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迷蒙》 第一章:师妹、口器、师娘、触手 随着一声响亮的鸡鸣,黑幕般的天空终于破开一线光明,可它却照不透这片暗沉的天地。 出云城地处中元洲之南,八月的破晓,不该是这般沉重又无力。 “砰砰砰!” 屋外传来不耐的敲门声,破旧的房门似乎都要被屋外那人敲散架。 游苏缓缓睁开眼睛。 尽管睁眼对他来说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动作,但他每天还是会在醒来时期待,期待眼中那层虚无的雾能够消散。 因为他是个瞎子,从小就是。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恢复了破碎的前世记忆,对他而言,这些记忆如同镜花水月,宛如看了一场关于别人的戏剧。他也花了很久,才勉强接受了目盲这个事实。 捡到他的师尊告诉他,修为高绝者哪怕目不能视,也能感知天地,未来复明也不无可能。他以此为目标,每日刻苦修行。 “我醒了!多谢师妹。” 游苏一边对外喊着,一边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衣物,熟练地穿戴起来。 只会熬夜看话本,然后白日睡懒觉的师妹,用来当做闹钟倒是极称职的,每日卯时正三刻极其准时。 “师兄,你出来。”师妹轻灵的声音传来,如清泉慢流般悦耳。 游苏暗道奇怪:那个目中无人的骄纵师妹,大多数时候对自己都是直呼其名,今日怎么叫师兄了? 但是游苏也没有耽搁,忙将木门打开。 随着“吱呀”的一声,昏沉的光透了进来。游苏惊讶地发现,这光不仅是透进了逼仄的房间,也透进了他被迷雾遮盖的眼! 他能看见了! 眼前的世界是如此清晰!竟和他幻想出的场景相差无几! 左庭是他种的枇杷树,原来竟已这般硕果累累了;门正对面还有一处石桌,一口老井,他依稀记得年幼时因为目盲想过投井自尽,赶紧重开,结果却被师尊抓住按在石桌上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还被恶狠狠地恐吓: “你小子想死跳这井可不行,这井连着外面,不如请为师代劳,一剑又快又准,保你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就噶了。” 游苏就着回忆笑了笑,再看门右,便是那个自诩和她姐姐并列天下第一美少女的臭屁师妹吗,他可要好好瞧个分明。 可就是这一眼,让游苏如遭雷殛! 眼前的“少女”哪有闭月羞花的容貌!长在那脸上的…… 分明是不计其数的流脓气孔、六颗对称分布的鱼眼和让人触目惊心的螺旋口器! 而在那快被撑爆了的翠绿衣裙下,不是过分丰腴饱满的娇躯,而是长满黑疮的黏腻巨体,巨体之下,还垂荡着无数细小的触须! 眼前的“师妹”,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恶心犯呕! 这一刻,游苏顿感头皮发麻,不愿相信自己幻想中的曼妙师妹竟是这般恐怖模样。可不管再定睛几次,师妹的样子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你在看什么?” 危险的声音骤然响起,本就不明亮的日光似乎更暗淡了,师妹察觉到了师兄的凝视! 师妹那张可怖的脸瞬间凑到游苏面前,俩人相隔仅仅一拳距离。 她死死盯着游苏的眼睛,口器里呼出的热气全部喷到游苏的脸上。 她……真的是师妹吗……三年前拜入宗门的,竟是这样的怪物?我虽是瞎子,但师娘不瞎,她也没能发现端倪吗?还是说师妹近日遇害,才被这怪物偷梁换柱? 游苏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但是迅速恢复的理智让他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暴露自己已经复明! 游苏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动作,平静地回答道: “在看天下第一美的少女,到底长什么样子。” “嗯?什么样?”师妹的六颗眼睛瞪得奇大,露出大量可怖的眼白。 “我猜,师妹应是极好看的。” 游苏看着眼前的怪物,仿若观赏着世间难寻的珍宝,唇角带笑温柔地回答道。 “猜有什么用?自己看才作数。” “天真少女”偏过头去,繁杂的触须开始有规律地摇摆起来,口器中也开心地分泌出浓稠的灰绿色黏液。 游苏双目保持涣散,坚定地说道: “现在我看不见,但总有一天,我会看见。” 听到少年话语,师妹的口器一张一合,涎水横流,恨不得马上将面前的师兄吞入腹中,和自己永远地合为一体。 “对了!东西还没给你呢!” 师妹这才想起要事,忙从腰侧锦袋中取出一个小盒,递给游苏。 游苏差点下意识伸手接过,好在忍住冲动,只将右手停在空中,等师妹将小盒放在掌心。 游苏装模作样地先抚摸了一番后才发问:“师妹,这是什么?” “是宝贝哦!” 怪物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微微低下了头,还煞有介事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宝贝?” 游苏看着破烂潮湿的小巧木盒,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错!此丹名为固灵丹,最是适合稳固修为。师兄你前不久才突破灵台境,我看你修炼刻苦,特意为你找来的,你快打开吧。” 尽管很难,但游苏必须得承认,居然在这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期待的意味。 游苏没有忍住好奇,应声缓缓打开盒盖,可当盖子完全打开的时候,他再一次呆愣当场。 躺在那盒中的,哪里是灵光流转的仙丹,分明是一块拇指大小的肉块! 灰黑腐臭的肉块轻微地颤动着,像一颗挣扎的心脏。 游苏强忍着恶心没有将它甩出手去,紧忙盖上盖子:“师妹,这丹药太贵重了,师兄收不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心吧,这样的灵丹我还有很多呢。” 怪物说完之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游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两次抚摸肚子都是右腹偏上的同一位置,他突然冒出一种猜测:这肉不会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师兄!你是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吗?”师妹的鱼眼与气孔全都睁得老大,口器也大开,似乎真的快要生气了。 “怎么会,那多谢师妹了。” 游苏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将木盒收入衣襟间。 收归收,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嘿嘿这才对嘛。” 师妹开心地微旋着身子,可惜这青葱少女的娇羞姿态套在这样一只畸形污秽的怪物上,看上去只能让人感到怪异阴森。 “那我走了。”师妹心满意足,转身便开始蠕动着离开。 “师妹早些休息。” 游苏看着蠕远的师妹,微阖双目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也得以稍稍放松。他不过只是个练剑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般奇诡的场面,内衫都染上了薄汗。 不过还好,应该暂时逃过一劫了。 “师兄,在想什么呢?” 轻灵的声音又在游苏面前荡开,游苏僵在原地,感觉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攥在了手里。 他缓缓睁眼,师妹的脸再次离自己咫尺之遥,甚至比方才更近,近的都无法看清怪物全貌,只能看见它口器中螺旋分布的獠牙,牙缝里尽是肮脏的残渣与污垢。 “师兄你不会藏着不吃,然后想偷偷留给师妹吧?” “师妹可别太自作多情了,比起这个,你还是多想想在我吃了这丹药后如何击败我吧,不然练剑只会更严更苦。” 游苏很冷静,没忘记平常和师妹拌嘴的习惯。 “那就行。”怪物师妹没有还嘴,得到满意答复后便作势离开。 游苏看着师妹的背影,挤出的笑脸瞬间消散,他累得只想赶紧回自己的房间缓缓。 “他不会吃的。” 突兀出现的轻柔声音好似春日拂过的微风,游苏却如坠冰窟,定在原地。 游苏和师妹一齐扭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人霎时从主厅破窗而出,正持剑疾速飞来,仿若游蛇出洞。 一身白衣胜雪,一剑写意如云! 可裙下却是八条张牙舞爪的硕大触须!迷雾笼罩的脸上,是一对不可名状的眼睛! “不要!” 师妹尚未来得及阻拦,只是下一瞬,游苏就瞪大了瞳孔,捂着已经断裂开的脖颈,不敢置信地望着持剑的“女子”…… 她是……师娘! 第二章:一岁一礼 师妹的真正礼物 游苏猛然睁眼,迅速坐起,眼前又是那一团熟悉的迷雾。 他喘着粗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掐了掐自己。 完好如初……好痛……刚才的,是梦? 梦竟这般真实吗…… 游苏惊魂未定,甚至冒出了几滴冷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要知道这可不是前世那个唯物社会。这样奇诡的梦境真的只是一个无厘头的噩梦?还是自己内心某个想法的映射,亦或者是冥冥之中的隐喻? 游苏有些害怕,思念起了已经离开八年的师尊。 在他的记忆里,师尊是个潦草但强大的人。逢年过节,连出云城的城主也会亲自来这破旧的剑宗里拜访师尊。游苏虽因失明暗感不幸,却也因为遇到了师尊而觉得庆幸。 本想躲在师尊的庇佑下野蛮生长,最后过上那逍遥的神仙日子。谁曾想十岁生日那年,在自己已经熟悉了盲人的生活后,师尊带回来一个女人,告诉自己这是师娘,要好生照顾,若是她要离开,也不必阻拦。而他即将出一趟远门,这一趟短则十年,长则一生。 他说这一趟他要探寻这个世界真正的大秘密,若是能成,他官楚君的大名将响彻五洲,而他们鸳鸯剑宗也会扶摇直上,再也不是现在这种穷酸样。 尚未等游苏吃下这口大饼,师尊就消失了。消失便消失吧,还带走了破烂宗门里所有的值钱玩意,甚至包括了自己当年熏的那两块腊肉。如果不是知道师尊不着边际的性格,游苏真的要怀疑师尊是不是跑路了。 要说这师娘也是透着古怪,师娘住进宗宅后至今八年,只说过寥寥数语,终日在自己房中打坐不食不饮,偶尔雨天念书、月下练剑、雪中弄琴。游苏猜她该是个不凡的人,可又偏偏感知不到她身上的修为,比凡人还像凡人。 师妹的来历也颇为神秘。游苏十五岁那年宗外突然来了个无赖少女,竟非要拜入剑宗门下。少女闭口不报家门,只说自己名为姬灵若,和她姐姐绝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并以此为由让游苏答应替师收徒。可惜游苏一个瞎子,哪里会为了看不见的美色而收来历不明之人。俩人拉扯多日,终是深居简出的师娘开口,才将这便宜师妹收入门下。 有趣的是,自那之后,师妹自诩的头衔已从“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悄然变成了“天底下最美的少女”。 师妹刚入门时学剑十分积极,游苏也倾囊相授。没成想少女的天资居然如此愚钝!教了一年竟毫无建树!第二年少女直接大摆特摆,认命一般终日熬夜看那些他念来赚钱的话本故事,只有自己以最新章节为要挟才肯练剑,可惜依然不得其神,游苏也颇感无奈。 不过不得不说,姬灵若的出现的确让游苏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丝鲜活。但这样的鲜活套上了梦中师妹的那张脸,只让游苏感觉如芒在背。 “砰砰砰!” 屋外传来的猛烈敲门声,打破了游苏的沉思。仿佛一口巨钟猛击在了心口,恐惧与紧张再次袭上了游苏心头。 这是现实?还是我尚在梦中? “我醒了,多谢师妹。” 游苏尽量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冷静,做出与上次一致的回答,却不再穿衣,依旧躺在床上。 “师兄,你出来。” 果然!游苏心中一凛,正常的师妹绝对不会喊自己师兄,门外的还是那怪物! “师妹,怎么了?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怕是得了流疾,不想传染给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啊?灵台境的修士也会生病吗?你难不难受?要不要去请大夫?”师妹语中满满关切之意。 “不打紧,我自己调养一日便可。” “可是……我这东西必须今日送啊……”师妹的语气有些惋惜。 ‘今日必须送?那肉块为何必须今日送?’游苏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有东西要给我吗?不行的话你放门口,过会儿我自取便是。” “哎呀,那就没有意义啦。不管了,本小姐不怕你传染我,我亲自进去给你!” 话罢就听见猛烈的踹门声,结果踢了俩脚,门闩依旧坚挺。 “大男人睡觉,锁什么门啊?”屋外的师妹气急败坏,“再不开门,本小姐要硬闯了!” 你已经在硬闯了!游苏头皮发麻,没有料到事件还能这般发展,赶忙道: “师妹别急,我来开门。” “赶紧的,本小姐还要睡觉呢。” 游苏一边麻利地穿上衣物,一边拼命回想着自己梦中出现的纰漏。 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被梦中的师娘识破? 又想起那些瘆人的肉块,以及触手师娘那凌厉的一剑,游苏不自觉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之时顺手想取床头的剑。 要说战胜师娘,他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但他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可是伸出去的手却离奇地扑了空! 自己用了快十八年的剑,每夜都放在同一位置,今日怎会空无一物? 他想起来了!剑在昨日就被师妹借去了!她学不会剑招,却硬说是剑的问题,便讨了自己的剑去! 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到了游苏全身,深深的无力感宛如海水笼罩而来,溺的游苏快要喘不过气。 可没有时间让他继续陷入恐惧之中,师妹不耐地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一下一下,仿若催魂的梵音,又将人敲回了那个奇诡的梦中。 游苏握紧拳头,走到门前。 打开门,是不是又可以看见了?看见这个,真实的世界…… 少年麻木地打开房门。 门开。 眼中那片熟悉的雾……还在! 我还是瞎子? 游苏还未从惊讶中回神,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他下意识以掌为剑,做出挥剑阻隔的动作,却发现入手之物皆是轻盈,细摸之下才发现,竟是漫天的花瓣。 花香浓郁而清苦,是他最爱的野菊花。 “游苏生辰快乐!” 像水晶一般玲珑剔透的少女俏皮地欢呼着,还不停地从腰侧的篮子里抛出嫩黄的野菊花瓣。 “嘻嘻我姬灵若还是很有用的吧,实在感动的话就快把那白娘子下半部交出来,可不是我急着要看哦,偷偷告诉你,是城南书肆的老板要。我帮你呢,也就多讲了那么区区三十银吧,然后呢,我就用这三十银给你那把破剑重铸了一下,可惜还要过些时日才能拿到。”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生辰呢可是很重要的,不能随便噢。前两年被你蒙混过去,今日成年礼可不能马虎!今日之后你便是大人了,作为大人呢要事事让着本小姐,对本小姐要有耐心,不能再责罚本小姐,你那些私藏的剑招也要快点教给本小姐,知道了吗?” “唉……没来你这破剑宗之前,本小姐的生辰可隆重了,可不是你那敷衍人的架势。你怎么呆呆的不说话?不用太自责啦,本小姐心胸宽广,你就快点好起来然后继续好好服侍本小姐吧。” 青裙少女双手叉腰,巧笑嫣然,比起天边新现的那抹淡橙朝辉,美得更动人心弦。 “师妹。” “干嘛?” “你站着别动。” 姬灵若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 只见游苏缓缓举起双手,凭感觉放在少女的面前。少女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警惕,以为师兄又要表演那些烂俗的戏法。 捏。 入手的感觉,细嫩光洁,如同刚刚剥开的新煮鹅蛋。 少女宛如受惊的小鹿,立马跳了开来,刚被师兄捏过的双颊霎时飘上一朵红云,她捂着双颊一脸不敢置信,羞愤道: “我…我要睡觉了!地你自己扫!” 说完,少女就埋头飞快地跑远了,心中还不断自我安慰着: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今天他是寿星……真是的,想捏不会说啊…… 游苏将头转向姬灵若跑远的方向,回忆着那个荒诞的梦以及方才手中细腻的触感。猜想骄纵的师妹耐着性子,一边抱怨一边在山上一朵一朵地采摘这漫天的花,很久以前的对话又浮现于脑海: “喂,游苏,你最喜欢什么花啊?” “野菊花吧,菊花自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 “咦,自我感动,羞不羞呀!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人家还不是努力活着。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自择风霜呢?” “我倒是没想到,师妹你居然这么有见地。” “嘻嘻,是你笨。” 八月十二,日光初盛,游苏仰面朝天、不避分毫地直视初生的太阳,哪怕眼睛被刺痛的快流下眼泪,也依然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世界。 少年沮丧的低眉,穿越此地今日已满十八年,他第一次这么想要一双正常的眼。 “现在我看不见,但总有一天,我会看见。” 少年在心中坚定地许诺。 而在主厅的莲蒲之上,神明一般圣洁的女子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三章:你不该看见的 八月的清晨,有一种新鲜通透的特有感觉。空中散着稀疏的雾,不知是不是铺上的炊烟。在夏日沉闷的热降临之前,街上已有不少早点铺子开张营业。 游苏缓步走在街间,出来给自己和师妹买早点。 整座出云城的道路游苏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灵台境修士初具规模的感知力,在街上穿梭已无大碍。若是生人见到,绝对看不出这个青涩明朗的少年郎,居然会是个瞎子。 “游苏,今日怎么这么晚,这都快辰时三刻了才来买早饭,昨夜偷偷干嘛去了?” “刘叔说笑了,我一瞎子能干嘛。” “能干的可不比我少哩!” 一路走来,不少行人和铺主都和游苏亲切地打招呼,游苏也热情地一一回应。他失去了视觉,其余四感却更灵敏,再加上记性很好,他记得很多人的声音。 路过一家名为“王记油酥饼”的铺子时,游苏才停下脚步。 骀背鹤发的卖饼婆见游苏来也是熟稔地道: “两张牛肉馅的自己吃,两张梅菜肉馅的给师妹,可对?” “王婆您这记性,可别天天说自己老了。” “想记得的事,总归能记得的。现在街上人少,我给你挑几张大的,可别让别人看到了。” “谢谢王婆。”游苏递过去相应的银钱,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对他人散发的善意却更加敏感。 王婆麻利地用油纸装好饼,细心地递到游苏手中,游苏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地问: “王婆您……见过我师妹吗?” “自然见过啊。”王婆语气肯定,倒是没在意游苏怎忽地问起他师妹,“老婆子虽然老眼昏花了,但你师妹那么漂亮的人儿见过可忘不了。虽然你师妹很少出门,也鲜与人打交道,但这城里对她一见钟情的少年郎可不少哩。女子十六,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你师傅跑了,你这做师兄的可得上点心。” “师妹她……一心修行,应该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游苏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丝紧张感,下意识就昧着良心说出了“师妹一心修行”这样离谱的话。 “唉,修行不就是碰运气吗,若是运气不好,人老色衰才肯放弃,岂不是浪费了你师妹那般美的脸?” 王婆语气颇为惋惜,在她看来那么多人都前赴后继的想要修行,能成功者却寥寥无几,称之为“碰运气”似乎并无不妥。 “我师妹……真的很美吗?”游苏喃喃地问。 “当然了!简直就像是神山上下来的神女!”王婆非常兴奋,正要大肆吹嘘一番那只见过几面的少女时,就被后厨出来的老伴打断。 “妇道人家,天天就知道催人婚嫁。”老人端着刚和好的面团走了出来,“游苏,别听你王婆的,你和你师妹都专心修行,别辜负了你师傅。” “李爷爷,我会的。” 游苏从王婆那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喜悦。他感到有些茫然若失,拿起饼便准备离开: “李爷爷王婆,我先走了,你们忙。” “嗯,回去路上慢点。”王婆笑眯眯地叮咛。 李爷爷掰着面饼,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埋怨地看了一眼妻子后喊道: “游苏,别看爷爷我一把岁数,年轻时也去过恒高神山下的恒高城,见过那些劳什子神子神女,你就算看不见,也丝毫不输他们知道吗?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游苏回头笑笑,感到心情似乎变好了些: “游苏谨记。” …… 游苏徐步慢行,他虽看不见路,但他拥有前世的模糊记忆,所以他区别于那些真正先天目盲的人,他对于身处的世界,是能够产生一些基本的想象的。 例如脚底下的青砖、巷壁上的壁虎、墙藓上悬而未滴的露,他常常会用这样的想象去充盈自己脑海中的世界。 他也想象过师妹的脸,每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同,或许眼睛该更大些,鼻子该更挺些。可现在他只要在心中一想到师妹,梦中那张怪物的脸就会不自觉浮现。 “不该是这样的。” 游苏驻足闭眼,摇了摇头,想将那个怪梦甩出脑海。 游苏睁眼,又是一片混沌。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窣的声音,游苏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黑魆魆的怪物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怪物明明有一颗布满尖牙鳍鳃的鱼头,却又有犬类一般健壮的四肢与躯干,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啃咬着。 游苏死死盯着怪物,以及它身下的那具尸体,眉头微微皱起。 察觉到有人注视,怪物缓缓转过头来,头部上方形似小灯笼的肉状突出,闪烁着诡异的猩红血光,仿佛在诱惑着好奇的猎物飞蛾扑火。 游苏下意识想向前走几步,卒然反应过来,他居然恢复了视觉!但能看见的范围,好像只局限于这突兀的怪物…… 尚还未等游苏思考明白,一股强劲的威压突然袭来,几乎让人呼吸一滞。而那怪物却是收起了血光,“血灯笼”霎时变成了恶心的硕大肉瘤,怪物把白森森的利齿全部露了出来,像是在笑。 “邪祟受死!” 一道声嘶力竭的清正之音骤然响起,接着又是几道劲气破空之声,让失神的游苏彻底醒转过来。 游苏心有余悸,虽看不见突兀出现的白须白袍老仙师,但能看见蜷缩在一团暗自呜咽悲鸣的怪物身上,多了好几道翻红的血肉,伤口处还爬出了不少黢黑的线虫。 怪物不曾还手,像是认定自己的死局,圆溜溜的鱼目里满是害怕与求饶,似乎还有一丝疑惑?沉寂的肉瘤也继续闪烁了起来,但是血光中不再透着危险的气息,反倒尽是讨好。 “收!” 苍老之声再次响起,那怪物浑身忽地被一团白光笼罩,怪物呲牙咧嘴,表情十分痛苦,倏忽之间却和尸体一起整个消失不见,想来是被老仙师收进了法器之中。 还未等游苏开口,老仙师率先发问: “你,能看见它?” “回前辈,我是瞎子。”游苏对着老仙师拜礼,然后不卑不亢地看着老仙师。 “瞎子?” 老仙师白发苍颜,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面如冠玉、轩如霞举,很难让人与瞎子一词联想起来,可又见他双目涣散、毫无焦点,语气平正诚恳,不似在扯谎。 “你没撒谎,你的确是瞎子。”老仙师堆起满脸枯槁的皱纹,一副明悟了一切的模样,“但不代表你没看见它。” 他言之凿凿,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两件互相矛盾的事情。 游苏也不以为自己的花招真的能瞒过老仙师,方才他一直紧盯着那怪物的行径必然被仙师收入眼中,他坦然道: “回前辈,我确实看见了。” “你知那是何物?” “晚辈不知。” “它名提灯鬼,专门夜里提灯,勾引好奇之人自投罗网,它再啖其血肉。” “竟是如此可怖的邪祟,幸亏有前辈出手,为民除害。” 仙风道骨的老仙师对游苏的吹捧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拔出了腰间宝光流转的利剑,挽出了一朵锐利的剑花: “你又可知,它只对修士感兴趣而又精通藏匿之术,能看见它的人,至少也是凝水境?” 通脉、灵台、凝水、化羽、洞虚、天醒,以及传说中的半恒与太灵。这天下有九成九的修士都停留在通脉之境,灵台境才算得上是在这仙途初窥门径,而凝水境已经足以脱离凡俗,在神山中得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一只在老仙师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邪祟,竟然需要凝水境才能看到它的踪迹。可是我…… 我是灵台境啊! 之前的威压并未散去,反而在这一刻暴涨得更加让人难以抵抗! 老人幽幽地低叹道:“你不该看见的……” 与那苍老的声音一齐到来的,是闪着寒芒、锐不可当的一剑! 第四章:凌真人 游苏三岁握剑,练剑已有十五年,他看不见,但对剑的感知却是远超同龄。对方虽然修为高于自己,却也自恃修为,依靠的是其磅礴的气劲,发起的只是最简单的剑招。 这样的刺击,游苏刺过不下十万次,应对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可惜的是游苏手中无剑。 电光石火之间,剑光呼啸而至,游苏又怎会束手就擒,就在老仙师以为势在必得之时,游苏忽然调动全身玄劲灌注双脚委身迎去。 面对无法逃脱的刺击,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想办法制服对方手中的兵器! 游苏以掌作剑,“啪”的一声卡在老仙师右手手腕骨骼突出之处。老仙师右手持剑,见刺击失败便想向下挥砍,却发现这少年卡的位置恰到好处,剑锋居然无法向下挥动分毫。 游苏的动作并未停止,又以左手握拳,裹挟着他能释放的最强气力猛击老仙师臂弯。 老仙师心中诧异!他看出来了,这个盲人少年不仅没有被他的威压慑住而束手就擒,反而还想上演一出空手夺白刃的好戏!自己的右手若是被他击弯,整个小臂必将陷入他的钳制之中,被其夺剑将轻而易举。 他好歹是凝水中境的仙师,若是真被这一个刚突破灵台境不久的少年夺去手中之剑还有何颜面?他必须得承认是他小觑了这少年,但是剑技本来就不是他这个老人最大的依仗! 游苏左拳已至,可老人的手臂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弯曲,这蓄谋已久的一拳仿若泥牛入海,让人绝望。 老仙师随之暴喝一声: “退!” 一股强大的劲力自老仙师体内骤发,饶是游苏做好准备,铆足了玄炁抵御也无济于事,被震到了数米开外的他失去了贴身肉搏的这唯一机会。 他这次得手,也只是占了对方轻敌的便宜,况且这老仙师的剑技造诣一般,他方才除邪之时也未曾用剑,而是御炁伤敌,说明老仙师更擅长的明显是控炁之术。 游苏明白,一个至少凝水境的大修士一旦全力御炁,他再想近身近乎白日做梦。 天下修士身负灵脉,吸收天地玄炁供以修行,通玄脉、筑玄台、凝玄水乃至往后更玄妙的境地,玄炁都是修士一切的根本所在。 但炁的运用也分两大主流,一种是基于对玄炁的控制而产生的各种仙术,地爆天星、树界降临各种道法比比皆是;另一种则是将炁寄于外物借以发挥更强功效的技法,剑修、丹修、符修百般门径不胜枚举。 两者并不冲突,但人在这两道上亦有天赋之别。 老仙师鉴前毖后,玄炁大多已化为护体罡气,导致之前沉重的威压也散去大半。游苏反应极快,此时的他已被老仙师震荡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稳住身形后运炁便撤。 这条回宗的青砖路他少说也走过成千上万次,更枉提那个孤傲蛮横的师尊走后,孤单的他不知在这条路上遇过多少次同龄修士的排挤围堵。 游苏每次都不出手,只是尽力逃窜,他明白打了小的就会来老的,更何况那些憋着一肚子气的老的就等着一个由头出手呢。经年累月之下,可以说无论身处这条路的哪个位置,游苏都能立马构想出一条合理的撤退路线。 老仙师没料到游苏居然逃跑的如此干脆,明明上一秒还在奋起反抗,下一秒转身便跑。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无论是早有所料还是临阵灵光,都足以证明这个少年并不简单。 不过老仙师也并未失措,反倒是一脸冷静,只见他手捻兰花,双袖无风自鼓,嘴唇翕动:“日出东方,黑庶腾腾。前山后水,左龙右虎。” “定!” 一字爆响,游苏倏然发现后腿重如万斤巨石,怎地都抬不起来,细感之下才发现全身都僵硬异常,难动分毫,宛如被千条铁链所缚。 游苏驱炁作剑,试图将这些无形的枷锁砍断。两息之后,游苏发现定身之劲骤散,恢复行动力的他却不再试图逃跑,而是站直身子风轻云淡地抚了抚玄色轻衫,因为他知道,他跑不掉了。 短短的两息时间,已足以老仙师不紧不慢地移至游苏近前。 老者目光炯炯,惊异道: “我这定身咒即便是凝水境修士也可定上一瞬,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居然两息可破,还是个瞎子,倒是颇有手段。” “前辈谬赞,是前辈手下留情罢了。”游苏不矜不伐。 “哦?你知我方才是试你?”老仙师目光更甚,心中愈惊。 “前辈若是真想制我,早就可以将我和那邪祟一齐收拾了,更无需与我先交谈再出手。” “你眼蒙尘埃,心却如镜。”仙师捋捋长须,“那你为何要逃?” 游苏抬头浅笑,直视仙师,“我知我在前辈眼中如砧上鱼肉,但坐以待毙实在不是晚辈风格。” 老仙师对上这涣散的目光,只觉仿佛看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忍不住露出了赞许之色,可又转瞬即逝,正色道:“可惜你是祸近己身,尚无所知。” 游苏不是愚笨之人,适才短暂对峙之间,他已想通一事——先天目盲的他似乎并非全瞎,而是可以看见那些莫名的“脏东西”,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测。 “晚辈不懂前辈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老仙师微阖双目,状若可惜地摇了摇头。 游苏抬手作揖,语气严肃:“请前辈指点迷津。” “我乃恒高神山灵宝宗凌真人,你师出何处?” “回真人,晚辈游苏。” 凌真人抬眸望向少年,眼底里颇感无奈。没想到话已至此,这璞玉般的少年依旧设防,只答姓名不答来路,难不成真要执迷不悟、自寻死路? 游苏心中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老人居然是神山而来的仙师。 在此之前,他唯一见过与神山有关系的修行者,便是这出云城的老城主。 需知这老城主,也不过是神山第一宗玄霄宗的一个外门弟子罢了,因为突破无望又不愿失去宗门的资源,才被派遣到这偏僻之地做了一城之主。 第五章:我就是忘不掉啊! 天下共分五洲——东瀛、西荒、南阳、北敖、中元,五洲之上又各有一座神山,分别是闻玄、星曌、天启、空原、恒高这五座神山。 传说中,远古的世界荒蛮无序,五千年前正值域外天魔入侵,五大仙祖横空出世,驱逐外魔,又各济一洲,于高山上立人间序法、传百年仙道。待众生已渡,五祖更是放弃飞升,在高山上坐化,牺牲自己于天外筑墙,使五洲再无外魔之扰。 世人由此敬仙祖更甚,以高山为神山。时至今日,神山俨然已成为五洲各自的中心,无论是宗门还是城镇,皆以神山之上者为尊。 游苏自幼生活的出云城,便位处中元洲之南,受恒高神山庇佑。在这等偏僻之地能见到神山仙宗之人,颇有种不真实之感。 灵宝宗尽管不如恒高山第一宗玄霄宗那般举世闻名,但在中洲修士眼中也算声名显赫,也难怪游苏心中讶然。 “方才的邪祟之物,你见过几次?”凌真人也能理解,毕竟萍水相逢,三言两语并不能让这聪慧的少年彻底卸下心防。 游苏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回真人,这是第一次。” 凌真人听了低叹一声:“对邪祟之物,你又知多少?” “还请真人赐教。” “五洲之外是无际的深海,而深海之渊,是无尽的污浊。污浊腐蚀了大地,它们是一切邪祟的源头。”凌真人双手负背,语气平淡,可字字沉重,“邪祟污染了仙道,凡人成为它们愚弄的玩物,修士才是它们觊觎的猎物,因为它们迷恋的,是修士体内提炼过的精纯玄炁。” “有人说,修行就是除尘祛垢的过程,而污浊就是修士们褪下的尘垢;也有人说,邪祟其实是修士们的心魔,所以污人心神无孔不入;更有人说,它们是几千年前外魔的残秽,腐朽着这个世界。迄今为止,对其来历众说纷纭、尚无定论。但唯有一点,颠扑不破!” 真人忽地声如洪钟,切齿愤盈,“邪祟,乃是五洲所有生灵共同的死敌!” 游苏心中也翻起惊涛骇浪。对于邪祟他也只是幼时从师尊处简单听过一些,可师尊天不怕地不怕,邪祟之物在他眼中譬如虫豸,耳濡目染之下游苏也从未将邪祟放在心上。 今日所见所闻,才知邪祟之恐怖。 凌真人见游苏哑口,还当襁褓中的少年无法理解邪祟之祸,叹道:“你是不是觉得,邪祟之物离你太过遥远?” 还未等游苏答话,真人似是想到伤心处,神情悲痛道,“你知那提灯鬼所食之人是谁?” “是我师弟!是我亲如手足的师弟啊!”真人痛心疾首,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位师出名门、修为高绝的仙师,只是一个悲痛的老人。 “五大神山为护世人,合设辟邪司,我和师弟皆是辟邪司之人。师弟数十年恪守正道、斩邪无数,上个月他还告诉我他已准备好突破凝水中境,连灵丹都备好了!却在闭关前最后一次任务着了这提灯鬼的道!我追杀这邪祟百余里,至此却见到师弟已被它蚕食殆尽。他本有那么好的未来啊……天底下又有多少我司中人,为救他人死在邪祟手下呢?” 难怪这凌真人方才收那邪祟时喊得那般撕心裂肺。游苏受得情绪感染,只得默然道: “真人节哀。” 凌真人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神。修道之人讲究清心,若非情到深处,他这种修为的老人也绝不会如此失态。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你明明是个瞎子却能看见这邪祟,而我对此并不惊奇?” “回真人,确有此问。” “那是因为,你见过比它更邪恶的秽物!”凌真人突然语出惊人、斩钉截铁,“我不在乎你骗了我!我只想知道,你在哪儿见过它!” 凌真人敏锐地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少年剑眉微蹙,手指也微微地握紧了些。他阅人无数,清楚这是紧张的表现,望向少年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愠怒。 “真人何出此言?晚辈……只是个瞎子……” 凌真人似是早就料到游苏会这么说,冷哼一声: “冥顽不灵!邪祟之物光怪陆离,却并非无迹可寻!传说中有隐秘的三位大邪神——血肉之主,五行之主和梦境之主,它们偷走了天道相应部分的权柄并分给了自己的眷属,而自己却藏在世界最阴暗的角落里不断繁殖与窥伺。所以绝大部分已知的邪祟,伤人的手段都可归为血肉、五行和梦境三个类别。这提灯鬼便是梦主之属,行的自是惑人心神之事。” “邪祟之物的强弱,也跟它们获得权柄的大小有关。而一旦有人直视过某眷属更强大的邪祟还没死,那同眷属更弱小者以后在他眼里便会无所遁形!这是源自权柄从大到小铁律一般的地位压制!” “见过更深黑暗的人,自然再不会被更浅薄的邪恶威慑!哪怕你是个凡人!哪怕你是个瞎子!只要你还有意识,这条铁律就一定会生效!” 凌真人声势愈发高亢,直至最后仿若要穿云裂石。 游苏面情不定、双手握拳沉默不语。凌真人感觉得到,游苏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可是真人,我是先天失明,今日之前,我真的没看见过任何东西。” 游苏表情挣扎,他隐隐猜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不敢相信。 “提灯鬼是梦主之属,你在梦中见过的,自然也作数。” 凌真人平淡的一句话,却仿佛压垮游苏的最后一根稻草,少年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凌真人看着游苏失魂的模样,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后从衣襟间取出一块古朴的绿色玉佩,玉佩之上刻着“辟邪”二字。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竹青之下流动着淡淡的墨色。 “这块辟邪令,能感应出周遭的邪祟。我试你,便是因为我收了那提灯鬼后,这墨色却并未散去。但试过之后,我发现你并未被邪祟附身,只是最近沾染过浊气。结合你的眼睛,我能确定,你近日绝对见过一只强大的邪祟!”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或许是那邪祟受了伤,或许它压根就看不上你,又或许它有更大的图谋!它的存在,不论是对你还是你的家人,甚至是这全城百姓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隐患!现在,我需要你对我知无不言!只有这样,你才能救他们,救你自己!” “家人吗……”游苏喃喃自语,恍若失神。 人在失魂落魄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过杂乱的画面。可游苏自小失明,除了今晨诡异的梦与那提灯鬼,还能想起什么呢? 是了,他想起了师妹脸颊那柔腻的触感,想起了师妹开心地喊“游苏生辰快乐”,想起了三年来师妹对自己的每次嬉笑怒骂,想起了八年间师娘与自己那几次短暂的交集。 可为什么……为什么梦中师妹师娘那张诡异恶心的脸!我就是忘不掉啊!! 第六章:辟邪令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游苏双手抱头,不停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我什么都不知道!” 凌真人横眉怒目,似乎没想到这个聪慧少年怎的这般窝囊固执。但是转念一想,怒容也平静了些。 看这少年挣扎的模样,不难猜出这邪祟恐怕与他关系匪浅。凌真人扪心自问,倘若他与游苏易地而处,他又能否对自己坦诚布公呢? ‘人之常情啊……’ 凌真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年轻人,我知那邪祟可能与你关系非同一般,而你我相交尚浅,可这不是你包庇邪祟的理由。梦主之属的邪祟对玄炁异常敏感,我若轻举妄动被它察觉,后果难料。” “这块辟邪令你且拿去。将玄炁注入此令中,附近若有邪祟它便会变色变温。你试过之后心中自有答案,明日辰时我还在此地等你,你来还令我视你为友。若不来,那便是敌!” 游苏放下了手,有些凌乱的发丝垂落在空洞的眼前。这个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的老人对游苏已经足够有耐心。 游苏感知地到,凌真人在他面前伸出了援手,手上是那块辟邪的玉佩。 凌真人看着游苏的眼睛,其中纠结的意味甚至快要从少年灰暗的瞳孔中溢出。他知道游苏尚存良知,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犹豫不决,他如何忍心这块璞玉就此跌入万丈深渊,他必须拉他一把! “游苏,你是个可怜孩子。但你需知眼睛看不见不可怕,心看不见才是真的可怕。那些你熟知的人,可能早就不是他们了。我没来得及救下被蛊惑的师弟,但你还有机会拯救那些陷在迷障中的人!所以……” 凌真人忽地捏紧玉佩,猛然将托着玉佩的手向前一送,“接过它!” 游苏看着近在眼前的辟邪令,涣散的目光仿佛也有了焦点: “真的……能救她们吗?” “事在人为!”凌真人声如洪钟。 游苏闻言理了理散至面前的发丝,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一身迷惘的气质已消失不见,他立在那里,便是一柄锐利的剑。 凌真人打量着陡然坚定起来的少年,目露赞许。 仙人只道渡己难,渡人难道就容易了吗?纵使不知这条除邪之路前方是否顺遂,但看到少年能够迷途知返,已足以称得上是件乐事了。 游苏伸手,接过玉佩。 “明日辰时,我来还玉。” 凌真人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嘴角终是挤出一点笑意。 为了万无一失,他得做些其他准备了。 …… 鸳鸯剑宗位处出云城的城西,由于城西需要重建,这里算得上城中最荒凉的地段,邻里的房屋也都空落落的。纵使有人,也只是些风烛残年、不愿搬到主城区去的老人。 游苏脚步匆匆,左手提着渐凉的酥饼,右手捏着冰凉的玉佩,心中思绪翻滚。 难怪他之前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凌真人出现之后他才想明白:到早点街时刘叔说他今天到的晚了并不是简单的打趣。 换算成前世的时间,平日里他都是六点四十五起床,七点之前洗漱完毕出门,以他的脚程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早点街,而今天却是七点半之后到的!平白多了二十多分钟! 师妹给自己庆生全过程估计也就十多分钟,剩下的十分钟去哪儿了? 游苏只觉细思极恐,之前与怪物师妹师娘的种种,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震惊之际游苏已经行至宗门老宅的门口,突然脚下踩到一块硬物,他收起东西扶了起来,是块木头。 门匾又掉了。 这块他自己定制的匾上,刻着四个大字——鸳鸯剑宗。 他定做这块匾倒不是为了故作气派,而是为了遮挡下面那块腐朽的老匾。这新匾几年间时不时就会脱落,似乎是下面的老匾在抗议。 游苏细细抚摸着老匾,上面有好几个字,每个字都遒劲有力。游苏虽看不见是哪几个字,却也知道写的是什么,因为师尊给他念过: 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 游苏幼时要脸,要将老匾撤下,可师尊不让,说老祖宗传下的门楣哪能轻易更换。游苏应允,师尊走后,便连夜定了这新匾盖上,之后也常常检查是否掉落,师妹来后则检查地更勤。 或许她至今都以为鸳鸯剑宗便是全名吧。 游苏将匾锤牢了些,装模作样地审视了宗门一圈。他想起师尊临走前他曾轻描淡写地对师尊说,他会保护好宗门。如今看来,这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游苏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师妹吓了一跳。他暗自懊恼不该掉以轻心,否则这一趟很可能不是回家,而是坠向深渊。 “怎么一惊一乍的?”姬灵若撇撇嘴,“我的饼呢?” 游苏拿出怀间尚且温热的酥饼,姬灵若顿时两眼放光,紧忙接过自己的那份掂在手里感受了下温度,然后嘟起粉嫩的小嘴忿道:“怎么饼都焉了?说!你干嘛去了?” “路上和人聊天耽搁了。”游苏一脸歉意。 姬灵若满脸不信,美目一转,忽地柳眉倒竖,气道:“是不是那些人又拦你了?你说你欺负我倒挺厉害的,对外人怎么只知道跑?你教训回去啊!你越躲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知道吗!” 姬灵若义愤填膺,仿佛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一般,只恨自己实力浅薄没法替游苏出气。 “那我下次跑得再快些。”游苏笑笑。 “无可救药!”少女则气地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瞬间又有些自责地道,“你说你,不是染了风寒吗?干嘛不好好休息,谁让你去买饼了?” “嘴馋便去了,不打紧。” 游苏这才想起早晨骗师妹自己得了风寒。其实他最初买饼的目的,是为了感谢给自己庆生的师妹,因为她最爱吃的就是这油酥饼。可与凌真人一番交集过后,“是专门给你买的”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那你不会让我去买吗?” “师妹愿意上街?” “算了,昨天替你去书肆铁铺我都快少半条命了,想想都后怕。” “师妹其实,可以多出门走走的。” “不要!我……我这么漂亮,会被很多坏人惦记的!”少女害怕地握起粉拳。 “说的也是。”游苏表面赞同。 “好了,我回房了,你也快些休息。”姬灵若拿着饼就走了,忽而又转头道,“对了!你桌上有我给你熬的风寒药,你快些喝,别等它凉了!” “我马上喝,多谢师妹。” 游苏盯着师妹离去的方向,插在胸襟间的手,轻轻地松开了刚握起的玉佩。 第七章:鸡腿 游苏的房间布置十分简陋,一床一桌一柜外便再无它物。 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辟邪令,坐在桌边发呆。桌前除了一碗药汤,还有一个装满花瓣的花篮,浓郁的菊花香充满了空旷的房间,原来师妹还是替他扫了地。 “那些你熟知的人,可能早就不是他们了。” 凌真人的叮嘱言犹在耳。 ‘明明我刚才只需要注入一点玄炁,就能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我为什么放下了?’ 十八年熟知的世界顷刻之间地覆天翻,换谁来都会无所适从,更何况是一个瞎子。 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去想,游苏早在接过玉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游苏收起玉佩、抿嘴喝完了药汤,他还有一天的课业要做。 说是课业,其实也包含了很多简易但冗杂的家务。 宗宅里的那口老井早就不能用了,他每天第一件事便是去宗外的新井里打两桶水放在厨房,然后就留在厨房劈了会儿柴。 无意中触碰到一个不在原位的汤碗,游苏摸索了一下,居然是干净的,他感到很是欣慰。 师妹喜欢熬夜,通常一觉会睡到下午,所以午饭是不吃的,到深夜饿了常常会自己下点面条,然后留一个脏碗等游苏洗。游苏劝导无功又担心少女营养不够,只好晚饭多做些菜,好留给师妹当夜宵吃。 师娘倒是八年来一次没吃过自己做的饭,能做到辟谷,那该是什么境界?可是师娘一直说的,不都是自己没有修为吗? 砍完了柴,游苏又去溪边洗了一趟衣服。夏天闷热,衣服换的勤,游苏边搓着衣服边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惧冷热?这样一看,灵台境说是才真正入了仙门,其实啥也不是。 就几件衣服,游苏洗得很快,他倒是愿意师妹把衣服给他一起洗了,可每次师妹都会恶狠狠地让他滚。 “请相信师兄的人品,绝不会拿师妹的衣服干其他的事。”游苏次次都一本正经。 “信你个鬼!”师妹回回都被气得跳脚。 每次逗师妹都能使人身心愉悦,可现在回想起来,晨间的梦就仿佛笼罩在心头经久不散的阴霾,让游苏怎么都笑不出来。 把衣服晾好,游苏回到房间,开始打坐默念起了心法。 天地阴阳合欢功。 抛开刻板印象,这真的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功法。 功法共分天、地、人三卷,天卷是指静修之法,以静坐养炁为主,把人的身体分为天地阴阳五行,引导天地玄炁哺育自身,通过灵脉进行周天循环积累,最终达到洗髓革脉的功效。 地卷则是记载了天地中许多富有玄炁的天材地宝及相应的食用手段或使用手段,借此脱胎换骨。 人卷则比前两卷加起来都要厚,记载的都是“房中术”一类,以男女为阴阳个体,通过男女欢爱来助力玄炁的流转循环,最终可至万物通泰的境地。 游苏看不见字,所以从小就将这三卷功法背得烂熟于心。师妹手上当然也有相同的功法,只不过是游苏口述的阉割版。 专心吐纳了一个时辰,游苏就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地做了个午饭。午后正是烈阳,游苏睡了个午觉。 待到温度低些,游苏就在院子的枇杷树下练剑,用的是木剑。一刺一收,一挡一砍,挥剑的时候能让他全神贯注、心无杂念,这是游苏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光。 他仿佛忘记了诡梦,忘记了师妹师娘,忘记了邪祟与凌真人,只专注地一遍遍磨练着他最强的剑技。他有预感,它马上就会派上用场。 不觉间已是傍晚,游苏懒得做饭,便出门去常吃的小馆里买了三个菜。事实上,他很有钱。 他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贩卖记忆里另外那个世界的故事,通过给师妹讲述,再待师妹将它们写成书后卖给书肆的老板,然后和师妹五五分账。老板说他的书卖得很好,已经远销别的城镇,只是语气中还总带点玩味。游苏有些惭愧,但是赚钱嘛,不寒碜。 回来时师妹还没起床,去叫只让他先吃,看来是昨天摘花太累了。游苏吃过晚饭后又练了会儿剑,然后去洗漱了一番。 洗澡会让人神清气爽,此刻他却有些压抑。就好像前世的时候,面对第二天的重要考试,今天的你再怎么想放平心境,那股隐约的危机感也会萦绕在你的心尖让你不得畅快。 他听着窗外不歇的蝉鸣,坐在床上静思,暗叹一天过得好快,要是每天都是这样平淡的一天就好了,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他感觉得到,这小小的剑宗已经陷入了一道无形的漩涡之中,就像被外面无声的夜色所慢慢侵蚀掉的世界。 “游苏,我进来咯!”屋外蓦地传来少女轻灵的声音。 尚未等游苏应允,少女已经提着食盒推门而入,自顾自地坐在桌上摆开了饭菜。 “你怎么到我房间来吃?” “怎么了?又不是没来过。”姬灵若一脸理所当然,一边夹菜一边道,“早上不是说了,你锻剑的那三十银是我找书肆老板预支的,你那白娘子若不赶紧讲于我听,我怎么交差?” “那也不差今晚吧?”游苏只想一个人静静。 “嘻嘻,铁公鸡今天买了我最爱吃的板栗鸡,当然要边听故事边吃才最香呀。”姬灵若眉眼清亮,夹起一块板栗嘻嘻地笑,一笑起来,嘴角像恬静的弯月。 游苏心软了。 尽管教剑时再严厉,他也是极宠溺这个师妹的,给她讲故事这样的事在明天还了玉之后,还会有机会吗? 那就把白娘子给她讲完吧…… 游苏娓娓道来,讲到法海背地里向许仙告状不成便扣押许仙时,姬灵若气得火冒三丈。到后面法海勾引白娘子前来搭救,然后将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时更是差点摔筷。好在听到最终小青修炼成功打败了法海,让许仙一家团聚,姬灵若这才喜形于色。 少女陷在故事中回味无穷,回过神来才发现菜都没动多少,而那本就富余的盘中居然还剩着两个鸡腿,她心知又是这傻师兄特意给她留的,心中一暖便夹起其中一个走到游苏近前。 “喏,鸡腿,赏你的。”姬灵若有些赧然,将筷子喂到游苏的嘴边,“以后别给本小姐留,差你个鸡腿怎么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游苏!你是看不上我赏你的东西吗?”少女脸皮薄,下定决心示好哪能容你推脱。 可是这筷子是你用过的啊我的傻师妹…… 游苏心中感叹,但还是乖巧地准备张开嘴。 等等!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游苏心有所感,抬头望去,瞳孔瞬间放大! 这哪里是鸡腿!这明明是梦里那块恶心的腐肉啊! 第八章:师娘别怕,我是瞎子 “师妹!” 游苏大喊一声,打断了师妹投喂的动作。 “师兄你醒了!”师妹将捏着腐肉的手拿开,鱼目圆瞪,很是惊喜。 它站在游苏的床边,像一座腐烂的肉山。 我这是醒了……还是又睡了?可我不是已经被师娘割喉了吗? 这般想着,游苏忽而感觉到脖颈处传来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脖子上爬……很多,不止一个……有点痒,又有点痛…… 游苏伸手摸去,一手滑腻,他赶紧将摸过的手抬起,只见手上居然粘连着一条肥大的肉虫! 游苏顿时慌了神,心跳都漏了半拍,欲哭无泪。他真的好想拼命甩手,好想把脖子上那些虫给全扯下来!好想对着怪物师妹破口大骂!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粘着虫的手在床沿上刮了刮。 “师妹,我脖子上的是什么啊?感觉好怪啊。”游苏一脸病态的苍白,担心地问。 “师兄,这是师娘特意为你找来的金丝蚕,正替你修补伤口呢。方才你与师娘有些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要小心,不要把金丝蚕弄脱了哦。” 说着,还捡起游苏偷偷刮到地上的那只蚕虫,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游苏被密密麻麻肉虫爬满的伤口处。游苏感受着虫噬感,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了师兄!这固灵丹你还没吃呢!伤口虽然无碍,但气血损失了不少,这丹正好可以让你补回来。”说着,师妹又捏着那块腐肉递到游苏嘴边。 游苏顿感一身恶寒,忙道:“师妹等等!这药我自己吃就好。咳咳,师兄有些渴了,劳烦师妹去帮我烧壶热水吧。” 师妹闻言六颗对称的鱼眼微微眯起,紧盯着游苏。游苏微微对眼,让自己的视线模糊起来,避免与师妹对视。 盯了好一会儿,师妹才收回目光,将腐肉放在床头柜上的盘中,“那我去烧水,师兄别耍花样哦。”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蠕出了房间。 游苏则艰难地起身,靠在床头,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块腐肉。 是把它丢了,还是藏起来?会被师妹发现吗?难道真的要吃了它?不!绝对不行!这根本不像是人能吃的东西啊! 游苏下定决心,正准备掀起棉絮将它藏到床板里,乍然感觉到不对! 因为映照进房间的光一瞬间黑了一大片!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遮住了光! 游苏猝然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慢慢偏头看去。 只见八条遮天蔽日的巨大触手围绕在他的身边蠢蠢欲动,触手呈现一种灰暗的红色,可又挂满了铜绿色的粘稠液体,还布满了状若喇叭的夸张吸盘。它们每一条都在小心地扭动,宛如八条盯准猎物伺机待发的毒蛇,浑身闪着幽暗而危险的暗绿色磷光。 游苏顺着触手看向尽头,是一身缥缈如云的雪白仙裙。仙裙的主人,不是圣洁仙子,而是一团肮脏、畸形的黯红色肉块。 它浑身的肉都在不断地流动,像是一团怪诞的漩涡。只有头部的位置,有两颗能被称之为“眼睛”的、状若光团的东西没变过位置。游苏只是看了光团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透过那双眼仿佛看见了有人举火自焚,有人癫狂地吃下那些东西,还有人流着血泪,颤抖着把匕首送进了亲人的心口。 它仿佛是一切迷障的源头。 “你看见了?” 师娘声音的质感空洞而虚无,不是从面前传来,而是直接在游苏脑海中响起。 回神的游苏偏过视线,颤声道: “师娘别怕,我是瞎子,能看见什么啊……” “那你想看见吗?” “当,当然。” “那就把固灵丹吃下去。” 师娘的语气不容置疑,游苏甚至觉得但凡他有一丝犹豫,自己刚接上的脖子就会马上再次断裂。 正当游苏一筹莫展之际,八条骇人的触手倏然缩回,收敛了气势盘旋在师娘的身下。 “师娘,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师妹回来了。 师妹提着一壶热水,感受到房间内诡异的气氛,赶忙蠕动到师兄身边,关切地问,“师兄,师娘没对你做什么吧?” 游苏默默抚平翻起的床单:“没有,师娘就是过来看看我的伤势。” “那就好。师娘之前不是故意伤你的,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不会怪她吧?” “呵呵……我怎么会怪师娘呢?”游苏强颜欢笑。 师妹放下心来,给游苏倒了一碗热水,即使是夏天,也有隐约的白汽冒出,显然是刚烧开的。师妹便贴心地想要帮游苏吹凉,可似乎低估了自己口器的威力,吹出来的腥臭寒气裹挟着口液喷到碗里,还吹泼了一些热水,溅到游苏手上烫了他一个激灵。 “啊!师兄对不起!”师妹忙放下碗,想要抓起游苏的手查看一番,却又忌惮什么似的不敢下手。 这怪物师妹不敢碰我,是怕碰到我露馅? “没事。”游苏自己抚了抚被烫到的地方。 “来,师兄,先吃药再喝水。啊……” 师妹一手捻起那块颤动的腐肉,一手端着那碗浑浊的热水。游苏满心绝望地看着腐肉的临近,脑袋近乎变成了一片空白,但还是本能地紧闭牙关。 陡然间,游苏脑海中响起一道不容决绝的声音,是师娘的声音! “吃下去。” 师妹背后的虚景里,那八条触手又悬在了半空之中肆意舞动着!蓄势待发! 游苏把心一横,闭上眼睛,主动地将头往前送去。 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游苏直接囫囵吞枣地将腐肉咽了下去。愤怒与委屈涌上了心头,面目狰狞的同时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报复性的想法!猛然伸手去抓师妹肥硕的手! 喜欢演是吧,我看你还怎么演! “哎哟!你干嘛?” 你说我要干嘛! 等等!这手感……肤若凝脂、柔若无骨、盈盈一握……游苏睁开眼睛,又是那片熟悉的混沌! 少女挣开自己被游苏捏住的手腕,羞红了脸,气恼道:“你自己好端端睡着了,我不就捏下你的脸吗?至……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随后姬灵若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出门之前还嘟囔了一句:真记仇。 游苏没来得及挽留,强烈的恶心感就席卷而来,他开始剧烈地干呕咳嗽,直到咳出淡淡血丝才缓解些许。他一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艰难地伸进衣间,抽出了那块辟邪令。 此时的辟邪令不仅通体墨色,还烫得像块烧红的炭。 游苏喘着粗气,全然不顾掌心传来的灼痛感,紧紧攥着辟邪令,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肉里。 第九章:还玉 次日清晨。 天空尚未亮透,远山绵延处,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雾。 峰峦之间,有新日冉冉升起,淡橙辉光片刻间就铺满了出云城的大街小巷。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游苏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也这么觉得。 但天气并不随着人的心情走,游苏觉得今天该是个沉闷的阴天,这才好搭配他此刻的心境。可惜传说中能左右天气的大能至少也是天醒境,这对他而言太遥不可及了。 昨夜他一宿没睡,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有一种感觉,那不是梦,他真的吃下了那块腐肉。尽管他至今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但他真的把它吃了。 他昨天吃下腐肉之后本不该做出那般报复的行为,那极有可能会暴露自己梦中复明之事,但理智并不时刻占据上风。他想救她们,可她们却要添乱。那块肉就像一个从未发作过的隐疾,随时会让他的计划中道崩殂。 可他一想到师妹和师娘正陷入迷障中无助挣扎,一想到师妹来回地从人形怪形中切换,就觉得心如绞痛,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与心事重重的游苏不同,凌真人早已在旧地远远注视着游苏的到来。 只见来人衣着朴素,却生的一副天妒人怨的好皮囊,长眉如剑、皓齿丹唇,好似可涤尘世的神子下凡。 饶是识人无数的凌真人也有些目光错愕,这少年昨日展现的实力只属同龄上游,这相貌倒是顶流。 凌真人并未隐藏自己的气息,游苏走到凌真人近前,恭敬道:“真人久等。” “已有决断?”真人挑挑眼皮。 游苏停顿了一会儿,掏出那块蕴着淡墨色的辟邪令递给真人,坚定道: “已有决断。” 真人接过辟邪令,目中闪过赞许之色:“迷途知返,千金不换。我不敢向你保证除邪之事一定能成功,但我一定会尽力护你周全。事成之后,你若愿意,可随我入神山。” 游苏闻言诧异,面露惊喜,紧忙作揖谢道:“谢真人!” “不用急着谢我,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斩了这邪祟。”凌真人双手负后,转身走去,“随我来。” 游苏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行至一颗老槐树下,凌真人将手自腰间锦囊处一抚,一套檀木桌椅赫然出现,凌真人先行就座,抬手示意: “坐吧。” 游苏端正坐下,可他清晰记得这颗老槐树附近人迹罕至,树下又怎会有供人乘凉的桌椅?这分明是凌真人变出来的。 游苏心中更惊,自然认出这是极为珍贵的储物法宝,乾坤袋。这乾坤袋有开辟小天地收纳死物之功效,当初师尊临走时就是用的此物将宗门“洗劫一空”。 游苏以前向师尊讨要,师尊一脸得意地说这宝贝乃是南阳洲天启神山的特产,是借天外之物锻造而成,存世量极少且罕有流通,恐怕只有他仙逝了才会传给游苏,游苏想要的话就争取活得比他更久。 凌真人很享受此刻游苏震惊的表情,这是他刻意露出的手腕,要的就是让这少年彻底折服于他。 收获效果的凌真人又提出一壶清茶,为游苏斟上了一杯。 游苏接起香茗,轻轻地抿了一口。 闻之茶香四溢,入口冰凉沁心,品味到最后,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茶。” 凌真人满意地看着游苏,游苏能够主动喝茶说明他已经得到了少年的信任,这对二人的合作无疑是一件好事。 “北敖洲的白玉兰冰清玉洁,用它泡的花茶他们北洲人自己不喝,却是其他洲拿来避暑的佳茗。” 凌真人自己也浅饮了一口,随后嘴唇翕动,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罩住了二人。 “好了,跟我讲讲你和邪祟的事吧,你我之外无人可闻。”凌真人对自己布下的隔音结界很有自信。 似是为了印证真人的自信,几只鸟雀行穿树梢枝桠,游苏惊奇地发现鸟雀明明就在头上掠过却听不见其抖叶之声,遂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今日晴空万里,风轻云净,青砖绿瓦边,树影婆娑下,一少年、一仙翁相对而坐,端是一副授业解惑、师徒情长的良景,殊不知二人口中所聊的,乃是天地间至邪至阴之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凌真人正襟危坐,眼眸中透露着精光,“你怀疑你家师妹师娘都被邪祟附了体?” 游苏点点头:“正是。” “按你的描述结合辟邪令的感应,的确是有二人都被附体的可能。你可记得你师妹师娘化邪后的样子?” “记…不清了,越是回想就越想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着我想起它们…但我记得它们的眼睛!” “这很正常,辟邪司那些画邪师也经常回忆不起来自己见过的邪祟,这是邪祟的特性之一,永远把自己藏在未知的迷雾下。”凌真人放下茶杯,端坐了起来,严肃地问,“是什么样的眼睛?” “纯白的,看着它,就好像…能看到世界的阴暗面一般。” “恐怕那就是它的惑乱之源,可惜这样的邪祟有许多种,我只有亲眼见过之后才能下定断,所幸这几种都不算太厉害。你师妹师娘平日作息行事可有习惯?” “师妹师娘平时都不爱与人交谈,不爱外出,只习惯待在自己房间里,只有我备好了饭菜,她们才会出门。” “这类和外界没有太多交流的人,被邪祟入侵最难发现。你确定昨日之前,你并未察觉到你师妹师娘身上有异象?” “确定。” “那看来为时未晚,她们也是近日才被腐蚀。”凌真人点点头,“而现在,腐蚀的对象轮到了你。” 倏然间,凌真人身体前压,语气森然:“你方才说,你师娘也会出来吃饭?” 游苏似是被吓到了,往后微仰,颤巍巍道: “当然,人哪有不吃饭的?” 凌真人收回气势,抚了抚花白的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知你师尊是何修为?” “凝水下境。” “那你师娘呢?” “师娘,应该是个凡人。” “凡人?”凌真人一脸不可置信,“你这鸳鸯剑宗虽是名不见经传,但你师尊好歹是一宗之主,道侣不该是毫无修为之人。” “或许不是,但……我是个瞎子。”游苏神情自责,又疑惑道,“凌真人,我师娘的修为,很重要吗?” 凌真人眯起眼睛盯着游苏:“当然重要。首先,邪祟极少会附身凡人,因为凡人身体里并没有精纯的玄炁,多是凡人自愿成为邪神的信徒,献出自己的血肉以换取廉价的力量。” “其次,被邪祟附身者修为的高低也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被附身后实力的强弱,所以你师娘的修为,至关重要!” “可我真的不知道。”游苏垂下了头。 “无妨。”凌真人宽慰道,“你师娘即使隐藏了修为,也应该不会比你师尊更高,我有把握。” “真人,为什么它偏偏盯上了我们?”游苏攒紧了双拳,眼神中尽是不解与不甘。 “它”指的,自然是邪祟。 “命运无常,邪祟就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乌云。而能救她们的,只有你。” 第十章:问题 “请真人助我!”游苏言辞恳切。 “驱邪除祟,修士本分。”凌真人义正言辞,“但我也有一个问题需要问你。” “真人请问。” “如果你的家人入邪已深,我迫不得已必须杀了她们,你会怪我吗?” 游苏沉默了一会儿,低垂着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真人能帮她们脱离苦海,唯有感谢。” “好,我自会尽力而为。”凌真人欣慰地抚了抚白须。 “真人,那我们需不需要找些帮手?据我所知,出云城里有好几位凝水境修士,应该能帮得上忙。” 凌真人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精光,斜睨了游苏一眼:“你不信我?” “岂会!晚辈只是担心……” “若是面对血肉之属的邪祟,围攻以力压制才有效果,因为它们大多像是残暴的野兽;五行之属的邪祟皆身负元素之力,或溶于水或隐于火,唯有切断支撑它的元素才是关键;而梦主之属的邪祟狡诈异常,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异常敏感,修士的聚集会导致玄炁的浓度异常上升,它一定会提早察觉。” “遁逃都是小事,它甚至有可能会渗入到围攻者之中,酿成全军覆没的惨剧。所以对付梦主之属的邪祟,以阵法符法困之才是良解,而并非人越多越好。更何况那些连邪祟都没亲眼见过的修士,他们极有可能不是助力,而是隐患。” “原来如此,是晚辈愚昧了。”游苏一脸后怕,随后恭敬道,“凌真人若是需要我配合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你很聪明。这次祛邪与其说是你配合我,不如说是我配合你。”凌真人语重心长,“我会暗中布置万鬼伏藏之阵,阵成之后其中的邪祟便会无所遁形,梦主之属的邪祟一旦不能东躲西藏便如瓮中之鳖。但此阵的关键在于最后一步必须在阵中施展,我若暴露阵中,必会打草惊蛇。所以你,便是执行这最后一步的人。” 言罢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堆物件放在游苏手边:“这里是一个灯盏、七根灯芯以及三根龙檀香,最迟后天凌晨寅时,你需找机会在你宅中点燃这七根灯芯,并以灯火点燃香火。待三香尽燃,需默念‘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我感应到之后自会结阵。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 其声音之坚定,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游苏体内那磅礴的使命感。 “能不能救她们,就看你的了。”凌真人神情严肃,但又不想给少年太大的压力,面色语气还是缓和稍许,“好了,你走吧。切记恪守本心,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也不可掉以轻心。后天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真人,游苏谨记。”游苏收起了东西,作了一揖就起身准备离开,他不能逗留太长的时间。 凌真人看着游苏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巷口,便举起杯子摇晃着剩下的花茶,随后一饮而尽,痛快地好似在喝庆功之酒。 …… 游苏回到了宗门,师妹已经睡下,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堆东西在自己房间藏好,又准备开始自己一天的修行。 路过师娘所在的主厅时,游苏驻足看向紧闭的房门。 师娘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虽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他还是想和师娘说几句话。他想要师娘的回应,想要确认师娘安好与否、存在与否。 回忆起八年来师娘与自己的那几次交谈,无一例外都是她出言指点自己的剑式。 师娘每次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就能精准地指出自己的症结所在,每次指导都让他受益匪浅。 他觉得师娘的剑术造诣应该很高,若是能有修为,绝对实力不俗。 游苏自恃剑道悟性,凌真人那天出的剑在他看来其实宛如初学者,而站在梦中师娘那剑前,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站在门口踌躇良久,游苏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唐突、刻意。他害怕惊扰了那个漩涡一般的冷漠怪物,更害怕冒昧了静雅如莲的师娘。 犹豫间,游苏本打算放弃,却听见厅内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 “有事?” 简单的两个字,让人仿佛在八月见到了冰雪。 游苏并没有错愕太久,眼里有些惊喜,硬朗的喉结咽了咽:“师娘,游苏有一个问题想问。” “如果是关于你师尊的,就不用问了。” “不,只是我的一点困惑。” 师娘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吧。” “假如有一位境界远高于我的敌人,而我必须战胜他,我该怎么做?” “你师尊飞扬跋扈的时候,可问过对方境界?” 游苏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师尊行事似乎真的从来没看过别人的脸色,但师尊真的有强到那种地步吗? 要知道师尊连飞都不会,也就是说师尊的境界一定在化羽境之下。而凝水境,在这小小的出云城也是有几位的。 “师尊不会问。” “仙人追求的是长生不老、逍遥飞升,而不是横推一世、天下无敌,所以境界并不等同于战力。出现敌人首先要相信自己手中挥过无数次的剑,这才有一战之力。实在敌不过便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十年前打不过的,十年后就能打得过了吗?”游苏对这种说法,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当然还是打不过,但十年后你师尊会回来,他会替你报仇。” 游苏不敢想象冰山一样的师娘居然还会说笑,可她语气正经得又全然不似在玩笑。 “那师娘会替我报仇吗?” 场面又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我没有修为。” 清冽的声音听不出其它的情感。 “多谢师娘解惑,我去练剑了。” 游苏对着厅门作揖拜礼,师娘以默许回应。 谈话极其简单,但游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对强敌,犹豫是唯一的错误选择。 而师娘也不会骗他,她说自己没有修为,那就真的一定没有修为。 前路的危险,他必须要靠自己了。 第十一章:教剑 寥寥蝉声掺进如水的夜色,让整座宗宅显得格外幽静。 游苏闭目仰面,站在庭院中沐浴着清皎的月光。 一道魅影则鬼鬼祟祟,从阴影处不断接近着少年。 姬灵若已蹑手蹑脚地移至游苏的身后,眉眼里尽是恶作剧即将成功的窃喜,她盯着少年毫无防备的臀儿,悄悄抽出自己的木剑。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潜行的天才,像一条黑夜里无声的毒蛇,有这样的天赋还学什么剑啊?这个臭师兄,明明已经好几天没管自己了,干嘛突然要检查课业? 仿佛即将大仇得报一般,她强忍着没有发出“桀桀”的笑声,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一击下去,发出的却不是软肉遭重的声音,反而是坚硬之物的撞击声。 姬灵若暗自惊叹,男人的屁股都这般硬的吗?结果定睛一瞧,居然是游苏早有察觉,已将他的木剑反手格挡在此。 姬灵若再抬头看去,发现师兄已经回头,无神的双眼正紧盯着自己。姬灵若把心一横,抽剑继续出手。她知道此刻若是认怂,她只会遭更大的殃。 她挥剑如雨,动作古朴无饰、洗练有致,外人见之也能看出一套鸯剑独有的章法韵律。 游苏不主动出手,只是不停接招。师妹的一招一式,称得上有板有眼,可实际效果却虚浮无力,让人费解。 久攻不下,姬灵若看着应对自若的游苏也有些气馁。她气恼自己身体的无力,这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说到底,她真的不是一个笨姑娘,也不是一个懒姑娘。她在第一年学剑的时候就已经快是这个水准,每个自暴自弃的夜里,也会抗争命运一般的苦练,可三年将满,她剑招的威力还是这般绵软。 心烦之际,姬灵若的攻势逐渐平息下来,游苏也有所察觉,几招过后,两人一齐停手。 感受到少女的沮丧,游苏啧啧两声,惊奇道,“师妹你这是顿悟了?怎么进步如此之大?” 姬灵若闻言瞪大眼睛,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脑后,“真的?我有进步?” “当然!居然还学会偷袭了!” 姬灵若刚兴奋起来的俏脸瞬间垮了下去,气得只想一拳打爆面前的师兄,咬牙切齿: “就你会阴阳怪气!” 游苏将木剑收起,一本正经道:“不是教过你吗,修士之剑与凡俗侠士的剑最大的差别,并不在招式上,而在于气韵。气指的是你需调动自身的玄炁,韵则是你需驱使天地之间的炁。挥剑带起的气韵越强,剑招的威力自然越强。你方才不乏好招,却气韵可怜,自然不能破我的防。” “知道了知道了。”姬灵若耷拉着绵密细长的睫毛,自顾自地小声嘟囔,“说得谁不想似的。” 虽是嘟囔,却也被耳聪目不明的游苏敏锐听到。他一直怀疑师妹有什么苦衷,但是之前每次询问都是无果。 不能挥出富有气韵的剑,说明并不适合剑修一途,可姬灵若偏偏剑招领悟的极快,若是放置俗世中,绝对是一流的剑侠,这样矛盾的情况的确令人费解。 “天人相与,炁体交鸣。调动炁的感觉,和你第一次引炁通脉时相差无几,师妹不必气馁,多加练习,一定可以控制好自己的玄炁。”游苏真诚地鼓励。 “打你懒得出力罢了。”姬灵若双手环胸,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丧气二字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 “今天学什么?” “今天不学新剑法,今天温故而知新。” “啊?为什么?” “鸳鸯剑经的鸯剑,共六章六节三十六式,你已经全都学会了啊。” “就这?学完了表面招式,不应该继续学隐藏的绝招吗?” “鸳鸯剑经并没有隐藏招式。”游苏摇摇头。 鸳鸯剑经共分两部,男学鸳剑女学鸯剑,俱是六六三十六招。听上去似乎比不上大多数剑宗的招式繁多,但其实鸳鸯剑乃是一套双人剑技。 双人呼应,每一招都能和另一套剑法中十余招配合,以达成千变万化、繁复之极的效果。若是一男一女将鸳剑与鸯剑修至大成,又亲密无间、心意相通,这套剑法便会展现它剑道万花筒一般的真正实力。 可惜阴阳大道在如今的世道已为邪道,为人所不齿,连带着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这类宗门被打上邪宗的标签,愈发衰败。 游苏也怕师妹误会,一直没向她坦言其实鸳鸯剑还能双人合练,毕竟合练的前提对于二人来说为时尚早,师妹也未必愿意和他这个瞎子一起。 “啊?”姬灵若嘟起了薄唇,蹙紧了秀眉,“那就这几招几式的有啥用啊?” 抛开双人剑技不谈,鸳鸯剑单独分开也绝对称得上是准一流的剑法,并没有姬灵若说得这般不堪。 “这世上可没有学了就能天下无敌的剑法。”游苏又提起木剑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月光照在锃亮的木釉上显得格外锋利,“让你变强的只有每一次吐纳,每一次挥砍,与其抱怨剑法不够好,不如思考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学透了它。提剑,我们从第一式开始温习。” “满嘴大道理。”姬灵若吐了吐香舌,但还是听话地抽出了自己的木剑,摆出了鸯剑的起手式。 “第一式,翩翼流飞。” “第二式,鹤行云川…练剑要体松心静,精神内守,你总看我干嘛?” “自…自作多情!” “攻防要明确,剑法要清晰,一招一式都得注重以剑藏身,你这不叫剑法,都快用成刀法了。” “哪有?” “不错,继续这样练,第三式的撩剑再撩一千次,今晚就可以休息了。” “一千次?游苏,你故意的!” “已经算少了,自己慢慢练,我先睡了。”游苏甩甩手,回了自己屋子,独留下气呼呼的少女,瞧着他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游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任由思绪乱流。 此时已经夜深,那些纷杂的虫鸣都冷淡了下来,按他的作息本已休息,但他不敢闭眼。他预感得到,怪物师妹师娘就在再次睁眼后的世界等他。 可他有必须养精蓄锐的理由,因为后天注定会有一场恶战。他还想确认自己在两个世界切换的规律,似乎都是在自己有意无意睡着之后。 游苏也颇感无奈,没想到睡觉也成为了一件令人忌惮的事情。 就着屋外师妹的挥剑声,困意逐渐向他袭来,游苏没有抗拒,轻轻阖上了双目。 迷蒙之间,游苏又睁开了眼,他起床看向窗外,月光下那座肥腻的肉山正笨拙地舞剑,他已然十分平静。 “师兄,我好笨……” 第十二章:教剑(二) 游苏摸了摸已经恢复如初的脖颈,抚平睡衫,镇定地走出房门。 他已不复初见怪物师妹时那么震惊,抛开令人作呕的外形不谈,它其实和师妹并无太大的区别,甚至比起他所熟悉的师妹,会把对自己的关心表现地更加明显。 或许是邪祟的附体,让师妹变得更加坦诚,游苏如是想着。 今夜星光月色灿然,怪诞的怪物握着木剑,一遍一遍重复着撩剑的动作,只是动作僵硬,比起人形的师妹要生涩不少。 见到游苏走近,师妹停下练剑,语气饱含歉意:“师兄,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是我午觉睡太久了。”游苏浅笑两下。 “嘻嘻,干脆你也和我一样当个夜猫子好了。” “那不行,你睡着的时候我可不能睡。”游苏取下架上的木剑,有些意味深长,但他立马撇开了话题,问道,“哪里有疑问?” 师妹闻言六只鱼目全都半垂,神情有些沮丧:“师兄,第三式我就是练不熟。” 游苏看着师妹这极其不协调的肥硕肉体,自然知晓它练不熟的症结所在,但他没有直言,而是自己耍起了木剑。 “我给你演示一遍。” 只见游苏握剑如笛,一刺一撩,仿若仙人擦衣,好不潇洒。 “师兄好厉害!” 师妹眼中大放异彩,游苏不练鸯剑,但是鸳剑与鸯剑本就有诸多共通之处,他的确舞出了鸯剑第三式的风采。 “你来一遍。” 师妹照猫画虎,可惜身材所限,实际效果不尽人意。 它似是知晓失败的原因并非是它不能参悟剑技,而是自己的身体压根就不适合练剑。 “我学不会……” 言罢它将硕大的头低了下去,暗疮也开始分泌出粘稠的液体,像是因沮丧而流下的泪。 游苏装作没看见,缓声道:“师妹别急,这一式的要点并非是要做到与剑经上分毫不差,而是重在避开敌械。” 说着游苏又舞起了剑,他只在片刻就为师妹量身定制了一套与第三式接近的动作。与方才的仙人之姿不同,这一次的他用起相似的剑招却是给人以大开大合之感。 “这第三式是为了在以第二式被敌人所破后,循由下向上擦剑的动力轨迹顺势屈臂抱剑,达到封闭中路、避开敌械的目的。在剑法上讲,此为封闭之法。只要能达到封闭的效果,细节并不重要。” 游苏边挥剑边向师妹解释道,一套剑技舞完,他收起木剑负之身后,“你照着我刚才的动作,再来一遍,若是有不记得的地方,可以问我。” “嗯!”师妹重重点头,即使是非人的怪物,依然能从它身上感受到恢复的元气。 出人意料的是,师妹的记性的确非人,只是看过一遍,用起这套为它定制的剑法来就如鱼得水。不必再为了身体臃肿而苦恼的它,做这些力所能及的动作几乎信手拈来。 游苏倒是没有太过惊异,毕竟姬灵若的悟性本就不差。他继续指出了师妹招式上的瑕疵,并让师妹加以改正,师妹统统虚心接受。直至最后,游苏甚至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但师妹一概听之,仿佛在它看来,师兄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 但这场指导并没有很快结束,师妹似乎是害怕自己改正的太快,有时竟会刻意地犯重复的错误。游苏感觉得到,比起真的想参透这式剑技,师妹更看重的,是能让游苏教它学剑这件事本身。 意识到这点的游苏,心中意味莫名。回想起梦中师娘封喉的那一剑,它真的是要取自己性命吗?那自己还能活到现在吗?或许真的如师妹所言,他们之间有个误会。 而迄今为止他已经和怪物师妹打过三次交道,他从师妹身上所接收到的全是善意,基于这点,他甚至能确定那块功能未知的腐肉真的会对他大有裨益。 讽刺的是,他一个瞎子心中最大的芥蒂居然来自师妹丑恶的外表。 扪心自问,倘若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他还会怀疑眼前之物不是自己的师妹吗? 不会,因为它就是我的师妹,它只是生了病,而我会医好她。 确认好这点的游苏,轻轻挡住了师妹的再一次起手式:“好了师妹,今天就练到这里。” 师妹鱼目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因为游苏并没有离开,而是举首望向皎洁的月。 “师妹,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师妹也抬头望月,详细地描述起来:“圆圆的,上面有些暗斑,发着淡黄的光。” 游苏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师妹描述的,可真写实,好像我亲眼看见了一般。” 师妹听出了游苏在取笑它,恨不能将浑身的肥腻藏进黑暗里,不愿再暴露在清皎的月光下。 它试探性地问:“师兄很想看见吗?” “当然。”游苏回答的笃定。 “一定会的,师兄吃了固灵丹,什么都会好起来。” 游苏想起那次师娘让自己吃这腐肉时,也曾暗示过它能让自己恢复视力。而师妹的描述则更加夸张,联想到这肉的来历,游苏对师妹身上的邪祟更加好奇。 “谢谢师妹给我这么贵重的丹药,它药效这么厉害,没有副作用吗?” “没有的。”怪物的语气十分自信,忽而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如果师兄有一天能看见了,发现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怎么办?” “失望会有,但更多的是兴奋吧,如果世界和你想的完全一致,那不是太无趣了吗。” “说得也是呢。那…那如果我长得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那你就不是我师妹了吗?”游苏理所当然地反问。 师妹则被这个回答惊到僵在原地,口器中涎水横流,无论是气孔的张闭还是须毛的摆动都加快了节奏,它痴痴地盯着游苏,像是入了迷。 游苏这句话,一分的刻意,九分的发自肺腑。师妹师娘师尊,是他在这世上唯三最重要的人,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模样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见师妹迟迟不接话,游苏便扭头看去,准备再解释几句,却发现师妹已不在原地。不仅如此,周围的一切也开始扭曲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黑暗与迷雾又笼罩在游苏的眼前。 这时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姬灵若轻灵的声音再次传来: “喂游苏,快点起床!本小姐练一晚上剑饿死了,快去买早饭。” 第十三章:取剑 晨时。 明艳的阳光洒在城南街巷。 城南是出云城最繁华的地段,长街上人影错落,熙熙攘攘;白墙间,屋顶连延,翘角飞檐,每家商铺门前都挂着引客用的长幡幌子,正迎风轻舞着。 游苏揣着烫手的包子在街上有目的地穿梭,把早点带回家之前,他要取到自己的剑。 “王记铁铺”,店铺不大但却是出云城中最好的铁铺,只因其中唯一的铁匠王师傅,不仅师出名门锻剑技艺不凡,更是一位凝水境的高手。 所以他一家铁铺才能大摇大摆地开在闹市区,出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乐于照顾他的生意,尽管王铁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 游苏并不是有头脸的人物,他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是师尊带他来买属于他的第一把剑,他也一直用到了现在。 不知王铁匠重铸此剑时,可还认得出这把剑就是出自他手,念及于此,游苏颇有种光阴如梭之感。 进门之后,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生铁味,游苏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墙上琳琅挂着些不俗的兵刃,反射着危险而凌冽的光。 王铁匠躺在柜台后的摇椅上,是个皮肤黢黑的老人,国字脸,厚嘴唇,面庞上有深深浅浅的褶皱,手臂却是不符合年龄的粗壮。 见到游苏进门,王铁匠瞥了一眼游苏的装扮,然后抽了一口旱烟:“稀客啊,来买剑?” “王师傅,我来取剑。” 似是早有所料,王铁匠起身走到后室,端出一柄通体墨色的古朴长剑,他随手将剑丢给游苏,游苏稳稳当当地接住。 “看看吧,可还满意。”王铁匠又躺了下去。 游苏抽出剑,用手掌细细地抚摸这柄最熟悉的老朋友,那些缺口与磨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摸上去只有光滑而细腻的釉感。 游苏握着剑柄,忍不住轻旋了几下,那股如臂使指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游苏喜悦地在心里喊着它的名字,墨松,而墨松剑也似乎在回应一般,微微颤着。 王铁匠铸剑无数,但他记得自己所铸的每一柄剑。可当他从那个女孩手上接过墨松时,他几乎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杰作。 他不由又想起那个清晨,他正得意地欣赏自己的大成之作,那个人牵着一个盲童闯了进来抢走了它,只留下了一句箴言当作买金。那个人还冠冕堂皇地说,好剑配好人,这个孩子会让这柄剑留名五洲。他打不过那个人,只能心中愤愤不平。 后来这句箴言帮助自己突破到了凝水境,多了几十年的寿元,他也气消了,只是为自己的剑感到可惜。如今看到墨松上的斑驳,他才明白那个人当年所言非虚,他清楚地明白想把墨松剑用成这个样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所以他收了少女三十银,因为少女只有三十银,而他为墨松重铸,耗材的价值已无法用凡俗的银钱衡量。凝水境是他的极限,所剩不多的寿元里,他也想看看这柄剑会和它的主人到达何种高度。 游苏忍住继续把玩的念头,将剑送回鞘中,他抬手行礼,庄重道:“王师傅,我师妹那三十银只是预付,剩下的金额我现在结清。” 游苏也是懂剑之人,三十银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重铸效果。 王铁匠挑挑眼皮,不屑道:“你倒是聪明,可你付不起。” 游苏本想说自己有钱,可又想到自己再多钱也不过是凡人用的银钱,而一柄真正的仙剑都不是用俗钱可以计量的。 王铁匠看着游苏欲言又止的模样,扯着枯槁的嘴角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是开济堂的,你要收剑,那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游苏将剑握紧了些,又忽地松开,他如今自身难保,又谈何给他人承诺。 “别急着还我,你都还没听是什么事儿呢。”王铁匠吐出一口浊烟,“锻宝宗造的剑天下无双,宗主业清尊者所铸的剑更是让万千修士争相哄抢。老夫不才,与业清尊者有过一些小摩擦,你只需向我承诺,一定会打败一位持有业清尊者所铸之剑的修士即可。” 游苏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偏僻小城里的一位老铁匠,居然还能和业清尊者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要知道只有洞虚境的大能才能被冠以尊者之称,在五洲之上,尊者绝对是位于修仙界顶点的人物。 见游苏迟疑,王铁匠坐直身子,冷哼一声,“又不是让你去打业清尊者,怕什么?修士中也不乏酒囊饭袋,他们靠着背景一样能得到尊者铸的剑,你打他们怂什么?” “可是……” 似乎是害怕游苏不要了,王铁匠赶忙又道,“再说了,老夫也没几年可活了。你先答应我,等我死了怎么知道你做没做到?” “您别这样说,我答应您就是了。”游苏确实舍不得把剑还回去,况且短时间内他也找不到这么趁手的剑,“您放心,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王铁匠闻言,满意地抽了口烟。 就在这时,店内又进来两位衣着华服、气宇轩昂的少年,他们本来一脸谄媚,忽而看见游苏也在店里,面目则变得阴狠起来。其中一位瘦小些的少年指着游苏正准备质问,却被同伴拦下,这才想起,这是那个老古怪的铁铺。 通过独特而熟悉的气息,游苏感知出这二人就是平日里常常刁难自己的人,矮的叫邬平,高的叫邬成。他们都是出云城最大的宗门——守霄宗的弟子。 游苏不愿多生麻烦,便收好墨松剑,向王铁匠请辞。 “王师傅,我先走了。” “走吧。”王铁匠点点头,转而语气一变,眉眼不善地问邬平邬成,“你们不滚?” 邬成虽然心中不爽为何那个瞎子能让这个老古怪和气说话,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他谄笑着道:“王师傅别生气,我们此来是受师尊所托,问件要事。” “何事?” “宗里的何师叔,已经失踪五天了。虽说何师叔性格痴傻孤僻,喜欢独来独往,但偶尔也会有人见到他,这次却找不着人影,师尊特派弟子出来调查。不知王师傅可曾见过?” “没见过,滚吧。”王铁匠敲了敲烟灰,无情送客。 而尚未走远的游苏,在听到“何师叔”三字后,悄悄地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第十四章:点香 不同的剑握在手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游苏握着墨松,舞剑如风,这股由内而外的自信是木剑所不能带给他的。游苏享受着这样的自信,他喜欢这样有底气的感觉。 日光流转,游苏沉浸在练剑之中,唯有影子由西向东变换着朝向。 姬灵若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门,夕阳似血,给她青翠的裙摆染上了别样的颜色,美的像一幅浓厚的水彩画。 她发现师兄今日格外的刻苦,明明已到了晚饭的时候,居然还在不知疲倦地练剑。本想高喊让师兄别练了去做晚餐,看着游苏被汗染深的衣衫又有些不忍打扰他,恰在此时姬灵若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少女轻咬下唇,忽而灵机一动。 她决定小露一手,也让师兄尝尝她的手艺。于是,便悄咪咪地摸进了厨房。 游苏也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当残阳彻底被山头掩盖,游苏才恍然惊醒已是晚上,遂想起还未给师妹准备晚饭,赶忙收起墨松剑奔向厨房。 天暗了,厨房里点着橙黄的油灯,少女的肌肤也仿佛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荧光。姬灵若的衣裙上沾了不少斑点,也不知是水还是油,她挽起袖子将锅中的煎蛋铲起,全部盛出后长舒一口气,感慨着自己的不易,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挑水倒进锅里,事了盖上锅盖,用手背擦去额上绵密的薄汗。 游苏静静地站在门外,他看不见,却仿佛能看见一般默默注视着厨房里的一切。 待到水开,姬灵若掀起锅盖,丢了一把洗净的白菜和两捆挂面进去,期间还不忘进行调味。又过去一会儿,姬灵若满怀期待地将清汤面盛出分成两碗,游苏的那碗显然多些。姬灵若又把四枚煎蛋夹进二人的碗里,刚好一人两枚。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的一枚分到游苏碗里,嘴角还上扬了一丝得意的弧度。 她放好面条准备去叫那个剑痴师兄吃饭,这可是她唯一擅长且亲自制作的食物,她在心中已经自顾自地给游苏下达了必须把汤都喝干的指标。 可刚扭过头来,就被站在门口的游苏吓了一跳,姬灵若拍了拍初具规模的胸脯,怨道: “干嘛不吱声啊,进来吃饭。” 游苏浅笑着走了进来:“师妹长大了,会孝敬师兄了。” “呵,本小姐不小心做多了罢了,可惜你这破宗没养猪,不然我宁愿倒给猪吃。”姬灵若一边坐下,一边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游苏也坐了下来,端起面碗浅尝了一口面汤,哀叹道:“得亏是没养猪,不然早晚被师妹你饿死。” “你什么意思?”姬灵若瞪了游苏一眼,然后夹起一大筷面条塞进嘴里,咕哝着,“很…难…吃吗?” 可就这一口,让她差点干呕出来,清汤面能做成这个味道也实属不易。 她猛灌了一口茶,气恼道,“发挥失常!你不准吃了!” 游苏却置若罔闻,夹起面条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喂,让你别吃了,你不是觉得难吃吗?” “有吗?” “不是你说的会把猪饿死?” 游苏又喝了一口面汤,笑道,“我说你把猪饿死,是说你煮这么点够谁吃的啊?”说完又看向姬灵若还没动筷的面条,试探地问,“师妹你不饿的话,不如把你的也给我吧。” “不给!”姬灵若看着游苏垂涎的模样,心里甜丝丝的,也开始吃起了面,倒觉得这面也没那么难吃了。 直到两人一齐忍耐不住举起茶杯的时候,才相对一笑。 …… 圆月高悬,瓷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与凌真人所约定的后天凌晨寅时马上就要到了。 游苏算了下日期,今天是八月十五,在前世的世界里,今天是中秋节,家人团圆的日子。 可惜的是这片大陆是没有这个节日的,但游苏还是想给今天加上一层神圣的仪式感——他要救下师妹师娘,然后和她们团聚。 今日他叮嘱过师妹不用练剑,让她在房间里把白蛇传快点写出来。他也在师娘的房前徘徊片刻,屋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游苏没有打扰,只是默默退开。 游苏掏出凌真人交给他的几样物件摆在桌上,一个灯盏、七根灯芯以及三根龙檀香。游苏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与凌真人相交的每一处细节,越是回想,心中那个决定就更加坚定。 