞尔一笑,“裴老师愿意来几天,你就可以去玩几天。”说完,林千愿点了点她的手机,示意可以开始了。
吴妈犹犹豫豫地拨出电话,明明眼前的人还是如往常一样清冷淡然,甚至于她刚刚还在朝她笑,可她分明感到毛骨悚然。
在灯光下分外亮晶的浅色瞳孔里藏着算计,眨眼间又微微眯起,像是又在思忖什么。联想到自己等会儿即将说出口的话,吴妈一点都笑不出来。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吴妈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像模像样地问候道:“裴老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可能是自己正在说假话的缘故,也有可能是林千愿正在看着自己,总之,吴妈本能地侧过点身,考虑回避什么。
林千愿没有在她的口型上过多纠缠,她转过头,自己玩自己的。
林千愿从芦荟扎到虎皮兰,接着从虎皮兰扎到蝴蝶兰,看得吴妈胆战心惊。
听见裴兰清说自己可能得考虑一下,她一秒都没有耽搁,立马挂断电话。再迟一点,这院子里的绿植今晚都得遭殃。
林千愿停了手上动作,看过来,吴妈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如实复述。
林千愿点点头,举手投足之间装有势在必得的闲适,“阿姨,你想去哪玩?”
吴妈哪有胆量回复这种问题,默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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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地干站着。
林千愿垂头,独自思考,“云南如何?”
吴妈最近在追电视剧取景地就是云南,有一次她过分沉迷在电视里,没那么害怕她,还和她赞叹说:“小小姐,这里的景色真美。”
吴妈心里的第一反应也是云南,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去,她诚惶诚恐,身体却出于潜意识地不停点头。
林千愿眼里带笑,对着她的表情欣赏了好几分钟,随后扔掉手上的东西,“那就云南好了。”
林千愿站起身回去。
吴妈冒昧拦下她,一脸担忧地问:【可是小小姐,您的身体怎么办?还有妹妹。】
她不在家,妹妹便无人照顾了。
林千愿读完这两句,转身看向已经酣然入睡的猫,挑了一句回答,“有别人。”
吴妈放下心,转而又问:【可是,】她遮遮捂捂半天,摸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向下说。
林千愿松开门把手,抱臂俯视她,“再等你十秒钟。”
“……”吴妈汗都要下来了,强烈跳动的心脏讲不明白是为自己而紧张还是为裴兰清,【小小姐,裴老师他还没说答应。万一,】
吴妈不敢说了,她此时此刻就想擦汗。
林千愿体贴地递了手帕过去,与她笑道:“他会来的。”
吴妈愣愣点头,“哦。”
林千愿敛起笑意,推门上楼。
吴妈攥紧手里的青色手帕,上面散发出悠悠竹香,和林千愿身上的香水味道一样。吴妈不禁憋住呼吸,抬手不停地擦着额头薄汗。
翌日,小满踩着水坑踏进裴家院子,“兰清哥哥,”他仰着头,朝着二楼方向大喊。
二楼房间内,裴德均听见动静,长话短说,“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
“现在你大了,难免会有私事处理。不需要事事都报备,只要让我确认你安全就行。”
“爸,”裴兰清笑了,一本正经地说:“我就住在学校里,绝对保证安全。”
“嗯,”裴德均淡淡应声。
他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自知看一眼少一眼。在裴兰清抬头望过来时,裴德均又移开视线,起身说自己要下楼了。
楼下的小满叽里咕噜地喊个不停,瞧见裴德均,他乐颠颠地跑过去,“裴叔,兰清哥哥不在家吗?”
他是来找裴兰清放烟花的。
裴德均笑着问他,“白天放什么烟花?”
小满捂了捂嘴,老实回答:“这个理由很假吗?”可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裴德均不答,伸手指指楼上,“你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谢谢裴叔。”
很快,裴德均看见小满耷拉着眉眼下楼,牵着他的裴兰清无奈求助,裴德均暗暗摇头,表示没辙,随后进屋打开电视。
小满唉声叹气,觉着裴兰清的寒假好短,他丧着脸蹲在一边,头上飘着一片乌云,还得陪人收拾行李。
裴兰清最后是用一盒糖成功驱散那片乌云的,小满拉着他,眼里满是不舍,“哥哥,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他今年的新年礼物是一个电话手表。
“可以,”裴兰清笑着点头。
小满知足了,挥手与他告别,“那哥哥再见。”
回学校的路上,裴兰清收到小满给他发来的三张图片。一张糖,一张猫,还有一张奇奇怪怪的人脸,像是没找好角度的自拍。
小满是个话痨,即使裴兰清来不及回复信息,他一个人也能说上半天。
裴兰清把信息一条不落地看完,回了一个表情之后,手机上方显示有人来电。
林千愿特意掐着点给他打电话,“裴老师,”她咳嗽两声,说话声音沉哑,明显是重感冒的样子,“你现在在哪儿?”
24. 第 24 章
从裴兰清家到帝都的车次今日只有两班,上下午各一班。既然他中午没来,那只能是晚上。
裴兰清听清楚林千愿的声音,想起吴妈提的那句病得厉害,他心里顿时有了实感。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裴兰清回信息说自己需要先去一趟学校,林千愿问为什么?他答:【放行李。】
林千愿:【你不是还没开学?】
裴兰清:【嗯,但宿舍会提前开放。】
林千愿没有再发信息过去,她坐在座椅上,头仰着看向天花板,座椅一圈一圈地转动,裙摆摇晃。
吴妈也算不上撒谎。
这两天以来,林千愿身上的温度反复无常,丝毫没有要好的征兆,她也不着急。
心里本来没想使这些弯弯绕绕的,可偏偏她最近情绪不好。山不来见她,她不介意用些手段让山来见。
梁司禹在家抓耳挠腮,【林千愿,你这猫叫什么名?我爸刚刚问我,我说不知道。】
林千愿:【妹妹。】
梁司禹:【?妹妹?】
梁司禹:【你不说它是公的么。】
公的怎么了?要不是他主动请缨,妹妹早已在宠物店里享受服务了。林千愿顿生厌倦,敷衍地回了个嗯。
梁司禹暗戳戳点头,认为这名字还挺萌的,于是他收起手机,正儿八经地说:“爸,这猫叫妹妹。”
梁董斜睨他一眼,“我管它叫妹妹,你管它叫什么?”
梁司禹单纯无害地眨了眨眼,“当然也是妹妹啊。”
这辈分……梁司旭扯了扯自家蠢弟弟的胳膊,低声提醒,“就没什么大名?”
梁司禹转头看他,试探开口:“林妹妹?”
“……”
梁司禹最后得到了来自父亲和兄长的混合眼神杀,他摇摇头,一边纳闷一边抱走猫。
等回到卧室,梁司禹不停地给林千愿发去信息,一条一条的全是控诉。
他此时此刻就想杀到林千愿家里问她是不是故意的?!哪家好人会给公猫起这名字?虽然这猫听见别人叫它“妹妹”时确实乖顺了点。
林千愿回复一条,接着又发来一堆表情包,无穷无尽,她被他吵得彻底烦了,索性开启消息免打扰。
早已熟悉她这番操作的梁司禹:“……”
今日的帝都仍然下着小雨。
小楼院里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桂树上的最后一滴雪珠顺着枝丫滑落,湿润进雪后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脚步之中。
裴兰清收了伞,推开玄关门,入目是站在客厅里的林千愿。
他被她吓了一跳,林千愿笑了下,不失礼貌地同他打招呼,“裴老师,好久不见。”
裴兰清换好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说是好久,实则仅是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不见,她看起来又瘦了不少,可她本身就瘦得过分。这下一看,显得有些病态。黑直的头发也长长了,再往下,裴兰清皱了皱眉,控制不住地询问:【你不冷?】
她穿着墨绿色毛衣和同色系半身长裙,看起来穿得很暖和,唯独毛衣是短款,露腰,格外刺眼。
林千愿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扫了眼,“不冷啊。”
屋里有暖气,再说了,她这套裙子是新买的,今天还是第一次穿呢。林千愿拽住毛衣领子,强调说:“这有这么高。”
裴兰清收回目光,不清楚这件毛衣为什么只舍得把毛线用在上面。他没再看往她腰的方向,而在关心她的身体,【还在发烧吗?】
林千愿抬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应该没有。”
她说得无所谓,裴兰清抬眸打量她,良久,他绕过她走向客厅,【再量一下吧。】
林千愿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明知故问,“裴老师,是不是吴妈让您来的啊?”
裴兰清没有否认,递过去一个温度计。
林千愿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她怎么和您说的?”
裴兰清站在沙发一侧,本来是在看她,然后突然不自在地低下头,移了个位置。
他刚刚才看清,她身上这件毛衣的背后镂空一块,取而代之的是用墨绿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后背脊骨半遮不遮。
尤其是她弯腰的时候,墨绿色反衬出肌肤更加白皙。同时也让他确定了,她是真的瘦,穿衣全靠高挑的骨架在撑着,宽大毛衣里其实仅剩薄薄一片。
裴兰清持续垂着眼睛,避免看到她的背,他安安静静地打字,【没说什么。就问我方不方便过来看看你?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一时半会儿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过来。】
昨天时间太晚,裴兰清脑子不清醒,出于本能地说出自己需要考虑。后来冷静下来细想,觉得吴妈怎么会找不到比他合适的人?
再想想,好像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认识林千愿这么久了,她从未提及过自己有什么朋友。唯一提及到的是她的亲生父母以及继母,但他也没见过他们。加之学校宿舍允许入住,这事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他并非不能答应。
林千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拿出温度计,体温还有点高。
鬼使神差的,裴兰清松了口气。他第一时间不是找药,反而建议她,【你可以换件舒适点的衣服,这样方便休息。】
不知是要说服谁,他又补充一句,【吃完药睡一觉会好得更快。】
林千愿就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吗?】
“我……”
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分,裴兰清说不准她会睡多久,因而也说不准自己赶回学校时她醒没醒。
林千愿转过头,闷声咳嗽,“所以会吗?”他不回,她便一直在问。
裴兰清在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妥协,“不会。”
林千愿闻言,别过脸,偷偷弯了眉眼。
裴兰清直觉哪里不对。
林千愿丝毫不心虚,但也知道收敛。她站起身,和他说自己得上楼去换衣服。
裴兰清点点头,转而去找退烧药。他先用一点热水把药冲开,然后往杯子里倒了些温水,将水温兑至刚刚好的程度。
林千愿趁着鼻子闻不到味道一口喝光。
裴兰清手抵在流理台上,小满打来电话,他偏过身,按下接听。
林千愿歪着头看他,不知道对面是谁,反正她就看见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还伴随着时不时地点头,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过。
林千愿移开眼睛,注意了下时间,三分钟过去了,他仍是笑着的。
又是一分钟,林千愿的脸色在渐渐变冷,她讨厌他对别人这样。
林千愿抿了抿唇,使自己尽量平静,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望着哪里发呆。
没过多久,裴兰清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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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干净杯子,转身想问问她需不需要休息,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看见林千愿正在盯着自己。
裴兰清以为她有话要说,无声询问。
林千愿眉头拧起,很快再次低下头。她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宋文慈的那双月牙眼。
林千愿的脸色异常苍白,“我要上楼休息了,”说完,她倏忽抬起眼眸,看向他,“你也要上楼。”
林千愿忽略他脸上的不解,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最近睡得不好,怕黑怕一个人,老是做噩梦。”
“裴老师,”她语气悠悠,用着他最常见的无害口吻问他,“您不会不同意吧?”
意思是他都妥协妥到这份上了,再帮点忙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
裴兰清不禁扶额,她也真是信任他,半点都不设防。
林千愿实话实说,“信,怎么不信?”
“你不是说过不会损害我的权益?相对的,我当然相信你。”
这话还是之前他们一起去医院时,他对她说的,转眼间,她的身体又冒出新的问题。
裴兰清依旧感谢她的信任,同时,他如同没过脑子般地开口:【你怎么感冒了?】
事情一旦发生到她身上,他便会有种莫名的直觉。
林千愿大大方方地说出事实,“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裴兰清迈上台阶的脚步停住。
林千愿转身看他,她站得比他高出两层台阶,此时正好利于对视,“怎么了?”
裴兰清说不出话,半晌,微微笑道:“没事。”
林千愿半信半疑地转回身,她没去阁楼,径直去往卧室,扯下发绳,余光察觉到裴兰清站在房门口不进来,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眸平静看去。
裴兰清觉着自己还是在楼下候着她比较好,但看见林千愿坦坦荡荡的模样,他又觉着自己这样像是不合时宜的矫情,越想逃避反而显得越不够光明磊落。
裴兰清走进房间。
与小楼装修风格一致,这间房间内的家具多使用胡桃色,看起来古色古香,偶尔点缀些米白,扫去沉闷。
房间里没有书桌,裴兰清只能坐在梳妆台的凳子上。他尽量不多望,视线局限于躺在床上的人,谁料林千愿也正在盯着他,两人无言相视半天,裴兰清局促地先移开视线。
林千愿把手枕在脸下,目光沉沉,说话的声音也低沉,“裴老师,你知道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在院子里坐上一夜吗?”
窗外的天色渐黑,房间的灯未开,屋内半明半暗,为她低垂的眉眼添上几分落寞,模糊了他的眼睛。
裴兰清轻轻摇头。
林千愿半翻过身,凝视着天花板,随后说道:“我们交换吧。”
她还是很在意他刚才的那个电话,所以她现在就要问,否则她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千愿重新看向他,“你刚刚在和谁聊天?”
裴兰清虽然困惑于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也诚实回答,【一个弟弟。】
“和你一个姓?”
【不是,邻居家的。】
林千愿微微颔首,接着问道:“他几岁?”
【五岁。】
林千愿继续躺下,嘴里嘀嘀咕咕,似乎是在抱怨,“五岁就可以那么多话了么。”
裴兰清隐约听清她在说什么,低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25. 第 25 章
林千愿的心里还有点不适,她别别扭扭地开口:“裴老师,他都不学习的吗?”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用来聊天。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林千愿煞有其事地劝说道:“我们应该少说话,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你说对吗?裴老师。”
这突如其来的劝学让裴兰清感到一头雾水,他总认为她是有其他话要说,半信半疑地侧眸望去,亦像是没有,“嗯。”
他点点头。
林千愿的心情稍稍由阴转晴,她清了下嗓子,礼尚往来,“其实那晚也没发生什么。”
裴兰清凝着眼眸,专注地看着她,愿闻其详。
林千愿回避他的视线,含糊其辞,“我就是想出去踩雪来着。”
“踩雪?”
裴兰清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他冒昧多问,【然后穿的像今天下午这样?】
他竟然记住她穿的衣服了,林千愿很是愉悦地扬起笑容,“不是下午这套。”
“是另一套,”她眼睛亮亮的,不知是在高兴什么,“那套是黑色的,但也很好看。”
裴兰清笑不出来,她对自己的想法倒是大方,对身体反而如此不上心,仿佛这副身体是她在路上捡来的一般。
林千愿不明白他的神色为什么不对,药效起劲,她拉了拉被子,脑袋开始昏沉,“我想睡觉了。”
“好。”
裴兰清打开梳妆台上的台灯,将亮度调至最低,随即起身拉上房内窗帘。
“睡吧,”他同她道。
林千愿眨着眼睛看他再次坐下,他身旁的灯光是这房间里的唯一光源,肆无忌惮地圈住他。她好像不是很困了,睁大眼睛盯着他。
裴兰清任由她打量了几分钟,她不知收敛,他只好一脸无奈地用手机打字,【不是要睡觉?】
林千愿不否认,“是啊。”
【睁着眼睛怎么睡?】
“是哦。”
林千愿被他恍然点醒,从枕头底下摸出本书递给他,“那你读书给我听。”
“……”裴兰清神色复杂地接过书。
林千愿面对着他侧睡,理直气壮地解开他的困惑,“我能听见。”
裴兰清看她一眼,而后低头看着手里这本熟悉的著作,是他以前看的那本《为权利而斗争》。书里夹着类似于书签的东西,裴兰清无意识打开那一页。
林千愿看见他这个动作,电光火石间,她掀开被子下床,双手死死按在书面上。
已经翻开书籍的人蹙了下眉,没什么其他缘由,只因为他的左手也被夹在书里。
裴兰清很快恢复寻常模样,低着眼睛看她。她是光着脚站在这里的,他让她先去穿鞋。林千愿手不动,把拖鞋往自己的方向踢了踢,随后穿好。
她半弯下身子,以一副很诡异的姿势站着。远看,她像是趴在他的腿上,几秒后,她抬头,跌进他的目光之中。
像是还没组织好措辞,林千愿微微侧着头,低眸思考,任由长发随意垂落至他手边,心旌摇曳。浅色家居服柔和了她的气场,她的眼睛没有攻击性,有的只是干净纯粹。
裴兰清短暂失神。
林千愿没有心思去注意任何异样,她朝他讪讪笑,“我不听了。”
裴兰清一直低着眼睛,“嗯,”他看着她,轻轻出声。
林千愿听不见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她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他手从书里抽出。
书里的东西没有掉出来,林千愿松了口气,站直身体,心有余悸地抱书回去。她把书塞回枕头底下,随后盖好被子,眼睛紧闭,“我睡觉了。”
说完,她又睁开眼,“你不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吧?”
裴兰清回过神,对她笑了笑,“不会。”
林千愿放下心,再次合上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仍在失序。她背对着他,嘴里无声安抚自己。
要是让他知道书里夹着她偷拍他的照片,他一定会生气的吧?
林千愿压紧枕头,说服自己尽量放松。
许是退烧药真的起作用了,没过多久,林千愿感到脑袋昏沉一片,她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裴兰清终于舍得移开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怔忡低下头。他看了眼时间,将近七点。又坐了一会儿,他打算下楼做点什么。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动静。
刚站起身的裴兰清闻声望去,传进耳朵里的呼吸声还是轻缓的,她人没醒,只是睡觉不老实,会踢被子。
裴兰清走过去,帮她把被子盖好。阴影笼罩过床头柜时,林千愿忽然睁开眼,茫然惺忪地看着他,她和他对视。
不过几秒,她认清了他是谁。
“裴兰清。”她像是清醒着的。
“嗯?”他已经忘了她听不见,不由自主地应声。
林千愿从被子里伸出手,自然牵住他的,“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本是弯着腰的人被她这个举动带着坐到床边,他没收回手,点点头。
林千愿也没收回手,嗯了一声,闭上眼,继续睡自己的。
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徒留两道呼吸声彼此交缠,裴兰清低头看了很久,夜色撩人,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关灯下楼。
林千愿这一觉睡至凌晨,她嗓子不舒服,干咳几声,想喝水,坐起来发现房间内好像没人,林千愿打开灯,确认这一事实。
她没有下床,习惯性地看着墙壁出神。
如往常一样。
房间门被人悄悄推开,林千愿目光微微一动,抬起头看过去。
裴兰清以为她还没醒,是以见她坐在这里,他一时也愣在原地。
林千愿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整个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住。
裴兰清先回过神,担心她的眼睛暂时适应不了手机屏幕,他用笔在纸上写道:【你还需要休息吗?】
林千愿的目光跟着放在白纸上,她有点呆滞,机械般地摇了两下头。
裴兰清看着她,眼睛忽而带了点笑意,【饿不饿?】
林千愿抬头望他一眼,复又点点头。
她一脸的睡意未消,家居服皱皱的,披散的头发看起来也有些乱糟糟,巴巴看着他的眼神令裴兰清一时忍俊不禁。
他伸出手,理顺她几缕翘起来的碎发。林千愿也是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地任他整理。几秒钟之后,两人俱是一怔,彼此打量一眼,随之飞快地转移视线。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裴兰清不敢看她,向来俊逸的字体变得潦草无比,【对不起,冒犯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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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写越慌乱,【我在楼下等你。】说完,裴兰清一秒都没有耽搁,立马离开房间,转身下楼。
林千愿还坐在床上。
一直等到看不见他人影了,她才转过头,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暗自崩溃。
她刚才的样子肯定特别难看,林千愿用手捶打了好几下床铺,真是丢大人了。
在纠结于到底是挖掉他的眼睛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杀掉他之间,林千愿果断掀开被子,选择下床洗漱。
一楼。
裴兰清正站在餐厅里,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凉水,注意到林千愿走下楼梯,他放下杯子,垂眸拉开椅子。
要不是怕显得太过刻意,林千愿是打算化个淡妆换身衣服再下来的,可她现在就只能洗把脸。不知怎么回事,他也不看她。
林千愿偶尔瞥过去一眼,十分端得住。
即使是穿着家居服,矜贵的气质也被她拿捏得刚刚好。
裴兰清将盛好的甜粥放至她面前,不知道她是否想再吃点咸的东西,他还多做了份蒸鸡蛋。
林千愿没吃过,用勺子挖了一块。
她放进嘴里的速度过快,裴兰清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他快速抽了几张纸巾。
林千愿没接,她被烫得眉头直皱,但死活不张嘴。还好吃得不多,她迅速咽下去,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裴兰清递了杯温水过去,林千愿拿起喝了两口,这下才算彻底缓过来。
裴兰清眸色深深地盯着她,低头想打字。
林千愿截住他,“你先听我说。”
裴兰清停了动作,抬起头看她。
林千愿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是要当着他的面把这辈子的脸面都丢个干净,她破罐子破摔,“我就是觉得这很好吃。”
“没了,”林千愿目光闪烁,一边埋头喝粥一边含糊不清地诉说:“这便是我的主张。”
裴兰清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他收起手机,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
林千愿喝完一碗甜粥,又吃完那碗蒸鸡蛋,一脸满足地放下勺子。
裴兰清见状问她,【不再吃点了吗?】
林千愿摇头,“我吃饱了。”
裴兰清自知食补不可能一蹴而就,没有强求她多吃,转身去刷碗。
无所事事的人晃荡到他身边,他看她一眼,她也不说话,就一直围着他转。
裴兰清收拾干净流理台,林千愿突然伸手戳戳他的胳膊,“裴老师,”她抬起头,“你不困吗?”