他只需要再念出那句十六个字的咒语,他就可以帮助凌真人结成阵法,将邪祟困在万鬼伏藏阵里成为凌真人的瓮中之鳖。 听上去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只需要这几步,就能将深陷泥沼的师妹师娘救回来。 可游苏却迟迟没有动手,并不是因为他优柔寡断,是因为他在等。 而在半里外的山脚下,白衣白袍的凌真人正抚着细长的胡须,瞧着变幻的月色与星辰暗自掂量着时辰。他手中掐着四道黄符,面前是一张红木老桌,桌上一口插满了檀香的香坛。 这样的布场,在以鸳鸯剑宗为中心、半里长为半径的区域里,还有十一座。 凌真人费尽心思,才悄无声息地布置好了这一切,所幸鸳鸯剑宗本就地处荒僻,这让他的计划实施起来轻松不少。为了确保万一,他甚至还花大力气设置了一个同样大小的隔音阵法。 可他迟迟没有收到游苏点香的反馈,心中有些焦急,阵法也讲究天时地利,寅时一过,这阵法的能力便会大打折扣。 凌真人有些担心游苏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可他却没有感知到那边有什么异动,说明游苏应该没有暴露。 难道是被他看出来了? 凌真人越想就越是心惊,倘若这个少年早就看破了他还与自己虚与委蛇这么久,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心性? 凌真人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只是因被欺骗而感到愤怒,他再也按捺不住,踏进了半里的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游苏也停止了在心中的倒数。 还有半刻钟寅时就会过去,他终于点起了七根香火。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 游苏虔诚地念着,随后掐灭了香火,提起墨松,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宗门。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他要去救她们了。 第十五章:反水 凌真人止住了脚步。 他看着手上的四张黄符,符纸的右上部分已经开始变得焦黑,这是游苏成功点香念咒的信号。 看来那个少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恐怖,凌真人感到一丝庆幸,他纵横邪道多年,靠的就是善于伪装的本领,他怎么会在一个瞎子少年身上栽了跟头? 他已经期待着等符纸燃烧起来,他将蚀骨销魂阵开启的时候,那个少年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震惊?自责?还是痛苦?可再浓烈的情绪也救不了他们的命,少年只能无力地看着阵法将他自己和他亲爱的师妹师娘吞噬炼化,而他自己就是亲手将她们推进深渊的人。 差点忘了,游苏一个瞎子根本看不见啊。不过没关系,凌真人决定大发慈悲,到时候会让他最重要的师妹师娘叫得更惨烈些,保证游苏能清楚听见。 凌真人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恶魔,主上交给他的任务他怎么能完成的如此完美。那个神神秘秘的师娘,如果不是主上求稳担心她会是个变数,根本不必由他来设这样一个局。现在看来这个师娘压根不足为惧,哪怕她隐藏了实力又如何?只要阵成,化羽境的修士也得化作一滩血水! 可惜了那个璞玉般的少年,不然收作弟子也是极佳的。不过这一切可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那少年的师尊有眼无珠,曾经敢冒犯主上。 主上蛰伏了数十年,受过多少冷眼?但这都不重要,很快、很快主上就会完成他的计划,到时候整个五洲都会震颤!而他将成为主上最忠实的奴仆,得到邪神真正的力量! 就在这时,凌真人对未来的畅想随着符纸的冷却戛然而止,焦化的符纸温度没有继续升高以至燃烧,反而逐渐冷却,还被风吹破了些。 凌真人皱起眉头,他心中只能想到一种原因,那就是游苏没有将咒语念完,导致符纸没有被完全点燃。可是游苏为什么不念完?难道是被他师娘发现打断了?莫非他的师娘果真没那么简单,那可就有点棘手了。 但游苏应该点燃了那鬼迷香才对,否则符纸压根不会升温。那就好,没有邪祟附体的人绝对扛不住鬼迷香的侵蚀,局面依旧在我的掌控之中。 凌真人折好符纸,如是想着。 霎时之间,他感应到有什么人在急速靠近,那人身上并没有杀气,倒像是逃至此地。 凌真人扩散感知,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喘着粗气的游苏,游苏像是见过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满脸都是惊恐。 游苏步履踉跄、歪歪倒倒,跑到凌真人近前时还差点栽倒在地。 凌真人眉头更紧,他第一次在这个镇定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慌乱的模样。 游苏捂着胸口大口喘着:“凌真人,师娘,师娘出来了!” 师娘出来了?凌真人眼底流过一丝疑惑,师娘出来了为何他会吓成这样?难道是梦蜈又发作了,让他看见了邪祟样子的师娘? 想到这里凌真人心中暗骂一声,邪祟果然是邪祟,养不聪明的畜生,自己明明没有下指令,居然在关键时刻让游苏进入了幻境。 看到游苏快被吓傻了的模样,凌真人只觉自己看走了眼,但他还是收起了厌恶之情,关切问道: “你别怕,有我在你就安全了,你师娘怎么了,慢慢跟我说。” 游苏像是见到了救星,失焦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得救的光芒,“凌真人!师娘她出来了!她看见我点香念咒,要吃了我!” 看来没猜错,果然是梦蜈出了失误,又让这小子陷入幻境中了,结果给他吓得把咒都停了。 凌真人弄清前因后果后安心不少,他抬头瞧了瞧星月,手上捻出几道指花掐算了一下,转头对游苏温声说道:“你别怕,那不是你真的师娘,是阵法在祛除你身上的浊气时难免会让你产生一些幻境。现在离寅时过去还有片刻,你需要克服恐惧把言咒念完,否则下次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游苏颤声道,“凌真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你难道不想救你的师妹师娘了吗?”凌真人瞪大双目,语气沉重,“那香火能让邪祟降低感知,今日结束它们必将有所察觉,到那时你再想救她们可就难了!” “我怕……”游苏踉跄着后退两步。 真他娘是个废物!亏你之前装的那么能耐,还以为折磨你这样的人会有点乐趣! 凌真人看着惊慌失措的游苏,真想一口痰吐到他脸上。 “你不用担心,我就在此地,一旦有风吹草动我就会来救你,可保你性命无虞!”凌真人走到游苏面前,庄重许诺。 “我不救她们了……凌真人,你直接杀了她们吧!我,我不回去了!”游苏瘫软在地,双手撑着草地。 凌真人短叹一气,摇了摇头,外强中干的废物他见过太多,面对真正的危局这些人就会原形毕露。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他自诩玩弄人心的高手,一直以来的趣味就是让猎物自相残杀,可事到如今也只能亲自出手了。 凌真人把手放在自己的乾坤袋上,在心底里掂量着自己该用什么手段除掉这一宗门的三人。他必须得保证这三人消失的无声无息,绝对不能让这城中的人发现端倪而影响到主上的计划。 突然,游苏边摇晃着头边哭丧着脸喊道,“不!我要…我要救她们!我要救她们!”随后颤抖着想翻身爬起,却还是不小心栽倒在地。 凌真人看着自我挣扎之后振作的游苏,感到有些欣慰,毕竟这样的猎物才有玩弄的价值。 他俯下身子,伸出两只手靠在游苏的肩膀上,想把游苏扶起来。 游苏也任由凌真人搀扶着,就在游苏即将站直的瞬间,游苏猝然握住别在腰侧的剑。 霎时之间,剑光一闪而过,仿若天际转瞬即逝的流星。 凌真人先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碎衣淌血的胸口,后又抬起头望向已摆好剑势的游苏。 惊惶在少年的脸上已经消失不见,空洞的眼神后面,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第十六章:酣战 圆月静谧,夏夜的草地居然没有蛩鸣。唯有夜风吹过,树叶飘荡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月光下,二人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对峙着。 游苏一击偷袭得手已是侥幸,不敢再主动出击,只能摆好剑势等待反击。 凌真人则红着瞳孔,死死盯着游苏,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原本还算慈祥的面目也变得狰狞可怖。 但凌真人也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恰恰相反,此刻他异常的冷静。 回想起少年刚才一系列的动作,不得不让人赞叹他的演技。先是装作软弱的模样让自己放松警惕,随后还设法让我近身接触他,然后趁自己双手伸出防御最疏松的空档再出手偷袭。这个计策不可谓不阴险,想我时时算计别人,居然也有被人算计成功的一天。 凌真人“啪啪啪”连点了三下,止住了胸口的血流。这一剑尚未伤及内脏,但也造成了一定的伤势。凌真人也不急于出手,他冷笑一声,问道: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眼。”游苏紧了紧剑柄,严阵以待。 “哦?为何?” “我养过狗,那提灯鬼见到你的样子,不像是见到敌人,而像是见到主人。” “呵,仅此而已?”凌真人抖了抖衣袖。 “提灯鬼吃的那个人,我认识,是守霄宗的何师叔。” 凌真人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惊道,“你难道不是从小就瞎?怎会见过那个傻子?” “我的确是瞎子,但何师叔不是一直都傻,七岁时他得罪我师尊后上门赔罪,师尊当时喊他小秃虫,因为他不仅秃了,头上还纹了一条龙,我虽没见过却记下了。”游苏一边娓娓道来,一边侧过脑袋,想让凌真人的任何小动作都听得更加清楚,“我想您的师弟,应该不会也这么巧也叫小秃虫吧。” 凌真人突然释怀地笑了,他当真没有想到,他特意为了降低影响抓了个孤僻的傻修士来做戏,居然还恰好能被游苏给认出来。这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瞎子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并且一直在逢场作戏,就为了今日的反水。 “小子,你真是给我不少惊喜啊。” “真人谬赞,比起您要给我的惊喜,这不算什么。”游苏依旧不卑不亢。 “游苏,你知道吗,你如果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你一家人无非吃些苦头,在这隔音阵法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但现在,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 凌真人笑的阴森,他的脸倏然变得白惨惨,嘴角眼角一齐微微裂开,一张苍老的面皮脱落了下来,下面那张枯槁的脸上布满了黑魆魆的血线,像爬满了蚂蟥。 “我会把你做成人彘,不!我会留着你的耳朵!我会让你日日夜夜听着,听着你师妹和师娘,被那些低等的邪祟奸淫的惨叫,多么动……” 游苏没有给凌真人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蓄势已久,饱满的一剑裹挟着破裂的风声刺来,直取凌真人的心口。 凌真人没有停下他那狂乱的笑,撕裂的嘴角都快要接近耳根。他左手掐起枯枝一般的手指,无形的劲气爆发而出,使游苏的身形稍稍停滞。又并右手二指为剑,从侧面震开了游苏威势不俗的这一剑。 电光石火之间,凌真人擦剑的手指居然有些刺痛,他心中惊异,这小子的剑居然有不逊于灵剑的品质,当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瞎子了。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胜券在握一般地笑,“怎么?就听不下去了?那你以后可有的听了,我可远远看过你的师妹……” 话说一半,游苏的下一剑已接踵而至。 游苏并不愚蠢,他听得出来凌真人是在刻意激怒他,他也必须承认,凌真人做到了。 凌真人连忙后退准备掐诀,游苏却非常清楚作为剑修的优势,步步紧逼,丝毫空档不给他留。 第一次被他夺剑时凌真人只当他是小有天赋,直到此刻被逼的有些难以招架才意识到,握着剑的游苏绝对不容小觑。 只见凌真人右手翻出一纸符篆,大喝一声:“爆!” 一股强劲的爆炸顿时在二人之间产生,炸起大量飞沙断草。待到尘埃落定,凌真人原本嶙峋的身形顿时变得异常高大,浑身布满爆炸般的血色肌肉,配上他那细窄的头颅极其的怪诞。 凌真人感受着浑身暴涨的力量,神情痛苦又陶醉。 他总共驯养了三只邪祟,提灯鬼和梦蜈皆是梦境之属,被他用来蛊惑人心,而这只血肉之属的红肉鬼,被他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每日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他,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让它附体获得强劲的肉身,这具肉身甚至可以隐盖住他本身的气息。 凌真人有些生气,他脚步轻移,人却立马消失不见,速度竟比之前快了数倍! 尚未等游苏反应过来,夹杂着腥臭气息的铁拳已至腮边,将他整个人打的倒飞而出。游苏连忙扶起身形,啐出一口血沫,他不理解凌真人为什么突如其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连感知力都追不上他,明明刚才一切还在他的计算之中。 可凌真人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狂风骤雨一般的拳头不断击溃着游苏的防御,再锋利的剑此刻也派不上用场,游苏被打的节节败退。 霎时间,游苏惊异地发现,浑浊一片的眼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威猛的血人,一如当时见到提灯鬼的瞬间!他知道,这是凌真人!他果然是饲养并利用邪祟之力的邪修! 凌真人停了下来,居高临下不屑地睥睨着游苏,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下一拳他决定控制好力道,一定要让这小子再起不能。可这一次势不可挡的拳头却并未结实的打在游苏身上。 游苏竟然躲了过去!此时游苏已经翻至凌真人身后,挥剑砍向真人,可这一剑却好似劈在钢铁之上,未能刻进分毫。 凌真人大手一挥,将游苏挥飞的同时刮起阴风一片,他不准备再给这个少年一点机会,猛烈地进攻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灌去。 游苏却像草间的蚱蜢,总能轻巧地躲过他的攻击。凌真人不明所以,为何这小子忽然变得这么灵活。直到他暗藏极阴的一拳依旧被游苏躲过,他才忍不住问道: “你他妈的能看见我?” 这时凌真人才惊讶地发现,游苏的双目已经不分瞳孔和眼白,全是一片墨黑。 星光黯淡的夜里,凌真人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诡。 第十七章:酣战(二) 游苏并不知晓自己眼睛发生的变化,他只是觉得眼睛有些灼热,但这点异样的感觉跟身上无数的伤口比起来压根不足为道。 此时此刻他正紧张地思考着,到底该如何才能切碎凌真人身上这层肉盾,一味的躲避可无法帮他取得胜利。 凌真人心中则是翻起惊涛骇浪,他修道百余载,自通脉起就日夜接触着被主上抓住的邪祟,他对于那股腥臭的邪气再熟悉不过。这游苏的眼睛,绝对是邪物! 可是梦蜈何时有过改变人眼睛的功能?它虽然拥有梦主不小的权柄,但它几乎算得上毫无战斗力,唯一擅长的就是给附身者施加奇诡的梦境,所以才能被他驯养控制。 更让凌真人费解的是,他此时身上的红肉鬼同样是凝水境才能看得见,而游苏见过的应该只是自己给他种下的梦蜈,两只邪祟的眷属都不同,凭什么能看见他? 电光石火之间,游苏已经主动出击,凌真人身体上布满了这些诡异的血色肌肉,唯独有一个地方没有被武装,那就是他的头颅。 这也是凌真人这个形态的弊端,如果连头都被红肉鬼附着,那他就会失去意识彻底沦为红肉鬼的食粮。 游苏这一剑铆足了气劲,居然还带动了天地间的玄炁,用他自己的话讲,这一剑气韵不俗。凌真人自然不会让游苏轻易得逞,双臂交叠挡住了游苏高高跃起地一剑。 可这一次不再像之前一样毫发无伤,他明显感到了臂上穿来的割裂感。 真是见了鬼!这么一个偏僻小城的瞎子少年,怎会有这么高的剑道造诣?这小子才什么境界?就摸到了剑意的门槛?真他吗的该死! 凌真人怒不可遏,一手掐住游苏的手腕,一掌击向他握剑的手臂,他居然想效仿游苏第一次见面时夺他剑的招式!甚至比之更加凶狠,凭借着这具肉体强大的力量,他居然还能余出一脚朝着游苏的胸口猛烈踹出! 游苏心中懊悔不该腾空出剑,此时才被对方抓住机会制住手臂,他尽管剑法不俗,却也抵不过绝对的力量差距,右手被钳制的动弹不得,还得想办法面对这山崩石裂般的一脚。 千钧一发之际,游苏一咬牙松开墨松剑,一脚蹬在凌真人踹来的腿上,借着磅礴的气力身形扭转,全然不顾被扭得变形的右臂,此刻再剧烈的痛苦也不能阻挡他要杀了凌真人的决心。 他宛如一个陀螺,借机侧身攀附到凌真人的手臂上,朝着凌真人脆弱面门而去的,是游苏拼尽全力的一腿。 强烈的打击感自游苏脚背传来,凌真人果不其然被踹飞了出去,连带着松开了紧制住游苏的双手。 游苏翻身落地,伸出左手接住了方才松开的墨松,他早就想好了这一步!只是一腿可要不了凌真人的命,能杀他的只有自己的剑! 接剑的瞬间游苏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追着凌真人瘫倒的身形而去,浑身的玄炁灌注于左手于剑间流淌。这是鸳剑中最凶厉的一剑,也是他练过无数次的杀招!今天它就要派上用场,即使是非惯用手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威力! 周遭的玄炁也在激烈震荡着响应这一剑的威能,游苏噗的一声将这倾尽全力的一剑送进凌真人的头里,他第一次觉得剑身割裂肉块的感觉是这么的让人陶醉。 游苏如释重负瘫坐在地,右臂好似脱节了一般垂落着,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冷漠的月光下,像一只夺命的野兽。 我真的做到了…… 游苏好想开怀大笑,又好想嚎啕大哭,可却精疲力尽到连做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子辛辛苦苦喂了六十年的红肉鬼,喂的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这么被你宰了,你到底要怎么赔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骤然响起,凌真人没死! 游苏宛如惊弓之鸟,这才发现剑下的根本不是凌真人的头,而是一只通体血红长满怪肉却没有眼睛的紧实怪物!游苏紧忙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除了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 游苏一下子就想通了,凌真人生死一瞬时解除了邪祟附体的状态,并让他身上的邪祟替他受了死,所以只能看见邪祟的游苏现在才看不见他了,就如战斗刚开始那般。 游苏只好利用自己的感知力去找,可是透支过度的他又怎么捕捉的到凌真人的身影。 这时地上开始蔓延出浓稠的猩红液体,朝着游苏围绕而来,游苏挣扎着起身,用左手胡乱挥砍着,可刚被切断它们又会立马汇合。 凌真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怪异的脸上有一个巨大的脚印,他耷拉着一只眼睛吐出一口血痰,凶神恶煞:“打啊,你不是很能打吗?” 游苏没有理睬凌真人的话,这些液体宛如跗骨之蛆,牢牢黏住了游苏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以为拼上一切就能救她们了?是不是自以为看穿一切反过来算计我的你特别聪明?可惜啊,可惜老子可不是那些只知道炼炁的蠢货!”凌真人咧嘴露出的黄牙沾着血沫,他笑得肆无忌惮,“培养一只红肉鬼你知道要耗费多少代价吗!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你怎么赔我了。” “血肉之属的邪祟里,可有不少只对女修士感兴趣的…我会把你的师妹师娘献给它们,等她们被吃干抹净,再把邪祟附到你的身上。” “这样你就可以成为我新的宠物了……还能和你的师妹师娘永不分离哦,无论是意识还是肉体……”凌真人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拥抱这个令人愉悦的世界,“你以后,可要好好谢谢我啊。” 游苏紧咬牙关,几乎快要把后槽牙崩碎。墨黑一片的眼眶里,居然渗出了一滴血泪。 他看不见凌真人得意的嘴脸,却好像要把凌真人给看透一般死死盯着,他回忆着凌真人变身后出现的那张脸,发誓要永远记住这个畜生!他会生生世世地向他报复,不死不休! 第十八章:白蛇的故事 凌真人蔑视着无法挣脱的游苏,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看着少年桀骜的眼睛伸出了脚,狠厉地踩在游苏的脸上,宛如在踩死一只虫蚁。 凌真人俯下身子,贴在游苏的耳边轻声道: “你就好好在这儿待着,等着我去把你师妹师娘带回来陪你。” 游苏闻言握紧了拳,掌心渗出丝丝的血,他拼命挣扎着,可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望着凌真人离去。 游苏是个谨慎的人,凌真人第一次出现时他就发现了端倪,因为凌真人出现的时间太巧了。 这样一个饲养着邪祟的人,这样一个随意将他人的性命拿来做戏的人,怎么可能是来救师妹师娘的呢? 而能救她们的人,有谁呢?是那个笨蛋师妹吗?还是那个连修为都没有,入邪了连我都砍的师娘?亦或者是冒着被所有人知道她们中邪的风险去求别人帮忙? 她们能依靠的,只有我啊! 游苏只觉胸中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一般,他感受到了体内一股可怕的振动,这股振动越来越快,超越了呼吸的节奏,超越了脉搏的律动。 他的眼前开始发黑,黑的越来越清晰,这不是他熟悉的混沌,而是缀着星光的夜色。 游苏贪婪地深吸一口凌晨的空气,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碎裂的衣袍下鼓动着大小不一的肉包,将断了的右臂归位。 游苏感觉得到,这一切都是那块腐肉的力量! 那些束缚他的猩红液体开始蒸腾,化作浓墨般的血雾,游苏在其中缓缓站起,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凌真人早就发现了不对,脸上已不复之前的从容,他见过那么多的怪物,却没有一只比此刻的游苏更具压迫感。 “他吗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瞳孔紧缩如豆,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退意。 游苏的目光锁定着颤抖的凌真人,第一次在现实恢复视力的他才发现能看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如果不能亲眼看着凌真人带着惊惶的表情死去,那该多么可惜。 “你别过来!”凌真人看着游苏步步紧逼,不自觉地小步后退着,忽然他掐起法诀,突施冷箭,“你找死!” 一道通天的火符向游苏扑面而来,威势不凡。可游苏不避不退,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清楚地看见火符中玄炁流转的脉络,一眼就能看到火符的脉门所在。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剑,这道火符顿时消弭于无形。 凌真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切,随后继续骈起手指,不断掐着法诀: “翻云覆雨!” “风火参合!” “化骨缠丝!” “给我定啊!” 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挠游苏半点,在它们生效之前就已经被游苏点破。 凌真人如见恶魔,哆嗦着不断后退,不小心被一枚石子绊倒在地,坐在地上不住地摇头。 他极度悔恨,为什么他的隔音阵法效果会这么好,以前都是他在这里面肆意地折磨别人,现在情形倒转了过来,自己将在这里面无声无息地死去。 这里有一只真正的恶鬼啊!那些该死的辟邪司的人呢?谁来救救我,我是假的啊! 别慌,我能跑!我有如意御风术啊!我境界比他高,肯定能跑的! 就在他暗自调动玄炁于脚的时候,一道剑光闪过,他枯瘦的脚踝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豁口,暗红色的血液流淌了出来。 凌真人身上玄炁的流动,像一条条白色的血管,游苏全都看得真切。 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凌真人艰难地爬行着,名为绝望的情绪吞噬了他,他要跑,他要活下来! 他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凝水境已经是他的极限。但他很幸运,那场神山净邪的大战里,他们宗门只有他和主上活了下来。 他等了主上五十年,不是因为对主上忠诚,而是因为主上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他是从小被人唾弃的怪胎,是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只有跟着主上他才能把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 他马上就要跟随主上成为五洲的主宰了,怎么能死在这里! 一柄剑插在凌真人枯槁的手上,将他死死钉在地上,也打断了他的臆想。 凌真人惨叫一声,想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又被锋利的剑芒所慑。 “说吧,你为什么盯上了我们。”游苏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凌真人嘴巴张合,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游苏只得俯身贴近想听的清楚些。 他并不惧怕凌真人的偷袭,只要他发现凌真人身上的玄炁有异动,他会立马做出应对。 乍然,凌真人目中的颓丧消失不见,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嘴唇翕动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还掏出一个生锈的铃铛不断地摇,嘴角噙着胜者的微笑。 但他错愕地发现,游苏却并未出现他所期待的反应。游苏不明就里,赶紧伸手制住凌真人的咽喉阻止他继续发声。 凌真人盯着游苏的脖颈表情变幻,从震惊到惊恐再到大笑,甚至笑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笑什么?” “他吗的,你们一宗可都是好人啊,哈哈哈!”凌真人笑得凄厉,“亏老子还以为你们都是正道,还想用邪祟控制你们自取灭亡,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我师妹师娘身上的邪,是你下的?”游苏怒火中烧,凌真人被他掐的眼珠暴起,几近脱落。 “咳咳…我没对她们下手…我只对你下了手…梦蜈会渗进目标的脖子里,让宿主做极其真实的梦。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搞疯,让你亲手结阵杀了自己满门。现在才发现,我大错特错……” 游苏隐隐猜到了什么,紧皱眉关,“说明白点!” “你还不明白?”凌真人语气怜悯,又吐出一口浊血,“我刚才试图操控梦蜈来控制你,却发现压根没有反应,才知道你身上的梦蜈原来早就被祛除了。” “你没有见过梦蜈给你作的梦,却能看见提灯鬼,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你的师妹师娘,早就中了邪!而且比我养的这些邪祟,更毒!你见过的邪诡不是我给你做的假梦,是他吗真的啊!你却还傻乎乎地、一厢情愿地救她们,真是笑死我了,咳咳…现在好了,瞧瞧你自己,也被她们害的中邪了!可惜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凌真人任由游苏掐着,眼神怨毒。他怕死,却更怕自己的仇人能好好活着,如今发现真相,他只觉无比畅快。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从貌似鬼神的游苏脸上看不到一丝困惑,反而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他觉得有些气急败坏,恨恨道,“你疯了吗!你们他吗的都中邪了啊!” 游苏松开了手,笑得灿然。 “你知道吗,我给我师妹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叫许仙的人娶了一只蛇妖为妻,一个仙长告诉了他真相他也不以为意,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他们经历了重重磨难,感情依旧坚如磐石。” “所以,是人是邪重要吗?我只知道她们对我好,没害过人,那她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哪怕现在中了邪,我也不会抛弃她们,我还会找遍世间所有的办法救回她们。” “如今我也中了邪,我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难过。相反,我很高兴我能更加切身的体会她们的痛苦,我很庆幸我和我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同类!” 第十九章:师妹别怕,我是瞎子啊 “你才是真正的邪魔……” 凌真人两眼发直地看着游苏,他又惊又怕,双腿也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颤起来。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天空不再是一片漆黑,遥远的天际孕育着雾蒙蒙的白。 游苏浑身的血污,狂暴邪恶的气息在他周身不停乱窜。他拔出墨松剑对准凌真人的心口,准备进行凌真人最终的审判。 “别杀我…我求你了…”凌真人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般,木然地连连央求着,“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别杀我……” 游苏踩着凌真人胸前的伤口,用脚研磨着翻红的血肉,凌真人痛苦地蜷缩在一团,却无力推开游苏的脚。 “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把邪祟和人剥离开,我让你活。”游苏语气严肃,给出了自己最后的怜悯。 凌真人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强忍着胸口处的剧痛谄笑着: “我知道!我能救你们!只要你让我活,我一定可以帮你师妹师娘变回正常人!” 游苏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挥剑斩断了凌真人的手筋,“我让你先说!” “我说!我说!”凌真人高声喊着,“你把乾坤袋给我,我拿给你看。” 游苏蹙了蹙眉,以剑挑起凌真人藏在腰侧的乾坤袋,甩到他的脸上。凌真人拿到乾坤袋,摸出那块通体墨色的辟邪令,颤巍巍地举起来交给游苏。 “你接过去,就懂了。” 游苏右手依旧持剑威胁着凌真人,有些迟疑,但还是伸出左手接过玉佩。 刹时间,那令中居然凭空冒出一只鱼头恶犬冲着游苏撕咬而来!赫然是那只提灯鬼! 游苏大吃一惊,连忙提剑来斩,这提灯鬼却敏捷异常,搭在游苏臂上躲开了这一剑。 就在它即将咬上游苏肩膀的瞬间,它对上了游苏漆黑如墨的眼瞳,宛如罪臣拜见君王,它怔在臂上不再动弹,颤栗着低下了自己的头。 凌真人看着这峰回路转的场景一脸惊诧。 他从小便与常人不同,喜欢这些诡异的怪物。这提灯鬼是主上赐给他的第一只邪祟,他十分珍惜,饲养至今早将其看作是最信任的伙伴。 直到此刻看见提灯鬼呲着獠牙慢慢爬向了自己,他彻底心如死灰。 游苏也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本想继续发问,凌真人却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 “救不了的,你别想救她们了…她们身体里的,可是那个级别的邪祟啊…被它们盯上的人,逃不掉的……” “你说清楚点!” 凌真人却好似没听见游苏在说什么,继续神神叨叨的重复着四个字: “神启出云、神启出云……” 即使是提灯鬼开始在他身上大快朵颐也叫不醒他,溅出的血染红了草面,他却宛如没有了痛觉一般任其撕咬。 游苏一脸困惑,明明提灯鬼刚才还对自己充满恶意,为何仅仅是对视了一眼后就对凌真人倒戈相向?难道这也是那块腐肉的功效?凌真人说的神启出云又是什么意思?出云,是出云城的出云吗? 谁料凌真人竟突然抬头,两只眼珠还因惯性被带地脱落了下来,他用空荡的眼眶直勾勾盯着游苏,喉咙里挤出嘶哑刺耳的声音: “主上融合了真主,你们都得死!而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换你们下去!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话音刚落,提灯鬼已张开血盆大口将凌真人的脖颈一口咬断。 游苏看着被啃的露出大片白骨脏器的凌真人,只觉天道好轮回,这个以邪祟为友的畜生最终也死在了邪祟手上。 直到凌真人被啃噬的只剩一具森森白骨,游苏才执剑迈向瑟缩在原地的提灯鬼。 提灯鬼似是知晓自己的命运,它没有一丝反抗,任由游苏切下它那突兀的鱼头,然后整具身体化作一滩黏腻的血水,与凌真人的血交杂在一起渗入了土地。 至此,一切都尘埃落定,游苏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望向泛白的天际,太阳还未升起,但世界已经有了光明。 此时的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这遍地的狼藉还要处理,凌真人那待完成的阵法也需要破坏掉。 他觉得有些疲惫,经历了这样一番大战,居然还要自己给自己擦屁股。但他又觉得有些高兴,他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他会守护好宗门的一切。 他不会被凌真人死前的话吓到,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祛除掉师妹师娘身上的邪祟。 就算祛除不掉也没关系,他刚完成了他十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壮举,此刻正是意得志满时,游苏只觉举世皆敌也无所谓。 游苏捡起那枚染着血污的乾坤袋和那块辟邪令,放在手上掂了掂。 他没有急着窃喜,而是收起这笔意外之财,起身走进了灰蒙的雾气里。 …… “师兄人呢?” 梳着垂挂髻,扎着兰花簪的少女鬼鬼祟祟地趴在窗沿上,从窗上那个一指宽的纸洞往里窥探着。 少女一袭青翠色的柳绿桃红裙覆身,点着脚尖,脚踝纤细,骨节玲珑。 她熬了一整夜,手都快写断了才把那白蛇传下部赶了出来,想到这个甩手掌柜般的师兄就来气,所以打水洗浴前才忍不住来这里看看师兄睡着时的丑态,以此泄愤。 她敢对天发誓她绝不是惯犯,顶多看过几次而已,这洞也绝不是她戳的,而是自己破的。 “他背着我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偷偷去逛青楼了吧?”姬灵若小脸霎时变得俏红,气得跺了跺脚,打算等师兄回来一定要好好拷问他。 随即便去打烧好的热水洗沐去了。 沐浴房内。 姬灵若解开细锈云纹的白色亵衣和一条薄薄绣裤,先用足尖试了试水温,温度刚好,便姗姗没入水中。 她嘟起薄唇,越想越觉得生气。师兄不过才刚成人俩天就这么急不可耐了吗?这样断送自己的修仙之途,当真是个色急攻心的傻子,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直到水温变凉,她才想起太过专心想师兄的事儿,小衣都还晾在外面没取。 只好在心中又暗骂了游苏一句,披起一件薄纱浴袍出去取衣。 晨风拂过,虽是夏末,身上沾满水珠的姬灵若还是打了一个哆嗦。 恰在此时,宗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满身血污脏泥的游苏溜了进来,他环视着宗门的一切,只觉是如此亲切温馨。 直到看见视线中央那具白玉凝脂堆砌而成的身子,俩人俱是愣在原地,遥遥对视。 “啊!” 少女的尖叫山鸣谷应。 “师妹别怕,我是瞎子啊……” 少年的辩解声若蚊蝇,遂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第二十章:师妹,我衣服呢?(求追读、求评论、求票) 天色已经将近暮时。 远处的夕阳低垂,洒下一地橙黄的余晖,铺满了窗棂床沿,也落在了少年稠密而纤长的睫毛上。 少年似是感应到了光线,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 那片熟悉的混沌又笼罩在游苏的眼前,游苏试图凝聚起目光,黑暗却并没有消散;那股如火焰一般生生不息的强大力量,也消失不见。 仿佛之前的复明只是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依然是那个小城里平凡的瞎子少年,凌真人、怪物师妹师娘、提灯鬼都只是他做的一个悠长的梦。 但身上处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知道,那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他将枕头叠在身后,艰难地想扶起身子,尝试了数次依旧办不到。 游苏暗自握了握拳头,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反感且痛恶着这种深深的无力感。 瞎子,本来就是这样敏感而缺乏安全感的一种人。 “你干嘛?” 姬灵若端着一笼食盒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赶忙伸出手将游苏按了下去,还帮他松了松枕头。 “快些躺好,大夫说你还不宜擅动呢。” 听见熟悉的声音,游苏顿时心安不少。 “师妹,我睡了多久?” “你还好意思问,都睡了快俩天了!”姬灵若端来一张凳子,将裙子从自己娇俏的臀儿向下抚平坐好,“昨天早上昏倒在门口,这都第二天傍晚了。” “都睡了这么久啊。” 游苏感慨着时间之长,试图回忆着昏倒前的情形,那一片白腻无瑕的是…… 是前几天洗干净结果忘记吃的白藕啊! 至于师妹,游苏发誓当时天都是蒙蒙亮,他毛都没看见! 师妹你该不会不知道,你家师兄是个瞎子吧? “呀!你怎么又流血了?”姬灵若忧心如焚,焦急地拿出散发着幽香的手绢。 “有吗?哪儿流了?” 游苏除了感觉血气有些翻涌之外,并没有觉得哪里有异样。 直到他干裂的嘴唇尝到了一股甜腥,才知道是自己极其不争气地流了鼻血。 游苏只觉羞赧,亏他前世还自诩老司机呢。 姬灵若凑近了身子,小心地替游苏擦拭着鼻血。 游苏闻着少女身上雅致又清新的淡香,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没有骗我,那天的惊鸿一瞥足以证明,师妹真的是天底下最美的少女。 而她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也足以证明我的拼死守护都是值得的。 姬灵若看着游苏嘴角噙出的笑意,倒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蹙紧了秀眉: “你那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进来的时候快把我吓死了?你浑身是血,就好像……就好像是个活死人一样……” “出去处理了点小事儿。”游苏语气平和。 “什么小事儿能满身是血?”姬灵若轻咬唇瓣,眸光中含带着不满,浑像个抓到丈夫出去鬼混却无证据的小媳妇,“虽然大夫说你身上没有外伤,但是动及了肝腑,显然是和别人打架了。你必须给我老实交代。” 游苏不由得冒出一滴冷汗,紧急地头脑风暴着。 姬灵若看着游苏欲言又止的模样,气愤道,“你是不是偷偷找那些人约架了?” “那……些人?” “就是城里那些总是在路上拦你的少年修士啊,一群连纨绔都算不上的东西天天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姬灵若握紧了粉拳,义愤填膺,又语气变软道: “我让你打回去,却也没叫你打的如此狼狈,万一打不过,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师妹啊师妹,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竟是如此的聪慧,你他*的还真是个天才! 游苏咧开嘴角,摆出一副“我一点事也没有,师妹你说的话我肯定听”的恶心表情,柔声道: “没关系的,师兄我不是打赢了吗,他们短时间不会再敢来找我麻烦了。师妹让我教训回去,那我便不会再躲,必须得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游苏并不独揽功劳,而是心机地将这场莫须有的胜利归结于“我们”身上。 姬灵若也的确受用,捋了捋耳鬓的发丝,只觉心中甜蜜蜜的,轻声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我话?下次不准了知道吗,一个打那么多逞什么英雄?不知道暗地里逐个击破啊。” 要说游苏跟出云城的同龄人单挑被打成这样,姬灵若是不信的。 这个看似低调实则高傲的臭屁师兄,肯定是那种面对杂毛们会说‘你们一起上吧’、‘我要打十个’这种话的笨蛋。除了让对方的拳头更狠一点,这种话还有什么用?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有些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你再能打,人家和你玩阴的就行了。只有你比他们更阴,他们才会害怕你懂吗。” 游苏怔了怔,不明白师妹这样一个烂漫少女何来的这种见解: “师妹教的是,为兄记下了,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逞强。” “这才乖嘛,喝汤。” 姬灵若眉眼间尽是宠溺,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高汤,小心翼翼地吹凉后送到游苏嘴边。 游苏也乖巧地伸嘴接过,如饮甘泉。 “师妹,你在哪家店买的山药排骨汤?怎么这么好喝?” 姬灵若闻言翻了个俏丽的白眼,虽然她确实是买的,但总觉得游苏直接这么问太过冒犯,难道他就觉得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是她亲自熬的吗? 又回忆起自己那天第一次给游苏下的面条,越想越觉得游苏这话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 “这是本小姐亲自煲的!” 游苏心思细腻,立马就明白了姬灵若在想什么,连忙哄道: “真的假的?师妹居然这么会煲汤?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哼,算你识相,张嘴。” 哄师妹从来不会让游苏感到厌烦,反而见到师妹被糊弄的开心他也开心。 他抬头张大嘴巴去接汤匙,动作稍大不免带起了一些被子,露出其下宽阔的肩膀。 游苏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十分干净,就是光溜溜的: “师妹。” “怎么了?” “我衣服呢?” 姬灵若似是记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巨物,心跳加速、胸脯起伏,耳根唰地一下红了起来。 “我……我怎么知道?快喝!” “哦……” 第二十一章:清点 默听蝉鸣,月渐东上,银辉拂山照岗,让古韵的老宅如同披上了一层雪霜。 喝完了汤,师妹便在游苏的再三劝阻下去休息了,尽管师妹是个夜猫子,但也扛不住两天不闭眼地照顾游苏,更何况游苏自己也舍不得,便严厉地命令她去睡了。 游苏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正背靠在床头,摸索着手中的乾坤袋。 他骗师妹说这是邬平之流战败后输给自己的战利品,是一只用特殊材料制作的锦囊,用它装新鲜摘下的灵芝之类的天材地宝能最大程度的锁住其灵气,是个很值钱的宝物。 反正他们也用不上,他改日会将它卖掉,换成一大笔钱然后和师妹五五分账。少女擦了擦流下的口水,欣慰地摸了摸游苏的头,还帮他把锦囊给洗了干净。 也不能怪姬灵若相信的太过轻易,毕竟认主之后的乾坤袋只有注入主人的玄炁才能打开,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刺绣精致些的锦囊。 而游苏,就是这乾坤袋新的主人。 想要消除乾坤袋上的禁制有两种方法,一种极为麻烦,需要到天启神山请阵师进行繁复的“解绑”程序,另一种则极为简单,那就是让乾坤袋旧的主人消失。 想要与重新变成无主之物的乾坤袋建立起联系也极其的简易,和大自然中的“雏鸟情节”类似,谁是第一个输入玄炁进去的人,谁就是它新的主人。 游苏调动着身体里恢复的玄炁输入其中,他突然感到一股意识上的联系,这股联系给人的感觉,好像这乾坤袋根本不是独立的小空间,而是自己识海的分支。 里面琳琅满目的物品,仿佛就放在游苏的脑海里一样,只要他想,他就能立马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游苏也在脑海中清点着这来之不易的横财。 里头的空间其实并不算大,一套檀木桌椅就占据了大半。其下还有三套不同的茶具,以及几罐包装雅致的不同茶叶,看得出来,凌真人真的很爱喝茶。 游苏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邪修,居然也会有附庸风雅的一面,只觉得怪异又合理。 再往细处寻找,摆列着许多游苏不曾知晓作用的法宝器具,其上或多或少都沾染着邪气,想来定是凌真人作邪时用的。 几本典籍引起了游苏的注意,分别名为《如意御风术》、《五行术法通选》和《灵宝通识》,其陈旧的书页上还能看到点点干涸的血迹,显然这是凌真人从别人那里缴获而来的赃物。 说来奇怪,明明这些字他从未学过,可却自然而然地认出了其意思。 游苏简单地翻阅了一下,除了这如意御风术有点意思外,另外两本应该都是灵宝宗的基础书籍,难怪凌真人会谎称自己是灵宝宗之人。 这两本书籍虽然内容笼统,但一样内有玄妙,对于此时的游苏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他自幼便是剑修,师尊也只教过剑法,除了会耍剑之外他几乎对玄炁其它的用法一无所知。这两本书,是他认识玄炁极好的途径。 紧接着,游苏还翻到了好几本关于邪修的书,游苏也从这些功法名称上知道了凌真人本来的宗门名字——御邪宗,他暗自记在了心里。 但他对邪修的功法可不感兴趣,只有一本《邪祟图录》能引起他的重视,他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与师妹师娘类似的邪祟。 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没什么价值的杂物,意外地是还翻出了大量的灵石,这可是修仙界使用的货币,除了极高的交易价值外,还能用作快速地恢复玄炁。 有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游苏可真算得上是家底殷实了。 他取出已经恢复翠绿色的辟邪令,在指尖翻转把玩。在感谢凌真人之余,他也开始仔细地反思起这些天在他周围以及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凌真人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盯上了鸳鸯剑宗,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想用邪祟入侵我的身体,让我陷入混乱配合他杀了自己和师妹师娘。而这个计划,不仅被自己看穿,也被师娘那一剑从开始就斩断了。 果然,师娘那一剑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斩我脖子上的梦蜈。她救了我,我却误会了她。 污染师妹师娘的那只邪祟,应该十分强大,导致自己梦中见过她们之后,才能如凌真人所料的见到了提灯鬼,也让凌真人误会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后来与凌真人的那一战,也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例如为什么我会突然看见变身怪物的凌真人?如果是因为我的修为足够,那应该开始就能看见他啊。而他身上的很明显是一只血肉之属的邪祟,照凌真人所言,跨眷属的权柄并不通用,那我突然能看见他的原因是什么? 游苏冒一个合理的猜测:师妹师娘身上的,不是一只邪祟,而是两只。 附着师妹的是一只血肉之属的邪祟,师娘体内的则是梦主之属的邪祟,并且它们的权柄极高,才会让凌真人意识到之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所以吃下师妹割下来的那块腐肉之后,我也入了邪,并拥有了暴涨的血肉之力,甚至还能短暂地恢复视觉,最终反败为胜。 从这个层面上讲,师妹和师娘尽管入邪,却都救了自己一次。 想到这里,游苏百感交集。 他仿佛看到了往后的路会有多么艰辛,他需要一边瞒着所有人他们三人中邪的事实,还得一边寻找着帮他们祛除邪祟的方法。 但他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没关系了,什么凌真人、什么主上、什么神启出云乱七八糟的,统统都不能阻挡我。” 游苏将手中的辟邪令捏紧,在心中沉重地低吼,像一只遍体鳞伤面对鬣犬包围却不屈的狮子。 突然,他察觉到辟邪令有股异动,竟然轻微地颤动了起来。游苏不明所以,直到他注入了玄炁辟邪令才恢复平静,而他脑海中却兀自出现了几列文字: 南阳洲天启神山大祭仙祖,然食梦鬼窃祭坛珍宝而逃,恐已至中元洲境地。凡恒高神山持辟邪令者,若有线索,及时回报!切记!化羽境之下者万不可轻举妄动!——恒高神山辟邪司。 游苏甫一读完,尚未来得及思考,就感觉眼皮重逾千斤,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坦白 与师妹师娘在梦中的每次相遇,都是在这样昏暗的背景下。 不是将明未明的凌晨,就是星月高悬的夜里。 “师兄,晚上好。” 游苏看着流着涎水的怪物师妹,感受到了师妹语气中的喜悦,他温和地回道: “师妹晚上好。” “师兄,我没骗你吧,固灵丹是不是真的很厉害?”说着,怪物还翘起了应该能被称之为手的粗壮巨体,颇为自傲的模样。 游苏心中疑光乍现,师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她都知道了? “是啊,真的很厉害……” 师妹却没有理睬游苏的话,继续问道: “师兄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会觉得固灵丹很厉害?” 游苏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他油然生出一种感觉,他的所有秘密在这个师妹面前都无所遁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它看在眼里。 “你……能告诉我吗?” 师妹站了起来,身形高大而伟岸,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甜: “师兄,其实你第一眼就看见我了吧?” ! 游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全身麻木。 他知道继续欺骗下去也只是自欺欺人,于是颤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怪物却好似忍俊不禁般笑弯了腰,“师兄啊师兄,你怎么这么傻?” “这里是你的梦啊。哪有瞎子做梦还想当瞎子的?” 游苏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怪物师妹时的场景,紧张的时刻绷紧了弦。自己当时并未意识到是在梦境之中,便那般拼命地演戏,原来在师妹眼里宛如一个小丑。 “可是你,为什么一直要装作没发现的样子?” 这句话像是问到了师妹的伤心处,它微微背过身去,似是不想让游苏再看见自己,身上又开始渗出那些粘稠的液体。 游苏看着这些张合的疮口,早就总结出了经验,当它非常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身上就会开始分泌那些液体。 “如果是师兄变成了我这样,会敢来见我吗?” 敢吗? 游苏垂下了眼睑,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我不敢。” “师兄也不想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最亲近的人眼前吧。”师妹又转过了身,六只鱼目温柔地看着地板,“可是我敢啊,让我永远地躲着师兄,那怎么可能啊?” “你第一眼见到我这样的时候,肯定吓坏了吧?可我也很怕面对你啊,我怕你会忍不住直接对我出手呢。所以第一眼见到师兄时,就只好装的不知道你能看见我一样,让你不敢说看得见我,没想到师兄真的也配合我演了起来。师兄,你的演技真的很好诶。” “你以前,是不是也总是骗我啊?” 听了师妹的话,游苏只觉得心如刀绞,只恨为什么最早被邪祟附体的不是自己,“怎么会,我从来不骗师妹。” “噗嗤,你连这句话都在骗呢。那天晚上,你反问我‘那你就不是我的师妹了吗’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也让我下定决心,下次见面,我会和你坦白。” 烛光照在游苏的侧脸上,描出柔和的线条,“如果是我中了邪,师妹也是一样的。” “那我可不会,我肯定会丢下你逃跑的。” “那我就追着你,吓你一辈子。” 师妹的鱼眼紧紧闭上,开心、难过、无奈、悲哀,种种情绪交织在它的身上,它缓了许久,才轻轻道: “可我吓不了师兄一辈子呢。” 游苏忽地用力坐起,坚定地说,“你不要说丧气话,我一定会治好你们!” 师妹怔了怔,才柔声回道,“我相信师兄。” “好了,还是说固灵丹的事儿吧。师兄应该猜到了,其实那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肉吧?污染我的邪祟可是很厉害的呢,它叫太岁。 它的肉妙用无穷,和别的邪祟可不一样,吃了它的肉,并不会真的中邪,顶多是有点邪气罢了,等你完全吸收了它,便和常人没有区别。所以我才敢给师兄吃,我怎么会害师兄呢?” 不会真的中邪? 游苏的心中有些庆幸,但并不是为自己没有中邪庆幸,而是因为没有中邪的他,才能更好的在外游走寻找为她们祛邪的办法。 “那师娘呢?师娘是什么邪祟?”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体内的邪祟和太岁是一起来的。” “那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为了吃我和师娘,而是别有目的。否则我也不能还在这里跟你说话啊。” 游苏蹙了蹙眉,继续关切地问道:“师妹,你老实告诉我,痛苦吗?” “痛苦吗?”师妹微微仰起头,像在回忆着什么,“其实还好啦,无非偶尔会在现实里也变成这样,然后脑子晕乎乎的分不清自己是谁,觉得自己变得嗜血而狂乱,闻着师兄体内那股精纯的玄炁,会想要冲出去把师兄吃掉。包括现在,我也一直在忍着哦。” 说着它指了指自己身上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黏腻液体,“这东西,其实是我的口水呢。每次在外面感觉到不对的时候,我就会赶紧跑回房间里,忍上那么一会儿就好啦,它想彻底地占据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师妹说得轻描淡写,游苏却心如刀割,他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个烂漫的少女躲在房间里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对着镜子惊恐地扯着自己身上长出的诡异血肉,然后靠着惊人的毅力抗过一次又一次的苦难,最后又换上那副天真的面貌面对自己。 师娘是不是也一样的在痛苦中煎熬挣扎呢? “明天,明天我就带你们离开出云城,我们去神山!一定可以找到救你们的办法!” “师兄你太辛苦啦,你对付那个坏人,已经很累了吧。别着急,它们一时半会还奈何不了我们,因为师娘,是个很厉害的人。” “师娘怎么了?” “师娘不仅也没有被那只邪祟彻底吞噬,而且师娘似乎还掌握了一点那只邪祟才有的力量,她把我们的一部分意识藏在了你的识海深处,让我们在面对邪祟的侵蚀时一直能保持最后的清明。所以你只要昏睡入梦,就会见到我们。” “原来是这样……” 第二十三章:两个师妹 至此,游苏总算是消除了心中不少的疑惑。 “师妹怎么知道我碰见坏人了?” 这才是师妹知道自己见识过那块腐肉厉害之处的根源所在。 “是师娘告诉我的……包括之前师娘刺你的那一剑,也不是为了杀你,而是因为她早就发现你脖子有别的邪祟。” “嗯,我想到了。”游苏点点头。 “师兄会不会怪我们,我们明明知道师兄有危险,却不告诉你,也不敢帮你?” “我相信你和师娘这么做,肯定是有你们的苦衷。” 游苏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话总是这般温柔,他看着怪物师妹,眼底早已没有一丝异样: “况且你们一个帮我斩了隐患,一个给我吃了灵丹,你们都帮了我很大的忙。” “师兄你真好。”师妹语气温婉,只听声音仿佛看见了一个青葱少女正在颔首娇羞,“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我们不能。” “不能?” “师娘跟我说,意识并不能长久的存在于他处,因为它们就像在外的游子一样,会自发地回归到主意识里。而延缓它们归一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分出来的意识与现实避免交集。 也就是说,尽量让分出来的意识也扮演一个独立的个体,最好还和现实中的自己有所差别。其实师兄,也早就感觉到我和师娘与现实中有一点不一样吧?” 难怪我早就觉得怪物版的师妹比起现实中的她少了些傲娇,而多了些坦诚。师娘虽然一贯寡言,但梦中的她却更加冷漠。 梦里见过的师妹与师娘宛如她们现实的分身,如同住在主角戒指里的老爷爷一样住在我的梦里。 游苏听完,只觉得师娘当真是不凡的女子,居然能在中邪的绝望情形下反借邪祟之力行这般逆天之事。 “可是师妹,那你现在和我解释这些,岂不是也会促使你的回归?” 回归,听上去似乎是一个温馨的词,对于梦中的师妹师娘来说却意味着冰冷地消失,而对于现实的师妹师娘而言,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既然决定了这次见面会和师兄坦白,那就不会反悔。接下来我可能会沉睡一段时间,将自己的意识封闭起来。同样的,师兄也不要和现实里的我们提起关于邪祟的事,毕竟在她们,也就是主意识的视角里,你并不知道她们已经中了邪。让你发现她们中邪了,会更痛苦呢。 如果让主意识意识到自己的缺失,那就会加快我们的回归。你需要像你一直做到的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行。只有这样,才能一直拖到师兄找到救我们的办法。不过你也不能着急哦,养好伤、先变强才是你最该做的事情。” 闻言游苏只觉揪心的痛,你深知对方正遭受的苦难,却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冷眼旁观,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背着她努力去找到救她的办法,尽管希望十分渺茫。 “我会的。”游苏的声音沉重而有力。 师妹又起身有些悲伤地道:“我这个累赘一想到会有段时间见不到师兄,就很难过呢,但是我也不忍心看到师兄一直这么困惑下去,所以也没办法啦。” 烛光乘着微风晃荡,怪物的影子摇曳,在这具怪诞的肉体上,游苏看不到任何的邪与恶,只能看见一颗藏在黏腻肉块下温暖而敏感的心。 梦里也会流泪吗? 游苏尝到了自己唇上传来的咸湿味道,有了答案。 师妹看见游苏居然泛红了眼眶,有些不知所措地原地走动了两下,她想伸出手给游苏拭去泪珠,又不敢用自己这具身体触碰他,便只好怔怔地僵在原地。 游苏自己小臂一抹,重又恢复了坚毅的面容。他没有惧怕师妹停在半空中的手,轻轻地贴了过去。 布满细小触须的肉臂轻微地颤抖着,师妹的手冰冷而湿黏,游苏享受其中,并没有觉得有一丝反感。 他伸手反手握住师妹的手,毫不嫌弃那些渗人的肉疮和滑腻的液体,他用最庄重的语气说道: “师妹,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们。” 这是少年曾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很多次的誓言,这一次他终于对着她亲口作出了承诺。 烛前月下,亲设海誓山盟。 “我相信。” 师妹也不再抗拒被他触碰,螺旋状的口器微旋,像是在笑,又像在哭。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烛光微斜,两人的影子紧密交叠在了一起。 最终是师妹先行挣脱,它有些局促地后退一步,然后笨拙地举起右手,一如她之前强迫自己艰难地举剑,她是在道别。 “师妹……” “师兄,你该醒了。” 还未来得及说不,游苏眼中的色彩又开始搅动在一起直至浑浊,一股强烈的坠落感叫醒了他,重新看见的世界,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混沌。 游苏抚下薄被支起了身子,想起身去呼吸外面清凉的空气。 他忽地发现不对,昏睡之前,他明明是靠在床上,怎么醒后却是躺着的姿势,被子也被盖得好好的? 姬灵若均匀的呼吸声给了他答案。 原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偷偷跑到游苏的房间来准备继续彻夜守着他,结果却扛不住身体的疲惫,早已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 林叶摇影,夜雾笼着皎洁的月,洒下一片片婆娑的清辉。 白衣仙子立在古树枝头,倩影颀长、身姿曼妙。 她的面容仿佛也罩着一层雾般的轻纱,叫人看不真切,让人想起遥远的孤山,又让人记起灵动的秋水。 三千青丝束成优雅的发髻,一枚青色玉簪冠在其中也无法阻止它在肩头飘飞垂坠。正如她一身淡泊如莲、毫无装饰的简约长裙,也不能藏住其下惊人的曲线。 她没有因月光增色,月色却因她更美。 雅致与清贵围绕着她,她就像是落入人间的第一片雪,你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她属于云遮雾绕的仙山。 仙子静静地看着一个方向,手上捏着一块氤氲着翠光、已经凉下来的玉,微微蹙了蹙远岱一般的秀眉。 腰侧那柄清雅而华贵的剑恰在此时竟开始离奇地震动起来,频率还愈发的加快。 仙子将它握在手中打量,这把剑,它没有剑鞘。 这时剑中突兀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暴喝打破了这片静谧: “何疏桐,你**搞什么鬼?老娘的徒弟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师娘和师尊 “你这个师娘到底是怎么当的啊?要不是老娘带着他的命牌,恐怕连我徒弟哪天死了老娘都不知道!” “要是我徒弟死了,鸳鸯剑宗的传承就断了,那我爹我娘连遗愿都完不成了。你说你好意思吗你,这鸯剑我娘连我都不舍得传,却教给你个外人,反而让老娘学那男人学的鸳剑。你现在成了什么劳什子莲剑尊者,忘本了你,忘记我娘死前你怎么承诺的了?” “官楚君,我希望你清楚一点,师娘不是不舍得传给你鸯剑,而是你压根学不会,她老人家只能另寻出路。也是你自诩不输男子强行学的鸳剑,结果师尊仙逝了你都只学了个皮毛,居然还敢收弟子误人子弟。” 仙子对着手中的仙剑冷言回应,打断了对面的喋喋不休。 “你放屁!那是老娘不稀罕学,这破剑法就你个乡巴佬才当个宝,忘记你在我家学剑的时候了?老娘一双空拳能打十个你!” “后来我握剑,你就没有不认输过。” 仙子的语气十分平静,这句话却像一把利剑刺入了对面那位暴躁女子的嘴里,居然让她沉默了下来。 “我不和你扯这些没用的,老娘的宝贝徒弟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你知道他还不是差点死了?你要是真的知道,就不该让他这么危险!”剑对面的那人,声音愈发高亢激昂,“老娘看到他命牌将碎,直接从那么深的海里跑出来,杀了那么多的邪祟才回到陆地上,第一时间就联系你,你却若无其事地回我知道两个字。你来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还会让他置于如此险境?” “他并未告诉过我他需要帮助,他只问我,有个境界比他高的人,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说的?” “我说学你的师尊就行。” 剑那头的女子闻言沉默了半响,宛如火山喷发前诡异的宁静。 “何疏桐,你怎么这么清高啊?没事让他学老娘干嘛?他是不是有危险还得求你救他?你是他师娘知不知道?” “首先,他不求我,我也会救他;其次,我不是他的师娘,那只是你的恶趣味,他喊我师娘我从未应过。真要算的话,我顶多算他的师叔。” “我不管!既然我同意让你住十年参透你那什么破红尘,你也得做到你答应我的事儿,我徒弟的安全你就必须得保证!” “他不是你眼中那个还是十岁的孩子。”仙子抬起皓首,望着出云城的方向淡淡回道。 “怎么说?”游苏的师尊连忙关切问道。 “有个邪修盯上了他……” “什么?邪修?你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邪修?我只让你别管他和那些小孩子打架,毕竟老娘这么厉害,就因为是从小揍别人长大的,但我也没让你连邪修都可以不管啊!” “你想不想听?”师娘的语气冷漠而不耐。 剑那头的人只好悻悻然收起了脾气,语气稍有缓和,“你快说!” “我历练红尘,早已将一身玄炁锁住无法动用半点。等到我发现他被邪修盯上的时候,我已经看见那具梦蜈的尸体了。” “梦蜈?你说他一个瞎子自己发现了梦蜈,还把它宰了?” “没错,他似乎还将计就计,和那个邪修虚与委蛇。” “这小子有这么聪明?” “你是不是想说,他要是有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多年看不出来你是女的,这才让你一个随意的玩笑,忍不住开了这么多年?” “别扯,继续说你的!” “依我看,他是个固执的人,一旦陷入误区,便会容易丧失冷静的思考。” “就凭看不穿老娘是个娘们?” “不仅如此,他从未想过要我帮他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真的认为我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师娘。仅仅是因为我多次告诉过他,我没有修为,而他对此深信不疑。” “五洲闻名的莲剑尊者,脸皮这么厚吗!还需要一个孩子保护?” “我从始至终没有骗过他,我的确没有修为,他愿意怎么想,是他的事。” “何疏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了。” “你也骂不了我,他不可能永远躲在你的庇护下,如果你想,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跑到五洲之外去寻那所谓的真相。修行路上的残酷,他早晚会见识到,这个邪修,就是送上门来最好的炼金石。” “是我对不起他……” “跟我道歉可没用,活着回来,自己和他说。” 又是良久的寂静,仙子内心也有所触动,无论她再怎么挖苦,哑然的那名女子依旧是她最好的闺友,是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此时此刻,对方正孤身蛰伏在这个世界上最险恶的角落。 她抿了抿樱唇,语气缓和的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大可放心,他跨了一个大境界反杀了那名邪修。” “呵,要不说是老娘教得好呢!”那头的女子恢复中气,语气颇为自傲,“老娘当年大闹神山的时候,不是你劝着,谁敢拦我?” 仙子倒是没有继续讽刺对方:“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我无法使用玄炁详细地感应那场战斗,只远远看到他即将落败的时候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反败为胜。或许他有他自己的秘密和奇遇,是你我不知道的。” “这小子小时候穿什么颜色的裤衩老娘都清清楚楚,怎么交给你就开始有秘密了?你到底会不会教徒弟?” “我的弟子,是天骄魁首望舒仙子,而你的徒弟,只是个才迈入灵台境的门外汉。” “莫欺少年穷懂不懂?诶,我说真的,要是老娘徒弟看不上你,不如让你那什么天骄魁首的女徒弟也学学鸯剑,给游苏当道侣如何?这也算是遂了我爹我娘的心愿,让鸳鸯剑宗传承下去了,省的你个老太婆糟蹋我那鲜嫩的乖徒弟。” “你如果不想让我继续护你徒弟,可以直接说,不必说这些胡话来恶心我。”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还不行吗?” “而且你要知道的是,这世上会鸯剑的人,不止我一个。” “你放狗屁,我娘就传了你一人儿。” “游苏十五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师妹。他剑道天赋极高,即使是女子习的鸯剑,他也能教人家。” “你说什么?!这小子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老婆?” 第二十五章:修术法(求收藏追读呜呜) “这句话的关键,是他惊人的剑道天赋,而不是他为自己找了个师妹。” “他要是天赋不高,老娘那三两下能教得明白他吗?”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快给我说说,他怎么找的?我这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除了当年走投无路的你和我捡到的小游苏之外,可好久没有新鲜血液了。” “或者说不是他自己找的,是人家上门主动要拜师,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就是奔着游苏来的。”仙子语气淡漠,这些往事已是三年之前,在她的回忆里却仿若昨日。 “哟,小屁孩能耐了。我这第二个徒儿叫什么?来路如何?相貌如何?长得有你那女徒弟好看吗?” 剑那头的女子颇为喜悦,一连串问道。 “她名姬灵若,背景不详但绝不简单。至于外貌,对于游苏而言没有意义,对修行者来说更没有价值。” “啧啧,你就可劲装吧你,我瞧那天仙绝色榜一出,你发现自己夺魁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得意。” “我从未这么觉得。”仙子的语调依旧冰冷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陡然间,这柄流光的宝剑又开始晃荡了起来,却不是之前那般规律的振动。仙子秋水一般的眼眸中,也罕见的流露出些许慌乱。 她此时的语气终于不再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楚君,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剑那头的粗犷女声才再次传来,她的语速极快,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 “何疏桐!你要护好老娘的宝贝徒儿,直到老娘和他重逢的一天知道吗!他师妹你也必须给我把好关!老娘从海里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八年的成果都差点没了,还引出来了那东西!我的确亏欠游苏许多,但老娘现在在做的,可是天大的正事儿!你可别让我失望!” 剑身无章地晃动愈发激烈,仙子用力握住剑柄企图控制住这把随了她百年的剑,也都徒劳无功。 “喂!朝你姑奶奶这儿来!邪祟可不配触足大地,给老娘去死……” “死”字尚未将满腔的气势推向顶端,就如破洞的皮球一般急速地泄了气,直至声不可闻。手中之剑也同时平静了下来,静静地反射着月光。 仙子轻埋螓首,低声自语: “你也要活着回来……” 随后便收好宝剑,轻点足尖于树间起落,消失在了寂静的夜里。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讲。 那就是游苏和那邪修的决战之夜,她感知到了另一股诡异的力量正窥伺着这场战斗,她隐隐感觉得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邪修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她必须得追过去调查清楚。 可惜追到此地,线索就断了,恰在此时辟邪令中传来了食梦鬼出现的消息,那可是连她全盛时期也不能一个人对抗的强大邪祟。 这两件事看似大概率没有联系,可到她这个修为,已经对天命有隐约的感应。透过黑雾笼罩的夜幕,她仿佛看见了一朵巨大的乌云,正在出云城上悄然孕育。 她不能把这件事也告诉官楚君,那只会让其徒增担心,在那样的险境之下,比起自己徒弟的命牌,官楚君更应该关注的,该是自己的命。 …… 游苏站直了身子,感慨着这具身体现在的恢复力之强。此时的他除了浑身处处暗疼之外,已经恢复了不少气力。 他假装能看见少女毫无包袱的睡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明明已经困成这样,却还要勉强自己来照顾她的师兄。 游苏自腿弯处轻轻抱起姬灵若,他不方便进师妹的房间,便想将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入手的感觉,只觉师妹柔若无骨,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师妹睡得很熟,还贪恋般地在游苏的臂弯处蹭了蹭,睡着的她比起白日里更加娇糯可爱,宛如一条细软的小蛇。 游苏没有留恋手臂上传来的美妙感觉,替师妹盖好被子。薄被贴身,衬出少女曼妙初成的曲线。 游苏并非绝对的正人君子,只是一想到师妹正遭受的痛苦就让他的心底隐痛,便也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了。他伸手摸了摸师妹的头后离开房间,无声地为这个坚强的少女加油。 要加油的不止师妹,还有游苏自己。既然已经没了困意,那他便要抓紧每分每秒变强才行。浪费任何的时间,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侈。 而他的房间内,如果点起一盏燃灯,便可看见少女如花蕊嫩瓣般羞红的脸。 她感觉到师兄已经进了庭院后,便悄咪咪旋过身子,将头埋在游苏的枕头里,像一只索求无度的小兽,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师兄的味道。 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根,也愈加红艳。 …… 游苏在石椅上盘坐,越发地庆幸得到了乾坤袋这样的宝贝。 倘若他只是得到这些典籍,他一个瞎子连自主学习的方法都没有。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继续骗师妹,拜托她念给自己听。但这些东西,很明显是上品宗门灵宝宗的物品,可不像是这个偏僻小城的人能拿得出来的赌注。 即便师妹再笨,也该会察觉出端倪,那便与梦中师妹的叮嘱背道而驰了。 但有乾坤袋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可以直接在识海里翻读这些书籍,如己亲阅。 万籁俱寂的夜里,游苏闭上了双目,清秀冷峻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凌真人抬手间就能用出的奇妙术法,于是第一本便打开了《五行术法通选》。 其中不仅记录了许多基础的术法,也对术法本身进行了一定的解释: 这个世界的天道,是由无数不同的权柄构成,它们共同作用,构建出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术法,就是向天道借用权柄施展出来的力量。 大多数术法使用起来,都需要咏唱长短不一而意味不明的言咒,本质是为了与天道共鸣,从而获得部分掌控相应规则的权力。 书中内容虽基础但胜在丰富,游苏闻所未闻,不免陶醉其中读的津津有味,一边读还一边掐起手指,开始了自己在术法上的修行。 第二十六章:洗床单(追读对我真的很重要!) 朝阳初升。 它并非炽烈的卷起漫天的火云,而是蕴着一片白浪般的晨曦向天穹展开,把夜空愈抬愈远。 在这明与暗即将交替的时刻,游苏的指尖猝然闪烁出一道火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突然传来的灼热感烫地甩起了手,好不容易成功的点火术,就这样结束了它短暂且不绚烂的初次亮相。 游苏有些挫败,觉得这术法着实没用,哪有召唤出来还能烫到自己的道理? 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才算合理,这火苗本就是由言咒向天道借用力量形成的,天道对于世间万物自然都是一视同仁,怎会有偏袒你一方的道理。 《五行术法通选》中写了很多禁止事项,其中就有一条说道:严厉禁止宗门成员私自学习高阶术法的行为。 下面还有详细的解释,大致是讲使用术法时,自身也需要有使用和承受借来的权柄的能力才行。 例如游苏会被这点火术烫到,说明他此时身体的耐热性尚不足以施展这个术法。多加练习适应这个温度,或者是补些火属性的天材地宝,便能自如地施展。 抛开各种对天道十分亲和的先天道种不谈,越高阶的术法越难控制,术法这柄双刃剑可能还没刺进别人的身体里,就已经取了自己的性命,甚至还可能会殃及池鱼。 所以稍有威力的术法都是由各大宗门严格管控,想要学习它们就必须证明具备与之匹配的才能才行。 游苏又继续尝试了几次,火苗每次都会在指尖上冒出来,这点火术的成功率已足以称得上是百发百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为游苏觉得烫手而导致持续时间极短。 虽然只是入门级别的火属性术法,但仅仅一夜功夫就能掌握到这种程度,已足以震惊仙宗里那些专门研究术法的老仙师们了。 归根结底,无论是剑法还是术法,都需要精准的玄炁控制。游苏的剑法妙至巅毫,控玄的能力自然不会差,只要不是对术法完全不感冒的体质,学起来自然会容易上手些。 只是姬灵若学起来恐怕就难了,想到师妹那糟糕的玄炁控制,游苏就觉得有些头疼。 无巧不成书,姬灵若此时恰也走出了游苏的房间。 她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摇晃着小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她未施粉黛,素颜已是极美。只是连头发都懒得梳束,任由其披散着。衣裙也有些松垮,露出淡粉色的锦缎裹胸和大片柔腻莹润的肌肤。 反正游苏看不见,偶尔的不拘小节姬灵若早已浑不在意。 “游苏,谁让你把我抱你床上睡了?”少女发现游苏居然就在院中坐着,赶忙质问道。 “我怕你睡桌子上不舒服,又不敢进你的房间,便只好这样了。反正我已经睡了俩天一夜,精神的很。” “你知不知道你床上臭死了?赶紧洗洗!”少女一脸嫌弃,转而又狐疑地问:“我睡着的时候,你没对我动手动脚吧?” 游苏自然知道自己是个整洁的人,师妹无非是在故意找茬,便也懒得争辩,站直身子正气凛然道: “抱你的时候为兄只觉得自己宛如一位屠夫,正抱头猪上菜场呢,只恨不得赶紧卸货,哪还能生出非分之想?” 姬灵若闻言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道:“呿,本小姐饿了。既然你连猪都抱得动了,就快去做早饭。” 心中则是得意地想道:明明偷偷抱得那般紧,还擅自摸了本小姐的头,结果当着我的面却非要装出一副仁人君子的模样,当真是口是心非。 游苏也正有此意,他宛如一个刚得到新玩具的稚童,迫不及待地便要施展一番新学的术法,当然,前提是不能被师妹发现。 姬灵若已去洗漱,游苏则坐在灶前掐手念诀,变出一朵火花点燃了引火用的枯草。 感到火势渐盛,游苏对术法之道的兴趣也更加浓郁。 单论剑道,苦练收效甚微,游苏想有精进必须得有其它的机遇。而术法之道他才将将入门,成长的空间极大,显然这才是他为了快速变强最佳的途径。 今天的早餐颇为正式,两个清淡炒菜加一份小米粥的配置近乎正餐。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游苏大战一场后又昏睡俩日,身体早已空空荡荡,亟需补充能量。 姬灵若本就是个吃货,大早上就能吃到咸甜滋味自然吃的滋滋有味。见到游苏狼吞虎咽的模样,便忍痛割爱将自己的那份也分了游苏大半,并撇撇嘴美其名曰道:“本小姐吃不下,这是赏你的。” 吃过了早饭,姬灵若便喝令游苏前去休息,这两破碗由她来洗就行。只是少女的薄脸皮可不允许她展现无端的善意,遂向游苏索要了一银之巨的辛苦费。 游苏状若可惜地付了钱,只觉师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妹。 游苏坐在床上,抚了抚紧痛的心口。 他如怪物师妹所言,的确很擅长表演,与姬灵若的相处自然如往昔。只是这些嬉笑打闹背后,是游苏深藏于心的悲戚。他暗自决定,要让师妹开开心心地渡过她清醒时的每时每刻,直至她彻底好转的那一天。 忽想起师妹说他的床臭,于是便褪下枕套床单换上新的,期间还被少女落下的发丝弄的鼻子痒痒。 他抱着旧席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觉得臭,反而还有股少女身上专属的芬芳。不过师妹既然说臭,那索性给它洗了,也算讨个师妹的欢心。 姬灵若还在蓄水池边净碗,忽地看到游苏抱着一堆布席走了出来,瞧他的模样,似乎是要出去濯衣。 “喂,游苏,你不好好休息干什么去?” “洗床单啊,师妹不是说很臭吗?还是说师妹想帮我洗,这次你可得少要点。”游苏淡笑着回道,已经期待着师妹说‘真乖’之类的夸奖。 “你!” 姬灵若的俏脸扭曲在一起,也不知自己该是开心还是生气。 游苏的床单不仅不臭,甚至有股木质的清香。她让游苏去洗床单,只不过是羞耻心作祟,不好意思再让师兄睡她睡过的布料。可是现在见到游苏居然如此干脆地要去洗床单,反倒像是嫌弃自己睡过它一样,又觉得心里生气莫名。 “我怎么了?” 游苏自诩心思细腻,也终有弄不懂少女婉转心思的时候。 姬灵若则轻咬贝齿,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骂游苏蠢驴一头,早晚有一天自己要被他气死。 “砰!” 大门乍然被人一脚踹开,打断了俩人的美好时光,一伙人声势浩荡地闯了进来,两名趾高气扬的少年走在最后,高声喝道: “守霄宗,查案!” 第二十七章:上门查案 短时内,不大的宗宅里已被十余位身着统一道袍的修士站满。 他们自觉地分列左右,中间留给了衣着明显更加华贵的两位少年。 两位少年一个高大英气、一个瘦小猥琐,正是之前出来调查何师叔失踪之事的邬成和邬平。 邬平样貌丑陋,个子很矮,抛开游苏和他二人师尊之间的过节不谈,他也不可能和游苏成为朋友,因为他只要看到游苏这一身华美皮囊,就恨不得将这人狠狠踩进最脏的泥里。瞧到游苏手上居然还抱着一床床单,他忍不住讥讽道: “哟,游大剑侠这是要去洗衣裳啊?这怎么能行?你这双手可是要握剑的啊,哪能干这下人干的活儿?” 话罢身侧的那些喽啰还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也不知是真的被逗笑了还是在配合自家主子演戏。 “平公子此言差矣,洗衣服中一样大有学问,对控制玄炁很有帮助。要不然你问问你身边这些下人,怎的比整日只需握剑的平公子厉害那么多?” 这句话戳到邬平痛处,他与自家哥哥邬成不同,天资极差,整日只能靠着天才哥哥和守霄宗长老父亲的名号在出云城内狐假虎威,还混到了一个守霄宗内门弟子的席位。可要说硬实力,他在守霄宗中只能算作末流。 他恶狠狠地剐了游苏一眼,随后更仔细地观察起身边这些外门弟子的反应,但凡有人敢露出异样的表情,他绝对会让他回去吃不了兜着走。 观察之后他也没急着朝游苏骂回去,而是悄咪咪凑到哥哥身边,细声问道:“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邬成没有作答,只是淡淡地瞟了自家废物弟弟一眼,邬平见状连忙闭嘴,将身子缩了回去。 邬成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其上还刻着“城主”二字。 他一脸神气,中气十足道:“守霄宗得城主府允许,来此查守霄宗弟子何其渺失踪一案!所有人积极配合,不得反抗!” 游苏眯了眯眼睛,眉头微皱,对方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之前邬平邬成等人刁难自己,应该是由背后受过师尊折辱的长辈授意,可事到如今,恐怕自己多次的蔑视已经将双方老一辈的矛盾变成是他们自己的。不然的话,他们的行动不可能越发激进,从以前单独地求比试,到如今居然能找上门来。 至于他们口中的查案,自然是屁话。因为游苏知道何师叔早就被那提灯鬼吃了,哪里还能找得到?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在意何师叔,也不会放任痴傻的他独自在外乱晃。 “不知贵宗想怎么查?”游苏将手中的布料堆在旁边的窗沿上,语气冰冷而危险。 “你说呢?给我搜!” 邬成压根不惧游苏,他今年二十岁,是守霄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游苏十八岁入灵台,他同样是十八岁,更是守霄宗如今的重点培养对象。 其实他开始并不讨厌游苏,甚至都不认识。只是师尊要求他去找游苏比试,让他击溃游苏。他原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任务,可是游苏每次都是避战,这让不能完成师尊期待的他十分痛苦,越发想要和游苏打一场。但是游苏每次就用他那双目中无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然后跑掉。后来他开始用偷袭各种方法只希望游苏能够还手,但这个乌龟一样的少年好似没有血性一般,轻松躲过他的袭击之后就逃之夭夭,绝不出手,似是不屑。 面对其他人,他是谦谦有礼的少年天才,唯独面对游苏,他觉得自己愈发扭曲。游苏宛如成了他的心魔,他迫切地想看到这个似乎永远静如止水的少年脸上露出失意后悔的表情。 幸运的是,这城里讨厌游苏的人,不止他一个。而他将成为他们中第一个成功挫败游苏的人,他觉得快意非常。 身旁的外门弟子听他号令,便如水流一般行动,准备将这破旧的老宅翻个底朝天。 “我看谁敢!” 游苏一声暴喝止住了众人的动作,结果牵动尚未痊愈的内伤,居然咳嗽了起来,气势也泄了一地。 众人见状,皆是哈哈大笑,只觉游苏方才不是在喊“看谁敢”,而是在问“看谁不敢”。 姬灵若不喜见到生人,起初没有露面,此时见游苏咳嗽连忙小跑了出来,她紧紧贴在游苏身旁,一脸关切地扶着游苏的手臂,还帮他拍了拍后背。 待到游苏稍缓,便对着这些闯入者横眉怒道:“哪有你们这样查的?你们不是修士吗?找个人还需要这样东翻西找吗?” 见到美若天仙的姬灵若现身,邬平一脸痴相,第一次知道游苏金屋藏娇的师妹竟是这般美人,看到姬灵若连胸前的饱满都抵在游苏臂上也不在意,他直恨得咬牙切齿。 邬成则显得十分克制,依旧一脸正气的模样。他十分关注游苏,自然不可能没见过姬灵若。初次窥见便觉得她是这小城里不该有的美貌,却只知她是游苏师妹而不知姓名。他多次愤恨地想,这样的女子凭什么能是游苏的师妹?他一个瞎子有什么资格欣赏这浑然天成般的美?讨厌游苏的理由,便又多了一条。 “姑娘所言极是,我本可直接用灵器搜寻。但游苏这瞎子可不寻常,谁知道他会不会用什么邪术封住我何师叔的气息,那便只好肉眼搜了。”邬成娓娓道来,又微笑道,“不知姑娘闺房是哪一间?你指出来,我绝不会让他们擅闯,毕竟你和这瞎子做的事肯定也没什么关系。” 姬灵若气极反笑,目光狠厉地盯着面前这道貌岸然的家伙:“有眼无珠的东西!我和我师兄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你连这都看不出来还想用你这狗眼搜到什么?还不快滚!” 姬灵若一心向着游苏,哪能被这常常欺负游苏的坏人离间,她早就看出来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查案,而是专门来挑事的。 邬成的表情依旧控制得当,丝毫不为少女的辱骂生气,他不紧不慢道: “姑娘稍安勿躁,待到我们搜寻一番之后自然会有定断。若是没有线索,我亲自向姑娘赔罪,但要是发现了端倪,那你师兄可就难办了……” “给我搜!” 第二十八章:城主 “住手!我有线索!” 游苏大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动作。 “我遇见过何师叔。” 邬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仔细打量着游苏的表情问道:“你何时遇见过?” “八月十二。” 邬成闻言双手环胸,思考了起来。 今日是八月十七。 由于何师叔本就常常孤身一人,偶尔看不见他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准确的失踪时间并不能确定。但是大致可以推测在十号到十三号之间,因为九号还曾有人见过他。这游苏胡口一说,就能准确说到这个区间之中?莫不是他真的有线索? 与游苏猜测的不同,守霄宗虽然平时对何师叔放任不管,这次的失踪却受到了守霄宗宗主,也即邬成师尊的极大重视,调查的力度不可谓不大。邬成等人调查数日无果,此来本只是为了假公济私恶心游苏一下,却没想到真的有所收获。 “我警告你,假证词可是足以进仙牢的重罪。”邬成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游苏。 游苏并未理睬他,他转头轻声对姬灵若说道:“师妹,你先回房休息,我与他们有些话要说。” 姬灵若正想说不肯,玉手已被游苏抓住轻轻捏了一下。游苏的手宽大而有力,让她情不自禁地就想相信他。她只好咬着下唇关切又埋怨地看了游苏一眼,然后怒瞪着这群人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邬平看着少女一路玲珑的背影,垂涎欲滴。 待到姬灵若关上了房门,游苏才开口道:“八月十二辰时,我上街买早饭,回来的时候在西柳路遇见过何师叔。” “你一个瞎子怎么能确定是何师叔?你二人交谈了?” “没有。但何师叔痴傻多年不能自理,浑身都是屎尿臭味,还有一股醒神草的药味,这么独特的味道,全出云只有他一个人。” “可有证人?” “早点街上的人,均可作证。” “我问的是能证明你遇见过何师叔的证人!”邬成声音洪亮,似在审问犯人。 游苏瞟了邬成一眼,气笑道:“邬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会走那条路的人除了我之外,就是你们。” 这里的你们,说得自然是常常在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上围堵游苏的少年修士。 “你什么意思!”邬成怒吼出声,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我没什么意思,你如果怀疑我话的真假,大可请神山的真言师来测我。”游苏平淡地回答道。 哪怕守霄宗真的能请来那些尊贵的真言师,游苏也丝毫不惧,因为他说的句句属实。 邬平则在一旁跳脚道:“游苏,我看你就是虚张声势!倘若你真的十二号见过那傻子,那十号十一号怎么没人见过他?他失踪之前,唯独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过他。两相结合,那你岂不是最可疑之人?” 邬成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邬平察觉到哥哥的眼神,神情也得意了起来。 “那么邬平我问你,既然连你都知道我承认遇见过何师叔会被怀疑,我为何要承认?” “我怎么知道?” “好,那你告诉我何师叔是什么修为?” “灵台境圆满啊。” “我前不久才突破的灵台境,你是认为我能打得过灵台境圆满的何师叔?” “怎么可能?纵使师叔痴傻,也不是你个缩头乌龟能打的。”邬平翻了个白眼。 “的确,那我再问你,这城里可有与何师叔结仇之人?” “他一个傻子,还有一身修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会与他结仇?” “既然如此,那谁会害他?” “谁会害他?没人会害他啊。”邬平也被问的疑惑了,摸摸脑袋自问道,“那何师叔怎么死了呢?” “既然城中之人皆无理由害他,说明凶手另有其人,你们不去城关调查近日出入人员,来我这里搜什么?” “当然是来恶心你了!”邬平回答地十分干脆,只觉这游苏的每个问题都被自己轻松答上,好生厉害。 邬成见这弟弟一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样,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狠厉出声打断道: “够了!游苏,你倘若真的问心无愧,为何三番两次阻止我们搜家?说一千道一万,等我们搜完自有答案!” “邬成,你真要闹到如此境地?”游苏声线冰冷,如寒剑清鸣。 游苏实在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将这些狗皮膏药般的外来者打发走,否则按他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见过何师叔。 而师妹师娘的房间,那更是绝对的禁地,即使他拖着这副病躯战至枯竭,也不可能让他们踏足一步。他不惧怕举世皆敌,只害怕自己此时还没有能力应对。 邬成冷笑一声,全然不顾游苏语气之中的威胁之意,他最讨厌的,便是此刻游苏那仿佛目空一切的眼神。 他是出云城年少成名的天才,是被宗门寄予厚望的未来,不远的将来他定会踏足神山,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名字。所有人都得用欣赏、艳羡的目光看他,哪怕你是个瞎子也一样! “除了那个女子的房间,都给我搜!” 邬成一声令下,众人又开始动作。 水缸、衣架、木桌统统被掀翻在地,发出杂乱地声响,他们随意翻动着手边的一切,像是闯入村庄的匪徒。 一个肥胖的修士摸到了主厅门前,他猥琐地笑道:“听说这瞎子还有个足不出户的师娘,今儿个可得瞧瞧是怎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联想着在春香楼里那些熟妇的滋味,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推门。 下一瞬,他的两个手掌就掉落在地上,轻易地好似被风吹下的落叶。他顿时被吓得肝肠寸断,想要堵上双手喷涌而出的鲜血,却压根没有手掌可用。 邬成没有为手下的惨状而感到愤怒,而是露出了如愿以偿的笑容。 终于,终于逼这个瞎子出手了! 他抽出自己镶金戴玉的宝剑,舔了舔嘴角,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向游苏冲去。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一股强劲的威压从天而降,邬平和一众外门修士甚至直接跪倒在地,神情痛苦。即使是游苏和邬成,也都只能驻足原地运炁抵抗。 “全都给我住手!” 破旧的大门外缓缓走进一位鹤发苍颜、满脸怒容的佝偻老人。 游苏记得这个声音,正是管理出云城六十多年的柳城主,也是师尊口中的老好人。 第二十九章:赔礼 老人两鬓斑白,脸上布满树皮一样粗糙的皱纹,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他穿着朴素的绸制长衣,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环视着周遭的狼藉,眼神愈发严厉。 看到血流不止痛的在地上翻滚的那人,老人连忙越过众人,抬手掐了一道法诀,替那人止住了血。 他回过头凝视着邬成,不怒自威: “邬成,这次你过分了。” 语气中满是问责之意,邬成神情里的高傲已消失不见,他连忙弯腰作礼: “见过柳城主,今天的事……” “够了!让你师尊来跟我解释吧。”柳城主无情地打断了邬成,他又转而看向一旁眼神冰冷的游苏,打量了一番后关切问道,“可有伤势?” 游苏感觉的出来,柳城主是在询问他。他与柳城主自师尊走后便没有任何交集,此时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见过城主,没有大碍。” 邬成依旧低着头,牙关紧咬,没人看得到他面部阴影下暴起的青筋。 “没事就好,他们也是寻人心切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理解。”柳城主这才卸去威压,众人如释重负。 “我能理解。”游苏也融去了一脸的寒霜,和气地回道。 面上的寒冰易化,心中的芥蒂难消,这笔账游苏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 面对柳城主的调和,游苏也只能表面顺应,比起反感他老好人般地和稀泥,游苏还是更感激他及时叫停了这次争斗,他只想给师妹师娘一个没有纷扰的环境。 柳城主欣慰地抚须,又转头扶起了尚在弯腰行礼的邬成,他此时的语气也稍有缓和: “邬成,我知你重视同门,却也不该如此失了分寸。大家都是修士,不是来抄家的蛮徒。你师尊那么器重你,你也要回应他的期待才行啊。” 邬成瞟了眼柳城主老枝横虬的脸,又低头行礼沉声道:“谢城主点醒,邬成知错。往后行事定三思后行,不会再被情绪左右。” 柳城主嘴角扬起,将邬成再次扶起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这次也算情有可原,向游苏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你们都是同辈人,俱是出云城的未来,往后可以多打交道。” 还未等邬成回应,邬平先行不忿地喊道:“要我们给他赔礼道歉?柳城主,您看看他都将我们的人砍成什么样了,他还想要什么赔礼?” 柳城主闻言,斜睨了扶靠在墙上的邬平一眼,又回头观察了一番断手那人的伤势,轻声对邬成说道: “快些回宗,还能接上。” 霎时之间,一道剑光闪过,那胖子一双躺在地上犹在颤动的手掌顿时碎裂成几块,彻底变成了一摊烂肉。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难看,即使是柳城主也皱了皱眉头。唯有游苏一脸冷漠,手中的墨松剑滴落着鲜红的血。 “道歉就不必了,这就是我要的赔礼。”游苏空洞的眼神中充斥着漠然,俊逸的脸上一脸平静。 那胖子被吓得直接坐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他不过奉邬平的命令来欺辱一下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瞎子,事成之后还能得到不少的灵丹,怎知是招惹了一位惹不起的凶神。 “你!”邬成见状,气得面目扭曲,作势要拔已经收鞘的宝剑。 他只觉游苏刚才挥出的每一剑都像是一道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当然不会在乎一个不知名手下的伤势,只是游苏此举完全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柳城主大手一拦,挡在了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他将邬成欲拔剑的手给轻轻按了回去,嘴上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好,既然游苏已经接了赔礼,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就都散去吧,快些带他去疗伤。” 即使是极想在这个颇具威望的老城主面前维持良好形象的邬成,此时也不愿意再卖给老人这个面子,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咬牙道: “柳城主,这游苏屡次违抗搜寻,方才还承认了十二号遇到过我何师叔,我怀疑他与何师叔失踪一案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邬平也振臂助势道:“没错!他这家必须搜!” 柳城主枯槁的脸上浮现些许悲伤,他伸手在邬成背后摸了摸,似乎是在安抚邬成的情绪,他缓缓道: “我知你寻师叔心切,但你何师叔的尸体方才已经找到了,就在五里外的邛山上,可怜只剩一具森然白骨。你师尊已经去了,你也快去看看吧。” 游苏藏在背后面不改色,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何师叔的尸体被找到,那他的死因是不是也会被调查出来?食人邪祟背后的因果又是否会将自己给牵扯出来?游苏忍住了心情的忐忑,冷静地思考起来:凌真人来的突兀,自己与他的交集更是藏在暗处。要想将凌真人查出来都极其困难,自己被连带出来的概率应该不大。 邬成闻言则是面上表情阴晴变幻,他松开了紧握着剑柄的手,重又变成了那位知礼方正的少年天才,他再次行礼道:“谢城主告知我等,那我等就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拜谢。” 柳城主一脸慈祥,“去吧,节哀。” 邬成头也不回地走了,邬平紧跟着自己哥哥的脚步,后面则是那些互相搀扶的外门弟子。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拥挤的老宅也终于重新空旷了起来。 柳城主却未离去,游苏的心情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柳城主突然示好的目的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个老人很可能是这座城里最强大的修士,老人在此地多待一秒,那师妹师娘暴露的风险就多一分。 柳城主不知游苏心中的风暴,踱步走到那摊烂肉处骈指念诀,地底下竟蓦然冒出一团青火,将那烂手烧成一团白灰。他又使出另外一道术法,变出一条条水线将飞溅的血迹都洗了干净。 游苏感应着他做的一切,不免有些惊讶。 “别的东西,就你自己清理了。”柳城主抖抖袖子,走至游苏近前,低叹一声无奈道,“我一直困惑,你师尊那般飞扬跋扈的人,怎会收你这么个沉默寡言的弟子?” “方才才明白,你们骨子里啊,其实是一种人。” 第三十章:师妹哭了(求收藏求追读呜呜) “谢城主今日替游苏解围。”游苏低头拜礼。 “呵呵,应该的。你师尊云游前曾委托过我,帮忙照拂你一二。这么多年,我看你不争不抢平平淡淡,便对你少了些关注。直到刚才从邛山回来,看到邬成拿着我的令牌气势汹汹地朝你这儿来才感觉不对。你也知道,你师尊性子直,与不少人有过节,现在你师尊走了,他们便只能想办法把气撒到你头上来。我以为他们碍于面子,不敢过于难为你,没想到已经敢直接上门挑事。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可别向你师尊告状啊。” 柳城主眉目和蔼,笑着抚须。 “城主说笑了,游苏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告状呢。况且既然是师尊惹下的事,徒弟来受也没什么不妥,哪能仰仗别人的帮助。” “是个懂事孩子,以后有困难,都可以来城主府找我。”柳城主拍拍游苏的肩膀,又贴到游苏身边压低声量道,“邬成是个聪明人,我今日能特意出现在此地,他就会懂我的意思了。不过他是守霄宗宗主的爱徒,又是邬家的大公子,你还是尽量避免与其交恶的好。” “游苏谢过柳城主。”游苏又欲行礼,却被柳城主拦住。 “方才他说你曾遇到过何其渺?” “是的。” 游苏没有隐瞒,将之前对邬成讲过的经历又对柳城主说了一遍。 柳城主听完之后眼中闪过不明的微光,他忽而浑身散出一道无形的压力笼罩住了游苏,盯着游苏的眼睛问道:“你真的遇到过何其渺?” 游苏自然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与刚才压制众人的威压不同,这股压力仿佛直接作用于识海,给游苏的感觉就像是将脑子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真的。” 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 “何其渺不是你害的?” “不是。” 压力好似消去了大半,至少已不让人感觉到难受。 “那日除了何其渺之外,他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我,未曾见到第二人。” 言罢,这股压力全部散去。柳城主摸了摸下巴,收起之前显露出的严肃模样,面色又恢复平和道: “虽然依旧没有头绪,但能提供线索终归是好的。可怜何师弟七年前破境之时走火入魔,才导致痴傻至今,如今还遭遇了不测,令人痛心。” “何师叔一生坎坷还不得善终,的确可怜。” “是啊……连傻子都不放过,当真歹毒。好了,我不打扰你了,好好安抚你师妹师娘。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 柳城主淡然地笑笑,便径自走出了大门,转瞬之间游苏已感知不到他的身影。 游苏长吁一口气,这场无端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平静的生活宛如一潭幽水,一旦被某颗落石打破,那便是源源不绝的涟漪。 所幸师妹师娘没有暴露,一切尚在掌控之中。想到刚才柳城主向自己问话时放出的那股奇特压力,游苏不由流下一滴冷汗。 当时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是直接从脑海中蹦出来的,让人没有组织谎言的时间。游苏有些后怕,这般奇特的术法可比那些风火雷电要危险的多,幸好自己真的没有说谎,他当时的确看不见凌真人。 游苏将墨松剑上的血迹拭去收了起来,他走到主厅门前,犹豫着要不要问师娘一句可还安好,可面对着死寂的房门,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连他都不敢随意惊扰的师娘,那胖子居然还敢出言不逊,他敢伸手推门那便废了他的手,只是可惜没能留下他的舌头。 游苏捡拾着被翻落在地的物品,将它们摆回原位。老宅破旧,乱七八糟的杂物洒了一地。 就在这时,姬灵若也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垂着头、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有说话,她也默默整理起了遍地的狼藉。 “师妹,我来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我又没剁人家的手,也没和别人约架被打的半死,我休息什么?”姬灵若用力地扶起横倒的椅子,故意使它发出巨响,似乎在宣告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姬灵若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什么,她明明最该气的是那帮无理取闹的外来者,可又气游苏什么也不让自己帮他,更让她难过的是,她似乎真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从五岁那年贯穿至今,她恨极了这样无力的自己,可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几滴晶莹挣扎着涌出了少女的眼眶,她很坚强,立马就拭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仰起头大口的呼吸着,想把这些软弱的证明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游苏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却也感受到了师妹情绪上的不对,他赶忙道:“是我不好,不该招惹那些人吓到了师妹。师兄向你保证,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你着急认什么错?哼,你昨天还说他们短时间不敢招惹你了呢,结果今天就找上门来了。”姬灵若强忍着泪意,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打的是另外一帮人,这邬平就借着城主令给他们找场子来了。”游苏有些自责,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愿意一而再地欺骗师妹。 “我是不是早与你说过,这种人是打不服的,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虫子一样烦人。” “师妹说的对,师妹说的对。”游苏连连应承,不愿忤逆师妹半点,心中恨不得将今日那些不速之客千刀万剐。 “你过来!”姬灵若喝令道。 游苏赶紧踢开脚边的杂物跑去,老实巴交地站在少女身边,唯恐慢了一秒。 可没想到他的不断迎合不仅没有哄好少女脆弱的情绪,反而让她找到了宣泄的理由。游苏对她越是关怀,她便越觉得自己没用。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多艰?她得不到答案,于是再也控制不住,把头埋在游苏胸前呜咽了起来,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染湿了游苏胸前的襟衣。 也不知哭了多久,少女断断续续地声音才幽幽传来。 “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游苏伸手轻轻搂住了少女,将她的头埋得更深些。 “师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妹。” “你就知道骗我……”少女一边啜泣着,一边在游苏胸口浅锤了一下。 “师妹是不是很想把玄炁控制好?” “嗯……” “没关系,师兄想到办法了。” “真的?”少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璨若星辰。 “我从不骗师妹。”游苏笑的坚定而温柔。 …… 此时在古色古香的城主府内,老人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忽地眼中闪过慑人的精光,嘴里嗡嗡念着: “一个瞎子,未曾见到……” 第三十一章:师兄,你真是在帮我运炁吗? 夕阳将坠,天际最后一抹阳光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靛色的夜光。 暮接丹霞,这是一天中极适合修行的时刻。 游苏结束了打坐,长吐一口浊气后,举起茶杯轻啄了两口。 入口清香冷甜,让人凝心聚神,正是凌真人那日招待他的白玉兰花茶,只不过此时已成了游苏的珍藏。 他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从最开始恨不能将邬成之流挫骨扬灰,再到现在已经逐步冷静了下来。 这个仇他当然会报,现在却不是报它的时候。归根到底,师妹和师娘被越少的人关注才能越安全。 他的一时意气,很可能引来更大的波澜,唯有阶段性的忍气吞声,才能给师妹师娘一个安静的环境。 想到许下要救回师妹师娘的誓言时,游苏只当前路多艰但终有尽时,而现在仔细想想前方的道路,他其实毫无头绪。 论实力,他不过是一个灵台境的少年郎,虽然侥幸杀了凝水境的凌真人,但那种奇诡的状态在他彻底熟悉前,恐怕还是不能轻易地暴露人前。 论人脉,因为师尊的原因这出云城中的修士与他交好者寥寥,更枉提城外甚至神山有谁是能依仗的。他唯一的依仗,已经离开了八年。 而那个慈眉善目的柳城主能够信任吗?游苏在心中摇了摇头。 看似老城主今日行事偏向于游苏,可谁又知道他离开剑宗之后又会对邬成说什么?邬成的身份以及未来,是游苏不能与之相比的。老城主这样的人心中自有一杆明秤,今日他让邬成受挫,来日便会在别处让其扬威。利与弊柳城主看的比谁都更透彻,否则他也无法占据这个位置六十年之久。 况且他若是真心想要照拂游苏,只需稍微动动眼线便可知晓游苏时常会遭受的刁难。他没有动作并非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而是碍于这些少年修士背后之人的情面,毕竟他们才是这出云城中真正能与柳城主说得上话的人物。而今日柳城主仗义出手,无非是邬成上门滋事触碰了他的底线。在他看来师尊只是云游,回来若是被师尊知晓将事情闹大,那些人恐怕就不是掉层皮那么简单了。 亏师妹白天还说那个老爷爷是个好人,游苏只得笑笑默认。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游苏不由心中喟叹,他还找不到最坦荡的那条明路,但他也给自己规划好了接下来的几步: 先恢复好全盛的状态,抓紧每分每秒变强,努力从凌真人的遗产中找到有关祛邪的蛛丝马迹;辟邪司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能帮到自己的组织,他要想办法与其建立起联系;必要的话,就离开出云城去更大的地方寻找契机。 月上枝头,星垂四野。 少年举杯就着不绝的蝉鸣闭目养神,侧脸刀刻斧凿如见崇山,实则是在识海之中翻阅着那些至邪的书籍。 木门老旧,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姬灵若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也让少年收回了意识。 来人一袭浅翠琉仙裙,裙下是修长白净、骨感十足的美腿;似是刚洗沐完,半湿的青丝随意地扎起,散着幽幽的清香;衣襟有些松垮,露出小半雪腻香肩和白皙锁骨,其下雪丘风光也隐现一缕。 可惜游苏目不能视,不然还能看见少女勾着的细眉、轻扑的妆粉和樱红的耳垂。 姬灵若进门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带上,门关之际仿若作贼心虚一般还向外扫了几眼,见到无人才放心关上。 这样的举动前所未有,多数时候姬灵若都像一位粗蛮女侠,要么根本不关门,要么直接摔门而出。 今日反倒像个初出茅庐却妄想劫富济贫的正义女贼,整个人惶惶不安、如履薄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屋中的恶人制住,制成流心泡芙。 “师妹,你来了。” 游苏语调平和,少女却宛如被点燃的火药,恼道: “你这儿是龙潭虎穴吗?有什么不能来的?” “……” 游苏头上冒出几道黑线,不知自己的房间何时成了那般凶险之地,明明师妹以前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回她自己房间都更自如。 这房间姬灵若当然来过无数次,只是以前都是她主动踹门而入,今日却是第一次被游苏邀请而来。 来之前,她还特意沐浴点妆,换了一身心爱的裙子。这裙子款式比较大胆,裙摆较短,领口偏低,布料也很薄,花纹简约而优雅,还有若有若无的流光隐于其中。这样的裙子对于极易羞赧的姬灵若来说,可不敢穿出门去,只敢偷偷收藏对着镜子孤芳自赏。 虽然知道游苏是个大瞎子啥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穿了过来,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其实她早就看过大门那块被藏在下面的老匾了,鸳鸯剑宗之前的,明明还有“天地阴阳合欢”六个大字。与其说这六字是鸳鸯剑宗的前缀,倒不如说鸳鸯剑宗是这六个字的后缀! 哪有把“鸳鸯剑宗”四个字写那么小,“天地阴阳合欢”六个字写那么大的正经剑宗啊喂! 当时看到后只当自己是看走了眼不慎误入歧途,本想收好东西就溜回去向姐姐认错,可看到这瞎子一脸正直,对自己无微不至、倾囊相授的模样,便没能狠下心来。糊里糊涂地也将三年混过去了,还当那时是自己吓自己,这剑宗其实早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直到今天早上游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想学如何控制玄炁,就晚上自己来我房间’后她才明白,这道貌岸然的瞎子,是想等葡萄彻底熟了再摘! 姬灵若见游苏无言模样,愈感羞恼,明明是他早上主动邀约,怎地自己鼓起勇气来了,他却没话说了? “喂,不……不是要学怎么控制玄炁吗?” “嗯,师妹你准备好了?” 游苏平心静气地站直身子,在姬灵若眼里却如一匹如饥似渴,已经迫不及待的饿狼。 “还……还要准备什么?不是一个人来就好了嘛?”少女缠着凌乱的手指,反问道。 “剑啊,剑你没带来吗?” “啊?还……还要用剑?”少女睁大美目,不知想到什么,双颊染上红霞一片。她当是这恶人师兄故意羞辱自己,轻咬贝齿,跺脚道,“你!你不是有把剑吗!” 说着,还用余光瞟了瞟某人某处。 “也行,那你就用我的剑吧。”游苏取下放置在床头的墨松剑,递到姬灵若面前。 少女不敢置信地接过墨松剑,桃唇红艳的似要滴下血来。她恨不能赶紧捂住双脸,藏到那地洞里去,打死不愿承认是自己胡思乱想乱了思绪,更气恼游苏不能早说的清楚些。 可又意识到了不对,她直感觉自己要扳回一城,干脆问道:“喂,哪有练剑在房间里练的?” 在房间里练剑,你这练的是什么剑啊? 没想到话一问出,羞赧尴尬的居然轮到了游苏。少年的皮肤算不上白净,却也明显地透出了一点红晕,游苏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了几声,身子不自然地扭动两下,显然是紧张的表现。 姬灵若看着游苏无措的模样仿若大胜一场,露出得意的笑容。只觉自己没有胡乱臆想,这假正经的家伙就是想干那事儿!浑然忘记了倘若事情真如她构想的那般发展,遭殃的会是谁…… “怎么不说话了?”姬灵若趾高气昂。 “咳咳,师妹想学如何控制玄炁,自然要先从熟悉的剑法开始。”游苏难得的有些面红耳赤,“只是这方法,确实有些不方便在外面学,师妹若是想学,便不要在意,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师妹的道途。” 姬灵若被他说的也有些仓皇了起来,支吾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教法?” 既然是为了师妹道途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己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呢? 游苏正了正脸色,将那些旖旎思想统统抛开,平声道: “我观察过师妹,你的学剑天赋的确不俗,招式都领悟的极快,最大的问题便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玄炁。这些玄炁无法流到你剑上的原因,根本在于它们快出你身体的时候就泄光了。以前我指望着师妹能自己领悟,但是你可能确实不擅此道,依我看,师妹或许需要一些外力的帮助。” “怎么帮?” “我从本宗功法的一些遗篇里,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我会自外部运炁,带动师妹体内的玄炁流动,师妹每做一招剑式,我都会引领它完整地走一遍它该走的路线,久而久之,师妹和体内的玄炁都会记住这种流转的感觉,师妹便也能够自如地控制玄炁了。” 这种无异于婴童学步的方法,自然是游苏自没有教给师妹的人篇中得来的灵感。双修双修,却也并非必须阴阳交合才叫双修。 “只是…难免会有一些身体接触,望师妹勿怪。师妹若是不愿,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姬灵若怔了怔,她无法控制玄炁的确有她自己的苦衷,如今却有一个让她重获新生般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怎么可能放弃?况且是游苏的话,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不会很疼吧……” “?” “我会控制好力度,不仅不疼还会很舒服。” “最…最好是有用!不然本小姐唯你是问!” “师妹放心,我有九成把握。” “那你还不过来?” 姬灵若举着对她来说有些过重的墨松剑,看着游苏离她越来越近,心也跌进了谷底,只觉危险临近,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栗,心中不免悔恨地想道: 天底下怎会有我这般傻的姑娘?饿狼对我说,烧水不是为了把我煮熟后再吃,只是给我洗个澡罢了,我居然还天真地信他! 游苏却神情严肃,宛如自带圣光的神佛。师妹如此信任他,他绝不可让师妹失望。 他走至近前,稍加斟酌后便不再顾忌,伸手握住少女单薄的肩膀,将她瑟缩在一起的身体展开,正声道: “提剑蓄势,第一剑,翩翼流飞。” 姬灵若漂亮的眸子眨了眨,被游苏的声势鼓动,连忙挺胸收腹,半扎马步,摆好了剑势。 游苏绕着揣摩了一圈,点点头肃然道:“准备运炁。” 少女便努力地自下腹处调动起体内的玄炁,游苏默然感受了一会儿,果断直接上手。 姬灵若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墨松剑丢掉,本想嗔骂几句,却知这是在办正事强自忍了下来。 少年的手宽大而粗糙,透着单薄的布料姬灵若甚至能直接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与纹理。姬灵若心中痛哭悔不当初,自己就该穿密不透风的袄衣来这伪君子的房间才是! 游苏并未因少女腹部传来的软腻触感分神,运炁去引动别人的炁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需要极度的专注和极高的控炁之力才行。 这项教学难为的是姬灵若,苦的却是游苏。 不过游苏并非丝毫没有好处,这好处当然不是指与师妹的亲密接触,而是可以磨炼他于细微之处的玄炁控制力。 “体松心静,炁入胸庭。” 胸庭?他不会还要…… “游苏……” 姬灵若满面桃红,终是忍不住出言打断。游苏却置若罔闻,专注于控炁之中,手抚过少女平坦的腹部缓慢向上,直逼两座神山…… 姬灵若见状,只好认命一般紧闭双眼,紧咬下唇,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像个浑身被束缚住的受辱女修。 所幸她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游苏还是有着最底线的男女之防,他顺着肋骨绕至她的身后,抚着少女玲珑的肩胛骨向上轻推。 好怪……还不如那什么呢…… 春山柳眉下,姬灵若眸光似水,那颔首低眉的乖巧模样,映着暖意烛光,如世间绝画。 “师兄,你真是在帮我运炁吗……”少女呢喃出声。 少年的玄炁温暖柔和,拂过之地的确惫意全消,舒坦异常。 “别说话,仔细感受炁的流动。” 死正经……喊游苏就装死,喊师兄就听见了…… 渐渐的,姬灵若发现自己的玄炁终于不再是只会乱窜,而是有了一点轨迹,正缓慢地跟随着游苏的手掌游动。她也逐渐压下心中的杂念,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沉浸在玄炁的溪流中。 “游苏,我刚才真的感觉有玄炁从指间流出来了!” “不错,果然有效果,上半身看来已经有了起色,接下来我们学下半身。” “腿也要?” “当然,下盘不稳剑怎么稳?” “那来吧……嗯啊~” “嘘……师妹你小点声,小心别被师娘听见了。” “游苏,你的剑好大,用的我好累……” “墨松剑你用起来的确有些不趁手,明天还是用木剑吧。” “还有明天?!那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剑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剑修的剑是很重要的,不可随意。你放心,师妹出师之日,我一定送你一把最好的剑。” “嗯……呀!!” “手滑!真是手滑!师妹别怕,我是瞎子啊!” 第三十二章:你,是邪魔!(求收藏追读呜呜) 七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七天以来,没有诡梦,没有别人的打扰,也没有再次离奇的复明,一切平淡地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游苏从未放松心神,他白天一刻不歇地修炼,熟稔剑法之余,还掌握了十余种《通选》上的术法,可惜的是真正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为数不多。 晚上则继续帮助师妹感应玄炁地流动,前两天结束时俩人尚有些尴尬,第三天之后便越来越习以为常。 学第三式那晚,有些位置因为距离要害过近,游苏都会极其克制,避免让师妹窘迫难堪。姬灵若却主动抓住游苏的手贴近,喃道: “既是正事,何必畏手畏脚?你若不坦荡下手,倒显得这教学不纯了。” 游苏闻言,知晓了姬灵若的决心后再无顾忌。所幸的是,教学的确有用,姬灵若的剑式终于微微有了气韵。 少女喜于变强,每夜来得更早,去得也更晚。每次结束时总会不舍地念“还要还要”,游苏也只能疲惫地扶着腰将她赶走。 这样的磨炼下,游苏的玄炁控制也隐隐更上一层楼。单论点火术而言,他甚至可以直接十根手指一齐点火。在他为手上的十根火苗兴奋之际,没想到《通选》的下一面,赫然就是一招火掌术。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游苏也做了不少努力。 他翻遍了邪书,却并未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御邪宗只是御邪,主修的是饲养与控制邪祟。书中倒是三言两语记载过,有专门研究让邪祟附体离体并以此为力量的密宗,但由于它过于阴毒,几百年前就被神山覆灭了。 最有用的一条,可能就是书中的一个阵法能够隐藏周遭的邪气。游苏暗中在宗宅附近布置了这个阵法,虽然比较简陋,但当他再注入玄炁入辟邪令时,竟已没有温度的变化。 游苏也一直研究着辟邪令的作用,可除了那晚传来的信息外它在游苏手中就是一块翠中带墨的寻常玉佩。他试图在城中寻找是否还有辟邪司之人,也都徒劳无功。 神山似乎已成为了他唯一的希望。 就在游苏焦头烂额地规划着该如何才能带着师妹师娘一齐抵达恒高神山时,转机出现了。 真正的神山来客,降临了这座偏僻的小城。 …… 晨曦初露。 天地间第一缕朝阳铺洒而来,给城中参差错落的建筑盖上了一层金被。透过空中飘散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雾,出云城的大街小巷上不见一个人影。 寻常晨时最为拥挤的早点街,此刻也只是空有摊位。 也不知跟师妹说油酥饼店确实没开门,师妹会不会信。 游苏摇摇头穿行过街,感觉今日这座城市仿佛是座空城。 城主府要迎接的那位贵客,到底是何人? 居然能让柳城主下令全城百姓今日午时之前不得随意上街,还发柬请来了出云城中所有灵台境以上的修士一同迎宾。想来绝不是简单为了排面,不然全城共迎岂不是更好? 游苏只盼背后原因与自己无关,千万不要再给他困顿的生活多添烦扰了。 不觉间,古色古香的城主府已经到了。 游苏放大感知,府门前竟井然有序地站着数十人。 以柳城主为首,七位地位颇高的老者紧随其后,王铁匠也在其中,再往后则是中年与年轻一辈。 游苏白衣朴素,悄然混进队末,安立如松。自以为无人察觉,却也难逃有心者的注意。 “这就是那个鸳鸯剑宗的游苏?” “破剑宗就破剑宗,叫那么好听作甚?你想转投门户啊?” “那师尊不得扒了我的皮。诶,听说这剑宗的宗主都跑了快十年了,整个宗门就剩下三人,真的假的?” “一个虚有其表的瞎子师兄,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师妹,还有一个足不出户的师娘,你说能假吗?” “这样的宗门也配来迎接那位贵客?” “我哪里知道?要我说就是蝙蝠身上绑鸡毛——不知道自己是啥鸟了。” 此话一出,周遭数人皆是嗤笑出声。两人交谈声音虽然不大,但列位均是耳聪目明的修行中人,要捕捉到这些声音并不困难。 游苏置若罔闻,心中自嘲这些人的议论竟大多符实,叫人无力反驳。 这些议论声嘲笑声自从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师尊远游后就不绝于耳,游苏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会任、会远,贵客将至,勿要喧哗。”一位青年转身对着之前交头接耳的二人低声呵斥道。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邬成,仔细感应站位,他竟隐隐站在年轻一辈之首。 今日的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穿着内敛而不失华贵的锦衣玉袍,衬着俊美无俦的相貌,不少年轻女修都在悄悄打量着他,眼神炙热而渴望。 “是,邬师兄。”二人面对邬成不敢造次,恭敬地躬身答道。 邬成冷脸不做回应,继续遥望远天,静候贵客。 “师姐,守霄宗的邬师兄真的好帅啊!” “是啊,邬师兄可是要上神山的人物。” “不过单看脸的话,那个游苏好像更帅诶。” “嗯?好像确实是……” “两位师妹,请噤声。”邬成淡笑转头,和煦地提醒道。 两位窃窃私语的女修立马红脸颔首,只觉心跳都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为首的柳城主突然道: “来了!” 除了游苏之外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齐齐望向老人所注视着的方向。 只见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些许,一种无名的压迫感愈来愈近。在压迫感攀至顶峰的那一瞬间,人群之前的空地上忽的平白荡起一片浊烟。烟雾散去,一位挺拔的中年人逐渐露出身形。 “好快!”众人在心里无不这般想着。 中年人面容冷峻,一身玄衫,冷眼扫过众人,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今日出云城修士们翘首以望的贵客——玄霄宗的外门执事之一,顾垚。 在这片瑰奇玄妙又危机四伏的五洲大陆上,人族能够存续至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五大神山的庇佑。而玄霄宗就是恒高神山的第一宗门,在中元洲乃至整个五洲的仙门势力中都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在这仙凡融合的世界里,玄霄宗对治理凡间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哪怕是一个听上去不起眼的外门执事,抛开他深不可测的修为不谈,在出云城众人的面前也具有卓绝的地位。 就连柳城主,也只不过是玄霄宗当年一位较为优秀的弟子而已。正是因为天赋不足,又不想脱离玄霄宗,而被派到这偏远的出云城管辖城池。 “顾师兄,多年未见了。” 柳城主白眉白须,笑着主动寒暄,言语中颇有沧海桑田之感。只是他望向顾仙师那尚未留下太多岁月痕迹的脸时,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艳羡。 顾垚却没有回应柳城主的问好,他看着面前的众人,声音如同他的气质一般冷峻: “出云城灵台境以上的修士,就这些?” 城主感到有些难堪,先是顿了一会儿,才佝偻着身子回道: “回顾师兄,除此之外还有九位正在闭关,马上就能筑好灵台。” “柳师弟治理有功啊。”顾垚松开绷着的冷脸,笑得僵硬而难看。 柳城主枯颜更窘,只得撇开话题道: “顾师兄说笑了,这都是我该做的。顾师兄舟车劳顿颇为辛苦,我府上早已设好灵酒佳肴为师兄接风洗尘,师兄不若……” “不必了,修行中人不讲究那些凡俗礼节,柳师弟为我准备一个歇脚处即可。” 柳城主听出顾垚话中的含沙射影,脸色更加难看,无奈应承道: “顾师兄说的是,师兄当真是仙人风骨。” “我是玄霄宗外门执事顾垚,诸位不必对我的到来感到好奇或是惶恐。”顾垚没有理会柳城主的奉承,对着众人朗声道: “我来出云城,只办三件事!” “一,考察合适的宗门列为玄霄宗的附属宗门!” “二,挑选有天赋的弟子前往玄霄宗听学!” 顾垚语毕,众人皆是惊呼出声、心头火热。 为贵客的身份之尊贵惊叹,也为自己即将可能被改写的命运惊喜。 能成为玄霄宗的附属宗门已是极大的荣耀,更别提玄霄宗随意就能施舍的巨大资源。 而能前往玄霄宗听学对这些偏远城市的年轻修士来说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听学的身份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但能学到的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表现优异者,甚至还有机会成为玄霄宗的正式弟子。 游苏听在耳里,也握了握拳。 “我会在出云城最多待上七天,希望诸位不要让我失望。”顾垚的声音倏然变得肃穆,他紧接着道: “而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目的!所有人列队,依次到我近前!” 言罢,顾垚双手负后,宛如一柄刚正不阿的铁尺杵在天地之间。 年轻修士大多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柳城主轻咳两声,回头眼神示意身侧的几位老者,老者们便心领神会地挨个站在城主身后。其余修士们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游苏不出所料,沦为了最后一人。 “过来吧。” 柳城主便应声缓步走至顾垚面前,才发觉顾垚的双眸此时已然散发着夺目金光,仿佛一对烈阳,要照出世间所有的丑陋阴邪。 柳城主自然知晓,这是玄霄宗的高级秘术——破邪金瞳,比之他那日对游苏施展的术法要玄妙得多。 主要功能是探查邪祟,与通过检测邪气确认邪祟的常规方法不同,此瞳术的原理是通过不断勾起被注视者的邪念,来让其体内的邪祟忍耐不住共鸣现身。 此术号称是万无一失,不过修习的门槛也相当之高,玄霄宗内能习得此术者也是少之又少。 饶是见过此瞳术的柳城主,对上这对金瞳也不自觉地垂眉低眼,不敢与之对视。只觉在这金光的照射下,自己以往所有的不堪之举龌龊之思都无所遁形。自己不是出云城的城主,而是赤身裸体暴露在阳光下的罪徒。 “师弟修行不易,自持至今,值得钦佩。”顾垚这次的夸赞倒像是发自真心。 “师兄谬赞,修仙者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本分。”柳城主话说得漂亮。 顾垚闻言微微点头,柳城主便识趣的退下。下一位也是一位仙风道骨、衣袍流光的老人,此人正是守霄宗的宗主,也即邬成的师尊齐道东。 “久仰顾仙师大名,本道是守霄宗的宗主齐道东,早对玄霄宗……” “你只需要静默上前,然后直视我的眼睛。” 齐道东是方圆百里除了柳城主之外的第二人,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此时被对方无情打断示好,意气风发的老脸也变得黯然些许。 “道东失敬。” 齐道东虽年事已高,但与老城主比也算得上气机旺盛,依旧无法克制住金瞳注视下那些汹涌的恶念,好在修士的自制让其把守住了本心。 “下一个。” 有了齐道东的前车之鉴,众人也不敢多言,于是仪式进行的很快。 值得一提地是轮到邬成之时,顾垚终于微抬眼皮,不再是惜字如金: “资质不错,是块璞玉。” 玄霄宗作为一洲之最,内里英杰辈出、天骄无数,能让顾仙师作此评价,已是极高的称赞。 邬成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不卑不亢的姿态倒是让众人更加高看于他,齐道东难看的神色也稍有缓和。 随着仪式接近尾声,游苏默默走至顾垚身前。 游苏昂首挺立,不偏不倚。晴空之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也染上了一圈光晕。 顾垚见多识广,识人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年轻人能散发出这般独特的气质:他就静静站在你的面前,却让你觉得咫尺天涯,甚至不同处于一个世界。 惊奇之下,顾垚莫名地很想揭开这名少年身上的伪装,他很想知道这少年还能将这种疏离的气质坚持多久。 可让他更加震惊的是,在他不自觉近乎使出八成功力的金瞳之下,游苏居然依旧站如松竹,那双清澈的眼睛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顾垚不敢置信,要知道就连半步化羽境的柳城主也只能暂避锋芒,这位灵台下境的少年却仿佛一根细弱的柳、一潭平静的湖,将他瞳术中所有的锐利刻薄都无声化解了。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顾垚脑中乍现!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大变,咄咄逼人的势头让空气都变得粘滞一般。 周围的修士一头雾水,被这危机感骤增的氛围搞得紧张起来。 “游苏是有何处冒犯了仙师?” 游苏声音清朗,语气不解,他感受到了来自顾垚的敌意。 顾垚金瞳之力全开,死死盯着面前皱眉的少年,仿佛要将他看透、看穿。 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沉寂,只剩风声窜流在人群中间。 而顾垚随后沉声蹦出的四个字,却宛如平地炸起惊雷,让所有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邪魔!” 第三十三章:破邪金瞳 风娇日暖,城主府前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鸟雀似也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结群飞掠。 顾垚四字一出,有人疑惑、有人惊恐、还有人不敢置信,游苏俨然成为所有视线交汇的中心。 “顾仙师,何出此言?”游苏风轻云淡。 顾垚却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少年,目光中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柳城主见状,连忙抚平袖口走至二人之间,道: “顾师兄怕是误会了……这孩子性格温和安分守己,从小便在这出云城中长大,连城门都没出过几次,怎么会染上邪魔呢?要不顾师兄……再确认一次?” 顾垚闻言,瞳中金光褪散,他斜睨了一脸为难的柳城主一眼,眼神锋利而不屑: “你不信我,还是不信金瞳?” 柳城主咬咬牙,向前一步,拱手低头道: “还请顾师兄再试一次。” 顾垚冷哼一声,只当是这同门师弟离宗太久,忘了那些神山天牢里被金瞳直视后要死要活的邪修。 同时又为这个垂垂老矣却始终不肯认命的师弟感到悲哀,他自然清楚,若是管辖的区域内出现了被邪祟侵蚀的人,城主便是最大的担责人。倘若少年真是邪祟,这师弟还想靠着玄霄宗的俸禄破境便是痴心妄想。 他一抚袖,似是要柳城主死心,漠然道: “方才让你们逐一前来,便是为了完成我来此的第三件事,那就是看看你们有谁,失心疯当了邪神的奴仆!” “我这金瞳,能勾起对视者心底的嗔痴恶念,哪怕平日里再正直的侠客,与金瞳对视亦会扭捏难耐。因为只要是还未登真仙的人!心中便会有愤怒、有渴望!这是人之常情。寻常修士除非恶念深重或是毫无自制力者,起码都能坚守本心不至失态。倘若被邪祟沾染,其邪念就会被无限放大,与金瞳对视后这邪念便如用纸包不住的火,会让其在朗朗乾坤下原形毕露。” 修士们闻言这才恍然,难怪自己方才与顾垚对视后心里邪念频生,压根不敢再直视他,此时皆是庆幸柳城主管理有方,让出云城安乐至今从无邪祟,才让自己没有露出丑态。 “金瞳虽厉,却也有两种人能站在我眼前无动于衷。” 众人皆是回神,被顾垚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 “第一种,先天心澄如镜、纯洁无垢之人。这种人是天道洒落的种子,是神明在人间的投影,他们不会产生任何的恶,哪怕是世间最深的黑暗,也污染不了他们半分。古往今来近万年,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但当世我玄霄宗!就有这样一位神女!” 顾垚语气颇为自傲,在场修士无不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和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居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禁交头接耳猜测起有关这位神女的一切。 “柳师弟,莫不是你想告诉我,中元洲尚有一位蒙尘明珠,就藏在你这出云城中?” “这……”柳城主哑口,僵在原地看了眼游苏,暗暗摇了摇头。 “倘若不是蒙尘明珠……”顾垚冷笑着缓步而行,走到游苏近前。 他微微低头,与游苏的脸只有一拳之隔,他直视着游苏的眼睛,语气冰冷而危险:“那只能说明那人身体里藏的,是连我都看不穿的邪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凉半截,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背影单薄的少年。 唯有柳城主,埋首遮住了自己略微上扬的嘴角。 就在这落针可闻的紧张时刻,游苏噗嗤一下,竟浅笑出声。他笑得清朗如风,众人却是听得心寒刺耳,只当他是藏得太深,如今被人点破强装镇定。 顾垚也笑了,笑得冷漠而自信。 “顾仙师笑什么?”游苏噙着笑意问道。 “自是笑你躲到这无名之地的无名之辈身上,也不能逃脱注定被祓除的命运。” “我却不是笑此。”游苏收敛嘴角,澹然道,“我笑的是顾仙师如此人物,也会被我无心骗了。” 顾垚浓眉一挑,站直了身子睥睨着少年,似乎是在等他说下去。 “我想,还有第三种人能与顾仙师对视而没有反应。” “何人?” “瞎子啊。”游苏再克制不住笑意道,“由方才仙师所言可知,对视才是这金瞳起效的关键,而我先天目盲一个瞎子,眼睛从小就未见过光,连太阳都照不进来的地方,您这瞳中金光怕是也不行吧。” “瞎子?” 顾垚一脸惊疑,细细打量着少年那双明澈的眼睛。游苏察觉视线,也不再有所动作任凭顾垚观察。 直到看了许久,顾垚才确定游苏的视线的确空虚无焦,像是两潭幽深的湖水,始终重叠不到一块儿。 顾垚并非不知道金瞳对盲者无用,只是哪怕在中元洲最大的玄霄宗,盲人修士也没有一人。惯性思维之下,他见到一个灵台境的少年俊彦,行事还与常人无异,自然不可能想到对方会是个瞎子。 要知道与缺手断脚不同,眼乃神魂之户,目不能视对修行造成的阻碍可比别的身体缺陷要大得多。 这少年能在这个年纪修炼到这个境界,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磨难。 顾垚心中唯有感叹,丝毫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欺骗的窘迫。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见有人勤勤恳恳一心向道他便心喜,见有人怠惰懒散浪费天赋他便愤慨。 顾垚对柳城主的态度冷漠,并非是顾垚目中无人,而是年轻时顾垚发现柳城主总是表面用功,背地里却吃喝嫖赌、荒废时光。同门还皆被其表象所骗与之交好,给了柳许多灵丹妙宝,顾垚出言道破却反被孤立。直到年限已到,柳无法破境不得不脱离宗门时才知恳求师尊,求了个小城之主的职位赖着玄霄宗的俸禄。顾垚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人,只觉这种人是在玷污天下修士的求道之心。 但顾垚并非正直的笨蛋,他已想通今日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要他难堪。 他看了坦坦荡荡的少年一眼,又看了一眼埋头的柳城主,心中已经明悟了一切。 瞎子才是这个少年身上最关键的标签,柳师弟方才看似仗义出言介绍一通,却偏偏漏掉此关键信息,无非就是想看到我在众人面前失算露怯的模样。 顾垚摇头,只叹自己还以为柳师弟俗世历练六十年会坚定求道之心,没想到依然是那个记仇阴损的鼠辈。 第三十四章:游苏知错 顾垚瞥了泰然自若的游苏一眼,他自然知晓这少年只是无心被柳城主利用,的确是自己冤枉了他。顾垚心中纠结,他并不惧怕自己的威风被挫,但他背后代表的可是玄霄宗、是恒高神山。 唉,既然如此,只能委屈这个无辜少年了,之后再想办法补偿他吧。 “你叫游苏?” 顾垚终于开始正视起了少年。 “正是。” “那你可知错!” 顾垚的好奇心只持续了一次问答,他倏而眸中精光爆射,声若雷霆,哪怕是围观之人听了也要吓得肝胆欲裂。 游苏错愕一瞬,蓦然心中灵光一现,他低头欠身,双手抱拳发出啪地一声,吸引了全场注意,他正声回道: “游苏知错!” 顾垚微眯炯目,负手背身,冷哼一声: “哼!那你错在何处?” 游苏咬牙偏头,一脸极度悔恨之意。场边观众尚未明白发生何事,游苏已痛声道: “错在不该自作聪明,坏了顾仙师的良苦用心!” 顾垚这才转身,浓眉微展,冷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何苦心?说不出来,那便罪加一等!” 柳城主听着二人一问一答,终是抬头露出了他那枯瘦的脸,他瞧着半跪在地的少年,眼中闪过不明之色。 “神山庇佑人间,将邪祟挡在大地之外致使五洲人族安居乐业。然邪祟阴险狡猾、无孔不入,顾仙师千里迢迢来此,绝非简单地来抓漏网之鱼,更是为了替神山警醒天下修士:无论何时何地,邪祟之恶就在身边!决不能一味依赖神山而放松警惕,唯有恪守本心、一心向道!才能真正让邪祟无机可乘!” 游苏慷慨激昂,振振有词,顾垚面上淡如止水,心里却是被游苏的表现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本只是想逼少年强认隐瞒冒犯之罪,好让他得以挽尊,可没想到这瞎子不仅很快会意,还为他的到来上升了如此一番价值,让他不禁有些期待游苏下面该如何自圆其说。 “继续。” 游苏抬眸,心领神会,继续悲道: “屠户尚知杀鸡焉用牛刀之理,要想测我等是否沾染了邪祟又何需金瞳?顾仙师早就看出我等皆是安分守己之人,依旧不惜费神施术无非是为了让我等居安思危,试一试被那恶念支配的恐惧。直到大家以为风波已定,再将最后一人认作邪魔,这番苦心才算达到高潮。” “所以最后一人无论是谁,顾仙师都会说出‘你是邪魔’四字,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我等的恐慌重视。最终将真相公布,我等才能切实懂得如上道理,真正提起警惕、远离邪祟。而我不仅隐瞒目盲一事,还因顾仙师的误判自鸣得意,甚至出言破坏了顾仙师一番苦心!” “我,罪该万死!” 场边众人,大半皆是惊呼出声,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缘由,经游苏一说这才醒悟,难怪出云一个偏僻小城,几百年都没出过一个邪祟的地方,会突然有人来此地抓邪。 还有一小撮人没有出声,也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同游苏一样看穿了背后因果。 不过有一人倒是肯定看破了二人的戏剧,柳城主嘴角微扬,就差高喊演得真好了。 “算你机敏!” 顾垚侃然正色,大手一挥,自袖中掏出一片古色铜镜。顾垚暗自注炁其中,阳光反射之下竟在空中呈现出一片变幻的圆景: 景中小城欣欣向荣,修士平民其乐融融。突然之间,人群之中一位修士身形变化,居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青色肉怪!反抗、逃跑都无济于事,凡人如蝼蚁一般被随意践踏,修士们则像邪祟自助的餐点被囫囵吞下。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原本一片祥和的小城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众人阅完这番影像,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绝大多数人宛如被保护在羊圈中的小羊,邪祟对他们而言,轻描淡写的就像是羊妈妈对小羊的一句“外面有饿狼”的简单告诫,直到看见另一只小羊被饿狼撕咬的肠肚横流,才对饿狼的可怕真正有了概念。 顾垚乘热打铁,朗声道: “这是中元洲西景城两个月前真实发生的事件,西景城甚至比起你们出云城,离恒高神山更近一些。这场邪祟屠城的事件影响极其恶劣,但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人间已经太平了太久,似乎都忘了那些被神辉石拦在海岸之外的邪祟。” “但是我们需要知道,邪祟可不是被困在东瀛洲那些未经人族允许就不能跨过东海的妖族。它们无孔不入、无隙不钻,甚至时刻都在繁衍进化。神辉石不是完美的,邪祟终会渗进大地的每个角落,藏在你的影子里等你放松警惕的那一天。神山会努力,但我们修士自己,更要恪守不渝、坚守正道!决不能让邪祟污染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 “没错!恪守不渝!坚守正道!恪守不渝!坚守正道!” 人群中有人受得情绪感染,振臂响应。逐渐地,响应者越来越多,声势也愈发浩大,几欲穿破苍穹。仿佛这一刻,人们才终于想起来,大海之中尚有无尽邪祟窥伺,它们是五洲生灵不死不休的敌人。 顾垚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甚至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透过人群,看着已经悄然站起混入人堆的游苏,目光复杂。 顾垚又看了角落的柳城主一眼,他的眼神不再冷漠,反而噙着微微笑意,是一种反败为胜、邪不压正的自信笑容。 柳城主察觉顾垚的眸光,也与之相视一笑,他笑得慈眉善目,枯槁的皱纹堆叠,像是在和顾垚一起为众人感到欣慰,叫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顾垚默不作声,任由人群自己消化着邪祟带来的震撼,他则在心中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坦白讲,他来出云城的第三个目的没有游苏说的那么崇高,他真正的目的,是来找食梦鬼。 食梦鬼潜逃进中元洲,恒高神山辟邪司高度重视,数个宗门联合派出多人前往中元洲各地,势要将这个巨大隐患祓除。 因为食梦鬼位阶太高,辟邪令在它面前毫无作用,所以他才不惜对这些人使用金瞳。而他之所以不测通脉境的修士,更是因为食梦鬼压根就看不上通脉境那点微薄的玄炁,更不会对通脉境修士下手。 未曾想偏偏碰上个瞎子翻了船,他为玄霄宗之颜面,只好违心逼迫少年认错,现在想来的确是自己仗势欺人了。 少年却以德报怨,反赠他如此一份大礼,让他不仅挽尊,还声势更盛。 只是这少年此举无疑得罪了柳师弟,自己该如何回报才好啊…… 游苏龙章凤姿的形貌又浮现于脑海,顾垚心中喟叹: 恐怕真的有一颗蒙尘明珠,就隐没在这出云城中。 第三十五章:师妹之痛(求求追读吧,对我真的很重要!) 在这场跌宕起伏的迎客大会落下帷幕之际,顾垚朗声宣布了两个令人振奋的决定: 一:他会认真考察出云城每一个大小宗门,所有宗门都有成为玄霄宗附属宗门的可能; 二:所有骨龄三十岁以下,修为灵台境以上的修士,皆可报名参加明日开始的升仙会,角逐前往玄霄宗听学的唯一资格。 并且顾垚还补充道,排名并非决定名额归属的决定因素,他会结合表现综合考量,希望每一位修士都能坦荡展现自我,不要拘泥于胜负,无论身处何地,唯有大道永恒。 此话一出,修士们更是群情激动,仿佛机会不再独属于这些城中有名的权贵,而是公平地降临在每个人的面前,触手可及。 游苏混在人群之中,向城主府的负责人报名后就悄然离开,一如来时那般低调,也如来时那般躲不掉有心之人的注意。 顾垚和柳城主各怀心思,几位心思通透的老人在心中重新认识起这个瞎子少年。 邬成则静默地望着游苏的背影,心中已燃起熊熊的战意。 …… 游苏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陌,长舒了一口气。 顾垚众目睽睽下那句“你是邪魔”实在太过惊悚,在众人百般滋味的目光聚集下,游苏甚至觉得但凡他心志稍有不坚,都会被吓得将种种遭遇抖落而出,不是邪祟也被逼成了邪祟。 使他坚定如一的源头,并非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强大心态,而是他相信师妹不会骗他,师妹说那块太岁肉不会让人中邪,那就真的不会,因为师妹绝不会害他。 只有在“我绝对不是邪祟”这样的强烈信念下,他才能成功逼迫着自己从容冷静地应对。但疑惑恐惧紧张依旧包裹了他,直到他听见柳城主为自己执言时,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是个瞎子这个关键特征,他才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游苏本想自己补充,但顾垚根本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长篇大论起来,游苏听完便发现了端倪: 唯一有可能了解金瞳用法细节的人只有玄霄宗出身的柳城主,他早就知晓对视才是检测得以成功的关键,他没有介绍我是瞎子,不是忘了,更不是怕我在众人面前难堪,而是故意的。 他要的,就是让这个从落地开始就丝毫不给他颜面的顾仙师也试试跌落云端的滋味,而我无意间沦为了那个绊脚石。 顾垚明显不笨,察觉之后就将矛头对准于我想要挽尊,我虽痛恨他明明自知误判还要以势压人,却又无可奈何。 家中尚有地狱边徘徊的师妹师娘亟待拯救,而他却是目前最有能力助我接近神山之人,与之矛盾激化百害而无一利。不若顺应之,再反送他一份大礼,让其高看于我,增加我被选中为听学弟子的可能性。 一切一时意气跟救师妹师娘比起来,都是浮云。 至此,游苏今晨曲折的心路历程才算结束。 …… 夏秋之交,午时的温度一样灼人,游苏行走在繁茂枝叶下,抬头望天。 他有一种感觉,眼中的混沌似乎变了。 以往只有在直视太阳时,他才能感受到几缕刺眼的光,现在却只需看向明亮的地方,就会有隐隐约约的白晕出现。 想必是那块腐肉的功劳!游苏不免有些兴奋。 不多时,宗门已至。 师妹没有在门前苦苦等她的油酥饼,而是早就去睡了。 他简单吃过午饭,又开始了一天的修行。 练剑、修术、吐纳,井井有条。 夜幕悄然低垂,月色初笼。 游苏没有做饭,出门买了师妹最爱的板栗鸡。师妹现在有任何要求,他都会力所能及地满足她。 他摆好一桌珍馐,走到师妹房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久久无人回应,游苏心奇:“师妹,吃饭了,你早饭也没吃,不饿吗?” 过了半响,里头才传出有些虚弱的声音: “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给我留一点,我饿了会自己吃的。”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可是买了板栗鸡哦。”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吃你就吃,我困着呢,别……别打扰我睡觉!” 游苏感受着姬灵若明明无力却又故作强势的语气,心中疑惑,这才想起这七天来每晚与师妹的秘密教学,再加上师妹如常的生活习性,几乎让他忽略了师妹是一个正身负邪祟,会背着自己躲藏在房间的角落里痛苦挣扎的那个可怜少女。 “师妹,你……不舒服吗?”游苏试探性地问。 “你非要我跟你说我月事来了才行是吧!”师妹的声音明显有些愠怒,“这几晚的授业也取消!” 游苏只得尴尬退走:“师妹多喝热水,有需要就喊师兄。” 夜深人静,游苏一个人吃的乏味,草草了事便继续坐在床上打坐。 可惜心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闭目良久,效果寥寥。 此时此刻,他本应和师妹进行玄炁运转的教学,今夜不行他竟觉得些许失落。他贪恋的,并非是少女娇躯温腻的触感,而是与师妹危局之下相濡以沫的那份温馨。即便两人面对面什么也不做,他也会觉得开心惬意。 大抵我是越来越离不开师妹了。 游苏自嘲地笑笑。 “嘶啊……” 游苏耳廓晃动,一声低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是师妹的声音!她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但又逼迫自己不愿发出更大的声响,如同遍体鳞伤又不愿惊动身后猎人的猎物。 姬灵若好歹也是通脉境,虽不像化羽境女修一样能斩断月红,但也比凡人体质强上不少,月事怎会这般痛? 那能是什么让她如此痛苦呢? 答案不言而喻,游苏心如刀绞,唇口都被咬的滴血,他几欲忍耐不住冲进去抱住她,安慰她别害怕无论变成什么样自己也不会离开她。 可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那不就违背了梦中师妹的嘱托吗?只有梦中的师妹知道他清楚她们中了邪,现实的师妹如果也知道了,意识的重叠便会加快召回藏在自己脑中的那一部分。自己岂不是成了葬送师娘努力,亲手送她们入邪祟之口的恶人? 自责压抑的情绪仿佛化作了实质,几乎要从游苏的七窍满溢而出,让他觉得如溺水一般窒息。 万籁俱寂,师妹的痛吟久久才停,油灯在墙上映出大片的影,如妖如魔。 第三十六章:初战(求收藏求追读呜呜) 一夜未眠,游苏的眼角布满了红虫一般的血丝。 鸡鸣破晓,姬灵若有气无力的一句“游苏我饿了”才把枯坐了一夜的游苏唤醒。 游苏如同被佛陀点化的石猴,瞬间恢复了活力。他连忙起身,才发觉浑身僵疼,双手尤为明显,只因他死握双拳一夜,掌心都有干涸的血。 他小跑着跑到师妹门外,尽量不暴露出自己浓烈的关切之意,问道: “师妹是好些了?早上想吃什么?” “就给我煮一碗面吧,要两个煎蛋!不要青菜!” 师妹的坚强让游苏心疼,他眉目温柔道: “不舒服的时候吃太多鸡蛋可不好,不容易消化。一个煎蛋,多些青菜。” “就要两个!少些青菜总行了吧……” “得嘞。”游苏笑笑,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躺在床上的少女如风中弱柳,憔悴的病态反增其妍,听到游苏店小二一般的应承莞尔一笑,顿时满屋春色。她似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叫住了游苏: “游苏……” “怎么了?”游苏又走回几步。 “那个板栗鸡我不是故意不吃的……昨天是真的吃不下……要不然你留着我晚上再吃吧?” 仿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紧紧地攒住,游苏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那股揪心的痛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捅穿。 这个平日娇蛮的少女刚刚才从邪魔手下抢下她自己的命,此时却还有空担心冷落了师兄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好意。 “想的倒挺美,过这村就没这店咯,大早上我早就拿它下面吃光了,晚上啊你就喝你的大白粥吧。”游苏强忍着钻心的痛,用欢快的语气与她打趣,随后就去厨房忙活了。 “呿。”楚楚可怜的少女撇撇嘴,扯起被子盖住了挂满笑意的脸。 …… 金日高悬。 游苏没有告诉姬灵若今日他有比赛,确定师妹睡下后就往城主府赶。 一路上见到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一边携亲带友一边张罗:“快去城主府看打架了!”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能看到修士打架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表演节目。 城主府前人满为患,最外面被普通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则是形形色色的修士。 瞎子在这种时候就显露出了极大的弊端,哪怕游苏身负修为,但目前的感知力还不足以支撑他应对如此复杂的地形。 其实,哪怕不是瞎子也一样,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没个二十年黄牛功夫怎么也不可能挤得进去,游苏只能混在人浪中艰难的向前蛹动。 也不知那种千钧一发之际主角从天而降落入比赛现场的情形,何时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跌跌撞撞地挤进去的确有些难看,但这不影响游苏要赢得最终胜利的决心。 想要靠自己带着两个中邪的人跋山涉水抵达神山,可谓困难重重。甚至有可能费劲千辛万苦到了神山,也入山无门,故而听学弟子的身份是游苏志在必得的敲门砖。 挤着挤着,游苏居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往左右各退了一步,像是为自己让开了一条路,路的那头有个人正走向自己。人物太多气机繁杂,竟一时间认不出那人身上的气息。 “快些吧,你的对手还在等你。”居然是邬成。 游苏没有回应,默默跟在了邬成身后。周围有与游苏交好的凡人认出了他,大声地为他鼓气,游苏皆是笑着一一回应。 城主府被围成了一个圆形的会场,对门的主座上摆了两个座位,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柳城主和顾仙师,再往下便是守霄宗和其余一些宗门的宗主分列两侧。 会场的中心已然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约莫二十四五的模样,穿着一身彰显肌肉的劲装。他看着不紧不慢的游苏,甩动着粗如象腿的双臂,眼神已经跃跃欲试。 他叫盛子凌,是出云城第二宗门风雷拳宗年轻一辈的第二人,从知道他第一轮的对手是游苏之后,他的师尊就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这让他隐隐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击败了游苏,他就会是往后风雷拳宗的第一人,那个永远压他一头的师弟就将成为他的附庸,能不能成为听学弟子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游苏的实力他从不担心,他虽然曾经也找过游苏比试,被拒绝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对方怯懦。游苏十八岁筑灵台的确算得上是天资不俗,但他十九岁至今已在灵台境稳固了五年,这可不是简单就能逾越的鸿沟。 见到游苏上台,盛子凌反手伸了个懒腰,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慵懒。 “游瞎子,干什么去了磨磨唧唧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昨天不是挺威风的吗。”盛子凌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 游苏此刻不仅想当一个瞎子,也想当一个聋子,盛子凌却当他还是个哑巴,正欲继续开口,柳城主已朗声诵道: “双方已至,互行切磋之礼!铜鼓响,切磋始!” 游苏坦然弯腰握拳,盛子凌倒有些不情不愿。 顾垚正襟危坐,将眸中的关注之意隐藏的很好,他很想知道这个瞎子少年的实力是否匹配得上其机敏的心思。 “邦邦邦!”铜鼓倏然被猛击出声,所有人都聚焦于场中的这场比试。 游苏如芒在背,从小习惯隐于人群的他实在不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对于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瞎子而言无异于赤身裸体站在人群中央跳舞。 昨天他已被迫跳过一次,没想到今日还得跳,并且直到夺桂之前都得跳。 想到这里游苏倍感绝望,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战斗,可对面那个四肢发达的壮汉似乎不愿意太快结束,一直用轻佻的语气嘲讽着什么,见自己不理他声音还愈发愤怒。 游苏实感无奈,真怕壮汉还没开打先把自个儿气晕过去,于是不再驻足,动了起来。 他一袭白衫,似一道闪过的弧光,下一瞬,墨松剑的剑鞘已经抵在盛子凌粗壮的脖颈上,压住了他鼓跳的动脉。 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年轻修士怔在原地,挤进内场的凡人更是目瞪口呆,只有修为稍高者眼中才闪过各异的光。 “邦邦邦!” 铜鼓再次被敲响,柳城主拖着长长的尾音宣布道: “鸳鸯剑宗,游苏胜!” 第三十七章:师妹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盛子凌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僵在原地良久,回神之后第一时间就是颤悠悠地转头,看向端坐场边的师尊。 风雷拳宗宗主的神色很难看。 盛子凌拼命挤弄着表情,他想要开口争辩,好像无声地在说着这场战斗不是大家看到的这样,这瞎子居然趁他不备搞偷袭,简直不讲武德,该直接判对面负才是。 可又哑口无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盛子凌扭头看向游苏撤下的剑鞘,对自己往后在宗门的修道生涯愈发绝望,他的眼神也愈发怨毒。他没有勇气出手,只是喉结滚动,他要骂出最脏的话,要用最脏的词羞辱这个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 一霎而过,墨松剑再次抵在了盛子凌的脖子上,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剑鞘,而是冰冷的剑锋。 “我从这里切下去,你不会死,但今后会是个哑巴。所以,你还要骂吗?” 游苏轻描淡写地握着剑柄,语气中丝毫听不出威胁之意。 场边众人皆是提起一口凉气,没有料到比试结束了游苏居然还敢出手。 风雷拳宗宗主更是气得直接站起,一双烈手将木椅的扶手都给拍了个粉碎。 “游苏!你想干什么!” 柳城主推出一股劲气安抚这位愤怒的壮硕老人,对着场中的游苏悠悠道: “游苏,放下兵刃,切磋已经结束了,不要失了分寸。” 游苏闻言,淡笑两下收回墨松剑,撤走之际手腕微动,在盛子凌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难以察觉的血痕。 “柳城主见谅,是我误会,见盛兄架势还以为他意犹未尽呢。” 盛子凌没有听见游苏在说什么,他沉浸在那道极浅血痕处传来的刺痛中,他有一种感觉,如果必要的话这瞎子真的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哑巴,还是躺在棺材里浑身冰冷的那种。 一股悚意自脚底蔓延,他竟发觉裤子有些湿热。这股失禁的感觉怎么有些熟悉?上次是什么时候? 他想起来了,是十二岁那年跟着师尊在外面买东西,他看上了一个刚被一名女子买下来的玉环。那女子牵着一个盲童,一身邋遢却比魁梧的师尊都要高上些许,师尊和那女人不知怎么就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说是打,其实是师尊单方面挨揍。师尊颇为自傲的拳法也被那一对女拳打的粉碎,可那女子不是剑宗的宗主吗? 女人打完师尊,然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也是第一次见心中神明一般的师尊这般狼狈,看到女人步步紧逼当场就被吓尿了出来。 但女人并没有理睬他,那稚嫩的盲童咬着手指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呆呆地对身边的女人说: “师尊,什么味道好骚啊?” 这句话把女人逗得捧腹大笑。 这件事他记到了现在,本以为那女人离开了,师尊突破了,他也变强了,当时那种担惊受怕又窘迫难堪的感觉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想到当年那个盲童此刻帮他找了回来。 “好骚啊。” 游苏别好墨松剑,掐着鼻子离开了会场。 而场中的壮汉,一身白色的袍裤颜色越来越深,在场边不绝于耳的嘲笑声中,瘫坐在地彻底面如死灰。 顾垚远远看着游苏没入人群的背影,眼神中光彩流转。 …… 是夜。 游苏还是买了板栗鸡,当然还有红豆粥、黑木耳、红糖水一系列养血的食物。 姬灵若穿的朴素,宽松的袄裙遮住了玲珑的曲线,面色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肌肤吹弹可破,似乎萤润更甚以往。 她看着一桌的菜,有些欣喜又有些无语。 两人默默夹菜,一时竟有些沉闷。 “喂,白天你干什么去了?”姬灵若看着师兄夹到自己碗里的木耳,撇了撇嘴。 “去城主府办点事儿。”游苏也夹了两筷子木耳道,“多吃木耳,补气养血的。” 姬灵若翻动两下筷子,明明她不爱吃木耳,但因为一个月红的谎言这师兄就买了这么大一盘逼她吃,也是颇感无奈。 “要吃你自己吃,你不最爱吃木耳了吗?” “师妹居然记得我爱吃什么,师兄很欣慰啊。不过我爱吃的可不是黑木耳,是白木耳。”游苏笑笑,喝起了粥。 姬灵若吐吐香舌,悄悄做了个鬼脸,又道:“去城主府干嘛?上次那个搜查的事儿?” “不是,是城主府有贵客,全城灵台境的修士都得去迎接。” “什么贵客啊?排面这么大?” “恒高神山玄霄宗的外门执事,叫顾垚。怎么,师妹认识?” “呿,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来出云城干嘛?” “来考察附属宗门,顺便选能去玄霄宗听学的弟子,不过至少得灵台境。”游苏隐瞒了顾垚的第三件事,他不想在师妹面前提起“邪祟”二字。 “诶,那你不是也有机会吗?”姬灵若美目发亮。 “有一点吧,师妹想去神山吗?”游苏试探性地问。 说到底带师妹师娘去神山祛邪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毕竟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为今之计是要先将二人带到神山,在保证师妹师娘即使意识回归也能得救时,才能与她们坦明一切。 姬灵若倒是没有立马接话,她似乎有些迟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想去吗?” “我吗?该是想去的吧。”游苏端起碗,低着头,“那我要是得到了这个听学的名额,师妹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当……当然愿意啦。”姬灵若手不停箸,似在掩饰什么,又补充道,“神山谁不想去嘛。” 游苏感觉到一点不对,但没有直接问出来,当是师妹害怕中邪的她成为自己的累赘: “那就好,我还存了好多的钱,可以在恒高城偏一点的地方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白天呢,我就上神山听学,师妹可以睡觉;晚上呢,我就回来继续教师妹练剑,等师妹变厉害了,肯定也有资格上神山听学。我们还能多写些故事,恒高城的人都很有钱,咱们肯定能比在出云城赚的多得多。” 游苏畅想着未来,姬灵若则一一地指出游苏未来里的毛病,两人也一如往常地争辩起来,饭桌逐渐变得热闹,只是没人看的到少女眼中那点深藏的隐忧。 第三十八章:再问师娘(求追读求收藏呜呜) 朝阳升起,城主府前又是人山人海。 这场升仙会报名的修士共有三十三个,其中有一人第一轮轮空,很巧合的就是邬成。 今天是第二轮,邬成的比试被安排在了第一场,所有人都来得很早,他们都想亲眼见识这个城中盛名已久的少年是何等风采。 邬成的对手叫梁洪,是城中另一个大家族梁家的独子,当然也是出云城闻名的天才,只是比起邬成的声势还是差了些。由于他也极其讨厌游苏的缘故,和邬成倒算得上是朋友。 两人在会场中心遥遥相对,梁洪并没有任何的怯懦,尽管他知道他或许不是邬成的对手,但他也不得不思考这是否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机会。 铜鼓敲响,阳光照在空旷的会场,邬成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这场比试。 守霄宗并非剑宗,剑道只是宗门内的一个旁支,多数的弟子都是主修术法,邬成也不例外。可他今日却连术法都没有动用,执意用剑一击取胜,仿佛是在和昨日同样快速解决战斗的游苏较劲。 他的这场战斗让所有在场的人明白,即使是同为天才,也会有高低之别。也让所有人都清楚了最终能站在这升仙会台上的人,只会在游苏和邬成二人之中产生。 齐道东面色如常,轻抚白须,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丝毫不在乎梁家家主那铁青的脸色。哪怕是柳城主和顾垚,也忍不住点头赞许。 这样的比试虽然惊人,却少了很多观赏性,普通人还是更爱看接下来那些势均力敌的战斗。同时,也期待起了最后一场的游苏会有什么样的亮眼表现。 下午,游苏的比试就到了。 游苏出门前告诉了师妹他会和人打架,谁更厉害谁就更有可能得到听学资格,还特意叮嘱姬灵若继续休息,不要偷偷来看他比赛。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说她本来也没打算去,反正游苏也会轻描淡写地就把那些人打败,压根没什么好看的。 想要让她看着游苏大显神威人前显圣的模样,然后露出那种‘哇塞师兄太厉害了’的恶心表情,门都没有。 在观众们热烈的目光下游苏走到会场中央,他今日的对手名为高立,只比游苏大了一岁,但他已是风雷拳宗三十岁以下的第一人,也是盛子凌一心想踩在脚底的那个师弟。 但其实,游苏根本不认识他,因为他和游苏之间并无过节甚至没有交集。游苏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安静沉稳的对手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人,于是心中也多生出一些敬意。 事实证明,高立的确不是庸才,要比盛子凌强得多。游苏不是刻意蔑视对手的人,只是昨日那盛子凌确实太过烦人他才毫不留情秒杀对方。面对高立,游苏特意收敛剑势对上其虎虎生风的双拳,两人缠斗有来有回。看上去是真正的在切磋,而没有一人是在一心求胜。 直到高立满含气劲的一拳被游苏格开,他果断抱拳认负,这场精彩的对决才彻底结束。 观众看的津津有味之余,也不禁与上午邬成的那场比试对比了起来。同样的都是对手实力不俗,但获胜的轻松程度却大相径庭。究竟最终听学名额花落谁家,众人心中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游苏并不在意这些,问完了明日他的比试时间之后就离开了会场。 到了家天还没黑,师妹还在休息。 游苏趁着时间尚早就吐纳了一会儿,待到夕阳西下,他走到师娘门前。 昨日已经问过师妹是否愿意去神山,今日还得问师娘。 算算日子,师娘已经十天没有声响了。其实这个时间长度在过去的八年里并不算长,最长的时候游苏统计过,足足有四十四天。 游苏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娘口口声声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辟谷这么多年,或许是吃过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吧。 但游苏总觉得,师娘飘飘若仙,不是仙人,给人的感觉却胜似仙人。所以游苏一直对师娘的话深信不疑,因为那样的人是不会骗人的,就像一朵纯净的白莲,生不出一点污垢。 游苏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叩响了门。 “师娘?” 足足等了有一会儿,师娘清冷的声音才幽幽传来,给人的感觉却比之前更添一点空灵: “何事?” 游苏有些局促地抚平衣褶,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游苏有个问题想问师娘。” 话音刚落游苏就有些后悔:这次的开场白好像和上次的一字不差,师娘该不会腹诽我问题怎么这么多吧? “问吧。”师娘应的很干脆。 “师娘……想去恒高神山吗?” “何出此问?” “额……最近出云城来了个神山的仙师,是玄霄宗的外门执事,他手上有一个能够去玄霄宗听学的名额,我想争取一下。” “你很想进玄霄宗?”师娘的声音罕见的有了些起伏,显然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起了兴趣。 “并非是想进玄霄宗,听学并不会改变宗籍,我仍是鸳鸯剑宗的人。游苏虽目盲心却不瞎,没有师尊就没有如今的我,我又怎么可能趁他云游的时候入别的宗门,拜别人为师?”游苏赶忙解释,又怕没有说全,继续补充道: “游苏想去听学,只是想学不同的知识,接触不同的人,顺便感受神山的伟岸,见识这个世界的顶端。师尊说过,待他回来之时必将名震五洲,游苏自然也得努力配得上师尊弟子的名号才行。” 师娘似乎是在消化这段话,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后,师娘给出了她的答复: “我想。” 游苏喜形于色,轻轻捏了捏拳。 他最担心的就是师娘不想离开鸳鸯剑宗,而是在这里一直枯等归期不定的师尊。幸好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仿佛治好师妹师娘的日子就在明天。 “多谢师娘。” “不必谢我,你若真想去听学,就争吧。” “游苏定当尽力。” 话罢游苏就行礼退开,他抬头看向西边,混沌的视线恰好对上最后一抹消弭的夕阳,他的心中涌起了满满的希望。 第三十九章:师妹的请求(求收藏求追读!!) 又是新的一天,游苏整好行装走出了宗门,走远之前又悄摸着去把隐藏邪气的阵法检查了一番。 邪气这个东西非常的微妙,邪书上说除非是学习过那些晦涩难学的鉴邪之术,否则即使是洞虚境的大修士也很难直接察觉到它们。甚至有人以此断言,邪祟就是修士身上褪下来的污浊,才会和修士仿佛同出一源般难以被修士自己分辨,所以往往只能借助外物来检测邪气。 这种说法一直都有,但是并不兴盛,原因显而易见,即便证实了这个说法的正确性,修士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放弃这长生久视的机会。更何况,这个观点的确也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 游苏不敢再晚到,匆匆赶到了城主府,却被告知他今日的对手已经弃权。 游苏询问了对手的名字,便心中大概猜到了原因: 因为那人也是跟在邬成后面围堵自己的人之一,肯定是见到了前日盛子凌被我羞辱的惨状,不敢再与我对峙,这的确是个机智的决定。 对这座城里的大多数人来说,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出云城,比起虚无缥缈的神山梦,能在这座城里继续有头有脸的混下去更为重要。 没了比试,游苏也不留恋转头就走,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比试。 回到宗门,游苏又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正想在脑中继续研读那本《如意御风术》时,姬灵若走了进来。 少女一袭浅翠色襦裙,俏立在门侧,面上有些不太健康的红润,咬了咬下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件裙子因为十分贴合姬灵若玲珑有致的身材,是少女很常穿的一件。此时再看,竟隐隐有些短了,之前只能在迈步时看见珠圆玉润的脚踝,现在却光是站着就露出了小半弧度优美的小腿。腰肢更加细软,臀儿似也更宽了一些。而以前恰好能包裹住包子般大的胸襟,此刻也有些鼓鼓囊囊、呼之欲出的意味。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师妹就长大了点。 但要注意到这些差别对于一个瞎子而言实在太过困难,更何况这两日晚上的授业都没有进行,游苏并不知道姬灵若身体发生的变化。 见少女进屋不说话,游苏便撤下打坐的姿势问道: “怎么了师妹?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啊?” 只有呛游苏的话,才能让姬灵若感到自在,她扯着裙摆和漏风的领口,自顾自地坐下。 “当然能来,随时欢迎。” “你不是要和人比试吗?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姬灵若随口问道。 “对手弃权了。”游苏感觉得到,师妹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 “噢……”姬灵若轻折黛眉,鼓了鼓嘴,思考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把话题引到她想说的东西。 “师妹有话不妨直说。”游苏神色温和。 “就你聪明!”姬灵若吐吐香舌,语气不善道:“喂!我问你,师兄送师妹礼物应不应该?” 游苏脑海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应该啊。” “那你给我买过什么?” “簪子,手镯,话本,风车,零食……” “停停停!打住。”姬灵若气不打一处来,恼道:“大男人记这么清楚干嘛?” 游苏笑笑不说话,“师妹想要什么便说,师兄替你买来。” “你!我没衣服穿了!你去给我买几件。”姬灵若说到后面声音越发的小,像是泄了气一般。 “师妹不是从来不要新衣裳的吗?说城里这些料子都比不上你自己的,你看不上。”游苏好奇地问。 “现在想要了还不行吗?” “当然行,那我带你一起去买。”游苏极少能带着姬灵若一起出门,师妹师娘放在前世那都是顶级的宅女。 姬灵若看了看身上有些不太蔽体的衣裙,羞道:“我……我不方便,也不想出去。” 游苏却才想起师妹不仅本就不爱见生人,还是中邪之人,哪能随意出门?只觉自己真该死,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那我去帮师妹买,师妹喜欢什么样的?” 姬灵若则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说道: “反正你也看不见,不指望你买多好看的了。你就让衣庄老板替你挑,记得说不要买很多人都穿的那种!本小姐可不要和别人一样。还有!颜色也有要求,我最喜欢的是浅青色,如果没有呢就买别的浅色也行,反正不要买深颜色,跟你那些黑呀灰呀的衣服一样难看死了!” “夏裙买三件,马上就秋天转凉了,秋裙也得买三件,至于冬天的衣服……就先不要了。你也不准专挑便宜的买!就算你想省钱在神山下买房子,那至少也得买……一件好点的吧?本小姐好歹也是屈尊进你这破宗的好不好,你不能那样亏待我!上面说的,你可记住了?” 游苏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把出云城最好衣庄里最好的裙子全部买来送给师妹。 “记住了。那尺码呢?” “不告诉你!”姬灵若红了脸,她其实更喜欢自己以前那种含苞待放的身材,现在略显标致的身体让她有些不适应,“喏,这是纸条,里面有写我所有的要求还有尺码,不准让别人念给你听!只准给店掌柜看,不然再也不理你了!另外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对着裙子做奇怪的事!” “我能做什么奇怪的事?”游苏一脸无邪。 “呵!那次也不知是谁拿脸贴着本小姐的裙子闻,害得我再也不穿那条裙子了!” 姬灵若一脸鄙夷地看着游苏正直的脸,恨恨地说道。但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从未嫌弃过那条裙子。 游苏满脸黑线,辩解道:“师妹你怎么就是不信呢?那次真不是我故意的,真是我收自己衣服的时候突然刮了大风,你那裙子刚好就被吹到我脸上了。你看现在我们衣服分开晾,哪儿还有这种事?” 姬灵若回想着当时那令她炸裂的场景,刮了大风是不错,薄裙也的确像是被吹到游苏脸上的,甚至紧贴着他的脸衬出了他脸部坚毅的轮廓…… 但风再大那布料也不可能往你鼻子里钻啊喂!就是我偷偷闻你的衣服也没有吸的那么用力啊! 姬灵若双颊红晕更浓,懒得搭理这个话茬,把纸条递了过去道: “你先修炼,下午再去买,顺便把晚饭买回来。” 游苏收好纸条,露出了一个可靠的笑容: “放心吧师妹,保证完成任务!” 第四十章:新衣裳 “你确定,是你师妹让你来买的?” 半老徐娘的衣庄老板娘看了看纸条上隽美的字迹,又抬眸上下打量起了正人君子模样的游苏。 “没错,请您把浅青色……不,把所有浅色的,符合这纸上要求的裙子,都给我包起来,我全要了。”游苏语气坚定,又补充道,“布料一般的不要,我只要贵的。” 老板娘一脸迟疑,游苏她不是不认识,毕竟她最关注的就是城里这些俊俏的少年郎儿,游苏在她心中可排第一。人靠衣装马靠鞍,每次见游苏从她店门前经过时总一身朴素,她就倍感可惜,只当这个被师尊丢下的可怜瞎子少年穿不起配得上他那精美皮囊的衣裳。 若不是家中丈夫尚在,她真要拿钱试试这个少年的底线了。 虽见过不少为女子豪掷千金之人,但那毕竟都是城中有名的权贵,游苏突然的阔绰不得不让她怀疑起游苏是否有这样的实力: “游苏,姨娘不是不舍得卖给你,那些上好的衣服都很贵的,你买得起吗?” 游苏装作一脸纯真的模样,从袖口里掏出一大袋沉甸甸的银两: “师尊临别时给我留下了点钱,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有多少,姨娘帮我看看这些可够?” 老板娘顿时眼放金光、眉开眼笑: “够够够!要我说游苏你一个瞎子怎么也这么有眼光?你给女人买衣服啊,来我们摘云衣庄真是来对了!” 说着就扯起游苏的衣袖往内阁里带,又神神秘秘地看了眼纸条上的尺寸,表情玩味地拍了一下游苏的肩膀道:“你小子,有福气!” 也不知摸了多少件裙子,才最终选好。老板娘对游苏印象很不错,并没有抱着宰客的心态为其挑选裙子,最后也就买了共计八条。那一大袋银两,居然还剩下了一点。 “游苏啊,你对自己师妹这么大方,对自己也不能太吝啬啊。姨娘送了你一件袍子,就放在这个布袋里,你别弄混了,以后买衣服都来姨娘这儿,给你良心价!” 老板娘把两大两小共计四个布袋交给游苏,还不忘摸摸少年骨感有力的手。 游苏恶寒之余想到待会儿还得提食盒,这么多袋子不好拿,于是说道:“游苏谢过姨娘,以后肯定都来您这儿。我还要拿别的东西,要不您帮我把这两个小袋子的衣服装一起吧,我师妹不会介意的。” 老板娘却一脸耐人寻味道:“相信姨娘,会介意的!好了,你快些把新衣裳带回去吧。” 游苏一头雾水地走了。不明白反正都是新衣裳,放一起有什么好介意的? 老板娘则看着游苏远去的背影,啧啧称奇道: “见过女子让男子买衣裳的,却没见过连亵衣都拜托男子来买的。啧啧,难道这也是他们游戏的一环吗?唉,可惜那些款式老娘是没脸穿的,便送她师妹吧……” …… 吃过晚饭,与游苏约好今晚继续教学后,姬灵若便迫不及待地抱起新衣裳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表面装的淡定,但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期待新衣服,即便她可能看不上这些俗间布料。 她由大到小依次打开三个包裹,出她意料的是这几件裙子中竟有几件颇得她心,只是还有两件布料十分清凉,不像是正经人能穿出门的样子。 姬灵若骂了游苏一句蠢笨,肯定是被店老板坑了,因为这种面料少的不正经衣服往往特别贵。 姬灵若也没在意,满意地将它们一一靠在自己身前比划,心中甜蜜蜜的,暗道那个铁公鸡师兄还算有点良心,舍得花钱。 比划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小包裹里的衣服,一想到这是让游苏替自己去买的亵衣就有点面红耳赤,真不知道人家老板会怎么想她。 但是也没有办法,连旧裙子都穿不下了,亵衣自然也一样得换。 她借着明亮的油灯缓缓展开这些亵衣,最上面的几件和她纸条里要求的区别不大,可是越整理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劲,灯光下姬灵若水灵的脸也愈发绯红,似要滴出血来。 “他买的这都是些什么呀…这肚兜怎么是透明的?抹胸中间怎么还留缝呀!按照我的要求人家老板怎么可能给我拿这种伤风败俗的衣服?还有那两条裙子也是…怪不得这瞎子答应这么快,原来他就没安好心!” …… 《如意御风术》真的是一门极其玄妙的身法典籍,仅仅是阅读时领悟到了其中一点关窍,连意识都会有一种飘然若风的邈渺之感。 缺月挂疏桐,游苏陶醉在功法之中无法自拔。 恰在这时,一道倩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姬灵若见到游苏不为所动的模样竟有些恼怒。 自己都如他所愿穿着那种衣服来了,他怎的像忘了约好今晚要学运炁似的?要跟我玩欲擒故纵是吧? 姬灵若愤愤地喝下一口茶,重重地将杯子砸到桌子上。 游苏直接从冥想中惊醒,恍然道: “师妹,你来了?” “我早就来了!”姬灵若声音冷淡,也不知是谁招惹了她。 游苏摸不着头脑,歉声说:“让师妹久等了,那我们开始吧。” “你很急吗?”姬灵若的眼神鄙夷的仿佛在看一坨屑。 “额,直接开始确实有些盲目了。”游苏下床坐到姬灵若对面,“师妹先在没有我的辅助下运炁试试,我看看师妹已经掌握了多少。” 姬灵若见游苏一脸淡然的模样好似在看不起她一般,便想好好让游苏瞧瞧她的进步,遂摆开了剑势,努力调动起体内那些不听话的玄炁。 高兴的是玄炁真的已经有了一点运行的轨迹,难过的是路走错了。 “这里不对,玄炁自下腹开始流动该是先向上再向下。” 游苏站起身指出了姬灵若的错误,并且十分自然地直接伸手按向姬灵若的小腹处准备引导她。 姬灵若看着游苏丝毫没有因避讳而迟疑的手掌,又是气急又是紧张,直感觉要烧晕了过去。 就在碰触到少女小腹的一瞬间,游苏却像是在盲盒中摸到了一条蛇一样,立马缩回手结巴道: “师妹,你你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姬灵若也如同触电一般,刚被游苏碰过的地方一片酥麻,她红透了脸,羞的都要流下泪来: “谁说没穿?就只是露个腰而已,这还不是你给我买的裙子!” “?” 第四十一章:师妹,你好像变胖了(求追读!!) “照你这么说,这裙子都是店铺老板自己选的?你一点也不知情?” 姬灵若端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善,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则在木剑上来回摩挲擦拭,似要用它砍了谁。 灯光映照下,她两条润着萤光的玉腿交叠,极短的轻纱裙摆自腿根垂落。裙口之上,腰肢处竟是空空如也,大胆地暴露出少女细直而又暗藏力量的腰部曲线。曲线向上延伸,是更加饱满的线条,将它包裹住的是缀满流苏的丝绸抹胸,其上繁复的装饰仿佛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于此。 当然,不包括瞎子。 整套衣服看上去并不淫糜,反而是坦荡的展现出女子的身材之美。 游苏老老实实地站在桌边,感受着师妹那种鄙夷的眼神如芒在背: “一点点,只知情一点点。” “呵,果然就是你选的!”姬灵若啪地一声将木剑甩在桌上,一脸早将游苏看穿了的表情。 “真不是!我只是摸了面料而已,我也不能把别人裙子从头到尾摸一遍吧,那老板娘与我描述时,也没有说是露腰的呀!”游苏急忙解释道。 忽而灵光一现,游苏又一脸坦诚地说: “况且师妹,我一个瞎子给你买这种衣服干什么?我都看不见啊!” 姬灵若见游苏百口莫辩的模样只觉好笑,心里则是腹诽:你虽看不见,但你却清楚自己能摸得着! 于是笑容玩味道:“那意思是你要是能看见,你就会买了?” 游苏彻底无语,玩上文字游戏了是吧? 他自然知晓师妹压根就没有生他买这种衣服的气,否则也不可能擅自穿着孤身赴会。师妹单纯只是觉得捉弄他很有趣,他为了少女开心也十分配合师妹的审问游戏。 然而师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已经让游苏退无可退,难道这件事师妹你就没有一点错吗? “会买。” 游苏突然收起了那副讨好的表情,气质也陡然变得自信高大起来。 姬灵若看着游苏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举剑拦在自己胸前,惊讶于这个死正经的瞎子不是一直都是以正人君子自居的吗?怎么会承认这种问题?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他对自己有想法吗…… 姬灵若有些许的紧张,少年现在在她眼里看来,就像是游苏故事里那头脱下小红帽彻底不装了的大灰狼,她身子微微后倾,强装平静道: “哼,早承认不就好了,我……又没怪你。