少见的,林千愿感知到内心有些愧疚,嘴上难为情,半天憋出一句,“二楼有空房。”
这句话实际上并不难说出口,那间空房是她特意为他留的。可谁让他今天下午说要回学校,此时她再说出口,难免会显得多么别有居心。
林千愿是不会承认事实本就如此的,她一锤定音,装模作样地道:“我可以上楼给你收拾一下。”
林千愿转过身,嘴上持续碎碎念念,“那屋好久没住过人了。”
裴兰清抬手将人拉住,林千愿转回身看他。他原本是想说不用麻烦了,自己回不了学校还可以在外面住一晚。但这时看着她,心里顿时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这里,担心她需要自己。
裴兰清松了手,转而打字,【方便告诉我是哪个房间?我可以自己收拾。】
26. 第 26 章
“不方便!”
林千愿拒绝他拒绝得果断,她转身上楼,步伐稍快,背影怎么看都怎么觉得透露一股慌乱意味。
裴兰清的确是有些疲累了,没再追问也没有跟上去。
林千愿为他留这间空房是在她房间对面,里面早已被吴妈收拾整齐,不用打扫。她巡视两圈,东张张西望望,故意磨蹭了些时间才下楼。
到了楼下,林千愿看见背靠在沙发上的人微微闭眼,她走近,他也没有被惊醒。
林千愿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只能伸出手。扑洒在掌心的气息柔缓平和,世界静静的,杏黄的灯光也温柔,一厘一厘地照在他的脸上。
当真是美人相,帧帧仿若入画,雌雄莫辨的五官长得恰如其分,多一分显得女气,少一分缺了英朗。长睫低垂,轻轻掩着,看得她心里泛痒。
这个角度,如同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蹲在梧桐树下,带着笑意在喂猫,那猫不听话,抓伤了他的手,他也不生气,没脾气地抚摸它的脑袋。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抓拍下这幅画面,变成她夹在书里的书签。
后来他走了。
她从另一棵梧桐树下走出来,靠近那只被喂饱的猫。他们对视许久,林千愿忽然开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那只猫不语,只是歪了歪头。
她便当它是答应了,不太熟练地抱起它。它乖也不乖,不挠她,在她怀里乱拱。再后来,她给它取名为“妹妹”。
听起来,她也有家庭成员了。
林千愿忽而收回手,攥紧掌心,克制地贴在身侧。她决绝转身,已经走至楼梯口,突然折回来,置气般地调好暖气,继而又跑上楼,很快下来。
脑子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林千愿一步未移,抱着毯子瞪着睡熟的人。她才没有在照顾他,自己就是睡多吃多了,闲的没事干才会站在这里。
林千愿弯下身,把毯子盖在他身上,走几步,返回,轻轻拿起抱枕,扶着他,让他枕好抱枕,躺在沙发里睡。
该是真的累极了,等她做完这一切,裴兰清都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林千愿关了灯,借着落地窗的月光走上二楼。
二楼最里面还有一间书房,以前由宋文慈使用,她打开电脑,鼠标点击两下,屏幕上顿时铺满密密麻麻的监控界面。
不算大的电脑屏里装满这栋小楼景象,从里到外,没有任何死角,甚至于林千愿的房间里也有。
宋文慈就是这么掌控她生活的。
林千愿放下鼠标,推开书房窗户。冷风灌进来,她一下变得清醒,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压制住情绪,重新坐了回去。
按道理来说,这些隐形监控在宋文慈死后早已失去意义。但那场车祸同时也导致她双耳失聪,很多事情注定无法亲力亲为。
卧室的房门不可能紧闭,这便意味着在她睡觉时,吴妈可以随意进出。
林千愿不信任她,准确来说,她不信任这世上的所有人,离她越近她越不放心。
比如,与她生活最为密切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她会读唇。她是不惜命不错,可她也没想过把命交给别人糟蹋。再怎么狼狈,她也要亲眼看见自己是如何狼狈的。
林千愿点开昨晚的记录,进度条拉至自己睡着以后,突然,她倾身靠近屏幕。
看清屏幕里的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林千愿瞬间将脸往后仰,躲得远远的。拿着鼠标的手吓到发抖,她扔了鼠标,想剁掉自己的左手。
她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
林千愿真的要崩溃了,尤其是在看见裴兰清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时,脸上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神色。
她读不懂他的表情,但一定是觉得她莫名其妙,搞不好,他可能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癖好,睡觉喜欢随便牵着别人的手。她没有这种癖好,不是谁她都想牵的。
不对,他的她也不想!
林千愿关了视频,眼不见为净,内心一阵波涛汹涌,思来想去,她认为楼下的人今晚是留不得了。
不经意扫到客厅的画面,她皱了皱眉,凝眸细细看着,翻找出他走出卧室的录像。
裴兰清一直在餐厅里忙活,清洗煮粥的食材,浸泡,下锅,小火慢熬。
他煮的是红豆粥,里面加了红枣桂圆,吃的时候没在意,此刻看着做饭过程,林千愿才后知后觉到他提前把这些食材做了去核处理。
他放了不少,洗净手,一个一个将核挑出来。机械枯燥的流程,他竟做得一脸的专注认真,不见一丝不耐。
煮粥也可以煮得更快,之所以是小火,想必也是尽可能地拖长时间,方便她醒来能及时吃上第一口。
回忆起自己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做一件事情永远面面俱到。她是细节控,看一件事情总是喜欢方方面面审视,而他好像就是专门来克她这个毛病的一样。
林千愿关了电脑。
她不想看了,事情像是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始于眉眼,钟情的却不止这些。越是了解,他对于她的吸引力便越是致命。
林千愿走出书房,给手机里的“医院”发去信息,约好下周去做检查。
因为自己在那场车祸里没死成,林千愿出院后便当这条命是捡来的,可她现在想要珍惜这条命了。
她也是有资格的吧?
有资格去和宋文慈争一争这条命的所有权,而不仅仅是使用权。
已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破晓而出。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很大,裴兰清被刺得稍稍睁开眼睛,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回意识,随即快速坐起身。
裴兰清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毯子,米色的,上面绣着竹叶,是林千愿放在阁楼沙发上的那条。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她盖着它睡觉。
想到这里,裴兰清不知不觉红了耳尖,叠好,放在沙发扶手上。
林千愿在这时下楼,她还没忘记自己在监控里看见的事情,站得离他很远,告诉他二楼空房的位置,方便他洗漱。
裴兰清的耳朵还是红的,也不怎么敢直视她,默默上楼。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在这怪异的气氛中吃完早饭。早饭当然还是裴兰清做的,烤吐司和没喝完的甜粥,知她嗜甜,他在把吐司放进烤箱前,加了蜂蜜。
吃完早饭,他看着林千愿量好体温,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只她咳嗽还没好,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嗓子发炎而再发烧。
不过还好没有,因此他这几天都是白天在这里,晚上等林千愿睡着之后再回学校。
他们俩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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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阁楼。林千愿把书桌借给他学习,自己在画架前画画。
话不多的两人长时间待在一起就会变得更加安静,但也不显突兀,两人都是各忙各的,异常融洽。
小楼里没什么可供做饭的食材,裴兰清打算在今天去一趟超市,他合上书,穿好外套。
林千愿抬头看了看时钟,他下楼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于是她放下笔,自然而然地问道:“你要去哪?”
【买菜。】
林千愿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
裴兰清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他想了想,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很宅,不提院子,似乎连阁楼都不愿意踏出。窝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是好的。
林千愿低下头,仍不讲话,裴兰清也不催,耐心地等她。半晌,她一脸为难地抬起头,看着他,“你是在邀请我吗?”
裴兰清愣了下,极快抿唇藏住笑容,他答:【是。】
“哦,那我答应了。”
林千愿从画架前起身,说要去换套衣服。她还穿着家居服,不适宜出门。
裴兰清在一楼等候,没过多久,他见她穿着套裙子下楼。他拧了下眉,给她看今天的室外温度,最高温度也不过4℃。
林千愿看见跟没看见一样,和他说:“我不冷。”
若是以前,裴兰清或许就信了,但今日不同往日,他知道她并非没有感知功能,她怕疼怕冷,她也是会生病的,而且这次的感冒还没好全。
裴兰清自知自己没什么立场,但想说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覆水难收,【会冷的。】
【你再多穿点。】
【好不好?】
林千愿看完这几句话,说话的人在低头看她,温润的眉眼凝神于她一人。
书面文字没有语气,可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当是在哄小孩吗?林千愿皱着眉纠结许久,“那你在这儿等我。”
“好,”裴兰清笑了。
林千愿对着衣帽间的全身镜照了又照,她特意搭的颜色,复古红毛衣和茶褐色长裙。
再欣赏一眼,林千愿便转过身,在上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很长,从头到脚,再拉上拉链,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千愿有点郁闷。
裴兰清看见她这么穿,倒是觉得这样很好。
林千愿没心思去关注他,失去生气地飘到玄关,无所谓地穿了双雪地靴,她本来是准备穿双复古红芭蕾薄底鞋的。
临出门前,裴兰清又让她等一下,林千愿无精打采地站着等他,他递给她一个口罩。
林千愿不接,“不好看,”她脸上化了淡妆。
可能是没有想过拒绝的理由是这个,裴兰清对症下药,没忍住向她强调,【好看。】
她下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哪里好看了。
裴兰清不说谎,诚心实意地道:【真的。】
林千愿不情不愿地把口罩戴上。
裴兰清认认真真地打量她,似乎在看还缺什么,目光停留在她发顶,【你要不要】
林千愿抬起头,抱臂,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凶他。她不满,很不满,非常不满,隔着口罩,说话声音也闷闷的,“裴兰清,你是在得寸进尺吗?”
27. 第 27 章
说完,她把羽绒服的帽子兜在头上,动作粗鲁地抽紧两端绳子,没好气地说:“行了吧。”
林千愿走在前面,落在后面的人呆滞几秒,随即很快跟上,他眼里蕴有淡淡笑意,无声道:“行了。”
小楼附近有一个商场,商场负一层便是大型超市,距离这儿有两条马路那么远。
他们选择步行过去。
在家里没感觉,出来才知道冬天的暖阳都是骗人的,风很大,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林千愿被寒风吹得咳嗽一声,她走在路里侧,低头踩着路边未化干净的薄雪。
还没踩尽兴,两人走到了超市,林千愿摘下帽子。进入里面,裴兰清负责挑菜,她负责回应“吃还是不吃”。
肉类没有分歧,通过这几天相处,裴兰清已经摸清楚林千愿的吃饭喜好。简单来说,挑食但挑得不厉害,非要量化的话,大概是五口肉里夹小半口素菜。
逛到蔬菜区,上面的标价令裴兰清暗自咂舌,不过是在名称前加了精品二字,价格也随之翻倍。
他推着车停在青菜面前。
林千愿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看一眼,不等他问,自己先开口:“不吃。”
裴兰清挑好一盒青菜,淡声回应:“是配菜。”
林千愿不懂做饭细节,他这么说,她也没法说不要。
超市生鲜区的人流量主要在上午,人来人往,在不熟悉的封闭空间里待得久了,林千愿没有安全感,不适应,本能地依着裴兰清站好。
周围应该很吵,多数人的嘴巴都在动,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或有对菜品嫌弃,或有对价格惋惜。刚出门的兴奋劲随着靴子底下的雪珠融化,林千愿的心里愈发想要回去。
胳膊被人轻轻抵了抵,她看过去,裴兰清一手举着番茄一手打字,【你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吗?】
林千愿不喜欢西红柿,一秒都没犹豫,“不想。”
“哦,”裴兰清点点头,还是将一袋西红柿放进购物车里,随之他推着车往前走,继续逛。
林千愿一脸的不可置信,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自己不是说了不想吗?
眼看他要走远,她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心里哪还有地方想着回不回家,肚子里面全是憋闷。
林千愿觉得自己该冷静,于是她沉住气,等到理智得憋红脸,她才按耐不住地将人按在原地,“我刚刚说我不想。”
“嗯?”
裴兰清在挑可乐,闻言看向她,面色如常,【嗯,我听见了。】
他说他听见了,林千愿松开他,觉着烦。既然都不听她的意见,那干什么还要问她。
裴兰清把可乐放进车里,询问她喝不喝酸奶。
林千愿不答,用着无比幽怨的眼神凝视他,仿佛在向外诉说自己满肚子的憋闷。
这里是公共场合,不可以玩刀,她手痒得不行,不停地抠着西红柿上的绿叶。
裴兰清别过头,低低闷笑一声,快速整理好表情,拿下一盒酸奶。
要结账了,林千愿放过西红柿,把手放进口袋里。最后一共装了两个购物袋,林千愿朝他伸出手,意思是自己也可以提。
裴兰清笑了笑,腾不出手打字,只能摇头婉拒。
林千愿不强求,忽然低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手心,她手上沾了淡淡的蓝色,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裴兰清放下袋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片湿纸巾,撕开包装,递给她
林千愿诧异地接过。
她知道不少人会随身携带餐巾纸,但随身携带湿巾的,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
裴兰清等她擦完,让她站在原地,自己去扔掉垃圾。他返回来,眸光微动,倏忽笑着解释:【小时候第一次上台演讲前紧张,头上的汗一直在流。我爸当时在我身边,他也紧张。】
【我用纸巾给他擦汗,纸不够,一张纸巾反复在擦,最后那张纸巾擦下的薄屑全部粘在他的额头上。】
好似是记忆起当时的场景,裴兰清的笑意加深,接着道:【人在紧张时总是会面无表情,而他同时满头都是不合时宜的薄屑。我看着他,一下子笑出来。】
林千愿静静看他说,唇角也扬起一抹微笑,继而问:“然后呢?”
然后便是裴兰清一点都不紧张了,顺利地完成那次演讲,之后他也养成随身携带湿纸巾的习惯。
当然,那时在台下骄傲鼓掌的裴德均至今也不知道他在演讲前为什么会笑,他也没告诉他,因为害怕自己挨打。
解释完,裴兰清又沉思几秒,垂眸打字,【你手上的蓝色应该是波尔多液。】
【它一种无机铜素杀菌剂,主要成分是硫酸铜和氢氧化钙,用来防治植物病害。波尔多液本身的颜色是天蓝色,在蔬菜上的残留痕迹也可能因为配方比例而有所区别,比方说有时还会呈现出白色斑点。】
【大概率是在西红柿上沾到的,等回去之后,你记得再将手仔细清洗一下。】
林千愿是文科生,分科前学的那点化学知识早不记得了。她脑子自动把这段话进行翻译,大体意思是“合理使用没危害,谨防误食。”
裴兰清不禁扬起眉,笑了出来,【对,】他拎起购物袋,走在路的外侧。
时间不早了,人行道的边缘排有吆喝卖菜的商贩。
林千愿戴着帽子,视角有限,许是觉得新奇,她时不时会张望过去。
道路尽头站着一位阿婆,满头白发,佝偻着矮小的身子。她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擦拭红薯的动作很不利落,擦两下就要靠得很近很近,为了观察擦得是否干净。
林千愿多留意了她两眼,没出声,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放慢。
不同于其他人,阿婆的摊位上没有叫唤的声音,安安静静的,有的只是不沾泥土的红薯。
裴德均也喜欢这样整理蔬菜。以前家里还需要出摊时,他习惯性地把蔬菜打理得干干净净。
裴兰清拉住身边人,【你想不想吃烤红薯?】
林千愿停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点点头,“嗯。”
毕竟是在道路两旁,裴兰清不放心林千愿跟着一起去,他把两个购物袋放到她脚边,叮嘱她站在这里等自己。
裴兰清一个人走到阿婆的摊位边上,笑着问:“婆婆,这个怎么卖?”
阿婆放下手上的毛巾,边递给他袋子边笑眯眯地回答。
裴兰清低头略微估量。
她车上所剩的红薯不多,可能是因为车小,也可能是因为人的力气不够,只够拖动装满一个大型购物袋的数量。车轮里嵌有碾过的泥土,饱经风霜,不清楚到底是走过什么样的路程。
裴兰清双手接过袋子,温声道:“婆婆,您把这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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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给我吧,”他朝她笑,“家里人太多了,吃得完。”
“你全要?”阿婆一脸的惊讶。
“嗯,全要。”
“哦哦哦,好,”他说得诚恳,阿婆没有一丝怀疑。称好之后,裴兰清利落付款。
阿婆高兴地要和他一起装,嘴里连连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语。
裴兰清婉拒了她的帮忙,听着自己听不懂的方言,边微笑点头边装好红薯,“不用谢。”
他让她在这里稍等。
裴兰清跑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杯热的豆浆。
北方的冬天又冷又干,人长久地站在风口,身上热气消散,说话都冒有白雾。
阿婆一下红了眼睛,裴兰清笑了笑,拎起红薯离开。
林千愿还站在那里,看见裴兰清回来,她低下头,踢着玩的石子滚落过路缘石,叮儿啷当响,一路滚至裴兰清的脚边。
他就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外面是羽绒服,脚下一双帆布鞋,少年气十足。全身仅有黑白两色,干干净净地站在正午阳光之中,满身赤诚。
三个袋子,林千愿被分配抱着最轻的那个,她一直在出神,直到回到小楼,放好东西,她才忽然发出声音,“你刚才塞给了她什么?”
裴兰清关好门,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一杯热豆浆。】
林千愿沉默良久,“不是。”她看见了,他在她摆菜的塑料膜下塞了样东西。
“是现金?”林千愿用了问句,但说出口的语气十分笃定。
裴兰清顿了下,没有反驳,【嗯。】
林千愿没再说话,须臾之后,她又开口:“裴老师。”
林千愿低着眼眸,瞧不出情绪,“上次没问清楚,你以后是打算做什么?”