衣服挺好看的,就是不能穿出去……你买的很好,下次别买了……” 游苏却没这么容易放过姬灵若,他步步紧逼,每向前小小地迈一步,姬灵若身子就越发后仰。 “那师妹呢?师妹又为什么敢穿这种衣服到师兄的房间来?如果我要是看得见,师妹可还敢穿来?” 这句话给姬灵若问得面红似血,她瑟缩着身子不敢回答。的确,如果游苏不是瞎子,她扪心自问是不敢穿来的,游苏的目盲才给了姬灵若随意捉弄他的勇气。 她穿来的时候就已经设想到了游苏会是这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但她想看的就是游苏在他表面的正经与他内心的不正经之间挣扎的模样,而她想要的就是让这个天天张口闭口就是师妹的瞎子忍不住亲手撕下他身上的伪装。 毕竟马上就要分别,如果不能让他亲口说出他的心意,自己又怎么甘心呢? 可为什么看到他一副要摊牌的模样,自己又害怕了呢? “师妹怎么不说话?” 游苏止住了脚步,笑意吟吟,姬灵若又菜又爱玩的脾性他自认比谁都了解。 没成想姬灵若竟倏然美目凝光,怯懦在她的脸上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狡黠与傲然。 她摆正身子,还交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顺序,现出大片白腻的肤光,她抬眸看向游苏的眼睛,淡然地说道: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敢看吗?” “?” 游苏错愕了一瞬,心中惊道:师妹你来真的? 姬灵若看着游苏吃瘪模样,心中大快,嗤笑一声后又站起身子,丝毫没有因为比游苏矮了半个头而减弱气势: “可惜啊有人不行,想看也看不着。” 游苏默然,自知这一次较量是他败了,但绝不是他怂了。他深知面前的少女背负的隐痛,才会想办法亲近自己在自己这里找到安全感,自己在这种时候捅破他二人感情里的那层窗户纸无异于趁人之危。 游苏暗自许诺,无论师妹接受与否,治好师妹的那一天他就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姬灵若见游苏沉默,当是自己过了分,软道: “又没怪你衣服没买好,不说话干嘛?我……我挺喜欢的。对了,你这运炁还教不教了?” 游苏回过神来,“师妹不去换身衣服再学?” 姬灵若却是偏过了头,声若蚊蝇道: “之前我穿厚裙子抱怨没感觉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嘛,说还是第一次那件薄裙子辅助效果好,厚裙子你不仅吃力还不讨好。那既然效果跟衣服厚度有关,那这次索性就……就不要隔着衣服试试咯……但前提是,你注意点……” 游苏则侧过耳朵,皱紧眉头歉声道: “师妹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姬灵若闻言气得踢了游苏小腿一脚,“再装不理你了!” 这满肚子坏水的师兄刚吃了瘪,就立马要报复回来,属实可恶,自己面对他就不该心软才是! “你教不教!” “教教教,还是先从第一式开始温习,做动作吧。”游苏把身位让开,开始专注地聚起心神观察着师妹体内每一丝玄炁的流动。 “不是说了吗?要先向上再向下。” “你得凝神收腹,先把炁给沉住啊。” 游苏对着敦煌仙女般打扮的少女指指点点。 “……” 姬灵若咬牙切齿,她严重怀疑游苏就是故意要她主动开口,羞恼道: “我要做得到,还要你教干嘛?你倒是上手啊!” “哦哦。” “啊!你,你别抖啊!” “我没抖,是师妹你在抖!” “我哪儿抖了?明明就是你在抖!” “我真没抖。” “就是你!” “行行行,是我是我。” 游苏不经意间感受到指背托着的沉甸份量,小心翼翼道: “师妹,怎么感觉你……变胖了?” “滚!” 第四十二章:《如意御风术》(球球滑到最新章节吧!) 今天是顾仙师来到出云城的第五天,也是升仙会的第四天,游苏没有意外的取得了比试的胜利。只是过程并没有再重现第一场一剑封喉盛子凌的风采,反倒是邬成无一例外,三场战斗都是兵不血刃,轻松拿下。 十分凑巧的是,游苏和邬成始终没有在战斗中碰上过,仿佛天意如此,就是要将他们二人的第一战变成这场升仙会的决战。 众人也喜得见到这样的场面,他们见不到巧合背后的因果,所以自顾自地为这场战斗加上一层宿命感的滤镜,并兴奋地期待着明日决战的到来。 游苏自然也不例外,想到马上就要完成抵达神山的第一步,他跃跃欲试,脚上的腾挪也愈发疾速,不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倒不是游苏对这《如意御风术》的领悟有所偏差,实在是昨晚与师妹进行的秘密教学太过刺激。这个刺激当然不是指与姬灵若直接肌肤相亲的刺激,而是对游苏自己体内灵台的刺激。 没有了腰间衣物的格挡,游苏自姬灵若小腹处推进的玄炁竟然不只是在外面引导,而是微微渗进去了一些与姬灵若的玄炁共同游走。 这不仅让姬灵若感到玄炁流动的更加有序,也无意中与游苏体内的玄炁建立了一个微弱的循环。这方法本就是游苏从双修之术中悟来,两人玄炁联通竟也互不排斥,返本归元之余还能纳天地玄炁入循环之中,二人都觉得飘飘欲仙。 以往最多只能教学半个时辰游苏就疲惫不堪,昨夜却教了近一个时辰也无太多惫意。 游苏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是贪恋少女腰腹的软腻不舍得放开,毕竟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忍得也是极为痛苦。是姬灵若自己陶醉其间,勒令游苏继续教学不能停。 直到教学到下半身时,游苏正在其大腿处引导,少女忽地像是感受到什么全身紧绷,抓住游苏的手不允许他继续动作,可这炁刚运到一半哪能说停就停?游苏还是完成了当前那个动作才停手。少女猝然像是泄了气,身子微颤差点都没站稳,略带哭腔的骂了游苏一句“笨蛋”,顺便恼怒地锤了他一拳后就跑了,教学这才强制终止。 游苏感受着满手滑腻的香汗,暗道罪过,这样教学效果哪怕再好下次也不可再让师妹穿这种衣服来了。 游苏对自己宗门这天地阴阳合欢功的玄妙也越发有所体会,可惜双修之术虽好,现在却不是时候,他相信他与姬灵若的路,还有很长要走。 待到晨时,游苏打坐内视灵台,只见灵台之中生机勃勃,比之前一人枯坐不知效果好了多少,此时的他只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这让他操练《如意御风术》时甚至都有点不适应突然暴涨的玄炁。 说回《如意御风术》,在化羽境之前,修士是飞不起来的,因为没有经过凝水境的沉淀,修士体内玄炁的浓度还远远达不到能外放使人凌空的标准。 所以身法典籍对化羽境之下的修士弥足珍贵,功能又可以主要分作三类:一为助力于长途奔袭;二为短距离的腾挪;三则是极其细微之处的闪转。 《如意御风术》竟兼顾前二种功能,分别是御风纵之术和御风梯之术。 御风纵能使修士千里赶路借风势而行,节省大量的玄炁。 御风梯则可以令人短暂腾空,哪怕你是化羽境之下的修士亦然。原理便是压缩玄炁于脚心释放,使施术者如同踩到空中一块风做成的梯阶,做到拾阶而上。 区别于化羽境修士凌空飞行的那种随心所欲,御风梯的释放难度极其之大,对释放时的力度、精度等等要求极其严格,还得克制腾空时身体的失衡以及压缩玄炁所带来的大量消耗。 但游苏确实颇擅此道,尤其是在与师妹多次教学之后,他甚至觉得全身玄炁的流走如臂指使。不过即使如此,游苏也并非能够一步登天,他忽而左脚放一下,忽而右脚放一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在不断地单脚跳跃,颇为滑稽,反倒他还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 今夜月明星稀,顾垚站在城中最高的楼顶遥望夜空,透着清皎的月色,他总觉得自己能看见一团不明的雾。 那团雾冥冥渺渺,与背后的云层不像是一个平面之上。甚至顾垚有一种感觉,这雾一直都在,所以这出云城晨时总能有一团薄雾弥漫,而到了艳阳高照时,它们也未曾散去,只是被强烈的光线刺穿叫人无法看见。 就在他暗感奇怪之余,他忽地感到一股气机接近,他凝神看去,这人居然毫无修为,这不禁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团白影在屋檐上起落翻飞,很快就到了顾垚近前,赫然是一名曲线浮凸的白裙女子。只是这女子居然踩得比他还高,顾垚不免心生不满,定睛一瞧,差点就被吓得当场跪地。 这女子的容貌他只在晋升外门执事时有幸见过一次,便此生再也难以忘记,只觉那是真正的神女下凡,他连忙俯身拜礼道: “顾垚见过十三长老!” 任他如何也想不到,玄霄宗莲花峰消失八年的莲剑尊者居然在这里被他遇见了,而且见对方的架势,就是奔自己而来。 “嗯。”何疏桐的语调清澹,“你来此,是为食梦鬼一事?” “正是。”顾垚不敢隐瞒。 “你不用管了,这片区域交给我。” 顾垚心中惊诧,却也不敢忤逆莲剑尊者,但还是纠结道:“顾垚不才,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我已经叫了帮手,如果真是食梦鬼,一百个你也没她有用。” 顾垚心中更惊,隐隐猜到莲剑尊者口中的帮手是谁,只是没想到玄霄宗居然愿意把她放出来。 “对了,你还有个新任务。” “十三长老尽管吩咐!” “我回来之前,替我暗中保护好这城里一位名为游苏的少年,不要刻意。” 何疏桐极目远眺望了鸳鸯剑宗所在之地一眼,微抿双唇,话音刚落便起落离开了原地。 “顾垚听令。” 顾垚看着莲剑尊者融于夜色之中的背影,又想起了那名令他印象深刻的瞎子少年,心中疑惑横生。 第四十三章:战邬成(求追读!!!) 日出东方,晴山卷幔,出云城中人流窜动,纷纷涌向城主府企图占个观战的好位置。 游苏也被支持他的凡俗之人簇拥着,大家都为他加油打气。只因在这些人看来,游苏这么厉害的一个修士与他们平日相处都是平易近人,此时对阵邬成所代表的那些如在云端的修士,颇有种游苏是在为他们而战的感觉。 路过早点街时,人人都想送点吃食给他,游苏一一拒绝,只接受了王婆的油酥饼。 路过摘云衣庄时,被老板娘看见他参加这么重要的盛会又是一身朴素黑袍,气得直接把他拽进去就要扒衣服换件新的,游苏拗不过只好别上了一根略显花哨的银腰带应付,腰带上还绣着“摘云”两个精致小字。 经过一番艰难跋涉,游苏终是赶到了城主府,顾垚柳城主等人已经落座。在会场的另一端,一袭低调白衣的邬成默立场边,遥遥注视着游苏。 柳城主见双方已至,便起身镇住聒噪的人群,朗声说着一些套话,无非是夸奖二人实力过人,能战到现在实属不易,最后一场当怎样怎样,若是不敌要及时认输,不得顽抗。 顾垚也站出来许诺,无论名次如何,只要是他认为表现优异者,皆会获得他的礼物。这番话让场下多名参赛修士重燃希望,玄霄宗仙长的礼物可不是随手可得的,而一些摆烂或者发挥失常者则面色更加黯然。 随着一声令下,游苏与邬成缓缓行至场中。游苏的心情,也罕见地起了波澜。 面对其他人,游苏从未觉得自己会败。修士之中有太多的人滥竽充数,这辈子可能就停留在了通脉或是灵台境,因为他们被太多的外物所扰,没有坚定的求道之心。 可邬成,游苏感觉得到他对道的追求,此时与其对面而立,竟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游苏不需要听学弟子这个名额,他也不可能允许自己败给邬成。从小到大的胡搅蛮缠不计,前段时间上门的挑衅才彻底激怒了游苏,现在的场合他不必再担忧邬成背后之人的清算,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邬成这莫名其妙的自傲狠狠击碎。 邬成也在打量着游苏,眼神中是炽热的战意。终于等到了能和游苏正面较量的一天,他感到异常的兴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讨厌游苏,明明他对待其他人都算得上是礼貌有加,偏偏对一个瞎子却愈发厌恶。 从小,他就是家中的大少爷,是被守霄宗宗主钦点的亲传,一路成长可谓顺风顺水。直到师尊第一次让他去找游苏比试那天,他才体会到了被人拒绝是什么样的滋味,是一种酸涩而不甘的滋味。 他厌恶这样的滋味,年少的他执拗的希望游苏能够同意与他一战,可游苏就是不同意。他不理解游苏为什么不同意,不就是就是打一架然后承认自己不如他不就好了吗?别人都能这样做,为什么你一个瞎子不行? 再往后这仿佛变成了他的执念、他的心魔,这让他光辉的外表下有了一层阴暗面,这让他惶恐的同时也让他感谢游苏,感谢他仿佛让自己变得更加完整,他不再是家族宗门眼里那个只用来光宗耀祖的光鲜傀儡,而是可以有自己的憎恶并将其嫁接到游苏身上。 有时候邬成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青楼里那些对头牌清倌人苦苦痴求的舔狗,越舔不到越要舔。不过他与那些求而不得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因为现在他舔到了,他马上就会把那个似乎永远都是不假辞色的清倌人狠狠踩在脚下蹂躏,从而斩掉自己的执念,通往更宽广的大道。 随着铜鼓“邦”的一声被敲响,场边众人皆是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一黑一白的二人。这场万众瞩目的对决,也终于拉开帷幕。 游苏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动用所有的感知力感受着邬成的一举一动。邬成可不是绣花枕头,不可能跟盛子凌一样暴露出巨大的破绽使他一击获胜。他必须谋定后动,目盲的他本就有着先天的劣势,一味主动地攻击并不是获胜最佳的方式。 邬成也同样蓄势待发,他两只手一前一后分别握在剑柄之上。这是守霄宗《守霄剑经》中最难的一道起手式,年轻一辈中仅有邬成一人能够熟练掌握,仿佛所有的气韵剑势都在剑中凝聚压缩,而爆发出的那一剑将摧枯拉朽。 “游苏,今天你终于不跑了。”邬成忽然笑了。 “我打架前没有说话的习惯。”游苏也暗自蓄力,严阵以待。 邬成笑颜更浓,“好巧,我也是。” “是”字甫一落下,一道流影掠过,邬成裹挟着惊人的剑势向游苏席卷而来,手中宝剑一往无前。 见到邬成此剑,之前被他一击打败的人心中惊诧,原来在他们眼中那势不可挡的一剑,远远还不是邬成的极限。此时此刻,皆认为游苏的落败已是注定。 但游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落败,两剑铿然交鸣,游苏被这一击打的倒挪一米,地上都被鞋子磨出清晰的拖印,就连握剑的右手都被邬成这剑的威势震得颤抖起来。 游苏没有慌乱,他清楚这种追求蓄势一击的剑法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便是一击过后长久的空档期。所以游苏直接将右手松开,立马扭过身形再用左手接住空中掉落的墨松剑直逼邬成胸口而去。 这一招应对不可谓不凶险,但凡对对手的剑行轨迹的猜测有半点错误,很可能就是被对手直接切断。 邬成见游苏此招也是心惊,去势易,收势难,他此时还想用剑抵挡游苏已太过困难。于是立马念诀,掐出一道震炁诀减缓游苏的剑势。 游苏感到墨松剑受阻,也不与之顽抗,直接收回左手转身飞踢邬成面门。游苏不学腿法,这一腿也声势浩荡,只因游苏施展了从《五行术法通选》中习得的化铁术,使充斥在右腿中的玄炁瞬时绷紧、硬如钢铁。 邬成没有想到游苏也会术法,还以为游苏只是一个纯粹的剑修,惊诧之余没有时间想到更好的方法应对,只得缩手以肘格挡,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腿。 一腿之后,邬成被踢的倒飞数米。众人比较二人各自被迫挪动的距离,暗惊游苏居然略占上风。 见二人这仿佛搏命般的架势,柳城主目露担忧道:“顾师兄,这……” 顾垚则淡然一笑,随口应道:“无妨,我有分寸。” 没有敌人会跟你点到即止,顾垚欣赏的就是这种有血性、能担起修士清理浊世之责任的人。独善其身的人神山固然也有,但至少他顾垚不会敬重之。 顾垚收回思绪,继续专心致志地品着场中的战斗。 邬成拍了拍被踢中的衣袖,神色凝重起来。游苏是鸳鸯剑宗弟子,邬成本是想在游苏最为擅长的剑道上击溃他,让游苏彻底折服,但是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拘泥于此,自己的托大差点酿成大错。此时他也不准备再留手,右手握剑左手骈指,一剑一诀才是他最强的姿态。 游苏感受到邬成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也微微躬身,如风中细柳,随风飘荡,但任你风急雨骤,怎的也吹不断它。 仅是下一瞬,两人竟一齐对冲而去,两柄剑来回交接碰撞,发出哐当声响。 看似势均力敌,有心者却能观察到其实是游苏隐隐压制。游苏的剑招并不追求立马克敌制胜,反而像是黏着邬成的剑在打,他就是要让邬成必须不断地应对游苏层出不穷的攻势,而腾不出手来去念诀。 顾垚眼中神色流转,看出这瞎子的剑道造诣绝对不浅,并且对剑术的应用十分得当,老辣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又联想到昨夜遇见的莲剑尊者,不免猜测起她与游苏的关系。 莲剑尊者算得上是五洲女子剑修中的领军人物,靠着自创的莲生剑法硬生生在玄霄宗域内劈出了一座十三峰,成了玄霄宗的十三长老,是真正的女子剑仙。她成名百年,也就只收了一位女弟子,消失八年后首次露面居然是为了让他保护一个少年,恐怕是看中了这少年的剑道天赋想将其收作第二个弟子。 念及此处,顾垚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再看会场之中,二人依旧在缠斗,但邬成明显已经力有不逮,从之间针锋相对的局面变成现在步步撤退。他自认为剑技不凡,却也不如游苏对剑的感悟。 游苏从小开始就每日挥剑数万次,从不自恃天赋有所松懈,求的便是水滴石穿之能,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一剑再次被击开,邬成彻底没有跟上游苏出剑的节奏,漏出了一个不小的漏洞。游苏敏锐察觉,他纠缠许久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立马提剑刺去。 谁料这居然是邬成故意露出的破绽,因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缘故,邬成能够堪堪侧过身形只被墨松剑擦破腰际,而他也用受伤的代价换来了弥足珍贵的施术时间,一道火龙自掌心喷出,游苏碍于火焰之威只能拉开身位,身上黑袍也被烫出几处焦洞。 一旁的齐道东见邬成见血,眉头紧锁本想叫停这场愈发激烈的较量,但是又不相信自己的得意弟子会输,终是忍住了没有从座上站起。 游苏心头一沉,已是对邬成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方才那道火束中的威能远超自己那只学过数日的术法,这邬成很显然极擅术法之道,于是立马提剑再次杀去,不想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邬成压根不在意腰间渗血的伤势,他居然果断弃掉手中之剑,直接双手翻飞开始念诀。顾垚见到邬成双手动作,直接惊地差点拍案而起。只因他看出来了,这邬成双手所舞的根本不是同一道法诀! 他是要通过一次吟唱同时释放两个术法! 顾垚没有想到,这邬成居然还是一种极其罕有的先天道体——言音道体! 此道体天生就对声音极其敏感,尤其适合术法之道的修行!也只有身负这种道体的人才能做到同时施法,历史上甚至有一位言音道体之人,可以做到同时释放五道术法!这邬成只是灵台下境,就已经能够同时释放两个,未来不可估量! 顾垚看着场中二人,喟叹道这小小的出云城,何德何能同时育有卧龙凤雏两位少年天骄?还都藏得这么深! 就连柳城主也是一脸惊异,唯有邬成的师尊齐道东一脸自信,认为这场战斗已经十拿九稳。 游苏剑芒已至,邬成却不闪不避,他嘴唇翕动戛然而止,双手猛然合一!一道有形枷锁瞬间攀上游苏双腿,直接将游苏迅猛的身形拽住,游苏还想强行蹬地挣脱束缚,结果这道枷锁之上居然还附有急促的电击,让他浑身僵麻逐渐无力。 邬成施术完毕似是透支,正大口喘着粗气傲然地看着动弹不得的游苏,他又努力掐出一诀,之前那道火龙再次萦绕在邬成的手中。 “游苏,认输吧。”他的语气高傲。 游苏从未见过这样的缚身术法,哪怕是凝水境的凌真人施展出来的定身术也没有邬成这个难缠,让他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所有人见此场景,当是这场鏖战终于尘埃落定。 可游苏没有放弃挣扎,他愤恨、他不甘,为什么厄运就是要找上他? 寒剑轻鸣,似乎要比游苏更加不屈,游苏感受着剑柄上传来的重量,只觉万籁俱寂,唯有师娘那句“相信自己手中挥过无数次的剑”一遍遍响起。 游苏抬眸,空洞瞳孔中爆发出极具穿透力的眼神,他轻拧剑锋,双脚使出御风梯之术,不顾被拽的血肉淋漓的小腿强自高高跃起,这从天而降的一剑仿若神罚!朗朗晴空下让人如见暴雨雷霆! 在场所有人仿佛都被这一剑慑住了心神,忘记了呼吸。 顾垚更是惊地直接站起,立马冲进场地要救邬成,心中还破骂道:娘的居然十八岁就悟了剑意!你要当剑神啊你! 邬成则是呆愣当场,面对着游苏的剑锋无力躲闪,可他却没有惧怕,反而是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我认输。” 第四十四章:平局?(少爷请追读~) 尘雾飞扬,柳城主和齐道东皆是起身凝望。 他们的反应比顾垚慢了一瞬,此时再想冲进场中救人已经来不及,只能寄望顾垚能够制止游苏的剑。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邬成此战必将遭受重创,不禁让人思考起这是否脱离了这场比试的初衷。 待到尘飞雾散,场中三人现出身形,顾垚一左一右各自搀扶着两位少年。 邬成其实并不需要搀扶,除了腰间的外伤以及一些衣物的破损,他的脸上甚至都算得上干净。反倒是游苏不仅被扶着,还以剑指地撑着自己,脸上是有些狰狞痛苦的表情,两条袍裤膝盖以下已经被扯得稀烂,露出里面数条焦黑的伤口。 众人有些出乎意料,惊奇为何游苏那般惊人的一剑一点也没有伤到邬成,反倒像是打在自己身上似的。但也有不少人看出其中玄妙,而其中齐道东的表情最为复杂。 他与柳城主对视一眼,柳城主心领神会,皱纹堆叠在一起给齐道东递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场中顾垚一边暗自缓缓从手心把温和的玄炁输入二人身体之中,一边朗声宣布道: “胜负已分,鸳鸯剑宗,游苏胜!” 场边之人有人不可置信,有人默然,有人愤恨,更多的人是热烈鼓掌为这场精彩绝伦、跌宕起伏的战斗喝彩,感谢着这场比试给他们带来的震撼。 顾垚又翻出两枚药光流转的灵丹递给二人,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上品灵创丹,不仅止血还能帮助伤口快速愈合,你们快些服下,不要强忍伤势。” “谢顾仙师。”邬成礼貌依旧。 游苏伸手接过,倒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道谢,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顾垚也不在意,一脸满意地看着游苏。 就在这时,柳城主也“啪啪啪”的热烈鼓掌了起来,他笑意吟吟道: “好!不愧是我们出云城的少年!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远超过了老夫年轻之时,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实力,即便是放在神山之中,也足以冠的上‘天骄’之名!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受他言语感染,观众的欢呼之声愈发高涨,无论是修士还是平民都与有荣焉,对场中二位少年愈发的欣赏与敬重。 “顾师兄,我作为这出云城的城主,今日他二人此战着实令我感动。为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肯允!”柳城主一脸正气道。 顾垚暗感不对,面色微沉,不明白柳城主这时候要搞什么名堂,居然还特意搬出了出云城城主的身份。 “柳城主但说无妨。” 柳城主闻言,双手负后,慷慨激昂道:“我出云城只是个离神山四千多里的偏远小城,放之神山或许都有很多人压根没有听过。但是今日邬成和游苏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改变出云城现状的希望!也看到了我们出云城光明的未来!因为他们向我们证明,那些天生就出生在神山周围、自幼就沐浴着神山之辉的人绝不比我们高贵!我们出云城一样能成长出让他们都追赶不及的天骄!” 一番振奋人心的发言让群众群情激愤,是啊,凭什么那些人就能千年盘踞在神山周围?而他们就只能被那些人称作为乡巴佬?又凭什么像我们这种偏远之城的人想往更近神山的城池移居,就得满足他们立下的那么多严苛的条件?我们出云城,一样可以人人如龙! “柳城主说的对!”有些大汉忍不住澎湃的心情,高声呼应道。 柳城主笑笑,压手示意安静,又娓娓道来:“邬成和游苏也算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二人师承不同、家境不同,但他二人坚定的向道之心却是相同!今日他们俩的比试精彩纷呈,打得好!打出了我出云少年郎的血性!机智!勇敢!在我看来,这一场比试没有胜者,他们二人都是胜者!” “所以我恳请顾师兄,判这场比试为平局!今日之战,他们没有一个人应该被称作输家!” “说得好!”齐道东率先声援,之后几位坐着的宗主也都一一跟上。 顾垚眉头半锁,他算是搞明白这柳城主要做什么了,心中暗叹这人精师弟好一个先上升高度,然后再道德绑架的丝滑连招。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维护那齐道东和邬成,甚至是整个出云城有头脸的修士之颜面。这游苏在此城中明显势单力薄,只是个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盲人少年,此番却赢了众星捧月一般的邬成,这在他们看来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才借群众之势逼他将结果修改成平局。 游苏自然也听见了柳城主说了什么,他死死握住剑柄,心中既是委屈又是愤恨。 柳城主的漂亮话骗不了他,这个看似合情合理的不情之请一旦成真,成全的是他们的皆大欢喜,而牺牲的却是游苏一个人来之不易的胜利。 那些拍手称好的虚伪修士在游苏眼里宛如一群满腹流油的奸商,竟要将他的胜利果实也要硬生生抢去一半,还要粉饰上自己的标签。 正如柳城主言下之意,出云城只能沦为偏远小城的“敌人”从来不是某一个近神山之人,而是所有仰仗神山排斥外来者之人所集合的那个庞然大物。他游苏今日的敌人也不是只有邬成一人,而是邬成背后所代表的出云城中所有的地位卓绝者。 况且这场比试最开始顾垚就有言在先,胜负不是判断听学名额归属的唯一标准,所以不要拘泥于胜负。此时再加上柳城主的呼吁,平局就是顾垚现在最好的选择,既贯彻了他发起升仙会的初衷,又显现出他能理解柳城主口中的大义,而更受这满城百姓尊重。 游苏无力又无奈,有些绝望地松开了些握剑的手,只希望不要影响到他获得听学名额就好,至于这场胜利,他们想要便给他们吧…… “柳城主此言差矣!” 顾垚拍了拍游苏的肩膀,朗朗出声,引得众人噤声一片,没有想到他会拒绝这个看似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提议。 第四十五章:我输得心服口服(王子请追读~) 游苏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力量,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顾垚。 坦白讲,游苏对顾垚的印象并不好,或许在别人看来顾垚是地位尊贵、严肃冷峻的神山使者,但在游苏看来只是一个以势压人的虚伪之人。如果不是为了迎合他而得到听学资格,游苏那天根本就不会违心认错。 顾垚没有在意少年的视线,接着道: “的确,这二位少年皆是难得的天之骄子,哪怕是我玄霄宗中,同境界能有此实力者也属少数。在这场比试里,他们都打出了自己的风采,对比自己而言的确不能算作一个输家。也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判他二人平局。” “无论胜败皆是馈赠,是他们今日应得的战利品。过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混淆了结果。败便是败,胜便是胜,判胜者败是对胜者努力的轻视,判败者胜也是对败者奋勉的侮辱。他们往后的道途还有很长,甚至比我们都长,还会经历无数的成败,与其让他们现在就像长者一样胜败看淡,倒不如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记住胜不骄败不馁的真理。” “所以,游苏胜!邬成败!” 人群之前的激动经顾垚一说也平息了一些,外人确实没有资格为场中战斗的二人定性胜负,这是对他二人的不尊重。 柳城主和齐道东一排人面色凝重些许,但是仍然挂着表面的笑意。 这时人群之中有人嗓音尖利地喝道:“顾仙师,不是您说的不要拘泥于胜负吗?怎么现在又说得好像胜负很重要一样?况且……” “况且我觉得我哥没输!那游苏站都站不稳了,我哥认输是怕伤了他!”说话之人身形矮小,贼眉鼠眼,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赫然就是邬平。 “平儿!”邬家家主邬学庭冷声喝止邬平的发言,就连齐道东也收敛笑意,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为哥哥仗义执言的少年。 齐道东他们清楚,这并不是一场针对胜负的舌战,顾垚的话中有一万个漏洞又如何?谁说的更有道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垚对此事的态度,他反驳就已经说明他今天就是要判游苏赢,哪怕人群有人不赞成他的观点也是一样。 那再继续争辩下去有何意义?反倒显得他们目的不纯了。 顾垚没有生气,他淡淡地看了邬平一眼,直接给邬平吓得缩了起来,他正准备再出言解释两句,竟被身旁之人抢先。 “邬平,不得无礼!顾仙师所谓的不拘泥于胜负何时等同于胜负不重要?更何况游苏站不稳,是因为我认输之后他为了收住那一剑不伤到我,强行收炁受了内伤。这一场比试,我邬成输得心服口服!” 邬成说到后面声音愈大,已不再是对着邬平所言,而是面对全场之人承认了自己今日的败绩。 游苏心中滋味难明,邬成的反应比顾垚更出乎他的意料。 顾垚的出言可以说是他对之前逼自己认错的补偿,而邬成却没有理由出来为自己说话,他只需要沉默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而他此言一出,不仅违背了身后长辈的意愿,还大方承认了他游苏就是今天当之无愧的胜利者,这是所有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好!果然还是顾师兄深谋远虑。邬成能明白败而不馁之理,必将能更加发愤图强,游苏也不可骄傲懈怠,继续保持。你二人能懂顾仙师的道理,未来必定一片光明,也一定能将我出云城的名号打响!” 柳城主不愿再将胜负的纠结继续下去,直接出言总结。 言罢顾垚又与他轮流说了一些套话,鼓励全城修士求道的决心,又肯定了所有参赛选手的努力等等,这场为时五日的升仙会终于以游苏的夺魁画上了句号。 顾垚也作出决定,将于明日,也就是他留在出云城的最后一日晚上在城主府设宴,宴请城中各宗宗主以及每位参赛的选手,他会给表现优异的修士送出奖励,并且宣布附属宗门和玄霄宗听学名额的最终归属。 众人也终于散去,喧嚣一片的城主府此时显得空空荡荡。 游苏在顾垚的玄炁温养和那枚灵创丹的帮助下已基本能够自如行走,他也没在人群之中悄然离开。 顾垚看着游苏的背影暗自摇头,叹道真是一个太过坚强的少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在这个年纪,就领悟到那些练剑几百年的老古董也摸不着的剑意吧。莲剑尊者的上一个弟子已是天骄魁首,下一个怕是也不逞多让咯。 游苏回去的一路上,簇拥着的人群比来时更多。最常吃的那家酒楼甚至提出游苏以后来吃饭分文不取,摘云衣庄的老板娘也是恨不得把游苏抱在怀里宠爱一番,送了他好多新衣裳。 游苏一一谢过,自己在药房开了点药就避开人群离开了。走到这条人迹罕至的西柳路时,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这让他感到十分自在。 而前路突然出现的拦路虎,让他重又提起了心神,从小到大那么多次的围堵记忆又涌现了出来。 是邬成。 “还想打?”游苏微微皱眉,手已放在剑柄之上。他的腿脚不便,没法再像之前一样遁逃,此时唯有一战。 “不打了,不是说了吗,我输得心服口服。”邬成面带笑意,慢慢走向游苏。他的带血衣服都没有换,显然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游苏却没有放松警惕,手依旧不离剑柄。 “别这么紧张,单纯来找你说说话。打架前不爱说话,难道打完了也不能说?”邬成停在游苏两米外,这个距离不会使人觉得危险,但也不显得太远。 “没事的话就让开,我急着回家。”游苏显然对邬成没有什么好语气。 邬成似是早有所料,他侧过身子让开了路,看向郁郁葱葱的树叶悠悠道: “我师尊没有你想的那么小气,最开始的确是他让我找你比试,不过后来针对你的那些事都是我自作主张。就算你赢了我,他也不会真的对你出手。” “嗯。”游苏不作停留,拔腿就走。 “所以你早同意跟我打不就完了吗,我知道你这么厉害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这不是你非要缠着我的理由。” “说的也是,之前是我着相了,以后不会再来。”邬成一脸轻松,有一种得偿所愿的解脱之感,他转头看向游苏离开的背影,郑重道:“游苏,下一次见面,会是在神山,我会赢你。” 游苏默默前行,消失在了巷尾,冷淡的声音遥遥传来: “下一次,我不会再收手。” 第四十六章:自己放下来 游苏回到宗门的时候,姬灵若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今天怎么这么久?不会输了吧?” 姬灵若一袭贴身的雪白薄裙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配上她精致的面容,看上去宛如一位恬静仙子,可少女双手环胸、斜靠门扉的动作,又与这身装扮极其违和。 “师妹不相信我?不过那邬成确实比我想的厉害。”游苏笑笑,下意识悄悄别过脚去,想把伤口藏起来,“他这么想跟我打,今日也算得偿所愿,往后不会再烦我们了。” “那就好,还算你有点本事。”姬灵若脸上露出肯定的笑容,自己的师兄夺魁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这种欣喜的心情并不会因此冲淡。 忽而她注意到游苏下衣的裾摆放的很低,像是故意向下扯过一样,她伸过头去,才发现裾摆之下的裤腿都被扯的稀烂,里面有许多沾着血污的伤口。 姬灵若的表情瞬间变得愠怒,她急切问道:“怎么受这么重伤?”,说着赶紧走到游苏身边,贴在他身边搀扶着他。 游苏本想拒绝,其实以他现在的行动能力完全可以独立行走,但是少女的动作一点也没有迟疑,不由分说地就从腋下夹住了他的手臂。 感受着手臂侧面传来的饱满弧度,游苏感到有些不自然。作为一名盲人,对身体的触感是极其敏感的,他越想放松不去感受那处柔软,就越发觉得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块地方还有知觉。 之前教学运炁时其实接触更加亲密,但他尚有是在正经教学的理由欺骗自己,此时却想不到说辞欺瞒自己的身体去忽视这迷人的刺激,于是便轻轻扭手想要挣脱,却被少女敏锐察觉。 姬灵若的俏脸抹上一层淡薄的红霞,她无情的将游苏想要逃离的手臂锁得更紧,佯嗔道: “别乱动,扶你回去躺着。” 游苏只得乖乖听话。 罢了罢了,权当是我这么拼命打架应得的福利吧…… 待到回了房间,游苏又被姬灵若强行当做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蛮横地被按在了床上半躺着。 姬灵若先是端进来了一盆清水,又拿起游苏提回来的几袋药包翻看着,都是比较常见的用于止血清毒的药材,遂又把凳子搬到游苏床边,作势要去搬游苏的脚。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游苏忙将双腿收起,浑像个躺在床上担惊受怕不知相公要搞什么新花样的小媳妇。 “给你上药啊,快点!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姬灵若一脸嫌弃地不耐烦道,话罢又欲去抓游苏的腿。 游苏连忙制止,“不用了师妹,我自己来就好了,没什么大碍的。” 谁知姬灵若也不与他争辩,直接抚着臀下流畅的曲线将裙褶捋平坐了下去,双腿并拢严丝合缝,两只笔直的小腿以相同的角度微微斜着,足尖互点,坐姿十分优雅且得体,俨然就是名门望族养在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 只是少女倨傲的表情破坏了她整体的端庄气质,她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威胁道:“你如果不想我生气,就自己把腿伸过来,我只数三声。” “真不用了师妹,我自己能行的,你那金贵的手哪能干这些?”游苏奉承道。 “三。” “师妹你听我说,我开药的时候药房的人已经帮我处理过一遍了,何必再来一遍?” “二。” “不是师妹,那神山来的仙师已经给我吃了灵丹,我回家再慢点这伤口都要自己好了,还上什么药啊?” 姬灵若闻言低头瞧了瞧游苏小腿上的伤口,明明没有一点上过药的痕迹,她又收回第二根手指,冷道: “一。” 话音刚落,姬灵若看着已经悬在自己腹前的那条满是血污的伤腿,嘴角得意地上扬。心中则是好笑这师兄真是死装死装的,明明伸都伸过来了还为了不碰到自己强行用力悬浮着。 她也懒得再闹游苏,伸手想把游苏的腿按到自己大腿上放着。结果却没想到游苏这厮受了伤腿还这么有力气,她按了半天居然也没按下去。她都有些被气笑了,也不知游苏在固执什么,索性也不再出更大的力气,收回手命令道: “自己放下来。” 游苏似是认了命,无奈地泄力,把腿老实地放在姬灵若的大腿上。 游苏没看过,但是摸过,他清楚少女的大腿并不干瘦,透过贴身轻薄的绸缎,也能体会到它浑圆结实的肉感。 游苏当然也想与师妹亲近,可内心深处对对方境遇的隐忧使他始终无法坦然地接受对方的示好。在他看来,这无异于让一个比你病的更重的人来照顾你。 更何况他也明白,姬灵若此举是因为愧疚他在外努力打架,而她只能在家空等着,所以她才白天都不休息,一直等着他回来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此刻只能庆幸自己的伤口还没结痂,不然估计师妹都得先抠下来再给他上遍药。 感受着少女正细心地用毛巾替自己擦拭伤口,游苏心中感动,感慨他游苏何德何能捡了个这么好的师妹。 “喂,这是奖励你赢了那邬成知不知道?下次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呵呵,那是自然。” …… 夜色深浓。 顾垚从守霄宗气派的大门里走了出来,齐道东和柳城主伴行左右。 “顾师兄,到此我出云城的所有宗门就都看完了。这守霄宗可算得上是我出云城的门面,甚至有许多其他城池的俊彦宁愿舍近求远也要来我们守霄宗修行。不知顾师兄今日考察,可还满意?”柳城主笑着抚须,打探着顾垚关于附属宗门的口风。 一旁的齐道东也是神色趋承道:“柳城主过誉了,守霄宗尚存许多不足之处,离‘门面’二字还相差甚远,还望顾仙师不吝指点才是。” 顾垚也应付地浅笑两下:“齐宗主过谦了,出云城相同规模的城池里,也没几座有守霄宗这种体量的宗门。” “对了,那游苏所在的鸳鸯剑宗,我们好像没去过啊?”顾垚又疑惑道。 “那鸳鸯剑宗十分破败,其宗主已经云游八年未归,只有游苏一位弟子。为了节约顾师兄的时间,我便自作主张地剔除了这些太小的宗门,师兄勿怪。”柳城主歉意地回道。 “无妨,师弟的心意我懂。但既然说过每个宗门都有机会,那便不能违背。明日我自己去那剑宗看看,你就不用跟着了。” 话罢顾垚就留给了二人一道背影,唯有柳城主与齐道东对视一眼,意味莫名。 第四十七章:顾垚道谢(少爷看看最新章节吧~) 游苏今天久违的睡了晚一些,直到辰时末才起。 他暗恼自己的懈怠,昨晚并没有进行教学,他居然一觉睡到了现在。师妹估计是看他累了,早上也没有叫他。 游苏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了一下灵台的修为,丰盈饱满,甚至已经隐隐比之前的灵台更高了一些。 游苏感到欣喜,灵台三境一境一层,待到三层灵台全部铸成,就可以将其中蓄有的玄炁凝聚为水,突破至凝水境。 比起令人喜悦的修行速度,更让游苏震惊的是他的腿。仅仅一夜功夫他的双腿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唯有伤口处传来蚁噬般的瘙痒,游苏摸了摸,伤口居然已经开始结痂甚至都自然脱落了一部分。 这般夸张的恢复力,是那灵创丹的作用?还是那块腐肉?恐怕是后者的作用更大一些。 游苏走出门,净牙洗脸之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些糕点随意填饱了肚子,这是他新发现的妙用,乾坤袋能保鲜。 吃完后又站在枇杷树下,被树叶切碎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煞是好看。 游苏平稳举剑,开始回忆着昨天最后那一剑。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师娘那句叮咛的不断回荡下他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挣脱束缚,要把胸中那一股狂意肆意地抒发出去,无论前面是谁都不能阻止这一剑。 这与杀凌真人那一夜浑身暴涨的离奇力量不同,游苏感觉得到这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与那块腐肉无关。 练剑十八载,这绝对是他挥出过的最强一剑。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重新找回那种感觉,那种绝望不屈想要迫切地得到什么东西的感觉,可是沉浸了许久,当时那一剑的灵光再也难以复现。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敲门声唤回了他的心神。 游苏紧皱眉头,这个偏僻的宗门自师尊走后,除了那一次邬成带人闯入外就再也没有过客人,此时会是谁来拜访? 无论外面的人是谁,游苏只盼不是顾垚就好,顾垚那日的破邪金瞳足以证明,他是现在这出云城中,最有可能发现师妹师娘是邪祟的人。 “玄霄宗外门执事顾垚,特来鸳鸯剑宗拜访。” 一字一字,宛如一根越发收紧的吊绳,将游苏的心脏紧紧捆住。游苏整个人差点陷入晕眩,最坏的结果果然发生了。 他紧张地望向师妹和师娘的房间,心中忐忑地思考着对策。 “有人吗?”顾垚的声音愈发高昂。 不行!不能让他再喊了,万一把师妹师娘喊出来就更糟糕了。如今只能赌那个阵法能骗过他,他便会当是一次普通的拜访,那也就没理由在这儿施术寻邪了。 随着“吱呀”的一声,木门打开,门外只有顾垚一人,游苏有些惊喜地道: “顾仙师,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伤势,顺便考察一下你们宗门。没提前打过招呼突然拜访,不打扰吧。”看到游苏开门,顾垚刚毅的面容微展。 “不打扰不打扰,顾仙师快请进,我去给您倒茶。”游苏说着就让开位置领着顾垚走了进来,随着顾垚的深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按理说这样的贵客,理应带到主厅接待,但是主厅的偏房是师娘的房间,游苏不免有些犹豫,咬咬牙道:“顾仙师,宗里的主厅常年不用怕是积了灰,要不您等我一下,我先去擦擦干净再招待您落座。” 边说还边走了两步,在顾垚的视角里刚好站在了主厅与院子里那套石桌石椅的中间。 顾垚果然因此注意到了左侧院中的桌椅,又想起昨日柳城主的描述,环顾了一下老破的宗宅后也没觉得主厅积灰奇怪,毕竟这里看着的确不像是会有客人的样子,于是平易近人道: “不必了,我们坐那儿不也挺好?枇杷树下,绿藓井边,妙得很啊。” “那怎么行?哪有让贵客坐院子里的道理?仙师稍等,很快就好。”说着游苏就欲离开。 顾垚连忙拉住游苏,笑道:“我本就是随心拜访,不必拘谨。茶也不用泡了,你我随意聊聊。” 游苏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遂带着顾垚一并在树下落座。 “昨日的伤势可有好些?”顾垚主动问道。 “已无大碍,多谢顾仙师的灵丹。”游苏欲行谢礼,却被顾垚托住。 “无碍就好,年轻人最忌讳仗着身子骨强就不在乎伤势,这样极容易落下病根,为往后的道途埋下隐患啊。”顾垚语重心长,与面对柳城主时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更像一位和善的中老年大叔。 “游苏谨记。” “再说要谢,也该我谢你才是。”顾垚语气一如既往温和,“第一日逼你认错,是我的过失。你很机敏,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是柳城主故意给我做的下马威。” 游苏不敢接话,他都分不清这顾垚是真心道谢还是在有意试探,顾垚则继续说道:“我若是说我那般以势压人,只是为了不想我背后的玄霄宗因我而丢了颜面,是不是显得很虚伪?” “若是我的师门因我而被人看轻,我恐怕也会和顾仙师做出一样的选择。”游苏半垂眼眸,恭敬回道。 顾垚无奈地笑笑,这个瞎子少年心思太过通透,让他都有些心疼少年是如何如履薄冰般成长至今的: “你不必安慰我了,我与那柳城主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关系并不好。甚至其实宗里派发任务的时候,出云城是我特意选的,就是想来看他的笑话。可初来乍到就要白受他一记下马威,这里面没有我自己的私心谁又信呢?而你不仅替我挽回局面,还帮了我很大的忙,本想事后向你道谢,没成想每日诸事繁多,到这最后一日才有机会。” 游苏忙道:“顾仙师言重了,游苏人微言轻,能帮到仙师已是万幸。更何况昨日比试,顾仙师已经替我仗义执言了,还赐药于我,该是我更感激顾仙师才是。” “一码归一码,那胜利和灵丹本就是你应得的,算不得帮你。我这次来,便是给你带谢礼来了。” 言罢,顾垚就从怀中取出一个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华贵锦盒。 第四十八章:正式弟子 “顾仙师可折煞游苏了,我何德何能……”游苏连忙推辞。 “诶!勿要妄自菲薄,再说你若不领情,往后等你登临大道后处处与人说起这桩往事,那我顾垚岂不丢尽了颜面?”顾垚打断道,还顺便就将那枚锦盒向前一推: “你也不必再推辞了,此物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用处,对于你来说却是能物尽其用。” 顾垚虽是玩笑的语气,但游苏也不会当真。富人手中的钱再无用,也没有平白就会送给穷人的道理。 “仙师言重,大道遥遥无期,游苏即使真的侥幸登临,也不敢妄议仙师。只是不知您此话是何意?” 顾垚的态度让游苏清楚,这不仅是顾垚对那日逼迫他帮忙的谢礼,也是顾垚对他未来的投注。此时再多作推辞,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份贵重的礼物,更是这个神山仙师的示好。倘若不是如此,谁又会特意为后辈送上一份明显挑选过的礼物呢? 顾垚见游苏有要收礼的意思,便将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块乳白色的石头。仔细看的话才发现,这石头根本就是透明的,那乳白色之物宛如一具正在孕育的胚胎般在石头中鼓动流转着。 顾垚又将锦盒向前送到游苏手边,道:“你握住它,再释放感知看看周围试试。” 游苏有些迟疑,还是取出这枚石头放在掌心,照着顾垚所说释放了感知。 而他手中的乳白之石似也感应到了,里面的乳白色之物像液体又像气体,从石中渗出些许融入到了游苏的掌心中。 本来感知一片正常的游苏还不解顾垚是何意,突然竟发现自己识海中的世界变得清晰良多。 用前世的概念解释,游苏的感知能帮他在识海中勾勒出周围事物的形状,可毕竟灵台境的感知是有限的,游苏不刻意凝聚心神于某一处的话,可能就相当于一个近视四五百度的人,只有眯起眼睛才能让眼中的世界清晰一些。 而这块乳白色石头就像一副度数不太匹配的眼镜,让他从四五百度直接变成了三百度的近视,随意释放的感知下,世界的细节比之前也丰富了不少。 这对于游苏一个盲人而言,无论是战斗还是生活,都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游苏忙将石头放回原位,讶道:“这礼物太贵重了顾仙师,游苏受之有愧。” 顾垚则佯怒道:“你不收,便是看不上了?” 见游苏又欲辩解的模样,顾垚又柔道: “此物乃白石珠,是由一种极其稀有的名为白石的矿石所制,多被神山之人用以温养神识。但到了境界稍高一些,这东西对神识的帮助就不明显了,所以往往会传给后辈或者卖掉。我没有弟子,也不缺钱,用来送你倒是正好,也省的我天天带着块石头膈的慌。” 顾垚笑容爽朗,此番话情真意切。即便不知晓莲剑尊者对这位少年的特殊关注,以少年一直以来的表现也足以让他看重。 游苏顿了一会儿,顾垚话中的结交之意呼之欲出,他没有理由拒绝,遂正声道:“恭敬不如从命,游苏便愧然受之,往后顾仙师有任何需求,游苏定当竭尽全力。” “你天资不凡,往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顾垚抖抖袖子,坐直道,“好了,说正事吧,你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宗门。” 游苏便长话短说,略去了各种阴阳双修的东西只讲了鸳鸯剑之传承,顺带也将师妹师娘一笔带过。 “你师尊叫什么,可有名号?” “没有名号,师尊名官楚君。” “官楚君……”顾垚揣摩着复述了一遍,也没有在脑海中翻到关于此名字的信息,“倒是未曾听过。” 他印象最深的一位姓官的有名修士,还是百年前他尚是玄霄宗的外门弟子时,见到的那个拳开神山、一路闯到仙祖塔前的女子。不过那人是拳修,游苏这是剑宗,怎么可能会有联系? “顾仙师没听过也属正常,家师不是什么人物,他的修为也只有凝水下境。” “凝水下境?”顾垚显然有些惊讶,这个修为比他想象中低了许多,至少不像是能教出游苏这样徒弟的人,却不知游苏一身本领大多是自己悟出来的。 “家师虽然境界不高,但是打架很厉害,就连守霄宗的齐宗主也是师尊的手下败将。”游苏并不想别人看轻师尊。 “剑修主战,你师尊能胜凝水上境的齐宗主足以说明其不凡,此去云游必能更上一层楼。”顾垚由衷夸赞,那齐道东气机浑厚,在凝水上境之人中也算得高手,绝不是随便就能被凝水下境之人挑翻的。 “借顾仙师吉言。” 顾垚点点头,又状若惋惜道:“你这鸳鸯剑宗宗主的实力倒是符合附属宗门的标准,只是别的相差甚远,虽然我很欣赏你宗门这剑法,但恐怕还是与附属宗门无缘啊。” 游苏也从未奢求过鸳鸯剑宗能成为玄霄宗的附属宗门,况且师尊那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附属吧。 而守霄宗就相当于前世中某个三线城市里唯一的大型院校,教育部不把它升为本科还能升谁呢? “顾仙师说笑了,我这小剑宗哪敢奢望那种事。”游苏赔笑俩声。 顾垚倒是第一次收起笑意,正色道:“你这剑宗虽然无缘,你倒是有缘。” 游苏闻言怔了怔,不明白顾垚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提前向自己透底? “仙师此话怎讲?” “在昨日之前,我本就决定将你和那邬成一并列作听学弟子。可昨日那一战后,我改变了主意。”顾垚的语气颇具诱惑性,“我决定将你和邬成,都升为正式弟子。至于是外门还是长老真传,还需你们自己进去争取。” “敢问仙师,正式弟子与听学弟子有何差别?” “听学弟子,只能听学。而正式弟子则能享受功法、灵石、法宝等等资源,并且还能在玄霄宗十三位大长老、二十三位小长老中拜一人为师,他们每一位都是足以名震五洲的人物。代价则是你得脱离现在的宗门,往后行事都得冠上玄霄宗之名。邬成已经同意了成为正式弟子,所以我再来问问你的意向。” “谢顾仙师厚爱,但请容游苏拒绝。” 第四十九章:剑意(求追追追追追读!) 游苏没有犹豫,立马行一谢礼歉声道。 顾垚有些错愕地看着少年深埋着的头,实在不解: “你可知成为玄霄宗的正式弟子是多少修士也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同意,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游苏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是师尊捡到了被抛弃的他,并将他拉扯长大。 幼时情感脆弱意志不坚,因为目盲等等原因而产生轻生的念头时,都是师尊把他救了回来。可以说在师妹没来之前,师尊就是他最大的情感寄托。不说此时是师尊云游在外,哪怕现在是师尊就在身边勒令他改投门户,他游苏也不会同意。 况且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并不一直如此衰败,在遥远的过去也曾是鼎盛的宗门,说明其功法典籍足以让门下弟子踏足大道。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正式弟子就要留在神山,但显然不可能携带家眷一起,这对他照顾师妹师娘非常不利。 “游苏清楚。但,是师尊救我性命、育我成人还教我修行,游苏早就立志要振兴宗门回报师尊,脱离剑宗的事情游苏从未想过,更不会去想。还望仙师见谅。”游苏继续埋首,言辞恳切。 顾垚原本有些愠怒,倒不是被游苏拒绝生气,而是气这少年居然果断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康庄大道,这条大道的领路人甚至会是那天下闻名的莲剑尊者。 此时听完游苏之言,顾垚心中更是默然。这少年无论天赋、头脑还是品性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心中不由更加高看游苏几分,也为莲剑尊者的收徒之心担忧起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师尊,真的收了个好徒弟。”顾垚喟叹,眼神意味深长,“大道本就不只在神山,有朝一日,我希望能在神山也听见鸳鸯剑宗的名字。” 游苏抬头,不避分毫地对上顾垚的目光:“一定。” 顾垚展颜一笑,站起身子:“那我就不打扰了。晚上来城主府赴宴,我且与你好好喝上几杯。” “游苏定当奉陪。”游苏也起身相送,心中庆幸结束之际这顾垚也还未发现端倪,那阵法当真有些作用。 待到行至门外,顾垚转身又取出一物笑道:“就送到这里吧,这是一瓶真炁丹,偶尔发觉修为停滞或是玄炁亏空时,可食一枚当有奇效。不必推辞,这是第一名的奖励。” 话罢就将瓶子丢给游苏,游苏只得伸手接过,他还欲感谢,却发现顾垚已不在原地,没了踪影。 游苏一左一右捧着两件礼物,暗叹自己那日帮顾垚做戏没有白做。这顾垚算不上没有瑕疵的真君子,但也绝不是个坏人。 游苏默默收起宝贝,终是放下了始终提着的心神,遂关上门继续思考起那一剑的门道。 待到日薄西山,游苏觉得自己隐隐已经能再次看到那抹灵光,可还差一点才能抓实它。他实在觉得玄妙至极,在找机会问顾垚还是问师娘之间,游苏还是先选择了师娘。 他站在主厅门外,每次打扰师娘之前他总得先做一番心理建设,因为无论是师娘这个身份还是师娘这个人,都给他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游苏清了清嗓子,叩响了门扉: “师娘?” 又是过了一会儿,师娘清冷而空灵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游苏听着居然觉着有些遥远。 “何事?” “我今日练剑,遇到一些问题。希望师娘替我解惑。” “问吧。” “昨日我与别人比试时,最后有一剑极其的玄奇。当时我的脑海里空空如也,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把这一剑给挥出去,而我的身体和我的剑也都在呼应着我,感觉所有的力量都涌了出来,可这一剑并不是鸳鸯剑经中的招式,我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就做出来了。当时如果我不收手,我甚至觉得接剑的那人会死。而今日我再想回忆起那种感觉时,却始终不得要领。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想问问师娘。” 沉默片刻。 “是剑意,不过还不完整。” “剑意?”游苏当然听过这个词,只是不清楚具体是为何物。 “你师尊没教过你?” “额,没教。” “书阁北墙第三排有一本《剑修初论》,第六十九页开始,可以让你师妹读与你听,并让她也读一读那本书。” 游苏倍感瞎子的无奈,他对剑的了解仅限于师尊为他念过的鸳鸯剑经。 师娘或许是觉得这问题太过基础,才懒得与我多费口舌吧。 “多谢师娘。” “你这个年纪就能领悟剑意,很不错。”师娘冷不丁地夸赞道。 游苏心中那一点点的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稚童,喜道: “多谢师娘夸奖。” “嗯。” 师娘的声音十分冷淡,但游苏还是喜滋滋地退开了。 待到傍晚,姬灵若也醒了,游苏便连忙带姬灵若去取了这本书托她念给自己听,这才知道“剑意”是为何物: 修行者挥剑会附有玄炁构成的气韵,而剑意就是气韵的极致,也是持剑者心中剑道的极致。 有的人在雪山上养剑百年,得霜雪剑意出手便是冰冻三尺;有的人茕茕孑立、伤春悲秋,剑意必然悲凉凄苦……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剑道,自然也有不同的剑意。但能将自己的剑道走到极致的人太少,所以能领悟剑意者也太少。 照书上所言,游苏才明白自己此时所处在什么样的一个阶段:他剑中气韵已趋近极致,可他还没有确定何为自己真正的剑道。只有通透了这一点并一以贯之,他才能获得独属于自己的剑意。 游苏心中并没有过多欣喜,他只觉这是他应得的。他作为一个瞎子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剑,无数次的挥剑也让剑相信了他,这无关天赋福源,这是他自己种得的道果。 搞清楚之后游苏便准备赶去赴宴,临走之时被姬灵若喊住,被其逼迫着换上了一身少女精心搭配的打扮。虽然用的还是游苏的旧衣服,但至少现在的游苏看上去的确光鲜了不少。 姬灵若心满意足地看着游苏的背影,心中自得地想道: 她的师兄作为升仙会的状元郎,除了技压群雄之外,相貌气质也当是如此才对。 夕阳暧昧的稀光下,游苏的背影愈发模糊,姬灵若觉得有些奇怪,她的眼力明明很好,游苏也没走的太远,可怎么总感觉……有团雾在弥漫着一样? 第五十章:崩溃只在一瞬间 “哟,游苏,去哪儿啊?”手里提着一壶酒的胡茬大叔问道。 “我去城主府吃个饭,刘叔你少喝点。” “不错不错,你现在出息了,以后来叔这儿买油条,不要你钱!”刘叔哈哈大笑两声,说完便就错身走开了。 游苏走在街上,几乎每个人都要与他寒暄两句。 他心中温暖,他虽是修行者,但因为瞎子、孤儿、一个人勉力支撑宗门种种原因,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这些普通人眼中的弱势群体。此时他上演弱者逆袭一般的戏码,游苏也能感受到他们由衷地是在为他高兴。 其实游苏自己也很高兴,神山之行终于有了眉目,自己也切实的变强了,在拯救师妹师娘的道路上他迈进了相当大的一步。 他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赶路,忽地发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他试着再用眼睛去捕捉那抹闪影也都无果,他放开神识感知,才发觉是一只灯笼被风吹得飘荡起来,里面的烛火忽明忽暗最终熄灭。 游苏并未太过在意,这种突然的光暗变化他已比之前敏感许多,在那块腐肉的帮助下,他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重获光明,于是喜悦的心情也更浓了一些。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只黑黢黢的蝙蝠般的生物正缩在房檐的暗处,它紧紧盯着游苏离去的背影,两排龅牙肆意地咧动着。 …… 城主府前门庭若市,灯火通明。 被顾垚邀请的宾客们纷至沓来,彼此之间相谈甚欢,见到游苏混入队中倒也没人与他攀谈。 进主阁之后,有仆从领着游苏坐到了他专属的位置。这场宴会人数不少,包括宗主们共计四十一人,所以并非大桌宴,而是在偌大的主厅内摆上了四十一套小桌,按照地位自上到下排好了每个人的座位。 游苏感应了下自己的位置,居然就在顾垚、柳城主及六位宗主之下,而他对面的位置,正是邬成。 不多时,顾垚和柳城主出席,众人皆是起身相迎,待柳城主一声令下众人才纷纷落座,美酒珍馐也一一上齐。 游苏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明明是修仙者却这么热衷于觥筹交错。对于灵台境修士而言,再美的凡间佳酿也很难喝醉,更别提位居高位的那几个还是凝水境之人,甚至顾垚还是化羽境的大修士。 既然都喝不醉对方,那这些人还拼命地敬顾垚酒有什么意义? 但他也并非丝毫不懂礼数的孤高之人,他也默自举杯,一一敬过了几位上座者。 游苏和这六位宗主也能称得上的毫无交集,倒是跟他们的个别弟子熟悉一些。这六位宗主中有人一声不吭,只是一口闷掉回了游苏的敬意,也有人慈眉善目,一边喝还一边夸赞了游苏一番。 席间倒是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修士给游苏敬了酒,还短暂交流了几句,游苏感觉得到,这二人是真心想与他结交一番。至于邬成的敬酒,游苏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微微抿了一口便作罢。 随着宴席的进行,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这位深藏不露的瞎子状元郎身上。不过顾垚看出了游苏的局促,很快便控制住了话头不让他们继续这个话题上纠缠,通过的方式,自然是宣布附属宗门的归属。 当顾垚宣布守霄宗成为玄霄宗的附属宗门时,所有人都没有意外,只有剩下的五位宗主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大家皆是举杯向齐宗主贺喜,齐道东满面红光一一回应。 接下来揭晓的便是今晚最大的悬念——玄霄宗听学资格的归属。 在座只有少数提前知道了结果的几个人没有露出紧张期待的表情,剩下的所有人宛如戏子一般随着这个悬念的揭开而演了一出同样精彩的默剧: 当宣布是游苏获得听学资格时众人表情各自精彩,有人愤愤有人无奈,只有极少数人面露认可; 而顾垚又宣布邬成破格成为正式弟子时,所有人又都无比艳羡震惊,无异于俺们村终于有人考上清华咧的模样,看向游苏的眼神中也多少带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结果顾垚解释了是游苏主动放弃的正式弟子时,那些人又都无比惋惜不解,不敢置信。气恨游苏当真不愧为瞎子,着实鼠目寸光。 游苏并不被外界所扰,他沉下心不去感受这些人变化的目光,而是在思考着等下要将自己座前哪几道菜打包回去给师妹尝尝。这些菜味道虽然算不上太好,但都是难寻的山珍海味。 宴席终散,所有人相约明日晨时替顾垚送行。 顾垚笑笑默许,如果没有莲剑尊者的命令他的确会回宗,此时也不好反悔继续刻意留在出云城中,于是暗自决定作一个离开的假象方便暗中保护游苏。 分别之时顾垚则是叫住游苏,告知了他关于何时报到的事情。 原来正式弟子有固定的报到时间,是在每年开春之时。而听学弟子没有这样的限制,随时都能去,只不过只能自报到之日起听学一年。游苏也乐得如此,他恨不能明日就出发。 只是游苏要拖家带口,还得想办法一路上不暴露师妹师娘的中邪身份,车马路线等等问题也亟待解决,这趟神山之行可不是什么说走就能走的旅行。 但这些困难跟能在神山有立足之地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神山是整片大陆的顶点,只要平安到达那里,就肯定能找到救师妹师娘的办法,游苏也心知不能掉以轻心,过早暴露师妹师娘中邪了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宗门,姬灵若似是不服气游苏居然已经领悟到了剑意,而她还是个不能自如调动玄炁的笨蛋,便老早地就来找游苏学运炁。而在游苏的勒令下,她换上了蔽体的衣服才开始教学。 教学结束之后,第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来了。它下的滂沱,似银河倾泄,要把整个世界都给重新清洗一遍般。 游苏也在大雨声中,怀揣着希望入眠。 第二日清晨,雨停。 姬灵若喊游苏起床时念叨了一句今天好大的雾,游苏没有在意,匆匆出门准备去给顾垚送行,却在那条西柳路被邬成拦住了去路。 邬成没有恶意,他带来了两个让游苏崩溃的消息: 一:天降奇雾,出云城已经封城,所有人在家中不要擅动。 二:顾垚死了。 第五十一章:顾垚之死(求追读求追读!) 顾垚死了? 他怎么能死? 谁能杀得了一名化羽境的修士? 要知道修为越往上差距就越大,想要用战力弥补修为的差距也越发困难。 方圆百里,修为最高的便是卡在凝水境圆满数十年的柳城主。其次则是守霄宗宗主齐道东,以及剩下的宗主依次向下排列。 所以这些人明显没有实力杀他,更没有理由杀他。 游苏好不容易刚燃起的那点希望之火,就被昨晚那场倾盆大雨无情浇灭。死人、大雾、封城,偏偏就发生在他决定出发神山之前,当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他跟在邬成身后走在前往城主府的路上,两人行的很慢,他只觉心烦意乱,任他再怎么想平心静气也做不到。 而因为游苏是瞎子的缘故,他看不见此时空空荡荡的街道,也看不见弥漫在空气中的这股浓雾。 天地仿佛都笼罩在这股雾中,近处的花草树木,远处的瓦垣楼栋,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它们本来鲜明的轮廓,而在这雾中若隐若现。 远远看着二人虚幻的背影,如同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中漫游,又好似被蛊惑的愚者,正走向扑朔迷离的蜃楼…… “是什么时候发现顾仙师死了的?”游苏紧皱眉头,突然问道。 “寅时。” 邬成走在前面,由于雾气阻挡视线的缘故他不敢走的太快,他又补充道: “昨夜天降暴雨,据打更的说丑时才停,随后城中就开始弥散大雾。雨后起雾并不稀奇,开始没有人在意,但现在可以发现,这雾是从四面八方诡异地漫进城中的。据推测,顾仙师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这雾气不对的人,他便孤身出城探寻原因。直到前不久开城门,才发现顾仙师的尸体已经躺在城门外。柳城主便紧急下令限行、关城门,并传唤昨夜所有参宴之人前往城主府议事。” 游苏闻言,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想要感受一下邬成口中这诡异的迷雾,邬成看着游苏的动作点醒道: “你试着释放神识试试。” 游苏怔了会,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沉浸在思考顾垚之死中,一路上都没分心感应路况而只是跟着邬成在走。 游苏便依言凝心聚神、散发神识,却惊讶地发现这雾气遮挡的不仅是肉眼,居然连神识也能遮挡! 整个世界在他的识海中朦朦胧胧,宛如回到了他刚踏入通脉境堪堪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而在游苏认识到这雾气的诡异之后,两人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路无话赶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中,所有人神情肃穆、默然伫立,环绕着一具躺在地上被盖上白布的尸体。 所有人显然都没有接受昨夜还在此厅中举行那般大喜的宴会,今日宴会的主角就躺在了昨日宴场正中央的这件事。更令人惊悚的是,死的这个人是他们想都不想的化羽境大修士。 淡薄的雾气渗进了屋子里,悠悠在人群之间飘荡,宛如是众人心中的恐惧化作了实质。 “都到齐了?”柳城主垂着脸,白眉遮住了浑浊的眼。 “到齐了。”齐道东环视了一圈,肃然回道。 “嗯,那揭开吧。”柳城主抬了抬手示意道。 齐道东面色一沉,似是在做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他虚抬右手,隔空运炁,缓缓揭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顾垚的尸体面目全非,唯有一双眼睛圆瞪欲脱,也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惊所致。 上半身全是脏乱的血污,好几处都有被咬得现出森森白骨的伤口。下半身则最为渗人,只剩下了稀薄的肉连接着双腿的骨架。 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顾垚的死状之惨远超他们的想象,让人不禁好奇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东西…… 连化羽境修士都无法抵挡的东西,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只有游苏稍显淡定,有限的神识也能描绘出顾垚尸体的大致轮廓,但终归比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要小。 “你们所有人,昨夜可察觉有何异常?”柳城主让众人先消化了一会儿,才冷然问道。 众人皆是默哀摇头,柳城主轻抚白须,幽幽然叹了一口长气: “是邪祟。” ! 众人表情惊恐,不敢置信。他们一直以为这个词离他们太过遥远,哪怕是顾垚那日给他们看了发生在中元洲另一端的惨案后,绝大多数人也不会认为这种悲剧会真的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偌大的主厅内落针可闻,一种名为死亡的威胁勒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让他们发不出任何声响。 柳城主神色黯然的从怀中取出一枚辟邪令,漆黑如墨的玉上看不见一点原本的青色。 “这是顾师兄随身携带的玉佩,名为辟邪令,是一种专门用于查探邪气的法宝。它本该是翠绿之色,遇邪气便会转黑。而当我从师兄尸体上取下它时,已是通体墨色。这说明师兄碰见的那只邪祟……” 柳城主忽而抬头,眸中闪过慑人的精光,咬牙道:“要比我们想的还要恐怖!” 言罢,几位心志脆弱的年轻修士顿时面如死灰,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也如筛糠一般战栗了起来,甚至直接坚持不住被吓得瘫软在地,看着血肉模糊的顾垚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饶是那些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宗主们,此时也俱都哑口无言。 “柳城主,会不会……是弄错了?许是被仇人埋伏了也说不定。毕竟出云城上一次出现邪祟,还是在一百九十年前,怎么会……”齐道东有些迟疑地问道。 柳城主则轻轻摇了摇头,此时漠然的他和以往那个似乎永远噙着笑意的城主判若两人: “辟邪令不会出问题,而且顾师兄行事正直,很少与人结仇,纵使有仇也不会是这般生死大仇。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就是邪祟所杀。” “那……那我们何不快逃?难不成坐在城中等死吗?”一位壮硕老人出声反问道,此人正是风雷拳宗的宗主周夷昌。 谁知柳城主又摇了摇头,他浑身像是泄了气一般垮着: “没用的……我在城门运走师兄的遗体时向城外看了一眼,漫天的白雾下什么也看不见,遥遥有几抹黑色隐现,我还当是邛山的山体,直到……” “它睁开了眼。” 第五十二章:口涌迷雾之诡 柳城主四字落下,所有人的心好像都被栓了块石头,在绝望的泥沼中沉到谷底,直到过了几秒,众人才想起来呼吸。 可就当众人稍有缓和的时候,柳城主又接着问道:“你们知道它睁眼之后,还做了什么?” “什、什么……”铁驭宗宗主葛宏玄肤色古铜、满脸横肉,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左鬓一直划到下巴,在平时一直是以凶恶硬汉的形象示人,此时竟害怕的嘴唇都在打颤。 “它张开了遮天蔽日般的大嘴,浓的宛如实质一般的巨量雾气从它的嘴里向着出云城喷涌而出,而它喷涌完之后,又隐入了雾气之中消失不见。它就好像是一位定时向人间挥洒雾气的神灵……” 柳城主说到后面,声音也逐渐变微,其余人没有亲眼见到那样的震撼场面,但从柳城主的话语中也能感知大半。 众人久久无言,如同山一样高、神灵一般强的邪祟,谁能阻挡? “所以这外面诡异的雾,应该都是这邪祟造成的。”柳城主最先恢复镇定,他又接着道: “我们都知道,邪祟根据能力大体可以分作三种,血肉、五行、梦主。城外的雾兽,应该就是五行之属的邪祟,而且它绝对掌握了极其之高的权柄!否则根本无法制造这般大规模的动静,我在神山亲眼见过五行之属的邪祟,其中最强的也无非是全身浴火的程度。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连化羽境的顾师兄也没能从它手上逃脱。” “这……”齐道东惊得连‘这怎么可能’五个字都忘了说完,只说出一个‘这’字就再发不出声响。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对邪祟的认知明显要比其他人更多,他又有些迟疑地问: “可是……不是权柄越高的邪祟越不可视吗?它有这样的神通,凝水境……能看见?” 柳城主摇了摇头,将辟邪令捏紧收好:“你们没有亲眼见过邪祟。如果是我们想主动看见邪祟,的确会有修为的限制。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邪祟主动从不可视之中走出来,让你看见。” “在千年前神辉石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近海的地方遍地都是凡人们私建的淫祠,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邪祟雕像,他们祭拜着这些邪祟企图成为它们的奴仆而获得力量。你以为他们是怎么刻出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的?难道是靠想象吗?不,是因为有凡人亲眼见过它们。” “那、那它们为什么要让我们看见?”齐道东心中知晓答案,却还是颤巍巍地问了出来。 “有的时候,是出于施展能力的必要;有的时候,是为了诱惑猎物上钩;而有的时候,是因为我们在它眼里和随意可以碾死的蝼蚁没有区别,你会装神弄鬼地去对付一只将死的蝼蚁吗?”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七日之前顾垚还在提醒着众人,不要沉溺于神山的庇佑之中而忘记了邪祟的存在。此刻邪祟就已出现在了城外虎视眈眈,而顾垚也用生命重新告诫了他们一遍。 “那它是怎么来的?神辉石不是都把邪祟都拦在海外了吗?纵使偶尔会有一些邪祟侥幸踏足了大地,但不是还有辟邪司吗……怎么会让这么厉害的邪祟渗透了进来,还出现在了出云城。我们出云城,离海岸可不近啊。”齐道东不解地问。 游苏暗暗摇头,他是直面过邪祟恐怖的人,叹道人们果然被神山保护得太好了。即便是齐道东这样修为的人,游苏也能从他的话中听出其对神山和辟邪司的依赖,更何况其他人呢? 柳城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望向主厅之外,诡异的雾气还在悄然弥漫,“你们可知出云城为何叫出云城?” “出云城三面环山,建城之时这块地方就总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雾气,这让整座城宛如生于云海之中,故而名曰出云城。” 一位同样鬓发斑白的老者娓娓说道,这老者名为吕木春,也是一宗宗主,在出云城中已经生活了上百年,算得上是最为了解出云城之人。 “嗯,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雾气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因为出云城地理位置的缘故,三面环山又气候潮湿,有雾气很正常。”吕木春虽然觉得柳城主话里有话,但还是如实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们,这雾气很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或者说不全是呢?”柳城主语气危险。 吕木春老眼之中闪过精芒,“城主的意思是……” “没错,这只邪祟不是最近从海岸渗进来的,它能避开神辉石和辟邪司的原因,是因为它一直就在这里!它就深藏在出云城的地底!足有千年之久!” “千年前神山创造了神辉石,将那些邪祟彻底拦在了海岸之外,并且神山辟邪司开始大规模地清除残留在大地上的邪祟。至今为止,除了偶尔有一些邪祟侥幸踏足了大地外,五洲生灵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安宁祥和,几乎都让我们忘记了邪祟的存在。” “但其实,一直有一种说法是千年前还有许多就连辟邪司都找不到的强大邪祟,隐匿在了大地之中!而千年的安逸早就让人们忽略了这件事。如今在城外的,恐怕就是其中一只,它躲在出云城的地底以天然的雾气为遮蔽,等待着重新现世的那一天!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所有人都沉默了,作为一城之主,本不该在这突如其来的绝境下大肆地烘托绝望的氛围,但其实众人心中清楚,柳城主根本没有夸大其词,他只是说出了他认为可能的事实。 “死了……我们都要死了……”人群中有人喃喃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竟然就是那四肢粗壮的盛子凌。 “住嘴!”柳城主暴怒地喝止,一道无形的玄炁射出,从盛子凌的面颊擦掠而过,打在后面的木柱上炸出大片木屑。 众人皆是被城主之举吓住,看着怒不可遏的老人宛如是第一次认识他。 “我们还没死!要是想死就自己躲起来自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柳城主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害怕,只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是为了我们自己,还是这城中的三万名百姓,都给我振作起来!” 第五十三章:一百五十岁以上的,出列! 柳城主的这番话终是让众人恢复了一点精气神,柳城主又长呼一口气道: “出云城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外界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只要我们能撑到辟邪司的人来,就一定可以得救。所以,现在的任务有三个。” “一,这雾气虽然诡异,可却不像有攻击性的样子。我们并不清楚它真正的用处,它遮蔽我们的视线又是为了什么?我们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并且尽可能阻止这雾气蔓延到城中,最好还能找到消除它的方法。我希望各位宗主,能组织好门下弟子完成这项任务。” “二,你们轮流跟着城防的士兵在城中巡逻,一边安抚百姓的情绪,让他们关门关窗尽量待在家中,一边注意城中的异动,有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三,这雾气弥漫,连传音石都联系不上外界,苦等外界短时间内发现问题并不现实。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外面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所以诸位宗主,我希望你们之中能有两位站出来,随我一起出城寻找逃出去的可能。” 柳城主顿了顿,环顾了身边默然的六位宗主之后闭上眼睛哀叹了一口气,于心不忍道: “连顾师兄都没能跑回来,说明这一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但是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人把信息给带出去,我柳钦南向愿意站出来的二位保证,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会优先保证你们的存活!如果情况不对,你们随时可以折返。” 柳城主有条不紊地说着他短暂时间内思考出来的最好安排,在这突如其来的灾厄面前,所有人都可以绝望,唯独他不行,他也用自己的能力与担当证明了为什么他能担任出云城六十余年的城主。 “不知,哪二位愿意?” 六位宗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又都低下了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诸位弟子也被这沉闷的气氛所染,对六位宗主的心情感同身受。 此时让人深入城外那股弥天大雾之中,又有谁敢呢? 柳城主忽地笑了,这是这个原本慈眉善目的老人今日第一次笑,他眉宇间的忧心忡忡消失不见,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和煦的老人: “我柳钦南今年已经一百六十三岁了,我已卡在了凝水圆满六十三年。想我一百岁从玄霄宗出来时,还只是一个潇洒中年人的相貌,没想到这些年就已变得垂垂老矣。我霸占着城主的位置六十三年,就是为了玄霄宗那点资源破境,可至今无果。我能看得到自己的未来,大概就是坐在床上打坐,坐着坐着就坐化了。” “这样死,多无趣啊各位,要死也要死得悲壮一点,轰轰烈烈一点嘛。这城中三万名百姓加上你的后辈前辈,难道不值得你面对着邪祟向前走几步吗?我们修道百载,可不是为了修成一个畏畏缩缩等死之人啊……” 柳城主语重心长的模样让游苏也有些错愕,柳城主在他看来是位极擅人情世故的人,没想到在这样的大难面前他会是最具大义的那一位。 “算老夫一个吧。柳城主一百六十三岁就觉得自己老了,那老夫一百九十岁岂不是早就活够了本?” 吕木春洒然一笑,他的身形相比柳城主更加佝偻,此时在众人眼里看来却显得极其伟岸。 “吕洋!”吕木春忽地对着默然一片的人群高声喊道。 “在!” 人群中一位颇具书生气的儒雅青年朗声答应。他的面容肃穆,可他比任何都清楚自己的亲爷爷将踏上怎样危险的一条道路。他又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决堤一般从紧绷的双颊滚落。 “不准哭!”吕木春面色一沉喝令道,“你爹死得早,我此番走后无论生死,往后你就是青穹宗的宗主!爷爷帮不了你一辈子,我希望你能负起宗主的责任!别让你爹和我失望!” 吕洋涕泗横流,他随手抹了一把眼泪,站直身子哭得浑身抽搐,但还是强忍着正声回道:“是!” 所有人都被这股悲恸的氛围感染,心中油然生出一丝自己也要冲出去的豪迈之情,可在直面迷雾的恐惧下,这点豪迈又宛如一片被狂风包裹的柳叶,摇摇欲坠。 “我也去!”齐道东和风雷拳宗宗主周夷昌竟是一齐出声,俩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周宗主,我年纪比你大,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这种事就我来做吧。” 齐道东哀声劝道,他可以说是除了游苏之外所有人之中心理落差最大的人。昨夜他的宗门马上就要成为玄霄宗的附属宗门,他的亲传也即将成为玄霄宗的正式弟子,他本有一片光明的余生,却在短短一夜间一切都烟消云散,还要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周夷昌则哈哈大笑两声,浑身遒劲的肌肉鼓动:“齐宗主,大九个月也叫大吗?你十岁那年喊我去偷看寡妇洗澡,被逮到让我顶罪的时候,怎么忘了你比我大?” 他虽然在讲笑话,却没有一个人在笑,反而愈感凄凉。 “你我争斗多年,我一直没赢过你,这次就让让我吧。你们三个都走了,我可没有这脑子顾着这么多人,还是跑路简单,就我来吧!” 齐道东双眼浑浊,几十年没有剧烈波动过的心境开始颤抖,他都快要忍不住两行老泪。 “周宗主说得对,老齐啊,我走后你就是出云城的城主,你要保护好这三万人啊。”柳城主笑着拍了拍齐道东的肩膀,宛如在交代后事。 齐道东的眼泪终是忍耐不住落了下来,但他很快就将其拭去,弯腰拜礼道: “定不负周兄、城主所托!” 柳城主则是扶起他,笑道:“不要灰心丧气的,我们又不是马上就去送死。据我推测,那邪祟吞吐云雾应该有个周期,并不是时时都吐,我们只要找到这个空档,逃出也并非不可能。你若是不引领众人坚持下去,那我们逃出去呼救就没意义了。” 齐道东抬起头来,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了,三个任务布置完毕,所有人都动起来!谁若是先自暴自弃,我柳钦南绝不会手下留情!” 柳城主一声令下,众人仿佛也看到了希望一般重燃了些许斗志,殊不知这一切,只是绝望的开始…… 第五十四章:又见邪祟 遥远的天际全是乳白色的雾气,是那样的浓,它汹涌着、翻滚着朝着出云城席卷而来,让整座城市如坠云海。 周立走在前方带路,游苏跟在他的身后。 “看不见在这种时候,或许是种好事。”周立正经说道。 游苏恍惚了一下,遂有些自嘲,暗叹他似乎被他们过分低估了。 巡逻的人有三十六个,每个时辰三位。游苏作为升仙会的魁首,但却因为瞎子的缘故被排除在名单之外。甚至连回家,柳城主都特意安排了人送他,一如来时让邬成去接他一样。 俨然,他已成为大家眼中那个无用之人。 但游苏并不这么觉得,在这场弥天的大雾下,每个人都算是不同程度地瞎了,可这些刚瞎没多久的人又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比一个已经瞎了十八年的人更适应这种模糊的环境呢? 不过游苏也并未强求,突如其来的危局之前,他唯望能保护好自己的师妹师娘,有余力再去救他人。 “看不见从来不会是一件好事。”游苏平淡地回道。 周立有些错愕,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了,视野也是受限,如果再没有人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向前走,他会感觉他们就像默然行至黄泉的鬼魂一样,所以才忍不住出言感慨。 “嗯,理解。”周立话虽如此,但人与人真的很难感同身受,他未必真的理解。 游苏也觉得一直不说话有些怪异,又道:“你师尊和我师尊的关系不好,但你师尊能愿意出去送信,是个了不起的人。” “谢谢,师尊脾气暴躁,好胜心也强,但的确是个好人。” “你也姓周,周宗主是你什么人?” “是我义父。”周立被挑起话头,继续讲述,“我出生的地方离这里很远,离海岸很近,我从小没有爹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岁时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够修炼,但那里没有什么宗门,于是我便一直往内陆走想要拜入仙门。” “可一次次的碰壁让我绝望,是周宗主收留了我,并教我修行。周宗主自己也有孩子,他们偶尔也会与我不对付,但周宗主每次都会替我教训他们,我很感激他。在一次宗内的比试中,我拿了头名,周宗主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请他赐姓。他的其他儿子们都很生气,周宗主却力排众议,往后我便叫了周立。” “我并不贪图义父的家业,只是想以此姓激励自己,往后要更加刻苦修行配得上这个姓氏才行。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直到前几天看到你和邬成的比试,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井底之蛙。” “不必妄自菲薄,我师尊常说修行者不要互相比,而应和天地比、和自己比。大道无垠,一时的领先不算什么,能走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游苏宽慰道。 “怪不得你师尊能教出你这么厉害的弟子。”周立由衷夸赞。 “就送到这里好了,你回去多陪陪你义父吧。”游苏忽地停下脚步,再往前便是那条最熟悉的西柳路。 “你这边的雾,好像比城中的更浓,要不我还是送你到门口吧。”周立打量了下前方的雾,试探地问道。 游苏则一步跨到周立前面:“再往前的路我早就烂熟于心,倒着走也能回去,雾不雾的对我没有影响。” 周立也不再推脱,叮嘱了一句“小心,有任何需要去城主府”后就折返了。 游苏平静地走在雾间,方才与周立的对话俩人的语气都很平淡,幽幽的伤感却萦绕其中。 每个人或许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但在城外那头巨型邪祟带来的绝望面前,一切故事都失去了它应有的色彩。 “神启出云……” 游苏无端想起了凌真人死前呢喃的话,他越发有一种感觉,今时今日发生的情况就与这“神启出云”四字有关。 可是,“神”指的是什么?难道柳城主口中那头不断喷雾的巨型邪祟就是“神”吗? 游苏暗暗摇头,他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如果“神”能让柳城主觉得只要等到辟邪司的人到他们就能得救的话,那说明它就不是真的“神”。 基于此,游苏心中对它不断喷涌这股弥天大雾的目的也有了猜测,很可能就是为了那真正的“神”的降临而准备的。 他不禁又想起怪物师妹曾对自己说的话,太岁和师娘身上的那两只强大的邪祟要来出云城的目的不是为了吃她们,那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凌真人口中的“神”吗?它们和外面那只雾鬼,又是什么关系?而如今的局面,又是否会让那两只邪祟离开师妹师娘的身体,还是说会侵蚀的更剧烈? 游苏从乾坤袋中取出辟邪令捏在手里,他差点忘了曾经辟邪令中流出的那条信息: 食梦鬼窃祭坛珍宝而逃,恐已至中元洲境地。 他一直以为这个信息肯定与他毫不相干,如今看来恐怕也与“神启出云”也脱不了干系,这出云城仿佛就是所有线索交汇的终点。 他心乱如麻,以上没有一条信息背后的因果是他这个实力的人应该承受的。 即使有两世记忆,他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此刻只悔恨自己早知如此就该更早带师妹师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到这里,他步行的速度也愈发加快。 倏然,鸟雀飞离的声音打碎了砖瓦间的寂静,游苏只觉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爬上心头,四肢都起了不自然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想展开神识观察周围,却被雾气限制什么也感受不到。可他明明感应到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并不来自神识…… 游苏猛然回头!身后的墙檐上赫然趴着一只猫般大小的红色邪祟,正幽然窥伺着他! 它呲着牙,两只眼睛却在口齿的下面,像是将整个头拧转了半周,浑身毛发诡异地飘荡,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居然是一根根鲜红的触手。 游苏浑身汗毛倒立,而那邪祟发觉游苏注意到它后瞳孔紧缩,立马就转身逃到了墙的另一侧。 游苏稍皱眉头,没有犹豫抽出墨松剑就立马追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迷雾之迷(求追追追追追追读) 这片区域地处城西,荒凉偏僻,墙的那边是一幢待拆的老宅,游苏几个蹬墙就轻松地翻到了墙上。 他不再仰仗神识,而是凝起视线,那抹鲜红之色在他浑浊的眼中是如此鲜明,像是黑夜中跳动的火把,想让人看不见都难。 游苏也猫下身子,紧紧地随着那邪祟的路径追去。所幸附近的老房子都没有人住,偶尔被游苏翻落一些东西发出突兀的响声也没有人在意。 那邪祟十分敏捷,四处逃窜毫无章法。游苏便悄然运炁,施展如意御风术不断追赶,一人一邪之间的距离也越发拉近。 见到了合适距离,游苏便猛一蹬地,气机锁定那邪祟直接提剑杀去。 那邪祟似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索性回头用那双倒眼紧紧盯着游苏。就在游苏凌空的一瞬间,那邪祟突然抬起上颚,它张开的嘴陡然变得巨大无比,宛如一扇门那般大的嘴与它细瘦的身子极其不匹配! 这怪物自知难逃,居然想反口把游苏给吞了! 游苏也只是被惊了一瞬,但手中之剑依旧一往无前,一记潇洒的平砍硬生生将这邪祟张开的巨嘴切了个两半。 如果一旁有人的话甚至还能发现,方才游苏挥剑所过之处就连雾气都被切碎了一般,真空良久雾气才重新黏合。 那怪物半张嘴掉到地上不断颤动,倏然又缩小变了回去然后化作血水消失不见。只剩另半张嘴的邪祟眼中满是惊栗之色,它望着游苏又举起了剑后立马翻身就跑,满满的都是求生欲。 可游苏哪能容它再逃,此时只恨自己不能与邪祟交流,不然或许能知道更多隐秘。他动起身形便要将这邪祟彻底祓除。没想到这邪祟居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高高跃起,赌命一般直接撞碎了一旁旧宅的纸窗跳了进去。 游苏紧随其后也翻身越了进去,他也没想到这邪祟居然慌不择路跑到房子里来,正好能让他瓮中捉鳖。 在他捕捉到那怪物就躲在墙脚处瑟瑟发抖时,他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而当游苏正准备了结此邪时竟惊讶地发现,这邪祟已经犹如将死之蛆般在角落里不停抽搐扭动着。 游苏暗暗称奇,总不能是摔成这样的吧?砍了半边嘴应该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否则怎么方才还有力气破窗? 它这扭曲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因缺氧在挣扎的人一般。游苏越看越不对劲,这邪祟不像是因外力变成如此模样,反倒像是它身体内的原因。 似是为了印证这点,邪祟的身上也开始由内而外腐烂,身上逐渐出现多处诡异的肉洞,肉洞也愈发变大让它的身体急速地腐化殆尽,最终化作了一潭血水。 游苏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放开神识离开原地,整个房间也在他的识海里一览无余,他刚准备收剑迈腿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神识在这房间里居然没有受到限制! 他又观察起了房间,房门紧闭,唯一的豁口就是方才他撞开的窗洞,这说明这间老旧的房间里还没有渗进那些雾气。 灵光乍现般,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邪祟莫名其妙的死状,是因为脱离了这雾气! 就好像人离不开空气一样,这邪祟也离不开这些诡异的雾! 可他之前见过的邪祟,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要求啊?这不免让游苏再往可怕的地方设想…… 这邪祟是从城外那浓雾之中跑进来的!它和那只巨型的雾诡是同伙!并且极有可能那片迷雾之中还有更多未知的邪祟!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游苏就越发觉得有可能,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那雾诡要不断地喷吐这迷雾,就是为了扩大雾中那些邪祟的行动范围!从而让出云城成为那雾中邪祟们能够肆意妄为的乐园! 如果真是这样,那柳城主三人是绝对不可能从这雾中逃出去的!他们此行,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游苏当即就想赶回城主府告知柳城主这个消息,或许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出城,可是他的脚步却迟疑了。 且不论他这个猜测是否正确,他只要提出这个猜测,不管什么理由都极有可能暴露自己能看见邪祟的事。 但他从小就是瞎子啊,而且他还从未出过出云城,那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的师妹师娘必然会引起怀疑…… 在这样邪祟围城的情况下,内部却突然出现了两只邪祟,师妹师娘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显而易见…… 他隐瞒师妹师娘的身份已经隐瞒了这么久,连顾垚都没有发现端倪,如今为了柳城主三人的生命,值得他冒这个会暴露师妹师娘中邪的风险吗? 游苏只觉进退两难,他忽地咬牙,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 何疏桐立在山壁中伸出的一根巨木上,其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 崖风鼓动,带起她的青丝一起抚舞,素雅的白裙也被吹得贴紧了她夸张的腰臀,更显出其修长而曼妙的身姿曲线,但浑身冷冽的气质又让人不敢对她生出臆想来。 她已经追了那股邪气多日,辗转多处至此那邪气又一次消散不见,可她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抓到它了,这让她倍感烦躁。 此时她不免怀疑,这股邪气就是故意勾引着她到处迂回。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明这邪气背后之物的真正目的,是出云城。 她是在确定出云城有顾垚的情况下才出的城,化羽境的修士已是人中龙凤,有他坐镇出云城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何疏桐心中犹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秀眉微蹙,决定放弃这个和她纠缠数日的邪祟赶回出云城。那股冥冥之中的天命让她觉得,此时的出云城一定发生了什么! 决定刚下,何疏桐便握紧剑柄全速返程,她仍未打开锁着的一身玄炁,但她的速度快得依旧如风。最迟半日,她就能回到出云城。 而就在她专心赶路时,那股她追赶了数日的邪气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极其的近! 她因而更确定了这邪气的主人就是在吊着她,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回出云城! 她不再理睬那股邪气,更加疾速在林间飞掠。 可那邪气似乎并不想放过她,突然加速冲到前面拦住了何疏桐的去路,也于松柏间现出了自己的身形: “莲剑尊者,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哪儿啊?” 第五十六章:劝阻无果 前方,一名身着清白道袍的中年人凌空而立,其丰神俊朗,体态伟岸,一派谪仙之容。 何疏桐冷目眯起: “荀炵?” 名为荀炵的男子爽然一笑道:“没想到过去了三十年,莲剑尊者还能记得小道的名字,当真是让小道受宠若惊啊。” “像你这么恶心的人,想忘掉很难。”何疏桐的语气冰冷而危险,如寒剑轻鸣。 这荀炵也不生气,继续保持风轻云淡的模样。 殊不知在何疏桐看来,荀炵的模样则是另外一幅光景,其一身白衣上缠绕着一条殷红细蟒,细蟒的鳞片密集,鳞上的图案像是一颗颗脱落的眼珠,配上荀炵宛如烂肉一般垂落的真容,显得极度的怪诞。 “像莲剑尊者这么美的仙子,想忘掉也不易啊。” 他话音刚落,一道冲天剑气已席卷而至,将后面的山壁炸得裸露大半。何疏桐持剑默立,方才荀炵所在之地已没了人影,唯剩被斩下的半截白袍在空中飘荡。 “莲剑尊者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啊。”荀炵立在空中,心有余悸。 何疏桐并不言语,双足点地直接飞立而起,下一剑已接踵而去。 那荀炵也不与之缠斗,只是一味躲避,几次差点没躲过剑势,他不免心中震惊。 传说这莲剑尊者为了寻求破境之机,封锁修为隐入红尘历练,却没想到没了修为依旧可怕,当真不愧第一女子剑修之名。 “尊者莫急,我会放你回出云城,只不过此时却不是时候。”荀炵右手悄悄放在腰侧的一个漆黑葫芦上。 “出云城到底怎么了!” “尊者可问错了人,我的任务只是拖住你罢了。” “你拖不住我。” 何疏桐横眉怒视,她并非敌不过这名邪修,但他只知闪躲不禁让人有些烦躁。 她挽剑如莲,彻底不再留手,那荀炵也不惧怕,早有所料一般急退而出,一边退还一边施展出数道漆黑玄炁形成的术法阻挡何疏桐的攻势。 何疏桐目光坚毅,任何术法在她的剑前都宛如一张薄纸,而就在她突破最后一道屏障之时,荀炵手中之葫恰好喷出一团遮天蔽日的墨雾,将何疏桐给团团裹住。 这黑雾流动如有灵识,竟像是一只巨大而诡异的黑色水母。 荀炵则是望着空中悬浮的水母眼神阴损,立马开始打坐恢复,嘴里还恨道: “连玄炁都没有,老子就不信还拖不住你了……” …… 出云城的城墙上,一伙儿人极目远眺,试图穿过雾气看到城外的景象,可除了一片乳白什么也看不见。 周夷昌企图伸出头去也未尝看到什么,他不由问道: “柳城主,这城外真有你说的那山一般大的邪祟吗?” 柳城主双手负后,他挪开视线道:“我不会看错……它久久不来,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说明它两次吐雾的时间间隔不短,在它下次吐雾之后我们再出发,会更容易逃出去。” 周夷昌点了点头,虽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柳城主的猜测之上,但是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提高胜算的办法了。 吕木春则摸了摸这些雾气,有些无奈地道:“这雾气实在诡异的很,到底该如何阻止它蔓延进城啊?” 话罢,他还沉身运炁,于手掌之中外放玄炁化作一堵无形之墙,这些弥漫的雾气居然也绕开了这无形之墙。 “虽然外放玄炁可以阻挡,但仅凭我们这几位凝水修士怎么罩得住整座城?” 柳城主摇了摇头,对此他也并无太好的办法,就算可以罩住,他们也做不到那样持续的输出玄炁。他又对着一旁的齐道东问道: “可有叮嘱城中所有人关好门窗?” “已经让邬成他们去办了。”齐道东回道。 “嗯……齐城主,城主府的粮仓积粮不多,大概还够全城百姓吃上三天,你今明两天先不要发粮。你要规划好食物的分配,尽可能的把能吃的时间拉长。如果民众有人暴动,你也要及时地用雷霆手段镇压,不可乱了民心。” 齐道东点头称是,柳城主自从选好出城人选后,就一直事无巨细地叮嘱他关于治城的安排,这也让齐道东感叹柳城主的伟大。他甚至提出让柳城主留下,他出城报信,却被柳城主无情拒绝了。这里面唯一见过真正邪祟的人只有神山出身的柳城主,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抓住那一丝生的希望。 “城主,游苏有事要报。”一旁上来一位府役对着柳城主说道。 柳城主错愕了一下,他明明记得已经请周立送游苏回家了:“放他上来。” “是。” 不多时,游苏就从雾气之中浮现,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 “游苏见过柳城主。” “嗯,你有何事要报啊?” 游苏停顿一会才道:“我认为柳城主不该贸然出城。” “哦?何解?”柳城主问道,身旁的一众宗主也被勾起了兴致,瞧了过来。 “柳城主和几位宗主是城中最中坚的力量,你们每一个人对于出云城如今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有你们在,或许还能多拖一刻,撑到援兵前来。” 柳城主笑了笑,还当是游苏有什么新奇见解: “你是好孩子游苏。但你是瞎子,看不见那头邪祟,你只要看到它便会明白,它是不可阻挡的。有没有我们都是一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要想办法尽快找到援军才行。” “那城主有没有想过,这雾里万一不只有您看见的那一头邪祟呢?那此行岂不是送死?” 闻言,几位宗主倒是露出惊讶表情,他们的确未曾想到这个可能,毕竟他们到现在连一只邪祟也没亲眼见到过,唯一的一只邪祟还是听的柳城主单方面叙述。 “我倒是想过,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柳城主脸上笑意不减,“若真因为这样就不敢出城,那我一把老骨头多活这俩天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倒不如出城一搏,拼拼那点希望。” 众人闻言,皆感悲壮。 游苏也倍感无奈,只能尊重城主的选择,太刻意的话他实在不能多说。 “城主大义。”游苏高叹一声,“那游苏告退。” “嗯。”柳城主点点头。 游苏便低头退下,心中纠结无比。他转头准备下楼,不免视线对上城外遥远的天际,却忽地有什么东西从游苏混沌的眼中隐现…… 那是……山一般巨大的剪影! 第五十七章:我早就知道了(求追追追追追追追!) 那是一头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兽,这种巨大的感觉不会随着距离的遥远而衰减,哪怕你离它千万里,你依然会觉得它大得超乎你的想象。 它居高临下,纯白的瞳孔俯瞰着出云城的一切,面目狰狞的像是一只掌管地狱的可怖魔神。它仅仅是轻微挪动身躯,天空都仿佛要为之颤栗,大地也要为其开裂。 乳白的雾气疯狂在它周身环绕,游苏惊恐地收回视线,他看向柳城主一行人,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们有任何异样。 “这邪祟……不会不来了吧?” 周夷昌随口问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愚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游苏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都没有看见那只巨兽! 那巨兽已经停止行动,它就像传说中的巨鲲,酝酿了一会儿后张开了它那要吞噬天地般的巨口,周围所有的白雾都为之翻涌。 “有什么东西……”周夷昌忽地喊道。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向城外看去,只见那漫天的云雾中竟现出了两个硕大的眼瞳,还有藏匿在那白雾之后的硕大身躯若隐若现。 这个神灵一般的巨兽终于在众人面前露出了部分真容,柳城主没有看错,它真的存在! 所有人此刻都屏住了呼吸,沉浸在这头巨兽带来的绝望与震撼之中。 游苏也呆愣原地,不过让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他能比柳城主那些人更先看见它?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啊! 那巨兽张开巨嘴之后,它那漆黑的咽喉如同深渊,一柱冲天的白雾宛如鲸鱼喷潮般从深渊之中喷出,天地间最大的雪崩也莫过于此。 而更稀奇的是,它做出的所有动静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些嘶吼、风声一概没有,就好像它和出云城不处于同一个空间一般,但那些白雾却是实实在在地吹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巨兽又准备退隐回雾气之中,而就在它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之时,它又扭过它那巨大的头颅回望出云城。尽管双目皆白,但是城墙上的众人无不有一种感觉…… 它在凝视着他们这边! 众人无不心悸,即便柳城主是第二次见到此邪也和众人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良久,柳城主才发现游苏并未退走,而是也怔怔地望着方才那巨兽出现的地方,他眼中闪过不察的异彩: “游苏,你怎么没走,是要派人送你吗?” 游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道:“不用柳城主,我方才是准备走的,但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我一样,便停了下来。是您之前说的那邪祟吗?” 柳城主点点头,其余各位宗主也没觉得奇怪,方才那股被凝视的感觉几乎要化作实质,即使是瞎子感受到也无可厚非。 “幸好你是瞎子,能直视那种东西……并不是一件好事。”柳城主抚须叹道。 “柳城主说得是,游苏告退。” 这一次,游苏是真的走下了城墙。 而他走之后,齐道东却是悄悄转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游苏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经在外面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既然劝阻不了柳城主,那就赶紧回到宗门和师妹师娘待在一起才行。 游苏并未说谎,他真的有一种感觉,那邪祟临走之前的回眸,就是因为他! 但这太过匪夷所思,而更让游苏困惑的是,他作为一个瞎子能看见那头邪祟而别人没看见,说明那头邪祟当时没有主动从不可视中暴露自己,是因为他见过比那邪祟同属更高级的邪祟而看见了它。 但是……柳城主不是说它是五行之属的邪祟吗?它也确实像是有掌管着风、雾之类元素的能力。 可太岁是血肉之属,师娘身上的是梦主之属啊…… 那我何时见过五行之属的邪祟?而且还是比那头邪祟更强的? 这些白雾不止笼罩在他的周围,似乎也笼罩在了他的心里。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短短一个上午已经让他震惊了无数次,他想要冷静下来却又始终心乱如麻。 他加快脚步回宗,一路上再没见到流窜的邪祟,推开宗门,破旧的老宅中一片寂静,寂静的甚至有些可怕。 游苏先是绕着所有屋子巡视了一遍,发现所有门窗皆被关上,连自己的房间也被师妹关上了,他感到稍有庆幸,师妹还算机敏也看出了这雾气的诡异。 游苏回到房间,确定自己的房间没有多少雾气之后便开始在识海中翻阅乾坤袋里那些邪典,企图找到任何有关今日一切的线索。 原来他今日见到的那只能把嘴张的老大的邪祟名为“赤嘴鬼”,算是一种特别低级的血肉之属的邪祟,也难怪游苏能看见它。但是图鉴之中并未记载它必须在雾中行动的习性,这不免让游苏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推测,他暗自决定下一次见到邪祟一定要抓住它试验一下。 而对于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兽,图鉴中则没有记载。 值得惊喜的是,游苏还在邪典之中找到了关于驱邪的阵法。在一本教你如何用毒的书中找到解毒之法,也算是情理之中。游苏连忙按照书中所示,从乾坤袋中取出不少物件,尽管少了两样,但应该也会有些效果。 游苏便依次将它们摆放在宅院中应去的位置,还取出了几枚珍贵的灵石提供玄炁,此阵法能避开一些低级邪祟的侵扰,这也让游苏安心不少。 此刻游苏也顾不得姬灵若是否在休息,走至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姬灵若才喃喃着问道:“游苏,怎么了?” 游苏听着少女刚睡醒一般的声音心中稍定,只觉之前所有的烦心之事都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师妹尚在身边就一切都好。 “没事,你接着睡吧师妹,有什么事叫我。最近几天不要出门,门窗记得关好,城主说这雾气怪得很,别让雾气跑到屋子里去了。” “我早就知道了。”姬灵若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早就知道?如果是自己看出来了,那不应该是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吗?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告诉过她? 游苏不由再问:“师妹怎么知道的?” “城主府的府役之前来过,和你说的差不多。” “府役来过?”游苏有些惊讶,即便是第一趟巡逻的人,也不该先绕远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才是…… “对啊,那人还拿着块破玉佩跟我说什么要测试一下,我只想赶紧送他走就依他了。” “什么!!” 第五十八章:围攻 “怎……怎么了?” 姬灵若第一次听见游苏如此失态的声音。 “那玉佩是什么颜色的?”游苏语气急促。 “浅绿色的啊。” 浅绿色的玉佩?测试?除了是辟邪令还能是什么? “师妹你先出来,看看是不是我手上这种玉佩。”游苏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询问道。 “哦……” 过了片刻,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结束之后,姬灵若便开门走了出来。 她俏脸凝重,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极大的错事一般。 接过游苏手中的辟邪令后,她打量了片刻,“没错,和这个很像。” 姬灵若发现她说完之后游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便小声问: “游苏,你怎么也会有这个玉佩?你也去城主府当差了?” “师妹,那人是跟你怎么说的,可有让你输入玄炁其中?” “有啊,他说是测修为的,我便输了玄炁进去。” 游苏如遭雷击,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又问道: “师娘测了吗?” “没有啊,他本来是要去让师娘测的,我说师娘没有修为他才作罢。” “那你可注意到你注入玄炁之后这玉佩的变化?” “有啊,变烫了,也变黑了。”姬灵若捏着精巧的下巴,回忆道,“那人跟我说,修为越高这玉佩温度就越高,颜色也越深。” 游苏几欲窒息,此时基本已经可以断定那玉佩就是辟邪令,没想到自己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却被别人偷了家。 他心急如焚,这城里的所有人都不像能持有辟邪令的样子,可却有一个人有!那就是今天清晨拿到顾垚身上那枚辟邪令的柳城主! 鸳鸯剑宗可以说是地处出云城最偏的区域,府役会专门来这里带着那块辟邪令的原因,只可能是受了柳城主的暗中吩咐! 难道柳城主早就看出师妹师娘的问题来了? “游苏,这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的?”姬灵若好奇问道。 “师妹,那府役可说了是受谁之命来的?”任何的信息都极其的关键,游苏必须问清楚。 “说受的齐城主之命,原来之前那个帮我们的老人姓齐啊?” !!! 齐城主?第一个注意到的竟不是柳城主,而是齐道东? 游苏心乱如麻,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暴露出了疏漏,而给齐道东发现了端倪,齐道东甚至都没有来过鸳鸯剑宗才对。 柳城主临走前会把辟邪令交给下任城主无可厚非,但他拿到的第一时间就到剑宗来找师妹测试,这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柳城主的指示? 他是这么的后悔,他为什么要去管那些人的死活?他就不该折返,直接回宗守着师妹师娘不就好了吗? 游苏双拳捏的极紧,手指都快要嵌进肉里。周围的迷雾飘游,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伴随着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姬灵若发现游苏气质的变化,有些担忧地问道:“游苏,到底出什么事了……” 游苏抬起头,双手搭在姬灵若的肩膀上,郑重地对她说:“师妹,你听我说,现在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啊?这、这么突然,外面还有这么大的雾啊。”姬灵若一脸迷茫。 “我们不出城,我们需要在城里面找地方躲躲,总之剑宗已经待不了了!” 游苏焦急地吩咐道,放在姬灵若肩上的手掌都不自觉用力捏紧了些: “现在没时间与你解释,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去喊师娘!” “哦……” 姬灵若肩上吃痛,不明所以也还是听话地照做。她虽然爱与游苏作对,但从游苏的表现来看,现在绝对是一个十万火急的情况,容不得她耍小性子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狂风刮来,将满院的浓雾都给搅散了大半。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院外的迷雾中,陆陆续续踏出数十个人影,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愤怒而肃杀的表情,正恨恨地盯着鸳鸯剑宗的大门。 为首之人,赫然就是齐道东! 他收回方才施展出大风术的右手,高声喝道: “游苏!你窝藏邪祟、居心叵测!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压在了游苏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游苏万念俱灰,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 姬灵若更是迷惘不解,花容失色,颤声问道:“游苏,他、他们在说什么呀?” 游苏则深呼吸一口气对姬灵若说道: “师妹别怕,你先回房间,我去把他们赶走。” “不要!” 姬灵若俏眉怒竖,尽管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感受到外面之人对他们的敌意,此时再只会躲在师兄的身后,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 游苏递给姬灵若一个安心的笑容,柔道:“最后再听师兄一次,回房间。” 姬灵若怔了怔,游苏话语中的不容拒绝之意让她犹豫。 大门恰在此时被“砰”的一声一脚踹塌,齐道东领着众人鱼贯而入,他们每个人都凶神恶煞,配上还未重新聚起的淡薄雾气,如同雾中走出的厉鬼。 姬灵若也被这些人的面目吓了一跳,这也更让她坚定要站在游苏身边的决心。 游苏见姬灵若的决意也不再多言,他高声对着齐道东喊道: “齐宗主,你这是做什么?” 齐道东冷笑一声,眯起一双鹰隼一般的利眼:“游苏,你藏得真深啊……” “游苏听不懂齐宗主说什么,或许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游苏尽量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淡,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和这些人动手,尽管他知道言语已经很难让这些人冷静下来。 “误会?我和与邪祟同流合污的人,能有什么误会!”齐道东怒声回道。 齐道东身侧又走出一个人影,俊逸的脸上满是惋惜,邬成叹了口气道: “游苏,束手就擒吧,我相信你不是与邪祟同伍的人。” “哥!跟他废什么话!他妈的怪不得那天不让我们搜屋子,原来真的藏了邪祟!现在这些雾还有城外那邪魔,肯定和他们一宗也脱不了干系!” 人群中又冒出一个瘦小身影,他手中利剑绰着宝气,一脸面目狰狞,不是邬平还能是谁? 第五十九章:奋战(求追追追追追追!) 游苏咬紧牙关,剑眉倒竖。 这些人不敢出城把气撒到那头巨兽身上,难道就可以自顾自地认为问题的症结出在我们身上吗?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他一句解释呢? 游苏满腔的愤恨如火焰一般升腾,却被一声呻吟打断。 “啊!” 姬灵若突然扶额,一只手也撑在门上,一副正遭受着什么剧烈疼痛的模样。 “师妹!你怎么了!”游苏紧忙扶住姬灵若,惊慌失措道。 “头……头好痛!”姬灵若膝盖半弯,只觉头疼欲裂。 游苏忧心如焚,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道东则手持着一座氤氲着灵光的宝塔,怒道:“果然是邪祟!给我拿下!” 齐道东一声令下,周围数人立马有了动作,皆是借着雾气,如同环伺的群狼步步紧逼着被困住的猎物。 游苏“噌”的一声抽出墨松剑,剑尖寒芒闪烁,他面露凶光,对着众人怒吼道: “别过来!” 众人的动作的确稍有顿挫,只不过他们倒不是惧怕游苏,而是趴在墙上开始诡异抽动的少女吓住了他们。 除了方才在城墙见过那头巨兽的齐道东外,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面对邪祟,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那如花似玉的少女会突然变成丑陋的恶鬼而夺走他们的命。 齐道东见状,加足玄炁注入手中宝塔之中,其灵光也愈发耀目,他大喝道: “有顾仙师赠的镇邪塔在,那邪祟翻不起波浪!快些拿下他们!” 闻言,邬平第一个举剑向前迈步,邬成却持剑一横拦住了他,邬成看着孤立无援的游苏再次劝道: “游苏,不要执迷不悟!你只要让开,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游苏倒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劝告一般,眼神死死地盯着这群人,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瞎子?为什么不能让他看清这群愚蠢蛮横者的脸? “我们没有害人!你们凭什么要为难我们!”游苏双手持剑,几乎是在嘶吼。 邬成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他们有没有害过人都已经不重要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情况下游苏的一己之词已经没有人会相信。 “上吧。”邬成先行持剑杀了过去,众人连忙跟上,就连邬平也是一脸兴奋,仿佛要完成了什么夙愿一般。 几道剑锋交接的铿锵之声响起,游苏一剑击退数人,邬成却并非等闲之辈,继续与之缠斗,众人见插不上手便持剑伺机而动。 二人你来我回,打的难舍难分。邬平自作聪明,暗自念出一道术法袭向游苏,结果却因两人身形交错速度过快,差点打在邬成身上。 邬成回头怒瞪邬平一眼,邬平也知自己差点闯祸悻悻然低下了头。他这才发现,之前那个就让他垂涎的少女正瑟缩在门旁不停颤抖,这让他恶从心起: 他妈的怪不得要给一个瞎子当师妹!估计就是害怕别人看见她丑恶的真面目!邪祟就老老实实用你的丑样示人不就行了?还非得伪造出一副花容月貌来勾引老子! 如今你被师尊制住无法动弹,老子非要你现出真面目不可! 邬平鼓起勇气,走向处在深陷痛苦之中的少女: “我们把这邪祟制住!” 游苏闻言突然爆发出一股无名劲气,他一剑格开邬成纵身回到师妹身边。他大口喘着粗气,举剑怒视着邬平,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再说一遍!别过来!” 邬平则是冷笑出声,笑这瞎子还在作无谓的困兽之斗,他再厉害又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凝水境圆满的师尊坐镇。 “拖住他,我们的目标是这邪祟变的女人!” 邬平没有说错,他们此行的任务本就不是游苏,而是这个被辟邪令测出是个邪祟的少女。 众人被他点醒,也不再一味想要先制住游苏,游苏再能打也总有顾及不了身后那邪祟的时候,于是直接一拥而上。 又是几道术法袭来,目标居然不再是游苏而是瘫软扶墙的姬灵若。游苏怒火中烧,强行以剑硬接了那几道攻击性极强的术法,他凝视方才施术的几人,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随着他胸中恨意的高涨,那股剧烈的振动再次出现,一如杀死凌真人那晚!这股振动比之心脏更加强劲,就好像他的体内出现了两个、三个、无数个心脏在同时跳动! 握着剑的游苏再次在现实中恢复了视力!他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复明,他环视了一圈所有人,他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他……他的眼睛!”人群中有人忽然惧怕地喊道。 邬平看着游苏一片漆黑的眼球,吓得退后两步,嘴里还阴狠地咒骂道: “妈的!怪不得这瞎子这么厉害,他也是邪祟!” 躲在人群边缘一直没再出手的邬成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的眼睛,而齐道东则是微眯双眼,持续注炁入宝塔之中。 姬灵若挣扎的更加痛苦,倏然彻底抵抗不住脑中的剧痛晕倒了过去,可游苏却丝毫不为宝塔所动,齐道东心中疑惑: 柳城主将这宝塔交给他时,分明说过任何邪祟都会对之有所反应,难不成这游苏不是邪祟? 可事到如今,看着游苏这诡异的墨黑双眼和浑身的黑气,说他不是邪祟又有谁信? 齐道东双足猛一发力,直接跃到战场中间,他瞪着游苏喝道: “游苏!休要垂死挣扎!” “不打难道让你们抓吗!” 游苏嘶吼着反问,他又往昏倒的姬灵若身边迈出一步,彻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黑雾与白雾缭绕在游苏的身边,让他像一个圣与邪交融的怪物。 “冥顽不灵!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一宗门的祸害!” 齐道东勃然大怒,不再专心控制这镇邪塔,毕竟比起那少女,这瞎子明显才是更强的战力。 一股强大的威压以齐道东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战场,即使是周围的小厮也差点跪倒在地。 游苏则毫不避让,硬生生顶着这股威压直视着齐道东,墨松剑也在回应着他的怒火而激鸣着,游苏却忽地像是冷静了下来,冷声道: “齐宗主,游苏向你挥剑,不是因为你要抓邪,而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还辱我师门!” 第六十章:师娘,走啊! 齐道东怒目而视,丝毫不惧游苏的威慑,咬牙切齿道: “邪祟顽抗,哪来的这么多理由!” 一字一字,仿若火中浇油,游苏再也忍耐不住,奔雷一般的剑势已席卷而去。 齐道东手托宝塔,冷哼一声,直接嘴唇翕动大手一挥。 一道青色的炁墙竟凭空而现,其上甚至还有金色的符文流转。 邬平眼中艳羡,这可是守霄宗作为镇宗之宝存在的“青炁之术”,是只有宗主才能学习的特殊功法!这功法能将体内的部分玄炁炼成纯度更高的青色,无论用它施展何种术法威力都将更加强大。 师尊上来就不惜使用珍贵的青炁,这瞎子肯定在劫难逃! 果不出邬平所料,游苏凌冽的剑势竟被这堵炁墙生生挡下,让人绝望。 游苏双目墨黑,胸腔中的无边怒意容不得他此时收手,只觉不吐不快。他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一般的跳动,所有的玄炁都响应着墨松剑的号召汇于剑锋。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非得将这堵墙切碎不可! 邬成望着游苏誓死不退的模样,不禁又回想起了游苏那天悬在他头上的那一剑。 师尊问他当时面对游苏的剑意是什么感觉时,他回答不上来,只觉模棱两可。而现在他确定了那种感觉,那是一种一往无前、不可阻挡的感觉! 一个瞎子如果想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就是战战兢兢、谨慎摸索。而第二种,就是如同千万头粉身碎骨浑不怕的狂牛一般!将所有挡住前面的东西通通撞碎! 随着游苏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青炁之墙竟丝丝裂开,发出“咔咔”的破裂之声。 齐道东大惊失色,游苏的战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他用青炁使出的“四方之格”,凝水下境的人碰到都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这游苏一个灵台下境竟硬生突破! 齐道东也算身经百战,哪能被游苏轻易唬住。他顾及镇邪塔,便趋单手迎敌,腰侧仙剑竟自行出鞘飞入他手,他直接对上了游苏势不可挡的剑势。 两人交错试剑,难分胜负。齐道东感觉得到,这游苏玄炁就是灵台境的水平无误,但却靠着肉身蛮横异常的力量在与他僵持。他不免心中暗惊,邪祟的力量着实恐怖。 可毕竟齐道东乃凝水上境的仙师,比之凌真人这种东躲西藏的邪修底蕴厚了不知多少,对付近乎依靠狂暴意识进攻的游苏已经隐隐占据上风。 邬平见游苏居然能与他的师尊缠斗,对游苏这种供奉邪祟换取力量的行为嗤之以鼻,直接啐了两口唾沫。 战况愈烈,游苏不惜顶着齐道东的剑锋也要在齐道东的身上留下一道见血的伤口,齐道东当即震怒,把已经刺入游苏腰腹的剑旋扭半圈,饶是此刻的游苏也抵挡不住这种剧痛,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齐道东也懒得再用术法,直接猛地一踹将游苏踹飞十数米外,淌出的鲜血流了一地。 齐道东瞅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直接收起镇邪塔,怒不可遏地迈向瘫倒在地的游苏。 他手中之剑染着淋漓的血,嘴里啐道: “你师尊当真是捡了条野狗!” 游苏以剑抵地,勉强地撑起身子,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让他差点踉跄跪倒。他望着齐道东苍老而愤恨的脸,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能看到这个老人化作实质般的杀意。 “师尊!”邬成竟冲了出来,抢先将剑横在游苏的脖子上,对虎视眈眈的齐道东说道,“死太便宜他了,带回去好好审问才有价值!” 齐道东凝视着自己的爱徒,平复心中的怒意道:“制住他们!” “是!”众人齐声应道。 话罢有人走向姬灵若,有人冲向主厅,邬成则绕到游苏身后准备制住他的双手,没曾想风云突变,游苏也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劲气竟反手制住了邬成,将他的剑击落之余还将墨松剑架在了邬成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别动!” 游苏挟持着邬成对着全场人怒吼道。 众人将他团团围住不敢妄动,齐道东更是大惊失色,神情又是恼怒又是担忧,他连忙收起剑锋: “游苏!冷静!” “我很冷静!”游苏提防地环视着众人,呼吸急促,“不想让他死就退开!” 他忽地回头盯着齐道东,将邬成掐得更紧: “别耍小动作!我就是死也能拉他垫背!” 齐道东悄然放下自己藏在袖中的手,邬成是他的最器重的弟子,是能同时施展两道术法的天才,他绝不能让其有半点闪失。 “都退开十步!” 众人得令便迟缓地退后,游苏边怒视着他们边挟着邬成向姬灵若那边走去。 墨松剑在邬成脖上留下一道血痕,游苏喝令道: “把剑丢了!然后举起手!” 邬成碍于性命受制,只得一一照做,游苏便松开钳制邬成的左手,将晕倒的姬灵若拦腰提起。 “往主厅走!” 邬成感受着脖间的寒芒,依令笔直往前走。众人也不敢挡道,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墨松剑便贴的更死。 齐道东投鼠忌器,语气缓和道:“游苏!放开邬成,你不是邪祟,我们不会为难你!” “闭嘴!” 游苏拿剑架住邬成倒退着走到主厅门前,始终把邬成挡在自己与众人之间。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主厅里喊道:“师娘!我们一起走!” 白雾渐浓,所有人都在伺机而动,主厅内却迟迟未传出回响,鸦雀无声。 游苏又紧了紧剑锋,声音更加高亢:“师娘别怕,他们不敢乱动的!你快出来,我们走!” 可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腹部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游苏的声音开始颤抖: “师娘!走啊!快出来我们一起走!” 众人也有些错愕,心奇这瞎子的神秘师娘怎么还不出来,莫非是吓晕过去了不成? 齐道东则眯起双眸,试图用玄炁去感受屋内的情况,但是总感觉迷蒙不清、看不分明,可又不像是雾气的作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游苏,放弃吧,你师娘根本不在这里!” “放屁!师妹师娘一直就待在宗里哪儿也没去过,你们不去外面祛邪,为何非要欺负我们无辜之人?” 齐道东感受到了游苏的气急败坏,继续道: “她若是在房里为何迟迟不回应你?外面大雾封城,你师娘却离奇失踪!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与你们无关吗!” 第六十一章:井中之手(球球追读啦!) “闭嘴!”游苏几乎有些声嘶力竭,他又转头对屋子里道:“师娘勿怪,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游苏便一脚踹开房门,一股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是一种久关的房间第一次被打开的味道。 游苏心凉了半截,但还是继续挟持着邬成,用余光顾视着房中的一切,一座莲台,一张桌子,桌上一柄木剑、一块灰石、一枚白玉。 唯独少了一个人。 游苏感觉自己就像被无穷无尽海浪裹挟的蜉蝣,这种被欺骗后的深深无力感让他挫败,他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瘫倒在地,他埋着头无声的呜咽着: “师娘……你去哪儿了?和我一起走啊!” 齐道东站在门外打量着房中的一切,继续煽风点火道: “游苏,你还不懂吗?她骗了你!那桌子上的灰色石头能混淆玄炁的探查!那白玉是传音令!这一屋子的灰足以说明她早就离开了!” “你给我闭嘴!”游苏歇斯底里,浑身都在颤抖,八年来与师娘相处的点滴浮现于他的脑海: 十岁之前师尊是我唯一重要的人,但师尊离开了,可他留下了一个师娘,我很高兴地告诉自己,以后重要的人,有两个了。 我会问师娘饿吗、睡得暖吗、有什么想要买的吗、有什么地方是想去的吗?师娘八年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回应,除了极偶尔指点一下我的剑术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过没关系,她是我的师娘啊,是师尊带来的值得我敬重的长辈。 可是我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人之一看待,你把我当什么呢?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 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就是真的入了邪……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啊…… 游苏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身体与精神双重的痛苦让他几欲昏死,架在邬成脖子上的剑都将要松落。 齐道东鹰隼一般的眸中闪烁精光,他敏锐地发现了游苏手已无力,于是暗地运炁准备给这瞎子致命一击。 “啊!” 邬成突然的一声痛呼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寂静,也将失神的游苏喊了回来。 游苏立马将剑架好,他像是应激的野兽,吼道:“别乱动!你们也是!” 齐道东打量了一眼正一脸惊恐的邬成,目光晦涩。 游苏回过神来喘着粗气,师娘已经弃他而去,但是他还有师妹! 他绝不能轻易被击垮,师妹还需要他! “都退开十米!”游苏对着齐道东吼了一声,又踹了一脚邬成的屁股,“往外走!” “退后!”齐道东对着两侧之人喝道,自己也向后倒退。 游苏提着师妹架着邬成亦步亦趋地往外走,此时雾气已经开始逐渐恢复,无论是视野还是感知都受到限制,他必须时刻小心。 游苏站在门前,见到所有人都站在安全距离,这才敢踏脚走出门槛。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锋利的玄炁竟从天而降!就从门楣宛如一道铁闸般从上劈下! 齐道东这畜生设了埋伏!这招连他的亲传都不顾了! 游苏醒悟之余也不敢硬抗此招,他更不可能真的就给邬成剁了鱼死网破,更何况邬成方才明显是故意提醒的他。 此时他只能收回剑锋,一把将邬成推出去,然后自己抱着姬灵若翻滚躲过。 恰在此时,所有人都朝着游苏一拥而上,游苏只得赶紧起身,不顾伤痛挥剑抵挡,一边打还一边护着姬灵若的身体,不让其受到一丝伤害。 邬成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紧皱着眉头,而齐道东则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游苏毕竟只是个人,此时也是山穷水尽,久战之下他的身上新添了无数伤口,那些本该躲过的术法也只能生生吃下。 但他意识还尚有一丝清明,他清楚这种被围攻的情况不能妄想打倒他们所有人,只能盯着一个最薄弱的人一直打! 满脸狂笑的邬平,就是那个人! 游苏发疯了一般冲向邬平,全然不顾追上来的刀剑,邬平顿时被吓得肝肠寸断,连忙疾退。 可他怎么跑得过游苏,三两下便被追上,游苏癫狂的剑招向他倾泻而去,邬平疲于应对。 见到弟弟受难,邬成也无法忍住再不出手,立马持剑冲了过去,齐道东倒是看着深陷危局的小徒弟,神色淡漠。 “救我!救我!”邬平一边跑一边哭求。 即使是邬成加入了战场依旧无济于事,游苏就像是迷茫中的人找到了目标,回光返照一般浑身又有了力气,他的速度众人追及不上,只能看着他拖着邬平不断暴打。 齐道东见状终于有了动作,他双手齐抬念出一道法诀,一道火龙竟朝着游苏直直冲去,将浓稠的白雾照的亮红。 游苏避之不及,被这术法击得直接撞到身后的枇杷树上,熊熊的火势甚至还将这棵从小就陪伴他的枇杷树给点燃。 游苏喷出大口鲜血,他看着燃烧着的树冠有些呆滞,两行浊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齐道东看着游苏的模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结束了。” 话罢,他便高高举剑,挽剑如月,一道凌冽剑气朝着瘫坐在地的游苏疾冲而去。 游苏双眼无神,他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绝望就像蚕茧一般紧紧包裹住了他,他认命似的想道: 不过幸好……还能和师妹死在一起…… 而就在齐道东即将冲到游苏面前的一瞬间,他竟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威胁!这股威胁冰冷的仿佛都能将时间给静止一般! 这让他不得不立马收手严阵以待,仔细寻找着它的源头…… 是主厅! 整座主厅猝然炸开,将尘雾轰散,一柄木剑冲天而起,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着齐道东而来。 齐道东顿时呆愕当场,这柄木剑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在告诉他,他下一秒就要死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迅速运起全部的玄炁想要阻挡,松垮的皮肤上都能看见他暴起的青筋。 一声巨大的爆响响起,齐道东被这一剑击得直接倒飞而出,撞碎了整面院墙。 齐道东捂着喷血的胸口,庆幸自己面对的只是一把脆弱的木剑,倘若换把寻常铁剑,他已命丧当场。 所有人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震惊之时,游苏却没空去思考这柄剑是怎么回事,他盯着右手边的那口早已废弃的老井,目光逐渐坚定,师尊小时候对他说过的话又响了起来: “你小子想死跳这井可不行,这井连着外面……” 他决绝地抱起姬灵若,如同别无选择的亡命徒,朝着这口井直接一跃而下。 而这也耗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强烈的失重感也无法阻止他的昏死。 所有人这才注意到这一切,齐道东眼神怨毒,无法容忍游苏居然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啐出一口血沫怒吼道: “给我追!” 众人得令,正想也冲过去跳井而下,“啪”的一声,竟慑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心神。 只见那漆黑深邃的井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布满苔藓的井边。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是个少女的手。 第六十二章:莲剑尊者的救赎(5k求追读!!) 星月隐高树,夜深黑更浓。 荀炵已经修整完毕,他抬头看着依旧漂浮在空中,体型比之前大了一圈不止的黑色水母,啐道: “也不知哪听来的邪门方法,居然还真的把自己一身修为给封了,去历练个什么破红尘。玄炁化为己用你不用,与暴殄天物何异?如今沦为黑海月的养料,我看你是历练了个笑话!” 忽地,他身上缠绕的那条殷红细蟒开始游动,将腰侧的一只螺送到了荀炵的脖边。 这螺巴掌大小,浑身布满恶心的藓藻,螺口处还布满了细密的触须,赫然也是一只邪祟。 荀炵脸色一变,赶忙将这螺凑到耳边,他仿佛是在对着这螺说话一般,恭敬道: “师姐,有何吩咐?” 那螺上的触须齐齐右旋,一道魅惑的声音竟自螺中传出: “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这莲剑尊者当真如师尊所言已经封了修为,如今她已被困在师尊交予我的黑海月中动弹不得。” 荀炵有些得意,他可是以化羽境修为困住了五洲赫赫有名的莲剑尊者,足够自傲。 “师尊连黑海月都给你了?” “嘿嘿,师尊说这黑海月专治这种外强中干的正道人士。她若是心志坚定,或许半日可出,若是心志不坚,那便就此沉沦,一身修为尽失咯。”荀炵舔了舔嘴角,又期待地问道: “师姐,你说我若是能杀了师尊都没得手的莲剑尊者,师尊会怎么奖励我?” 螺中之音难得清正些许: “别小看她,如果仅凭你就能杀她,师尊为何只是让你拖住她?你想贪功,那就做好殒命的准备。” “荀炵明白,师姐你那边呢?可还顺利?” “布雾君已经出现,食梦鬼尚未现身,不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不愧是师姐!那……师尊什么时候到?” “不该问的别问,你专心拖住莲剑尊者即可。” 话音刚落,螺中触须又一齐左旋,便再无声响发出。 荀炵悻悻然将传音之螺别回腰侧,嘴中低声骂道:“臭女表子装什么呢?不就是怕爷爷功劳比你大吗?” 他又望着更大了些的黑海月,眼神尽是快意。 这说明此时莲剑尊者一身的玄炁正在飞速地流逝,被黑海月贪婪地吸收着。 如今半日时间已过,这莲剑尊者还未破出幻境,说明她很可能已经彻底迷失其中。 他就不信这女子被黑海月折磨这么久之后,还能是他的对手! …… 何疏桐也不知道自己掉进了什么地方,一片虚无的黑暗让她心慌。 她想要破开这层羊水一般的束缚,终究是无能为力,她就只能这样一直……一直跌落。 蓦然,好像有一抹亮光出现,她挣扎着游去。 光影之中有四位美妇人,三位神情艳羡,一位喜形于色,而这位的身边,还有一个粉妆玉琢、一脸得意的小丫头。 喜悦的美妇人把手放在女童头上揉了揉,尽是宠爱: “我们家小桐啊,三岁就通脉境了。前几天抓周,你们猜抓到什么?” “什么?” “抓到了一卷书!以书入道何其稀有?将来啊,她肯定是天仙样的人物!” 众人也欢笑着附和她,对女童的夸奖不绝于耳。 …… 光影掠过,又立马换成了另外一幅光景: 那位夸赞自己女儿的美妇衰老了一些,旁边还有一位身着华服的魁梧中年男人,而那位女童,已经长成一位沉鱼落雁、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美妇一脸责备,男人一脸严肃,少女则是一脸桀骜。 “让你去读书!非要学什么剑!女修千千万,用剑者有谁证了真仙?快些把你这些破剑都给我扔了!” “桐儿,你娘说得不错,你天赋在书道。为天下著书,引人间文脉,无论对仙凡都算功德无量。玄霄宗的书仙峰愿收你为首席,你切莫再任性妄为了……” “好啊你!你还敢偷学族里的禁功!这冰心功可是牺牲七情六欲为代价的邪功啊!你是不是要炼成个白眼狼,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 “什么?桐儿你糊涂啊!为了和你娘作对,也不止于此啊!” 少女横眉怒视,眼含泪光,她将手中的书撕得粉碎,愤而出城。 她没说的是,她是为了配得上娘亲向别人吹嘘时那个进境神速的她,才擅自偷学的冰心功。 …… 光影更迭,下一幕更清晰的影像出现: 一男一女两位垂死的老人躺在床上,空气中都是生离死别的哀痛味道。 两名堪称人间绝色的女子靠在床边,她们一黑袍一白裙,各自握住一位老人颤抖的手。白裙者,赫然就是当年那离家出走的少女。 “楚君,小桐,休要悲伤。人终有一死,连仙祖都不能避免的事,又何必哭泣呢?只是这鸳剑,要断在我手里了……” 老翁颤悠悠地喟叹,让那位黑袍女子更加泣不成声,而白裙女子则神情更痛,只是怎地也挤不下泪来。 “爹,你别这样说!明明是断在我手里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黑袍女子满是自责,把老翁的手抓得更紧。 “你还有脸说!你一个丫头片子偏爱赤手空拳,连点鸳剑的皮毛都没学会,算个屁的鸳剑传人!咳咳!” 老翁气得直接咳嗽了起来,黑袍女子赶忙替他拍背,老翁又缓道: “还是你娘好,能含笑九泉啊。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小桐当徒弟,也算是对得起鸯剑的列祖列宗了。” 老媪则拿胳膊肘费劲地戳了下老伴,又反将白裙女子的手握住道: “小桐啊,别听那老头子的,我收你为徒是喜欢你,跟鸯剑的传承并无关系,你今后也不必把这个当作负担。” 白裙女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老媪又慈祥地笑道:“比起传承,我更希望你和楚君,能找到自己称心的道侣。仙路苦寒,没个人相拥取暖,会很冷的……” 白裙女子咬咬牙,坦白道: “师娘,我、我一个人就能证得真仙的,不需要什么道侣。” 老媪错愕了一下,旋即就笑得更加慈祥,只是眼角有丝丝怅然: “人生在世,随自己心意便好……” 而下一刻,这笑容就永远凝固在了老媪的脸上,老翁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流下两滴浑泪后也阖上了眼。 黑袍女子悲声高呼,她抹去眼泪,怒视着白裙女子道: “何疏桐!我娘都要死了你都不肯骗骗她吗!非要让她带着遗憾死去不可吗?如果不是你走投无路,我娘怎么会收留你!” “我这是鸳鸯剑宗!是你个冰心女死皮赖脸非要拜入门下学剑,不找道侣你学什么鸳鸯剑!” 白裙女子哑然低下了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 何疏桐明白了,这都是她过去的记忆,接下来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依次浮现: 画面中的她还是一袭出尘仙女般的白裙,她站在恒高城何家的大门外有些犹豫。 此时的何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而在大气的门匾下,络绎不绝的宾客们嘴里都振振有词地贺喜道: “恭喜何家家主,喜得麟儿!” 淡漠的她站在喜悦的人流中,像个无所适从的外乡客。 她抿了抿唇,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离开便是六十年,在此期间她在中洲各地游历,一路以来都是形单影只。 她觉得自己的剑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 再后来她为了破境,于灵生福地之一的玉环池,在那池中万朵莲花的簇拥下打坐二十五年,终破入洞虚尊者之境,还自创出一套震古烁今的莲生剑法。 一剑出,万莲生。 破境之后她又回到了何家的大门外,不过今天的何家不是欢天喜地之景,而是挂满白布、一片肃穆,所有人都在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家主夫人、她的娘亲,仙逝了。 前来吊唁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他们低声交谈着: “听说柳夫人死前都在念叨她女儿的名字,活生生被她女儿给气死了!” “谁要有个女儿离家出走百年不归,都得被气死!”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甚至不敢踏进去看娘亲一眼。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淡漠,亦或者是愤怒,她转头一人一剑上了恒高神山,没有人拦得住她。 她立在巍峨缥缈的书仙峰下,一剑将它剁成了两半。 多出来的那一半,叫莲花峰,玄霄宗生生多出来的第十三峰。 自此她成了中元洲第一宗门玄霄宗的第十三位大长老,莲剑尊者,天下闻名。 但是父亲,和那未曾谋面的弟弟从始至终没有来看过她,她也没去看过他们。 她姓何,但好像姓什么已经不再重要,往后世人只称她为莲剑尊者。 她虽是一峰之主,但不收徒、不讲课,她的冷漠独行受到了许多人的非议,唯有那个如师娘一般和善的玄霄宗宗主力排众议,鼎力支持她。 而在九十年前那场神山立志要彻底净邪的大战中,人称玉静真君的老宗主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 为了救她。 玉静真君身上长满了本应长在她身上的藻荇,无尽的触手从老媪的七窍之中伸展而出,两颗圆滚滚的眼珠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无能为力。 玉静真君忍受着全身的腐烂安慰她,说自己不是为了救她而死,而是自己本就该死,此举只是想要死得其所罢了。 玉静真君看着面无表情的她笑了笑,请她刺破自己的灵台,送自己最后一程。 她还是流不出泪,点了点头举起了剑。 “还是救你好,你冷的像块冰,亲手了结我肯定不会难过……这样我……也就不会愧疚了……” 玉静真君死前的这句低语,她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坦言,但永永远远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之后她机缘巧合下多了一位弟子,可她几乎忘记了要怎么与人交流,更别提初为人师毫无经验。 幸好弟子天资绝人,早早就成了神山天骄榜的魁首,人称望舒仙子。 可惜的是她冷若冰霜,把唯一的弟子教成了个比她更冰的冰山。 再后来她从书上看到,练冰心功者受功法影响,淡情寡欲,若想求变或可封去一身玄炁,回归凡人去重品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到历尽红尘之后再恢复修为,或可改变冰心。 恰在此时,官楚君找到了她,楚君请她帮忙照顾好唯一的弟子,一个十岁的盲童,而楚君自己则需要去探寻一个隐秘的真相。 她答应了,作为条件,她被允许住回了剑宗的小院。 她同时也封锁了自己一身的修为,开始成了那个盲童口中没有修为的师娘。 重归凡人的她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心还是一样的冷。她坐在房间中,习惯性地打坐、弹琴、听雨、看雪。 那盲童拿着一串糖葫芦问她,师娘想吃吗? 她拒绝,没有开门。 那盲童抱着一摞棉絮问她,师娘睡得暖吗? 她拒绝,没有开门…… 还有无数次类似的场景重复上演,这些回绝都是她过去两百年来最自然、最下意识的行为。 她觉得自己该有所改变,但是她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如何与除了官楚君之外的人多说两句话。 指点一下这少年的剑术,在少年小心翼翼提问题的时候教教他,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她常常会想: 他很害怕自己吧……如果换个人是他的师娘,或许他会开心一点…… 凡人状态下的痛苦与迷茫是如此浓重,她绝望了,或许没有人在意的、冰冷的死去是她应有的报应。 无论仙凡,这颗冰心已经融不掉了。 她最开始就该听娘亲的话,相信所谓的抓周去选择最讨厌的书,弃掉最爱的剑。 这样老老实实不会逞强偷学冰心功的她,就会是娘口中炫耀的那个天仙。 这样的话,她也就不会气死娘亲,不会让师娘抱憾,也不会害死玉静真君。 正如玉静真君所言,她不会为别人的死而难过,自然也不会有人为她的死而难过。 唯一的弟子会被神山找到更好的师父,楚君托付的游苏会有顾垚照顾。 那就安心地死吧…… 没有人在意地结束这失败的一生…… 何疏桐任由自己在黑暗中飘荡沉沦,浑身宛如火灭之后被风吹散的灰烬,愈发的透明。 一股解脱感油然而生,她好想流泪,可是真的流不下来…… “师娘!我们一起走!” 何疏桐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很熟悉、很焦急。 “师娘别怕,他们不敢乱动的!你快出来,我们走!” 是游苏……他怎么了? “师娘!走啊!快出来我们一起走!” 那个总是淡如止水的少年,怎么也会出现这样恳求的哭腔? 何疏桐急不可耐地追寻声音的来源,她拼命地向前游。 她拨开迷雾,好像看见了数十个凶神恶煞的人正围攻着游苏的场景,这些人是要杀他。 游苏满身的血污如同应激的困兽,他双目漆黑,正一手提着他的师妹,一手挟持着一个少年,站在她的房前不断地呼喊着她。 何疏桐看懂了游苏的所作所为,他是在固执地要带她一起逃。 “不要管我了!你带着你的师妹逃就好了啊!”她对着虚景无声地呐喊,“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死就好了啊……” 那个老者告诉游苏,他的师娘早已不在房间了,她留下传音令骗了他。 游苏破口大骂,这还是她印象中,这个懂礼节的少年第一次骂脏话。 何疏桐觉得心如刀割,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师娘勿怪,我带你走!”游苏抬起脚,就要踹开那扇门。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也要请她忽视他的失礼。 “不要!不要!” 何疏桐几欲窒息,无力地想要阻止游苏。 她不想让游苏打开那扇门,她不想让游苏觉得她骗了他,更不想让游苏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发现她不在身边。 她害怕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在乎她的人对她失望。 就跟我冰冷的对待其他人一样,冰冷地对待我就好了啊! 我明明只是将你当做一个交易的条件、一个可以随意换给别人来保护的对象!为什么你要执拗地把我当做什么值得用生命保护的人啊! 我根本就不配啊! 游苏砰的一声踹开了门。 喀嚓。 何疏桐也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游苏发现她不在房间后,是那样的悲伤,几乎都要溢出这片光幕般。 这些人用刀剑砍他,用冰火伤他,每个人都用看异类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都要将他置于死地…… 你别管我就好了啊,别管我就不会进这个房间,就不会中陷阱了啊! “师娘,师娘,师娘……” 以后再也听不见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不知疲倦、满怀热枕地这么喊自己了吧……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接受啊! 这一刻,强烈而复杂的情感如同不灭的天火,将这颗冰封了二百年的心消融。 冰心融化,化作两行清泪淌下双颊。 娘亲,师娘,宗主……游苏!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无能为力! 随着何疏桐意念的坚定,她消散的身体碎片逐一回到原处,透明的身子逐渐变回实体,那些被黑海月吸走的玄炁也正如奔流一般回到她的身体。 一剑出,万莲生! 黑海月如同烟火一般炸开,荀炵看着悬在空中纤尘不染的莲花仙子,吓破了胆。 明月高悬,再高的树也挡不住它的皎洁清辉。 这一夜,天下女子剑修之首的莲剑尊者,重回洞虚尊者之境。 第六十三章:洞窟诉衷肠 游苏望着有些朽烂的天花板,久久回神。 房梁交接之处,有一片纠缠复杂的蜘蛛网,仿佛一张诡异的画卷。 一只倒霉的飞虫粘在蛛网之上,不信命般徒劳无功地挣扎着。蜘蛛不知正躲在哪里窥伺,等待着飞虫彻底无力放弃的那一刻,再来惬意地享受这份美味。 游苏翻起身子,他的眼睛告诉他,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但他的意识告诉他,他刚还在浴血奋战,此刻应该在那不知通往何处的井底,他得赶紧醒来,带师妹离开。 可即便是意识到了这点,眼前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走出了门。 熟悉的院子里没有迷雾,亲手植的枇杷树依旧亭亭如盖。 只是外形诡异的师妹与师娘不见踪影。 这样想来,他真的挺久没有进入这片放着师妹与师娘意识的梦境了。 他一直猜测这是怪物师妹陷入了沉睡的原因,此时再次进入,是不是说明它已经醒了? 是因为被主意识察觉到了给唤醒的吗? 游苏倍感自责,他并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是他没有把师妹和师娘给保护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外人戳破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隐瞒。 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尽管游苏极其不愿意承认,但师娘恐怕已经被邪祟控制,所以才会暗地里离开去做了什么,唯有师妹尚未完全被侵蚀。 那他更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自怨自艾,现实的师妹还危在旦夕,他必须赶紧出去救她才行,要不然就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 念及于此,游苏便跑到姬灵若的房门前,准备让怪物师妹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的意识送出去。 “师妹?” 游苏敲了敲门,半响无人应。 游苏有些焦急,他从未进过师妹的房间,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失礼了。 他猛地一踹,踢开了门。 师妹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光,门开之后才能将将视物,游苏便立马寻找着怪物师妹的身影。 他找到了,就在偌大的衣橱旁、房间的最角落、连微光也没折射过去的一片漆黑之地,六颗鱼眼正圆溜溜地与他对视着。 是师妹!它果然醒了! 游苏正准备惊喜地呼喊它,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却立马袭来,面前的色彩开始扭曲逐渐浑浊,一股强烈地失重感先让他迷失,又让他醒转。 意识回归的第一瞬间,先感受到的是浑身碎裂般的剧痛,其后便是自己后颈处传来的绵软。 “呜呜师兄……” “师兄你不要死啊呜呜……” “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快醒醒啊,我们一起逃走吧呜呜……” 是……师妹在哭? 游苏艰难地半睁开自己的眼睛,隐约的睫毛虚影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女两座挺翘的神山。 还行,还能看到脸…… 之前见到师妹的脸都只是匆匆一瞥,第一次是在杀完凌真人的那个清晨曾远远看过一眼,不过那种情况下真的会有人把注意力放脸上吗…… 再就是方才抱着师妹到处窜逃,也未尝仔细瞧过。 这还是游苏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姬灵若的脸,即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即使是她的脸上很脏,也依然能看出她真的很美。 她眼尾上扬,眉眼利落,显得她五官精致之余还带点犀利,如果忽略掉她脸上未脱的稚气,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厌世感十足的蛇系美人长相。 此时她哭得梨花带雨,两只手轮流擦拭左右眼不断滚落的眼泪,可惜抚手拭泪泪更流, “师妹……” 游苏呢喃出声。 姬灵若立马惊醒,低头看向半眯着眼的游苏,此时的游苏双眼墨黑、毫无眼白,她也丝毫没有畏惧嫌弃之意。 “啪嗒”两声。 两滴没擦净的泪珠顺着少女的下颌砸在游苏的唇边。 姬灵若有些尴尬,正想替游苏擦去,游苏却缓缓伸出舌头,舔了舔沾泪的唇角。 舔完之后,他还强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 姬灵若羞恼异常,竟生生止住泪意。她深呼一口气,冷冷问道: “你痊愈了是不是?” 游苏笑脸一僵,正想回答却先偏头剧烈咳嗽了起来。姬灵若顿时冷颜消解,细心地替游苏轻拍着背,直到游苏咳出一口黑血,才止住咳嗽。 姬灵若又将游苏的头向她大腿最丰腴处抬了抬,想让她的膝枕更舒服一些。随后又取出已经有些脏了的手帕,替游苏擦去嘴角的污血。 游苏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姬灵若无言地做着这一切,心像是断裂的河床被涓涓的细流逐渐滋润。 淤血吐出,他觉得好受了一些,于是想要尝试开口说话,姬灵若则敏锐察觉,将柔夷覆在他的唇上,命令道: “不准说话,先好好休息。” 游苏眨了眨眼,也只能乖乖依言照做。 姬灵若又柔道:“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呢周围一片漆黑,我猜想肯定是你带我逃到了什么地方,我害怕那些坏人追来,就背着你在黑暗里摸索,一直走到快累死了,才找到这唯一有点亮光的地方。” 游苏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是一处不大的石窟,细柱状的光从石堆土块间的缝隙照了进来,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味道。 游苏又看了姬灵若一眼,双目依旧墨黑看不出神采,姬灵若却心领神会道: “我……我能有什么事啊?你管好你自己吧先。” 话罢游苏也不挪开视线,继续凝视着姬灵若,姬灵若则被这视线盯得有些局促: “哎呀我真没事,反正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话至后面少女声音愈发微小,她埋着头哽咽道: “师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被他们这么对待都是我的错呜呜,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就不该管我的。我为什么会中邪啊……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为什么啊!呜呜……” 姬灵若仿佛在质问自己的命运,内疚、愤恨的情绪包裹了她,她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师妹痛哭流涕的模样,游苏只觉自己更痛。 他想要开口安慰,姬灵若的手却还盖在他的嘴上,他浑身无法动弹,便只能用舌尖点了点少女的掌心。 少女宛如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蛇给咬了一口,一边流泪一边飞快抽回自己的手。 她把掌心放在游苏的衣服上摩擦,哭得也更凶了: “呜呜你好恶心……” 游苏有些尴尬,不过这实乃无奈之举,他咽了两下喉咙道: “师妹……这不是你的错。” “要你说呜呜……明明就是我身上这个丑东西的错!” 姬灵若的眼泪像决了堤的坝,怎么也止不住。 游苏只得闭嘴,女生真想哭的时候是劝不住的,还不如让她把积压的情绪宣泄出去,游苏也正好静默休息。 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姬灵若的哭声才小了下来,石窟之中忽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少女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不停回荡。 “师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给我庆生的那天。” 姬灵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都是泪痕,她不解地问: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游苏错愕了一下,师妹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藏在他脑中的那部分意识还没有回归,她现在仍处于有点意识到问题但还不确定的阶段。 这样的话,那就还有机会补救! “那天我下山碰到一个老道人,他说我身上沾了邪气。” “然后呢?”姬灵若抬了抬精巧的秀眉。 “他说要救我,我不信他,他便给了我块石头,就是之前那府役给你用来测试的石头,叫辟邪令。将玄炁注入里面,若是周围有邪祟便会变黑变烫。” “可是……我天天藏在家里,谁会想到我中邪了啊?” 游苏也是皱了皱眉头,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齐道东会突然偷偷来测试姬灵若,他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了端倪?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见过何师叔的人? 游苏没有直言,他将此时出云城面临的巨大危机告诉了姬灵若,至于那个测试,则是城主要求每个人都做的。是他没有早些赶回来,不然肯定能想办法阻止那个人。 姬灵若点点头,算是相信了游苏的解释,又问起了游苏关于那老道的事情。 “那老道不是好人,是个邪修,他看我们一宗都是离群索居,想利用我亲手把我们都炼成邪物。你身上的邪祟,很有可能就是他放出来的。” “什么!”姬灵若美目睁地老大,“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 “没关系的,师兄将计就计,已经将他杀了。只是可惜,没找到如何祛除附身邪祟的方法。” “你、你怎么杀的?” 游苏笑笑,眨了眨眼:“我也中邪了啊,我怎么可能让师妹一个人中邪。我跟那齐城主打架的时候,肚子被他捅了个洞,你看,就因为中了邪现在都自己止住血了。” 游苏还微微仰头,想把洞穿的腹部展示给姬灵若看。姬灵若却没有偏头,一直盯着游苏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带着哭腔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你就是觉得我只会帮倒忙!” 谎言越编越难,游苏急于否定不免动作大了些,不小心牵动了腹部伤势,痛得直接倒吸了几口凉气。 姬灵若则花容失色,看着游苏满是血污的伤口手足无措,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游苏则忍着剧痛嘶声道: “是我太懦弱又太自大了,还妄想着不戳穿这层窗户纸,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生活,才愚蠢地想把一切都揽下来。师妹,对不起……嘶啊!” “你、你别说话了,我又没生气!”姬灵若急道。 师妹太容易信任他,以至于游苏每次演戏欺骗师妹都有极大的负罪感。 他慢慢放开因装痛皱起的五官:“我不会再这样了,师妹,以后有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姬灵若低下了头。 “对了师妹,师娘去哪了你知道吗?”游苏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话题。 姬灵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甚至连她也中邪了还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还说……” “说什么?” “还说让我带着你就在宗门里躲好,不要乱跑。” “是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就……就你和邬成比试完的那天夜里。” 闻言,游苏心中疑窦丛生,外面危机四伏,师娘却未卜先知一般叮嘱他们躲好,恐怕顾垚之死、邪祟与迷雾之迷,都与师娘脱不了干系。 游苏心中哀叹一声,太多的东西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此处是否安全,尽快将自己的状态恢复,这样才有底气面对接下来的危局。 “你扶我靠在墙上。” 姬灵若俏脸一红道:“不舒服吗?” “是太舒服了。”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愿意从少女香香软软的大腿上离开,“可现在不是舒服的时候,我有正事需要你做。” “哦。”姬灵若依言将游苏扶起来,靠在她旁边的石墙上。 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似乎能让自己更加温暖。 游苏勉强抬起手,事已至此也不需要再隐瞒乾坤袋的存在,他从中取出一根蜡烛和火折子递给姬灵若。 姬灵若一脸震惊,游苏解释道:“是那邪道的遗物,一种储物法器。” “所以你那晚根本不是去教训那些人对吧。”姬灵若一边说,一边接过蜡烛将其点燃,整个石窟顿时亮堂了不少,二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曳。 “嗯。”游苏点点头,又取出一卷漆黑丝线说道,“师妹你拿着这根蜡烛,试着找到来时的路。我在这儿抓着这头,你牵着那头去把来路多缠上几道丝线。” 姬灵若心领神会,也不犹豫,立马起身摸着石壁出了洞口。 “师妹小心些。” “嗯。” 不多时,姬灵若就完成任务回来了,她继续和游苏依偎在一起,甚至比之前贴得更紧。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悄悄偏头,靠在了游苏的肩膀上,游苏嗅着满鼻的芬芳,心中满是暖意。 俩人俱都陷入了沉默,纵使有千言万语,此时也都疲惫地不愿张口,唯有橙黄的烛光与他们亲昵作伴。 “师妹饿不饿?” “有一点。” 游苏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盒绿豆糕,期待地递给姬灵若。 姬灵若甜甜一笑,拆开先给游苏喂了半口,然后自己端着剩下那半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生怕吃完了一般。 “看来师妹是真饿了,明明以前碰都不碰绿豆糕的……” 姬灵若怔了怔,停住了抿唇的动作,细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 “没得吃肯定得吃啊……总不能饿死吧。” 游苏却没有回应,她借着烛光看向游苏。 少年的下颌线被光影雕刻的清晰,他眼睛紧闭,早已睡着了。 第六十四章:两眼空空 (已修改,求放过) 游苏睁眼的时候,混沌再次掩盖在了他的眼前。 但后颈的软绵触感告诉他,他又一次享受到了少女美好的膝枕。 姬灵若的呼吸声平缓而规律,应该是睡着了。 游苏感觉浑身的疼痛不再是那般撕心裂肺,他尝试抬手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一件丝物顺着手臂滑下。 ? 怎么身上还盖了件东西? 他抓到鼻前嗅了嗅,淡雅的幽香盖住了血腥气,是师妹的裙子。 想来定是师妹怕他一个伤者受寒,脱裙作了他的薄被。 难怪这膝枕比上次,感觉要更润一些…… “师兄,你是变态吗?” 姬灵若身体微微后仰,下扯嘴角,斜眼俯视着游苏,眼神里尽是嫌恶。 “……” 游苏作贼心虚般立马放下裙子,正色道:“师妹,请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姬灵若撇撇嘴,又摆回了身子,俏脸泛红道:“还不懂你吗?天天装的正人君子模样,结果学运炁的时候,别的地方牵引就一会儿,次次都专攻天池穴下面那块儿……” 游苏嘴角抽了抽,隔着那么厚的脂肪还得尽量避免碰着,不费点时间精力哪有效果? “咳咳,都是正经教学。你先扶我起来,再把衣服穿上。” “哦……” 两人又靠在一起,少了一层衣物的遮挡似乎对方身上的温度也更清晰了一些。 游苏昏睡前记得他靠的地方是石窟的墙角,他这边已无多少余地,而往姬灵若那边倒还有不小的空地。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不解风情,师妹主动贴着他,他若是为了多些空间而赶师妹走,那得是什么样的人? “裙子还我。”姬灵若见游苏久无动作,便恼声提醒道。 游苏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裙子,他道: “这脏的你就别穿了,我这儿有新的。” 话罢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套白粉交间的齐胸襦裙,这是他赢了邬成那天衣庄老板娘送他的许多衣服之一。 “绝对是正经衣服,不过肯定比不上之前给你买的那些,先将就着穿吧。” 姬灵若将信将疑地接过,问: “人家的储物法宝,大的也就十余寸大小,巴不得放满性命攸关之物。你不多放些丹药干粮,藏女子衣裙作甚?” 游苏有些狼狈地解释道: “大多数的储物法宝都是由天启神山借天外之物所制,颇为稀有。那些偶尔能买到的,其实都是用天外之物的边角料所制。而我这乾坤袋可不同,用料扎实、工艺精巧,所以空间要比你想的大得多,连一张茶桌都能放得下,我便什么都放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真的假的?” 游苏洒然一笑,右手轻翻,凌真人珍藏的那套檀木桌椅便兀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姬灵若美目流光,像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神奇景象。她爬起身子坐在椅子上东摸摸西瞧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游苏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到少女此时惊奇的表情,他有些自责道: “师妹,这个乾坤袋已经认我为主了,以后我一定也给你寻来一个。” 姬灵若皱了皱眉,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拼命从那邪道手上抢来的,我还能要你的不成?” 游苏没再说话,心中暖流涌动。 姬灵若也没有兴奋太久,热情退却后又缩了回来,继续靠在游苏旁边。 “怎么了?”游苏问。 “怕你冷着!”姬灵若凶巴巴回道。 游苏暗自摇了摇头,感叹自家师妹太过可爱,他又提醒道: “那你不穿衣服,你不冷吗?” “啊?是哦。” 姬灵若顿时红了脸,光想着贴贴去了,连自己只穿着小衣都忘了。其实身上的小衣也有些脏了,黏在身上并不舒服,她像是想到什么,又用冰冷的声线问道: “喂,你不会连女子的小衣也有吧?” 游苏被问得老脸一僵: “还……真有,不过并不是我特意准备的。这都是那天赢了邬成,衣庄老板娘送我的。我寻思着师妹看不上便没给你,但也不能把别人的礼物都扔了吧。” “呵!就知道你没藏着什么好心!”姬灵若站起身子,双手环胸,似是要离游苏这个道貌岸然之徒远一些,她居高临下睥睨道,“拿过来。” 游苏就颤巍巍地取出一件递过去,布料亲人,至于是什么款式,他的确不清楚。 姬灵若一把接过,放在手里观察两下也看不分明,又道: “之前的蜡烛早灭了,再点一根,光太暗了看不清衣服。” 游苏便取出所有蜡烛和火折子,一边想着这洞中无日月也分不清时辰,一边叮嘱道: “省着点用。” 姬灵若没搭理他,点燃一根烛火放在石壁上,阴暗的石窟顿时敞亮不少,也照亮了少女裸露的大片肌肤。 姬灵若拿衣裙遮掩着身体,小心地瞥着游苏,之前光线黯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此时突然明亮了起来,一股羞赧竟油然而生。 不过她也没过分扭捏,反正游苏是个瞎子,又能怕他看见什么? 她也不再顾忌,打量起这乳白色的小衣,直到看清款式,她才双颊绯红啐了一口道: “真不知羞!” 游苏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姬灵若冷冷的声音则再次传来: “喂,你看不见吧?” 游苏一脸天经地义,道: “当然,瞎子怎么看得见?师妹若是不信,我转过身去便是。” 姬灵若像是不服气,露出一副阴谋即将得逞般的表情,狡黠一笑道: “说得跟谁怕你似的,你就是不瞎又如何?不准转!就向着我这边,我就是要你想看看不见!嘻嘻,瞎子唉瞎子,真可怜。” “这可是天下第一美少女换衣服的美景啊,可惜有人不行,看不见啊。纵有万种风情又如何?还不是只能顾影自怜……唉,我真是太可怜啦!” 游苏看着少女独自表演,心中单走一个“六”字。 男人最忌讳被人说不行,师妹此举跟跳在我脸上,一脸耻笑地指着我说“瞎子瞎子”的雌小鬼有什么区别! 游苏长吐一口气,严肃道: “师妹,我建议你不要继续挑惹我,因为我曾经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 姬灵若被游苏声势唬住,看着游苏人畜无害一般的脸,她局促地藏起身子,等着游苏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极度愤怒。” “……” “噗哈哈哈哈哈!” 姬灵若被逗乐,笑得花枝乱颤,直到要笑出泪花、上气不接下气时她才缓了下来。 游苏则是满脸黑线,一点也笑不出来,只叹自己此时浑身无力,伤势尚未痊愈。虽是成心讲个笑话逗师妹开心,但这个仇他也记下了,暗自发誓等师妹完全好起来,他游苏定会让她尝尝雌小鬼被镇压时的味道。 一番笑话下来,那点紧张的气氛也消失不见,好似二人不是在此逃难,而是蜜月至此。 见游苏还准备转头,姬灵若又命令道: “不准转头!怎么,怕变得极度愤怒了?”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还愈浓。 游苏忍无可忍,便拗气似的,艰难地支起身子,离姬灵若坐的更近了些。 他瞪大明澈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姬灵若的绝美胴体,虽然眼中一片浑浊,但他就是要用这双看似炯然实则无神的眼睛,去瞧的姬灵若不自在才行。 姬灵若见游苏应战,轻蔑一笑。 男人总是这么执着于证明自己很行,可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虚张声势? 她将干净的衣服摆好,随后把手放在自己身上小衣的肩带上,最后犹豫地看了一眼游苏的眼睛。 只见游苏明明双目涣散,还一脸认真、绝不认输的模样,姬灵若嘴角一瞥,咕哝了一句: “银样镴枪头……” 游苏挑了挑右眉,他确实做不了什么,但这气势可不能输,索性将眼睛睁到最大。 姬灵若讥诮一笑,便坦荡地扯下肩带,霎时间就连橙黄的烛光也被染得白净。 窸窣的脱衣声响起,山谷间最隐秘的幽香在洞窟中飘荡。 雪山寒梅下便是笔挺而婀娜的杨柳细腰,与臀背共同形成了曼妙流畅的曲线。 再配以姬灵若带点纯真的蛇系面容,让她看上去宛如一只不经意间已祸乱人间的懵懂蛇妖。 少女见游苏毫无反应,便捻住胯间亵裤,缓慢俯身,光洁的玉背如含秋露、肌似羊脂。 最是这一弯腰的温柔,恰似一枝吊梅不胜凝视的娇羞。 倏而少女像是察觉到什么,不顾已经褪下半截的亵裤,抬起头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游苏,调笑道: “你手握那么紧干嘛?不会是……极度愤怒了吧?” ? 游苏这才意识到自己两只手正死死地握拳,于是赶忙松开,双腿也并得更紧些,窘道: “突然感觉有了点力气,便想握拳试试看,看来我恢复的还不错。” “哦?” 姬灵若脸衬桃花,媚意天成,她又俏语娇声道: “那你闭眼干嘛?” “师兄我两眼空空,闭不闭眼都是一样的。”游苏忧忧惶惶。 “既是两眼空空,何故不敢看我?” 姬灵若媚眼如丝,秋波湛湛,半截亵裤半遮半掩,她命令道: “睁眼。” 游苏却依旧紧闭双目,不为所动,宛如圣僧。 “师兄不会是怕了吧?你一个瞎子不堵上耳朵、捂上鼻子,只闭眼是为何?” “师妹说得是。”游苏便一一照做,果不其然自在许多。 蓦然,游苏只觉面前阵阵温热,鼻息间满是芬芳。 原来是少女身子前倾,让二人面颊相隔咫尺,甚能隔空感温。 “你倒是睁眼啊,该不会……你不是瞎子吧?” 游苏浑身一僵,他强颜欢容道: “那怎么可能……” 话罢,他便悠悠睁开眼睛,只觉双目充血一般肿胀异常。 白白粉白白粉白白白…… “呀!” 姬灵若立马被吓得倒退,她一手横胸一手挡在腿间,颤声道:“你、你眼睛刚刚不还是正常的吗?怎么又变全黑了?” 全黑了? 当时杀了凌真人后,本想到河边看看自己的样貌,也因为光线不足而放弃。原来每次我恢复视力的时候,眼睛都会变成全黑之色…… 游苏欲哭无泪,之前每次开眼都是在战斗的紧急之时,谁知就在方才也自行开眼。此时他也没心思思考原因,只能暗道罪过罪过。 “师妹勿怕,我想应是我身上那邪祟又在作祟的缘故,我闭眼用力也只是为了想把它给压下去。” 怪物师妹知晓自己已经吃了太岁肉所以能复明,但现实师妹并不知道,他绝不可让两个师妹的意识再有重叠了。 可拿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去欺骗师妹,游苏又觉得自己算半个伪君子,因为他绝无法坦诚承认此举没有半点私心。 “真的?” “我从不骗师妹。” “邪祟发作,那你为何不说?” “师妹发作的时候,不也没告诉我吗?我当然也不想师妹担心啊,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不难受了。”游苏笑笑。 姬灵若咬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你身上这是什么邪祟?” “我也不知。”游苏摇摇头,他决不能暴露这就是师妹身上那只太岁的肉。 “那你还是瞎子吗……” “那是当然,你可听过双目尽黑反而能视人的?” “这倒是……看上去一点光也透不进去。” “如果说以前我的眼睛还能透过一点点光,现在便是一点光都没有。也基于此,我的感知比之前更强大不少。虽看不见,但胜似看见,也是靠它才能赢了那邪道,还能带师妹逃跑。” “哦……”姬灵若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方才挑逗游苏的玩心以及暧昧的气氛也消去大半,但她还是执拗道: “那你就继续睁眼看着,我还没换完呢,你要是认输了,那我以后就都叫你瞎子。” 游苏只觉师妹欺人太甚,遂保持直视前方的动作,哪能轻易认输。 随着少女放下了遮挡的手,春光再次毫无保留地乍现。 游苏即使重伤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此时感觉自己真是极度极度的愤怒,只能通过不断调整坐姿来掩饰尴尬。 他一边心中默念静心咒,一边做出斗鸡眼,让视野中的白花花变成模糊交叠的虚影。 好在少女不再刻意放慢动作去挑逗游苏,三两下便穿好了那款极不知羞的小衣。 游苏也对天发誓,他短暂地对齐视线只是为了休息,毕竟人也不能一直对眼,而绝不是出于想看的目的。 待到姬灵若彻底穿好新裙,游苏才放下心神,猛猛呼吸。 姬灵若见状,赶忙扑到游苏身边关切问道: “是它又发作了吗?你忍一忍,忍一忍就扛过去了。” 游苏的嘴唇都因刚才过度用力而淡了血色,他安声道: “师妹别怕,我没事的。” 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少女居然直接栽倒在地,痛的浑身扭曲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呔,你这妖精! “师妹!” 游苏看着姬灵若在地上扭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倍感自责,师妹的痛苦痛彻心扉,他方才怎么有脸装疼的呢? “师……兄……”姬灵若浑身蜷缩在一起,在不断的痛吟中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师兄在!师兄在!”游苏焦急地应道。 他连忙握住姬灵若的手,想要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而姬灵若则紧紧反握住他,宛如盘结上来的古老藤蔓。 少女的手不住颤抖,游苏只觉师妹身上的疼痛也随之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让他感同身受。 “啊!” 姬灵若仿若坚持不住,又是突然一声痛呼,随后身上开始鼓动着肉包,如同不断窜头的地鼠,把粉白襦裙撑的快要爆开。 游苏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戚,他翻过身子,从背后牢牢把姬灵若搂在自己怀里,似乎是要用自己的怀抱将那些呼之欲出的肉块给强行压下去。 “师妹别怕,师兄在!忍一忍,再忍一忍……” 游苏轻声地安慰着,一想到姬灵若一直独自忍受着这种痛苦向自己露出笑脸,他就觉得有如万箭穿心。 姬灵若也感知到了游苏的身体,她试图挣扎着翻身,想把头埋进少年宽厚的胸襟里。游苏会意,便伸手帮她转过身子。 姬灵若之前一直低埋着的脸也露了出来,和游苏只有一拳之隔,游苏匆匆一瞥,瞬时瞳孔紧缩如豆。 原来少女此时的脸看上去极其的诡异,那张绝美的脸和太岁那张丑恶的脸仿佛交叠在了一起。 一双妩媚的眼睛、六颗凸出的鱼目;让人想要贪婪索求的粉唇、布满肉齿的螺旋口器…… 在她这张脸上看不到一点的和谐,美与丑、人与邪粗暴地冲突在一起。 可游苏的惊讶只有一瞬,他没有一丝犹豫,深深环住少女的后脑,和姬灵若交颈相拥在一起。 他抱得是这般紧,恨不能把姬灵若融进自己的身体,让这些阴损的邪祟转移到自己身上。 两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漆黑的眼眶流了下来,游苏呜咽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而上天也似乎感应到了游苏的祷求,少女挣扎的身子竟缓缓停了下来,那些鼓窜的肉包也平息了下去,太岁那张脸闪动两下后再消失不见。 姬灵若也落下两行泪来,游苏的拥抱重得让她肋骨都发疼,她毫不在意,反而也摸上了少年的背而拥得更紧。 游苏也知晓师妹已经好转,但他不舍得放开,用拥抱抒发心中的情意。 两人耳鬓厮磨,此处无声胜有声,潮湿阴冷的石窟中,少年少女紧密相拥,只以昏黄的烛光为被。 …… 房梁交接之处,那片蛛网还在,看上去甚至比上次还要繁复。 那只落难的飞虫倒是已经放弃了挣扎般,只轻轻扇动着翅膀。 游苏起身,试图寻找着怪物师妹的身影。 空荡的院中没有,游苏便走到师妹房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师妹?” 依旧是久久没有回音,游苏心中疑惑,正想踹门而入,一道微声才幽幽传来。 “嗯……” “你还好吧师妹?” 游苏并不知晓怪物师妹现在的状况,或许它正拼命抵抗着意识的被迫回归,他只能试探性地询问。 “不好……” “啊?那、那我能帮你什么吗?”游苏急切问道。 “你什么也帮不了我,不要进来,让我一个人待着就行……” 游苏紧了紧拳,怪物师妹话中的抗拒之意呼之欲出,这让他心口绞痛,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 他站在门前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就这样静默立了良久。 倒是师妹先行开口,声音也不再那般冰冷: “你……师兄,你先出去吧,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话音刚落,游苏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那团旋涡带走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眼,恢复的视力再次消失,但全身传来的温度与触感,以及满鼻的少女香氛却更加清晰。 姬灵若恰在此时也扭了扭身子,从睡中苏醒,长吟了一声: “嗯……” 游苏只觉怀中两团绵软直直相抵,随着姬灵若的扭动还在不断变形,便作贼心虚般赶忙松开了抱在师妹背后的手,身子也离远了些。 谁知少女早有察觉,她把头从游苏颈边挪开,先是打量了一番游苏丰神俊逸的脸后甜甜一笑,随后古灵精怪道: “师兄,怪不得你剑术这么厉害。” 游苏被问得有些懵,“师妹此话怎讲?” “睡觉都剑不离身,这谁练得过你啊?” 游苏顿时老脸一红,惊觉自己随身宝剑果不其然抵在一处,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少女小腹的温暖。 他赶忙把八爪鱼一般附在自己身上的姬灵若搬开,自己端坐了起来。 姬灵若则依旧侧躺在地上,一手支着脑袋,眼神在游苏身上游走,玩味道: “师兄不会是……又极度愤怒了吧?” “何来‘又’字一说?”游苏状若圣佛,又惊道,“不对!为兄心如止水,压根从未愤怒过。” “是吗?昨夜我怎么就觉得你剑意汹涌呢?” “口说无凭,算不得数。” “哦?那此时……为何师兄也是剑拔弩张?” “呔,你这妖精未免太过自以为是!”游苏板起面容,骈起双指,玩起了和师妹玩过的戏本游戏,“俺老孙怎么可能被你这妖精所惑!俺这如意金箍棒每逢晨时必然自行胀大,吸收日之精华,与你这妖精何干?” 姬灵若噗嗤一笑,顿时满窟生香,少女巧笑倩兮,似被游苏逗得已将闭眼之前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 “算你蒙得准,现在好像还真是白天了。” 姬灵若用手指接住石缝间透下的白色光柱,些微的雾气与洞中的灰尘在光中交杂。 游苏有些恍然,收回了装腔作势的手,他想起给师妹讲他凭记忆魔改的《西游记》的那几夜,他总会扮演悟空和师妹扮演的妖精嬉笑打闹。 他一句“呔,妖精”,师妹便会立马回一句“呔,泼猴”。 以至于后来这样的回应已成习惯,就像二人只有彼此知道的暗语一般。 师妹方才没有这样接话,或许是近日的情况太过危急,让她忘了吧…… 第六十六章:出石窟(求追追追追读!) 今天是在这洞窟中平安度过的第三天,判断标准是姬灵若对石缝是否透光的观察,一明一灭视为一天。 这三天来,游苏精心养伤,他勒令姬灵若不要再做些没大没小的举动,这对他的伤势会很不利。 姬灵若大多数时候也乖乖照做,只有到了夜深两人轻声私语时喜欢紧靠着游苏,而每次游苏醒来,也都能发现自己颈下枕着的绵软。 到了第三天,游苏感觉自己已经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只要不是牵扯到腹部那道伤口的动作都能顺利完成。 这场逃亡突如其来,二人省吃俭用,游苏在乾坤袋中储存的糕点和茶水也所剩无几。 游苏回头看着洞窟中愈发浓重的白雾,知道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是的,游苏又能看见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姬灵若以嫌弃为由,强行要换下游苏身上这件满是血污以及破口的衣服,游苏心想你还不如说怕伤口感染。 不过衣服的确应该换了,这些血污干涸后,将外翻的伤口和布面粘连在了一起,对伤势的恢复很不利。 他本来想躲在角落自己换,但是当时行动还是有些困难,痛的龇牙咧嘴。姬灵若便强行抢去他手中的衣服,勒令他在茶桌上躺好。 游苏扭扭捏捏又无可奈何,明明自己最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偏偏又数次被迫落入此番境地。 只得像个被人宠幸的小媳妇般喊着“别别别”,最后妥协地说: “下身没受什么伤,不用换。” 姬灵若一边替游苏解开腰带,一边莞尔一笑道:“嗯,下半身是挺健康的。” 游苏心中感叹,师妹现在应该是十七岁,来到宗门时是十四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要知道以前他与师妹相处,彼此都很少说些逾矩的话。没成想中邪之后师妹竟变得愈发大胆起来,猛烈的攻势他都要招架不住,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少女只对他展露出的本性。 但是面对着身负邪祟的师妹,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才行。 少女将他上身剥了个精光,用茶水沾湿了手帕替他小心擦去血迹,细腻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在游苏身上游走,游苏羞耻异常、浑身紧绷。 