“法官?检察官?还是律师?”
“律师。”
林千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那你以后一定会是一名好律师。”
裴兰清听完,浅浅笑了下,敛眉垂目,同样正色道:【谢谢你的信任与夸赞。】
【但好与坏也许并没有绝对区分,它们不似黑白。如果一定要给这个世界涂上颜色,我想大概会是灰色。律师这个职业更是游走于传统黑白两色分界线之间。】
【不知道你口里说的“好”是什么标准。】
裴兰清的眼底里添了些无奈,也有些笑意,【我只能说我的标准是法律,所以还请你以后能够多多担待。】
不会再有一天与他说,“我觉得你是一名坏律师。”
因为要看他打字,林千愿站得离他很近。或许是今日站的时间长了,她这会儿紧贴着他,手搭在他胳膊上借力,方便自己看清屏幕。
全部读完,林千愿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着第三句,“是你。”
她不喜欢他后面这两句话,直白剖析,“如果你说你会成为法官,那我就会说你以后一定是一名好法官。如果你说你要成为检察官,那我就会说你以后一定是一名好的检察官。”
她是画画的,画布上的颜色都要由她主导。世界是灰色的又能怎样,在她的画布上,她会给他留白。
说完,林千愿自己先进入客厅,没几秒,她人消失在楼梯口。
裴兰清依旧站在玄关,低头看着她适才指着的那句——
【不知道你口里“好”的标准是什么。】
“是你。”
28. 第 28 章
林千愿一个人在卧室待了很长时间,她的意志告诉她自己还能再独自待一会儿,但她的胃告诉她不可以。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过了几天规律吃饭的生活,到饭点不吃饭都不行。
林千愿摸到门把手,思考着要不要开门出去。想起自己在玄关处说的那几句话,她顿时收回手,返回,决定再把脸蒙在被子里面冷静冷静。
裴兰清此时站定在她卧室门外,他也在思考纠结。
敲门的话,她听不见。发信息?可她手机落在了玄关。自己不能贸然进入女孩子的房间,所以他下楼,拿着刚烤好的红薯上来。
头蒙在被子里的林千愿哪能知道香味的来源离自己这么近,她成功被馋到了,钻出被子,跟着味道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门外没人,只有一盘红薯在地上,温度刚好。林千愿尝了一口,味道香甜得让她忘记心里的尴尬,端着盘子下楼。
裴兰清看见她,默契地什么都没提,转身盛菜。
他今天做了红烧鱼、番茄炒蛋和水煮青菜。
林千愿一看一个皱眉,她觉得他是故意的,可她没有证据,只能逮着红烧鱼这一道菜往碗里面夹。
除了鱼身中间,其余地方都有鱼刺,林千愿笨拙地用手将刺挑出。她不常吃鱼,宋文慈总说鱼虾吃起来不雅观,吩咐吴妈不要做。
裴兰清看她执着于那一道菜,心里叹气,嘴上却什么都没说,起身去拿一次性手套。
林千愿只看见他突然站起来,不清楚他要干嘛。等瞧清他拿的东西,她满是讶异,自己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
林千愿咬着筷子,看他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干净的盘子里,低头,认真地挑出鱼刺。
林千愿收回视线,默默扒饭。
她本来就不怎么会挑,要是像他一样戴上手套,难度岂不是会更大。
她在这里想东想西,刚才被她盯过的鱼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碗里,林千愿沿着这块肉望过去,裴兰清大方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埋头清理。
他没法打字,她便也不多嘴,仅眉眼控制不住地透露出喜悦。
林千愿克制地清了清嗓子,心情好到感觉青菜都发出肉味,一连吃了好几口。
吃完饭,她接着去吃烤红薯,红薯的香甜气味持续在小楼里弥漫。
就在那袋红薯即将吃完之际,林千愿的感冒好全了,裴兰清开学,吴妈也是大包小包地从云南旅游回来。
【小小姐,您尝尝这个。】
吴妈带了不少的纪念品,毕竟是人生第一次出去旅游,别人推荐什么就忍不住买什么,主要都是些吃食。
林千愿这天要去医院做检查,没胃口吃东西,“不了。”
吴妈把吃食放到餐厅,打开冰箱时,注意到冰箱里多了不少食材。她下意识地返回客厅,细细地盯着林千愿看。
林千愿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吴妈笑着用笔写道:【小小姐,您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停了几秒,没忍住又打量她,笑意更深,【看着也胖了点。】
林千愿被她说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蹙眉,“没有。”
她在反驳后一句。
吴妈适时闭上嘴,不再多说。
林千愿给她转了一笔账,“你想办法让裴老师收下这些钱。”
吴妈解开手机,暂时收下,她还暗自计算了一番。林千愿是按照她的日薪价位付款,这就相当于裴兰清替她照顾了她几天。
除此之外,还多出来一千块。吴妈没有多问,为了万全,她打字:【万一裴老师不收,我该怎么办?】。
林千愿昨晚没休息好,提不起什么精神,厌倦开口:“那你找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陈叔已经到了小楼门前,林千愿坐进车里,闭着眼睛在休息。
还是季家的私立医院,林千愿戴上口罩,走进去,按下电梯。
没等多久,电梯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旗袍的温婉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一颦一笑之间,林千愿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宋文慈。
女子身后跟着一位保姆,三人走出电梯,林千愿进去,电梯门合上,她倏然笑了。
林千愿想起来了,这女人是宋文慈的替身,那孩子是她亲妹妹。
空荡荡的胃里突然一阵恶心,林千愿靠着墙壁,缓几秒,开始玩手机。
其实就是开屏锁屏来回切换,她不玩游戏,聊天软件里也没几个人,切了几个来回,电梯到了。
照例做完各项检查,主治医生看着影像,告诉她可以准备做手术了。
他向她解释:【你脑内的血肿压迫尚未缓解,但体积并没有再进一步缩小的趋势,也就是说不存在自然吸收的可能。目前来看,血肿钙化稳定,已经具备手术特征,可以通过手术完整剥离。】
慢性血肿手术不是紧急手术,他并没有急着让林千愿住院,知晓林千愿的身份背景,主治医生有意避开父母这个词,而是说和家里人商量过后再决定近期何时住院。
毕竟她是刚成年,仍然算得上是小孩,还是建议家属陪同。
家属?
林千愿藏在口罩后面的嘴巴扬起一抹讥笑,转瞬而逝,她点点头,回说:“好。”
林千愿回到小楼,不到晚上,该找的人便找了过来。
林夫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林千愿看不懂她,明明她也不喜欢自己,为什么非要硬装。
看样是家里或者家外确确实实有人威胁到她地位了,猜不出是林季徽还是林复生新的情人,林千愿干脆不猜。
她只是有点想笑,林夫人因为内忧外患而把橄榄枝抛到她这里,可她就是什么大善人了吗?
不过既然是为了自己身体,她这会儿也没必要和她过不去。医院这个人情早就欠下了,她会还。
林千愿:【您决定。】
林夫人:【下周一如何?】她这周末有个富太太聚会。
林千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可以。】
林夫人:【到时候我来接你。】
这句话并不需要回复,林千愿直接搁下手机,与吴妈简要交代几句。
吴妈理清她话里的意思,激动地问道:【小小姐,那您以后是不是能听见声音了啊?】
林千愿垂眸,“不出意外是。”
吴妈闻言,惴惴不安地用笔写:【手术成功概率高吗?】写完,她自己先划掉,心里想着做手术哪有没有风险的。
吴妈把本子向后翻了一页,重新写:【您想吃什么?我这几天多给您做些吃的。您一定要多吃点,得把身体养好。】
林千愿忽然抬起头望她,“我想吃鱼,”几秒后,她低下头,“算了,裴老师不在。”
“就和以前一样,随便做点。”
吴妈神色难言地听完这几句话,见林千愿打算上楼,她绕到她跟前,【小小姐,裴老师没全收下那笔钱。】
吴妈拿出手机,退回剩余的部分。
林千愿没有收,“为什么?”
吴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事情三言两句地概括清楚,林千愿见状重新坐回去,疲惫地仰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平淡,“不急,你慢慢回忆。”
“……”吴妈福至心灵,瞬间组织好语言,【裴老师一开始说不需要我为那几天而付钱,但您要求我一定想办法让他收下,所以我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如果他不收,自己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拒绝不了我,最后只收了一半的买菜钱。】
说着说着,吴妈翻出聊天记录,给她看裴兰清发过来的支付截图。
林千愿简单扫了一眼,不用看也明白,他必然不会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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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只她不自觉发出声音,“他为什么不收?”
林千愿想得很简单,他们俩之间毕竟只有友情,而且时间不长,根基不深,极其脆弱。一味地为难对方,必然不会长久,可她就只有钱了,其他没什么能够同等回报。
吴妈摇摇头,林千愿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仰躺进沙发里,“我今晚睡这儿,”说完,她合上眼睛,准备休息。
吴妈默不作声地等了几秒,随即关掉灯,回到后院。
没过几分钟,林千愿睁开眼睛,侧过身子,盯着一处发呆。许久,她戳开与裴兰清的聊天框,【裴老师,你睡了吗?】
现在不过九点,裴兰清还在图书馆,【还没有。】
林千愿:【那你在干什么?】
裴兰清实话实说。
林千愿忍不住往上翻阅聊天记录,他们不见面的时候,每次她问他,他几乎都这么回。见面的时候,他也多在看书,都是些专业书,偶尔也会看见他用手机查阅文献。
林千愿之前还具体问过,裴兰清向她解释,但她那会儿因为长久地看他,难免走神,仅隐约记得保研和导师这类名词。
她知晓裴兰清的成绩很好,梁司禹帮她调查他的时候还赞叹说:“嚯,市理科状元?这人是个学霸啊。”
再看一眼地区,梁司禹更是没得说,“让我翻翻采访记录,哇塞,学校老师说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年级第一,称得上是个天才学生。”
现在看来,他这人成绩好不仅是因为天赋,而且还因为脚踏实地,他看书也会看得很晚,并不比别人少努力什么。
林千愿一时无话可说,心里竟有些惭愧,【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裴兰清觉得好笑,不置可否,【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迟了?】
林千愿这人就不能激,一激就恼,于是她撤回上一条,非常不爽地敲打键盘,【打扰就打扰了。】
裴兰清仿佛能透过屏幕窥见她的表情,只是笑,不再招惹。
林千愿支支吾吾地打字,然后删除,然后再打字,半天,确认了句,【你还在?】
裴兰清:【嗯,我在。】
林千愿看见这条回复,抓了抓头发。算了,她不问了,自己压根开不了这个口,【我睡了。】
折腾了将近二十分钟,最后就说了句这个,林千愿自己都感觉自己像是无聊到在恶搞别人,但裴兰清毫不介意,发过来的信息一点不见脾气,【睡吧。】
和他之前坐在她旁边陪她睡觉一样。
裴兰清退出聊天框,再拿起笔,面前的卷宗是怎么都读不下去了。
他大概能猜到她找他的原因,裴兰清无由松了口气,还好她没问出口,不然他该怎么回?
吴妈大概率是受她指示才会联系他,他当时听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这算是劳务费吗?如果他不认为照顾她是劳务呢?
理智告诉他,应该顺着她的心意,利落撇清彼此关系,用钱两清。
他们之间本就是从金钱交易开始的,否则他不可能会认识她,也不可能和她成为朋友。
他却偏偏没了理智。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骤然响起,暖气关闭,灯在一盏一盏地灭掉,周遭也在渐渐变暗。
裴兰清敛下心思,开始收拾眼前书本。
帝都近来的温度有所上升,早春季节,小楼前院里桂树褪去枯黄,暗戳戳地抽出嫩芽。
周六,裴兰清照例来给林千愿辅导功课,吴妈开的门,不似以前,吴妈这次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复杂。
裴兰清仍然礼貌地朝她打声招呼。
吴妈勉强微笑回应,迟疑许久,还是在裴兰清上楼前将人叫住,“裴老师,您……”
裴兰清温和地笑笑,耐心等她。
吴妈倏忽放松下来,一鼓作气地讲完:“您都是怎么做的饭?”
29. 第 29 章
厅外的阳光照进来,恰好划定在裴兰清脚边,明暗两分。他往前一步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吴妈面露难色地重复一遍,重复完,还想加上一句以示紧急,“小小姐……”
吴妈及时收住口,暗道自己不能说多,不然她担不起后果,“算了,”吴妈尴尬地笑了下,“您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裴兰清敛下眼眸,专心思忖几秒,兀自说道:“她喜好酸甜口。”
“肉类要煮得软一些,品种不挑,但不喜欢太肥的。蔬菜吃得很少,不过她很好说话,你同她讲,她也愿意吃一点,所以素菜也要做。”
“除此之外,她还乐意于用汤泡饭,”像是想到什么,裴兰清明亮的眼眸中划过笑意,沐浴在阳光里,直达眼底,“她不喜欢西红柿,理由是认为西红柿有股怪味。”
“一口都不会碰,最好不要让她在餐桌上看见。”
吴妈恍然听完他的话,怔愣着问:“原来是这样吗?”
她竟从未看出林千愿偏好酸甜口。
这孩子每顿都是每样夹一点,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都是一样的表情,于是直到现在,吴妈都是按照宋文慈在世时的菜谱做饭。
她还认为她和宋文慈一样,口味清淡,需要保持住身材。
裴兰清多打量她两眼,心里感到异样。
吴妈缓回神,眼睛微微一亮,“谢谢你啊,裴老师。”
裴兰清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笑着客气道:“不用谢。”
他转身上楼,走至楼梯拐角之后,无意察觉到楼下的人仍旧看着自己。
裴兰清稍稍颔首,接着上楼。
吴妈拿出纸笔,在本子上记下裴兰清刚才说的几句。
隐隐记得他还提到小小姐很好说话,吴妈把这句也记到本子上,几秒后,她翻页回来,在这句话的末尾画了个真心实意的问号。
没过一会儿,吴妈返回后院。
妹妹悠闲地迈着步子走近,吴妈弯腰摸摸它的脑袋,它紧贴着她,一脸舒适,不出一分钟,妹妹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吴妈笑了,“你怎么也这么会招人疼?”
妹妹不说话,一个劲地蹭着她的裤脚。
后院的绿植盎然一片,春风拂过,飘飘悠悠地晃入窗边。阁楼窗户没关,林千愿坐回书桌前,支着下巴,反复数糖。
从中挑挑选选出来一颗,撕开包装丢进嘴里,葡萄清香瞬间溢于唇齿,林千愿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数到第二遍,阁楼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林千愿懒洋洋地抬起眼眸,咔嚓一声,嘴里的糖果被她咬碎,舌尖铺满碎片,不止,还有血腥味流经,她勾唇笑了下,原是咬得重了。
林千愿把这些糖重新装进玻璃瓶里,她摊开书,一言不发。
裴兰清也不是一个会说废话的人,走进去,坐到她身边。在拿出书本前,他问她,【你怎么了?】
林千愿咽下嘴里的血珠,“没事。”
裴兰清不多嘴,开始辅导。
林千愿听得心不在焉的,注意到她第三次出神,他停下笔,看了眼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嗯?”林千愿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应:“哦。”
裴兰清准备说点什么,林千愿却在这时突然转头盯着他看,良久,满腹心事地转移目光。
裴兰清没忍住,又问她怎么了?
林千愿耸耸肩,趴到桌上,眼睫安静地垂着,声音也低低的,“裴老师,我想上课。”
她不想再让他看着自己,她怕她粉饰不了太平。昨天晚上,主治医生笼统地回复她,手术成功概率很高。
林千愿难免想要问清楚,到底有多高?能保证不发生意外吗?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留片刻,这两条信息最终被她删了干净。
没人能做担保,可她怕死,她想活得久一点,她不知道该向谁祈求才能够起作用。
林千愿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情绪。
下午三点。
午后的暖阳倾洒进玻璃花房里,花房一侧摆着一张长长的茶桌,阳光映衬出袅袅上升的雾气,小小的房间里一时茶香四溢。
“尝尝我泡的,”说这话的是董氏银行的行长夫人。她欠身,给在座各位一一斟了热茶,茶水滚过紫砂,顺着壶口注入青瓷杯中,七分满,利于聚香。
长桌末尾发出一声感叹,恰到好处的同时却又显得不通时宜。
她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绿裙,是精诚生物公司的李太太,“嗯,这是真的好喝。”
桌上其余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相互打量一眼,微微低头,捂着手绢偷笑。
李太太懊恼地咬了咬舌头,心想自己又说错话了。
林夫人坐在主位,状似不经意地瞥她一眼。
这位李太太出身不及其他几位太太富贵,小门小户之家,只这般聚会都参加了一年,怎么还是这样。
林夫人浅浅抿了口茶,低眸微笑。想来也是,气质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岂能随便改变。
“咦?”年轻的李太太再次发出声音,她指了指身边人的胸针,有模有样地学道:“姐姐,你也去了昨天的拍卖会吗?”
“我怎么没看见你。”
“哦,我没去。”
这位太太不自觉地露出娇羞之色,将桌上的人一个一个看回去,难为情地澄清,“这是家里那位给我买的,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
长茶桌上顿时涌现出声声艳羡。
“生日礼物?”
李太太沉思了一会儿,脑子里倏忽想到什么,伸长脖子望向主位,“林夫人,拍卖会上出现的另一枚是不是在您那里?”
她有收藏胸针的爱好,但很可惜,昨天拿出拍卖的两枚价格都抬得很高,她只能望而却步。退场时,无意听见价格最高的那枚被林复生作为生物礼物而拍下,知情人士一脸调侃,“林总真是为了一笑而掷千金。”
觉察到瞬间冷寂的气氛,李太太缩回脑袋,不明白自己又是错在了哪里。
林夫人云淡风轻地低下视线,默了一瞬,拿起手边的珐琅彩罐,从中倒出点茶叶。
“因着有珍惜首饰的爱好,旁人都道我这里私藏了不少奇珍异宝。”
半水的杯子里飘有适量的绿茶,林夫人微抬眉梢,放下珐琅彩罐,壶嘴三次升降注水,整个过程做得慢条斯理,优雅至极。
这杯绿茶最终摆至李太太面前。
林夫人小幅度抬手,邀请她品赏,随之,她笑着开口:“想来你是愿意随我一道前去观赏观赏。”
“不敢。”
白瓷里的茶水晃晃荡荡,满到即将溢出来,这是逐客的意思。
李太太垂下头,连着道了几声,“不敢不敢。”
玻璃花房外的太阳光线往西走了半圈,茶气散尽,身边的仆人前去送客,仅剩林夫人一个人坐在主位。
手腕上的翡翠擦过白瓷,砰的一声,白瓷撞上玻璃,跌落至地。林夫人转了转手镯,发出一声冷笑。
送客的仆人面色平静地绕过一地狼藉,附身到她耳边,“夫人,先生回来了。”
林夫人嗯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整理身上披肩,整理好,她走出花房,进入前厅。
刚脱下外套的林复生转身看见她,见怪不怪地移开眼,装作没看见,他打算上楼。
林夫人站在楼梯口处,不似往常,她这次没有退让,堵在这里,“生日过完了?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乔小姐不开心吗?”
她话里话外满含讽刺。
林复生闻言,下意识地俯视她几眼,随即皱了皱眉,“不关你事。”
林夫人笑出声音,“不关我事?”
那位挺着肚子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时,他事后怎么没说不关她事?
林夫人点点头,避开他,坐在沙发上,“这回怀的是儿子?”