姬灵若眨眨眼,指背拂过游苏腹肌上的沟壑,好奇地问: “师兄平时不是风轻云淡的吗,怎么换个衣裳这么紧张?” 游苏无言以对,忽而提醒道: “师妹,我说了下半身不用换。” “嘻嘻,差点忘了。”姬灵若悻悻然收回伸进游苏裤边的手,蓦然惊道,“呀!有条大蛇!” 游苏知晓女子即使有了修为也会怕虫蛇这些东西,情急之下竟物理意义上的两眼一黑,又恢复了视力。 他忍着疼痛翻起身子,连忙环顾起四周,可烛光下哪寻到什么蛇影? “师妹,哪儿有蛇?” 姬灵若咯咯笑了起来,只见游苏双腿间的确有条抬头的眼睛蛇,她道:“在你身上呀。” 姬灵若说完就发现游苏眼睛的变化,她忙贴上去关切询问。 游苏知晓被师妹戏弄,便将计就计演的头痛身也痛的模样,让姬灵若自责不已,之后再也不敢开这种玩笑,老老实实地替游苏换好了衣服。 事了他算是有点明白了,他似乎与那块太岁肉的融合又更进一步,只要他试图凝神于眼,他的视力就会短暂恢复一段时间。 视力消去之后他又不断尝试用眼,但都没有反应。 直到现在,游苏跟在姬灵若身后想要看清前路,才发现再次能够视物。他心中估摸着时间,俩次开眼之间的间隔,大概是将近一天。 甬道狭窄而漆黑,烛光也照不亮深处的黑暗。 姬灵若因为能够视物的缘故,自告奋勇地走在了前面。 她忽地停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游苏的手给抓住: “怕你丢了,牵着我的手。” 游苏会心一笑,便反手牵住了对方。 好在游苏低着头,姬灵若也没仔细瞧他,才没发现游苏居然再次双目墨黑。 两人又向前摸索了一会儿,只觉周围的黑暗愈发浓厚,阴冷也更加渗人。 姬灵若不由问道: “师兄,要不我们往回走吧?就回我们那个石窟待着。” “已经不能待了,师妹不是说那里已经有很大的雾了吗。” “有雾也没关系啊,我们也是邪祟,难不成邪祟还能来吃我们不成?” 游苏也被这个问题问住,邪祟是否会自相残杀他的确未曾想过。 “就算不会,我们也不能继续待在那里,食物和水都已经所剩不多了。” 姬灵若突然又停了下来,她把火烛放在地上,没舍得松开被游苏牵着的手,只用一只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她忽地摸出三块核桃糕,埋首小声说: “师兄,我这儿还有吃的,省着点的话还能够你吃两天呢,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游苏又是感动又是生气,怜爱道: “师妹,你不饿吗?” “我……我胃口小。” “你怎么这么傻?”游苏只觉心如刀割,“快些吃了,你这样委屈自己我又怎么会忍心吃它?” “哦……” “那你还不吃?”游苏的语气难得的有了点怒气。 姬灵若见游苏架势只得听令,心疼地吃下一块糕点后支吾道: “吃饱了……别的晚点吃。” 然后就收好糕点,举起蜡烛继续向里走。 游苏用力捏了捏姬灵若的手,传递自己的心意。少女也反捏了捏,给了自己的回馈。 暖意在二人心中流淌,就这样继续沉默着走了许久。 “师兄,我们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呢?还能回家。这样向里走,谁知道会通到哪里?” “万一想要抓我们的人就在井外面守着我们怎么办?” 姬灵若错愕了一瞬,用恍然大悟般的语气道: “是哦,那些人那么可恶,肯定会这样的。” 游苏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不过他也没觉得惊惶,他的神识已经恢复了大半,没有视力才是他最熟悉的状态。 两人就这样时不时聊着天,不断地向前探索。一路上速度很慢,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竟遥遥听到有微弱的人声传来。 第六十七章:救熟人 这点微声让游苏有些兴奋,却也让他提起心神。 他牵住姬灵若反身走到前面,二人便以最轻的脚步缓慢前行。 没有人知道前方的人是敌是友,他们必须谨慎行事。 随着距离越近这声音也越发清晰,甚至已经能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才发觉这些声音有点沉闷,似乎是隔着一堵墙传来的: “刘能武!你是不是疯了!这是要带回去给大家一起吃的!” “黄石安你别给我装什么高尚!老子没疯!唔……反正……反正也跑不掉了,老子干嘛要当个饿死鬼!” 游苏听着二人的声音,居然有些熟悉,都是与他交好的两位凡人长辈。 这条甬道的尽头果然是一面墙,但是听声音的大小显然这墙很薄,而且砌了有些年头。 游苏不免不解起来,师尊说这井连着外面,那怎么会被堵上了呢? “万一那邪祟要是没追来让我们活了下来,你把吃的都吃完了,我们回去拿什么救大伙!” “你觉得可能吗?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有心思想着救别人?” “他妈的你有没有良心!大伙为了能让我们有口力气找到吃的,把我俩送出来之前把所有吃的都给我们了!你哪来的脸吃这些救命的食物!给我吐出来!” 这人话音刚落,游苏就听见二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他也从二人简短的几句话中猜测出了一些情况,大概就是有一伙百姓躲在一处,食物殆尽之后派这二人出来收集食物,结果遇到了邪祟二人被迫逃难至此,刘叔觉得没有希望不想当个饿死鬼,黄伯则反对刘叔这种行为。 看来不是所有甬道的尽头,都是洞天福地或者传承禁地。 就在游苏腹诽之际,墙那边的二人竟骤然停止了打斗。 “你……看见了吗?洞口那个东西……”刘能武的声音在颤抖。 只见一片漆黑的地窖中,一只浑身散发着鲜红荧光的蝎状邪祟正站在不远处张望着,它的具体相貌并不分明,因为周身环绕着不明的雾气。 “嗯……” “我们死定了……”刘能武体格细瘦,他紧紧抱着满怀的食物,浑身不住地哆嗦着,“妈的早知道刚才就多吃两口了啊……” “别他妈吃了!你听我说!它就一只而已,我去引开它,你跑!你带着食物先跑!一定要带回去救大伙!听见没有!要是让老子发现你躲起来吃完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黄石安体格健壮,他扭头用力捏住刘能武的肩膀,眼神里尽是坚毅。 “老黄你……” “别说话!这雾气还没这么快铺过来,它不敢出雾气的。你在这儿先别动,我往右边走,你等我引开它你就跑!” 黄石安松开了手,悄悄摸着背后的石壁向右缓行,他并没有刻意地隐藏自己的脚步。黑暗之中,那邪祟两只眼睛如同炬火,亮得渗人。 它自然瞧见了二人,可它还并未有所动作,似乎真的如黄石安所言,它在等这地窖中新进的雾气变浓。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黄石安的计划彻底失败,这蝎状的邪祟居然不只有一只!又陆陆续续从那漆黑的甬道中钻出来两只一模一样的邪祟! 而就在此时,那三只邪祟竟突然一齐有了动作,两只朝着黄石安冲了过来,一只朝着刘能武冲去。 黄石安仍然不肯放弃,他奋力往刘能武那边跑去,想将那只邪祟也给拦住,他嘶吼道: “你跑啊!快跑!” 黑暗之中,冲向刘能武的那只邪祟已经高高跃起,荧光将刘能武惊恐的面容照亮,他早已瘫软在地,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还在不停的哆嗦着。 黄石安彻底绝望,他们死在这里就代表着和他躲在一处的那些老弱妇孺们,将会活生生被饿死在地窖中。 “不要!” “砰”的一声!巨大的炸裂声猝然响起! 数块碎石翻倒了下来,将那邪祟逼退,一点烛火从刘能武背后照了进来。 一位俊逸少年手持仙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面前的邪祟,竟生生将它拦腰斩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黄石安都还没有回神,就发现这少年已经向着自己这边疾冲而来。 他见少年剑势不减,心领神会,直接扑倒在地,那少年果不其然一剑横扫,将他背后那两只邪祟也一并解决。 电光石火之间,三只邪祟已悉数被宰。 “黄伯,没事吧?” 黄石安搭上少年递过来的手,定睛一瞧,赫然发现这少年竟是游苏。 “救我……”被埋在碎石堆底下的刘能武挣扎道。 游苏便赶忙又走过去替刘能武扒开石块,虽然被石块砸出了不少伤口,但也好过沦为邪祟食粮。 “游苏!”刘能武到死都护着怀中的食物,他抬起头眼神里尽是惊喜。 “刘叔,是我。”游苏又扶起刘能武。 黄伯这时也走了过来,刚刚劫后余生,他语气也有些颤抖:“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你救了我们。” “你什么意思?”姬灵若忽而冷声反问道。 黄伯也是脸色一僵,这才注意到举着蜡烛的绝美少女,“这是……” 游苏便赶忙将师妹护在身后,道:“是我师妹。” 黄伯愣了愣,才明白自己无心之言竟被少女误会为对游苏的轻蔑,遂解释道: “小姑娘勿怪,是我一时失言。游苏,黄伯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说着还要弯腰行礼,刘能武见状也要行礼,游苏连忙扶住二人道: “无需如此,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唉,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黄石安询问道。 “我与师妹也躲了起来,偶然隔着墙听见您二位的声音,才破墙出手。” 黄石安点点头,刘能武则揉着身上的痛处道: “游苏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城西死了那么多修士,你还能带着师妹躲这么久,了不起!” 游苏皱皱眉,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毕竟这二位是从小关照过自己的长辈,但齐道东测出师妹中邪之后,难免会通告众人。若是这二人通风报信,就会有新的麻烦。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二人才出手,只是从这刘叔的话与态度中,似乎对此并不知情?而且城西还死了很多修士又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八章:护送 “刘叔,你说的城西死了很多人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 “我和师妹早早就觉得这外面不太平便躲起来了,对这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游苏言辞恳切。 “唉,这雾里会有邪祟你可知道?” 游苏点点头,刘能武又道: “开始这些雾气只是诡异,可是后来这雾气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邪祟。城主府派那些修士巡逻保护我们,也慢慢支撑不住。据说城西有很多修士死于邪祟手下,甚至连齐宗主和邬成都可能遭了秧。后来巡逻的人也少了,外面全是邪祟走过的声音。当时有只邪祟闯进了屋子,来救我们的修士也死了,我们挨着的几户人家害怕,就一起躲在了一个地窖里。” “刘叔你可知道城西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刘能武摇摇头:“反正不是这俩天,我们已经躲了两天了。” 游苏心中震惊,闯入城中的邪祟已经能威胁到齐宗主这种修为的修士,那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我们当时躲得匆忙,都没来得及收拾多少东西,食物很快就吃光了,现在大家都在挨饿,就指望我和你黄伯出来找食物带回去。结果遇到了邪祟,我们就逃到了这平安洞中想躲躲。没想到邪祟还能追到这里来,幸亏遇到你了啊,这样大家都能得救了。”刘能武望向游苏的眼神中满是希冀。 “是啊!游苏,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带我们回去救他们的!你放心,我们那个地窖很安全!”黄石安也附和道。 游苏可是拿了那升仙会头名的人,有他在他们的处境肯定能安全不少。 “平安洞是什么意思?”游苏忽而问道。 “就是这里啊,很久以前就是拿这儿避难的,但是到我爷爷辈儿废弃了。后来城主府就新挖了一个,本来救我们的人就是来带我们去的,可是被那邪祟吃了。”刘能武语气悲痛,又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游苏,还有好多人在等着咱们呢。” 游苏了然,难怪师尊说这井连着外面,原来是很久以前废弃的避难之地。 他本来也是想带着师妹找到食物躲进一处栖身之所苟着,如今就有一处安全之地摆在面前,但是考虑到师妹不喜见到生人,对于黄刘二人的邀请他倒是犹豫了起来。 他转过身子,正想询问姬灵若的意见,姬灵若却从游苏背后冒了个头出来,先行问道: “吃的管不管够?” 刘能武和黄石安对视一眼,黄道:“管够,肯定管够。游苏愿意护着我们,肯定是优先给他吃的。” “那走吧。”姬灵若轻轻推了推游苏的背。 游苏心暖,又牵住了师妹的手,对着黄刘二人道:“黄伯、刘叔,你们在前面带路,有任何情况就躲到我身后来。” 二人点点头,便摸索着向前走去。 一路上又遇到了些邪祟,看样子大多数都是非常低级的血肉之属的邪祟,因为就连黄刘二人都能看见它们,而游苏也很轻易地就解决了它们。 但这种情况并不合理,照他二人所言,城西出现的邪祟,已经到了连柳城主都能威胁到的程度,就算这城中还没有那么厉害的邪祟,那也不该这么弱才是。 更何况他们还说有救援的人死于邪祟之手,这种邪祟怎么可能办得到?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今天就是运气好? 游苏也想不明白,只能谨慎地向前走。 周围能见度极低的迷雾,让带路的二人心惊胆战,对于游苏来说却并不可怕,他本就对出云城的地形十分熟悉,再加上他还能透过雾气直接看到邪祟,可以说这种地方最适合他一个瞎子作战。 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他们进入了一间紧闭的宅子,正是黄石安的住宅。 房门口还有一具森然白骨,正是为了救他们而被邪祟吃干净的那名修士,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 黄石安对着它恭敬地拜了拜,又领着众人穿过数个隐秘的暗门,然后就轻轻掀开了一处地板,他招呼了一下众人,就先行从暗梯爬了下去。 游苏心中惊讶,这黄伯平日里很老实,怎么会挖一个这么隐秘的地窖? 姬灵若是最后一个爬下来的,最后几级梯阶时她还差点滑倒,被游苏稳稳抱在怀里接住,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四人又走了二十米左右,才终于见到了洞窟的原貌。 洞窟里很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照亮的面积并不算大,却有十二人挤在里面。 昏暗烛光下,他们每个人的神貌都很虚弱,见到四人突然出现,都像见到救星了一般,眼中都有了神采。 “老黄!老刘!你们回来了!” 众人皆是惊呼起身,迎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其中有位憔悴美妇,赫然就是摘云衣庄的老板娘,她一眼就认出了游苏,冲上去握住游苏的手道: “游苏!你还活着!” “姨娘,你也没事就好。” 游苏也淡笑着寒暄,这种危局之下见到熟人的感觉,能让人心安不少。 只是游苏忽而感到背后一股恶寒,而他的背后,只有姬灵若一人,他连忙讪笑着挣开自己被握住的手。 老板娘瞅了眼游苏背后的冷脸少女,一脸明悟的模样便也没再说话。 “游苏?是那个升仙会的状元?”也有人并不熟悉游苏。 “真的是他!我们有救了!”一个老翁情绪激动。 游苏略感尴尬,所幸刘能武出来解围,将激动的人群给按了回去。 他一边分发着得之不易的食物,一边与众人讲述着这一路的凶险,把自己的软弱忽略掉的同时,也将游苏的强大渲染的深入人心。 分发完毕,黄石安突然站起来拿出自己的肉条放到游苏面前。 “游苏,你是修士,消耗要大一些。黄伯分你一些,劳烦你保护好大家了。” 剩下的十三个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食物给游苏。游苏也没有说些不用之类的套话,各取所需的事情在这样的艰难环境下无需再表演的假惺惺。 众人小心地享用久违的食物,没什么人说话,姬灵若进来之后也变得越发沉默,只紧紧依偎在游苏身边。有人想要找游苏攀谈,也会被少女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吓退。 一夜无话,就当游苏以为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如此度过时,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造访了这里。 第六十九章:师娘会来找我们 隔着一层厚土,依稀能听见顶上传来的细碎脚步,紧接而来的便是入口那块地板被不断敲打的声音。 洞窟中众人对视一眼,难掩眼中惊喜。 黄石安站了起来,他喜道:“是来救我们的人!” “有人吗?”甬道中传出不断回荡的询问之声。 “有!大人,我们在里面呢!”黄石安兴奋地大喊。 他正准备冲过去接应,却被游苏一把拉住,游苏压低了声音问道: “黄伯!你这地窖弯弯绕绕,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黄石安愣愣地说:“是我昨天出去找吃食时,故意留了许多求救的字条在外面,他们该是寻着字条来的。” 闻言游苏这才心安一些,既是如此那应该不是冲着他和姬灵若来的,但他还是十分谨慎地遮着师妹隐在暗处,没有混进门口迎接的人群中。 一片炽亮的火光从甬道中逐渐透亮,对比起洞窟中微弱的烛火仿佛那才是希望。 火光映衬下,赫然走出三位高大修士。每位手中都举着一根火把,用以驱散着身边的黑暗,领头之人竟然就是周立。 “大人!大人!”刘能武高声呼唤着。 “噤声!”周立冰冷地打断。 经他一喝,洞中霎时鸦雀无声。 周立举着火把扫视众人的面容,问道:“街上的字条是你们贴的?” “正是。”黄石安不敢高声。 “嗯,有些胆识。”周立语调稍缓,又道,“这洞中就你们十四人?” 黄石安怔了怔:“回大人,是十六人,游苏和他师妹也在。” 他话音刚落,游苏就躲在暗处捏紧了墨松剑的剑柄。有任何异变,他都会毫不犹豫出手。 黄刘这些普通人不知师妹中邪,只能说明他们的消息太过狭隘,并不能说明齐道东一定没有透露出来,像周立代表的城中中坚力量很可能就已经知道此事。 “游苏?” 周立的声音却并不冰冷,反倒是极其惊喜。他忙挤开众人走至窟内,火把一照果然看见一位俊朗坚毅的少年郎。 “游苏!你还活着!”周立毫不掩饰话中的喜意,便想上去与游苏寒暄。 游苏松开剑柄,微微正过身子遮住姬灵若,道: “侥幸苟活着。” 周立见游苏身后一脸冰寒的少女,遂会意不再往前,驻足道: “你没事就好。四天前城西被邪祟吃了好多修士,我还担心你也难逃一劫。没想到,你竟躲在了这儿。” “竟有此事?我与师妹察觉到不对早早就躲在宗内的暗道里,对地上的事儿一无所知。你可知死的都是哪些人?” “大多数都是玄霄宗的人,据说齐宗主和邬成也一起失踪了,唉……” 游苏不察地蹙了蹙眉,周立不像是个擅长演戏的人,他与刘说得一致,那岂不代表着齐道东真的没有告诉别人师妹中了邪? 游苏结合已知信息推测了一下当天的情况,测试师妹的那府役喊的是齐城主,说明他是齐道东授意的,齐道东知晓师妹中邪后没有先告知众人,而是立马带着亲信前来驱邪。他被师娘留下的那道剑气所伤,给了自己带着师妹落井而逃的机会,而之后他们又在城西遇到了极强的邪祟,导致丧命也没机会回来报信。 游苏又推敲了一下,只觉百般漏洞,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周立见游苏默然,当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对方,他又理好情绪安慰道: “你别被我吓到了,事情还没到绝境。诸位宗主还在,城主府底下用于避难的吉祥洞非常大,食物也很多,足够我们藏上许久。只要雾气进不去,邪祟就暂时拿我们没办法。” “大人,那我们能去那吉祥洞吗?”刘能武凑过来关心地问。 “自然,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散落的百姓给带过去。” “哎哟,那可太好了!我们几个躲在这里虽然有游苏保护,但那也是提心吊胆的,去了吉祥洞有那么多人一起,心都能安不少!” 在这些人看来,游苏固然厉害,但是相比于一个成组织的避难场所而言,肯定是远远不及。 危局之下,他们都是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自然趋向于抱团取暖。 “嗯,大家一起共渡难关。”周立点点头,“事不宜迟,你们带上东西现在就走吧。” 众人听令便连忙去收拾东西,游苏却依旧杵在原地没有动作,周立有些疑惑,问道: “你不需要收拾吗?” 游苏摇了摇头:“我和师妹就不去了。” 周立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不解道: “这是何故?难不成你想和你师妹一直躲在这里?” 周围受游苏庇佑一晚的众人也是附和: “对啊游苏,这里可不是长久之地啊,跟我们一起走吧。” 游苏不为所动,虽然师妹中邪的事情应该暂时还没有被揭示,但那吉祥洞中人多眼杂,还有许多修士,暴露的风险难免会提高许多。 游苏状若悲戚,正想以师娘生死未卜为由拒绝周立的邀请时,一直沉默的姬灵若却扯了扯他的袖子。 “吃的管不管够?” 姬灵若冷不丁又问出了和上次一样的问题。 游苏心中疑惑,哪怕靠着昨日分得的食物也够他二人吃上俩三日,为何师妹执着于问这个问题? 给他的感觉好似这食物只是一个借口,师妹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凑进人群之中? 可他之前明明叮嘱过师妹,有齐道东的前车之鉴在,往后必须谨慎行事,最好远离修士,师妹不该愚笨到连这都不懂才是…… “每天吃个半饱,问题不大。”周立坦诚回道。 “行,那我们跟你去。”姬灵若应的爽快。 游苏面色一沉,转身对姬灵若说道:“师妹,师娘至今下落不明,难道我们不找师娘了吗?” 姬灵若不察地碰了下游苏的手: “师兄,师娘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不用我们找她,她……会来找我们的。” 游苏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触感,这说明少女分明懂了他话中的暗示,那她怎么还是执意要去?她就这么有自信不会被人看出中邪了? 除非……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师娘会来找我们的…… 她这话,莫非也是在暗示? 第七十章:解梦(求追追追追读!) 游苏和姬灵若走在队伍的最后,前面的人依次爬上暗梯,轮到游苏时他却忽地惊道: “对了!我有块肉干没拿,师妹,陪我回去取一下。” 随后便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姬灵若,地板上的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对师兄妹是有悄悄话要讲。 待到穿过甬道,游苏将声音克制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程度,关切问道: “师妹,你忘了我们中邪了吗?往人堆里凑,被发现怎么办?” 黑暗中看不见姬灵若的表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师兄,我昨天做梦,梦见……师娘在找我们……” “所以你刚才才那样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她找不就好了?” “不!不行的!她、她不是来救我们的!她是要杀了我!” 姬灵若惊恐地都要控制不住声音,游苏反应很快,立马把少女的脸按在自己胸前。 游苏用手轻抚着少女的秀背,借此安抚她的情绪:“师妹别怕,只是个噩梦而已,师娘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姬灵若缩在游苏怀里,恐惧地摇了摇头,颤声道:“师兄,你不知道的……师娘身上是梦境之属的邪祟,关于她的梦,不会是虚无的梦。” 现实中的师妹并不知晓他已经见识过邪祟师娘的厉害,他暗感有些不对,又问道: “师妹,你还梦到了什么?” “还、还梦到了我被关在水晶笼里……是师娘救走了我并把我带到了这里,我以为她是来救我的……但其实,她是要在特定的时候杀了我!我躺在一块棺板上,浑身被切碎……师兄,我好怕!我们和大家躲在一起好不好,这样师娘就不会轻易找到我们了……” 姬灵若浑身战栗,游苏便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同时他的心中也翻起惊涛骇浪。 以往所有无端的信息似乎都串联了起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不是师妹自己的梦,这是师妹身上那只太岁的梦! 师娘身上的邪祟就是辟邪令里说的那只窃祭坛珍宝而逃的食梦鬼!它真的已经到了中元洲境地! 太岁,就是用来献祭给仙祖的那个珍宝!而师妹则是用来装太岁的容器! 他只不过吃了一小块太岁肉就变化如此之大,它不算珍宝还有什么能算? 游苏回想起太岁让师妹那般痛苦挣扎的模样,他并不认为食梦鬼会善良到特意把太岁从师妹身上剥除再杀。 而食梦鬼的目的,应该也是为了所谓启于出云的那个“神”,她的悄然离开则是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这些大雾、雾诡很可能都是她的手笔。 难怪她会叮嘱师妹就在宗门里躲好……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和师妹离开了宗门,食梦鬼控制的师娘做完准备之后肯定会来寻找太岁。而这被太岁感应到了,并以梦的形式让师妹快逃……所以师妹明明不喜生人,却屡屡主动要往人堆里凑。 那团流动的血肉旋涡,与这些视邪如仇的人间修士,游苏竟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更加可怕…… “游苏?你好了没有?” 周立催促的声音传来,也打断了二人的沉思。 “快了!” 游苏高声回应着,然后深拥了一下姬灵若,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师妹别怕,无论如何,师兄都在你身边。” 姬灵若的战栗停了下来,下巴在游苏肩上轻凿了俩下,游苏知道这是少女在点头回应着他。 他又扶住姬灵若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面前,郑重地叮嘱道: “那我们就去吉祥洞,但师妹你一定要藏好自己、跟紧师兄,有任何问题及时找我。” 黑暗中,少女的眼睛也仿佛凭空生出了神采,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游苏便捏了捏姬灵若的肩膀以示鼓励,她本只是个喜欢跟师兄嬉闹,有些笨拙又有些傲娇的少女,却承受了太多无端的横祸。 以至于让她沦为了这场杀局中最卑微的牺牲品,而他是她唯一的友军。 念及于此,一种莫大的责任感包裹了游苏,他把墨松剑在腰间别好,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他柔声对姬灵若说道:“我们走。” 随后又朗声对着外面喊道:“来了!” …… 现在是白天,迷蒙的雾气洁白的就像牛乳,这让出云城寻常的街道看上去宛如仙国。 两名不知姓名的修士走在队伍前面,而周立则在队伍末尾殿后。 游苏和姬灵若,也走在队伍的最后。 “周立。”游苏非常罕见地主动搭话。 “怎么了?”周立也惊讶了一瞬。 “柳城主他们,还是出城了吗?” “嗯,就是四天前的下午走的。” 二人皆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为柳城主一行三人注定的死亡而默哀。 “那城中凝水境的修士,还有哪些?” “六大宗门的宗主还剩下三个,三大家族的族长还剩两个,还有王铁匠以及玄霄宗几位年迈的长老。” 游苏暗自点头,他方才经过一番考量,前往吉祥洞似乎已是目前最佳的决策。 因为能看出师妹是邪祟的辟邪令,应该是被柳城主交给了齐道东,而齐道东在城西失踪,那块辟邪令也没了下落。 方才他偷偷问过师妹,邪祟作祟前可有征兆,师妹也说有。那他只要在师妹发病之前,带师妹以寻找师娘为由暂时离开吉祥洞,便很难被发现她中了邪。 所以最大的威胁,该是那个已被食梦鬼控制的师娘。 “游苏,不要太害怕,至少目前我们遇到的大多数邪祟,都在可以应付的范围内。” 周立又出言安慰,他觉得游苏关心这些顶端力量的问题,是心中绝望的表现。只觉一个瞎子在这种情况下会感到无助,理所应当。他很欣赏游苏,便也觉得护好游苏是他应尽的职责。 可他话音刚落,一声突兀的清越剑鸣随之响起,游苏竟抽剑直直向他刺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之际,那柄锋利的剑已从他的耳旁擦边而过。 一只浑身暗红、高高吊起的巨型蛛邪,已被游苏利落地取了性命。 游苏把剑从周立耳边抽回,用手帕擦了个干净,淡淡地提醒道: “就算能应付,也该当心些。” 第七十一章:又见邬成 一行人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在雾里穿行。 周立也提起十二分的心神,他本觉得游苏强过自己许多,可毕竟是个瞎子,到了这种神识无法展开的境地,必然会受到限制。但他却忽略了一个瞎子对声音、气味等其它感官的敏感。至此,他道谢过后再也不敢小瞧游苏。 不多时,几人已行至城主府一侧,雾气笼罩,只能透出古朴城主府的隐约轮廓。 “谁!” 雾气中有人高声喝问,顿时抽刀拔剑之声接连响起。 周立则回道:“吕宗主!是我!周立!” 随后便听见刀剑入鞘之音,六名敛容屏气的修士从雾气中走出,为首者就是那日晨时被吕木春托付为一宗之主的吕洋。 他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之前或可算是个儒雅书生,现在却已变成了冷面宗主。 “都是你带回来的?”吕洋一手撑剑冷声问道。 “嗯,共十六人。” “不错,这几天你辛苦了。带他们进门后给府役报姓名,然后你就带兄弟们休息会儿,让梁洪来替你的班。”吕洋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周立点点头,行了一礼后便领着众人继续向前。 浓重的雾气后是一扇侧门,周立叮嘱众人开门之后要快速而有序的进入,避免进入多余的雾气,众人也依言照做。 进门之后,门内也还有修士在府中巡逻,周立与之一一打过招呼后便走到一处花坛旁,扭动了什么机关后,面前的鲤鱼池竟凭空转动,露出一个不小的地洞。他连忙指挥众人依次跳了下去,之后那鲤鱼池竟又自行归位,挡住了蔓延的雾气。 游苏心中感叹,城主府的应急措施做得的确到位。 一行人又顺坡而下,游苏张开神识,才感觉到这是个巨型的地窟,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坐了许多的人。 几名府役上前询问起了他们每个人的姓名,统计完之后又被带去特定的区域领了水粮,最后终于找到一处空地,将一行十六人安置了下来。周立也在告诉了游苏自己休息的区域后便离开了。 众人见这吉祥洞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百姓,只觉心里踏实不少,还不时地冒头,在不同大小的人堆中寻找着自己的熟人。 游苏和姬灵若则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互相依偎,游苏见姬灵若仍然是沉默不言,便主动探寻到了少女的青葱玉手,自然地将它轻轻握住。 “师妹还好吗?” “嗯。”姬灵若点点头,又往游苏身边靠了些。 俩人无话,唯有紧靠的肩膀略去千言。 …… 现在已是丑时末,月色比不得日光,这让漆黑的雾气更显幽深。 每隔两个时辰,便会由六大宗门的人依次换班,驻守在侧门之外,成为吉祥洞的第一道防线。 而吕洋白日的轮次已过,他却并没有去休息。 他虽和其他宗门一样把宗内力量分成了两三支队伍轮流上阵,但只要轮到自己宗门的人,他都会出来陪同,身先士卒。 他的爷爷至今生死未卜,临走前将宗主之位托付给他,宗内不少人对此有所异议。他便事必躬亲,希望自己能用行动证明自己。 夜色已深,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他与旁人的呼吸声极其清晰。而目不能视的黑夜有一个好处,就是那些脏东西会显得格外清晰。 这些雾中的邪祟与他从书中读过的并不相同,因为目前为止他在雾中发现的邪祟基本都会散发荧光,就像深海中借光来勾引猎物的鮟鱇。 他手起剑落,一只腹部冒着诡异绿光的蜘邪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宗主,丑时已过,该去让守霄宗的来换班了。”身边有位手下提醒道。 “嗯。” 吕洋收好剑,心中也是无奈,能主动站在这里护卫别人平安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被迫。恐怕他们都是一边担心着突然袭来的邪祟,又一边紧盯着时辰,恨不得马上换人。 但即使马上轮岗,吕洋也没有放松警惕。他警觉地扫视着周围,一点踩叶之声如同落入水潭的石子,打碎了这片寂静。 “谁!” 吕洋一声暴喝,身边几位手下也是立马刀剑出鞘。 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不见一点光亮,吕洋心中惊疑:莫非不是邪祟?可今天派出去搜救的巡逻队无人伤亡,早已全部返回,这个点外面怎么可能还有人? “吕洋,是我,邬成。” 吕洋与邬成也算熟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当真是邬成的声音。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还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还有谁?” “邬平,和我师尊。” 吕洋没有吩咐众人收剑,他掐出一道火诀立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火光透亮,只见三人在雾中现出身形,竟是已经失踪四日之久的齐道东和邬成邬平俩兄弟。 邬成走在前面,一瘸一拐,满身的破烂也遮挡不住他沉稳镇定的神情。 邬平则与哥哥并行,神色恐慌,浑身还不住地哆嗦着,像是还没有从险象环生的恐惧中脱离。 而齐道东则跟在二人身后,披散的白发遮住了小半面容,浑身上下碎裂的道袍沾满鲜血,显然是一路上经历了不少恶战。 众人见真是这三人,皆是喜不自胜。齐道东毕竟是城中顶尖的战力,他的久别回归宛如一针强心剂,肯定能让所有人都安心不少。 “真是齐宗主!”门口的护卫有些激动。 齐道东却沉默不言,好似根本没有听见。 邬成见吕洋依旧持剑,虚弱道: “师尊一路上斩邪无数,已是精疲力竭,还请吕宗主放行,我急着带师尊去疗伤。” 那几名护卫弟子也不敢忤逆,便收起刀剑准备让开身形。邬成抿了抿嘴,就回头搀扶起齐道东的胳膊,领着齐道东就要向前走。 “慢着!” 吕洋声如洪钟,止住了三人脚步,邬成皱了皱眉,他冷声反问: “吕宗主这是何意?” 吕洋不为所动,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踱步走到邬成面前挡住去路。他的眼神犀利,不断打量着站在俩兄弟身后的齐宗主,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那邬平见他靠近,浑身哆嗦的更加厉害,不断用细窄的眼睛偷瞟着一身正气的吕洋。似是再也忍耐不住,他竟惊叫出声,直接冲向人堆之中,口中还撕心裂肺地吼着: “救我啊!这老头是邪祟啊!” 第七十二章:齐道东中邪? 比众人更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邬成,他之前强装的沉稳已消失不见,怒视着已经躲到护卫背后的弟弟,咬牙道: “邬平!” 邬平却全然不顾他的呼喊,死死抓着身前之人的衣角,一脸惊恐地看着齐道东。 几名护卫才反应过来邬平所言有多骇人听闻,纷纷抽出武器,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而随着这些人的刀剑相向,之前一直木然的齐道东也抬起了头,白发之间透出的瞳光幽森而猩红,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吕洋也瞬间摆好剑势,齐道东中邪的事太过让人惊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挡住他,只盼望那去喊人换班的弟子快些赶来。 邬成焦心如焚,他连忙抱住齐道东,对着众人喊道: “别出手!别出手!我师尊没有恶意!” 可他多日未食已是筋疲力尽,又怎么抱得住齐道东?齐道东直接挣开邬成的束缚,径直冲向了在他眼里威胁最大的吕洋。 吕洋大吃一惊,没料到这个老人出手如此果断,他连忙驱剑应对。 齐道东却好似没有神智,出招丝毫没有了章法。浑身虽然气劲无穷,却丝毫不见运用玄炁的痕迹。 这让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吕洋恢复了一些信心,他全力阻挡着齐道东的攻势,剑锋划过齐道东的肉体也不能让其动作有所停滞,齐道东就好像丧失了痛觉一般。 而更让吕洋惊讶地是,齐道东身上那些被他划破的伤口竟然没多久就会自然愈合。这让他清楚对方真的已经变成了邪祟,持久耗下去不是良策。 邬成见两人鏖战,正想冲来驰援却被另外五名护卫拦住。恰在此时,侧门被打开,几名守霄宗打扮的修士走了出来,一名年长者看到被围住的邬成惊道: “邬成?宗主!” 长者的注意又立马被缠斗中的二人吸引,他下意识就想冲过去帮自家宗主的忙。 “祁长老别过去!那不是齐宗主!那是邪祟啊!” 邬平见到熟人,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立马就跑到祁长老的身边扯住他的衣袖。 祁长老看着五官扭曲的邬平,紧皱眉头,怒斥道:“邬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瞎说!不信祁长老自己看啊!”邬平拼命争辩。 邬成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弟弟,他忍耐不住嘶吼道:“邬平!你有没有良心!” 邬平则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情绪激动地说: “邪祟就是邪祟!他已经不是师尊了啊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邬成双手握拳,臂上青筋暴起,他瞪着邬平牙关紧咬,甚至发出“咯咯”的声响。 “祁长老!快来助我!” 吕洋终是抵挡不住,高声求援。 方才他接连施展数道术法也拖不住邪化的齐道东,此时一个招架不住,竟直接被击飞撞到墙上。震起的风将迷雾都吹散了一些,双目猩红的齐道东竟直指吕洋的心口! “师尊,不要!”邬成歇斯底里地嘶嚎。 众护卫误以为他要出手,刀剑刷的一声逼的更紧。 齐道东敏锐发觉了邬成陷入危险,竟生生止住了动作,双腿猛地一蹬朝着邬成这边飞跃而来。 祁长老面无血色,跃在空中的齐宗主白发凌乱、面目狰狞。祁长老再不犹豫,直接掐起术法轰向如邪如魔的齐道东。 祁长老是凝水中境的修为,他施展出来的术法自然比吕洋要强横不少,齐道东果不其然被那道冲天的火光所慑,不得不扭过身形闪避。 “别打了祁长老!你们都把剑收起来啊!收起来师尊就不会出手了!”邬成焦急地喊道。 “哥你疯了吗!收起刀剑等这邪祟吃了我们吗?”邬平立即反驳,只是依旧担惊受怕地躲在人后,不敢直视邬成的眼睛。 “宗主!停手!我们有话好好说!” 祁长老一边对着齐道东劝道,一边保持着手上掐诀的动作以防万一。 可齐道东压根不予理睬,他猛啸一声,倏然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如雾中狼王。 随后便如鬼魅一般冲了过来,祁长老见状,不得不提起全部心神应对。 吕洋此时也恢复了一口气,他挣扎着从墙洞中挤出身形,喝道:“去喊各位宗主!” 一位护卫得令,立马回了侧门。 于此同时,祁长老的‘四方之格’已经成型,他是守霄宗中的戒律长老,对于这招囚禁之术的造诣甚至比身为宗主的齐道东更高。 齐道东被困在无形的四方空间中撞得头破血流,他看着被刀剑架住的邬成双目愈发红艳,这红光甚至从眼部开始蔓延,整张脸以至全身的血管都在散发着离奇的红光。 随后这些血管开始膨胀,化作了暴起的粗壮肉块,这让他整个人的身形开始暴涨,他竟硬生生凭肉身撕开了面前的玄炁之墙,朝着祁长老直冲而来。 祁长老惊愕失色,面前之人已经不再是受他敬仰的老宗主,而是一只暴戾的邪祟。他愤而拔剑,施展出守霄剑经对上已无神智的齐道东。 可齐道东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将枯槁的皮肤切开泛出的是鲜红的血肉。祁长老饱含气韵的剑招也无法独力阻挡,被逼的节节败退,只觉齐道东的一刺一抓都势大力沉,完全是奔着杀他而来。 吕洋盯准时间加入战场,他大吼一声: “风火参和!” 只见齐道东浑身的衣物都开始灼烧起来,齐道东全然不顾,依旧与祁长老缠斗。 滚滚浓烟与白雾融合在一起,空气中甚至都弥漫着肉被灼烤的味道。 众人见状皆是心惊肉跳,唯有邬成痛苦不堪,这个年少得意的天才从未露出过如此揪心的表情,他悲戚地哭喊着: “你们不要再打了!师尊,停手吧!” 邬平则躲在人后探出半边脑袋,笑容阴损而畅快,嘴里还呢喃着: “妈的活该!中了邪的丑东西活该去死!” “砰”的一声,祁长老直接被击倒在地,吐出一口老血。 那齐道东还欲动作,吕洋的剑招已从侧面而至,却被癫狂的齐道东一臂甩开。 齐道东直接埋头咬在祁长老的肩膀上,竟活活咬下祁长老的一条右臂,祁长老痛得一声惨呼,响彻夜空。 鲜血如雨,散落在每个人的身上,火光照射下,那齐道东仰头大口咀嚼着祁长老的臂膀,如地狱爬出的噬人魔神。 第七十三章:正邪逆转 本是深夜,大多数人都在依偎入眠,吉祥洞中寂静无声。 “大事不好!齐宗主回来了!” 接连几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在洞窟的上空猝然炸响然后久久回荡,暴力地打碎了这片寂静。 众人被吵醒后面面相觑,还未回神只见一名慌乱失神的护卫,跑得跌跌撞撞以至摔在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游苏一直未眠,只是闭目养神,突兀听到这话瞬间睁开眼睛,大惊失色。 姬灵若也被吵醒,她也没料到会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檀口微张,连忙抱住游苏的手臂。 而在场中,一名健硕的中年男人从天而降,落在那跌倒的护卫旁边一手将他提起,怒声道: “你乱喊什么!” “齐宗主回来了!齐宗主回来了!” “那你说什么大事不好!” “他不是齐宗主,他是邪祟啊!已经和吕宗主在外面打起来了!白宗主快去救吕宗主啊!” ! 白宗主瞳孔一缩,直接将这护卫随手丢掉,径直朝着洞口飞掠而去。与此同时,还有另外几名宗主也疾动身形冲了出去,剩下一些地位高者也紧随其后。 洞窟中的众人这才品味过来这护卫说了句多么让人恐怖的话……那个城中修为第二的齐宗主,居然化身成为了邪祟! 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瞬时就有不少人哭嚎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有管理的修士出来控制局面。 游苏皱紧眉头,齐道东中邪的事太过骇人听闻,他没办法在这里枯等。他也站起身子就要出去,却被姬灵若拉住。 “师兄,我也去。” 游苏心中会意,便点了点头。尽管姬灵若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躲在这里,但是他二人经历种种已是不可分割。 他二人便跟在要出洞的修士后面混了出去,甫一出洞,姬灵若就看见大开的侧门外那耀目的火光,外面嘶吼声与怒喝声交杂在一起,显然是在进行着一场恶战。 游苏也忍耐不住,摇了摇头用散落的发丝遮住双眼,开眼看向门外的战斗。 战场之中,被诸位宗主包围其中的那个已经毫无人形的怪物,应该就是所谓化邪的齐道东。而在他的手中,还掐着一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熟悉者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正是被吃掉一臂的祁长老。 “诸位道友!他已经不是齐宗主了!他是邪魔!我们合力诛杀它!” 白宗主目露凶光,方才他还心存侥幸,可这邪化的齐道东竟当着他的面将祁长老活活掐死,还将口中剔净的臂骨吐到了他的脚边。 周围其余四名宗主皆是正声回应,唯有被拦在人群外的邬成竭力哭喊着: “师尊不是邪祟啊!你们不要再打了!” 他是多么想冲过去护住自己的师尊,可是他身负重伤,又饥寒交迫了四天,哪里有力气挣开周身刀剑的限制,只能无力地看着凌乱繁杂的术法砸到齐道东的身上。 那齐道东犹如困兽,狂乱地应对着变化莫测的术法,任他诡异肉身的恢复能力再强,也逐渐跟不上其损耗的速度。身上突兀暴起的那些血肉也平缓了一些,似是要被打回原形,重又变回那瘦削的白发老人一般。 他也像是意识到了这点,不再殊死与这些修士缠斗,他死死盯着一脸苦痛的邬成,悲痛地高嚎一声,冲天的火光竟突然熄灭,战场又归于一片漆黑。 举火之人反应及时,立马重新燃火。 只见齐道东突然暴涨出惊人的速度,已朝着邬成这边直冲而来。 诸位宗主连忙驱剑施术想要阻止他,可这些攻击已来之不及,不能阻挠他半点,齐道东就这样拼了命地要冲向邬成。 那些围着邬成的护卫被这声势吓到,慌忙让开,邬成看着遍体鳞伤的老人痛心疾首,嘴角也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微微裂开。 他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也奋力一跃跳向扑来的齐道东。 众人惊讶莫名,皆是认为邬成必死无疑。结果下一刻的场景让他们所有人都惊讶张口,那神智全无、嗜血狂乱的齐道东竟拦腰抱住邬成,将他护在怀里。 而齐道东的动作还没有停止,他又看向了缩在人堆里的邬平,疯也似的又冲向了他。 邬平对上齐道东的猩红双瞳,双腿打颤就要逃跑: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周围之人也慌乱散开,诸位宗主哪能让齐道东继续遂愿,齐齐冲了过来。 白宗主一剑挥去,齐道东裸背之上赫然多了个“十”字形的伤口,也将他彻底打回了老人身形。 齐道东在地上倒飞而出,竟还竭力将邬成举起护住。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继续支撑着齐道东,他居然还有力气挣扎站起。 白宗主准备继续出手,人群中却有一名痛哭流涕的美妇惊呼让他犹豫: “勿要伤了邬成!” 邬成两眼一瞧,赫然是他的生母。俩人对视一眼,邬成满心悲戚。 可就是这短暂地收手,给了齐道东可趁之机,他目中的红光如雾,蒸腾而起,仿佛是在他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 他冲向人群,又一把抓起惊恐呼喊着的邬平,朝着人堆后的浓重雾气中冲去。 众人反应不及,唯有一名宗主掐出一道法诀,竟快如闪电般追上了逃跑的齐道东,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齐道东的背后。 但这依旧不能让齐道东倒下,他踉跄了一下后就继续飞速离开。 游苏牵着姬灵若躲在角落,看着齐道东挟持着二人从自己面前飞掠而过,电光石火间竟对上了邬成的双眼。 邬成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悲苦、绝望、歉意混杂其中。 游苏不解其意,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只要邬成离开之前高喊两句,指出他和姬灵若也中了邪,那他将面临比邬成还要危难的局面。 可邬成却转过视线,沉默地仇视着火光照耀下,仿若沐浴在光明之中的众人,自己则随着齐道东陷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游苏忽地握紧拳头,心里滋味莫名,不由回想起四天前齐道东因为师妹中邪就率人围攻他们的场景。 当时他们每个人都一脸嫉恶如仇,冠冕堂皇的像是正义的使者,连一点解释的余地也不留给游苏二人。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只不过这次被视作邪恶的人,是曾经自诩正义的他们。 第七十四章:兄弟与师徒(我求你追读skr~) 破旧的老宅里,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迷雾,照在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 一位满脸浊泪的少年紧紧攥着老人的手,悲痛欲绝地啜泣着。 一边还有个矮瘦的少年则对这师徒情深的场景无动于衷,反而是一脸怨毒,他一边流泪一边咒骂着: “老东西你真该死啊!老子明明都回去了!你为什么非得要把我也带走啊!呜呜……” “邬平你给我住口!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邬成怒视着邬平,他以往对弟弟不算严苛,这次却是真的动了怒。 “哥!跟邪祟要讲什么良心啊!” 邬平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就骤然响起,邬成狠厉的一耳光直接给邬平扇的楞在原地。 邬成喘着粗气,声音从齿缝中挤出: “如果不是师尊以命相护,我们早就被游苏那师妹杀了!如果不是师尊以身饲邪一直保护我们,我们又怎么可能活得到今天!” 邬平也止住了眼泪,他捂着灼痛的右脸,缓缓转头直视着邬成,细窄的眼中全是冰冷: “邬成!你别在这儿替我感动了!他是要救你还是要救我,你心里清楚!老子被那游苏追着打的时候,他分明早就可以出手却偏偏要等我快不行了才出手! 这么多年,他有夸过我一句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瞧得起我过吗?我的哥哥……只有你是他最亲爱的弟子啊……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凭关系才拜进他门下的废物!只是个拖累你腾飞的累赘!他巴不得老子赶紧滚你懂不懂!” 邬平歇斯底里地诉说着这么多年来心中的不平,邬成则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有点愚笨骄纵、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弟弟,他怔怔地望着邬平,眼神中尽是失望: “如果师尊不把你当他的弟子,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为什么他中了邪丧失了神智,还要护着你不被那些窜出来的邪祟吃掉?又为什么在你背叛了他,告诉别人他是邪祟之后,他依旧拼死也要带你离开? 那是因为他觉得刚才那个地方很危险!师尊被邪祟侵蚀,他仅凭着要带自己的弟子脱离危险这一个念头支撑到现在!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根本就不会受那致命一击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邬平怒目圆瞪,眼中愤恨似要喷薄而出,他嚼穿龈血道,“我只知道老子明明已经安全了,是这老不死的怪物非得把我拖回来!不是他非要去招惹那游苏,我们何至于此?一次又一次,都是他害我陷入如此境地!我还得和他讲良心吗!” 邬成忽然笑得凄厉,像是心死: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师尊只是想让你多受些挫折,能上进一点,却被你误解至此……” 邬平冷笑一声,“你少给我冠冕堂皇地说这些话!我受的委屈你压根不懂!” 邬成紧闭双眸,又落下几滴泪来,他摇了摇头,正欲替师尊再辩几句,将死的齐道东却突然颤动了俩下,嘴里还呜咽着什么。 邬成忙握紧齐道东的手,关切道: “师尊!别说话了!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齐道东缓缓睁开眼睛,瞳中红光已经消散不见,只能看见一个垂死老人目中浑浊的暮色。 他喉结滚动,几个虚弱的字音如僵虫一般,从他的口中爬了出来: “是……为师……对不起……你们……” 话音刚落,他如回光返照,竟生出一股无名劲气并指为剑,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不要!”邬成声嘶力竭。 可这无济于事,齐道东已脖颈一歪,彻底没了动静。一只腐烂的血色章鱼在他的心口前露出身形,一动不动,片刻后开始腐烂。 这个本来有光明未来、意气风发的齐宗主,在重伤之际接受了邪祟的力量,并借此保护了两名弟子四日之后,亲手了解了自己身上的邪祟,最终死不瞑目。 邬成声泪俱下,凄惨的哭声仿若要穿云裂石。 邬平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嘴里还恶毒道: “妈的说死就死!你快给老子活过来啊!你把老子带到这里来,得把老子送回去再去死啊!” 他气恨地跳脚,忽地像是瞥见了什么,吓得直接瘫靠在背后的墙上,嘴还哆嗦着道: “哥……这、这是什么东西?” 邬成已哭成一个泪人,受邬平提醒才抬起头来,才发觉周围是八条遮天蔽日的巨型触手! 顺着触手看向它们交汇的尽头,是一团流动着的血肉旋涡,而旋涡与迷雾混杂,最吸人眼球的,是中间那两团不可名状的奇诡光点。 并不是俩人忘记了逃跑,而是他们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两只触手分别包裹住了他们,将他们高高举起。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在二人脑中响起: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作为交换,他需替我去做一件事。” 这个神秘的邪祟已将他二人的死亡看作定局,并怜悯地施舍了一个活命的机会给了他们其中一人。 两兄弟对视一眼,黑暗中看不清二人各自的表情,只有各异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一个时辰之后,邬成拖着重伤的左腿行走在迷雾与夜色之中。 他的神色麻木,已流干了所有的泪。 …… 皎洁的月光下。 一名白裙胜雪的圣洁女子用剑支撑着身体,一个忍耐不住嘴角竟溢下血来。 在何疏桐的对面,是一位穿着暴露、浑身布满诡异刺青的蛇蝎美女,她也抹去嘴角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魅声道: “莲剑尊者,修为可不是男人。你丢了它八年,一朝拾起,还当它会对你亲密如从前呢?现在的你能杀了我师弟,却杀不了我。你再这样强行运炁,指不定你的灵台立马就会轰然碎裂哦……” 何疏桐眼神坚毅,这女邪修没有说错。 她的身体与灵台中突然涌出的玄炁还未磨合如初,再加上连续两天的鏖战,她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 可她有不得不进入前方迷雾的理由,她决不允许自己就止步于此。 念及于此,她便欲透支自己再使出一招莲生剑法,却忽而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背后高悬的月。 一位仙子在月前凌空而立,白裙随风舞动,如九天之上的月神下凡。 来人正是玄霄宗新一代的天骄魁首、莲剑尊者的唯一真传、也是何疏桐口中那个面对邪祟时,一百个顾垚也比不过的望舒仙子。 一块玉兔面具遮住了她的真容,她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师尊。” 第七十五章:两个师妹(二) “游苏,你快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刘能武见到游苏回来,便凑上来关切地询问道。其余人也和他一样,皆是竖起耳朵听着。 游苏领着姬灵若坐回原处,只是淡淡地说: “刘叔,我一瞎子能知道什么。真有什么情况,他们会说的。” 刘能武见他态度,知晓肯定是些不能随便乱说的事儿,便也不再多问,开始和身边之人交头接耳起来。 纵使不知道具体细节,但一句“齐宗主是邪祟”,就足够这些百姓们心怀忐忑地揣测一晚上了。 “师兄,好可怕……”姬灵若心有余悸,小声地说。 “那齐宗主变成的邪祟,很吓人吗?” 游苏握住姬灵若的柔夷,拇指在少女光滑的手背上摩挲,像在抚摸一块上好的温润脂玉。 游苏暗笑,事到如今,握住师妹的手已经成为了一件轻车熟路的事儿。 姬灵若则用了些力,捏了捏游苏的手指: “是有点,但我怕的不是这个……” “那是怕什么?” “我是怕……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游苏停顿了会,才坚定道: “不会的,就算有那一天,师兄也会叫醒你。” 姬灵若眼神微微一滞,抬眸看向游苏,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如果是为了救师兄变成那样,我愿意。之后我若是再也醒不过来,只希望师兄……” 游苏紧抿着嘴唇,他隐隐能猜到少女会说什么,但他畏惧着少女犹豫在口中的话,所以迟迟不敢搭话。 姬灵若自然地把头靠在游苏的肩上,续道: “只希望师兄能亲手杀了我……” 游苏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他握住姬灵若的手都不自觉用大了力,将少女的手捏得生疼。 姬灵若咕哝了一句:“疼。” 游苏这才反应过来,忙替姬灵若揉了起来。 “师妹抱歉。” 姬灵若却忽而笑靥如花,眼角弯弯,如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她按住游苏局促不安的手,语气难得的郑重: “师兄答应我。” 游苏怔了怔,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 约定既成,姬灵若也不再说话,俩人沉默着依偎在一起,像是心也紧贴在了一块儿。 …… 游苏睁开眼。 房梁上的蛛网还在,那只一直久不露面的蜘蛛终是出现,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瑟瑟发抖,挣脱不能。 游苏有些奇怪,这里该是他的梦境,可这梦的细节未免太过丰满了些,连一个不起眼的梁角都布上了真实的蛛网。 游苏想不明白,更不知自己怎么无端又陷入了这里。按照外面的处境,他不该懈怠到睡着才是。 他翻起身子,却惊讶地发现前两次闭门不出的怪物师妹,竟就端立在自己的床边,一如以前。 “师妹,你能出来了?”游苏有些惊喜。 “嗯。”怪物师妹偏过头,微微点了点。 “那你没事了?” 怪物师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游苏喜意暂退,他有些愧然: “我还以为师妹能走出房间,就是说明好些了。” 游苏在外面已经尽量避免说怪物师妹和他说过的那些东西,猜想姬灵若应该还不能确定自己少了份意识才对。 “嗯。不出门,独自沉睡着,确实会舒服一些。” “那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想忍住不见你,不可能的吧?”怪物师妹的口器微旋,身上又开始分泌出那些熟悉的液体。 游苏不由回想起怪物师妹向自己坦白的那天,那句“让我永远地躲着师兄,那怎么可能啊”,让他痛彻心扉。 无论形貌,不分主次,两个意识都是他最珍视的师妹,他站起身子,蛮横地抱住了前面黏腻的巨大肉块。环抱之下,他的两只手甚至都不能碰到一起。 太岁版姬灵若显然是吓了一跳,六颗鱼目圆瞪,露出了大量可怖的眼白。 她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惶惶不安,口器微张,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动作,只是任由对方抱着。 可这样的温存只有片刻,游苏还有些问题想问也没能问出口,面前的世界就开始变化,随后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太岁版姬灵若怔在原地,无能为力地看着游苏被吸进了一个黑色旋涡,然后旋涡也消失不见,空荡的房间又只剩下她一个。 她垂丧着头,像一棵枯萎的树。 这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并不来源于某一个方向,而是直接响彻在这个空间内的每个角落。 “你不在房间里躲着,跑出来干什么!” 这声音愤怒而急躁,充满了苛责。不需要仔细听也能发现,这声音和姬灵若的声音居然一模一样。 太岁版姬灵若像是发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她垂头不起,有些自责道: “我只是想出来看看他……” “想有什么用?你配看吗!” “我……我才是他的师妹啊,我凭什么不配看?”太岁版姬灵若想到这里,语气也坚定了些。 “你是没照过镜子看见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我早告诫过你,这里是师兄的梦境,他能看见你!你长得这么丑还要跑出来,是想吓死他吗!还骗他抱你,你嫌不嫌恶心!” “我……”太岁版姬灵若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的身体一遍,声势也弱了下来,甚至有些哭腔,“可是这不是我的身体,这明明是你……” “闭嘴!” 那声音粗暴地打断了太岁版姬灵若的话,又歇斯底里地吼道: “这不是我!这就是现在的你!” 太岁版姬灵若沉默不语,那道声音却咄咄逼人: “我警告你,是你自己主动接受了我的力量!你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被欺负的废物,就好好地躲在这里!不要妄想搞什么歪心思,师兄跌入这层梦境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别出来!也别说话!我自然会送师兄出去!” 太岁版姬灵若不由又回想起了那天,她在昏迷的边缘挣扎,感受着周围所有人对游苏的滔天杀气,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问她:想救师兄吗?想的话,就彻底闭上眼。 她没有丝毫犹豫,照做了。 第七十六章:回归的邬成 之后她的意识就出现在了这里,据那道声音所说,这是游苏的脑海深处。 她庆幸于自己能够帮助到游苏,让他脱离了险境,尽管不是靠她控制的自己身体。 事了,当她期待地想要回归自己的身体时,那道声音却告诉她力量是需要代价的,想换回来没那么简单,它需要这具身体去做一件事,做完之后才能交换回来。 况且现在外面太过混乱,游苏也远远没有得到真正的安全,还需要它的保护。 她起初并不同意,执拗地想夺回自己的身体,却陷入了剧痛之中。 那道声音告诫她,再这样做不仅有可能让她的意识消失,还有可能彻底邪化,给游苏带来极大的麻烦。 更是告诉了她一个可怕的事实,游苏也中了邪而它骗了游苏,所以在游苏看来它也是他的师妹。 并且威胁道:如果不想让游苏也彻底沦为邪祟,那就乖乖听它的话。 姬灵若无奈,只能答应。 并且按照那道声音的要求,为了不让游苏的认知混乱,拼命掩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的事实。 所以每次游苏不小心沉睡,而落入这层意识空间的时候,她都躲在房间里尽量一言不发。她不想让游苏看见她这副恶心的样子,更不想让游苏认出她。 因为处在游苏深层意识空间的缘故,姬灵若也能感受到游苏所感受到的东西。 她痛苦地发现,这具丑恶肉体的原主,竟用着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身体,毫不顾忌地和游苏亲昵。 它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师妹这个身份所承载着的,游苏那份毫不保留的爱意。 他们谈笑、牵手、相拥,而她只能看着在镜子里已变成一堆恶心肉块且孤零零的自己,听着空中传来的那些浓情蜜语,想象成师兄是在对着自己说。 这种奇怪、扭曲的感觉让她混乱,她竟分不清自己是被爱着还是被背叛了。她再也忍耐不住,主动走出房间坐在游苏的床边。 可游苏刚才的表现让她惊讶,也让她心都快要融化…… 所以只要是我,即使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也愿意主动相拥是吗? 姬灵若抬头,对着天空问道: “完成了你要做的事,一切真的能回到从前吗?”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在回答她,声音也变得清甜: “师兄,你醒啦?” …… “师兄,你醒啦?” “嗯……”游苏揉揉脑袋,用力眨了俩下眼。 确认自己是醒来之后,游苏有些歉意地道:“师妹抱歉,我不该睡着的。” “道什么歉?累了就该睡啊,你睡着了但我还醒着呢。”姬灵若巧笑嫣然。 游苏心中淌过暖流,他又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辰时。”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倏而传来,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游苏稍加感知,竟是周立。 周立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油纸袋,边走边从其中抽出六块干饼,然后递到了游苏面前,解释道。 “每天辰时会发早饭,午时会发午饭,酉时则是晚饭。如需喝水,则要自己到吉祥洞东边的水缸去打,不过每日也是限量的。” 游苏一边懊恼自己睡醒后没有第一时间展开神识,居然让人走这么近才发现,一边接过干饼道: “多谢。” 周立笑笑,便自觉地后退两步,与这对师兄妹拉开了一点距离: “别人都是四块,你是修士吃得多,我就多给了两块,可别被人发现了。” 游苏闻言也收好了饼,并再一次道了谢。 “分食物这种事,也需要你亲力亲为?”游苏不解地问,修士这种力量应该放在更紧要的地方才对。 “的确不用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周立索性也席地而坐。 游苏剑眉微蹙,“找我何事?” “昨夜你也出去了吧,想必你也知道了齐宗主中邪和其余几位宗主大战,最后不敌带着邬成和邬平逃跑的事儿。” “嗯。” “结果今天凌晨的时候,邬成回来了。” “邬成回来了?”游苏的心又提了起来。 “嗯,但是只有他一人,齐宗主和邬平再没出现过。据他所说,已经死了。” “那邬成现在在哪儿?” “在洞里邬家那块儿躺着呢。他一个人爬到了附近,出去巡逻的白宗主便把他救了进来,他在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后就昏迷了。” 游苏沉默片刻,他无法理解,为何邬成明明和邪祟走得那般近,居然还能被放进这吉祥洞中休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邬成毕竟是出云城最优秀的年轻人,而且邬家家主之前为了寻他,也失踪在了城西。邬成再死,邬家一定会闹的。更何况邬成还是唯一一个知道齐宗主入邪真相的人,所以救他理所当然。” “反正连齐道东中邪了他们都能应付,邬成即便有问题也无所谓,他们是这样想的吧?” “嗯。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所以来提醒你一下。”周立说完便起身欲走。 游苏微微颔首,郑重地道了谢。 待到周立离开,游苏才吃起了发来的干饼,脑中不免又回想起昨夜邬成消失前的那个眼神。 …… “娘!” 邬成躺在许多袍子堆就的“床”上,拼命挤了点力气出来,喊着面前的美妇。 美妇眼含泪花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嗫嚅道: “醒了就好,要是连成儿你也没了,真不知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邬成埋首,握拳捶了一下地,哀叹道: “是我不好,没能救下弟弟。” 美妇则心疼地握住邬成捶地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成儿你不要自责了,你还活着就好,你弟弟也不会怪你的。” 邬成面容不易察觉的一僵,又立马恢复正常,他继续悲道: “娘,爹呢?” 美妇听闻此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时间情难自抑,痛道: “你爹他发现你失踪了去寻你,也至今未归啊……” 美妇哭得凄厉,邬成也偏头掩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是拳头握得更紧,似在痛恨着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邬成才出言安慰道: “没事的娘,以后还有我陪着你。” 美妇也抹去眼泪,点了点头,“嗯,幸好还有成儿啊……” “幸好吗……” 第七十七章:暴乱 吉祥洞外危机四伏,却也不能让吉祥洞内的人彻底安静,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 偶尔有一些修士又领进来一些离散的百姓,还能引起不小的骚动。 说到底这些都是普通人,言语交谈是他们互相慰藉的最佳途径。他们其中的大多数,其实都未尝亲眼见识到邪祟的恐怖,就顺从地被修士们带到了这里躲着。 在他们的心中,这还远远不是绝境,甚至还侥幸地想着,这无非与地震、洪水等天灾一样,在这里躲起来等着灾难过去就好了。 以至于不少人堆里,还有人悄咪咪地用攒下来的食物当赌注,猜起了拳。管理的修士们也默许了类似这种放松的行为,毕竟物极必反,一味压抑着百姓们的情绪并无好处。 更有甚者,一个一身长衫的老翁,手持一把折扇,竟小声地说起书来。 位置不远,就在游苏这堆人的旁边,将刘、黄等人也吸引了过去。至于游苏和姬灵若,身为修士听力敏锐,倒也不需要坐那般近才能听清。 老翁说的故事游苏很熟,正是他与师妹合作完成的《白蛇传》下半部。 老翁讲的唾沫横飞,听众也听的津津有味,只有游苏越听越不对劲…… 这许仙何时与小青勾搭上了?白娘子又何时成了苦主? 小青扮演了救世主一般的角色,从雷峰塔下救出了姐姐与姐夫是没错,但结局怎么变成了小青和姐夫双宿双飞,姐姐只能任劳任怨地替他们带孩子? 这感情戏份生硬离奇,让游苏一头雾水,他不由小声询问姬灵若: “师妹,这说书人讲的《白蛇传》,怎么与我给你讲的相去甚远?” 姬灵若本一脸陶醉地听着故事,听游苏一问后怔了怔: “啊?有吗?” “我明明与你讲的是许仙和白娘子是原配,怎么无端变成了姐夫与小姨子才是真心相爱?” “许是……许是我记错了吧?” 姬灵若窘迫地笑笑。 游苏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奇怪,师妹脑子并不灵光,每个故事基本只与她讲过一遍就让她写成书卖掉,会记错加改编也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这狗屁不通的剧情,也能让书肆老板称赞卖得好?五洲百姓的精神娱乐,也不至于贫瘠至此才是。 说书人折扇一收,心疼地抿了口清水,保持住了读书人的潇洒姿态,朗声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人堆里有人笑道:“薛夫子,怎么你讲的与我看过的不一样啊?莫不是薛夫子都是跳着看的?” 薛夫子老脸一僵,竟泛起了红晕,他强装镇定道: “老夫乃是读书人,荒淫之事自入不得我眼。我看到的只有书中人与妖跌宕的情缘,而非你想听的情欲。” 一些第一时间就购买了最新本《白蛇传》来欣赏的男人心领神会,看向薛夫子的眼神中也尽是调笑,心中腹诽道: 都是男人装什么装?这笔名为‘师妹天下第一’的作者,笔下的故事自然曲折动人、立意不浅。但他书火爆的真正原因,不还是书中那些活色生香的床笫描写吗? 不过这些老读者也没再闹薛夫子,毕竟之后还得靠薛夫子讲书解闷呢。 游苏挑了挑眉,他从未读过、也读不了那些姬灵若用他的故事所写就的书,所以对于书中的具体内容一概不知。 他一直以为卖出去的书应该和自己所讲的内容相差无几,听见薛夫子的解释,不由疑惑起自己的故事里何来荒淫之事?纵使有些少儿不宜的情节,他与师妹转述时也都会自动和谐。 正想细问姬灵若缘故,恰在此时,一声尖叫响彻洞窟,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游苏应声看去,只见浑浊的眼中竟赫然出现一个女人身形,一只血色章鱼般的邪祟附着在她的头上,让她看上去癫狂而诡异。她的身体急速地干瘪,不多时就被邪祟吸干了。 而看见她的人显然不只有游苏,还有洞窟之中的所有人。他们全都大声地惊叫着,奔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不慎摔倒被别人踩在脚下在痛嚎着。 上一刻还是被所有人视为安全之地的吉祥洞,下一刻就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祟,瞬时之间吉祥洞内乱成了一锅粥。 游苏不得已护住姬灵若,一齐藏在角落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也始料未及,只能紧张地观察着那章鱼的动向。 姬灵若也微微蹙眉,看向那只邪祟。 修士们反应极快,立马就将这邪祟团团围住,两名驻守的宗主也连忙赶到,让这只突然出现的邪祟无处可逃。 在游苏的眼中,这邪祟居然离奇变大数倍,生生硬抗下了威势不俗的术法。游苏紧蹙眉头,心中疑窦丛生。 这吉祥洞保护措施做的很好,里面的雾气稀薄到几乎看不到,那为何这邪祟能脱离雾气出现在这里? 游苏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邪祟本就不是从这雾里来的! 他又扭头看了姬灵若一眼,一个猜测如电光般闪过:是食梦鬼! 太岁以及食梦鬼就不是这雾中生出的邪祟,这只血色章鱼,很可能就是食梦鬼搞的鬼! 场中的战斗此时也愈发激烈,这只邪祟的实力不同于藏在雾中的那些低级邪祟,竟和两名宗主打的有来有回。 倏然,四处逃窜的百姓中又爆响起几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只见两团涌动的人群中又分别窜出一只与刚才那血色章鱼一模一样的邪祟! 奔逃的人群如同撞到礁石被弹开的海浪一般,又折返而逃。 这些邪祟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修士被它们虹吸吞下,百姓则随手甩死。 作为出云城众人大本营般存在的吉祥洞,竟神不知鬼不觉间被邪祟入侵,变成了一副地狱之景。 不对!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游苏忽地握住姬灵若的手,他心中恼怒地想到,它们是光明正大地跟着邬成一起进来的! 只是这些愚蠢的修士们战胜了他们眼中不可匹敌的齐道东,就让他们轻视了邬成所能带来的风险! 就在这时,有人惊讶地喊道: “洞门开了!快跑啊!” 第七十八章:邬平 那人一声令下,众人便如潮水一般向洞口涌去。 里面逃难的百姓想出去,外面救援的修士想进来;里面有狞恶的邪祟追赶,外面有诡异的大雾弥漫。 混乱与绝望如同地狱生出的不灭业火,灼烧在每个人的脚底与心里。 游苏心知此地已经不可再留,他便紧抓住姬灵若的手混入人群之中,准备离开此地。 人流的裹挟却让他们举步维艰,游苏索性直接拦腰抱起姬灵若,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施展出如意御风术在人海中腾挪。 “游苏。” 着急逃跑的游苏忽而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可周围的一切太过纷乱,他屏气凝神也寻不到这声音的源头。他干脆不再理会,继续向着洞口冲去。 “游苏。” 这声音再次响起,让游苏心中烦躁不已,他仔细回忆赫然发觉,这就是邬成的声音! 恍惚间,在游苏的识海之中,一个人的身形在不断流动的人潮中越发清晰,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游苏便也驻足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邬成看着游苏终于注意到了自己,遥遥地对着游苏笑着,笑容肆意而自信,像是看见了一只逃不掉的猎物。 游苏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但也感受到了一股恶寒,他再不停留,拔腿就跑。 而邬成则穷追不舍,二人隔着人流上演着一场激烈追逐的戏码。 游苏的身法过人,很快便抢先到达了洞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破脑袋也想要钻出去,整个洞口完全被堵的水泄不通。 “师兄,怎么办?” 怀中的姬灵若也有些焦急,她也猜到了“师娘”很可能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旦被它抓到,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游苏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抱得更紧。此时有一个半截身子出了洞的人没有站稳,竟摔下来砸倒了一片后来者,游苏没空救人,判断好时机一跃而起,纵身飞跃出了洞口。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盲目逃难者与僵尸无异,他们只是自私地想要自己活命,对那些因拥挤而被踩在脚下的陌生人毫无怜悯,直接践踏着他们的身体重新又将洞口挤满。 吉祥洞外已经站了不少百姓,还有焦急的修士整顿着现场的秩序,更多的修士则选择绕道而行,从一处留作急用的小道进入吉祥洞帮忙。 游苏埋着头混入人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让他担心的却不是邬成,而是那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操弄玄虚的食梦鬼。 又有几名百姓挣扎着快要挤出洞口,他们像是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溺水者,更加贪婪地撑起身子想要彻底爬出来,可突然像是被水底的女鬼给握住了脚踝,竟硬生生被拽了下去。 整个洞口顿时空空荡荡,一个俊朗的青年单手扶地,潇洒地跳了出来。 “邬师兄,你……你的腿好了?”一名修士颤巍巍地问。 “已经没有大碍了。”邬成愣了一下,随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和煦道,“我记得晨时是你跟着白宗主发现的我,多谢你了。” 那修士身份低微,只不过是玄霄宗的一名外门弟子,此时被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邬成感谢,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感,不由道: “应该的,邬师兄。” “嗯,我去找白宗主汇报情况。” 邬成话罢便扫视起了周围的众人,他舔了舔嘴角看向了洞开的侧门,正准备迈出脚步,却听见那修士嘴里小声嘀咕道: “幸好活的是邬成师兄……” 修士话音刚落,惊讶地发现邬成竟又折返,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和自己对视着,那修士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道: “怎、怎么了,邬师兄?” 那修士看着邬成阴森的笑容,心想,怎么皮囊这么好看的人……也能笑得这般难看吗? “为了感激你,送了你个礼物。” 邬成又犒劳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朝着侧门冲了出去,隐入了雾气之中。 那修士怔在原地,还不明白邬成说的礼物是何物,就听见周围有人惊声尖叫地看着他,下一秒一只血色章鱼就从他的七窍之中伸出了触手,将他吸成了人干。 …… “师兄,我们要躲去哪儿?” 姬灵若已被放了下来,与游苏手牵手在雾气中穿行着。 周围是一条小巷,雾气遮掩下能看见两边矮墙的轮廓。方才他二人趁乱溜出了城主府,此时已经跑出不短的距离。 游苏猝然停下脚步,被反应不及的姬灵若撞了个满怀。 “我们不躲。”游苏将姬灵若扶好,语气冰冷,“我们等着杀一个人。” 姬灵若美目圆瞪,很快便也反应了过来游苏指的是谁。 恰在此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姬灵若连忙离开游苏身前,转头望向传来脚步声的巷口。 “怎么不跑了?游苏,我还没追过瘾呢。” 邬成挺拔的身影在雾气中逐渐浮现,他一脸恬静,像一位来寒暄的旧友。 “你中邪了。”游苏将姬灵若护在身后,墨松剑已然出鞘,握在手里湛湛轻鸣。 “你们不也是吗?”邬成耸了耸肩,好似在好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哥哥会为你蒙羞。”游苏沉下身子,双目如墨。 邬成面容不易察觉地一僵:“你说什么呢?我只有弟弟,没有哥哥。” “不用装了,邬平,你这种人身上的臭味,比邪祟还好认。” 邬成闻言,连忙扯起胸襟放在鼻前猛嗅,他微微皱眉,哪能闻到什么臭味? 游苏见他动作,不由嗤笑出声,这笑也让邬成寒颜,敌意骤现。 “你不会以为我说的臭味就是单纯的臭味吧?邬平,你的丑,换再好的皮囊也是藏不住的。” 邬成微微昂起头,冷视着游苏:“我娘都没看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哥哥昨夜那样护着你师尊,怎么可能会像你一样抛弃他,舔着脸往这儿爬?” 邬成怒极反笑,他用轻松的语气道: “想活下去有错吗?你们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幸好活得是邬成啊,好像所有人都默认我就该死在外面。没想到就连我娘都是这样,所以我就送她去见她唯一的儿子咯。” 游苏紧握剑柄,不由想起方才第一个被那邪祟吸干的女人。 “只有我自己庆幸着,幸好活得是你啊,邬平!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报复你们这群只会以貌取人的畜生!” “你若真是这么觉得,又何必要用你哥哥的身体?” 邬成冷笑一声,一脸坦然: “你在说什么呢?我吃了他的肉,长在我身上的,怎么能算他的身体?” 第七十九章:战邬平 昨夜。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作为交换,他需替我去做一件事。” 这声音在二人心中甫一落下,邬成便立马止住泪意,他正声对邬平喊道: “邬平,别信祂的!” 可邬平像是哑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邬平!”邬成又急切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哥…我不想死……” “你清醒一点!即便是死也不能做祂的傀儡!” 邬成情绪激动,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吼出的这句话,希望能唤醒这个愚蠢的弟弟。 就在这时,触手松开放下了他们,俩人跌倒在地上摔得痛呼,那道声音再次在二人心中同时响起: “尽快决定,我只要一人。” 然后八条触手宛如囚牢一般,将二人围在一个小空间之内。 邬成看着触手上这些黯红色的液光,心中已然绝望。哪怕是他全盛之时,面对着这只邪祟也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死亡或者成为祂的傀儡这两条路。 邬成的表情忽而变得异常坚定,这只邪祟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将他们的生命视作是祂的所属物,并用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来要挟他们,可他怎么可能遂祂的愿? 人与邪势不两立,他邬成是百年难遇的先天道体,是将来一定会站在正道顶点的人物。虽然他做过一些错事,但绝不会为了苟活而去迎合邪祟。 让他庆幸的是,他的弟弟也和他一样分得明白大是大非: “哥…我们不要听祂的!祂是在诱骗我们!我们一起死!绝对不能成为祂的帮凶!” 夜色深浓又有迷雾,邬成看不清邬平的表情,他心中宽慰,这才是邬家的二公子,这才是他邬成的弟弟,他点了点头: “嗯!” “哥,还有来世的话…我还做你的弟弟…” 邬平的声音哽咽,触手的荧光下,一个瘦小的人影反手举剑,毫不停留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随着几下抽搐后彻底倒下了。 鲜血溅到了邬成的脸上,他感受着自己弟弟血液的温度,无数和邬平一起长大的记忆浮现:他受尽父母长辈的偏爱,他便平等地将它们化作兄长对弟弟的宠爱。他年少成名,朋友都是阿谀奉承,在他眼里,唯有诚挚的亲情永恒。 邬成再没有迟疑,凝起最后一点玄炁化作一道冰锥,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喷涌的血液如花,又被冰锥上的极寒凝结,化作了一个凄美的艺术品。 可食梦鬼的触手并未因二人的自尽而悻然收回,它依旧围绕着躺倒的二人。 邬平忍着剧痛把剑从自己的右胸口拔了出来,他艰难地扶起身子,对着食梦鬼喃道: “活的是我…让我活…我什么都听你的。” 一只触手举起邬成的尸体,将他丢到了邬平的面前。 “你的身体完成不了我要你做的事,你有两个选择。” “把你的意识放进他的身体里,事成之后你的意识会回归,你还是你自己。” “或者把他吃了,你永远变成他。” 邬平看着邬成俊逸的脸,几乎是立马就作出了决定。他被哥哥夺走的人生,自然要再夺回来。 这一刻,这片破宅仿佛成为了出云城最黑暗之地。邬平每伴随着干呕咽下去一口鲜肉,他的身体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食梦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从始至终,祂都没有用过任何梦境之属的能力。 …… 游苏的手都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的跳梁小丑,居然能畜生到这种地步。 透过弥漫的白雾,游苏看着邬平用邬成的脸露出的这抹畅快笑意,只觉是不是瞎子都是一样,看得穿雾气,却永远看不穿人心中的魑魅魍魉。 “祂究竟要你帮祂做什么?”游苏剑势凝聚。 “很简单啊,就是制造混乱,把你们逼出来。亏我还以为要我大开杀戒呢,当真扫兴。”邬平也抽出自己的剑,托在手中端详,一副自若模样。 “你的话并不会让我觉得你可怕,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话音未落,墨松剑已如狂龙般席卷而去,而它刺破的空间如陷真空,氤氲的白雾中突兀出现一根气柱。 邬平神色微变,他运炁入剑,感受着这柄剑传来的反馈更觉庆幸,如果不是这邪祟,他怎么可能触碰的到这柄父亲花重金为哥哥铸造的仙剑? 下一瞬,他的剑亦如狂龙,两剑交接,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俩人均被剑势震开,游苏惊异于邬平的剑术,他本以为狸猫换太子,这邬平就算用着邬成的身体,实力也不会比邬成更强才是,结果这蓄势已久的一剑竟被邬平生生挡下! 雾气也被剑周流窜的玄炁荡开些许,游苏微眯双眸,他明白了邬平力量的来源。 只见邬平的身上,赫然现出一只血色的章鱼,一如之前吉祥洞中的那几只。不过这只颜色更加猩红,给人的感觉也更加危险,每条触手就如同邬平身体里伸展出的外骨,通过吸盘紧密地和他连在一起。 游苏体内的灵台洞开,玄炁通过灵脉全速运转,他单手持剑开始狂奔。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速度,反而每一步后剑势更强,脚下路砖都被踏的塌陷下去! 他剑气如虹,在白雾之中留下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邬平不闪不避,直直迎上。他剑中气韵可怜,比之墨松剑相去甚远,但身上这具血肉之属的邪祟给予了他强劲的肉身力量,再一次将游苏凌厉的剑光斩断。 游苏却并不气馁,鸳鸯剑经千变万化,有追求一招之威的剑技,自然也有如浪潮般连绵不绝的招式。 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巷道之中,大开大合的剑术并不合适,游苏剑舞不停,层出不穷的剑招化作惊艳剑光,倾泻在邬平身上。 邬平一个接招不及,左手背上的触手竟被无情斩断,这让他高声痛呼。邬平双瞳变赤,选择硬吃游苏一剑,用身体卡住墨松剑后一掌推出。 这一掌来得阴险,游苏避之不及,被这掌震得飞退,脚后跟在路砖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一身襦裙的少女接住了游苏倒退的身形,她周身白雾涣散,似有黑雾笼罩。 第八十章:吉祥洞 邬平怔怔地看着一脸冰容的姬灵若,不由又回想起那天,一只手攀在了井边,像雾中落井的女鬼般吓住了他们所有人。 那个一直被游苏抱在怀中的少女跳了出来,手里还提着昏迷的游苏。 她冷眼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分说地冲了上来,所有人的命在她的手下如同一张轻而易举就能撕碎的宣纸,喷涌的鲜血将白雾也给染成了地狱里才有的红色。只有齐道东拼死逃窜,才勉强救下了他们两个。 而当时这个少女的周身,也是这样围绕着一片黑气。 这让邬平不得不提起所有的警惕,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还未出手,游苏却是立马站起身子再次杀来。 他浑身的杀意宛如化作实质,他再次踏步挥剑,气势磅礴。 邬平瞳孔紧缩如豆,这游苏为何总是这样愈挫愈勇,这一剑的威势甚至比之前更强! 剑身裹挟的白雾跟随着天地间无形的玄炁流动,让这一剑宛如龙卷的中心。 邬平便用出守霄剑经中他最擅长的一剑,也是他唯一学会的一剑。 他比不了悟性极高的哥哥,但也偷偷下过功夫刻苦磨炼自己唯一能领悟的那一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鸣惊人。 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这点,一道剑罡绵延不绝,竟将游苏的杀意全部挡住! 猛烈的气浪在二人之中乍现,双方再次被震飞而退。 邬平狞笑着,他现在换上了邬成的脸,心底里却还认知着自己是以前那丑陋猥琐的模样,他从小便憎恨着游苏这样拥有精美皮囊的人。此刻他觉得自己终于要完成梦想,可以将游苏这张脸狠狠踩在脚下践踏。 “游苏,你就这点本事吗?”邬平笑容愈发扭曲,他缓步踱来,气定神闲,“还以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有什么特别的,其实换具身体,谁都一样嘛……” 游苏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丝,双臂刚硬如铁的肌肉似要撑爆袖口,他双手握剑,剑上寒光凌冽。 邬平想起来了,这是让邬成心甘情愿认输的那一剑,是让凝水境圆满的齐道东也没能困住的那一剑! 这一次,轮到他来承受这一剑了! 他好似能听见游苏手中墨松剑不止地嘶鸣,声势还愈发高亢,就好像有千万头蛮牛向你直撞而来,越来越近! 他不懂什么是剑意,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拼命回想着哥哥和师尊是如何应对的……师尊靠得是压倒性的修为差距,哥哥呢?对了!这具身体能同时施展两道术法啊! 念及于此,他笑容扭曲,随着游苏踏起脚步,他也开始了复杂的吟哦。 那些古老的咒语从邬平口中吐出,天地间的玄炁呼应着他。一道缚地术,一道奔雷法,两相结合一定能拖住这个瞎子! 啪嗒。 剑光消散,整条小巷的白雾荡然一空,邬成的头颅和后脑那只章鱼的头一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漆黑的墨汁与鲜红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流到了游苏的鞋边。 “废物终究是废物,哪怕得到了天赋也是一样。如果是你哥哥,这俩道术法至少能拖住我一息。” 游苏的低语,是对邬平死亡的最后判言。他拭剑收鞘,在心中为邬成哀悼。 姬灵若小跑了过来,那点隐约的黑气已经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娇俏的少女。 “师兄,你没事吧?” 游苏摇摇头,尽管杀了邬平,但他丝毫没有放下心来。此时此刻,藏在暗处的食梦鬼才是最大的威胁。 食梦鬼费尽心思要将他们逼出来,说明它也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此时邬平已死,没人知道游苏才是凶手,所以回吉祥洞是最合适的决定。 “我们回去。”游苏又握住姬灵若的手,拉着她混入了白雾之中。 游苏不敢走得太快,他必须时刻提防着不知藏在哪里的食梦鬼。可除了一些低级邪祟,哪里有食梦鬼的身影? 虽是好事却并不合理,邬平在这个时候制造了混乱,那这个时候食梦鬼就应该窥伺在侧才对,可祂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师妹身上的太岁不是它的目标?还是说它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急于出手了? 疑问尚未解除,二人已摸至城主府外,正想从侧门继续摸进去,却听见侧门前有人在交谈。可惜雾气浓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吕宗主,你们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们了。” “我们是最后一支外出巡逻的队伍?” “对啊。洞里出了大事,所有人都被紧急召回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洞里出现了三只可怕的邪祟,还是不需要雾气的那种!里面人又乱,几位宗主碍于场面施展不开,都乱成一锅粥了!” “竟有此事?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是柳城主!柳城主出手才将那三只邪祟祓除,现在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便将所有人都被召回了洞里。” “柳城主?!柳城主不是和我爷爷还有周宗主出城了吗,那我爷爷呢?” “唉,只有柳城主活着回来了,据说他们没能走出去的原因…是因为城里有内鬼!所以柳城主就一边养伤一边躲在暗处观察,只有白宗主知道此事。” “什么!”吕洋咬牙切齿,“是谁!” “唉,没找到。但是据说啊,白宗主找到了一个阵法,能有效隔绝这雾气呢。所以还是先回来保命要紧,没空管别人了。”那看门的护卫又道,“不说了吕宗主,我们快进去吧,再不进那阵法打开,就进不去了。” 话罢再没声音传来,只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以及砰的一声关门声。 姬灵若显然有些焦急,她看着楞在原地的游苏不解地问:“师兄,我们不赶紧进去吗?” 游苏却并未回答姬灵若,他靠在墙上眉头愈发紧皱,仿佛一道电光闪过,无数的草蛇灰线在他脑海里被照得清晰! 柳城主……有问题! 明明是夏秋之交,周围的雾气却好似变成了冬天的雪霜,让人陷入了一片静谧而冰冷的恐惧之中! 忽地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寒风,将游苏二人身边的雾气吹散了些。 一个佝偻瘦削的老人从薄雾中走了出来,他慈眉善目: “游苏?你怎么在外面?” 上架感言 如标题所言,上架啦~ 这还是萌新第一次写上架感言,就说些心里话吧。 当你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应该是怀揣着包容之心读到这里的,首先非常感谢您的阅读。 我的收藏一直涨得不少,评论也不少,但是追读数据简直惨不忍睹。这也让我十分汗颜,弄得我好像买了收藏一样hh,但我真的只是个每天下班赶ddl码字的小扑街。所以推荐都没走完,干脆早点上架好了。 不过这个现象也反映出了本书的问题,那就是让人没有追读的欲望,或者说没多少爽感可言。 回顾这18w字,主角甚至都没啥成长,目前也没有给读者带来多少正面的情绪价值,追读少是必然的。 贯穿这些文字的,其实更像是我写给自己看的自嗨,有一段情节特别能证明这点,那就是——顾垚强逼主角认错这段。 那我设计这个情节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就是代入了自己初入职场的打工人视角。你有一个上司不小心误会了你,但是碍于面子不能承认,你也很鸡贼的顺应之,丢自己的面去保他的面。 