她看着他,说出口的话既是警告也是建议,“告诉乔小姐,让她别想太多。不论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已经出生的女儿,他们都没资格进入林家大门。”
“你……”林复生气得拿手指着她,她这是成心给他找不痛快。
乔瑜最近动不动闹着要个名分,林复生表面哄着她,心里却清楚自己和季家牵扯的利益往来太多,不可能和季怀君离婚。
要能离,早在他们的孩子夭折后就离了。
季怀君很难受孕,身子骨也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从鬼门关前绕了一趟才得到一个孩子。这孩子是个早产儿,孱弱不堪,两人千辛万苦地呵护着,结果还是没能留下她。
乔瑜说自己不介意伏低做小,主要是为了孩子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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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生长环境不能缺少长辈关爱。
林复生被她说得有些动摇,默许她找到季怀君,他以为她会再退一步。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风范的气质一如初见。
林老太太正巧在此时进屋,对着两个人分别看了一眼,“在吵架?”
林夫人不失礼节地站起来迎候,“妈,您说笑了。我们没吵。”
林老太太冷哼一声,吩咐季怀君随自己过来,至于林复生,她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他。
林夫人笑了笑,走前,她离林复生很近,低语,“对了,忘记和你说了。不仅那两个孩子没资格进来,乔小姐本人更是没有。”
说完,林夫人的眼里划过厌恶与讥讽。相较于宋文慈,乔瑜太贪了,贪到已经忘了,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怀君,”林老太太转身没见到她,扬声喊了一句。
林夫人换了副表情,“来了,”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去了庭院。
林宅的庭院中央也有一棵桂树,冒出嫩绿新芽,和小楼里的那棵别无二致。
林千愿蹲在院里的桂树下,用手指在地上涂涂画画,耸拉着脑袋,整个人显得丧里丧气。
刚进门的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一边,眉目沉静,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吴妈看了看裴兰清,转眼又看了看林千愿,欲言又止的模样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裴兰清无声询问,吴妈默默闭紧嘴,半晌,身不由己般地来了一句,“小小姐这样已经很久了。”
昨天夜里,她起夜,听见院里传来一阵猫叫声。吴妈以为自己听错了,静下心细听,确认声音照旧存在。
吴妈打开房门,一眼看见林千愿盘腿坐在猫窝前,她走近,发现妹妹已经睡熟了。
“小小姐?”
吴妈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她想问她,刚才那几声猫叫是您弄出来的?转头对上林千愿的眼睛,吴妈顿时说不出话来。
林千愿仅是仰头望向她,目光凄凄切切,再多的,吴妈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心下一颤。
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旅行出发的前一天,妹妹坐在她的行李包里,不吵不闹,就是一直盯着她。
清亮乖巧的眼神看得吴妈于心不忍,恍惚间,她以为自己是要把它抛弃了,于是她抱它出来,笑骂道:“又不是不要你了。”
林千愿重新低下头,看着裙摆,几秒后,她打算站起身。
不知是在这里坐了多久,林千愿的腿像是麻了,起身的动作做得极其不方便,吴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林千愿缓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回去。
裴兰清静静听完,默不作声。
吴妈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她急忙补救道:“裴老师,麻烦您听了就当作没听见一样。”
“要是被小小姐知道了,我肯定……”
吴妈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裴兰清倒像是来了兴致,神色不明地面向她,“肯定什么?”
“裴老师。”
他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道声音,语气烦闷,听起来十分的不开心,“你为什么不找我说话?”
她已经盯了他们好长时间,可他们居然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这让林千愿感到特别不舒服。
吴妈顿了顿,眼神请求裴兰清不要透露刚才的事情,见他微微点头,她立马走开,消失在林千愿的视线里。
林千愿淡淡定定地别开眼睛,抿了抿唇,执着问他,“你们在聊什么?”
裴兰清挑着能答的回答,【在聊你喜欢吃什么。】
林千愿半信半疑,想起吴妈昨晚做的饭菜,不再深问。
裴兰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发觉到了,肆意回视过去,张扬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刚刚的丧气仿若错觉。
裴兰清眉目舒展地笑起来,低下头,看清她的手,递过去一张湿巾。
林千愿没接,两只手一并摊开掌心,“不方便。”
裴兰清迟疑几秒,犹豫地伸出手,隔着衣物,轻握住她细细的手腕,细心专注地替她擦拭干净。
他手上的动作放得柔缓,轻而易举地抚平她心上那抹躁动不安的褶皱。
院里的氛围宁静无比,林千愿忽而开口,将其打破,“裴兰清,我可能是要死了。”
30. 第 30 章
林千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掌心,语气轻飘飘地继续,“当然也有可能活下来。”
裴兰清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理清她在说什么,注意力下意识地集中于她的耳朵上。
林千愿抬起眼睛,不出声,相当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裴兰清不自觉地攥紧她的手腕,转瞬觉察到,他卸了力气,松开手。
林千愿扬了下眉,手自然垂落在身侧,没过多久,她抱手端详他,整个人不见丝毫颓丧,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与悠然自得。
裴兰清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何感想,万般思绪缠绕于心脏之间,理不清剪还乱,再往深处探究,无非仅是林千愿这三个大字。
他沉下心思,心知肚明的安慰话依旧要说,【不要害怕。现在这医学技术如此发达,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哦,”林千愿拖长声音,满不在乎地澄清,“我不害怕啊。”
她本来的确有些心慌,但如今见到他满目愁容的模样,她突然就不慌了,心底竟还冒出一股难言的兴奋感。
林千愿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垂首笑起来,而后,她耸耸肩,“大不了……”
裴兰清蹙了下眉,不太礼貌地打断她,【祸从口出。】
林千愿瞬间笑得更加开怀,不反驳,“好,那我不讲了,”她慢悠悠地晃着步子回去。
裴兰清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他才跟着一起进屋。
林千愿这回没有打开书本,躺在阁楼沙发里,言之凿凿,“活不活的还没个定数,不想学了。”
“……”裴兰清无言以对,扪心自问,他今天也没有任何辅导的念头,脑子里没有笔记,只有手术与风险。
林千愿拿起沙发扶手上的薄毯,随心所欲地盖在身上,“裴老师。”
她叫他一声,侧过身子,手垫在脸下,顶着一张干净无害的脸蛋,特别纯良地道:“你陪我睡一觉。”
她用词没轻没重的,听的人顿时烧红了脸,既羞且恼,可又拿她没办法,尤其是和她对视时,她那清白的眼神更是衬得他问心有愧。
裴兰清注意到她眼下的那片青黑,低下头,缓缓打字,【睡吧,我就在这里。】
林千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昨晚一夜未眠,探望完妹妹和吴妈之后,她把家里重新逛了一遍。
摆放在客厅电视旁的那个花瓶是宋代汝窑瓷器,天青色,价值近亿。餐厅边上的那个屏风中镶嵌着无数玛瑙,听说是清朝的东西,厚重的紫檀木折射出历史的光芒。还有挂在墙上的古老时钟,唐朝越窑青釉净瓶,林千愿依依不舍地各自抚摸一下,爱不释手。
到了二楼,她先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顶着完好的妆容,林千愿将衣帽间里没穿过的新裙子统统都试了一遍,没戴过的首饰也要一股脑地全往身上套,漂亮的包包一个一个地拎起,再逐个放下。
最后,她穿着自认为最好看的那套紫色小香风走进画室,嗅到熟悉的松节油味道,她站定于此,良久,才回过神,退出房间。
林千愿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里面装着房产证明和《股权代持协议》,她翻了两页,随即把东西放回去,关上柜门。
林千愿趴在床边,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无声哭泣。
因为林千愿睡前没有拉窗帘,裴兰清不敢随意动作,只好站在阁楼窗户这里,刚刚好挡住照在她脸上的光线。
他正在用手机搜索“血肿手术”的相关词条,无意听见细小的啜泣声,裴兰清抬起头,怔然望向声音来源。
林千愿没有醒,眼睛闭得紧紧的,眼角却溢出清泪,安安静静地隐没进入头发里。
裴兰清蹲到她身旁,“林千愿,”他柔声唤她,想起她听不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她的身体。
林千愿像是走进梦魇,醒不过来,眼泪却一直在流。
裴兰清用毛衣袖口替她擦去眼泪,入了梦魇的人彻底醒过来,防备地抓住他的手腕,确认是他,她放下手,感知到脸颊上的湿润,她深呼一口气,凝视着天花板。
“裴兰清。”
林千愿微微偏过头,看着他,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她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我想喝水。”
裴兰清下楼给她倒水。
林千愿坐起身,失魂落魄地盯着毯子上的竹叶出神。
裴兰清将手上的温水递过去,她垂眸抿了一口,泛甜,里面加了蜂蜜。
林千愿顿时笑了,随手把杯子放在一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随意坐。
裴兰清当然不可能坐得离她那么近,他就站在书桌旁,稍稍低下身,目光深邃地望进林千愿的眼睛里。
她明艳张扬惯了,身边的人似乎都很惧怕她,潜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因而别人总是忘记,她实际年纪并不大,面临的东西也和同龄人不一样,但她有着一颗很强大的心脏,偶尔,这颗心脏也会脆弱。
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她过往的生活,想要更加了解她。
裴兰清收回视线,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荒唐,荒唐的理由便是他不该生出这般念头。
林千愿以为他在准备问她为什么会哭,她本人磊落极了,坦率地先解释:“别误会,我确实是很难过,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
裴兰清没出声,林千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哭是因为我还有好多钱没花,”说完,她走到书柜边,弯腰取出一本杂志。
林千愿翻到里面的信封,塞进他手里。
裴兰清下意识地打开。
林千愿按住他的手,正经说道:“这是遗书,”她眨了下眼,“像你这种要做律师的,是不是得替委托人保密?”
“……”
裴兰清忍不住纠正她,【我现在还不是。在我国,如果想成为律师,得先参加司法考试,然后,】
林千愿不大乐意看下去,直接打断,“不管,反正我就信任你。”
裴兰清心下一软,不禁多问,【为什么?】
林千愿有模有样地沉吟半晌,好整以暇地反问回去,“你想听见什么答案?”
内心的异样被人不经意地挑明,无处遁形,裴兰清顿时放下手机,不再追问。
林千愿瞧清楚他这个动作,不免眼神探究地打量他。
她这么说只是因为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要是有答案,她并不介意借用一下,现在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晚上,裴兰清陪她吃完晚饭,临走前,他想问她住在哪个医院?想了又想,这句话终究还是被他咽进了肚子里,他好像没什么资格。
于是裴兰清只是笑着同她说,自己下午搜了不少文献案例,这种手术的死亡率很低,术后并发症的概率也很低,宽慰她尽量少想。
林千愿不想送他,越送越像是以后见不到了一样,她闷头走上阁楼,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忘了问他一个问题。
林千愿解锁手机,梁司禹的信息率先发过来,是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包。
梁司禹:【你疯了?怎么突然给我转了这么多钱?】
林千愿扯了扯嘴角,【对啊,我大发善心,企图积点德。】
梁司禹摸着下巴,暗自琢磨她这句话是否具有某种深层含义,脑海倏忽记起自己昨晚发的朋友圈,梁司禹恍然惊觉,林千愿转的这笔钱刚好够买他垂涎已久的限量版手办。
他慢吞吞地打字,【林千愿,你是不是想当我爸妈?】他昨晚可在文案里提到了,谁给他买,谁就是他再生父母。
林千愿气笑了,按住语音键,紧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梁司禹,你是在找死吗?”
反正他们俩之间还隔着一个屏幕,梁司禹贱兮兮地回复:【是又怎样?】
林千愿没再理他,梁司禹一时心虚,暗想自己要不要做什么补救性措施,纠结许久,试探地发了个问号,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亮眼的红色感叹号。
他竟然被她拉黑了!
林千愿以前只会设置消息免打扰,从不把人拉黑的。
梁司禹气势弱弱地点开通讯录,发短信没人应,他干脆拨通电话。
林千愿利落挂断,给他回了“有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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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司禹听话地没有打扰,再想起这事,已经是几天过后。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楼吃早饭,梁夫人无心提到一句,“千愿什么时候做手术?”
“手术?”梁司禹一秒清醒,瞪大双眼问道:“她要做什么手术?”
梁夫人嫌弃他的一惊一乍,“你不是说自己是她唯一的朋友吗?”
“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梁司禹听半天没听见重点,一脸着急,“妈,你先说清楚,她要做什么手术?”
“耳朵?是不是耳朵?”
梁夫人被他吵得烦了,没好气地道:“不是耳朵还能是哪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林家老太太提了一嘴。”
说完,她满头雾水,“我以为你会知道。”
“我不知道!”
梁司禹火急火燎地扔下这句话,快步上楼换衣服。
和他擦肩而过的梁董事长抬手看了下表,对着身边的大儿子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容,“在距离高考不足四个月的日子里,他终于热爱学习了。”
梁夫人语气凉凉地打断幻想,“不是上学,是去探病。”
梁司旭坐到餐桌前,“探病?千愿?”
“嗯,”梁夫人叹息一声,无意看见梁司禹套了件卫衣就出去了,她着急喊道:“不能再加件外套?”
梁夫人追着到门口,“去,再穿一件。”
她看他这副焦急的样子,回想起自己以前问过他,“你对林家的那个那么上心,是不是喜欢她?”
梁夫人甚至都准备好一大堆苦口婆心的台词,尽管她认为林千愿大概率看不上自家的这个,但万一招架不住他狗皮膏药呢。
于是梁夫人打算劝说梁司禹千万不要早恋,早恋误事,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人家姑娘着想,宋文慈可是严格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的林千愿,人家多优秀。
谁料梁司禹听完,当即堵住她下面的话语,“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他看着她,眼睛里头都是郑重,“您知晓林千愿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其实她人很好,就是嘴笨,习惯板着一张脸。”
“我从小就认识她,说实话,她从小到大都是那副厌世模样,但后来认识的同学好像都不相信这个事实,总觉得她是瞧不起他们,因此她受到了不少恶意针对。”
他们在林千愿本人身上挑不出错误,便换个法子欺负她,大肆谈论她的父母,但这和林千愿有什么关系,她又做错了什么?
梁司禹每每听见这种屁话,都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林千愿倒是笑了,“没事,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不在乎。”
她嘴上这么说,可他分明看见她向来不肯弯下一点的脊骨低了下去。在这件事情上,她无法做到高傲。
梁司禹沉默了一会儿,“妈,我就是觉得这世上真正关心林千愿的人很少很少,少到我都想不起来有谁,所以不能缺我。”
梁司禹换好鞋,转身回说:“不用,我不冷,”他笑得讨好,“妈,您记得帮我请下假。”
梁夫人一看见他,头就疼,“不能不去?”
梁司禹坦坦荡荡地点头,“能啊,那我等会儿逃课。”
梁夫人不禁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滚吧。”
梁司禹讪讪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就缺一天,我晚上能补回来。”
梁夫人没眼看,直接把门关上,叫他赶紧滚蛋。
梁司禹坐进车里,手上不停地给某人发短信,不回就直接打电话。
林千愿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半睁着眼睛看向手机。
梁司禹:【你为什么还不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林千愿眉头微拧,切换到另一个软件,恢复和他的正常聊天,【哦,那晚临时有事,后来我就忘了。】
有事?梁司禹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能有多大的事?】
林千愿拉上病房的窗帘,外面阳光太大,刺得她眼睛疼,【挺大的。】
林千愿:【我当时在和裴兰清聊天。】
31. 第 31 章
梁司禹气到吐血,【林千愿!你还能再重色轻友一点么?】
林千愿勾着嘴角,“能啊。”
“……”梁司禹不想再自取其辱下去,讲明目的,【你住哪个病房?】
不及林千愿回答,梁司禹便怒不可遏地连着发出去好几条,怨气直冲出手机屏幕,【劝你不要撒谎。你瞒了我这么大的事情,我现在很生气!】
病房外有人敲门,吴妈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护士推着医疗推车进来,林千愿看她一眼,伸出左手,方便她扎针。
手背上感知到酒精凉气,林千愿本能地侧过脸,不往那处去看。梁司禹还在手机另一边叫嚣个不停,她皱了皱眉,发了地址过去。
护士调好输液流速,微微笑着离开。
吴妈拿出本子,【小小姐,您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林千愿摇头,开口说她可以回家了。
吴妈心里不放心,笑着道:【我就在这里陪着您。】
林千愿是今晚的手术,现在开始禁食,不需要她回去做午饭。
林千愿低眸看着纸上的这句话,复又抬起头,“妹妹呢?”
差点把它忘了,吴妈只好写道:【等您拔了针,我再回去。】
林千愿点点头。
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出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吴妈先望过去,林千愿沿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随后,她吩咐她把门打开。
手刚抬起的陈叔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脸上堆起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方便进去探望一下林小姐吗?”
吴妈回头看了看林千愿,林千愿微微颔首,吴妈侧过身,“小小姐让您进去。”说完,她掩上门,留在门外。
这不是陈叔第一次进入这间病房,这几天以来,他不是进来送水果,就是进来送汤。
今天反而是两手空空。
陈叔用衣服擦了擦手,一边笑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林小姐。”
他双手把东西送过去,人不敢直视她,但说出口的话像是准备了好久,干脆利落,“我家里那位信佛,这是她替你在寺庙里求的,说是能保平安。”
林千愿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说话。
陈叔见她没接,忍不住抬起头看她,似乎也是提前预料到这种场景,他自己给自己找补,“哎呀,我就说神佛什么都不起作用,净是骗人的,家里那位偏偏不听。”
“林小姐,我从来都觉得您比神佛厉害多了。神佛哪有您吓人啊,您肯定……”
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陈叔紧闭住嘴,瞬间想要逃离。
林小姐是不是要扣他工资?还是说,他是不是即将成为无业游民?
家里老人年纪太大,老婆没工作,闺女还在读初中,房贷还有几年才能还完,这可怎么办?
陈叔的手开始颤抖。
林千愿垂下目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谢谢,”她握紧这个红色锦囊,又说了一遍,“谢谢。”
陈叔听见这两句,心里的大石头一下落地,客气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林千愿抬起头,朝他露出笑容,“汤很好喝。”
陈叔第一回见她这样,她笑了,他却一点都不想笑,心里头满是酸楚。林小姐又瘦了,脸色看起来也很苍白,还有头发……
陈叔不禁转过身,抬手抹了下眼睛,他得去和老婆打个电话,他太替林小姐难过了。陈叔转回头,笑着和林千愿道别。
林千愿没有看出异样,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她把摊在床上的书塞进枕头底下,坐直身体,打开锦囊,里面装着平安符,细嗅,还有一股檀香的味道,很好闻。
林千愿刚才只拉了窗帘,没有关上窗户,春风吹进来,连同楼外的玉兰一起,盛着早春暖意。
梁司禹到这里的时候,护士刚好换完水出来,他进去。
林千愿正在用手机看着什么东西,十分专注,以至于他都走到她床边了,她都没有注意到他。
梁司禹还在气她没有告诉他要做手术这事,他板着脸,特别不爽地坐在椅子上,势必要等她先发现自己。
吴妈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着梁少爷要是一直这样,那小小姐可能会一直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她也不清楚林千愿具体在看些什么,推测是电视剧,毕竟她偶尔会看见她笑。
吴妈摇摇头,退出病房。
梁司禹干坐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伸手在林千愿眼前晃了两下。
林千愿被他吓到了,皱了皱眉,立即将手机锁住。
梁司禹本来没那么好奇的,给她这么一弄,他瞬间好奇得不得了,【看什么呢?】他问。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林千愿把手机背在身后,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撤,眼神飘忽,说话的语气故作镇定,“没什么。”
梁司禹切了一声,没再追着这个话题问她,因为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质问!
【林千愿,你这人到底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你真是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说?!】
林千愿眼睛眨都没眨,一本正经地问:“你是医生?”
梁司禹被她问得愣愣的,坐回椅子上,“不是啊。”
林千愿点点头,随即一脸嫌弃地看过去,“那告诉你干什么?”
“你是会看病还是会做手术啊?”
“……”梁司禹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虽然她说得是事实,但一个人怎么就能够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这般小人计较,【关心你!】
【我就起到个关心你的作用,行了吧?】
林千愿不看,抬手赶他走,“你不用上课?”
梁司禹躲开她的手,死活赖在这里,【请了假的。】
他转移话题,【你没事戴什么帽子?】
林千愿的脸瞬时冷了下来,没几秒,她又恢复原样,煞有其事地问道:“好看吗?”
梁司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顶着她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你指的是帽子还是你这个人?】
林千愿思索几秒,朝他笑了笑,“都。”
梁司禹正儿八经地盯着她细看了一会儿,【都不错。】
黑色的礼服帽,材质看起来很舒服,帽檐很大,投下的阴影盖住她小半张脸,本就不大的脸型这下更加棱角分明,气质也随之凌厉。
她很适合黑色。
林千愿挑了挑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毫不介意地说出事实,“没头发了呗。”
梁司禹顿时傻在原地,【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千愿斜睨他一眼,耐心解释:“这是开颅手术,需要剃光头发。”
梁司禹听见了,但他不愿相信,颤着声音反复问道:“真剃了?”
他一直都知道,林千愿很宝贵自己的头发,乌黑亮丽的,又长又直。
林千愿本人倒是接受良好,身子往后靠在床上,“你是想确认一下吗?”她脸色寡淡地盯着他。
梁司禹火速摇头,发誓保证,【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林千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梁司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处观望,【你吃了没?】
“禁食,吃不了。”
梁司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笑嘻嘻地说:【我也没给你带早饭。】
他一边搜刮吃的一边嘀嘀咕咕,“赶着来你这里,我自己都还没吃呢。”
“怎么就只有水果?”梁司禹起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全是甜品,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
梁司禹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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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几步绕回来,夺下林千愿手里的书,打字问道:【林千愿,你搞批发啊?】
林千愿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语气平平,“是。”
梁司禹咽了咽口水,【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吃甜品了吗?】
因为会胖,胖了就会被宋文慈批评。
林千愿慢条斯理地拨开他的手机,拿回书,“现在喜欢了。”
说完,她略微撩起眼皮,模样散漫,开口却带着警告意味,“你不许碰。”
梁司禹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我快要饿疯了,所以你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林千愿让他把冰箱门关上,梁司禹不乐意地跑去关上,等他回来,她开口:“别人送的。”
梁司禹立即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拖着椅子坐下,【谁啊?】
林千愿不理他,他自顾自地推测,【裴兰清?】
梁司禹见她没有否认,一脸的迷之微笑,【林千愿,你不对劲。】
林千愿合上书,洗耳恭听。
梁司禹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审视她。林千愿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未曾想到,她越是这样,梁司禹就越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林千愿这人和别人不一样,表面越是平静心里就越是有事,不然她肯定会和之前似的,提到裴兰清,脸上只有毫不遮掩的兴趣。
梁司禹不介意再试探一下,【你喜欢他?】
林千愿矢口否认,“没有。”
梁司禹笑了,要是真的没有,她都不乐意回答这种问题。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梁司禹只好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赞同。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给自己喂了根香蕉。
输液袋里的水即将流尽,林千愿按亮床头铃,护士很快进来拔针。
林千愿把书随意搁在一边,面色如常,心里却因梁司禹的那个问题而愈发烦躁。她躺下去,拉高被子,“我要休息了。”
梁司禹看了眼时间,表示自己得去吃个午饭。
林千愿回说随意,并让他转告吴妈,她可以回去了。
梁司禹答应下来,临走前,他关上了病房的窗户。
房间里只剩下林千愿一个人,她睁着眼睛望向窗外。这里是一楼,透过薄纱,隐约能够看见满院的望春玉兰。
林千愿下了床,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随后,她推开门走出病房。
今日的阳光很暖,照得人忍不住想要打盹,林千愿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针织衫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她眯了眯眼睛,解开锁屏。
手机界面仍然是她未关闭的视频画面,不是电视剧软件,而是小楼里的监控回放。
林千愿不自觉地再多看两眼,终于,她退出了这个页面。
身前投来一片阴影,带着望春玉兰气息,含蓄清幽,令人沉静。
聊天列表的置顶显示:【你不在病房吗?】
林千愿收起手机,抬起头。
视频里的人走出画面,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林千愿一时怔住。
裴兰清和她对视几秒,随之,笑着坐到她身边,【今天没有带甜品,但我带了另一样东西。】他一只手神秘地放在背后,单手打字,【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林千愿缓过神,蹙眉,“不要,”她最讨厌猜东西了。
裴兰清愣了下,而后,不禁低头笑起来。那双丹凤眼里此时盛满笑意,胜过身后的一树又一树的玉兰,意气至极,【是花。】
他将手里的那束白色剑兰递给她,【这很衬你。】
林千愿不想收,双手抱臂,“不好看,”她指的自己。
裴兰清一下听懂了,浅浅笑了下,【不啊。】他眼神直白地看着她的帽顶,稍稍往下,撞上她的视线,不躲不避。
【很漂亮。】
他这么说。
32. 第 32 章
裴兰清看着身边人,目光专注而认真,他始终认为,没人不会被她吸引。
她明媚且肆意,像团烈火闯入他的世界里,从此,他这般平淡无奇的生活画布上也出现了一道焦痕,无法泯灭。
如今再看,这团烈火的后面原是一座花园,该是鲜花锦簇的,内里却变为一片废墟,叫人喘不过气,连荆棘都在呼吸里疯长,她却能够做到不以为意。
所以他说,她很漂亮,是那种很有魄力的漂亮,令人折服。
裴兰清低下头,接着打字,【剑兰的属名是唐菖蒲属,英文翻译为gladiolus。这直接来源于拉丁文中的“剑”。】
【古罗马时期,剑兰花常常被抛向在竞技场上胜利的角斗士,象征其如同利剑般的勇气和力量。中世纪的欧洲,由于当时的人们普遍相信“相似律”,所以他们认为如同铠甲般的剑兰球茎具有魔力,可以保护战士免受伤害,甚至能让佩戴者赢得战斗,因而剑兰也被看作是护身符般的存在。】
裴兰清垂眸笑了笑,【现在我也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林千愿抬起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裴兰清凝着眸子望向她,神色忽而郑重,【林千愿,你会在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
【这一点毋庸置疑。】
林千愿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如同墨黑,总会让她联想到雨天。
帝都七月份时常会有暴雨,那会儿的台风狂烈到无所畏惧,阁楼门上的风铃随风而动,好比此刻她耳边胡乱敲打的心跳声,因他而起。
内心的烦躁不再,徒留见不得光的难言欲望在生长,并且愈演愈烈,哪怕是穿过死亡暗巷都无法平息。
“裴兰清,”林千愿低下头,抬手拨弄几下怀里的剑兰,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道:“我给你的那封遗书,你打开看了吗?”
【没有。】
裴兰清微微皱起眉头。
林千愿瞥他一眼,见他继续打字,她拿过他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用看也明白,这人估计又是打算劝说她别乱讲话。
林千愿笑了下,寻到他的眼睛,仔细地盯着,“你先听我说呗。”
她语气示弱,但眼里的无名情绪很是浓烈,强势笃定,不给别人留下一丝拒绝的余地。
裴兰清也不会拒绝,“好,你说,”他轻轻点头。
林千愿微扬眉梢。
她之前觉得宋文慈太装了,主修国画,画作风格和本人的真实状态毫不相关。私下里的极端偏执,落到纸上,赫然变成了宁静诗意。
林千愿自己则擅长油画,钟情的画家多属于拉斐尔前派,画风色彩强烈,极尽浪漫主义。
她看着这束剑兰,忽然想到拉斐尔前派的创始人之一、英国画家威廉·霍尔曼·亨特的一幅作品——《伊莎贝拉与罗勒花盆》。
这幅画的背景故事改编自《十日谈》中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女主人公伊莎贝拉出生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可她却被发现与家中的仆人罗伦佐相爱。家里的哥哥们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于是他们密谋杀害了罗伦佐。
不知实情的伊莎贝拉思念成疾,与罗伦佐在梦里相见。
罗伦佐向她诉说了自己的被害经过,并将自己的遗骸埋葬地也告知于她。
伊莎贝拉据此找到了恋人的尸体,割下那尚未腐烂的头颅,用滚滚泪珠洗净头颅上的泥垢,反复亲吻,最终将它埋藏在种着罗勒的花盆之中,终日陪伴。
林千愿稍稍靠近裴兰清,近到浅色瞳孔里仅能放得下他一个人。
眼睛代表爱人的能力,或许是遗传的缘故,她也极端偏执。要么全心全意,要么毫不相干,不能两者都要,不能介于两者。
“裴兰清,如果我今晚没法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我只能说,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林千愿昨晚签了有关于手术的几份知情书,满纸皆是某某风险,比如面神经损伤、颅内感染、听力无法恢复,或者手术失败。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也许真的信了平安符与护身符的说法,她内心里头竟然全部都是勇气,不然怎么有心思在这实施恐吓。
尽管她说的都是真的,但他明显被她吓到了。
林千愿笑了,退让半寸,开玩笑似的解释一句,“我贪财,可钱都在你那儿。你说说,我是不是放过谁都不能放过你?”
裴兰清摸不清这句话的虚实。
因为他没拆过那封信,心里始终认为它不会起作用的,没有拆的必要。
不过他的确被她先说出口的那句话镇住了,他从未听过如此言论,此时回过神,细想一番,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不会再遇到如她这样的人,无人似她也无人胜于她。所以他也有自知之明,凡事不能越界,甚至于因为这份喜欢而想拉开距离,以免生出困扰。
他那晚没有问她住在哪个医院,可她联系他了,想知道他会来探病吗?
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他想,自己现在没有底气向前迈,但只要她需要,他也不会继续选择后退。
裴兰清笑了笑,一笔一划,用手在长椅上写道:“嗯,你说的在理。”
太阳逐渐往西边下移,温度稍稍低了下去,他们俩一起回到病房。
梁司禹一直在病房门口候着,见到这两人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顿悟一会儿新奇。他就说她人去哪儿了,原来是去“幽会”。
除了吴妈和陈叔,这还是裴兰清第一次看见林千愿的身边出现其他人。
林千愿已经忘了梁司禹还在这里,她皱了皱眉,只能给裴兰清介绍:“梁司禹。”
说完,不及她再开口,梁司禹特别自来熟地走近裴兰清,新奇的目光持续在他身上打转,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稔,“我认识你。”
裴兰清闻言诧异。
梁司禹一脸的不可意会,何止是认识啊,还能称得上是了解呢。
姓名身高体重,生日星座血型,家庭成员与简历背景,甚至小学在哪读的他都知道。
林千愿看裴兰清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对劲,情急之下,她亲昵地挽住裴兰清的胳膊,带着人转过身,背对梁司禹。
裴兰清不好意思地低头望向她的手。
林千愿抬起眼眸,解释道:“我和他有点话要说。”
裴兰清耳尖泛红,点头,“好。”
林千愿嗯了一声,松开手,再转回身时,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看着梁司禹,眼神里面有着明晃晃的警告。
梁司禹抿紧嘴巴。
林千愿低下视线,拿出手机,给他转了一笔账。
梁司禹不明所以地收下这笔巨款,他正想问她,却见到她发过来的三个大字,【封口费。】
“……”梁司禹实在佩服。
你钱多,你了不起。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花了这么多的钱,追人还能这么迂回。
【林千愿,你要不再重新回答一遍上午的那个问题?】
梁司禹觉得自己要好奇死了,他现在只想多问这一嘴。
林千愿:【无可奉告。】
梁司禹想要吐槽,噼里叭啦一顿输出,刚发送过去,病房的门已经合上了。
梁司禹退出聊天,不可思议地跟着进去。
裴兰清这学期的课表安排得很满,不是全天满课就是上下午都有课,因此他都是中午过来,待不了很久便会离开。
林千愿也不乐意他长时间待在这里,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堪的样子,尤其是今天。
梁司禹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她,【你变了。】
林千愿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不作声,用铅笔在纸上随意涂画。
过了一会儿,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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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纸的剑兰,忽然出声,“说说。”
“啊?”梁司禹正在用手机玩着无聊的单机游戏,她听不见,他也没戴耳机,音量照常。
梁司禹退出游戏,反应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变得有心了。”
林千愿嗤笑一声,“你见过哪个活人没有心?”
“……”梁司禹恨她不开窍,“你!”
他有理有据,“你不是清楚别人都怎么形容你的吗?”
林千愿想起来了,挑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冷漠、傲慢、坏脾气。”
梁司禹开口反驳,“你听他们瞎说。”
这些都不是他要讲的,梁司禹放下手机,掰着手指,“没有情绪,笑不会笑,哭不会哭,仿佛天塌下来了你最多只会皱眉一样,”他一脸正色,“除了觉得你这样还挺酷的之外,我以为你缺乏共情能力。”
梁司禹耸耸肩,“现在显然不是。”
林千愿转过脸,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梁司禹拖着椅子打听,【你打算下面怎么追?】
林千愿躺下,盖好被子,“我打算下面先活着。”
梁司禹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才晓得问:“你这都需要开颅了,是不是很严重啊?”
林千愿不答,他便自己去网上搜,搜半天,心底开始发颤,伸出手指,隔着被子戳了戳闭眼休息的人。
林千愿睁开眼睛。
梁司禹红了眼眶,【林千愿,你会死吗?】
她这才刚从医院出去多久,梁司禹有些害怕,害怕之余还有伤心难过。
林千愿也没过过什么幸福日子,在学校一个人,在家有宋阿姨,她才多大。
梁司禹不禁替她感到委屈。
林千愿坐起身,抽了张纸巾,“收回去。”
梁司禹吸吸鼻子,“哦。”
林千愿等他擦干净眼泪才开口:“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空气一下沉寂,梁司禹看着她,“我今晚在这儿陪你。”
“不用,有阿姨。”
梁司禹气她不解风情,【阿姨是阿姨,我是我。你别再说什么我又不是医生的这种屁话,不然我俩绝交。】
以防万一,梁司禹加上一句,【绝交之后,封口费失效。】
林千愿垂着眸,盯着这几句话,良久,她望向他,“梁司禹。”
“做什么?”他没好气地应,她迟迟不回,他转过头,看她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林千愿微微笑了下,而后敛起笑意,轻声道:“谢谢。”
梁司禹呆了两秒,随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搓了搓满身的鸡皮疙瘩,【要不你还是给我转账吧。】
她不适合走这种路线,当然,他也不适合。
林千愿翻了个白眼,“要钱没有,要……”
“呸呸呸,”梁司禹打断她,他笑得谄媚,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期待,【你高一那会儿不是参加了个青年艺术展吗?】
【那幅得奖的作品呢?不如就送给我好了。】
林千愿果断抬起手,指向门外,意思是滚。
梁司禹哼哼唧唧地坐下来,脑子里突然又想到什么,【林夫人今晚过来么?】
林千愿摇头,“不会。”
除了第一天,她再也没来过。
林复生就更不用提了,可能已经忘了她。
梁司禹拍拍胸脯,向她保证,【你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千愿不废话,当场转账。
夜色透过窗户上爬进病房,楼外的玉兰沾有路灯灯光,手术室的门上也亮起灯。
吴妈站在走廊里,控制不住地来回踱步,嘴上不停念叨着平安与百岁。
梁司禹刚和梁夫人打完电话,他没有开口劝阻,静静地坐在手术室外。
楼梯转角处,有道人影在此伫立好久,深深融于夜色之中。
33. 第 33 章
晚上十一点左右,手术结束,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吴妈蓦地停住脚,上前几步,“医生,”她的嗓音在发抖,“请问我家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舒了一口气,“手术一切顺利,但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期,需要重点观察患者是否出现面神经损伤或者颅内出血。”
吴妈的腿瞬间软了,医生见状宽慰了她几句,见她没那么害怕了,他才离开。
梁司禹扶着吴妈坐下,吴妈诚惶诚恐地摆手拒绝,勉强挤出一抹笑,“谢谢您,我没事。”
梁司禹也是太久没开口了,神经长时间地紧绷着,倏忽放松下来,他迟缓摇头,“不用谢。”
林千愿身上的麻醉没退,还在手术室里。时间太晚,吴妈询问梁司禹要不要先行离开?
梁司禹婉拒,一直在外面坐到林千愿转进重症监护室,他才联系司机回家。
帝都的春天即将真正到临,气温逐渐回升,病房外的玉兰开得正盛,风一吹,簌簌作响。
陈叔又一次送吴妈来到医院,他习惯性地问道:“今天能探望林小姐了吗?”
林千愿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三天,完全禁止探视。吴妈整日以泪洗面,她不懂医疗流程,她只明白,住在这种病房的病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林千愿是她看着长大的。
吴妈低下头,避免别人看见她的眼睛,“快了,”说完,她走进医院。
吴妈坐在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什么也不做,仅是留在这里陪伴,安慰心灵。
中途,季院长来过一次,吴妈知道他与林千愿的关系,起身问好。
季院长看她一眼,良久,抚慰一笑,“暂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最迟明天,她便会转入普通病房。”他似感慨般地来了一句,“这孩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吴妈怔愣着听完,连连弯下身,向他表示感激,“谢谢,谢谢。”
护士照例进去记录林千愿的生命体征,放下记录表,用手指按压的方式检查她的面部神经。
林千愿醒了,睁着眼睛,眼角微微湿润。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车祸那天。那天是宋文慈的生日,中午十二点多,她坐在阁楼,发信息和梁司禹商量着今年该送什么礼物。
梁司禹:【你真的要送?】
宋阿姨每次都不喜欢林千愿送的东西,林千愿嘴上不说,心里却特别沮丧。
林千愿放下笔,咬牙切齿地发过去一条语音,“梁司禹,你有没有搞错?她是我亲妈,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吧?”
梁司禹听完顿时汗颜,他还能够说些什么,几秒后,他又听见林千愿颇不在乎地补充一句,“就当我孝敬她每年都愿意养我喽。”
“承蒙不弃。”
养?哪有母亲是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孩子的?梁司禹愤愤不平,“你也真是好养活。”
林千愿:【不然怎么办?】
“……”梁司禹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说的有理,于是他绞尽脑汁,提供一个建议,“送蛋糕?她不要,你自己还能吃。”
“蛋糕?宋女士不得杀了我?”
梁司禹给她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怎么会?全世界过生日的人都吃蛋糕。】
哦,对,她这个唯身材主义者从来不碰这些。
梁司禹继续给她发加油,【记得让商家多送点蜡烛,用来许愿。】
梁司禹:【不过你这边不一样。】
林千愿:【?】
梁司禹:【杀你的时候比较方便,因为烛光很亮,人能看得清。】
“……”林千愿真的不想骂人,可她对面这个压根不是人,【滚。】
梁司禹抱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没过一会儿,他看见林千愿发来一张图片,【已下单。】
梁司禹挑了下眉,连发三个赞。
林千愿走出阁楼,打算回卧室午睡完再去取蛋糕。路过宋文慈的房间,她不觉往那边看了一眼,房门仍旧紧闭。
自从林复生不再一周三次来这里后,林千愿时常听见他们在电话里争吵的声音,后来,争吵声就变成了宋文慈一个人的暴躁狂怒。
画室的地上铺满林复生新情人的照片,每一张都被人用脚踩过,沾满了绛红颜料。
林千愿转回头。
她这才意识到,宋文慈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走出房门,小楼里面格外安静。
也不算太不寻常,她关上门,躺到床上休息。因为害怕自己睡过头,林千愿在睡前订了闹钟,没等听见闹钟响声,她已然睁开眼。
林千愿望向自己的床边。
果不其然,宋文慈就坐在那里,看她醒了,她朝她伸出手,准备轻抚她的脸庞。
和以前的每一个日夜一样,林千愿条件反射地厌恶躲开。
这回,宋文慈没有强迫她,慢慢停下,收回手。离开之前,她扔下一句,“你陪我出去一趟。”
林千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闭上眼,不动声色地缓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仿佛很郑重,不满意林千愿穿的衣服,她便自己去给她挑。挑完,她把林千愿按在梳妆台前,替她化妆。
宋文慈温和的时候满目皆是柔情,似水,体贴地照料到她每一处。
林千愿的手机收到“蛋糕已做好”的提醒,她和宋文慈说自己落了东西在一楼,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编,宋文慈却也不多问,只是俯身替她戴好耳环,“去吧。”
林千愿去了后院,打电话和蛋糕店的老板沟通,她说自己得晚点才有空去取,老板很好说话,表示蛋糕会保存完好,直至她过来。
林千愿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老板回说不用谢,并祝她生日快乐。
林千愿没有多解释,挂断电话。
一边的吴妈放下蝴蝶兰,好奇地看过去,“小小姐,您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要送给小姐?”