因为你觉得你一个小菜鸟的面本来也不值钱,而且在你看来这个上司人还行,往后一定会给你找补回来。 看上去绝对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现实应该会觉得暗爽吧?但是放在小说里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做不仅没有立好顾垚刚正不阿的正道形象,也没有让读者爽起来,反而觉得憋屈,毕竟没人是来幻想修仙里看现实主义情节的。 如果我写顾垚主动认错,然后全场人震惊主角的机敏,那就会好上许多:顾垚的形象立住了,主角通过他人的震惊也获得了肯定,读者也能得到爽感。 所以说我真的是萌新,我要有经验怎么可能这样写?就算这样写也应该把顾垚写成一个可攻略的女角色,而绅士一般的读者们为了老婆委屈一点肯定是心甘情愿,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早晚她会穿黑丝给你补偿回来嘛~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生涩的地方,悬念的揭秘、人物的塑造等等等等,大家有任何建议都可以评论区里提,我看到都会酌情参考的,不足之处肯定会改进。 我亲爱的读者朋友,还有什么比看到别人变成你的形状,更有自豪感的事儿呢?(捂菊) 第一卷的风格的确有些压抑,也算是我写作风格的尝试,后面会有变化的。如果您是追求那种“妈,我真的分不清啊”的感觉,恐怕会失望,因为在我看来我的主角一直分得清,只是前面几章刻意没写出来而已。我保证,往后还会有更精彩的故事! 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追读、评论、打赏、推荐、月票等等,说实话本书能有人看,我就已经受宠若惊了。 感谢我的编辑琉星大大,我真是纯萌新,社恐不敢水群,教学动态也看的不仔细,回答我问题应该挺头疼的hh。 最后说下更新,我今晚会通宵写,我属于是一章存稿都没有的人,而且码字如同龟爬,每天现挂头都是痛的。 明天已经把明年的病假都请了,扣不扣奖金已经不管了,争取万更吧。 毕竟我是个很平庸的人啊,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的方式可能就是写书了吧?这也是我前段时间阑尾炎住院时,决定写书的初衷了。(尽管我很多次在切书边缘挣扎hh) 时间就暂定在明天下午六点左右更新,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首订、全订,我真的不想我的收订比太难看啊hh!!! 第八十一章:主上(求首订!) 突然出现的柳城主依旧和蔼可亲,可他的声音在游苏听来却如催命梵音。 游苏只觉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声此起彼伏。他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凌真人时一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太多的巧合恶心的就像碎镜之间粘连的树脂,强行将拼合不上的镜片凑到了一起。 城民们太过敬重六十年如一日尽职的柳城主,他的老好人形象深入人心,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风烛残年的慈爱老人。 但游苏不同,游苏是个瞎子,安全感的缺乏让他只愿意无条件相信身边的人,对于别人他总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尽管柳城主的所作所为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但游苏就是觉得膈应。 三个人一起出城只有柳城主一个人回来,回来后还不暴露自己,并且为了找所谓的内鬼躲在暗处,且只有白宗主知情。而白宗主又突然拿出来了一个会封锁雾气的阵法,却是要以封锁出口为代价。他若是有阵法,为何早不拿出来? 还有那个被废弃的平安洞,我和师妹从那里出来时并未觉得那些甬道、地窟有任何问题,并且还特意在通往各地的甬道上砌上了墙,好似生怕灾难发生时有人跑到平安洞而不去吉祥洞。 就算平安洞真有问题,与其在城主府地下新挖一个,何不如在原来的地方进行修缮?省钱还省力。 刘叔说是他的爷爷辈废弃的平安洞,算算时间……就是五六十年前!也正是柳城主的上任期间! 游苏不自然地回头望了一眼古朴的城主府,只觉甚至能在浑浊一片的视野中看见其隐约的邪气,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与凌真人作战的那一夜。 一股寒意自脚心凝结向上,游苏强装镇定道: “是柳城主吗?” “傻孩子,我的声音都忘了?外面不安全,你领着你师妹快些随我进洞吧。周立找不到你,正火烧眉毛呢。”柳城主笑容和煦,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关怀后辈的老人。 “进洞吗……”游苏喃喃地念着,有些魂不守舍。 柳城主一定要把大家聚集在一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神启出云!柳城主绝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在游苏脑海中成型……这整个吉祥洞里的所有人都是一种祭品! 名为吉祥洞,却很有可能并不吉祥! “对啊,怎么,你不想去?”柳城主表情错愕,打断了游苏的沉思,眼神幽深。 游苏也怔了怔,忽地低头长叹了一口气: “柳城主有所不知,我师娘她至今下落不明,师尊临走前曾委托过我照顾她,此时寻不到她游苏实在是心中有愧、坐立难安啊……” “唉,这城中又有多少亲朋分离的事情发生,你师娘想必也不会希望你冒着危险寻她。刻不容缓,随我走吧。” 说着柳城主便招呼了两下,自行转身后走了半步,见游苏半响没有动作,不禁回头望向这个端正的有些过分的少年,他微眯双眸: “你还是非得要在外面寻她不可?” 游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决心。 “游苏,且不论你是否能寻到她,寻到她后你有信心能带着她在外面活下去?” “就算是死,一家人也该死在一块儿。” “短时间内吉祥洞将无法出入,你此时不进,可就再也进不了了。” “游苏与师妹,只求心安。”游苏低头拜礼。 “我明白你的决断了。”柳城主点点头,“你好自为之。” “谢过柳城主。”游苏便欲带着姬灵若离开这片不宁之地。 “等等。”柳城主忽地喊住了游苏。 游苏微微一愣,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柳城主还有事?” “寻人不易,多带些口粮。”柳城主从怀中取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肉干,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就抛给了游苏,“接住了。” 游苏心中稍定,他还以为柳城主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离开,看来柳城主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那肉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但由于雾气对神识一定的阻碍作用,游苏为了不让它落在地上只好凝起心神注意这肉干的轨迹。 可就在他准备接住肉干的一瞬间,比抛来的肉干更快的,是一道阴险无比的指罡之炁! 等游苏察觉到它的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绷紧全身的玄炁用以抵御这道罡气。可他临时做出的反应又怎么比得过柳城主的蓄谋已久,这道罡气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游苏的防御,游苏根本止不住身形,直直被击飞砸在城主府的墙上。 大片碎裂的墙体翻落,堆积在游苏的身上似要将他掩埋。 姬灵若连忙跑去替他掀开砖块,游苏也喘着粗气挣扎了出来,其右肩上赫然有一个拇指宽的肉洞,殷红的血液将黑衫染浓。 “这都能躲过去,你个瞎子当真有些能耐。” 柳城主踱步而来,闲庭信步,宛如看见一只瘸腿老鼠的猫,满脸都是胜券在握的神情。 游苏扶起身子,将手按在剑柄之上:“柳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外面太过危险,你师尊托付过我,让我照顾你,我不能看着你在外面送死。”柳城主冠冕堂皇。 “柳城主一直这么会说笑话吗?”游苏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剑眉冰寒。 “这不是笑话,这是为了履行一个老友的委托。” “可我师尊从未将城主当过朋友,我记得他与我说,这出云城众人,唯有柳城主不可深交,是极阴损的鼠辈。” 柳城主面容一僵,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停住脚步不再向前,衣袖被体内逸散的玄炁吹得鼓起,他再一次举起右手,手上玄炁凝聚化作罡气,将之对准了游苏: “如果是之前,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今天早上死了这么多人,剩下每个人的性命都极其重要。出云城已无法承受更多死亡了。所以只要你不死,我都会把你带回去。你,必须回去。” 第八十二章:不堪一击(求首订!) “是出云城承受不了,还是你的吉祥洞承受不了?” 柳城主目光错愕,他没有急于出手,忽而笑道:“游苏,你一直这么聪明吗?” “是你做的事太多巧合。” “唉,谁怪我那突然到访的顾师兄心细如发,非得去寻那雾气源头呢?我只好杀了他,提前开始了计划。”柳城主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之前人数是够的,结果还被冒出来的三只邪祟害死了一部分,弄得现在我还得去外面找人凑人数。” “不怪我巧合多,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啊。不过没关系,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 柳城主没有夸大其词,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他绝不会用任何的虚假去玷污他这近百年努力的成果。 他是御邪宗的宗主,那场该死的神山净邪行动几乎毁了他的一切。 但上天也是眷顾他的,有一个毁了容的男人救了他,并收他为仆。 恩人对邪祟的了解让他震惊,他作为一个与邪祟打了百年交道的人也从未听闻过那么多秘辛。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他获得的信任也越发的多。 恩人的野心开始逐渐向他展露,恩人自述曾经见过隐秘之卷,那里面记载的都是远古的秘密。也是从恩人的口中,他第一次知道了能颠覆这个世界的办法。 为了实现恩人的野心,他遭受了恩人对他非人般的改造,将那些几乎早就与他融为一体的邪祟生生刮了下来,又用数年的雕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另外一个人——一个外出寻求机缘破境的玄霄宗外门修士,柳钦南。 在他即将踏入玄霄宗准备顶替柳钦南的前夜,他设计刺杀了恩人。因为这个新世界的主人,只能由他来做。 他在玄霄宗开始了接近四十年的表演,没有人看出来他已换了个人。他用出色的演技终于换来了出云城的城主之位,这个隐秘之书上记载着的不可或缺的神启之地。 他又担任出云城的城主开始了长达六十年的布局,几乎利用上了他所能利用的一切。那些质疑、轻视他从不理会,因为他知道一旦成功,他将受到五洲所有生灵的仰视。 真主——所有邪祟诞生的起点,只要将真主复活再取而代之,他就是五洲绝对的新主宰,就连三大邪神也只能做他的奴仆。 他已经找到了神庭的位置,那里面还藏着无数沉睡的强大邪祟,他只是唤醒了其中一只就换来了这满城的大雾与邪祟,这让他倍感兴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明天点燃吉祥洞中所有人的生命,为他的伟大蜕变添上最后的一把火。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捡回面前这两根企图逃跑的稀缺薪柴。 游苏紧紧与柳城主对视着,尽管他今日的开眼机会已经用过,但他仿佛也能隔着雾气感受到柳城主那肮脏的眼神。 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师妹,你先跑,我待会儿来寻你。” 柳城主也为之动容:“你不会真的想跟我动手吧?” 游苏咬紧牙关,手全力压在剑柄之上。 柳城主见他架势,冷笑一声,一道玄炁凝成的罡气再一次如飞箭般射来。 神识以及视力都不可依仗,游苏便全神贯注于双耳,那指罡速度再快,却比声音的速度要慢! 游苏如鬼魅一般动起身形,那道蕴含着莫大威能的指罡竟与他擦肩而过,在他的大臂上擦破一道血痕。 可这停滞不了游苏的动作,那道蛮牛一般的剑意重现,雄浑的力量震开了缥缈的白雾,滔天的杀意化作实质! 游苏早在刚才与邬平一战就彻底领悟了自己的剑意,他不由又想起墨松剑的本名,是师尊给它取的,叫“莫怂剑”。 他嫌弃太过难听,便自己改成了墨松剑。可如果非要给如今奔涌的这道剑意取个名字的话,游苏觉得,再没有比“莫怂”更好的名字了。 一剑结束,如银瓶乍破,周围的白雾溃散。 空地中央的柳城主纹丝不动,他轻轻抬手,袖袍滚落,露出了里面干瘦的手臂。可就是这样的手臂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墨松剑的力量,柳城主苍白的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游苏第一次感觉到了崩溃,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招。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这股剑意屡次获得优势,甚至反败为胜,此时此刻在柳城主的手下却宛如入海的泥牛。 柳城主一手夹剑,一手凌空握拳,一道玄炁在游苏身前炸开,直将他炸得如同一只从空中跌落的鸟雀,倒飞而出。 不堪一击。 “不自量力。十八岁悟剑意无疑是天纵奇才,但我合计修道两百余载,其中鸿沟又岂是你一道剑意所能弥补?” 柳城主睥睨着栽倒在地的游苏,全身衣袍无风自鼓,他竟缓慢凌空,白雾笼罩在他的身边,如真仙降临。 “你不是凝水境……你是化羽境!”游苏再一次挣扎站起,心中已如擂鼓。 化羽境与凝水境有着本质上的差距,能不能凌空无论对于战斗还是撤退都至关重要,一个化羽境完全可以轻松应对四五个凝水境修士的围攻,而更别提差距更大的灵台境。 “不然你当真以为我六十年不得寸进?”柳城主居高临下,“这还得多亏了我顾师兄,没有他那一身精纯玄炁,我的修为又怎么能回来的这么顺利。” 游苏横眉怒视,可柳城主高高在上,他甚至跃起纵身挥剑也不能碰到柳城主的衣角,这让游苏看不见胜利的希望。 他们之间的确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柳城主同样也这么觉得,他忽而觉得兴致缺缺,太久地压抑自己,竟让他不自觉开始在一位灵台境少年的面前炫耀。 “老实跟我回去吧,死的还能轻松一点。” 游苏啐出一口血沫,艰难起身,“你不怕我师娘?” “你师娘若是在此城中,她早就该现身了。而如果她在城外,这无边雾气中有多少邪祟窥伺,她再厉害也进不来。言尽于此,走吧。” 话音未落,柳城主便虚空一握,一道无形的大手朝着游苏与姬灵若笼罩而来。 游苏凛然握剑,一步踏出,“师妹,你先走啊!” 他之前就让姬灵若先走,她却毫无动作,莫不是非要当对亡命鸳鸯不可? 可这道无形巨手压迫感十足,宛如泰山压顶,游苏心知已经走不掉了。他的眼中喷薄出怒火,仿佛要再次变黑一般,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这一掌势不可挡。 但他不会轻言放弃,剑身激颤,他拼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一只纤纤玉手拦住了他的身形,姬灵若走到他的身前,轻声对他说: “师兄,记得叫醒我。” 第八十三章:师妹邪化(求首订!) 姬灵若的周身,又开始散发着那些隐约的黑气,和她身上这件白粉色的襦裙极不相称。 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伸出手掌与空中那道无形之掌相接。碰撞之下爆发出滚滚的气浪,周围的白雾也不断卷舒,可单薄的少女却如巍峨不动的崇山,她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就这样,一道势大力沉的掌劲竟强行被耗到消弭于无形的地步。 游苏感应着这一切,心中骇然,浑浊一片的视野中,仿佛也能看见少女周身的轮廓。而他在不开眼的情况下能看见的,只有邪祟…… 柳城主也神色凝重,没有料到游苏身边这个看似最没用的师妹居然能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而且观察她接招的方式,竟毫无玄炁流动的痕迹,这意味着少女的肉体已蛮横到硬接他一掌而毫发无伤的程度。 他这才想起来,齐道东还是在他的暗示下才带着辟邪令去的鸳鸯剑宗。这样看来,齐道东一行人的全军覆没,很可能不是因为游苏的师娘,而是因为这个少女。 “师妹!不要勉强自己!”游苏关切地叮咛,心中则是痛恨自己的弱小,在这些汹涌的暗流中是如此无力。 姬灵若没有回头,青丝肆意地舒卷着,她的声音恬静而坚定: “我说过的,为了师兄,我愿意。” 柳城主俯视二人,一双浑浊的眼睛里也绽放出了神采:“有意思。” 这少女语气温柔,可她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满满的都是恨与仇。即便看出来对方是中了邪,但柳城主搜遍记忆,也找不出有哪个邪祟身上的恶念是如此清晰。而更让他好奇的是,少女是如何忍着这化作实质一般的恶念与游苏称兄道妹的? “如果仅凭这样就觉得能战胜我,那是在痴心妄想。” 柳城主有十足的自信,他也有这样自信的资本,他是凌空而立的仙人,而他们是永远离不开地面的蝼蚁。 可下一秒少女的动作让他大惊失色,只见姬灵若竟一跃而起,脚底青砖都被踩得粉碎,她的弹速极快,瞬息已至柳城主的面前。 少女像是滞在空中,她的出招简易到没有任何花哨修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拳。 可这直拳好似万斤巨石,仿佛空气都被这拳风波及而微微颤动着。 柳城主立马回神,身上忽而现出一副漆黑的甲胄,其上甚至流转着一层古意,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玄炁化甲之术! 姬灵若的重拳打在这盔甲之上,只觉这甲胄坚不可摧,好似完全不会被蛮力所击溃一样。 少女并不肯善罢甘休,这拳劲绵延不绝,不将这恶老头击退誓不罢休,事实证明的确聊有成效,这玄炁之盔已经浮现丝丝裂纹。 可她毕竟不能飞行,之前跳跃所带来的的滞空时间已达极限,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落。 之前柳城主为了全力运炁化甲,都没能腾出手来反攻,此时趁着姬灵若下落正是最好的攻击时机。 他忽地张开双手,如苍鹰展翅,后又大开大合地掐指念诀,晦涩的咒言从他嘴里流出,天地间的玄炁呼应着他。 只见少女即将着落的地面赫然出现一潭黑色泥沼,再强劲的身体素质也不可能在没有玄炁的帮助下在此刻翻身。游苏救之不及,少女双腿触及沼面顿时松软,直接陷了进去。 游苏连忙来救,那泥沼却越扩越大,让他难以近身。 脑海似有电光闪过,游苏居然认出了这是什么术法! 这是凌真人那几本邪典里的一种邪术,赤鱬蚀骨术! 不过此刻他没空去思考脑中纷乱的问题,他递过剑鞘喊道:“师妹,抓住这个!” 姬灵若也依令行事,只是这剑鞘的拖拽并不能让姬灵若动弹分毫。 恍然间,游苏觉得眼中师妹的黑色轮廓愈发清晰,尤其是陷入泥沼之中的双腿,竟变成了怪物师妹的那一大摊肉块! 只是下一瞬,师妹竟靠着那摊肉块跃出了泥潭,姬灵若也像是解开了全身的封印一般,浑身都开始出现了变化。 细密的触须、布满气孔的血肉、六颗飞鱼眼以及那个螺旋状的口器,她已完完全全变成了怪物师妹的模样! 之前梦中相见还不觉得,只当她是长得怪异怖人。如今在现实里见到愤怒的师妹,却像是见到了一尊真正的邪神。 游苏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师妹居然为了保护他邪化至此,这让他倍感自责。 柳城主同样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少女变成的怪物,他的眼神先是疑惑、再是震惊,后是狂喜! “你居然,是太岁!” 柳城主没有想到,居然还从天而降如此一番大礼送给他。 恩人曾给他讲过,太岁虽被分作邪祟,但同时也是千年难遇的珍宝。作为血肉之属中最特殊的一种邪祟,即使是凡人吃了太岁也能轻身不老,延年神仙,甚可凭一具蛮横的肉身即可比仙。更重要的是与其它邪祟肉不同,吃了太岁肉不会有任何中邪的副作用。 可惜太岁好似就只活在了恩人对他说过的这番话里,无人知无人见。 但这次柳城主自认绝不会认错,因为他曾端详那恩人所绘的太岁画像无数遍。那位恩人曾经说过,隐秘之卷中记载的唤醒真主最好的祭品,就是太岁! 有了太岁,他还需要什么吉祥洞?不!他可以两个都要! 念及于此,柳城主眼中燃起贪婪的火焰,他不再维系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直接急转而下,笔直地从“姬灵若”的头顶一掌压下。 风雷在他的掌心涌动,让他看上去宛如职掌雷罚的古老神明。 姬灵若则抬头怒视着柳城主,用螺旋状的口器发出了一声雄沛的怒吼,像地狱中渴望土地的魔神。 但太岁终究只是太岁,它会被记载在隐秘之卷里的原因是它极高的食用价值,而非它拥有高绝的战斗力。 只是一次对攻,姬灵若就被震得倒飞而出,在游苏的身边刮出了一道粗壮的沟壑。 这就是化羽境修士与凝水境修士的差距,哪怕姬灵若那次将受伤的齐道东当狗杀,此时面对化羽境的修士也略显无力。 柳城主以足尖点地,优雅落下,他双手负后笑得灿烂: “游苏,还得多谢你给我带了这么个礼物啊。要不然就赐你不死?” 姬灵若滚动身子爬了起来,她毕竟也是血肉之属的邪祟,恢复能力非同凡响。 游苏也愤而抽剑,他挡在柳城主与姬灵若之间,牙齿都快要咬碎。 遍地狼藉,周遭的雾气也因频繁的打斗而稀薄些许。 柳城主见二人架势,不由哀叹一声: “唉,你们还不死心?” 他真是不明白,为何有些人就是不能看清自己面临的局势,非要做这些无谓的困兽之斗? 为什么不能学一学他,危境之时该卖则卖、该怂则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有这样才能如他一般,历遍低谷、隐忍百年,终是能登上巅峰!此时柳城主的心中只觉无比的畅快。 他缓步走向太岁,一步一步,如捕猎的老虎。 …… 白雾深浓,两名白裙仙子相继在雾中疾行。 主色虽是一样的洁白,身材更挺拔饱满者则能从裙摆处看见青粉交接的薄纱,让她看上去宛如八月的莲花。而后者那名戴着玉兔面具的少女,则是毫无瑕疵的纯白。 她们刚击退那名妖冶女修,就马不停蹄地往出云城赶,丝毫不为这雾气所慑。 “怎么来得晚了?”何疏桐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听上去却总给人以责问之感。 “他们不让我出来。”望舒仙子的声音同样没有波澜,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事实。 何疏桐皱了皱眉头,她虽是知道自己这唯一的弟子因为特殊的原因被玄霄宗禁足,但是食梦鬼这样的大事,没道理不让专门斩邪的望舒仙子出宗才是。 “待会儿进城,只需要找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少女即可。” “什么样的少年?什么样的少女?” “都很好看,你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什么叫好看?”望舒仙子又接着问道。 何疏桐哑然,她本就不爱说话,偏偏养出的弟子是个爱问“为什么”的性子,时常会给她问的哑口无言。 “像……像为师一样的,便是好看。”何疏桐略带窘迫地说道。 “明白了。”望舒仙子悄悄将这个答案记在了心里。 师徒间简短的对话刚一结束,前方的雾气之中竟赫然出现一只鲜红色的诡异邪祟,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人腿的螃蟹。 它注意到了飞驰的二人,便声势浩大地冲了过来,口中涎水四溅。 何疏桐与望舒仙子不闪不避,只是依旧向前。 “手。” 何疏桐一声令下,望舒仙子便乖巧地伸出手来,何疏桐甫一牵上,那蟹状邪祟突然变成了无头苍蝇,竟原地跺了两下后就离开了,就像是突然丧失了进攻的目标一般。 而这正是望舒仙子为何被何疏桐称为比顾垚强一百倍的原因,她就是顾垚口中那个玄霄宗先天无垢的神女。 几乎所有见过的邪祟都对她生不出任何敌意,甚至连对她触碰到的东西也是如此。她穿行邪祟堆中,宛如它们的同类。 第八十四章:救场 偌大的吉祥洞里飘荡着些微的血腥气,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神情慌乱,抱团坐在地上感受着上方传来的阵阵惊响。 这惊响忽而平静了下来,正当所有人放松心神之际,又是一股强烈的震动传来,甚至从天花板上抖落大量的土屑,弄得许多人灰头土脸。 缩在洞里的人瑟瑟发抖,外面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末日将近。 造成这强烈震动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狠狠击退砸在地上的游苏。 柳城主立于空中,垂眉叹息: “游苏,我该说是名师出高徒吗?我从未见过你师尊那么厉害的凝水境,也从未见过你这么厉害的灵台境。你们鸳鸯剑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他睥睨着游苏,似乎是在等游苏回他的话,可游苏瘫倒在地上已经面目全非,满身的黑袍都被血液浸湿紧贴在身,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但游苏还不死心,尽管浑身已经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他竟还要挣扎着站起来。 “姬灵若”则被禁锢在不远处的地上,她的身上捆缚着一道氤氲着道韵的仙索,她越想挣脱便束缚的越紧,这让她动弹不得。愤怒让她也说不出话来,只通过口器不断的嘶吼着。 “伤成这样还能站起来……”柳城主见状,啧啧称奇地打量着游苏,浊目放光,又道,“你……已经吃了太岁肉吧?” 游苏本已稳住的身形差点泄力摔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就是这小妮子自己骗你吃的咯?”柳城主来了兴致,“对啊!反正你是瞎子,吃了什么你也看不见。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无意间吃了此等珍宝。” 游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为了阻止师妹意识的回归撒了这么多的谎言,此时被柳城主无情挑明。 他不由回头担心地看了被禁锢在后面的师妹一眼,她像是毫不在意这句话一般,仍然在努力地尝试挣脱那根仙索。 也是啊……师妹都已经邪化至此,还管什么意识回不回归呢…… “幸好有醒神大阵在,你的身体终会化作我的养料。不然这宝贝被你吃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柳城主向前踏了一步,周围的白雾被尽数震散,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油然而生。之前那道玄炁化作的巨手再次袭来,甚至这次给人的感觉更加强劲。 让颤抖的双腿站立已是竭尽全力,游苏根本没办法逃跑。他高高举剑,剑中尽是垂死之意,如殊死一搏的困兽。 柳城主憎恶地看着犹不放弃的少年,游苏的眼神总能让他想起在那场净邪的大战中,为了活命而背叛友军的自己。 他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倔强的少年彻底明白绝望的滋味!他一咬牙一推手,那道巨手竟张的更大、去的更快! 一股寒意倏然在他心中涌现,柳城主瞳孔一缩,望向背后灰白的雾气之中。 他感应到有什么东西飞来了…… 那是一把剑! 剑锋未到,剑气已至!明明感觉不到这股剑气中半点的凶厉之意,柳城主心中却疯狂地重复着一个念头——他会死! 剑光呼啸而至,波及甚远,古色古香的城主府上大片的木质楼壁被切碎,如天女散花般炸了开来。 柳城主大口地喘着粗气,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硬接此剑会是何等的结果。他看着这些被切开的白雾,不由想起了传说中那些在海中分浪而行的强者。 白雾中被切开的巨缝提供了清晰的视野,柳城主遥遥望去,竟是两名绝色的仙子! 其中一人他曾经见过……也是他在这座城中唯一看不穿之人,游苏的师娘! 他在就任出云城城主之前,曾去过南阳洲的天启神山算过一卦,算他在出云城的未来。 那鹤发童颜的老道告诉他,他在出云城会一切顺遂,唯一的变数只存在于一个名为“鸳鸯剑宗”的地方。 事实证明,天启神山的天启术不是浪得虚名,这老道没有骗人。游苏的那个暴戾师尊确实给他的暗中布置带来了许多麻烦,而她去云游之后,变数也并未消失,只是又变成了鸳鸯剑宗里这个神秘的女子! 之前他在这女子身上感应不到任何玄炁的存在,此时对方体内的玄炁竟浓厚到让他也看不穿的地步! 游苏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在识海中模糊地感受到有两名女子朝着自己飞来,一名女子给他的感觉还异常熟悉。 稍有松懈的他左腿一软就要跌倒,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游苏竟感觉落入了一片纤柔的怀抱之中。 他闻着这股莲花般的清香,微微张口,正想像以前一样呼喊着对方,两只玉指竟毫不嫌弃地伸到他的嘴里,将一枚圆形的玉珠放在他的舌上。 “不要说话,含着它,好好休息。” 一股泪意浮现却流淌不出,游苏直感觉这寒玉入口,浑身冰结难以动弹,就连开口说话也做不到,不过伤口处那些剧痛也仿佛被冻结一般消失无踪。 与师娘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有两息,更大的绝望笼罩在游苏的心头。师娘来了,代表她身体里那只觊觎着太岁的食梦鬼,也来了。 “阁下这是做什么?”柳城主静立昂首,语气不咸不淡,“你是游苏师娘,莫非也是他与这邪祟的帮凶?” 何疏桐与望舒仙子一身圣洁,看上去怎么也不可能与邪祟扯上关系。 何疏桐抬眸,却不是看向提问的柳城主,而是眼神冰冷地凝视了一眼被禁锢在侧的“姬灵若”。“姬灵若”也愣住动作,感受着对方眼神中凝结的杀意,口器微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望舒,抱着他。” 面戴玉兔面具的少女对师尊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她接过浑身僵直的游苏,像何疏桐一样托抱住他,纯白衣衫被游苏衣服上渗来的鲜血染红,她也完全没有嫌弃之意。 游苏这才想起与师娘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女子,此刻被对方抱在怀中,后颈处竟未感受到一丝温度。 第八十五章:一波三折 “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除邪,才下此重手?” 何疏桐微微转身,柳城主经她注视,直感觉浑身都要冻住一般,竟情不自禁地停止浮空、飘然落地,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自愧而不敢俯视之感。 “那是自然,游苏拼死护这邪祟,我只能先制住他。” 柳城主依旧淡定,双手负后,一副正义凛然之容。对方的修为他看不透,但却能感受到这女子周身乱窜的玄炁。 这对一名修士而言,无疑是个坏消息。修士体内玄炁的流转也会自然带动周身玄炁的运作,有时候甚至能从一个人周围玄炁的状态来判断其实力。而这也能说明这名女子的境界固然不低,却修为不稳,处在紊乱崩坏的边缘。 念及于此,柳城主佝偻的腰板也直了一些,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底牌。 “游苏并非护这邪祟,他护的只是他的师妹。” 何疏桐轻抬右手,凭空抓握,那柄没有剑鞘的清雅之剑竟自己从烟尘缭绕的城主府中飞出,将剑柄送到了何疏桐的手上。何疏桐玉手轻握,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大变。 “我要杀的是邪祟,也不是他的师妹。” “邪祟我自会处理,游苏有错,你的错却更大。” 柳城主微挑白眉,问道:“我身为一城之主,为民祛邪,何错之有?” “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伤他至此!” 话音一落,何疏桐剑式如莲,一片剑气之花灿烂绽放,朝着柳城主飞掠而去。 游苏听着师娘的声音,眼都睁大了些,竟觉得反常地从中听出了一些怒意。 这在游苏看来匪夷所思,明明师娘以往的所有言语,都宛如一片永远波澜不惊的冰湖。游苏不明白原因,只当是师娘与师妹一样,都被邪祟给一定影响了性情。 再看场中,柳城主已目瞪口呆,这女子的剑势并非摧枯拉朽,给他带来的威胁却丝毫不弱。其剑上气韵,他自觉无法正面阻挡。 只是这出水莲花一般的剑术,让他莫名感到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经对峙过一般…… 他想起来了!近百年之前那场神山净邪的大战中,有无数的邪修就死在这莲花之剑下!甚至逼到许多古老邪宗都浮出水面,联起手来设计她,就为了尽早诛杀这位前途无量的正道修士。 而游苏的师娘,正是那位惊才绝艳的莲剑尊者! 想明白这一点的柳城主心中一凛,如果真是洞虚尊者之境,他绝无战胜的可能! 他想过逃跑,可这莲剑之花像是锁定住了他,他的心神欲向哪儿去,这剑花便偏向何方。 他一边全力调动着体内的玄炁用以应对此剑,一边心中恶毒地咒骂着游苏的师尊,不理解一名凝水境的女修如何能找到一位洞虚境的大能替她坐镇剑宗。 这天下洞虚者才几人?明明就连化羽境的修士他都有把握应对,偏偏就有一位洞虚尊者出现在这偏僻的出云城中。 咒骂之际,剑花已至,柳城主再不复之前虐打游苏二人时的从容淡定,他那一身玄炁化作的黑甲脆如薄纸,被剑势轻而易举地粉碎。他的外袍瞬间碎裂,伴随着溅出的黑血仿佛也在空中散成了花。 即便如此剑势依旧不减,柳城主的身形被迫不停地被震退,直到撞断了两三棵粗壮的老树才得以停滞。 他爬起身子,透过飞灰与雾气,愤恨地看向静默的何疏桐。同时他还伸出一只手在自己怀中摸索着什么,只见他缓缓取出一枚精巧的号角,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他没有犹豫就准备吹响它。 何疏桐纵然不知这号角的作用,但也绝不会托大到轻易让城主使用,她反应极快,早已携剑疾速杀来! 短短百米,瞬息已至,但止住柳城主吹号动作的,却不是何疏桐的剑,而是面前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这个人的背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玄炁之墙,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何疏桐。柳城主怔怔地看向这个人,莫大的震惊让他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动作与思考,就像丢了魂一般。 他记得这个人的脸,就是将他从神山之人手中救下的,那个应该早就被他杀了的恩人的脸! 这张毁了容的脸柳城主到死也不会忘记,它腐烂而生疮,疤痕如同旋涡一般遍布整个面部,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脸。 所以即便此刻这个人在对他温和地笑着,他也觉得渗人的恐怖。 “好久不见了,小柳。” 这句话宛如一只阴爪,狠狠地攒紧了柳城主跃动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寒涌了出来,柳城主觉得自己当年敢于恩将仇报的狠厉就是一个笑话,这百年的筹谋与野心更是一场空谈。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机会成为恩人口中那个新世界的主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面前这个人做嫁衣! “主……主人。”柳城主喉结滚动,这两个字陌生而熟悉,即使心乱如麻几欲崩溃,他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叙旧的事,待会儿再说。” 恰在此时,他背后那片屏障也被凌厉的剑光挑破,漫天的剑中气韵如水一般倾泻而来。 毁容男双指并前,以指作剑,在纷乱的剑光中精准地抵在了何疏桐手中之剑的剑尖。一瞬之间仿若时间停止,天地俱静,唯有指与剑彼此僵持。 一瞬之后,指剑分离,磅礴的气劲自刚才二者接触的地方爆发而出,百米范围内的雾气甚至都被炸得荡然一空。 何疏桐秀眉紧锁,这个人她也认识! 当年差点害死她而让玉静真君当了替死鬼的邪修,就是他! 心中波动的情绪愈发剧烈,此时的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心中那汹涌的恨意,她拔剑便要再次袭去。 “师妹!” 一声惨呼骤然响起,让何疏桐止住身形。她回头望去,游苏所在的地方竟离奇出现一团黯红色的旋涡,背后还有八条遮天蔽日的触手在肆意舞动! 而姬灵若已经变回了原型,此时半截身子已经没入了那团旋涡,似被吞噬殆尽。 游苏正竭力地奔跑向她,势要夺回自己的师妹。 何疏桐本想让望舒仙子拦住游苏,却发现望舒仙子楞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只是木然地望向那旋涡之上的两团光点。 不再恋战,何疏桐双足点地,几乎是爆发出她最快的速度去拉住游苏。 千钧一发之际,游苏两只手拉住了陷在旋涡之中姬灵若的手,何疏桐则扯住了游苏的衣摆。 可那旋涡之力怪奇无比,任由何疏桐如何发力也阻止不了姬灵若深陷其中,直到此刻只剩与游苏紧握的手还留在外面。 何疏桐心中已作出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可让游苏再陷入其中,她便欲上前分开二人的手,却不想游苏决绝地回头,一剑挥出,砍断了她借以拉住游苏的衣袍。 霎时之间,那旋涡吸力骤增,游苏也跟随着姬灵若一起被吸入了这漩涡之中。 何疏桐愤而举剑,挥向那团旋涡,一剑挥出唯有背后的楼栋炸裂,那旋涡竟在转瞬之间消失,再无影踪。 何疏桐立在原地,心中有一股让她窒息一般的失落感。 她明知道对方是为了救自己的师妹心切,可游苏亲手斩断与她相牵的衣袖这个动作,依旧让她心底隐痛。 第八十六章:约定 食梦鬼在空荡的巷道上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何疏桐望着游苏消失的位置怔怔出神。 望舒仙子此时才醒转过来,其玉兔面具上唯一露出的双瞳明亮而清澈,却有一股深深的茫然暗藏其中。 她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师尊,我……” 何疏桐也回过神来,她看了神女模样的弟子一眼,眼神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刚才你看见的都是邪祟想让你看见的,默念大长老教你的灵净归一诀,把那些都忘掉。” 望舒仙子点了点头,便开始闭目念诀。没人知道她刚才在食梦鬼的眼中看见了什么才久久出神,连一个伤残的游苏都没能护住,只能看见她一身圣洁白裙,被游苏留下的污血都染上了杂色。 “莲剑尊者这是怎么了?”毁容男一脸恬淡,自信踱步,“那少年是你何人?竟引得尊者如此重视?” “与你何干?”何疏桐眼似寒潭,语若冰山,身上杀意涌现。 “当然与我有关。”毁容男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十分微妙,天底下没有几位修士敢在这个距离,继续近身一位闻名遐迩的绝世剑修: “我与莲剑尊者早已结下深仇大恨,仇人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毕竟像我这样的邪修,最喜欢的就是用仇人的亲朋来报仇嘛。就像,那个谁一样……” “想起来了,是玉、静、真、君啊。” 玉静真君死前凄惨的模样再次浮现,何疏桐没有言语,只是以剑作答。刹那间剑势滔天,一场属于修士顶点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已是化羽境的柳城主也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战斗,只能感受到空间中暴动的玄炁。洞虚之境也仅仅是比化羽高了一境,期间差距竟有如天堑。 他楞在原地,他能感应到这两人的战场愈发地升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站在这里等待他那死而复生的主人。 一种强烈的不甘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筹划百年的布局,绝不可轻易成为了黄雀口中的螳螂。 他隐入尘雾,双眸中的坚定之色似要穿透雾气一般。 ……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游苏缓缓睁眼,竟发现再次能够看见,可周围的一切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本以为那团诡异血肉旋涡的深处,该是一样的肮脏浊臭之地,可四周这片纯白而无垠的空间让他第一时间都难以适应,只觉白色之中,他与师妹反而是唯一的不洁之物。 姬灵若已恢复人貌,此时也虚弱地睁眼,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围,只是身上那根线索依旧束缚着她。 “师妹……” 游苏以手支地,艰难地朝着姬灵若爬了过去。师娘给的那枚圆玉他早已取下,不然他根本没办法行动。 “师兄!”姬灵若连忙也挣扎着爬向游苏,一脸心疼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游苏。 “你好傻……你为什么也要进来!”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游苏闻言只是用力咧开嘴角,“师妹去哪儿,师兄就去哪儿。” 少女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下两滴晶莹。 游苏正想挣扎着抬手替她抹泪,姬灵若却忽而战栗了起来,她一个后仰,栽倒在地。 随后又开始浑身抽搐了起来,她的表情扭曲,强烈的痛苦喷涌了出来。游苏见过她这样的状态,一如井下石窟中的那晚。 而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更加猛烈,那些鼓动的肉包形状更大,狂乱地想要突破少女细腻的皮肤。 方才少女主动接受了邪祟的力量,此刻便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太岁开始完全占据她的意识与身体。 姬灵若宛如砧板上扭动的鳝鱼一般,早已无法自已。太岁与姬灵若的脸又交错在了一起,时刻切换着。可这一次却不再像上一次一般势均力敌,太岁的脸占据的时间越来越长,隐现的姬灵若之容愈发苦痛。 游苏焦急而心疼地看着姬灵若发生的变化,他心中的悲苦浓郁,化作血泪一并流了下来。 “师兄……” 姬灵若用仅存的意识呼唤着游苏。 游苏便紧忙握住她已化作黏腻肉块的手,“我在!我在!” “师兄……还记得……我们约好的吗?” “我撑的……好辛苦啊……” “师兄……帮我解脱吧……” “别说傻话!” 无论面对何种情况,游苏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这也是他第一次,用如此愤怒的语气与姬灵若说话。 “你一定可以撑过去的!一定可以!你不要放弃啊……” 话至后面,游苏像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一般,语气愈发不坚。 他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姬灵若的身形还在变化,整个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作太岁,并且这个趋势还在蔓延,腰部的襦裙已欲撑破。 “师兄……帮……我……” 闪现的姬灵若的那张脸,已然见不到丝毫扭曲,她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颊两侧。 而太岁那张脸则不断张开口器嘶吼着,腥臭的热气扑在游苏脸上,似要将游苏吞噬一般。 游苏只觉自己也在承受着难以抵挡的苦痛,他一边不断地摇头,一边颤抖着拔出了墨松剑,暗银色的剑身也被周遭的洁白染白,像一把审判邪祟的圣剑。 姬灵若见到颤巍巍举起的墨松剑,终是露出了一抹凄美的笑意。太岁的躯体化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唯一还具有人样的只剩尚未完全沦陷的头。 “动手吧……师兄……” 游苏痛哭流涕,眼里是莫大的悲哀,姬灵若的脸仍在闪烁,只是持续时间极短。 游苏只要挥剑,便能轻而易举地砍下太岁的头颅。他看着嘶吼着的太岁,再没有丝毫犹豫,双目陡然之间变得坚定无比,他看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量砍了下去。 而这时机恰到好处,居然就是太岁之脸消失、姬灵若之脸闪烁的时刻! 姬灵若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脖颈的剑锋,与此同时,游苏歇斯底里地怒吼声响起: “把我真正的师妹……还给我!” 第八十七章:神庭 “我早与你说过,你骗不到他。” 那片洁白一片的空间内,倏然出现一团流动着的血肉旋涡,祂的声音直接在这片空间之中响起。 而游苏已经昏迷在地,墨松剑落在姬灵若的脑边,姬灵若的脸不再闪烁,她紧咬贝齿,秀眉紧皱,一脸不甘心地看着食梦鬼。 “如果不是你刚才出现,让他知道他师娘根本没中邪!我怎么可能会失败!?” “即使我不出现,你也骗不到他。他不戳穿你,只是因为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 “你胡说!” “姬灵若”犹不认命,它回忆着占据这具身体以来的所有记忆,游苏与它的每一次谈笑与相拥是那么清晰,它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师妹。 明明……明明游苏只要砍下太岁的头,她就能永远占据这具身体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游苏会看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忍心对着这张脸挥下剑来? “是你赌输了,认命吧。” 从漩涡之后伸过来一只触手,在姬灵若臃肿的太岁之体上轻轻划动,那道仙索猝然断裂,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竟硬生生将附着在姬灵若身上的这些诡异肉块吸走。 不多时,太岁就在食梦鬼身前成型,而躺在地上的姬灵若重又变回之前的躯体,她也闭上了眼,倒在了游苏旁边。 太岁的六颗鱼目圆瞪,来回在游苏与姬灵若的身体上打量,它眼中的羡慕浓的几乎要化作嫉妒: “那他怎么办?” “真主的复苏需要载体,你输了,这个少年自然就会成为载体。” “难道非得把他牵扯进来不可吗?” “这座城里,没人比他更合适。” “那他融合了你口中的真主,会怎么样……” “没有人真的见过真主,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太岁回头看向食梦鬼,隐怒道:“你就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真主,只是一个谎言!?” 食梦鬼竟也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祂浑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浊麟保管了五千年的秘密,如果不是我主算计了祂,这个秘密还会被掩埋不知多少岁月。” 太岁并不知道食梦鬼说的“浊麟”是谁,却知道祂口中的“我主”是谁。除了梦境之主,不会有人配得上食梦鬼之主的名号。 食梦鬼话语简短,太岁却觉得其中透着久远的古老气息,让人莫名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仿佛世界最隐秘的真相就被尘封在某扇门后,而这个真主的复苏,就是打开它的第一把钥匙。 “如果他还活着……你要照顾好他。” 太岁怔怔地望着游苏,只觉这个被无辜选中而陷入这场阴谋的少年太过可怜,一如自己一般。 “我也会死,所有知晓真主复苏的生物都会死,这是我主给我的命令。” 太岁不由愣住了,它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冰冷的触手怪,尽管它知道自己是特殊的,但它依旧不理解这些邪祟,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真主甘愿付出一切的行为,它们就像是一群分不清愚蠢还是虔诚的冰冷信徒。 “去神庭。” 食梦鬼又突然出声,随后朝着太岁转过了身子,太岁最后犹豫地看了躺在地上的二人一眼,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什么,便直接钻进了食梦鬼躯干中心的旋涡没了踪影,而食梦鬼也霎时之间消失不见。 偌大的纯净空间之中,只有昏迷不醒的游苏与姬灵若紧贴在一起。 …… 太岁从这边甫一钻进,躯体便又从旋涡的另一头长出,它滚落在地,扶起身子打量着四周。 幽蓝色的火焰挂在坑洼的石壁之上,给这片遗迹带来了微光。 到处耸立着早已不知多少年月的斑驳石柱,太岁与食梦鬼就走在这些石柱围绕形成的古道之中。 太岁借着火光,看见了被雕刻在石柱之上的图像—— 那是一头邪祟,即使是极简单的线条也不能消减其散发出的沉重压迫感。祂就像传说中的鲸鱼,却又有着带鳞的高脊,伸展而出的侧鳍遮天蔽日,狂乱的触手化作了祂的羽毛。 祂就像远古的神灵,又像是完全怪诞的存在。 “这……” 太岁不由愣住了,只觉食梦鬼在这图中的邪祟面前也如同蝼蚁,这对它产生了直击灵魂的震撼。 “这是溟鲲。” 食梦鬼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直接在太岁的意识里响起。 “祂……也是我们的同类?” “嗯。” “那祂还活着吗?” “在我主授予我的记忆之中,祂在三千年前就死了。” “人能杀得了祂?” “是浊龙吞噬了祂,得到了最后的水之权柄,成了统管元素的神。” 食梦鬼冰冷的声音让这个久远的神话听起来更加恐怖。 浊龙,原来就是五行之主的名字…… 对于三大邪神的伟岸太岁已经不敢想象,它根本想不出会有人类能够抗衡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终有一日,这会是邪祟的世界。 它的心中忽而生出一丝畅快,又想起了自己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人类会迎来这个结果,都是罪有应得。 它们继续向前,太岁惊讶地发现每一根石柱之上都刻着迥异的邪祟,却无一例外地都给予了它莫大的震颤。而祂们其中的大多数,就连食梦鬼都叫不出名字。 “祂们为什么会被刻在这里?”太岁问出了它最想问的问题。 “这些都是天地间最源初的邪祟,而真主是祂们的源头。祂们生于真主,自当留下自己的力量守卫真主的神庭。” 仅仅靠石柱上的刻象来守卫吗…… “那……祂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难道是因为祂们都死了吗?” “因为有你。” 食梦鬼突然停住脚步,望向前路的尽头。 太岁也顺着祂的方向看去,前方已是别有洞天。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宫殿,它极尽你的想象,仿佛将世间所有的威严与肃穆都独揽于此,你只要看着它,就能感受到久远历史所带来的古重之感。 而这座传说中存放着真主尸体的神殿,其巍峨的大门竟然已被打开…… 第八十八章:真主 站在向外洞开的大门之外,殿内是一面模糊的景象。 太岁本还想问些什么,食梦鬼却率先迈进了这层屏障之中。 太岁也紧随其后,利剑一般的光明第一时间竟让它有些难以睁开眼睛。 它适应之后向里看去,这座宏伟的殿堂才展露真容:它庞大的宛如一座广场,这些散发着白光的石砖铺成了地面与墙壁,漆黑而未知的线条渗透其中,像一张巨型的蛛网,而蛛网的中心,是一口庄严而寂静的黑棺。 于是,一切的视线都汇聚在这口黑棺之上,一种前所未有想要臣服的感觉涌上太岁的心头,如罪臣拜见君王。 值得一提的是,这口黑棺已经被打开,棺盖只盖上了一半。 “有别的东西来过这里吗?”太岁颤巍巍地问。 “嗯。” 食梦鬼简短地回应了太岁,它躯干上的旋涡第一次停止了流动,也是太岁第一次从食梦鬼那两团眼睛一样的光团中看到迷茫而困惑的神色。 “可是……还有谁能来这里?” 太岁短暂的生命与浅薄的阅历,让它难以想象有其他生物可以到达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除了作为启神之钥的太岁,没有其它生灵能安然通过邪灵之柱。” 太岁闻言,它忽而想起外面那些饱经风霜、歪七竖八的石柱,一个恐怖的猜测浮出水面。 它本以为那些石柱的样貌是长久的岁月所致,却完全忽略掉了是被主动破坏的可能。 食梦鬼不再停留,它继续顺着地面上这些诡异的黑线向前,走向肃穆的神棺。 太岁犹豫着,也跟了上去。 随着离那口棺材越来越近,食梦鬼的动作却愈发的缓慢起来,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压迫感。太岁惊讶地看着它,只觉自己身轻如燕,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经过艰难地跋涉,两邪终于走到黑棺之前,它们的脚步很慢,忐忑地走到棺边向里看去…… 空无一物。 太岁震惊地看向食梦鬼,却发现食梦鬼此刻双目的光团已经变得漆黑,八条游荡的触手也如死鱼一般无法动弹。 直到过了良久,食梦鬼才结束了这异常的状态,随后眼中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你怎么了?” 食梦鬼没有回答它的话,反而是伸出了一只触手,放在了太岁的头顶。 汹涌的画面顺着触手流进了太岁的意识里,它的六颗鱼目也愈发地睁大,恐慌与惊惶过后,它竟生出一丝庆幸、一丝坦然。 如果它无法逃脱太岁注定被吃掉的命运,那么被他吃掉便是最好的结局。 触手收回,然后与其它放在旋涡之前的触手聚在一起,接住了从旋涡之中被吐出来的游苏与姬灵若。他二人依旧昏昏沉睡着。 它又分出两条触手去抬起棺盖,甫一接触,便传来血肉被炙烤的“滋滋”之声。这不是它配触碰的神物,但食梦鬼依旧靠着两条触手被烤断的代价,将棺盖彻底推了下去,露出了一口完整的神棺。 它轻轻托住游苏,小心翼翼地把游苏放进了黑棺之中。少年一身的伤口与血污,让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死人,本来微弱的鼻息,也在被放进黑棺之后彻底消失。 “他、他怎么了?” “他没有死。这是止息之石做成的棺,会吸走他的生命替他保管,这些黑色的血液,都是真主曾经流逝的生命。而只有你,能让这些血液倒回到他的体内。” 太岁这才发现,地面上那些诡异的黑线也开始游动,就连这座黑棺上的黑色也流转了起来,附在游苏的身上宛如活物。 恰在此时,整座宫殿开始剧烈地摇晃,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大地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一般。 太岁不明所以,而食梦鬼则是看向门外,一道声音在太岁识海中响起: “尽快完成仪式,这是你的使命。不要畏惧死亡,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随后食梦鬼便放下了姬灵若,开始走向殿外。 “你去哪儿?” “布雾之君要破坏仪式,我去阻止它。” 太岁怔怔地看着食梦鬼消失在大门的屏障之后,尽管食梦鬼说出“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这样的话,尽管它曾经是那么想要死去,可真到了要死亡的这一刻,畏怯依旧无法避免。 它攀附在棺板之上,止息之石对它没有影响。 它六颗鱼目紧紧盯着游苏,犹豫着伸手想要触碰游苏的脸,却又因害怕而止住了动作。它又记起了它装模作样向游苏坦白的那一次,游苏并不畏惧它的手,于是它鼓足勇气还是伸了过去,蓦然一道声音却打断了它的动作。 “不准碰!” 冰冷声音的主人,是姬灵若。 她横眉怒目,厌恶而仇恨地瞪着这个诡异的怪物。 经她一喝,太岁果然立马伸回手来,像个偷腥被逮到的猫一般。 “你醒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姬灵若胸膛起伏,如一头愤怒的雌狮。事到如今,这个邪祟还要用着与她一样的声音,这让她感到恶心。 太岁被少女的怒音吓住,竟半响说不出话来,它将六颗鱼目从姬灵若身上又移回游苏,低声道: “对不起……” 姬灵若也被对方的道歉一时整得没了气势,她对于邪祟也只有简单的了解,却也从没想过还有会道歉的邪祟……就好像它不是邪祟,而是一个有着情感的人一般。 姬灵若长呼一口气,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立刻、马上把我们送回去!” 她的声音狠厉,尽管面对着自己无法抵挡的邪祟,但想要救下师兄的意志依旧让她克服了恐惧。 太岁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行,师兄快死了。” 这话让姬灵若心中一寒,她才发现躺在棺中的游苏脸色苍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更加可怕的是,这口棺材上的黑色居然渗进了他的身体里,将他的血管也染成黑色。可是这黑色停滞不前,姬灵若清楚,只有死人的血才不会流动。 “怎么会……怎么会!”姬灵若已经忘记了愤怒,她跪落在地,只有如海般的悲伤包围了她,甚至都流不下泪来。 从始至终,她都像一个无力的累赘,给予不了游苏任何的帮助,一直生活在游苏的保护之下。她躲在游苏的意识里,听着游苏对着这怪物扮作的自己讲述着他对抗凌真人的经历,她才知道游苏背地里为了保护她还做过多大的努力,而她甚至连自己已经中邪了都不知道。 她痛恨着自己的无力,双目变得毫无神采,只有无限的空洞。 “别放弃,还有你可以救他。” 那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唤醒了她。 第八十九章:就跟师兄替你做的那样 “我……?” 姬灵若快被掏空的灵魂又重新丰盈,她嘴唇蠕动,有些不敢置信。 “嗯。”太岁平静地回答她。 “怎么救?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只要能救师兄,无论你是要我的身体还是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帮我救他!” 姬灵若不断地哀求着,已然忘记了这个邪祟带给自己的诸多痛苦,她依旧跪在地上,已经泪流不止。 太岁出神地看着少女,它浑身也分泌出那些粘稠的液体,它强忍着剧烈波动的心境扶起姬灵若,平静地说: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只要你救他。” “怎……怎么救?” “师兄现在的状态与死人无异,这些黑色的物质能够救他,但他没办法靠自己运转经脉。所以需要你帮他带动全身血液的流动。” “可是,我不会啊……” “你们宗门的名字叫什么?” “鸳鸯剑宗啊。”姬灵若也已经止住了泪意,一脸茫然。 “全名。” “……”姬灵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 “那除了剑之外,你们宗门还擅长什么。” “双修……?” “没错,原理就跟师兄用玄炁牵引你的玄炁一样。但你太弱,你需要和师兄双修,靠你的身体来带动他的灵台运转,一直到这些黑色全部融入他的身体之后,他就会完好如初。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如何双修吧?” 姬灵若的确知道,游苏虽然向她口述功法时刻意隐去了合欢功中“人卷”的内容,但她早就在书阁中翻到了这本拿来垫书架的功法,给当时对男女阴阳之理尚且懵懂的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后来越看越起劲,达到了倒背如流的境地。 姬灵若直视着太岁的鱼眼,对方已经骗过她太多次,她不得不抱着怀疑的态度审视它。可回想它占据自己身体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这邪祟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害游苏,反而表现的无比关心他。 “你不会还在骗我吧?” 太岁顿了顿,郑重道:“没有,我比你更想师兄活下去。而且现在除了相信我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姬灵若轻咬下唇,把脸上的泪花全部抹净,黯然的美目重焕光彩,她粉拳紧握,已是一身的坚决。 “我向你保证,在你救活师兄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并且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姬灵若也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坚定,她不作回答,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地褪下了一身的衣裙。片刻间,一具绝美胴体便毫无保留的袒露在这片神圣的殿堂中。单论给人带来的视觉美感而言,她出现在此地,毫不违和。 姬灵若作势就要爬进黑棺之中,手还未碰上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太岁立马拉住了她。 “你没办法直接触碰到这个棺材,会死的。” “那、那怎么办?”姬灵若又有些慌乱。 “让我再一次进入你的身体,只有我能不被它排斥。”太岁诚恳道。 “你个骗子!”姬灵若倏然怒目相视,“我不知道你一个邪祟为什么也会喜欢师兄!你就是想占据我的身体,然后用你的意识和师兄双修是不是!?” “我……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连双修的法门都不会。”太岁的语气变得有些惆怅,它垂着六颗鱼眼,恳求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和你争抢意识,和师兄双修的肯定是你!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救他!” 二者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姬灵若俄然长吐一口气,浑身也不再因警惕而紧绷着,她神色笃定,冷道: “我没有师兄那么聪明,我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我知道,你肯定有一句话说错了。” 太岁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不解其意,姬灵若则一字一句,坚毅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想让师兄活下去!所以,滚进来!” 她张开双手,毫无防备、不计后果地展开了自己的怀抱。 只要能够救游苏,无论后果是什么,她都无怨无悔。 太岁恍惚地看着这个原本在它看来,根本不配当游苏师妹的少女。它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游苏一个瞎子,却能一直认出谁才是他真正的师妹。它与食梦鬼的赌局自成立的那一刻起,它就注定会是输家。 它也不再犹豫,走向少女的怀抱。 它的身形比姬灵若高大了许多,与少女胴体接触的顷刻之间,就被少女吸收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姬灵若感应着身体毫无异样,确定是自己的意识仍在控制身体之后,就再一次准备翻进棺材之中。这一次,那股灼热之感果然消失不见。 她跨坐在游苏的腰腹之上,没有忍心直接坐实。她伸出手,摩挲着游苏身上骇人的伤口,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一边抹泪,一边替游苏解开所有的衣袍,健壮的身躯已是遍体鳞伤。姬灵若俯下身子,轻轻拥住了游苏,毫不嫌弃那些污浊与血渍沾到自己雪白的胴体之上。 她把脸放在游苏的脸颊边,与他交颈而眠。说到底,游苏虽然借着教学之名已和她做过更亲密的接触,但与他拥抱这样的事,还是她本人的意识第一次体验。 “我好后悔呜呜……当时看到这破宗名的时候,我就该直接跑的……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呜呜!” 饿狼那天烧水,居然真的只是为了给小羊洗澡。可善良的小羊发现已经饿晕过去了的饿狼,居然主动将自己奉上…… 至于后不后悔,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 姬灵若照着人卷中的方法努力运炁,替游苏立好长剑。 她玉手轻扶,忐忑接剑。甫一接招,便脚趾绷直。 俏脸之上可见两分无助、三分薄怒,又有四分痛楚,以及一分得偿所愿的幸福。 顿时之间—— 粉汗浓,青丝散。 香风喘,痛渐缓。 新承恩,娇无力。 偎人颤,痴情缠。 黑血已尽,仙子犹蛮。 第九十章:师妹,你辛苦了 吉祥洞内处处点灯,照得亮堂,光线中看不见一点迷雾的痕迹,白宗主带回来的阵法果然有效果。 整个洞内称不上井序有致,但不安的暴动确实已被平息。 似乎是为了安抚百姓们的情绪,刚分发的晚餐中,除了干饼之外每个人还有一块小小的肉干。 这些普通人都是紧急被召集于此的,家里纵有储粮也没来得及携带多少,终日靠着城主府分发的干粮过日。对于他们而言,这肉干已是十足的珍馐。 “白宗主安排妥当,当真有城主之风。” 高台之上,一位老者出言,恭敬地拍着白宗主的马屁。 白宗主双手负后,看着洞内乌泱泱的人群,淡笑回道:“梁家主过誉了,吉祥洞的安定少不了大家的配合。” “哼!下一任城主没有城主之风,那该谁有?” 白宗主闻言,扭头看向一脸不忿的吕洋,冷声问道: “吕宗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夸白宗主铁面无私。” 白宗主知道吕洋是什么意思,是在反讽他没有等柳城主回来就关闭了阵法的入口。但其实这也是柳城主暗中给他下达的命令,过了午时无论什么情况必须结阵。 “吕宗主,我已与你解释过了,我只是依令行事。” “但愿如此,就怕有人看着柳城主、齐宗主等人没了,就觉得自己配得上这城主之位呢。”吕洋年轻气盛,最看不得这些人的蝇营狗苟。 若是这白宗主真的有能屏蔽这雾气的阵法,为何不早点拿出来?所以很明显这阵法的来源并不是他,而是柳城主。但是柳城主为了找那内鬼不方便露面,所以才把这阵法转交给了白宗主,无形中让白宗主立了一件大功。若是这次他们能脱困,下一任城主恐怕非白宗主莫属。 吕洋念头及此,又忍不住冷哼一声,突然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若是按他的猜测这阵法是柳城主给白宗主的,那为何柳城主也要这么晚才拿出来? 白宗主也是有脾性的,虽然身份同为宗主,但吕洋毕竟只是个灵台境的后辈。屡次被一个后辈刁难,白宗主再也忍耐不住,浑身运炁,就欲施展出威压让吕洋认清自己的地位。 可他却惊讶地发现,吕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表情惊疑不定,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让白宗主费解,他继续施压,猛然感觉到这些外放的玄炁并未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反而是因为什么东西的吸引而流走了。 他顺着自己玄炁流淌的路线发散感知,发现这些玄炁隐隐的聚集在吉祥洞洞顶的中心,他心中骇然!那个位置,就是柳城主交给他的‘清邪祓灵阵’的阵眼! 与此同时,本已经平息下来的人群又爆发出惊叫,有不少老人皆是直接昏倒在地。不仅如此,其他人也根据身体情况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虚弱。 原本众人还以为自己已是劫后余生,却在此刻再次成为了热锅上的蚂蚁。 …… “妈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遭是一片漆黑,只有幽幽的明石闪烁。柳城主浊目布满血丝,他愤怒地踢翻了一座法坛,而他的周围,还布满了鲜红色的符咒。 一个巨大的图腾刻在他的脚下,牛乳一般的白色液体流淌在图腾的沟壑之中。 整个阵法,给人以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感觉。 柳城主又从怀中取出那枚精巧号角,他对着号角怒吼道: “我已经把地底那么大一座白石矿给抽干了,再加上全城百姓的命力!为什么还是无法感应到所谓的真主!?” 这时,一道沉闷的宛如千万只鼓齐鸣的声音传来,它的语调模糊根本没有一个清晰的音节,仿佛在说着另外一种古老的语言。但它的意思,还是在柳城主的脑海中自然浮现: 「有人抢先一步,进行了唤醒真主的仪式。汝需要立刻赶到神殿,在真主彻底苏醒之前杀了祂,否则汝得不到汝想要的力量。」 柳城主闻言神情大变,他一口老牙也咬得发出咯咯作响。一想到有这么多计划之外的东西来阻碍他的大计他就觉得烦躁,颇有种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的感觉。 他打开这间密室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 在号角另一端传来声音的,是一头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兽,浓厚的雾气环绕在它的身边,让它看上去宛如掌管雾气的神灵。如果太岁在此的话,甚至能够发现它竟然和石柱上那头溟鲲极其的相像。 在它的前方,则虚空而立着一个章鱼一般的怪物,只是它的躯干化作了一团流动的旋涡,整体的大小,也只有巨兽的一颗眼珠那么大。 巨大的体型差距并未让二者的气势产生悬殊的差别,反而是分庭抗礼。 「汝阻止不了吾,三千年前,即使是汝之主上,也不过是吾眼中的食物。」 「现在的你,连成为我主的食物都不配。传说中你已经被浊龙所吞噬,没想到却是留下了一道残躯守卫着真主的神庭。」 「汝与汝之主上没有看过真正的黑暗,真主不能复活,必须被杀死。」 「看来浊龙不仅把你吃了大半,还污染了你的灵魂。」 这句话激怒了参天的巨兽,它张开遮天蔽日的巨口,发出了人类根本听不见的怒吼。而食梦鬼则是八条触手迎风舞动,两团光点中毫无惧色。 …… 游苏觉得自己一直在跌落,周围掠过形形色色的画面。 画面上有他小时候幻想过的场景,慢慢地变成了这一个月以来亲眼见过的经历,然后再后面就是连他也未曾见过的记忆。 它们模糊、久远而沉重,每当游苏想要看清它们,就觉得有一股巨大的阻力阻止了他。 他就只能在这些混乱的画面之中不断地跌落,直至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面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如此清晰。 那是一口被深埋在海沟之中的黑棺,自黑棺的周围渗出了源源不断的黑血,一些深海里的生物接触到了这些黑血,开始变得狰狞而巨大…… 游苏不知道这幅画面代表着什么,他看着那口黑棺,只觉得十分的熟悉。 这些画面开始不仅仅是画面,它们游动了起来,那些吸食黑血形成的怪物开始从游苏身边游过,庞大的身躯让游苏看上去宛如蝼蚁。 而那些黑血,也开始渗到了游苏的面前,游苏下意识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它。 霎时之间,他的指尖就如同漩涡,让黑棺里那些淌出的血液疯狂地涌了过来,钻进了游苏的身体里。 游苏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黑棺彻底现出它的底色,白色。 一句宛如神启一般的低语蓦然在游苏的脑海中响起: “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也只有你,才能斩断世间所有的罪孽。” 游苏还未来得及体会这句神启中的莫大使命感,周围的记忆轰然碎裂,他觉得自己又开始不断地回溯,并且一一见证了一路上那些画面的破碎。 直到回溯至他挥剑砍向姬灵若的那一刻,他终于止住了身形,并艰难地朝着那个画面撞了过去。 随后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陷入了昏沉的境地。只觉得自己所处于一个温暖而潮湿的环境中,这个环境带给自己的美妙感觉前所未有。他甚至觉得浑身有用不出的力量,一种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的感觉逐渐袭来……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让他的意识也愈发清明,游苏睫毛颤动,他缓缓睁眼—— 眼前的,是这世间最美的绝景;耳边的,是这世间最婉转的声音。 姬灵若终于是累的瘫倒,她匍匐在游苏的身上紧贴着他,小口小口地喘着香气。 一双手却猝然环抱住了她,这让她迷离的双眼顿时睁大,接下来的一道声音更是让她差点羞晕过去。 “师妹,你辛苦了……” 姬灵若的大脑被这句话弄得一片空白,她索性啥也不想,直接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却没想到这双手抱得更紧。 “师妹,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呢。” “你!” 姬灵若终于是忍不住羞恼,她撑起身子,看着游苏又变得漆黑的双瞳,和已经完好如初、挂着幸福笑意的脸,那点羞恼也被更大的喜悦冲散。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猛地也抱住了游苏,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你终于醒了……” 游苏不仅是醒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换了一具身体,磅礴的气劲在身体里流淌,如传说中的凤凰涅槃。 “谢谢你,师妹。” 天、地、人三卷游苏早已倒背如流,他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也能感受到姬灵若方才在他身上起伏使用的,是人卷中以女性为主导的一招双修术。 而他身体发生的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可能就和姬灵若的行为息息相关。 “言语道谢有什么用!” 姬灵若恼怒地轻轻锤了一下游苏的胸口,却还是不敢抬起头来直视游苏。 游苏没有忍住,在少女的侧脸上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用一辈子感谢师妹,直到你觉得有用为止。” 姬灵若浑身一僵,只觉身子都快烧着了一般,与游苏肌肤相亲的地方都灼人的厉害,她这才想起二人还紧密连接着。 “快、快起来吧,要骗人以后再骗。”姬灵若面如火烧,她利落地挣开游苏的怀抱,便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竟感到一股非常的空虚感。 “啵。”一道宛如酒壶被拨开酒塞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黑棺之中,已是狼藉片片。 游苏也立马起身,尽管他很想继续和师妹相拥温存说些情话,此刻的时机却并不合适。他连忙找到自己身上的乾坤袋,开始在里面寻找着能换的衣物。 姬灵若却在此时踉踉跄跄,忽然昏倒躺在了游苏的怀里。 “师妹!” 游苏焦急地喊着姬灵若,可姬灵若却毫无反应。游苏连忙驱炁查看姬灵若的身体,发现其体内并无任何问题,经脉通畅、玄炁丰沛,而在本应筑起灵台的下腹,还出现了一枚圆丹。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师妹这是破境了! 师妹之前顶多算个通脉中境,此刻玄炁的浓度已经足以达到灵台境的标准。 游苏心中不免产生了惊疑,双修的效果竟恐怖如斯?恐怕非也,若真是如此,那人人双修即可,即使是那些迂腐者估计都会将双修视为神术。 游苏确认姬灵若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便先自己穿上了一身衣服,然后小心地替姬灵若也穿好了一身新衣裳。 他做完一切之后开始环顾四周,最后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这口白玉制成的棺材上,他惊讶地发现,这口棺材竟然和他意识下沉时见过的那一口一模一样! 恰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突兀响起,游苏用漆黑的双瞳看向大门,进来的人佝偻着身子,满脸是被人偷了家一般的怒意。 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城主! …… 中元洲极东,永宁城。 作为中元洲与妖族栖息的东瀛洲唯一相通的港口,这里的海岸上布满了抵挡邪祟的神辉石。甚至还有一艘通体布满神辉石的特制巨船,供获得允许的人族与妖族来往两洲。 这艘巨船刚刚靠岸,而在船上最高的那个房间内,一位老妪正关切地看着躺在床上满面潮红、不能自已的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天资卓绝,是未来的蛇族女帝,怎么会晕船呢?就算是晕船,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是。这表情与其说是难受,倒不如说是…… 她忽而想到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可能,自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乃是并蒂双子,她将她们带大时就知道,她二人具有互通神感的能力。 那么说让大小姐平白变成这样的,岂不是那个离家出走三年了的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执拗高傲,怎的来了人族地界短短三年就丢了清白?唉!难不成二小姐忘了人族的丑恶嘴脸不成? “大小姐,你没事吧?” “柳婆婆,我没事……恒高神山只允许我们一人进入中元洲地界,我在永宁城等您,您不必理会我,快去把我那个蠢妹妹给带回来!顺便……” “把那个男人杀了!” 毫不掩饰话中杀意的少女,竟有着与姬灵若一模一样的容颜。 第九十一章:斩鲲 宏伟的宫殿之中,黑线已经消弭不见,唯有神圣的玉光流转。 “居然是你!” 柳城主气得磨牙凿齿,嘴角胡须无风自动,两袖气息翻涌,几欲生吞游苏。 游苏将姬灵若小心地铺在地上,他站起身子陡然间气势大变,一双墨瞳目不斜视地盯着突然闯入的老人。 “柳城主这是何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游苏也很好奇柳城主为何此刻情绪会如此失控,但不管其中有何缘由,打就是了。 瞬息之间,白光闪动,墨松剑已然出鞘。 “竖子安敢!” 柳城主怒火中烧,此时也容不得他再装之前的镇定风范,他念及布雾君溟鲲对他的交代,决定速战速决。 他直接玄炁大放,双手结印,身前六芒法阵一闪而逝,随之一阵强大的气劲从身前涌出。 此乃金光术,他一上来就用出了玄霄宗颇具盛名的一道攻击术法。 游苏黑眸深凝,洒然出剑,剑如游蛇,直奔柳城主面门而去。 只是眨眼之间,剑与气针锋相对,猛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随着一声闷爆声响起,游苏面不改色,反倒是此前各种压制游苏的柳城主面色大变,几乎是颤着声、咬着牙发出尖锐的嘶吼: “你这个贼!” 他处心积虑百年的筹谋此刻沦为他人硕果,叫柳城主如何能够不恨?这个愤怒的老人额角青筋炸裂,目含血光。 他没有片刻犹豫,一道巨掌轰向游苏,眨眼之间他却不见了身形。 他施展的这招匿息诀能一定程度降低自身的气息,最是适合用来对付依赖感知的敌人。 几番游走之下柳城主心中大骇,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如何东游西窜也始终无法脱离一道视线的追踪,这道视线的主人不是游苏还能是谁? 柳城主索性再不躲藏,而是高高飞起悬于半空,只以源源不断的强力术法向游苏招呼而去,顿时之间空中五颜六色的光芒闪烁。 游苏紧咬牙关,这些术法中的玄炁流动他看得分明,但有些术法也并不是看得见弱点就能轻松应对的。 归根结底,游苏被柳城主压制的原因还是因为柳城主会飞带来的高度优势,这让一身近战功夫的游苏一身本领难以使出。 游苏看着高高在上的柳城主,心中一股豪意涌起,他抱剑于胸,直感觉浑身玄炁奔涌如河,通通涌向双脚! 御风梯之术! 见游苏竟虚空踏阶而来,柳城主神色大变,只觉对方此举堪比逆天而行。 但他除了是玄霄宗的柳钦南之外,更是御邪宗曾经的大宗主! 他立马恢复冷静,手中结印不断,一股浓重黑气蔚然形成,他自己的手都被灼烫的焦黑。 “黄泉冥火!” 话音一落,一道巨型的漆黑火柱骤然形成,朝着锐不可当的游苏迎面而去。 这火势瞬间将游苏吞没,游苏的上衫霎时被烧没,他的身体上也染上了熊熊黑火。 游苏眸中墨色更浓,他不闪不避只以剑尖开路,一道冲天剑光将冥火顷刻之间切得涣散,也将一脸震惊的柳城主直直击落在地,甚至就连地上的白玉砖块也被柳城主的下落之势撞出了些微的裂纹。 游苏浑身沐浴黑火,烧焦的血肉又立马重生。他宛如一尊人形魔神,朝着还未缓过气来的柳城主步步紧逼。 不同于游苏的气定神闲,柳城主此刻面色惨白,狼狈不堪。 “噗……” 随着柳城主再次吐出一口精血,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血色,眼见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地: “游苏,我是柳城主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放过我吧……” 可游苏沉稳的脚步没有半分停滞,柳城主又急道: “你放了我,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找你麻烦!我、我会滚得远远的!”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 游苏一步踏出,雄浑剑意直接斩向自己的脚下,一只藏在影子里的蛇状邪祟顿时消弭无形。 柳城主大惊失色,他本想示敌以弱借影蛇偷袭,却没想到连这也被游苏看破。 而恰在此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震感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好似这座神殿之外的秘境都要崩塌了一般。 游苏被迫止住身形,柳城主同样陷入晕眩之中,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接受吾的力量,杀了真主!」 柳城主面如死灰,晃荡中看见游苏满目的杀意,他立马下定了决心,眸中精光爆射! 只见柳城主周身笼罩缠绕漆黑的雾气,双眼猩红,嘴巴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大小张着,往外生长着猩红的獠牙,他的身体不断扭曲,四肢不断膨胀,眨眼间就变作了一头丑陋的怪物。 他口中还不断地发出晦涩的音符,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赎罪。 游苏面色骇然,他万万没想到柳城主竟然还有后手,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全然献祭给了邪祟! 此刻的柳城主已经化为了一尊只知道杀戮的邪魔,游苏面色凝重,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感觉到极度压抑,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这种奇诡的压迫感他觉得有些熟悉,一如那日城墙之上瞥见那头巨兽的时刻! 游苏一不留神,胸口瞬间染血,旋即倒飞而出。 一击得手,邪魔没有任何犹豫,后发先至,在游苏落地之前,身影闪烁,来到了游苏身后。 刺啦! 利器刺入肉体的声响。 邪魔的利爪直接从游苏背后贯穿他的身躯,击穿了他的腹部。 邪魔丢垃圾似的甩手将游苏给丢在地上,用他那异变的大脚踩在游苏胸膛,一脚下去,游苏几乎昏迷。 邪魔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柳城主那扭曲的脸庞在邪魔的胸口凸显了出来,似乎是想在自己灵魂彻底消散前,亲眼看着游苏死去。 利爪对准游苏脖颈,邪魔没有犹豫,狠狠落下! “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也只有你,才能斩断世间所有的罪孽。” 天地间刹那寂静,唯有这一句话重复响起! 随着这句话的回响,游苏身体中仿佛有无数颗心脏在剧烈跳动,雄浑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 铮! 是墨松剑在呼喊! 游苏一双墨瞳开始泛着金色的光芒,宛如神明降世。 邪魔的利爪停留在游苏面门前三寸,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空气中传出一道道波纹,玄奥古朴,在波纹的推动下,邪魔没有丝毫抵抗就被强行推了出去。 嗡! 白茫剑光苍穹开,诸邪退散剑神来! …… “莲剑尊者何至于此?一身雄浑道机被你损耗至此,将来大道无望啊。” 毁容男双手负后,自信从容,立于清清朗朗的高空,周围数百米的雾气都因这二人的战斗涤荡一空。 而在他的身前,何疏桐已是唇角见血。 忽而两人同时看向云雾中的某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毁容男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唯一正常的眼睛里,更是流转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马上便走。尊者与其与我缠斗,不如去救一救你那在意的少年郎。他这一剑,当真是了不得啊……” 毁容男看向云雾下端,语气唏嘘。 深浓的雾气自高空俯视,如白云之床,一道细窄的线,却将这云床霎时间切成了两半。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一头参天巨兽轰然倒地,炸起的白雾如蘑菇一般涌到了何疏桐的身边。 她眯起双眸,向下直冲而去。 第九十二章:太岁 姬灵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这梦是如此真实,却并不是她的梦。 在梦里,她叫太岁—— 我叫太岁。 但这不是我的名字,久远的记忆里,面貌已经模糊的娘亲是喊我什么来着? 我拼命的回想,也回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年幼的我骑在爹爹的脖子上,手里抓着一只竹蜻蜓。 爹爹抓着我的腿欢快地在田野里奔跑着,娘亲则在后面努力地追。竹蜻蜓就这样转呀转呀转,让我以为自己真的飞了起来,逗得我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心想着再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一天了。 后来一群飞在天上的仙人造访了这里,他们治病救人、祛邪消灾,村里人都很感激他们。 他们还说,我是先天无垢之人,是真仙的种子,想引我入仙门。 我问他们什么是先天无垢之人,他们说是心像水晶一样纯净的人,是被任何妖魔鬼怪附体依旧能保持一颗真心的人。 我不懂其意,又问他们入了仙门就能像他们一样飞起来吗?他们说可以,而且会比他们飞得更高。 爹娘纵使不舍,但是一想到我往后能吃饱穿暖,还能成为画中的仙子,便也答应了。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进了仙门…… 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的时候,周围就只有隐约的烛火、冰冷的铁链以及漆黑的囚牢。 恐惧如同海水般淹没了我,我的哭喊声在洞窟里回荡,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后来终于有人来了,我拼命地和他们交流、求救,可他们一言不发。 他们带来了我的饭食,是一碗恶心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稠粥,里面全是眼珠、触须还有不断涌出的气泡。 我闭紧嘴巴宁死不喝,他们就按住我的身子,扒开我的嘴,生生地灌了进来。 我呕的越多,他们便喂的越多。 我的身体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曾经在芳草地里欢快迈动的脚,脚趾都开始粘连在了一起,还有我的手……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再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日子了,却没想到更痛苦的永远是下一天。 后来他们念叨着“这样的效果不够”类似的话,开始不满足于只是用那些东西喂养我。我的囚牢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诡异的东西,它们就像是深海里变异的怪物。 腥臭的气味、浓稠的黏液包裹住了我,它们每一个都拼了命地要往我的身体里钻。 幽暗的烛光下,我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鼓动的肉包越来越大,仿佛天生就长在我的身上。 有一次紧绷着的铁链不慎被我挣脱,我终于能动了,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却惊讶地发现我根本死不掉,或者说我能想到的方法压根不足以杀死这样的我。 他们发现了我自杀的行为,换来的是更严密的束缚。从那之后,我就被吊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记忆里村门口那棵永远也不会动的参天大树。 我只能任由着身体上这些肉块的生长,直到我彻底认不出来自己的那一天,他们拿着玉制的刀第一次进了我的囚笼。 他们切下了一块我身上长出的诡异肉块,但这些肉块一离开我的身子就会立马腐烂,不管他们用任何东西来储存它都是一样。 他们气急败坏地让我不要抗拒,要心甘情愿的配合他们,这样才能有朝一日重新回到爹娘的身边。 我明白了,这些肉受我的控制,只有我自愿被切下的肉才不会腐烂。 我早就不再相信他们,看着他们无能为力的表情,一种复仇的快感油然而生。 那些人边唾骂着我边离开了,他们称呼我为丑陋而邪恶的太岁。 后来又有一天,有一个美丽的少女也被关了进来,她的眼神空洞。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第一次进来的自己。 她憎恶地看着我,说如果我不合格的话那么下一个被吊在这里的就是她。我很想同情她,但我连自己都无法同情。 我依旧不会配合他们割肉,他们的动作也愈发的粗暴,尽管这具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疼痛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弱。 “你……痛不痛?”也已经没什么人形了的她,颤悠悠地问我。 “嗯。” 这是我第一次回答她的话,我们像是同病相怜的病人,交谈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叫她姐姐,她叫我妹妹。她没办法阻止那些人的行为,她只能在人静的时候与我聊天安慰我。她跟我讲了很多的故事,包括亲情、友情与爱情,我也靠着这些故事中的情感,作为活下去的最后动力。 终有一天我们会亲眼见到故事里的美好,她总这样说。 那一天我的拒不配合再次惹怒了他们,她被那些人制住,用肮脏的邪祟和稠粥放在她的躯体前威胁着我,要我亲手切下自己的肉。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告诉过我,绝大多数故事都是假的,所以这个姐姐,也是假的。 她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但我还是坦然接受了她,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即使是虚假的希望也让人难以拒绝。 我甚至会想,这些人没有找到我的爹娘来要挟我,已经算是仁慈了。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或许我的爹娘早就已经死了吧。 我亲手切下了自己的肉,给了他们。 他们就恭敬地围在姐姐身边,姐姐朝我吐了许多口唾沫,连连骂了好久“真丑”、“真恶心”之类的话,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日的后一日,有人来告诉我,我的肉很有效果,我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太岁。 而太岁从出现起,注定就是成为食物的命运。 在那之后我被放进了一口棺材里,什么也看不见。 经过不知多久的辗转,等我再次睁眼时,已经身处一个水晶笼中。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他们更加仙风道骨,称我为仙祖的祭品。 想要报复别人的情感早就消磨殆尽,比起继续恶心他们,我更想尽快地结束我的生命。 就在我心甘情愿地走入所谓仙祖的坟墓时,一只奇怪的章鱼出现了。周围的人叫祂食梦鬼,是祂救走了我。 我向祂道谢,祂却说祂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我被吃掉,只不过是我的食客换了一个而已。 食梦鬼对我说,希望我能心甘情愿地成为真主复苏的钥匙,作为交换,祂也会满足我一个条件。 我有点茫然,根本不知道该许什么条件。 我被放在祂体内的那个洁白的世界中,跟着祂不断地藏在不同人的意识里,这些人形形色色的记忆也让我见识到了这个精彩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注定逃不掉被吃掉的命运,所以想许愿能放我出来在这个世界走走,但我看着自己的身体,绝望了。 我不属于这个精彩的世界,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那些甜蜜的糕点、真挚的感情已经不属于这样的我了,只有冰冷的囚牢、虚无的命运才是我的归宿。 终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一次,我们藏在了一个很好看的少年的意识里。 食梦鬼说,这个少年是这座城里最适合做真主容器的人。 我猜想食梦鬼会选择他的原因,或许与我一样,都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随着我们进入了他的意识,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的记忆都是一片漆黑,他居然是个瞎子!但他对自己师尊、师娘,尤其是这个师妹的情感是如此浓郁,并没有因为他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而减少半分。 