林千愿眼眸一亮,似小朋友一般,幼稚地趴到她耳边,放轻声音,偷偷和她讲:“阿姨,您得替我保守秘密。”
吴妈点点头,极为配合,“好,您说。”
林千愿弯了眉眼,坦诚告知,“是生日蛋糕。”
吴妈闻言,不禁夸赞说:“蛋糕好啊,这下也像是在过生日了。”说完,她笑着问她,“您和小姐今晚是不是不回来吃饭?”
林千愿也不清楚,宋文慈之前过生日的时候都是和林复生在一起,但她猜测是这样,所以她重重点头。
吴妈的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小小姐,您今天很漂亮。”
林千愿低头看了看自己,宋文慈没有强制她穿上旗袍,而是挑了一身白色连衣裙,仅领口缀有一圈珍珠,其余再无任何装饰,腰线收紧,很素很简约,同时也最能衬托出她的气质,端庄高贵。
林千愿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环,难得羞赧,不说话。
吴妈注意到宋文慈已经下楼,笑着催促,“快去吧。”
“嗯,”林千愿转过头,稍稍提起裙摆,推门出去。
宋文慈没有联系陈叔,她自己开的车,林千愿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
华灯初上,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从她眼下溜过,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眼看宋文慈打算返回,林千愿放在腿上的手忽而攥紧,随后松开,她鼓足勇气叫她,“妈妈。”
这条回家的路很偏,夜色浓墨的时候,不存在星点光亮。
蛋糕店快要关门了,林千愿面对着她,“我今晚……”
开车的人突然猛踩油门,车速一下提起,快到林千愿来不及反应,车头猛地撞向路边护栏,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一阵爆鸣声,冲击力极为强大,震到人无从选择般地被命运狠狠摔到地上,碾至粉身碎骨。
“林千愿,我只有你了。”
护士伸手在林千愿的面前晃晃,测试她能否照常闭眼,以确认面神经是否损伤。
林千愿再次合上眼睛,这一次,她看见了蹲在梧桐树下、笑着在喂妹妹的裴兰清。
第二天中午,林千愿转到普通病房,不过她只允许吴妈进来,其余谁也不可以。
她的样子不好看,状态也不好,初初听见声音,耳鸣得很厉害,脑袋里噪音明显,以至于吞咽口水都要小心翼翼,听不得那般黏腻的回响声,在耳边无穷放大,头痛欲裂。
林千愿趴到床边呕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
吴妈心疼地轻抚她的背,“小小姐,”她不停地唤她,声音里面有着哽咽。
林千愿重新躺回去,虚弱无力,胃壁好似灼烧,她却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我还活着,所以您能先别哭吗?”
吴妈憋住气,用袖口擦擦眼睛,“好的。”
林千愿让她回去,吴妈拎起饭盒,从病床到门口的这段距离里,她频频回过头,明显有话要说。
林千愿叫住人,吴妈很快折回来,心理建设半天,终于敢拿起笔,【小小姐,您要不要见见裴老师?】
林千愿眼眸微抬,缄口不语。
吴妈见状,一鼓作气地把话写完,【我和每一位来这里的人都说过,您不许别人进来,等您方便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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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抬起头,看了林千愿一眼,【但只有裴老师每天都会来,他让我别和您说,可我,】
吴妈犹豫了几秒,林千愿盯着她,冷冷开口:“所以你为什么不听他的?”
吴妈惴惴不安地垂首,继续写道:【我觉得裴老师真的很关心您,即使您不见他,他也会独自在外面待很长时间。】
吴妈有时看着也心疼,这孩子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弓着背,默默无言。
林千愿别过脸,“你回去吧。”
吴妈不敢久留,收起纸笔,快速走出病房。她打开门,目光仓促地和裴兰清对视一眼,飞快低下头,惶恐离开。
林千愿找到手机里的聊天软件,最新消息还滞留在三天前,梁司禹问她,他什么时候才能进去?自己已经连着吃了两天的闭门羹。
林千愿:【再说。】
梁司禹:【那我得请多久的假?】
林千愿冷哼一声,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是不是不想上学?】
梁司禹:“……”
这人嘴巴是泡过孔雀胆吗?怎么这么毒。
恰好,梁司禹的耳边响起梁夫人的声音,字正腔圆,“梁、司、禹!”
梁夫人揪着他的耳朵,气冲冲地吼道:“你再不给老娘滚回学校,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进医院?”
“妈妈妈,”梁司禹嗷嗷叫,捂着耳朵,眼神幽怨地看着她,“您可是一位优雅的女士,怎么能够如此讲话?一点都不适合您。”
“是吗?”
梁夫人极为优雅地笑了笑,落座在他身边,微微启唇,“梁司禹,如果你再不给本宫滚回学校,信不信……”
梁司禹放下手,仰头望天,彻底服气,“好了,我知道了。”
他最后给林千愿回:【已被流放。】
林千愿关掉和他的聊天记录,抿了抿唇,眼睛直盯着列表最上方。
他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想不到发信息来问。
林千愿眉间微蹙,眼睛里全是不解,聊天框打开又关闭,再打开,页面停留许久,终究还是一片空白。
裴兰清坐在椅子上,一条一条地回复张树芮的信息。
张树芮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连系里的辩论赛都推掉了,不能看见裴兰清一人独战群儒,他对此深表遗憾。
正所谓,裴兰清一个人起立,场上其他人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里。
他这人读过不少书,知识十分渊博,非常善于解构各种各样的辩题,观点犀利,还喜欢提前堵住对手后路,滴水不漏。不仅如此,他也擅长抓人漏洞,精准踩住痛点。
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进攻性太强,容易招来仇恨,可偏偏他这个人全程温文尔雅,有礼貌有分寸,可退可进,结辩时更显随和一面,辩词听起来如同在听散文,如沐春风,尽显谦谦君子之气概。
张树芮聊到最后提了一句,【今天辩论结束时,秦老师让我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他,我给了,和你说一声。】
裴兰清查阅了好友申请,暂时没有新信息,他退出来,回复:【好。】
裴兰清收起手机,抬起眼,倏忽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仿佛是在替他确认,病房的门把手上下动了几次,不过仅仅止步于此,里面的人没有选择开门。
透过磨砂玻璃,林千愿看见他在靠近,她松了手,闷闷开口:“我现在特别难看。”
裴兰清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脑子里只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她说话的声音。
门后又传来一句,语气听起来很是别扭,“你为什么都不回我?”
“哦。”
他仅是听见她在问他,本能回应,转瞬却忘记她问了什么。
林千愿不悦、不满、还有点伤心,“你为什么都不夸我?”他之前说过她很漂亮的。
裴兰清彻底回过神,眉眼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温声问:“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林千愿的听力还在恢复期,对人声的辨别很是模糊,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太多,她容易抓不住重点。还好,此时的世界很安静,足够她勉强听见他低声讲话的声音。
“不可以,”她还是有点气。
裴兰清笑了,知她故意这么回,他也不恼,抵在门上,温声再重复一遍。
林千愿嗯了一声。
说实话,裴兰清连她的轮廓都看不清,暖色的病号服刚好与磨砂玻璃重叠,他都不清楚她具体站在哪儿。
即便这样,他依旧正色地看着眼前的这块玻璃,声音如他这个人,温润干净,“林千愿,”他与她说:“你很漂亮。”
34. 第 34 章
即使耳朵辨别困难,林千愿也还是精准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满眼俱是愉悦。
她脸上克制,面无表情,几秒后,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林千愿背靠在墙上,手摸到病房里的花瓶,抽出假花,姿态闲散地把玩着。
花瓶表部呈现出黄黑色,偶尔看出点血红,寂寥泥泞,仿若刚出土。
是坑烧陶瓷,品味不错。
林千愿将花瓶放下,抽出一边的便签纸,用笔写道:【你走了吗?】她通过门缝把便签纸和笔一起送出去。
裴兰清扬了下眉,笑着接过,【没有。】
林千愿的耳朵不允许她张嘴说出太多的话,回声震得难受,她看见他写的这句,顿生好奇,【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是因为我之前让你来探病吗?】
她只提过一次,他反而像是读懂她未说完的话语一样,做到每天都来。
林千愿皱了皱眉,她又忘了,他这个人具有轻而易举窥见别人内心的能力,因而温柔体贴。强烈的自尊心不可能让她对任何人说出挽留的话,所以他不戳穿,只是默默地坐在这里陪她。
林千愿撇了撇嘴,垂头丧气,但也要实话实说,【裴老师,我真的不想见人。】
这几天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她倒也真正做到了随心所欲。裴兰清低下头,无声在笑,他转过眸,望向病房门,【不用看见。】
心里明明清楚自己不能替代她而承受任何病痛,只因潜意识里想要靠近,好似距离越近,他才能够越发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从来都不是她需要,而是自己需要。
内心的失态也是失态,裴兰清垂着眼眸,沉默不语。
林千愿不想他走,也不想开门让他进来,两边拉扯下,她开始自我郁闷,选择逃避,【我要睡觉了。】
【嗯,】裴兰清站直身体,替她关好门之前,他同她说:【睡吧,有事叫我。】
林千愿躺到床上,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侧过身子,鼻间萦绕着平安符的檀香,同属于木质调香味,林千愿闭上眼,不觉心安。
她这一觉睡至晚上八点,吴妈坐在沙发里,见她醒了,她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千愿微微点头。
吴妈笑着站起来,把饭菜在茶几上摆好,递过去一双筷子。
林千愿坐下,接过筷子,她看着这些补品,抬起头,问道:“裴老师呢?”
吴妈不清楚她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林千愿耐心地等着她,视线却极有压迫力地久久落在她的脸上。
吴妈神色微顿,拿笔写道:【已经离开了。】
“哦,”林千愿转开视线,不是很在意地喝了一口白粥。
术后长久通过输液维持营养,这会儿能吃点东西了,她倒是觉得比输液还要难捱,喝到第三口,林千愿放下手中的勺子。
吴妈刚拨好一个水煮蛋,一脸的讶异,【小小姐,您不吃了吗?】
林千愿没回,看样子像是默认,她不由得好声劝道:【再吃一点吧,您这一天,】脑子里瞬间联想到一些东西,吴妈翻了一页,试探写:【小小姐,您是不是想知道裴老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啊?】
林千愿依旧沉默,吴妈低着眼睛,敛住笑意,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做了约定,她只是实诚补充:【裴老师应该是在这里待了一下午,看见我过来,他才离开。】
“知道了,”林千愿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手上重新拿起勺子,搅了几圈,埋头吃饭。
吴妈放下笔,笑吟吟地给她布菜,林千愿没有拒绝,拿起筷子。
她今晚吃了不少,吴妈开心得不得了,心想原来裴老师说的是真的,自己同她讲,她也是愿意吃点不爱吃的东西。
至于离开饭桌之后,吴妈则表示自己实在无力苟同“她很好说话。”这句,她在心里无声叹息。
次日上午,林千愿收到裴兰清的一条信息,【我今天中午有点事情。】
林千愿打开手机日历,今天是周日,能有什么事情?更何况,她要他过来了吗?
林千愿锁了屏,已读不回,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画画。
不过两秒,速写纸上的炭笔笔尖被人折断,林千愿重重放下笔,嫌弃地啧了一声,她记下这个牌子了,决定以后再也不会买。
裴兰清这边还在打字,肩膀上忽然落了道重量,他转头看过去。
张树芮比他矮一点,略微吃力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笑嘻嘻地问他干什么呢?
裴兰清关了手机,自然而然地说道:“没什么。”
张树芮放下手,认为哪里古怪,他围着他转了一圈,却又研究不出来什么,只好暂时放过,“我打的车到了,该走了。”
今天是他们志愿服务社团约好一块聚餐的日子,这辆车的副驾驶留给单独的女生,三个男生坐在后排。
裴兰清最后一个上车,靠窗,张树芮坐在中间,另一边则是女生的男朋友。
社长在群里统计人数时,特意注明可以带家属,他和他们同校,专业和他女朋友一样,都是中文系。
司机打着转向灯进入主道,男生越过张树芮,友善地笑着,“你是裴兰清?”
裴兰清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礼貌回应,“是。”
男生掏出手机,尽量不显生硬,“加个联系方式吧。”
中间的张树芮目瞪口呆,转头看着身边人,“你男女通吃啊。”
裴兰清满头黑线,胳膊肘猛地抵了下他的腹部,意思是别乱说话。
他通过了男生的好友申请。
副驾驶刚好投来哀怨的眼神,张树芮闭上嘴,弯身诚恳道歉,“对不起,还麻烦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光顾着开玩笑,已然忘记人家女朋友就坐在前面。
女生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他道歉,她便也顺着台阶而下,莞尔一笑,替男朋友解释:“他对法学很感兴趣,今年打算转专业。”
他们一起查了官网公示,裴兰清上学期的绩点是专业第一,得了一等奖学金。
女生伸长脖子,姿势别扭地望向裴兰清,“转进法学院既要通过笔试也要通过面试,他最近可能频繁向你咨询些问题,难免打扰到你,还请见谅啊。”
裴兰清笑着朝她摇头,“尽管打扰,”说完,他看向男生,友好地笑了笑,“欢迎学法。”
男生私下里是个腼腆的性子,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一定会好好准备。”
女生笑着看向他,很小声地说了句“加油”,男生也笑着看她,轻轻点头,她又看了一眼,转身坐好。
观看完全程的张树芮一脸羡慕,这女朋友在哪儿找的,他也要。他支起胳膊,抵了抵裴兰清,忍不住表达艳羡。
裴兰清手上在忙,以为自己占到他地方了,没抬头,仅身子往一边缩了缩。
他看着林千愿发过来的信息,把自己在上车前没打完的字打完,【不是不去,是我会晚点过去。】
林千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过了几分钟,转着笔的手还是一巴掌拍到速写纸上,纸张抖了抖,她还是无法控制要问:【你是有什么事情?】
裴兰清如实告知,【聚餐。】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吃饭,林千愿心里不舒服,敲了几个字,【人很多吗?】
裴兰清:【还好,十几个。】
林千愿顿时搁下手机,双手抱胸,颇为不爽地瞧着这几个字。她不屑地切了一声,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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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参加的。
她这辈子最讨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估计是和林家一样,那么多人围着一张桌子,脸看不过来,空气也不够呼吸,人怎么可能有空夹菜。
一想到他要把注意力分给十几个人,林千愿无比烦躁地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脸,独自烦闷。
放在床上的手机振动一声,她极不情愿地摸过去,躲在被子里看。
裴兰清:【你能吃双皮奶吗?】
他们去的这个商场里有家甜品店,这家店的的双皮奶人气很高,或许是营销手段,但她有可能喜欢就好。
医生建议说吃些高蛋白食品,林千愿抿了抿唇,【一点点,】她最多只能尝个味道,算了,林千愿接着说道:【要不别买了。】
裴兰清笑了下,【一点点也是吃到了。】
被子里面空气稀薄,林千愿钻出来,压了压嘴角,极其为难,【那好吧,】她还有一件事情没说,【我今天要午睡,大概两点。】
现在是十点零一,几乎是没有思考,裴兰清回复一句,【我会尽早过去。】
林千愿没再说话,换了只炭笔,接着画画。
裴兰清退出聊天软件,刚放下手机,一旁的张树芮不怀好意地凑上来,“你在和谁聊天?”
裴兰清皱了下眉,用手机推开他的脑袋,“没谁。”
张树芮斜睨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昨日夜观天象,你猜怎么着?”
裴兰清昨晚读了秦守安教授给他推荐的那本书,很晚才睡,加之长时间待在车里,身体上的疲累感即刻涌现出来。
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他懒得理他,阖目休息。
场子瞬间冷寂下来,张树芮立马急眼,“喂,你好歹配合我一下吧。”
坐在前面的女生于心不忍,搭了句话,“昨晚的天象怎么了?”
张树芮这几天在追一部仙侠剧,此时他就是剧里的仙长,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老神在在地说道:“他。”
张树芮悄悄指了指裴兰清,“天象显示,此人红鸾星动,势必……”车子刚好到达目的地,司机停下车,张树芮及时收住口,微笑结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车上的其他两人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先下车的裴兰清深感无语,张树芮走到他身边,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地打量他,“你心虚了。”
裴兰清看着他,睡意消散了点,不介意与他多说点话,“谁主张谁举证。”
裴兰清泰然自若,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去,“你的证据呢?”
张树芮哈了一声,气势一点都没输,“你刚才的那个表情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这话正中裴兰清下怀,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展开言论,“你的意思是单纯的主观描述也能成为证据?请问,”他有节奏地放慢语速,再稍稍加快,“你是打算日后在法庭上和法官诉说他那天看起来像在心虚吗?且不提微表情分析,就连固定在客观载体上都做不到,这也算证据?你准备转战犯罪心理领域?”
“倘若不转,”裴兰清朝他微微一笑,谦逊有礼,“要是遇见的对手都是你这样的,我兴许会很高兴。”
说完,他很是不经意地低眸扫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一旁的情侣二人齐齐赞叹,怪不得他们昨天旁观法学院辩论赛的时候,听见有人问道裴兰清怎么没来,这口舌……他们同时转头看向张树芮,目光里面皆是同情。
张树芮:“……”
就很气,下回一定在脑袋上安装个摄像头再和裴兰清说话。另外,他是不是遭受到他的人身攻击了?
自己的人格权竟然受到了如此般的蔑视,以后谁再说裴兰清彬彬有礼,他张树芮绝对第一个不同意。
35. 第 35 章
张树芮气愤地走进吃饭的地,挑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坐在裴兰清旁边。
正所谓,从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连着抢了裴兰清两杯果汁后,他得意洋洋地瞥他一眼,心满意足,乐呵呵地开始吃饭。
裴兰清不和他争,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白开水,神色淡淡地听他们聊天。
可能是心里挂念时间的原因,听着听着,他竟认为自己此时不该待在这里。
基本的餐桌礼仪要有,即使他没怎么动筷,也是在饭局差不多结束、大家商量要不要一起唱歌时才看了一眼外套里的手机。
有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是五分钟前,另一条则是三分钟,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没有及时注意。这会儿,他解锁手机,两条都是林千愿发来的语音。
裴兰清没有在包厢里点开,而是略带抱歉地拿着手机出去,站在稍微安静一些的走廊尽头。
林千愿已经画完了画,但钟表的时针刚刚走过十二,还有一个多小时,林千愿托着腮,看着画发呆。
画里,满树玉兰之下坐着一个人,只有背影,只有她知道是谁。
再抬起眼,居然只过了十分钟,林千愿寻到手机,不是要催画中人,她没有这个意思,她很大度,她只是想要纠正一件事情而已。
裴兰清点开语音,她说话的语气一如昨日,很是别扭,隐隐能听出几分不自知的埋怨,“裴兰清,我现在就很困。”
未读的语音自动跳转至第二条,林千愿停顿了几秒,特别平静地再次改口:“其实是从好久之前,但我忍住了,一直忍到现在。”
听完全部的裴兰清低着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眼睛里面俱是笑意,毫不加以掩饰,仅仅是从侧脸来看,便能看出万般柔情。
宋珏收回视线,大家都笑说他人如其名,君子如兰。
她以为他如弯月,表面温和,内里冷淡,体贴是带着分寸的体贴,绅士品格,不会给任何人以跨越正常社交距离的机会。
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如今这般半分不显疏离的模样。
宋珏心神不宁地关掉水龙头,回到包厢,裴兰清正好开门出来,看见他臂弯上搭着外套,她笑着问道:“提前走了?”
“嗯,”裴兰清大大方方地回复:“我还有事。”
宋珏点点头。
裴兰清没松手,始终拉着门,他侧过身子,让女士先进。
林千愿数着时间,他说自己马上过来,可她不清楚他离她有多远,无聊地转着手机等他。
吴妈发来几张妹妹的照片,从吃饭到睡觉,林千愿划到最后一张,妹妹躺在阳光里,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懒洋洋的。
吴妈发过去的目的是想着让林千愿整个人开心一点,吃午饭时,她总感觉她看起来兴致不高。
吴妈准备好措辞,分成三段,方便阅读,【小小姐,妹妹现在特别黏人,喜欢紧紧贴着别人,半步距离都拉不开。】
【我出去给您送饭,只要回来的稍微晚一点,它都会朝我发脾气,一点都不搭理我,得哄好久。】
【我觉得它要是会打电话,肯定一个劲地催人回家。】
可能是感知到了什么,妹妹醒了,张着嘴巴哈气,没过一会儿,它雷打不动地做起伸展运动,尾巴翘得特别高,前后舒展。
吴妈忍不住哈哈大笑,边拍视频边说道:“估计它等会儿又得睡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妹妹最近有点嗜睡。”
林千愿没有打开视频,她的注意力还集中于吴妈发过来的这段话上。
吴妈拍够了,语音转文字问道:【小小姐,您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林千愿:【什么都不想吃,你不用来了。】
“……”吴妈看着她回的这句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打开天气,查询了今天的温度,已近四月份,尤其这个时间点还算正午,温度有25℃,但她怎么感受到了阵阵凉气。
妹妹拽了拽她的裤脚,吴妈魂不守舍地抱起它,放在自己腿上。它在打盹,她在思考职业生涯,吴妈给它顺毛,喃喃自语,“要是哪天小小姐把我辞退了,你可记得替我说话。”
妹妹温顺地眯起眼睛,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好歹也算是个回复,吴妈感受到了世界的暖意,心里好受多了。
林千愿关掉手机,将床上的速写纸揉成一团,精准抛进垃圾桶里。
她躺下,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半晌,又翻到和吴妈的聊天记录,存下妹妹的照片,其余的直接清空,眼不见为净。
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林千愿放下手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裴兰清只敲了三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
意识到自己都在做些什么的林千愿难以置信地坐起身,她的主治医生是个庸医吧,做手术时真的没有搭错她哪根脑神经吗?
林千愿看向门口。
裴兰清以为她的耳朵听不清楚敲门声,他放下手,发信息询问。
林千愿刻意磨蹭几分钟才回,再磨蹭几分钟,她下床,打开一条门缝。
裴兰清低着头,只能看见她伸出来的手,他把东西递过去,她接住,手很快缩回。
不知为何,裴兰清的脑子里忽然联想到藏食的仓鼠,他不由轻笑出声。
林千愿怀疑自己幻听,可又觉得哪里不对,透过门缝迅速瞥他一眼,他抬起双眸,她刚好一闪而过,病服的影子刻进他的眼睛里。
由于对主治医生的医术存疑,林千愿此时此刻还处在易燃易爆易炸毛的状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语气又羞又恼,“你刚才笑什么?”
裴兰清抿了抿唇,用手机打字,【你方便听我说话?】
“不方便,”林千愿冷哼一声,手却不自觉地抽出张便签纸,连笔一起递出去。
裴兰清接过来,低头认真写明理由。没过多久,他把东西还给她,并特意将便签纸折了一道。
林千愿展开,像是在拆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清秀端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句话出自李清照的一首词,林千愿红了红脸,合上纸,嘀嘀咕咕,“我才没有害羞。”
裴兰清没有说话,身子倚靠在墙上,垂首,眉眼尽是温情。
到底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林千愿决定转移话题,“我要开始吃东西了。”她打开双皮奶,尝了一小口。
裴兰清等了几秒,问道:【味道还好吗?】
林千愿正儿八经地回味一番,如此点评,“还好。”
深谙她评价等级的裴兰清笑而不语,静静地站在这里。
林千愿贪吃了几口,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她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却又没法亲眼看见。吃到甜头的时候总是格外能够感知到良心的存在,此时,她内心的道德感满到即将溢出。
林千愿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开口讲话,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早知道这有这么麻烦,还不如不治了。”
裴兰清很不赞同她这种想法,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
嘴里的薄边勺子被她咬的裂开,林千愿神色恹恹地吐出勺子,“不能不治。”
她推翻了自己前面的言论,“不然你死我身边都不知道。”
“……”裴兰清哑口无言,心里想着该是自己听错了。
一门之隔的林千愿特别好心地加以注释:“因为我听不见你的呼吸声。”这么想想,她便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裴兰清眉目沉静地听她说话。
窗外,白玉兰缀了满树,天气晴朗,就像人们爱希望和爱确定一样,有人在这一天与他讲,自己想听见他的呼吸声。嘴巴是干的,心也在干涸,唯独剩下灵魂。
春天的进度条走过一大半,徒留尾巴。林千愿这几天痴迷于购买各式各样的帽子,试了好几个颜色,还是觉得黑色更衬她。
梁司禹赶着一个周末过来,他刚补完课,没回家,身上还背着书包。
林千愿正坐在床上看书,抬头看了一眼,平淡无奇地收回视线。
梁司禹坐到她床边,知道她听力没完全恢复,他放下书包,打字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千愿提不起什么精神,继续看书,“不怎么样。”
梁司禹眉头微蹙,【怎么回事?身体不是应该越来越健康吗?】
林千愿垂着眸看完,面不改色地道:“哦,原来你指的这个。”
梁司禹服了她了,干脆直接开口,反正她能结合唇语,“不然还能是什么?”
林千愿把书盖在脸上,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她拿下书。
见他还在这里,她拧着眉问道:“你没事情可做?”林千愿看了眼手机,确认完毕,“不是快要高考了吗?”
梁司禹眼神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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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也幽幽,“咱能不提这事吗?”
林千愿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地放下书,“怎么说?”
梁司禹看她这副轻松样子,转过头,这下算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拨了一根香蕉,边吃边说:“前几天模考考得不好,我在被老师们组团追杀,我爸妈觉得我没救了,让我少在家碍眼。”
梁司禹学的也是文科,成绩很难讲清,排名主要取决于他当场发挥的水平,特别不稳定。
梁司禹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掏出一沓试卷,什么科目都有,堆在林千愿的病床上。
林千愿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凝视他,“什么意思?”
“有备而来?”
“对啊,”梁司禹理不直气也壮地回视过去,林千愿笑了笑,梁司禹顿时偃旗息鼓,弱弱出声,“帮我个忙。”
本来就写不完,昨天又玩了一天,今天还要临时补课,现在更是写不完。他之前从不在乎这些,可这不快高考了么,他认为自己装也得装一下,免得惹来生气,家里家外都不好过。
林千愿不出声,梁司禹咬了咬牙,昧着良心开口:“林千愿,你人这么善良,肯定愿意帮我的,对不对?”
林千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帮你?”她冲他温和一笑,“可以啊。”
梁司禹闻言心下一喜,转身翻找笔袋,还没找到,他听见林千愿凉凉补充:“转账。”
梁司禹惊得直接转回身,确认她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鄙夷地看着她,“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以前也不这样啊。”
“现在要了,不然就找别人。”
梁司禹扶了扶额,他要是能找到还来问她?一提学习,那群人没一个上心,光出国就走了一大半。
林千愿耸耸肩,丝毫没因为谴责而感到内疚,全是爱莫能助,“那没办法了,”说完,她打开床上的书。
自己前段时间可是转给他不少钱,不讨点回来,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梁司禹愤愤坐下来,“多少?”
林千愿翻了翻试卷的数量,“要我帮你写几张?”
梁司禹挑出主科,林千愿算了一下,说出个数,不多不少,刚刚好比封口费多出一倍。
梁司禹听完,实在没忍住开口吐槽,“林千愿,你是不是趁火打劫?”
林千愿很不同意这句话,礼貌纠正,“我这是雪中送炭。”
“……”梁司禹忍痛把钱转过去。
林千愿笑意盈盈地收下,“合作愉快。”
几秒后,梁司禹看见她在拍试卷,他哼了一声,轻飘飘地出声提醒,“这卷子是学校老师自己编的,网上找不到。”
“哦,”林千愿停了动作,随即无所谓地笑笑,“那又怎么样?”
她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随意解释一句,“我也不想写数学,所以只能找外援。”
“外援?”
她能认识几个人啊,梁司禹煞有其事地看着她,“裴兰清?”
林千愿没有反驳。
梁司禹现在就是十分后悔,“我还不如直接找他,找你还被坑了这么一大笔,”他越想越难受,打开手机,“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你把他联系方式推给我。”
说完,梁司禹瞥她一眼,伸出手,义正言辞,“我钱还我。”
林千愿抬起头,冷笑一声,“不给。”
梁司禹觉着她是土匪,他抬头挺胸,理直气壮,“为什么不退钱?”
林千愿眼眸眯起,倒也没提钱的事,她指的是他另一句话,“裴兰清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梁司禹彻底服气了,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缩缩肩膀,只敢在心里抱怨,“结果不都一样的么,怎么就允许你自己联系。”
裴兰清下午要参加一个读书会,中午没去医院,在学校图书馆里。他点开林千愿发来的几张图片,显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需求。
林千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裴兰清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你在帮谁?】
林千愿实话实说,【梁司禹。】
手机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林千愿等了一会儿,久久没看见信息。就在她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时,刚熄灭的屏幕一下亮起。
裴兰清:【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36. 第 36 章
林千愿:【一般。】
裴兰清预先准备的解释话语停留在待发送的对话框里。
他问出口的这句话其实是个肯定句,关系不好也不会频频来医院探望她。他在明知故问,他想借此契机了解得更多。
因为他并不熟知她的背景与经历,似乎除了她这个人以外,其余尽是空白。在他们相识以前,她不可能不与其他人往来,拥有固定的交友圈和人脉网,这很正常。
私以为不带任何的个人情绪,可如今见到她如此回复,心中竟还是生出几分微妙情愫。
七情六欲,无人能够免俗。
林千愿这回又是等了他很长时间,满脸困惑地锁屏手机,再次打开。
脑子里猝不及防地想到自己用来和他拉近距离的话语,那会儿,她和他说自己没朋友。
为了前后贯通,林千愿大言不惭,挑拣着能讲的实话讲出口,【他是我同学。】
【一个班的吗?】
【嗯,但他不是艺术生。】
裴兰清不好转移话题深问,点开她发过来的这份试卷,完整扫视一遍。心里大致有了估量,【一个小时后发你。】
林千愿笑着点头,【好。】
梁司禹不明白她为什么抱着手机傻乐,他只是要道出一个事实,“林千愿,你这样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聪明。”
林千愿轻嗯一声,心情仍是大好,她放下手机,转述道:“一个小时。”
梁司禹张大嘴巴,一脸震惊。他没记错的话,正常的数学考试时间不是两个小时吗?
这张试卷的难度又不低,梁司禹撇撇嘴,“不信,他当他是谁啊。”
“他是谁啊?”
林千愿来了兴趣,抬起眼睛,说话的语调慢慢悠悠,“我老师。”
“……”梁司禹捂住自己的耳朵,“好了!我不想听!”他抱着试卷远离她,临走前,还顺走了两个橘子。
梁司禹坐在病房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刚弯腰动笔,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便显现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转头去看。
下一秒,门被人敲响。
林千愿循声望过去。
梁司禹与她对视一眼,起身过去开门。不及他按下门把手,外面的人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来。
林千愿察觉到这个动静,蹙眉,神色略微不悦。等到看清楚进来的人,她冷笑一声,笑意很淡,剩下的冷嘲愈发不加遮掩。
林夫人显然不明白梁司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梁司禹也同样困惑,不过他很快将其藏住,微微弯身,恭敬问候她,“季阿姨好。”
林夫人稍稍颔首,“你好。”
梁司禹侧身让她进来,林夫人坐到林千愿的床边。
梁司禹左看看右看看,眼见情况不对,他适时寻了理由离开,“我下去买杯饮料,你们聊。”
林千愿没开口,林夫人反而朝他笑了笑,温声说道:“去吧。”
梁司禹偷偷瞥向林千愿,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谁也没看,紧紧盯着床尾。
越是平静心里便越有事,这说明她现在的心情很差。
再瞥向林夫人,林夫人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却无由令人感到冷颤。
气氛僵持不下,梁司禹提着一颗心脏出去,关上门。
房间里,林夫人的目光低了低,看见病床桌子上摆着的试卷,她不问,也不多关注。她来到这里,只是要和她说出自己想说的,“等你出院后,你就住回林家。”
林千愿扬唇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凭什么?”
她不问她为什么,而是在问她凭什么。
她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人,具有主体性,从来都不是什么招之来挥之去的东西。自己已经去过一趟鬼门关,宋文慈给她的那条命早已被她亲自取走,现在这条命是她自己的。
林千愿没什么耐心和眼前人迂回,直截了当,“不去。”
林夫人微微挑眉,她虽然内心清楚林千愿并不是一个温顺听话的乖巧小孩,但她这般尽显锋芒的样子,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林夫人不急,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我已经和老太太说过了,老太太同意你住进来。”
“就当我不是你的母亲,她也算是你的祖母,是你的长辈。她的话,你也不听吗?”
林宅不止住了林复生,还有林老太太另外两个儿子,嫁出去的女儿离得也很近,时常回来。如此多的人全部知情,相当于林夫人这次是有备而来,早已把自己架在众目睽睽的高台之上,先斩后奏。
林千愿理清这一点,不由得勾起一抹讥笑,随即没了笑意,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林夫人沉吟一会儿,嫣然一笑,也算得上是坦诚相对,“于我有用,便是有意思。”
她讲得明白,她只是要利用她。
林夫人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站起身,四处打量着,“住得还习惯吗?”她弯下腰,握住林千愿的手,低头细细地看着,柔声开口:“瘦了。”
“你该早些出院的。”
林千愿尝试收回手,林夫人动作比她先一步,一下握得很紧。
林千愿不卸力,接着往外抽。
林夫人抬起头,与她对视。她眼里都是刺,倔强气傲,看得出是个难以管教的性子,不会轻易低头服软。
这一点真是和宋文慈万分不像,宋文慈见到她只会自卑,哪敢这么看着自己。
林夫人丝毫不介意,垂眸笑了笑。
林千愿挣脱开她的手,力道不小,把她带的晃了一下。
林夫人不生气,笑意不消,抬手,用拇指指腹抚摸她的脸颊,“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忘记了,知道吗?”
林千愿低下眼,瞥向她的手。
林夫人刚好收回,“好好休息,等能够出院那天,我会来接你。”说完,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转身离开。
梁司禹拎着两瓶果汁坐在门口,见她出来,他立即站起身,礼貌送别。
林夫人多打量他几眼,心想这会是梁家教出来的孩子,很有涵养。她按下电梯,从包里拿出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电梯门也恰好在此时打开。
林夫人走进去,门自动合上,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回荡着她一个人的声音。
“乔瑜现在不是退而求其次,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林家吗?”
林夫人垂首而笑,柔柔的嗓音显得阴沉,温婉的皮囊之上也有了阴翳,“可以。”
林夫人凉凉开口:“你让她先去死,等她死了,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
林复生在另一边气骂道:“季怀君,你是不是疯了?”
季怀君的嘴角始终挂有冷笑,“是吗?”
电梯在下一个楼层打开,有人上来,季怀君往后退了几步,和声和气地道:“别这么说话,毕竟你还好好的。”
梁司禹转移放在林夫人背影上的视线,抱起果汁,快速躲进病房。他顺了顺胸口,心有余悸,“林千愿,我怎么觉得这林夫人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啊,有点吓人。”
梁司禹边说边转过身,床上没人,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转至卫生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林千愿像是刚洗完脸,脸上还挂着水珠,梁司禹走近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他问她,“林夫人碰你脸了?”
林千愿默不作声,绕过他重新上床,“关心我来了。”
“关心你?”梁司禹一脸怀疑,跟在她身后,追着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林千愿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梁司禹气得把果汁放下,义愤填膺,“我就说我妈那天为什么是从老太太嘴里知道你要做手术,原来是早有预谋。”
“林夫人为了利用你,让你住在林家,林家那么多人,对于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她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林千愿又不像林季徽,自小在林家长大,她于林家那些人而言,连脸熟都混不上。
林千愿面色如常,甚至因为眼睫毛上的水珠不小心滴进眼睛,本能地抬起袖子擦了擦。
梁司禹对她无语了,这人不会用毛巾?他给她抽了张餐巾纸。
林千愿随意起来的时候真的很随意,用不着他递过来的纸巾,她已经用病号服把自己擦干净了,一点都不讲究。
她心态良好,“管她知不知情,反正我随便他们。”说完,林千愿拿起笔,埋头写题。
这场景看得梁司禹良心发痛,为了照顾她的面子,他放低声音,委婉道:“林千愿,你最近在生活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比如……很缺钱?”
梁司禹眉头紧拧着,纠结于自己应该借她多少比较好。
林千愿啪的一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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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笔,定定凝视他,“我现在在履行契约,你懂不懂?”
梁司禹何时看过她这样委曲求全过,他看不下去了,越看越心酸,“要不十万?”
林千愿的手机振动两声,她命令他暂时闭上嘴,自己去查看信息。
两张图片,是裴兰清发过来的答案。
林千愿算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多三分钟,她没说谢谢,而是说道:【请你吃晚饭。】
裴兰清的注意力没放在“请”上,【你能去人多的地方?】
她耳朵会受不了。
林千愿想想也是,【我可以点外卖。】
回忆起她对货币的计量单位,裴兰清婉拒。
他很少会拒绝自己,林千愿的嘴角拉平,【为什么?】
裴兰清直言不讳地说出理由。
林千愿板着一张脸沉思,试探开口:【那我让阿姨送饭过来?你陪我一起吃。】
裴兰清这次答应得倒是很干脆,【好。】
林千愿扔下手机,不是很能理解。
这人怎么回事?花钱的不是她吗?怎么被拒绝的还是她?
林千愿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只好暂时放弃,抓过数学试卷,开始抄写。
梁司禹还在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她叫他打住,自己不借钱。想到这个,林千愿忽然停下笔。
早知道不写两份遗书了。她给裴兰清的那封上仅仅写有她书柜里一本书的书名,真正的遗书被她夹在那本书里,里面写明了她的资产明细。
本来都是打算拜托他帮忙将这些钱一并捐掉,就当她是在做好事,积点阴德,投胎的时候多多照顾她一点。
林千愿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没写两封,只写一封递给他,他也能够打开看看,便能明白她真的不缺吃饭那点。不过她也明白,他是不会做出拆人信件这种事情,无言的,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梁司禹打开购物袋,将买来的胡萝汁送给她,长时间没等到她接,他转过头,满眼纳闷,“你想什么呢?”
林千愿接过胡萝汁,“没什么。”
梁司禹给自己买的是橙汁,打开喝了一口,“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他猜她不会无动于衷。
林千愿拧开瓶盖,没喝,又给拧回去了,“她想让我住,那我就住一年。”
梁司禹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喷出去,他呛住了,别过头,一直咳嗽,“就这样?”
“你真准备以后住在林家?”
林千愿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地澄清,“我说了,就住一年。”
林夫人走前提醒她,她还欠她一笔人情,所以她打算这次一并还清,至于之后……
林千愿扯了扯嘴角,神色忽的悠闲起来,“我可没心思和他们演什么亲情戏码。”
“什么意思?你要从里面脱身?”这不比梁夫人追的电视剧还精彩,梁司禹兴致勃勃地接下去,“怎么说?怎么说?”
林千愿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当然是拉着大家一起去死啊。”她一脸正经,眼睛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微不可查,“大家都别活了。”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梁司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林千愿!”他一个没忍住,直呼出她的大名。
林千愿懒洋洋地坐直身体,打不起什么精神,气场仍然强大,“我能听见,你不用说得那么大声。”
梁司禹一时郁结,来来回回走动半天,站定到她身边,“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法律?”
多稀奇,林千愿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司禹见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你这是犯法的,你能懂吗?!”
“哦,可我也死了啊,我还用担责任吗?”
“是哦。”
梁司禹坐下来,像是被她说服了,“你也死了,那你……”
他突然转过脸,直盯着她,满脸幽怨,“你真当我傻啊?”
林千愿收回手,笑着摇摇头,随之,她收起笑容,“我就演一年。”
“一年之后,我找人替我演。”
“谁啊?”
林千愿把桌上的胡萝汁倒过来,一瞬间,波澜四起,橙色的汁液流过瓶壁,重新聚集到一起。
林千愿盯着这暖色看了两秒,沉了声音,缓缓开口:“林季徽。”
37. 第 37 章
梁司禹的反应速度有点跟不上,“所以你说自己就住一年?因为他明年毕业?”
林千愿没有否认。
梁司禹思忖半晌,拧着眉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愿意帮你?”
林千愿朝他笑,好整以暇地反问回去,“他不是我哥吗?”
“……”梁司禹着实佩服她这脸皮。真正做到了没事林季徽,有事喊哥。
林千愿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双手抱在胸前,多提点一句,“你认为他算哪种人?”
“哪种?”
林千愿面色一沉,低声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
许是联想到林季徽的那张脸,青天白日之下,梁司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林千愿打开手机,继续伏案抄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这里有他想要的,他自然愿意帮我。我们这算是互惠互利。”
梁司禹听完,沉默不语。
林千愿以为他问完了,手上动作不停,余光觉察到他还在望着自己,她抬起头,他又迅速转移目光。
林千愿眯了眯眼睛,敲着笔尖,嗒嗒作响,“有话就说。”
梁司禹慢半拍地把目光移回来,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还记得年前那件事吗?”
“哪件?”
“发生在我家院子里的那件。”
林千愿点点头,那晚他以为她杀了人,“这件事情怎么了?”
梁司禹别过头,暗自吸了一口气,再呼出,神色郑重地问她,“如果那晚你哥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千愿手上的笔仍然敲向桌面,嗒嗒嗒的声音生出节奏,梁司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林千愿忽然停住手,“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件事情?”
梁司禹切了一声,让她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哦,”林千愿也没有打算转移,坦荡自在地回答:“和他一样。”
“谁?你哥?”
梁司禹控制不住地轻呼出声,捂住嘴,手动压低,“林千愿,你哪来这么多歪门邪道?”
怪不得她那回对林季徽的手段不予评价,合着这两人想一块去了。
林千愿不想和他聊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就好,不需要了解更深的人性。
要想让一个人闭嘴听话,最有用的法子便是抓住他的弱点,打蛇打七寸。
像那晚那个卷发男人,典型的纨绔子弟,这种人行事嚣张狂妄,不知收敛,同时也极易怕事。遇见个更狠戾的,自然懂得闭嘴。
她只是图个方便,才会借用林季徽的名头,毕竟实在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至于林季徽为什么愿意帮她,没什么其他理由,只是因为连带着他一起被卷发男人骂了,他们一样,不会想听到这种人随意谈论自己。
一如幼时那回,她因同样的理由和一个男孩大打出手,这个男孩也曾和林季徽动过手,但他输了,他以为林千愿会比林季徽好欺负,可惜,他以为错了。
林千愿也就是那次打架之后认识了梁司禹,梁司禹说她很酷,自己要和她做朋友。当时的林千愿认为他有病,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理都没理他。梁司禹后来和她说,他那时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更酷了。
林千愿每次想起这件事情都会感到无语,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花钱。”
说完,她想到那个不图她钱的人,扫了眼时间,质问梁司禹道:“你卷子写完了?”
“没啊。”
“那你还坐在这儿?”林千愿抬手指向沙发,请他立刻回去,不回也不要打扰到她。
等她写完,他必须马上离开,她还约了人一块吃晚饭。
梁司禹看她这样就知道约的谁,他已经习惯了,接着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林千愿耐着性子,“讲。”
梁司禹喝了口橙汁,清清嗓子,“你这边的阿姨和司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肯定是继续用。”
林千愿的心里分得很清楚,“林家是林家的,我的是我的,我不可能辞退他们。”
梁司禹点点头,忽而一脸凝重,他要说的重点来了,“你老师呢?”
梁司禹鬼鬼祟祟地凑到她面前,话里话外都是调侃,“你可以在家学习,但家教老师是不是得换一个人?”
林千愿神色厌倦地搁下笔,梁司禹往后躲了躲,好心帮她把话讲出来,“你怎么可能愿意让裴兰清去林家那种地方呢?他去,是不是不太好?”
林千愿说翻脸就翻脸,冷着声音开口:“你还写不写作业了?”
梁司禹被她盯得心下一颤,嘟嘟囔囔地站起身,“写,我为什么不写。”他自觉远离她,回到单人沙发上。
林千愿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抄写数学,抄完最后一题,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她闭了闭眼,抛开杂念,开始写语文和英语。
梁司禹火急火燎地赶完副科,在将每一道题都吐槽一遍之后,他才终于撂下笔,长舒一口气。
林千愿已经发呆有好一会儿。听见他那里的动静,她回过神,将做完的卷子递过去。
梁司禹简单翻阅一遍,看见每页都是如此美观的卷面,他满意地连连点头,“学妹,学长很是欣赏你啊。”说完,他嬉皮笑脸地把卷子全部收好。
林千愿难得不怼他,收起桌子,躺下来,“我要休息了。”
梁司禹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潜台词,一天天的净会赶人。他一脸怨气地盯了她半天,她紧闭着眼睛,梁司禹拉好书包拉链,走之前,看往窗外。
夕阳西下,大片的暮光照进来,划定在床边,金灿灿的。
梁司禹看了一会儿,出声问落在阴影处的人,“要不要帮你拉上窗帘?”
林千愿没睁开眼睛,“不用。”
病房的门被人轻轻关上,林千愿把脸盖在被子里,放空睡觉。
裴兰清这边的读书会此时刚刚结束,秦守安留下他,与他多交谈几句。他与裴兰清说,自己对他印象不错,无意听见他说的那句“法律是流动的正义。”无立场,但有才华,令他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裴兰清笑了笑,接受赞赏,并也表示自己其实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秦守安教的是刑事诉讼法学,这门课程设置在大二,裴兰清还没上过他的课,只在官网见过这位老师的名字,主攻方向是刑诉和犯罪心理,是一名很有威望的老教授。
此时的秦守安笑呵呵的,配上半白的头发和老花眼镜,更是显得慈祥,“不急,你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时间慢慢学。干这行的,就得需要耐心。”
裴兰清听得认真,恭恭敬敬地点头。
秦守安微眯着眼睛看了下时间,直拍大腿,“哎呀,我回家要迟了。”
裴兰清帮忙把他的书装进公文包里,秦守安拎起包,拿着水杯,急匆匆地要离开,“我得现在回去了,不然又得听人念叨。”说完,他不忘转头看向裴兰清,“你也快去吃饭吧。”
裴兰清笑着应下,一直等到他离开,他才背起书包,走出学校。
他是打车去的医院,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不堵,没过多久,车子便停在医院门口。
裴兰清熟门熟路地找到病房。
吴妈开的门,林千愿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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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声响看向这里,他向吴妈打了招呼,吴妈笑着应了一声,自觉给两人腾出地方,关上门,坐在门外。
因为没有约定好具体的时间,裴兰清走进去之后,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忍不住问道:“你等很久了吗?”
林千愿看着他,不说话,半晌,摇摇头,“我刚醒。”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
这边的确只有一条长沙发可坐,裴兰清走到她身边,刚一坐下,林千愿忽而蹙了蹙眉,拽住他的卫衣袖子,半分不见外地趴上去嗅了嗅。
裴兰清被她弄得一动不敢动,除了有点脸热,其余看起来还算正常。
林千愿松了手,抿了下唇,纠结几秒,还是开口:“你下午去哪儿了?”
这时不过也才六点左右,因为她这句话,裴兰清真的仔细回想一番,“图书馆和教室。”
林千愿抬起眼眸,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你和别人一起去的?”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是玫瑰甜香,林千愿实在想不出那个人是离他多近,待了多长时间,才会使她现在也能闻到。
裴兰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交代,“没有,我一个人。”
他还撒谎,林千愿转过脸,她不想问了,她此时此刻只想去寻匕首。
鬼使神差的,裴兰清见她站起来,一下牵住她的手腕,将人拉住。
林千愿低下头,神色不耐,“松手。”
裴兰清当即松开手,向她道歉。几秒后,他人绕至她的面前,弯下身,寻到她的眼睛,“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林千愿和他有身高差距,平日里穿的鞋子高一点,她都要比他矮半个头,这会儿她还穿的病服和拖鞋,差距一下拉大。他问完稍稍站直身体,她便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裴兰清注意到她这个动作,自己弯腰,方便她说话。
林千愿平视他,相互对望半天,她先移开视线,“一点都不好闻。”
“什么?”裴兰清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许是想起她刚才的举动,他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早已散得差不多了,他什么都没闻到。
林千愿坐回沙发上,脸色依旧很冷,“我讨厌这么难闻的味道,”她看他一眼,语气平和,压着几分强势,“你下次记得要离她远一点。”
他要离谁远一点啊?裴兰清这下算是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含着笑意开口:“你说的那么难闻的味道,算是什么味道?”
林千愿不想理他,皱着眉,“花香味。”
裴兰清坐到她身边,细细描述,“玫瑰花吗?”
他竟然还在怀念,林千愿彻底恼了,转头又看清他眼底流淌着的那抹笑意,她眉宇间顿时浮现出烦躁。
裴兰清立刻解释清楚,“我今天是打车过来的,这是车载香水味。”提起这个,他也赞同她的观点,这味道的确不好闻,司机开了空调,出于礼貌,他只能降下一点点车窗。
裴兰清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是生气了吗?”
“……”林千愿低下头,整理好心情,随后抬起脸,无比郑重地向他重申,“我只是觉得这个味道非常难闻。”
她答非所问,他便也不敢唐突,暗道自己想得太多了,只是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有点忍不住想笑,“哦。”
林千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裴兰清快速敛起笑容,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今天和我待的最久的人是系里一位教授,其余时间都是我一个人或者和一群人在一起。”
林千愿轻嗯一声,转头拿起筷子,嘴上碎碎念,“我又没问你,你干嘛要告诉我。”
38. 第 38 章
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避免惹恼她,裴兰清选择闭口不谈,转身吃饭。
配合着她的饮食,茶几上的饭菜都很清淡,她或许是意识到这个情况,一脸凝重,裴兰清笑了笑,“我觉得这样很好。”
“哦,”他说好就好。
林千愿转开脸,沉默搅粥。
她这顿饭吃得心神不宁的,视线往往若有若无地飘到身边人的脸上,随后顿住,聚焦于此,一点都不收敛。
她盯他盯得如此光明正大,可他们不是面对面的坐法,裴兰清就坐在她旁边,因而可以用余光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的走神。
裴兰清自然而然地望过去,林千愿迅速转移视线,佯装无事,低头猛的喝粥。怕她呛到,他也不好打扰,仅内心感到十分古怪。
没过几分钟,裴兰清又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他没望过去也没出声,仍由她打量。
林千愿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回想起梁司禹下午问她的那句,你老师呢?
他是不是会去别人当家教老师?
换句话说,她和他马上只能是朋友,并且是那种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朋友。
不提现实生活,可能网络里都不会有联系,这样怎么能行?
他们会变得疏离,变得越来越陌生,虽然她也可以像宋文慈找人监视林复生那样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但是……
林千愿低下头,垂着眼睛,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白粥,带起圈圈涟漪。
林千愿忽然发出声音,“裴老师,您有涨工资的需求么?”
她突然讲话这么客气,他有点不知所措,诚实摇头,“没有。”
林家结给他的课时费非常高昂,在他了解过家教行情之后,他一度和联系他的那位助理沟通这个问题,助理回复的口吻十分公事公办,但话却哪里透露着奇怪。
他说:【您值得。】
因为这三个字,裴兰清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嘴巴也可以很笨,斟酌许久都没想出来自己还能够再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甚至于林千愿住院以后,辅导暂停,他依然能够收到补课工资,助理也依然用这三个字回复了他的一切疑问。
林千愿喝了一口白粥,温热流经身体,沉入肚中。肚子里面腾不出什么地方,藏着掖着的话便脱口而出,“如果他们付给你的钱再多一点,你会不会……”
林千愿说不下去了,闭口不言。
她多么希望他刚才的回答是肯定的,他不要当她是真心相待的朋友,而只是图她钱,想从她这里获得些利益,这样她的良知才可以少受到点谴责。
她虽然缺关心缺习惯了,但她深知一个道理——“得到后再失去”从来都比“未曾得到”更加可怕。
“我会把多余的钱退给你。”
林千愿愣住,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裴兰清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微微笑着重复一遍。
他不清楚她具体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感知到她情绪不对。即使是一个没有说完的假设,他也会根据这半个命题道出答案,“如果他们付给我的钱再多一点,我会把多余的钱退给你。你之前和我说过,你和他们不熟。”
一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再用一句话解释原因。他说得没错,她与他们不在一个阵营。
林千愿不想接着和他聊下去,她此时心里很乱,扔下一桌饭菜,躺到床上,将自己闷进被子里,“我再想想。”
裴兰清不好奇她今晚为什么反常,也不追问她是在想什么。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关掉病床上方的筒灯,换成柔和的暖黄壁灯,开口说话的音量也跟着放轻,“我回去了。”
林千愿没有出声,他转身开门,刚一按下门把手,身后传来一句,“你明天也会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林千愿没有从被子里出来,是以询问的嗓音很闷,低低的,像极了平日里不开心的语调。
裴兰清看着床上鼓起的那团,“会。”
林千愿听见他这个回答,说话的语气更加烦闷,人也更加不开心,“你这人都不会拒绝的么?”
是不是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林千愿内心里的烦躁一瞬间升至极点,开始自言自语,“我要睡觉了。”
裴兰清垂下眼睛,没再开口。
林千愿下一秒又将人叫住,推开被子坐起来,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不要打车,我让陈叔送你。”
裴兰清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
林千愿转开视线,没好气地先一步开口:“他已经在楼下等你了。”
说完,她也不看他,兀自闭上眼。裴兰清没有说话的机会,转身打开门。
吴妈跟着这声动静看过来,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起身走近,悄声问道:“裴老师,小小姐朝您发脾气了吗?”
裴兰清关上门,闻言笑笑,“没有。”
吴妈知道眼前的人对于林千愿来说很重要,生怕他对林千愿印象不好,踌躇良久,一脸纠结地解释:“裴老师,小小姐今天的心情不好。”
吴妈不敢提具体的原因,转而说道:“要是她对您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嘴上说的不全是真心话。”
吴妈细想也是头疼,林千愿嘴上说的不一定是真话,脸上又叫人什么都看不出,要想与她深入交流,全凭对方猜来猜去,猜对还行,猜不对才是心惊。
这么想着,吴妈即刻又不好意思与裴兰清多讲,麻烦他多多担待。
她能看出裴兰清人不错,少见的很有耐心,各方面条件都算不上差,不论遇不遇到小小姐,生活都应该过得很好。
但她家小小姐本质也不坏,她就是生长环境不好,一直被小姐打压控制,所以才会心口不一。
吴妈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有时都忘了,小小姐那会儿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心道这些都是个什么事情。
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林千愿目光径直地看向她,“你不进来吗?”
吴妈立即点头,“来了。”她与裴兰清道过别,转身踏进病房。
林千愿说完这句话便回到了床上,她下巴搁在病床的桌子上,手在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吴妈收拾干净茶几,走过去,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刀尖划向桌面,硬生生地豁出一道口子,痕迹清晰。
林千愿停下手,朝她这里望过来,“你和他说了什么?”
壁灯光线绕着病房亮了一圈,唯独没照到床上,坐在阴影里的人面部没有一丝光亮。房间内的窗帘没拉,吴妈看了眼窗户上的影子,阴阴沉沉,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林千愿相信她这个说法,不再质问,转过头,继续玩着手中的那把匕首。
吴妈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皮,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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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音,“小小姐,您是不是不想裴老师去林家?”
吴妈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她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她想不明白这其中能有什么关联。
林千愿不吭声,动作灵活地转了两下匕首,转瞬间握住刀柄,将匕首精准插.入桌面上的划痕里。
刀尖随之颤了颤,她静下来,垂着眼睛,“倘若有个不喜欢你的人无意间知道了你的把柄,你认为她会怎么做?”
“抓住把柄威胁您?”吴妈代入情境,思考得很认真,“您若是反抗,她必然会暴露您的把柄,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
吴妈说着说着陡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确认,“小小姐,您的意思是……”
林千愿拔出匕首,没有说话。
吴妈一时嘴快,“您真的喜欢裴老师啊?”她只是以为他对她来说很重要,从未想过会重要到如此地步。
吴妈现在能够明白林千愿为何心情不好了,因为她不想辞去裴兰清,同时也不想林家的人伤害到裴兰清。
林千愿手上的匕首抖了一下,划伤食指,鲜红的血液随之流出,变成疼痛扎进□□里。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于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面色如常。
林千愿手握成拳,藏住刀口,“你还不回去?”她转眸扫她一眼。
吴妈没有注意到异样,当即应声,拿起饭盒离开。
林千愿摊开掌心,盯着伤口在看。
左手再次握成拳头,这回,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握得很紧。食指指腹处的疼意明显,鲜血直流,攥在指缝里,滚烫黏腻。
终于,她舍得松开手,内心深处的快感逐渐消失,林千愿看着满手的血痕,怔怔出神。
“笃笃笃——”
这是有人轻轻敲门的声音,林千愿迟缓地抬起头,外面的人极有耐心地又轻轻敲了三下,她掀开被子,迟缓下床。
裴兰清站在门外。
正当他以为她已经入睡,犹豫着要不要麻烦一下护士的这一瞬间,门打开了。
裴兰清抬起眼眸,此时的林千愿看起来不大对劲,于是他到嘴边的解释话语换成了另外一句,“你怎么了?”
林千愿沉默不言地看着他。
从病床到门口的这段距离里,她曾无数次的想过不要是他。
他不要再敲她的门了,他不知道她的毁坏欲有多么翻天覆地。
为什么他总是要在这种时候出现于她面前?
为什么偏偏冒有一道干净,似雪,清澈纯净。
林千愿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裴兰清以为自己多问了,转而说出自己回来的理由,“你被我吵到了吗?我书包落在了这里。”
“嗯,吵到了,你要向我道歉。”
她说得利落干脆,不带任何犹豫的,裴兰清没有原则地弯腰妥协,温声说道:“对不起。”
他随着身子垂下的视线蓦地凝固在她的左手,那里满是血迹,“你……”
裴兰清错愕地望向她。
地板上落了一滴眼泪,啪嗒作响,林千愿不抬头,眼泪便一滴一滴地直坠到白色瓷砖上,令人心软。
“裴兰清。”
“嗯?”
他如此轻声回应,传进耳朵里,当真柔和,使人卸防。
林千愿红着眼睛看他,抬起手,说话的鼻音很重,带着丝丝哭腔,“裴兰清,”她说,“我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