可食梦鬼明明告诉我,她这个师妹不是人,是半个妖。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充斥着我,我找到了食梦鬼,用那个条件搭起了一场自私的戏剧…… 第九十三章:太岁的目的 我嫉妒这个骄纵的师妹,她享受的偏爱是我从未享受过的美好。 我也想要享用这份偏爱,所以我拜托食梦鬼,配合我进行了一场演出。 食梦鬼理解了我的想法,祂准备施术将我们变成他师妹师娘的样子,但我拒绝了。 当那个少年被拖入这层意识空间之后,我忐忑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并且按照食梦鬼的要求,提前喂他吃下了一块太岁肉以增强体质。 他的眼神惊恐,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发狂,他强装镇定的配合我们演戏。无论是第一次与我的虚与委蛇,还是第二次被迫吃下太岁肉时愤怒地想要报复,都足以说明他并不相信我们会是他的师妹师娘。 所以在此期间,食梦鬼不断地在他的意识中暗示,我们就是他的师妹师娘。 这暗示很有成效,他真的认为自己的师妹师娘中了邪,尽管疑点重重,但食梦鬼的暗示会帮他忽略掉那些突兀的细节。 他丝毫没有因为知道她们中邪了而嫌弃她们,反而一门心思地想要拯救自己中邪的师妹与师娘。 那日他在识海中教我练剑,我问他: “那……那如果我长得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那你就不是我师妹了吗?” 他真诚的连我也分辨不出真假,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爱分成了两份,我这个假师妹一份,他真正的师妹一份。 于是我决定,将关系更进一步。 我又编了一个谎言,基于他深重执念之上才能成立的谎言。 什么主次意识、什么认知的重叠会导致意识的回归统统都是假的,而他则选择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他轻轻拥住了我,这是我漫长苦难经历中,唯一一次有人主动相拥。 原来拥抱是如此温暖的事儿,我也因为这次相拥变得愈发贪婪。 食梦鬼说祂需要去寻找真主的神庭,无法在游苏的体内继续下达暗示,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很老实地听了祂的话,于是对游苏谎称我要陷入沉睡。 而没有人知道我的计划,我为自己的肮脏念头而惭愧,又为了可能的美好未来而兴奋。 我不知为何,也掌握了一定的梦境权柄,我想,这可能是太岁的能力之一。 于是我趁着游苏和那个少女肌肤相贴做那些旖旎的教学时,偷偷渗透到了少女的体内。 她一个只会在游苏默默承受一切的时候浑然不觉的蠢货,一个只会在游苏孤立无援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废物,凭什么配当游苏的师妹? 注定成为别人的食粮不会是我!能配得上成为游苏师妹的也绝不会是她! 我要让她中邪,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地献出这具身体! 果然,我成功了! 事情都朝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个蠢笨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就让我接管了这具身体,她就没有思考过自己中邪后会给师兄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我就是‘姬灵若’! 与师兄在洞窟中共同度过的三天是我记忆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与师兄尝试了更多亲密的举动,它们无一不让我着迷并期待更进一步。可惜的是这具身体还不真正属于我,有个疯癫的丫头总会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乱! 但我这样的少女之躯无法杀了藏在太岁体内的她,因为太岁只能自愿献出生命,或者被拥有太岁之力的人杀死。 所以我这个偷梁换柱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让游苏亲手杀了已经化为太岁的姬灵若! 这样,我以后就能永远的以游苏师妹的身份活下去了! 可为什么游苏会下不去手?为什么游苏会看出来? 那一刻强烈的挫败感包围了我,食梦鬼说得没错,这个瞎子少年很可能从始至终就没有把我当做他真的师妹。 我认命了,同时我也为自己的恶行感到惭愧,无意间我被恶念所支配,变成了与那些折磨我的人一样的恶魔,随意地支配着他人的生命。 不过,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无论这个瞎子少年给予我的是虚假还是真实,只要是温暖都足以让我感到慰藉。 死亡已经不可怕了,只是我没办法将游苏剔除于这个复苏真主的巨大阴谋外。 在那口空空如也的黑棺之前,食梦鬼给我看到了祂看到的画面,古老沉重的感觉几乎让我无法复述出脑中的场景。 我不由又想到食梦鬼对我说的,我是真主复苏的唯一一把钥匙。但真主的复苏却不在今天,或许早在我喂他吃下第一块太岁肉时,真主就已经开始苏醒了。 幸好是你,这样我才能心甘情愿地被你吃掉啊…… 这个少女也展示出了她足够资格成为游苏的师妹,我对她做了很过分的错事,为了弥补她,我决定为她们的感情推波助澜一把…… 复苏真主的仪式根本不需要双修,她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个意外而已。不仅如此,我还在他们双修的时候,悄悄为少女修复了她体内奇奇怪怪的经脉,为她凝聚了一个新的妖丹。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再当只能被师兄保护着的拖油瓶了…… 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里,回望记忆,所有的黑暗与仇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有模糊的爹娘与游苏让我留恋。 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终有一天,我会从她手里,把师兄给抢回来…… 鸳鸯剑宗。 熟悉的房间内,姬灵若仍在沉睡,只是眼角流下了两道眼泪。 面戴玉兔面具的望舒仙子守在她的旁边,她悄悄用手指沾了沾少女的泪珠,看着指尖的晶莹,眼神里尽是疑惑。 而游苏的房间中,守护在侧的是一脸凝重的莲剑尊者。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床上冷汗直冒的游苏,取出自己的手绢,小心地替他拂去汗滴。俯仰之间,保守的衣裙也遮挡不住极致的曲线。 昏迷之中的游苏嘴角哆嗦,不断念叨着什么。 何疏桐听得分明,他是在喊:“师妹!师尊!” 这不免让她的心中又是一紧,满是失落与自责。 她垂下如云的眼睫,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师娘……” 第九十四章:师娘的安慰 “师娘……” 一句声若蚊蝇的呢喃,让何疏桐有些黯淡的眸中瞬间恢复了一些神采。 何疏桐不明白自己心境的变化,她只好继续用替游苏拭汗的动作来掩饰些许的庆幸之喜。 游苏没有彻底对她失望,这已足够。 而在游苏的梦境之中,是一片混沌的天地。 天空与大地倒悬了过来,火与水猛烈地在世界各地碰撞着。 这些不知是发生在远古还是未来的画面让游苏混乱,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迈向属于他的王座,一路上都是断壁残垣、血肉肢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他,他回头望去,手并没有主人,仿佛是自视线的尽头伸过来的一般。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只手,因为那个王座只让他感到冰冷与空虚…… 何疏桐纤手微颤,方才她只是为了压住他虚空乱抓的手,却没想到昏迷之中的游苏竟会忽然握住她的手。仔细想来,这还是她两百年生命中,第一次与男子直接肌肤相亲。 异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可游苏握得很紧,好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何疏桐对着游苏又不舍得使用玄炁震开他的手,见着游苏痛苦地摇头,她心中一软,便也任由游苏握着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游苏的脸,好像又听见了少年克制地喊着“师娘、师娘”,就这样也不知道被游苏握住手过去了多久。 游苏的睫毛颤动,他终于是醒转了过来。 比之身上的剧痛之感,更让游苏在意的,是眼前这团熟悉而陌生的迷雾。 这迷雾已经由之前一点光也透不进的状态,变成能看见极刺眼的光,再到此刻已经可以模糊接受到大片的光亮。 例如顶上这片天花板,他就已经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有了这样的视力,即使是在外行走完全不依靠感知能力,游苏相信自己也不会跌跌撞撞了。 鼻息间却突然嗅见一股雅致的清香,游苏记得这股味道,是师娘身上那让人难以忘却的香味。 他这才惊觉自己握着什么东西,触感冰凉而细腻,若这是人的手,那足以称得上一句冰肌玉骨清无汗。 意识到自己究竟握着何物的游苏连忙松开手,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对师娘做过如此僭越的动作,立马就想起身道歉,不料动作太大,牵动其全身各处伤势竟痛的大叫一声。 何疏桐黛眉微蹙,她玉手轻抬,一股绵柔的玄炁便托住游苏将他轻轻接了回去。 “我是师娘,不是敌人。你已经脱离了危险,好好躺着。”何疏桐轻声说道,她还以为游苏是尚未从战斗的警戒状态中脱离,所以才一转醒就如此想要起身。 何疏桐的心中也更是自责,在游苏深陷险境时不在他身边的是自己,一路赶来口口声声说要救他的也是自己,结果到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做到。 游苏听着这有些熟悉的清冷之音,又想起师娘从柳城主救下自己的那一次。 食梦鬼现身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一切,师娘从始至终没有中过邪,这一切都是脑海里那个怪物师妹师娘的谎言。 事到如今,真的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师娘……” 游苏的声音拖得悠长,似乎都要快忍不住自己的泪意。 何疏桐微微一怔,游苏这句呼唤中夹杂的意味太过复杂,她竟一时有些分不清。这里面有依赖,有询问,有感动,还有责备…… 一股强烈的冲动自心中涌出,何疏桐迫切地想要回应游苏的这句呼唤,可她并不懂该如何言语,最直接的表达便是动作,所以她主动握住了游苏的手,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嗯。” 这个在外人看来莲剑尊者绝对不可能做出的动作并未让何疏桐感到不适,反而为她自己的主动感到喜悦。冰山已经开始消融,她要竭尽所能地挽回眼前这个需要着她的少年。 “师娘,我好累……” 游苏感受着对方传递而来的关怀之意,鼻子一酸,过往种种终于是击溃了游苏的心防,他再坚毅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他几乎是靠着透支自己才撑到了现在。 此刻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他终于是放下了所有的防备,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何疏桐有些无措,在她看来,游苏只是个比她小了接近两百岁的可怜盲童。自小便无父无母,由那个不靠谱的师尊照顾,然后又托付给了更不靠谱的她。 对方遭受的苦难本该都由自己化解,她却没有做到甚至还想将他交给别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的心中也被愧意包围,可这些愧意无从宣泄,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痛哭流涕的少年。 几乎是下意识的,如同觉醒了母爱一般,她轻轻俯下身子,把哭成泪人的游苏揽在自己怀里。 何疏桐的气质冰冷,身体却还是温暖的。游苏的泪水只停滞了一瞬,萦绕在鼻尖的美妙香味与脸颊间传来的厚软温感,让他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一般。他贪恋着这个美梦,并更加肆意地宣泄着自己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情绪。 “你真是……我师娘吗……”游苏支吾的声音传来。 “我当然是。”何疏桐回答的斩钉截铁。 少年罕有的展现出了他脆弱的一面,还是在她的面前,这让她窃喜之余更感心疼,她便微微搂住少年的项首,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师娘,我有好多的问题想问你,我能问吗……” 这句话让何疏桐心中刺痛,直到此时这个少年还守礼的在与她说话之前先征求她的允许。 “嗯。” “师娘,你是不是很早就不在宗里了?” “嗯……” “那你是不是一直在用传音石与我交流?” “不是一直……” “那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修为?” “之前……是真的没有。” “师娘,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天都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我不是要骗你,只是你没有问过我,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师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恰在此时一道娇俏声音的猝然出现,打断了何疏桐尚未说出口的话: “你们……在干嘛?!” 第九十五章:姬灵若的故事 看着突然出现的姬灵若以及望舒仙子,何疏桐也不知怎的竟产生了一种作贼心虚的感觉,她赶忙松开环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产生相同感觉的不只有她一人,游苏察觉到了师妹语气中的不善,先发制人: “师妹!你醒了!”说着,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 姬灵若面上心疼之色转瞬即逝,她眯起眼睛,来回在这二人身上打量,忽地冷声对何疏桐道: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言语之间,敌意满满。 说到底,她与这个所谓的师娘可谓是毫无感情,游苏经历种种磨难,她却一直置身事外,尽管看样子最后是她救下了他们,但姬灵若的心中还是对她怨念满满。 何疏桐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被苛问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解释之语卡在唇边,怎地也说不出口。 游苏楞在中间,也不知该向着谁说话,倒是师娘自行站起,睥睨了一眼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姬灵若,漠然道: “你们先聊。” 随后就转身从少女身边擦肩而过,姬灵若则瞪大美目一路瞪着她,不肯“示敌以弱”。 游苏回味着面上残余的触感与温度,看着模糊视线中何疏桐的背影逃也似地消失在了房门口。他心绪微动,总感觉师娘有了变化。 如果是之前的她如此离开,定是高傲冰冷的不屑多说,此刻却像是难以应对才落荒而逃。 “师妹……” 待到房间只余下师兄妹二人,游苏终是亲昵而依赖地呼唤出声。 姬灵若闻言一怔,轻咬下唇,她曾幻想着自己与游苏重逢的场景,她定是与游苏双向奔赴,紧紧相拥在一起互诉衷肠。 她醒来第一眼就准备来游苏房间寻他,结果就看见了游苏与那不负责任的师娘贴的这般近,顿时热情也消减了大半。 她脚步迟疑,问道: “你方才与她在干嘛?” “如你所见,还能干吗?”游苏一脸天真无邪,理所当然道,“师娘见我悲苦,便想安慰安慰我。” 姬灵若见他坦然模样,好似在说她莫名其妙,怎地会问这种问题一般。她嘴角轻撇,忿道: “怎么看你以前和这师娘关系没这般好?” “我无父无母,十岁起就是师娘一个人带大的,虽然平日里没怎么表现,但师娘定是关照我的。” “我们身陷生死危机的时候不见人影,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就来假惺惺安慰了,这也配你喊‘师娘’?” “我想师娘……该有她自己的苦衷吧。” “我看你是一厢情愿!”姬灵若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游苏神色黯然,姬灵若某种程度上并未说错,他总毫无保留地对身边人给予最大的信任。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师尊指挥他走路,说左便左,说右便右,可他却始终不肯相信师尊的指挥,总觉得他是在故意把自己往坑里指,好看自己的笑话。 那次之后师尊就狠狠地打了一顿他的屁股,并表示对他十分失望。 师尊说,一个瞎子本就无法视物,被迫要比常人要花更多的心思去揣摩这个世界,思虑过重可以理解。但如果游苏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还要不断猜疑之,往后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阴郁诡谲的奸人吗? 他官楚君可不要一个整天敏感多疑的狐狸当徒弟,兴许哪一天狐狸变成了白眼狼也说不定。 游苏深感惭愧,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理解师尊所言。一个人如果连可以相信的东西都没有,是很可悲的,更不要提本就安全感缺乏的瞎子了。 也正因如此,才养成了他待亲者愈亲、待疏者愈疏的性格吧…… 不过游苏也清楚,姬灵若吐槽的原因并不是真的骂他一厢情愿,毕竟他也是靠此才与师妹拉近的距离。 他展颜一笑,对姬灵若的心思也已了然,少女是在担心他这个瞎子忘了是与谁共度的难关,于是柔声道: “不过师娘与我感情如何,终比不上师妹半分。与师妹这段时间以来的出生入死,师兄都记在心里,师妹的恩情,师兄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游苏突如其来的直白之言让姬灵若霎时红了脸,她微微偏过头去,烟眸半垂,暗恼游苏当真是口无遮拦,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影射那日棺中之事。 一想到那日光景,姬灵若就觉含羞带臊,下身异样袭来,不由恼道: “那、那我偏要你此恩无处可报,抱憾终身。” 话音一落,又想到若是她这话当真应验,抱憾的又何止游苏? 她扭捏片刻,见游苏也不搭话,便想软语再说几句,却被游苏打断。 “师妹的意思是,你要走?”游苏状若失神,双目之中一片死灰。 “啊?我、我……”姬灵若顿时结巴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有这么说吗?你别瞎猜……” “我……咳咳!” 游苏刚吐出一字,便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咳嗽了起来,姬灵若之前强装的矜持也瞬间烟消云散,她紧跑到游苏的床边,替他轻拍着后背。 待到游苏稍缓,他便颤巍巍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他想要催动眼睛开眼,可之前的过分透支让他就算双眸中有了些许血丝,也毫无反应。 游苏不由分说地抓住姬灵若的手,语气恳切,“师妹到底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姬灵若被问得一愣,她任由柔夷被游苏握着,“没有啊……” “事已至此,师妹也还对我有所防备吗?” 姬灵若见游苏一脸伤感之色,心中亦是如此。她不说自己的身世岂是因为对游苏有所防备,只不过是不想过早的宣告别离。 “我、我与你说就是了。” 游苏轻嗯了一声,然后顺势抱住姬灵若的小臂,生怕她逃跑了一般。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还把身子凑到姬灵若的身边,把头轻轻靠在少女的肩上。 “你老实点……那日是情况所迫,不代表往后你就能随意对本小姐动手动脚。” “那是自然,不过此时此刻,师妹可允许可怜的师兄倚靠一会儿?”游苏嗅着与师娘身上截然不同的芳香,只觉满身疲惫都有所缓解。 何止是允许,姬灵若恨不能永远被游苏依靠着,她便咕哝道: “只许一会儿。” 游苏便老实地点头,等着姬灵若开口。 “师兄,知道太岁吗?” 游苏又点了点头。 “那师兄当时在那片白色的空间里,是怎么看出来太岁才是我的?” “我永远不会认不出师妹。”游苏语气坚定,像是在对姬灵若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呿,说得好听。”姬灵若嘴角上扬,剐了一脸自得的游苏一眼,“那你先将你的经历说与我听,不准骗人。” 游苏暗感无奈,前面两次坦白,却没想到都是对着同一个怪物讲的。 于是游苏便事无巨细地讲了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其实姬灵若已经在游苏的意识中听过一遍,此时偏偏就想让游苏亲自对她再讲一遍。 “那师兄现在知道太岁和食梦鬼为何要这么做了吗?” 游苏摇摇头,他的确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姬灵若便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太岁消散之前让自己得以窥见的记忆都讲给了游苏听。 一番讲述下来,天色已不知过去多久,游苏整理了一下思绪: “所以柳城主费尽心思想得到的真主之力,现在在我的身体里?” “应该是的。这不是简单的小事,师兄,你谁也不能告诉知不知道!就连那个师娘也是一样。” 姬灵若忧心忡忡,故意压低声线叮嘱游苏,游苏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真主——一切邪祟的源头。 这样的秘密就摊开在游苏的眼前,并且自己成为了它的亲历者,让他颇有种不真实之感。 斩尽世间所有的罪孽,真的是他该尽的职责吗? 游苏暂时还得不到答案。 “这是只有师妹知道的秘密。” 姬灵若的严肃表情也稍有缓和,“师兄恨不恨那太岁?” 游苏却是没想到姬灵若会问这个问题,“当然恨,她妄想取代你,怎么可能不恨?” 姬灵若咬了咬下唇,她又何尝不恨,可是对方的经历又让她难以恨的起来。少女的心比她的嘴唇更软,如果太岁能活过来,姬灵若不会原谅她,但也肯定不会向她寻仇。 “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游苏不置可否,“师妹,难道你如今修为的暴涨就与那太岁有关?” “嗯……她、她真的帮了我很多。” “那你体内那个圆丹是怎么回事?我观你体内玄炁,该是迈入灵台之境,可为何不见灵台而是圆丹?” “因为,我……”姬灵若话至嘴边,又犹豫了起来,终是下定决心道,“我不是人,我是妖。” “原来如此。”游苏语气平静。 “你、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姬灵若一脸匪夷所思,自己明明藏这个秘密藏了这么久。 “除非师妹现在说你是太岁,否则师兄真的很难惊讶。”游苏坐正身子,一脸平静地看着姬灵若。 姬灵若撇了撇嘴,脸上挂着红晕,也将头靠在游苏肩上: “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当然。” …… 妖怪是由极少有灵光的动物吸收了玄炁所成,记载之中人与妖的冲突,甚至比五洲生灵与邪祟的冲突更加久远。 同境界之下妖隐隐比人强上一线,但妖并不如人多,妖的修炼难度也远高于人族。 五大仙祖中,只有一位星曌仙祖是妖,又被称之为妖祖。 星曌仙祖仙逝之后,这世上大多数的妖怪,都被人族驱赶至星曌神山庇佑的东瀛洲生活。 姬灵若和姐姐就是在东瀛洲长大,她们从小就没有爹娘。 从小抚养她们长大的柳婆婆告诉她们,她们的娘亲姬慕言是蛇族复兴的希望,可却与一位流浪至东瀛洲的落魄人族修士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们私奔,热恋,并有了禁断的结晶。可那位人族修士却趁着姬慕言分娩的虚弱关头,亲手杀了为了他抛弃一切的姬慕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姬慕言的妖丹。 人族修士储炁靠灵台,妖族修士却是靠妖丹,这也是区分人与妖最直白的区别。 那名人族修士突破无望,便打上了妖丹的主意。 当柳婆婆找到姬慕言时,姬慕言已经化作了一具死尸,只有怀中两个孩子啼哭不停。到死,都没人知道那名男修的名字。 这甚至牵引出了人族与妖族的剧烈冲突,最后也因寻仇无果而不了了之。 两名可怜的孩子每日长大,作为人与妖结合的产物,她们身上的残缺也愈发显露出来。 姐姐姬雪若天资卓绝,却无妖丹;妹妹姬灵若天资一般,却有妖丹。 仅凭这样的两位小姐不足以挽回蛇族日渐衰落的颓势,于是蛇族的几位长老共同决定,在二人年幼尚不懂事时,将妹妹身上的妖丹取出,嫁接给姐姐。 从此之后,姐姐成为了真正的天才,比之当年的姬慕言更胜一筹,俨然已有能将蛇族带回到星曌神山之势。要知道,与另外人族的四座神山一样,只有显赫而强大的妖族才能盘踞在神山之上,享用着数之不尽的资源。 而妹妹从此则更加泯然众人,在蛇族之中愈发的被漠视。 终有一天,姬灵若知晓了真相,她也并无怨言,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母亲报仇就好。 姬雪若却并不这么想,她尽量地满足妹妹一切的要求,唯独不愿意让妹妹参与到报仇一事中来,只因妹妹的实力太过低微,没了妖丹,则仙道无门,再强行介入此事只是徒增危险。 她的独断专行让姬灵若积压的所有委屈爆发了出来,少女愤怒地离家出走。有妖告诉她,远古之时有妖怪也没有妖丹,但却靠着人族的修行之法而筑起灵台踏上了无上仙途。 那年她十四岁,毅然登上了前往中元洲的巨船。她心中暗自发誓,就算将妖丹送给姐姐也无所谓,她姬灵若,一定也会强大到足以亲手为娘亲报仇的程度。 第九十六章:口勿 路漫漫其修远兮,姬灵若刚一踏上中元洲的土地,心就打起了退堂鼓,但是因为没有妖丹和神山文书的缘故,她踏不上归乡的船。 于是少女便当天命如此,以此勉励自己勇敢地向内陆进发。 她姬灵若要学,那当然要学神山上最顶级的功法,玄霄宗、灵宝宗、天罡宗,只有这样五洲闻名的宗门才配得上她未来蛇族女帝——妹妹的身份。 可层出不穷的问题与阻碍让她几乎寸步难行,没有了妖丹,她的天赋放之人族也是末流,浑身的玄炁缺少一个主心骨的调控,她根本没办法像别人一样自如的控制自己的玄炁。 所以即使她后来放低了要求,开始沿路拜访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宗门,也依旧求仙无门。纵使有人向她展现出了招揽之意,她也敏锐地察觉,对方是贪图她的美色。后来诸次落入险境的情况,她也靠着从族里带出的法宝化险为夷。这一路上遇到的坏人远远多于好人,这也让她不再敢轻易接触生人。 当所有钱都用光了,法宝也都几乎失效的时候,她来到了出云城,在这里她必须得找到一个容身之所,不然她只能被迫化形,让中洲修士把自己遣送回东瀛洲。 经过一番打听,她直奔鸳鸯剑宗而去。因为鸳鸯剑宗是这个城、甚至方圆百里最烂的宗门,师尊跑了,只剩一个瞎子徒弟,是最有可能收留她的宗门。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拜入此宗,事已至此再灰溜溜地跑回去,往后在蛇族她将永远抬不起头来。不过她也并非盲目做此决定,她提前就考察过了这个宗门。 幸运的是,她远远看过这瞎子上山打猎的模样,剑术十分了得,这破宗看来还是有些底蕴。 更幸运的是,这瞎子真的好帅…… 不幸的是,这瞎子少年也太过执拗古板了,本小姐屈尊给你当师妹你还一直不肯答应,你这是什么不能乱收徒弟的上古遗宗不成? 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瞎子的师娘出面接受了她,这也是她唯一一次见到这位师娘,但师娘的美依旧让她惊为天人,再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美的女子。 在认定她是他的师妹之后,这瞎子好似换了一个人,从之前只会冷脸拒绝的瞎子变成了个温柔体贴的师兄。生活中对她关怀备至;课业上对她倾囊相授。这也让姬灵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逐渐放下了心中的警惕与芥蒂。 并通过点滴的积累,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对这个师兄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所以才能在看到这破宗门全名的时候,依旧选择留在此地吧…… 如果没有仇恨的话,她觉得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个一事无成的小师妹也没什么不好。 真实的故事就是这么俗套,但在姬灵若讲与游苏的版本中,自然是经过了不少的润色。 例如她的求学经历不再这么凄惨,例如她蛇族在妖族的地位在描述中比实际地位更高一些…… “所以你知道了吧,本小姐纡尊降贵,能看得上你这破宗是你的荣幸。”姬灵若悄悄拿胳膊肘戳了戳游苏的腰际。 “这样说倒真是我三生有幸了。”游苏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忍心戳破少女自述中那些显而易见的漏洞。 “你知道就好。”姬灵若心安理得的点点头。 “可是这与师妹要离开有什么关系?如今你妖丹已经修复,将来我们……” “我们干嘛?”姬灵若清澈的美目转了转,疑惑地问。 “我们……还能一起修行宗门更高深的功法……” 游苏已经尽可能的委婉,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物理意义上再无阻碍的二人,当然可以修行这《天地阴阳合欢功》的真正精华所在。 姬灵若再愚笨也能悟得话中深意,她面红如血,忙从游苏肩上起身,羞恼道: “谁、谁说要与你修那邪术了?” “怎么会是邪术呢?”游苏当即正色,别人误会宗门他管不着,自家师妹可千万不能有这样错误的认知,“阴阳之术乃天道至理,颠倒互用,人能炼之,可以超生死。世人愚昧才误会至深,师妹可万万不能与外人一样。” 太岁帮师妹修补了经脉功劳极大是不错,但我游苏辛辛苦苦存了十八年的宝贝难道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就、就你会说,明明就是邪功!” 姬灵若羞的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作势就要抽回自己与游苏不经意间已经紧紧缠在一起的小臂。 游苏哪能让姬灵若轻易逃脱,他夹紧手臂,笑道:“既是邪术,师妹怎么偷学?” “?” 姬灵若被游苏问得哑口,思考了好一阵才反驳道, “怎么叫我偷学?是我于书阁自己翻见的,我见与你教我的不一样,当是你故意藏私,谁曾想竟是如此下三滥的邪术?我、我再想忘掉,便如被墨染黑的清水,哪里忘得掉?” 游苏感受着少女急于辩解的模样只觉好笑,姬灵若看着游苏一脸贱兮兮的表情更感气恼,“我说是邪术就是邪术!” 游苏只得安慰道:“就是邪术又如何?我与师妹都算半个邪修了,学邪术不是天经地义?” 姬灵若彻底无言,她心知在这方面已经争不过游苏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瞎子终于露出了他深藏着的真面目,有了第一次之后满脑子都是想让她接受现实。 “可我、可我终究是要走的……”姬灵若的神色俄然黯淡了下来。 游苏悄悄将姬灵若的手捏紧了一些,想听少女继续说下去。 “蛇族与人族按年龄判断是否成年的方式不同,蛇妖一族成年时会大蜕一次皮,蜕皮之后便可脱胎换骨,宛如新生。我就在前不久,也蜕皮了。” 游苏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师妹从未与太岁争抢过所谓的身体,那那一夜撕心裂肺的嘶吼原来是在进行蛇族的蜕皮仪式。他暗自摇头,感慨世间的误会果真大多数来自于巧合。 “难怪……”游苏自言自语。 “难怪什么?”姬灵若听见了游苏的呢喃,忽而像是想到什么,她面红耳赤道,“难怪本小姐变胖了是不是?!” 游苏哪敢接话,只得道,“我可没这么说过,师妹接着讲。” 姬灵若白了游苏一眼,接着道来,“成年的蛇妖都需要回蛇族祖庙接受洗礼,正式成为蛇族的一员,对一个妖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仪式。姐姐能感应到我已经蜕皮了,她不会允许我还在外面厮混的,我也必须得回去……” 闻言,游苏长呼一气,庆幸道,“我听师妹语气,还以为将是长离。那我陪你去东瀛洲,等你接受洗礼之后咱们再回出云城不就好了?” “不行的……人与妖本就积怨已久,因为娘和那个男人的事,蛇妖一族更是仇视男性人类。若是被她们知道我、我那个你了,你只能以死谢罪。” 话音一落,游苏心中便涌起一股壮志豪情,只觉如与自己给姬灵若讲过的故事里一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至死不渝的爱情。 姬灵若却立马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你不要说什么你肯定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之类的话,经过这个月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我们都还太弱小了,弱小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族人们大多数都没出过东瀛洲,她们不知道跟妖怪会有好妖坏妖一样,人也有好人坏人。况且人与妖的感情,本就是被世人所不容的。但只要我们能变得像洞虚尊者一样强,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游苏低头默然,心中惭愧,他只知道自己与师妹经历诸多磨难终是明白互相心意,正当是如胶似漆之时。但平日里天真烂漫的少女远比他看得长远,人妖殊途,还是在有了前车之鉴的前提下更是艰难万阻。靠着一腔情谊去不计后果的争取,换来的不一定是好的结局。 少女见他沉默,心里也并不好受,她又何尝不想继续和游苏腻在一起,于是她安慰道: “你别太难过了……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回家接受完洗礼,会尽快再回剑宗寻你的。毕竟……毕竟你这剑宗的技艺,我还没学完呢……” 游苏自然知晓对方口中所谓“未学完的技艺”是指何物,他感受到少女的尽心安慰也越发自责与心疼。只是相比起对方的清晰目标,他竟突然感到有些茫然,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该何去何从,继续待在出云城中苦修吗? 姬灵若忽而捏紧粉拳,又道,“不!我不会来此地寻你!” “不在剑宗,那在哪里?”游苏看向姬灵若,心中疑惑。 “玄霄宗啊!你难道忘了?你不是还有个听学资格吗?就算那个顾仙师死了,你也可以自己去神山啊。” “你们没有中邪,我还去玄霄宗做什么?”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姬灵若忽而问道。 游苏内视灵台,充盈饱满,灵台的高度比之以前更胜一筹,他欣喜道:“灵台中境!” “按人族记法,我都灵台初境了!你马上都要被我给追上了,到时候我让你做牛做马,可容不得你拒绝。” “境界可不等于实力。”游苏提醒道。 “游苏!你有没有点志气?难道你就准备守着这座破宅过一辈子?我知道你天赋好,但一味在这里苦修,要修成洞虚那得猴年马月?哪怕是我妖族的星曌神山,玄炁浓度比之此处也浓了不知多少倍,你要在这里终老,我可不等你。” 游苏知道,姬灵若以境界被超越的危机吓他是假,想让他忘却即将离别的悲伤去找个目标积极生活才是真,念及于此,他心中如有暖流淌过。 “可师妹一个妖,怎么去玄霄宗?” “玄霄宗乃是在五洲都名列前茅的仙宗,自然不会小肚鸡肠到没有容人之量,当年他们就曾派人来过我蛇族,邀请姐姐入宗修行,不过被姐姐拒绝了。” “好!那我便先去神山探路,我还会在恒高城偏一点的地方买个带院子的房子,我们往后就在神山修行!”游苏也振作了起来。 姬灵若又想起那个晚上游苏问自己想不想去神山的情景,不由心中好笑,游苏对于买房子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执念。 “那一言为定!”姬灵若显得很兴奋。 “嗯。”游苏重重点了两下头。 相约再见的喜悦,似乎也将即将离别的哀愁冲淡了些许。 将一切都说开了的少男少女,彼此依偎在一起,即使再不言语,浓浓的情意也在相牵的手中流淌而过。 “师妹,我脖子后面好痛,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伤口?” 话音刚落,游苏便作势转头,将后颈露给少女看。 少女闻言,满脸关切之意,马上就引颈过去准备观察一番,谁知游苏却在此时突然转头—— 霎那之间,游苏俊朗鲜明的脸颊近在眼前,姬灵若便立马明白了游苏是在动着什么歪心思。 她下意识地想要紧抿红唇、偏过脑袋,可事到如今,二人本就不再需要遮掩什么。经历了如此磨难,二人心中的情感早已到了即将爆发的节点,彼此依偎似乎已经不再能够满足对方。 罢了罢了,再有见面之期也不知会是何时,权当给这瞎子一点甜头,让他念想着吧…… 她下定决心便闭上眼睛不再闪躲,谁知半响也没有传来两唇相亲的触感。 “师妹,你……” 姬灵若睁眼,怒视着近在咫尺的游苏,她也懒得再管游苏还要如何羞她,毅然向前凑了上去。 朱唇软糯,像是世间最甜美的糕点,只是轻轻触碰就让人忍耐不住继续索取。 而在游苏的房间外,窗边那个常常被姬灵若用来偷看游苏睡姿的小洞前,头戴玉兔面具的少女没有露出一点气息,她缓缓站起身子,以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心中暗暗想道: “师兄与师妹原来是这样相处的吗……” 第九十七章:谈话 “唔……” 也不知纠缠了多久,终是游苏无处安放的双手让双眼迷离的少女回过神来。 她轻咬游苏的舌尖,强制终止了这场,蓄谋已久而又突如其来的温存。 姬灵若满面羞红、楚楚动人,被口勿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一手环于身前,一手抓住游苏不老实探来的手,活像个被人轻薄的带怯女侠,切齿愤盈道: “你无耻!!” 话音刚落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留下满屋子的幽香让人怀恋。 “师妹!” 游苏自知做错,出声挽留,却并不能阻止羞恼的少女逃离此地,空中只传来“好好休息”四字叮咛。 见挽留无果,游苏便收回了仍保持着抓握姿势的右手,那让人深陷其中的触感隐约犹现。 他心中愧然,暗叹这次的确是他贪多了,不过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天底下有九成九的男子在深情拥吻时都管不住自己的手,剩下的一小部分浅尝辄止者,那是没手。 更何况我是瞎子啊,手放错地方,咳咳,很正常。 抛开那次性命攸关情况下的双修不谈,这次亲吻已经是与师妹关系实质性的一大进步,对此游苏只能回味无穷地表示,师妹不愧是蛇妖。 如毒蛇吐信,让人如陷旋涡、无法自拔。这样想来,人卷中倒是有一类别的技法,极其适配姬灵若的这种特性。 游苏想到此处,连忙摇摇脑袋,此间之乐与人卷中的双修术绝不可混为一谈。祖传功法中最醒目的一句警示,便是不可将男女双修视作为星雨而修,也不可视作为享乐而修。 阴阳合欢宗盛极转衰的原因,就是因为当时宗中之人上至宗主下至外门弟子,都陷入了欲望的泥潭而不自知,最终让偌大宗门走向癫狂腐坏,被人打上了邪宗的标签。 游苏闭目养神,尽量平复自己波动的心境。他转而内视己身,感受着这次磨难与奇遇带给自己的变化。 算一算时间,他才突破灵台之境两个月不到,就已经迈入了灵台中境,而且观察此时灵台的高度与状态,绝无半点虚浮之意。十八岁的灵台中境,足以称得上是一句绝世天才,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从初境跃至中境,唯有妖孽二字可以形容,比之神山上那些所谓的神子神女也不逞多让。 不仅是玄炁修为带来的变化让游苏欣喜,身体最原始的力量增长也让游苏震惊不已。虽然此刻游苏浑身酸痛,但是依然感觉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活力蕴藏在自己每一寸肌肉之间。 游苏尝试着去呼应那股节奏,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一身躯体都高大了几分。他眼中的世界也瞬时变得清晰无比,哪怕是房梁上细微的裂纹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游苏感受着身上以及双目中传来的灼热之感,他知道此刻的他已经进入了那夜助他杀了凌真人的那种状态,并且只要他想,似乎已经可以随时进入了。 游苏取出辟邪令,暗自输炁其中,冰感玉佩并未变温,说明进入这种状态的游苏并无邪气产生,他仍然算是人。 游苏心中腹诽,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邪祟版本的“毒液”。只是此刻的他,并无抱负成为斩尽世间一切邪祟的英雄。 无论如何,实力的增长都让人安心和成就感满满,游苏下意识地坐直上身,开始打坐冥想,周围的玄炁亦随之流转,不管是吸收的速度还是运行的速度,游苏都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提升。 不知不觉间,朝阳已经换做了夕阳,夕阳又换回了朝阳,游苏陶醉于这种与玄炁亲密无间的感觉之中,忘却了时间。 玄炁好似化作了水,就在游苏周身流动,就连游苏自己也仿佛化作了水的一部分。 游苏缓缓睁眼,一种沐浴之后的清爽之感席卷全身,思绪也变得极其之清明,纵使眼前的世界依旧重归模糊,但识海中的世界则是愈发清晰。 如果姬灵若在此,游苏感觉此时的自己即使不开眼亲自去看,也能靠神识将师妹的面貌感应个七七八八。 也是在他散发神识的同时,一股雅致而熟悉的清香又浮现在了鼻尖。 “师、师娘。” 在游苏的识海中,一个女子就悄然坐在他的床边静默着,只是女子浑身笼罩着一团深邃的迷雾,叫人用神识探测不到对方的修为与身段。 值得一提的是,迷雾的正中心有一块黑斑,看上去就像是这团迷雾的缺口一般。 与之前的毫无修为不同,游苏现在能感知的到,师娘已经有了修为,而且还是他根本无法探测的高深修为。 “嗯。” 静雅如莲的女子简洁回应。 游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你很不错。” 何疏桐双手端庄地叠在丰腴的大腿上,她表情有些不自然,对于担任主动打破沉默的这个角色显然并不熟练。 游苏忽而受到淡漠师娘的主动夸赞,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啊?” 何疏桐柳眉微蹙,她抿了抿唇又道: “修为突增之后没有忘乎所以,而是沉下心来稳固道机,你的心性不错。” “谢师娘夸奖。”游苏作势便要抬手行礼,一股无形玄炁却托住了他的动作。 “往后记住,获得理所应当之物时,不必过多行礼。” 何疏桐也不知怎的,看着这个瞎子少年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就觉得心底隐痛。 游苏微怔,师娘这还是第一次教导自己除了剑道之外的事情,他连忙又欲行礼道谢,那股玄炁却依旧横亘在他胸前让他无法俯身。 他这才只是微微颔首,恭敬道: “游苏谨记。” 一语言罢,沉默依旧,饶是游苏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娘的变化不似中邪胜似中邪,给游苏的感觉,就是这名女子从一朵高不可及的雪莲,变成了一朵尚可远观的池莲。 何疏桐见游苏默然模样,长睫微颤,白皙指尖局促地摩挲着,她鼓气勇气又主动开口问道: “你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游苏闻言,哪里会放过师娘主动送上的话头,也将满心的疑问抒发了出来。 “师娘是怎么救下我们的?外面真的太平了吗?那些邪祟是跑了还是被祓除了?柳城主的尸体找到了吗?他到底是什么人?外面的雾散了吗?出云城的伤亡惨不惨重……” 一连串的问题游苏只觉不吐不快,却发现师娘已陷入了无言之中,他暗恼自己失了分寸没有顾及师娘的感受,正准备道歉,何疏桐倒是先行出声,语气似又变回了之前一般的冷淡: “你,不好奇我是谁?” 游苏愣神一瞬,便立马和煦笑道: “师娘说笑了,你就是我师娘啊。至于师娘其他的身份,那不是做徒弟该关心的事情” 何疏桐轻点螓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又重归清淡: “你打坐期间,你的师妹已经与我说过你们这段时间以来大致的经历。借此,我将我对此事的推测讲与你听。 那只躯干上有个漩涡的邪祟,名为食梦鬼。之前城外不断吐雾的邪祟,名为溟鲲,又名布雾君。食梦鬼似乎是为了争夺某个古老邪神的传承而来,而布雾君是守护这个传承的邪祟。” 你口中的柳城主,是百年前已经覆灭的御邪宗的宗主,他自绝一身邪功从头再来,竟假冒他人混入玄霄宗四十载。他成为出云城城主的目的,就是为了藏在出云城的邪神传承。在他的处心积虑下,不仅连化羽境的顾垚也丧命他手,他还成功唤醒了布雾君并与祂达成了某种协议。布雾君的身体里藏着数不尽的邪祟,但这些邪祟只能在祂喷出的雾气中生存,柳钦南借此要献祭一城之命换得邪神之力。但这些计划被食梦鬼,以及被食梦鬼利用的你所破坏。无论无心还是有心,你都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邪神的传承之地就藏在布雾君的身体里,食梦鬼找到之后就与布雾君开始争夺传承之地。你与你师妹之前被带去的地方,也是在那传承之地中,并且你与同为布雾君棋子的柳钦南在其中展开了厮杀。我想要去寻你,却被他人所拖住。最终你与食梦鬼双双获胜,食梦鬼已经带着传承远遁了。布雾君与柳钦南一死,城中百姓已无大碍,不过还是有不少伤亡,邻城的援军已至,城中一切已尘埃落定。所幸你和你的师妹,都未被邪祟污染。” 游苏惊叹于师娘居然会一下子与他说这么多话,几乎都要比八年来所有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了。 何疏桐见游苏哑然,还当他是碍于自己身份不敢多问,遂又道: “可还有疑问?” 游苏其实还是有不少疑惑未解,但是问多错多,师娘从师妹那里听来的经过显然也是经过删改的,例如最为关键的太岁就未曾出现过。这说明以师娘的见解,也并不知晓食梦鬼窃走的祭坛珍宝究竟是何物。 “没了。”游苏摇摇头。 何疏桐微微颔首,她自是知晓此段解释中还是有些许细节对接不上,但她也不想蛮横地盘问这两个劫后余生的孩子。 与他们会对她有所隐瞒一样,她也将心中最大的那个隐忧埋藏了起来刻意不提……那个神秘的毁容男。 何疏桐回忆着毁容男出现之后的所作所为,竟感觉这一切都是操之他手,甚至连百年谋划的柳城主都沦为了他的棋子,这说明出云城之事,他开始谋划的时间很可能比柳城主更早…… 何疏桐稍加思索,便从腰侧锦囊中取出了琳琅满目的珍宝。 游苏虽无法细看,空气中无形增添的厚重宝气依旧让他震惊不已。师娘的动作,分明代表着她也有着不俗的储物法宝。 之前说得云淡风轻,但要说他真的对师娘的真实身份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有些畏惧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害怕这个答案太过惊人,让他无法再平常心地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师娘看待。所以他选择当了一只将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不愿意主动去寻求这个答案,任她是谁,只是自己的师娘就好。 这并非是游苏自欺欺人,只是师尊离开之后,师娘当然也变成了他的情感寄托,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重要的人看待。虽然师娘之前一直鲜少对他的示好做出回应,但这两次对话明显表现出对方对自己的关心。如今师妹注定会与他暂时分离,游苏只希望重要的人不要再少了。 “师娘,这是什么意思?”游苏明知故问。 “都是你应得的,你从那恶道手中夺得的乾坤袋,应该可以装下。”何疏桐将珍宝向前一送,语气不容拒绝。 游苏还欲推辞,却察觉到何疏桐浑身气质大变,变得凛然如剑。游苏顿时不敢多言,生怕说错了话一般。可何疏桐骤然生出的敌意却不是对他,何疏桐轻声对游苏说道: “你继续休养,不可乱跑,我去去就回。” 游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点点头回应。 …… 高天之上,风声急切,一位老妪与一位白裙神女隔空对峙。 “我要接我家二小姐回家,并非前来寻衅,莲剑尊者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阻我,莫不是看不懂恒高神山授予的文书?” 老妪表面淡定,心中却是在打鼓,她本以为手握文书的她在中元洲会是畅通无阻,却没想到,她只是来接自家小姐顺便清理一些垃圾,也能碰到尊者来阻挠。她见对面这身段浮凸的仙子不说话,只好眯起老目又道: “还是说尊者就是看不起我妖族,今日就非得仗势欺妖?!” “你可以接她走,但你不能动那少年。”何疏桐淡漠出声,语气之中满满危险之意。 “哦?”老妪心绪翻涌,这骗去小姐身子的人族孱弱少年,竟然会被赫赫有名的莲剑尊者所保护,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名少年的身份。 “不知他是尊者何人?” 何疏桐稍加思索,“是本尊弟子。” 老妪心中大惊,她虽是妖族,却也对人族情况大多了如指掌。她明明记得莲剑尊者只有唯一一名弟子,那便是当代玄霄宗年轻一辈的魁首望舒仙子,何时又秘密多了一名男弟子? 她心中骇然,莲剑尊者没有欺骗她的必要,若真是如此,这少年将来又会是何等人物? 哪怕是对人族满怀仇恨的她,此刻也不得不为之动摇。 你要说是自家大小姐能骗得到这样的人族天骄,那还有可能。自家那娇憨的二小姐,那怎么可能? 新年快乐!!! 昨天因为自己的失误把全勤弄没了,索性请一天假好好陪陪家人,顺便构思一下后续的故事。 今天的更新就是0点那章,后天开始正常更新,初五回家到初九上班前每天写多少更多少,一定多于4k! 祝大家新年快乐啦~ 跑了张师娘在详情页里,希望喜欢~ 第九十八章:想要师弟吗 柳婆婆长叹一气,知道有莲剑尊者在此,她想要动这名人族少年难如登天。 她哀叹一气,像在责问: “莲剑尊者莫不是不知道十八年前的惨剧?” 何疏桐虽然不是当年那场一触即发的论战的亲历者,但也听过一些传闻。倘若被被骗取妖丹的不是式微的蛇族,而是盘踞在星曌神山上的金鹏、神猿等强大妖族,那场论战很可能就会直接变成人妖两族开战的导火索,这场冲突也绝不会仅仅因为肇事者的下落不明而不了了之。 “本尊知晓。” “既然知晓,莲剑尊者又何故纵然门下弟子与我蛇族二小姐重蹈覆辙?!难道你们人族,就吃定了我们妖族不成?!” 柳婆婆话至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纵然这少年是莲剑尊者之徒又如何?前途无量又如何?需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与妖修成善果者固然有之,但那是少之又少,随着近千年来人妖两族的矛盾激化,这样的善果也几乎不存。她可不相信这少年会初心不渝,更不相信这位人族少年会为了二小姐违背人族意愿,给她蛇族带来什么滔天好处。这段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最后吃亏的无非还是她们蛇族。 自家两位小姐已是悲剧的产物,如今二小姐又走上了她母亲的老路,这让她更感悲凉,只觉这些比蛇更狡诈的人类根本不是针对妖族,而是针对她们这弱小的蛇族。 “本尊绝无此意,阁下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凉风拂过,何疏桐青丝飘舞,她秀眉微蹙。 这老妪言语之间的怨气很明显已不是单纯针对此事,而是要将其蛇族多年来遭受的不公都宣泄在她身上。按何疏桐以前的作风,根本不会与这位老妪多言,此时为了游苏,竟选择再解释几句: “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绝非贪图对方好处,本尊相信他们二人不会让悲剧重演,本尊言尽于此。你可以带你家小姐离开,但你不能动那少年。” 何疏桐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另外,若是你蛇族与姬灵若本人愿意,本尊愿收她为本尊真传。” 柳婆婆面色一凝,她感受到了莲剑尊者话中的不耐之意,这才为自己方才在对方地盘失态的表现汗颜。倘若对方是个脾气火爆的尊者,有一千种理由可以让她在中元洲为自己的不敬付出代价。 只不过比起这个,更让柳婆婆心绪难平的是“本尊真传”这四个字。 整个蛇族严格意义上都没有一位洞虚尊者之境的修士,二小姐却有机会得到在人族中都算得上是惊才绝艳的莲剑尊者的传承。并且此举相当于为蛇族寻求到了一位尊者的强大后台,绝对能让蛇族在东瀛洲话语权高上不少。 这等好处相比于蛇族这些年得到的那些无关痛痒的补偿而言,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能改变蛇族未来的瑰宝。而且听莲剑尊者的语气,她明显更加重视这位少年,说明这段关系才是二小姐能成为玄霄宗莲花峰第二真传的关键。 柳婆婆抑下心中跌宕,问道:“莲剑尊者此言当真?” 何疏桐并不言语,只以沉默作答,她一介尊者,又何须靠欺骗来夺得这老妪信任。 她想收姬灵若为徒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所预谋。姬灵若的剑道天赋不俗,只不过之前并无妖丹辅佐才导致不得入门。此刻观她已气机大变,体内妖丹神盈充沛,定是剑道种子一枚,又与游苏鸳鸯一对,定能将鸯剑发扬光大。 她既然想要弥补冰心时期的遗憾,为鸯剑培养传人理所当然。游苏天赋再高,也终究是一名不得鸯剑真意的男子,而她才是这世上唯一的鸯剑传人。 柳婆婆自知此问多嘴,又微微躬身道: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尊者恕罪。莲剑尊者有意打破人妖两族的僵局,老身着实钦佩。只不过我家小姐已然成年,回妖族洗礼刻不容缓,还望尊者能屈尊等候。” 前后态度之转变不可谓不大,何疏桐暗自摇头。利与仇从来都是复杂的集合,她并不擅长此道,想收姬灵若为徒也绝非是为了以此作为利益的交换。 “我理解。” “多谢尊者,我这就带我家小姐离开。” 何疏桐向下看去,目光透过薄云,视野中央的那座小宅之中,被她吩咐过好好休息的少年又摸到了姬灵若的门外,她幽幽一叹: “等到明日辰时,再领你家小姐离开。” …… “师妹?” 游苏不敢高声呼喊,只得轻敲门扉。虽然师娘让他不得乱跑,但是来找师妹总不能算作乱跑吧? 却没想到先回应他的不是师妹,而是凭空出现的师娘。 “她不在这里。” 游苏僵了僵,被师娘发现出来寻姬灵若的他竟有种作贼心虚之感,遂撇开话题问道: “师娘,是出了什么事吗?” 何疏桐语气淡然:“她的族人来接她了,明日辰时,她就会离开。” 游苏闻言,表情黯然,他知道分别之时必然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与突然。 “既是明日辰时才走,师妹怎么不见了?” “她很早就进了城,你想见她,可去城中寻她。” 话音刚落,游苏已不见了人影,何疏桐看着空荡荡的宅门,心中莫名有种失落之感。 她分不清自己这种失落的感觉来源于何处,她将右手轻轻覆盖在自己高耸的心口,感受着自己不断坍塌的灵台与越发消融的内心,她不由扪心自问: “值得吗?” 她将手放下,心中已有答案。 “望舒。” “师尊。”面戴玉兔面具的少女不知从何处现出了身形,对着何疏桐的背影行上一礼。 “我离山八年,你一个人可会觉得孤单?”何疏桐语气温柔。 “弟子时常感到孤单。”望舒仙子纯净的眸子近乎蓝色,像遥不可及的天空一般清远而寂寥。 “你……知道什么是孤单?” “弟子知道,三长老监管我时喝醉了酒,她说您要离开也不知道给我找个师弟,就留我一个人在山上多孤单啊。我便问她什么是孤单,她说想找个人陪就是孤单。师尊,三长老说的对吗?” 何疏桐闻言自责心疼不已,先天无垢的望舒对世间万物有着一颗纯净之心,他人的恶意善意她都能感知的敏锐,却偏偏对她一个不擅为师的冰心之人无比信任。 望舒仙子说是她的弟子,其实更像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女儿,她缓缓走到望舒仙子的身边。对方的身材高挑,已至她的眉高。何疏桐没有犹豫竟将对方轻轻拥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望舒仙子浑身一僵。 “三长老没有说错,那望舒想要师弟吗?” 望舒仙子眸中蓝色终于有了波动,如一汪静湖终于起了波澜。 “想。” 第九十九章:摸过没 自游苏从昏睡中苏醒再到今天,时间已过去了三日。 出云城中大雾早散,这座三面环山的小城此刻正被金黄的阳光覆盖,为这座城中横遭巨变的人们扫去了一身的阴霾。 出云城的变化并不明显,屋顶连延,翘角飞檐,一切如旧,只有零星的地方有战斗而导致的残垣破壁。普通人的伤亡亦是如此,只有少数人沉浸在亲朋丧命的悲伤之中。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恢复正常的生活并不困难。但恐惧并不会随着这场离奇雾气的消散而消散,它依旧深埋在人们的心中。 长街之上,巡逻的修士队伍与三三两两的行人交织,只不过大家俱都沉默不言,气氛沉闷。 游苏行走其间,思考着不常出门的姬灵若会去哪里,他亦为这股哀伤的氛围所染,劫后余生的庆喜都淡了许多。 “游苏!”忽而有人叫住了他。 此人正是一脸惊喜的周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修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之前对游苏不假辞色的路人修士,此时看向游苏的眼神中也都是热烈之意。 “周立。”游苏也回了一声。 “你的伤都痊愈了?”周立三步做两步,跨到游苏近前。 “受伤?”游苏心中疑惑,他被柳城主打的重伤濒死一事,不该有别人知道才是。 “对啊,你师娘说你受了伤需要静养,拒绝了我们所有人的拜访。你可是出云城的大英雄,我们所有人都牵挂着你呢!” “我?大英雄?”游苏不解其意。 “对啊!辟邪司的人已经控制了城主府,他们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们了!”周立兴高采烈,对于戳穿游苏的低调感到十分激动,“原来这一切都是那柳城主的阴谋!那吉祥洞根本就是魔窟啊!还好那天有位戴着面具的仙子把我们从吉祥洞里救了出来,我们不少人都看见了,是你一剑杀了柳城主救了大家!” 周立之前面对着升仙会魁首的游苏,心中难掩一丝嫉妒,但是自从见到游苏那日切开一城雾气的一剑,他对游苏就只有敬佩之情。 当一座山高到只能让你仰望的程度,又如何对它生得起妒意呢? 周围游苏也叫不出姓名的修士,无论男女长幼都应和着周立的话对游苏发出道谢与惊叹,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平日里孤僻的瞎子,才是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英雄。 游苏闻言略感讪然,他觉得自己愧对这“大英雄”三字。当时的他要杀柳城主只是因为柳城主想要杀他,从始至终,他似乎都没有将拯救全城百姓作为自己的目标。 “我不配大家如此评价,我也只是想要自保而已,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游苏解释道。 “你不配又有谁配?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救了大家,这是事实。”周立拍了拍游苏的肩膀。 肩上传来的力道与话中的感激之情一并传到游苏的心中,让他又想到了意识跌落时的那句——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也只有你,才能斩断世间所有的罪孽。 游苏不由得重新开始审视话中的这份责任之重,他心中暗暗摇头,不愿苦恼此事。此时此刻,什么也没有比先找到师妹更加重要。 “周兄言重了,我的确受之有愧,大家与平常一般待我即可。”游苏双手抱拳,又道,“不知诸位,有谁见过我家师妹?” “你家师妹可是一身青裙,容貌绝美?”人群中有一少女修士问道。 “正是正是!” 那少女修士摸了摸下巴,回忆道:“早些时候我在摘云衣庄看见过她。” “感谢!”游苏心情激悦,对周立说道,“我还有要事,周兄,我们下次再聊。” 话音一落,便不顾周立的挽留已迈出数步之远,见状周立也只得无奈地摇头。 “周师兄,游苏和他师妹是什么关系啊?”那提供线索的少女修士嘟着嘴问道。 “你说呢?”周立以反问作答。 “啊?那我们……岂不是都没机会了?”另一位女修又问。 “人要有自知之明。” 周立笑笑,便继续带领着众人开始排查起隐藏的危险。 …… 去往摘云衣庄的路已经破损,游苏不得已绕道而行。 路上遇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哭丧,他听为首老人的哀嚎,竟发现这人是邬成的爷爷。 游苏也才知道邬家经此一役破败良多,家主、家母、邬平以及被视作家族未来的邬成都丢了性命,游苏心中不免也涌起悲凉之感。 邬成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与他偶有摩擦,但归根结底还算的上是个正直的天才,此番殒命的确可惜。唯有那邬平是真的死不足惜,不仅生食亲兄,与邪祟勾结,还害死自己的生母。这种人的存在,远比邪祟更加可怕。 游苏只得低叹一气,远远对着送葬的队伍拜上一拜,许愿邬成下辈子不要再遇上如此弟弟。 游苏脚步再不停留,一路上还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与他热情地打招呼,但都被他遮掩身形悄悄溜走,避免了被人群所拥堵。 不多时,摘云衣庄已至。 作为城中最大的衣庄,此时店内冷冷清清,就连帮忙整理货品的丫鬟也没有一个,只有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在门口用故作甜腻的声音吆喝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摘云衣庄大甩卖咯!” 她的热情无人回应,她却依旧乐此不疲,只是她的双目空洞,以至于游苏走到她的身边也未曾察觉。 “姨娘。”游苏出声提醒。 老板娘被忽然出现的游苏吓了一跳,但她立马回神,檀口微张: “游苏?!” “是我,姨娘怎么自己在这儿叫卖?”游苏柔声问道,这一条街都是衣庄裁缝铺,此时却只有摘云衣庄一家开了业。 “唉……”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座城的人遭受此难,再想恢复原貌也不知需要多久。有的人想躺,有的人想跑,还有的人想死,满城都是悲戚之意。我算是幸运的,无论是家人还是产业都没有受到影响。便想着出来喊一喊,想把这些大家平时不会轻易买的衣服便宜卖给大家,让大伙儿乐呵乐呵,为这城添些生气。” 游苏心中会意,想起老板娘方才喊得都有些呆滞的模样,不免为对方的坚持而动容。虽然善意并不一定会得到回应,但足以让人尊敬。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出云城的大英雄来此,是要买衣服?那我这摘云衣庄的衣服可随你挑,姨娘绝对分文不取!” 说着,老板娘就欲夹住游苏结实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 “姨娘折煞我了。”游苏连忙躲开,“我真不是什么大英雄,我来此也不是为了买衣服,是为了寻我师妹。我师妹可是来过此处?” 听见游苏本意并非购衣的老板娘本有些黯然,发现游苏说是来寻他的师妹便瞬时来了兴致: “自然是来过,今日我这衣庄就只有一位客人,正是你那容貌惊人的师妹。” “姨娘可记得是何时来过?她又去往了何处?” “倒是没过去太久。”老板娘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而又一脸玩味地望着游苏,“至于她去往了何处嘛,我还真的知道,不过你得先回答姨娘一个问题,姨娘才能告诉你。” 游苏不解其意,只盼尽快找到姬灵若,便道:“姨娘请问。” 老板娘掩嘴轻笑,又离游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姨娘替你送她的那些小衣,你可摸过了?” 见游苏剑眉微挑也不说话,她又补充道,“你若是骗姨娘,那姨娘也不告诉你。” 她这话说得笃定,判断游苏是否骗她的底气却是源于今晨早些时候: 那绝美的少女前来买衣,她观那少女气质比之洞中所见时少了许多青涩,走路也是步态别扭。作为过来人的她又何尝猜不到背后原因,开始只叹修仙之人也一样扛不住破瓜之痛,后又想到游苏亦是修仙之人定是龙精虎猛、非比寻常,会将他师妹弄成如此模样也属合理。 老板娘擦了擦嘴角不自觉流下的口水,看到游苏一脸斯文正气的模样,她双腿摩挲两下媚然一笑,决定非得调戏这生人勿近的少年一回。 游苏心知这些妇女们不可阻挡的八卦之心,他也不觉羞赧,便咳嗽两声道: “师妹与我情意相投,姨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需问我。” “啧啧,那你喜不喜欢?” “我已回答姨娘一问,还请姨娘先告诉我师妹去了何处。”游苏毫不遮掩话中急切之意。 “好好好,你师妹往东边去了,说是去买早食,快些去寻她吧。” 老板娘言语调笑,脑海中已脑补出一场因为不适应关系突破的尴尬,而导致师妹跑了、师兄着急来追的戏剧。 看到游苏消失的背影,老板娘才舔了舔嘴唇幽幽自语: “喜欢还不肯说?你若是不喜欢,你师妹今早又何必来新买那么多件?不过你这一脸蛇媚样的师妹也着实不简单,看着胆怯实则比谁都大胆,啧啧,连那种款式都敢买啊……” 第一百章:油酥、游苏 王记油酥饼,铺前。 “婆婆。” 骀背鹤发的卖饼婆听见有人喊她,便放下手中不断搓揉的面饼,抬起头看向来人,一眼望去,微眯的老眼中也瞬时有了神采。 “你是……游苏的师妹?” 姬灵若一双媚如秋月的桃花眼也是扑闪两下,声音清扬婉转: “婆婆认识我?” 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她最爱吃这家的油酥饼,但却从未自己来买过才对,这婆婆怎会认出自己? “当然哩!除了姑娘你,这城里还有谁配得上‘天下第一美少女’的名号?”王婆婆一脸和蔼,每道皱纹的沟壑中都洋溢着笑意。 姬灵若尖俏的脸蛋儿霎时变得绯红,老妪话中毫无调笑之意,反而尽是对少女容貌的夸赞,但听到人耳里依旧羞耻难耐。她心中羞恼,暗恨这瞎子师兄当真是口无遮拦,怎么连这种自吹自擂之语也要说与旁人? “婆婆说笑了,那都是我师兄瞎说的。”姬灵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不瞎说不瞎说,名副其实哩。”王婆婆笑着将沾满面粉的手在襜裙上擦了擦,又招呼道,“你是来买饼的吧?之前都是游苏来买,这下他为了救大家受了伤,是不是躺在床上嘴馋了就让你来买?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我给你多装几个,往后来婆婆这里吃饼,统统不要钱。” 王婆婆便热情地装起了牛肉与梅干菜两种馅的饼,她年事已高,却也清楚记得这对师兄妹最爱吃的种类。 姬灵若甜腻一笑,只觉今晨一路行来别人对自家师兄的崇敬她也与有荣焉,心中美滋滋的。不过她还是从荷包中取出几两银钱递了过去。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婆婆卖饼图个乐呵,说不要钱就不要钱。”王婆婆把脸一板,似要生气模样。 “不不不,婆婆,我这不是买饼的钱。”姬灵若连忙解释,不愿惹恼了这个和蔼的老奶奶。 “那是什么钱?”王婆婆眸子滴溜一转,好奇问道。 “我、我……”姬灵若也有些难以启齿,还是鼓足勇气道,“我这是找您拜师的钱。” “拜师?”那王婆婆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语气惊讶。 姬灵若轻咬下唇,以为拜师无望。她虽对人族的人情世故不太懂,但是也明白想学做饼与想学一门功法并无差别,这都是人家赖以生存的重要传承,哪里有轻易教人的道理。 可她此番离开,再回来也不知何时,重归故地时还能吃得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吗? 这张油酥饼陪伴了她最开心的三年时光,她不想轻易就将这股味道忘掉。无论是为了做给自己吃,还是为了做给游苏吃,这饼她都必须要学会。 “没错,婆婆,我想向您学做这油酥饼。” 姬灵若语气郑重,她索性将荷包中所有的银钱都取了出来,捧在手里银闪闪一片。 王婆婆也是怔了怔,倒不是被这银钱吓到,她眉目柔和地看着少女: “你要走了啊?” 老人鬓发半白,总叹自己老眼昏花,看东西却比谁都更加透彻。姬灵若心惊之余,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 “游苏可知道?” 姬灵若又点了点头,王婆婆恬然一笑,把姬灵若捧着银钱的手又给推了回去,道: “知道就好,好好道别才能好好相遇,千万别学话本故事里那样一言不发地就走了,看着潇洒实际心里后悔着呢。你若真心想学,婆婆不收钱也可以教你。” 姬灵若闻言心中暖意浓浓,她也不过多推脱,知道这钱明面上老奶奶是不会收的,便只得言语道谢: “谢谢婆婆!” 少女说着还欲弯腰行一大礼,却被老妪连忙托住,老妪操劳大半生,手上已经布满粗糙褶皱,此时握住姬灵若丰润白皙的手,心疼道: “不过是学个饼而已,行礼作甚。只是你这双手这么漂亮,待会儿又是揉面又是油炸的,可得小心些,不然游苏会心疼哩。” 姬灵若也任由对方握着,撇了撇嘴:“他才不会心疼,在宗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让我干的。” “游苏这小子这么可恶?” 王婆婆一边牵着姬灵若走进铺子,一边附和着少女的叫苦。只是少女纤柔的肌肤早已暴露出了真相,王婆婆也不愿拆穿她的小心思,更感对方可爱至极。 老妪膝下有一儿子,不过对方是在更大的城池里艰难成家,两位老人舍不得这祖传的铺子也不愿去拖累儿子,便主动与儿孙分开。此时见到娇俏的姬灵若,宛如见到了自己的孙女。 姬灵若本想顺着老妪的话头继续吐槽游苏,毕竟与一个人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共同吐槽另一个人。可惜坏话刚至嘴边再也出不来,姬灵若摇摇脑袋,苦恼自己被游苏这道貌岸然的家伙骗得太深,如今连背后说他的坏话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也没有啦,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姬灵若讪笑两声。 王婆婆拍了拍姬灵若的手,一脸“我懂、我懂”的玩味表情。 “姑娘啊,你可知游苏为何叫游苏?” “为何?”姬灵若美目流光,来了兴致。 “哈哈,因为你们那师尊啊也爱吃我家的饼,她捡到游苏之后也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好,思来想去索性就叫他油酥好了。游苏五岁以前,街坊邻居都这么喊他。你说他也忒奇,一个瞎子又不能识字,五岁那年竟自顾自地对外宣传,他名‘游苏’,是遨游的游、紫苏的苏。谁若是再拿‘油酥’调笑他,他便跟谁急。你还真别说,城里的教书先生都说‘游苏’这两个字取得有点意思哩。不过说话比不得写字,我们这些老人还当他是油酥呢。” 一直以来姬灵若都只当是巧合,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缘由。听着游苏小时候的趣事儿,脑海中仿佛就有一个神气哄哄的盲童形象跃然而出,她越听越有意思,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为这间简陋的铺子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风景。 …… 时至此刻,还没有过吃早食的时间,早点街上只有零星的铺子开着业,食客不多但也绝称不上冷清。 王记油酥饼铺前也聚着三名衣装不菲的青年修士。 “客官您误会了,这儿左边的饼才是拿来卖的,您刚吃的是右边的饼,那不是卖给客人的,是我徒弟拿来练手的。” 王婆婆赔笑着解释,这三位修士客人她并不认识,看穿着打扮该是这几日别的城派来驰援出云城的援军。其实她方才就提醒了一次,可对方执意要买姬灵若试做的那张饼,这才起了纠纷。 为首的青年修士闻言浓眉紧皱,瞟了一旁怒目而视的少女一眼,即使再看一次,也依然会被少女之美所震撼。 不过越美的花刺便越多,方才他被少女美貌吸引才来买饼,想要结交一番。于是他故意买了这张焦饼借机搭讪,少女却一击将他手中的焦饼轰的粉碎,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他虽不惧这灵台初境的少女,但毕竟不是在自己的主场,以势压人并不可取。他心绪微动,已想出一个绝妙主意让自己找回面子,便正义凛然道: “当真晦气,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你出云城帮忙,吃个早食都吃不舒心。既是练手之作,何故摆在外面?你不去怪你徒儿手艺太差,反而来怪我拿的饼不对,你这饼摊,未免太无理了些。” 一位与他打扮一致的修士则应声道:“没错!不是拿来卖的你摆在外面作甚?亏你这王记油酥饼的名号都传到我拏河城了,依我看,名不副实!” 另一位同伴则是大手一张,招呼起来:“大家都来看啊!王记油酥饼以次充好,宰我们外来客了!” “王婶,什么情况?” “大人,不应该吧,这饼店可是祖传的。” “有什么不应该的,我还能诓骗你不成!不信你自己瞧瞧这饼,是不是有许多焦褐?” 只见油锅右边篮中罗列的饼里,果不其然有许多张带有明显焦处。 “这……”王婆婆想要解释,只可惜声音立马就被围上来嘈杂的人群淹没。 “喂!你们若是觉得吃了亏,再给你们换三张便是!在这儿造什么谣!”姬灵若柳眉倒竖。 “哼!还不是看我们找了乡亲们评理?我们若是哑巴,岂不是吃了你这闷亏?” 姬灵若紧咬贝齿、粉拳紧握,这三人的修为也不过灵台境,若是成心找事她也不惧。柳婆婆方才已通过传音之术告知了她明日会走的消息,此时肯定就窥伺在侧。可偏偏对方也不动手,三名修士反而动起了嘴皮子功夫,要将这饼店的招牌砸了。她要是忍不住先出手了,那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可她本就不喜见生人,此时看着不断凑来看热闹的人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不知如何应对。心中不免自怨自艾起来,若是王婆婆因为她而损失了生意,她难辞其咎,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谁说王记油酥饼以次充好了?” 一道清朗之声高高响起,竟盖住了纷乱的议论之声。 第一百零一章:分别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龙章凤姿的黑袍少年不知何时已立在摊前,一副潇洒从容之态。 这少年也不看向别处,就紧紧盯着这少女的脸,好似只能看见她一人一般…… 等等,这不是游苏吗?! 人群中有人立马惊呼道:“是游苏!” 游苏也不理睬,自顾自对着姬灵若说道:“敢问姑娘,他们说的次品是指哪些?” 姬灵若嘴角上扬,眼神也是含情脉脉,先前心中的不忿全都一扫而空,只剩见到游苏的惊喜与安心,于是她配合道: “怎么,客官也想尝尝?” “那是自然,这饼店我从小吃到大,怎能听它平白被人污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他们说是次品,我却不信。” “这么说客官是想来评理的?” 姬灵若以手背掩唇,眉眼如月,巧笑嫣然的模样见者无不为之失神。 只有在面对游苏时,她才真正像条狡黠的美女蛇,轻而易举地就能和游苏搭上脑回路。她的心中也如吃了蜜般甜,只觉自己与游苏真是心有灵犀、默契无比。 游苏亦是爽然一笑,便打算继续替师妹出头:“不错,还请姑娘卖我一张你做的饼,若真是次品……” “不用了!” 在三名外来修士中为首的青年忽地高声喝止了二人的一唱一和,他神色铁青,一双隼目在游苏与姬灵若身上来回打转,又沉声道: “误会一场,还望游兄勿怪。我们非出云城之人,这饼并无问题,是我们吃不惯罢了。” 游苏闻言有些愕然,倒是没想到对方改口如此之快,恐怕还是方才有人喊出了自己名字被这青年听见了。游苏心中苦笑,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名字也能有这般威慑力。 只是还没等游苏回话,这青年便又喝道:“我们走!” 身旁两位同伴之前的神气也丧失不见,悻悻然跟在那青年的身后走远了。 游苏暗暗腹诽:这去的也忒轻易了些,他至少想到十种不同的方法替师妹找回场子,却还没有将打脸进行到底,这些寻衅之人仅仅就被他的名号给吓退了,着实无趣。本来他还想着在师妹面前好生表现一番,此时也丢了机会。 其实大多数百姓对王记饼店的声誉十分信任,毕竟是出云城里传承了好几代有口皆碑的老店。他们也心知此事多半是那些外来修士故意搞出来的,只是碍于身份地位的差距不敢多言,只能简单替王婆婆说两句话。此时见游苏将那些滋事的人赶走,再加上游苏拯救了全城的英雄事迹,对游苏的崇敬之情也愈发高涨。 游苏瞬时头大,疲于应对众人的围堵哄闹,直到安抚了许久才将众人遣散。 就连王婆婆也识趣地喊了声:“哎呦,老头子还得换药呢!”,便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里院。 原本嘈杂的摊铺前,终于只剩下了相对无言的少年少女两人,浓情蜜意仿佛也被两人中间相隔的那口油锅,给烹得愈发火热。 “咳咳。”游苏假装咳嗽两声,打破了沉默。 “哟,客官还没走呢?”姬灵若秀眉微挑,故作惊讶,手上倒是继续揉着面。 “姑娘说笑,我是来买饼的,饼没买到,当然不会走。” “噗,不知客官想要什么饼?” “天下第一好吃的饼。” “哦?那是什么饼?” “此饼名为师妹饼,乃是由我师妹亲手为我做的饼。” “我这儿可没有师妹饼,只有用油酥做成的游苏饼,这游苏饼渣得很,客官可爱吃?” 游苏也不为师妹的玩笑所恼,反倒更加厚脸皮,瞧着姬灵若又从锅里夹了一张她全程制作的饼放在右侧篮中,遂直接上手取来。 饼上光泽比金黄略深,闻之饼香食欲大开,姬灵若渐入佳境,这算得上是她煎得火候最好的一张。 游苏也不犹豫,大口咬下,入口酥脆咸香,让人流连,很难想象这是那个连鸡蛋挂面都做不好的师妹做出来的饼。 “姑娘有所不知,此饼名为油酥饼,又名师妹饼。我最爱吃的便是这师妹饼,而我师妹呢最爱吃的便是这游苏饼。”游苏说着便也不怕烫似的,再咬了几口饼肉。 “满口胡言乱语。”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游苏的亲密之言不可谓不肉麻,少女听在耳里却也不觉得害臊,马上就要离别,她甚至盼望这瞎子多说一些才好。 ……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 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斗,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之上,像熠熠生辉的璀璨宝石。 夜色悄悄地伸开来,像一块奇大无比的黑布罩住了整个草地。 游苏与姬灵若就躺在草地之上,遥遥欣赏着流银泻辉般的天空。 今日上午一直到现在,游苏与姬灵若二人都没有回宗门。 他们上午一起学了一上午的油酥饼的做法,其实本就没什么难度可言,关键还是在于馅料腌制的秘方。姬灵若学得十分认真,甚至还用小抄记下了所有的要点,最后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 学完之后她还悄悄给王婆婆留下了一些银钱和补身子的丹药,就与游苏一起离开,去了他们最爱吃的那家酒楼。说来也是好笑,虽然常常外带他家的菜品,但二人一起坐在店里吃还真是头一遭。也因为游苏的到来,酒楼的生意都好了一些。 二人吃饱喝足也没有想要回宗,扭扭捏捏终于是牵上了手,就在这出云城里闲逛,姬灵若这也才开始好好打量起了这座生活了三年的城池。一路上遇见不少认出游苏的人,姬灵若本想将手挣开,游苏却握的更紧,这让姬灵若羞赧至极,就好像小媳妇第一次跟着新郎见家人一般。 不知不觉间,二人一路逛逛吃吃还买了不少东西,游苏脸上的笑意就从未消退过,也算弥补了从未与师妹一起逛出云城的遗憾。 他们吃过晚饭又一起散步到了之前与凌真人作战的草地上,游苏回想起来,只觉这段经历如梦似幻,不过幸好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一天下来,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诉说离别之情,专心的享受着只有彼此的时光。 草坪上少年少女依旧相牵着手,他们轻声呢喃,没人听得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声音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清风微拂,娇嫩的花朵羞也似的拢起花瓣,朦朦胧胧地熟睡了,但却散发着丝丝清香。 姬灵若支起身子,依依不舍地看着游苏安静的睡颜,没有忍住终是凑上去印上了少年的唇。 “二小姐。”黑暗之中现出一位老妪身形,柳婆婆轻声提醒。 姬灵若不予理会,良久,唇分。姬灵若洒然站起身子,看向皱着眉头的老妪,平静道: “柳婆婆,走吧。” “现在离辰时还有些时候。” “不必了。” 既然终会再见,又何必贪恋这短暂时光。再不走,姬灵若只怕自己会真的不想再走了。她最后再回头看了游苏一眼,便随着柳婆婆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游苏的房间外,何疏桐端立门前。 “师尊,师弟怎么不回来?”望舒仙子俏生生地问。 “他在与他师妹告别。” “哦……” 何疏桐忽而紧蹙眉头,脆弱的灵台已在崩溃的边缘,她还是强忍着不适,柔声对徒弟说道: “望舒,去把你师弟接上,我们回峰。” “是。” 第一百零二章:望舒师姐 万里长空、一碧如洗。 一艘银白仙舟敏捷地穿梭在崇山峻岭、白云飞瀑之间。 仙舟体型不大,整体呈现流线型,速度极快、破空而行,其上又附有隐匿气息的阵法。勿论凡人,哪怕是山中野修也不得发现这艘仙舟的身影。 而在仙舟不大的船舱之内,布置简约雅致,占据最大空间的便是一座莲台,莲台之上又躺着一位尚在沉睡的黑袍少年。 黑袍少年的身边,则蹲着一位头戴玉兔面具的少女,白发白裙,就连些微露出的肌肤也白皙的晶莹。她面上唯一露出的就是一双蓝色水晶般的眸子,此时正好奇地在游苏脸上打量,宛如在看一只什么乖巧的动物,这也让她一身出尘于世的气质多了些纯真的人味儿。 从昨夜将游苏运上仙舟为止,望舒仙子便一直这样看着游苏,好似怎么也看不厌一般。她从小便在莲花峰长大,因为玄霄宗单独为她立下的规矩极少接触外人,连同性朋友都没有一个,更别提这样仔细地端详一个异性少年。 她眨了眨眼,嘴里小声地喃了喃:“师弟……” 声音极轻,游苏却也巧合地睫毛颤动,醒了过来。望舒仙子也不避开,继续蹲在游苏的旁边。 游苏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张口呼喊着姬灵若的名字,却久久无人回应。 昨夜他与师妹月下谈天、情意浓浓,本信誓旦旦地要一直看着师妹直到分别的时辰,却不曾想在闻到一股异常的幽香后就莫名其妙昏睡了过去。 没有得到回应的游苏有些慌乱,眼中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个近在咫尺的白色人影,却并非姬灵若。 意识到什么的游苏闪过身子坐了起来,他认出了这是跟着师娘一起出现的那面具仙子,遂问道: “仙子……这是在哪儿?” “这是云莲舟的船舱。” “云莲舟?” “云莲舟是师尊的法器,我们正坐着它回玄霄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 船舱的窗户上,雪白纱幔随风拂动,初秋的日光照了进来,依然有些炙热。游苏情绪有些低落,恨自己都没能好好与师妹做个道别,仔细想来,那股奇异幽香恐怕也是师妹的把戏,为的就是不想亲历那种清醒时分别的哀伤。 游苏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觉这样也好,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修仙路漫漫,终有再见之时。 叹气之后他又深呼了一口气,将内心的遗憾藏了起来,开始散发神识仔细地观察起了周围,并思考起了如今的处境。 他应该是陷入沉睡之后被师娘寻到,此时应该是在被来历非凡的师娘带着赶往玄霄宗的路上。 “我的师娘,可是仙子的师尊?”游苏迟疑地问道。 “嗯。”望舒仙子点了点头。 “那我师娘去哪儿了?” 船舱之中虽然尽是师娘身上那股莲花般的清香,但却不见师娘的身影。 “师尊在舱外甲板上打坐,她看你沉睡,便将自己用的莲台给你用了。” 闻言游苏有些错愕,这句话的确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起身离开莲台,讶然道: “那怎么行?” 他说着就欲出舱将师娘寻回来,望舒仙子却一剑拦住了游苏的去路: “师尊说过不可随便打扰她,她让我看着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你便不能随意出去。” “行吧。” 游苏不想与师娘的弟子发生冲突,也不想违背师娘意思去叨扰她,遂只好退了回来。游苏环顾四周,哪能再好意思坐回莲台之上,正准备寻一空地坐下,望舒仙子又道: “师尊让你坐在莲台上,你就该坐在莲台上。” 游苏剑眉微挑,这面具仙子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将师娘的命令奉为圭臬。他不得已心中腹诽,师娘的弟子对她也太言听计从了些。 他也只得坐回莲台,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奇特的是哪怕是与这陌生的面具仙子俱都陷入了沉默,游苏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十分自然。 感受着对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游离,游苏还是忍耐不住问道: “我叫游苏,敢问仙子名讳?” “望舒。” 游苏一直以来都是井底之蛙,并不知晓望舒仙子的大名,只是好奇对方怎么没有姓氏。本着要跟师娘的弟子打好关系的理念,遂抱拳恭敬道: “原来是望舒仙子,久仰久仰。” “你是我的师弟,你不该叫我望舒仙子,该叫我师姐。”望舒仙子郑重其事地替游苏纠正着错误。 游苏仔细想想,自己是师尊的弟子,对方是师娘的弟子,虽不算同门,喊声师姐倒也并无不妥,只是对方也不过少女模样,凭什么就一定是师姐不是师妹? “仙子难不成比我大?” “我今年四十九岁。” 望舒仙子语气平淡,游苏却还是为之一惊,虽说修行之人驻颜有术,但真的将对方的年龄与容貌结合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修仙之人年岁虽长,却也没到动辄千年的地步,游苏记得师尊与他说过,哪怕是最精悍的洞虚尊者,一生年华也不会破开五百岁的大关,这是天地间的定律。而这望舒仙子近五十岁高龄还像个青葱少女模样,着实让人吃惊。 “你多少岁了?” 游苏愣了愣,答道:“刚满十八岁。” “那你就是我的师弟。”望舒仙子像是认定了什么似的微微颔首,她蓝色的眸子一亮,又问道,“那师尊这两千九百五十一天,一直和师弟在一起吗?” “……”游苏顿时哑口,总觉得对方将日子算得这么清楚,是要向自己清算什么,可对方的语气中又毫无苛责之意,仿佛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呃,算是如此。” “那师尊会常常与你说话吗?” “这倒是不会。” “那师尊会教你剑术吗?” “偶有指点。” “那师尊……” 一连串有关师娘的问题让游苏有些汗颜,这师姐对她师尊的关心也太重了些,一想到自己霸占了人家师尊八年之久,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游苏也才发现望舒仙子这凛然不可接近的气质只是表象,她给游苏的感觉其实跟冷漠疏离毫不沾边,要非得形容的话,反倒像个十几岁满脑子都是疑问的孤僻少女。 “好了师姐,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该我问问你了。” 望舒仙子伸出白玉一般的食指,戳了戳自己藏在面具之后的下巴,点头道:“嗯。” “师姐方才说的是‘回玄霄宗’,莫非你就是玄霄宗之人?” “嗯。” 闻言游苏心中骇然,师姐是玄霄宗的弟子,又是师娘的弟子,那岂不是代表师娘在玄霄宗中至少也是位长老级别的人物?他虽然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师娘定然身份修为不俗,却也没想到会高到如此地步,这几乎都可以算作是中元洲地位的顶点了。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么厉害的师娘,怎么会看上自家师尊的?自家师尊可只是个连飞都不会的凝水境啊! “敢问师姐,您师尊的身份到底是……” 望舒仙子却不再像之前一样有问必答,她轻摇瑧首,回道: “师尊不让我说,她说她就是你的师娘。你若是想知道其他的,可以自己去问她。” ? 游苏不由想起那日与师娘的谈话,师娘问他难道不想知道她是谁时,他拒绝了师娘,然后师娘就陷入了沉默。此时这话再从师姐口中转述出来,竟让游苏一时分不清话中意味,不知这是师娘对他执拗的回应,还是她真的也如自己一般这么想。 无论是何种,游苏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喜悦,师娘对他好像真的变了。 “那师姐可否与我介绍一下玄霄宗,师弟从小生活在出云城,有些孤陋寡闻。” “孤陋寡闻是什么意思?是有点笨的意思吗?” 游苏额上落下三条黑线,尴尬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师尊从不说我笨。” 望舒仙子蓝眸闪动,游苏也从她的语气之中,罕见地听出了些许波动,颇有些自得之意。 “玄霄宗是恒高神山最大的宗门,共有十三个脉系——机关术、炼丹术、炼器术、灵植术、御兽术、灵筑术、术法、阵法、符法、书法、刀法以及两脉剑法,分别对应玄霄宗的十三座山峰,每一峰都有一位擅长此道的大长老作为峰主坐镇。其中以术法之道的玄霄峰为首,峰主也即是玄霄宗的宗主。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三位小长老各司其职,各擅其道。” 闻言游苏心中不由产生一股崇敬之意,与灵宝宗这种专精一道的大宗门完全不同,玄霄宗宗内脉系包罗万象、百花齐放。玄霄宗此等胸襟魄力,也反过来将它成就为了中元洲第一宗门。 这一席话也仿佛给游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的脑海中,一个瑰丽宏伟的修仙世界才徐徐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游苏迫不及待向着新认的师姐继续追问,望舒则是看着对什么都未知的游苏,仿佛看见了师尊眼中同样的自己。她毫不觉得烦扰,耐心地一一解答着师弟的问题。 一叶孤舟就这样在秋日照耀下疾驰,朝着世间最高的山峰而去,在这无边的云海中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零三章:一日为师,终生为母 云舒云卷,云莲舟已飞行了接近三日。 舱外狂风烈烈,何疏桐却连一根发丝也没有飘动,浑身被一道柔和的玄炁包裹,她悬空而立、垂目打坐,宛如一朵静止的莲花。 游苏却敌不过高空中这肆意的寒风,他不敢随意叨扰师娘,便关上舱门回了舱内。 船舱之中,望舒仙子已然在那座大型莲台上睡下。 其实游苏感觉得到,这师姐境界修为不俗,这一路上也未曾见到她休息片刻,孜孜不倦地向自己问着千奇百怪的问题,恐怕长久不睡觉也不会觉得疲惫。但游苏却有些疲于应对,他只得委婉道: “师姐不休息休息吗?” 望舒仙子听到这话,只“哦”了一声,便自己躺在莲台上很快睡着了。游苏暗暗摇头,师姐都四十九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贪玩不肯睡觉被家长逮到的孩童一般。 游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镜子,他用神识探查,确保望舒仙子已经入定之后,才心绪集中,开了眼。 望舒仙子虽是师娘的弟子,但终究比不得能坦诚相待的师妹,游苏觉得自己能开眼的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算起来,这还是游苏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容貌,镜中倒映出他的样子:五官分明,脸颊有着少年人的不羁,也透露出一股锋利与坚毅。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此时整个眼睛竟也变成了漆黑如墨之色。 游苏看着这张脸,觉得有些陌生,他又安静地端详了一会儿,并不断地在镜子前更换着角度,仿佛要将自己的脸牢记在脑海之中。他最后轻轻地笑了两声,将目光从镜面上挪开,看向了舱窗外遥远而渺小的世界。 他这种状态下的目力极好,底下宏伟的巨城是他未曾设想过的繁华之景,它庞大的即使在高空俯瞰也不能一眼瞧到边界。处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楼阁,哪怕是在出云城最高的城主府,放在这座城中也只能归于平庸。 游苏又探出头来,看向云莲舟前进的方向——恢弘雄伟、绵延无际的巨山就耸立于天地之间,即使在游苏此时所及的高度,也一眼看不到它的顶点。它的存在,就宛如一根连接大地与苍穹的神圣天柱,冥冥渺渺,叫人看不分明。 恒高神山,终于到了。 似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一大群仙鹤从云莲舟旁边飞掠而过。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巨型的云雾。云莲舟在这团云雾中穿梭,给游苏的感觉却与之前迥异,这些不是普通的云,更像一种奇特的液体,穿行其中仿佛也能带起阵阵的空间涟漪。 待到破开云层,恒高神山终于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巨山之上缭绕着轻烟白雾,陡峭山壁之间重楼叠翠,处处都是白云流水、空阁浮岛,给人以一种错落有致的美感。恍惚之间,仿若还能听见神山上传来的古老钟声,细细品味,甚能感受到钟声之中传来的大道之意。 “师弟,我们要到了。” 望舒仙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游苏身边,向着神山上最壮观的一座建筑群看去。 游苏眨了两下眼,全黑的眼睛又变回了黑白分明的模样,他回过头来: “玄霄宗要到了吗?” “嗯。” 游苏深吸一气,对崭新的环境隐隐有些紧张,却也有着热烈的期待。 …… 玄霄宗的首长老是一位鹤发苍颜的老人,他身披道袍、头顶道冠,是世人想象中标准的仙人风范。 他双目紧阖,端坐于茶桌之侧,茶桌上两杯香茗散着若有若无的雾。另一杯的主人,是一位一身白裙的恬静仙子。 “十三长老回来了。”首长老声音沉哑。 “见过首长老。”何疏桐气质高雅,不卑不亢地回应。 首长老微微颔首,依旧闭目,又道:“你离宗八年,说出山历练,可有成效?” “成效甚微。” “哦?” 闻言首长老长眉微挑,树皮一般的眼皮微微上扬,他的眼中竟射出了两道慑人的紫光。仔细看去,首长老的双瞳宛如两颗紫色的星辰,星辰之中,还有繁复之极的刻纹不断地旋转着。 早在何疏桐上山之前,首长老就已经是首长老了。何疏桐并不知晓对方真正的修为,此刻被首长老半眯着的紫瞳所注视,她不免心中一紧。 “有信心恢复吗?”老人十分平静。 何疏桐暗叹一气,即使她归宗之前已想办法遮掩了自己将碎的灵台,可还是被首长老一眼看穿。 “有。”何疏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有便好,十三长老天资绝艳,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走的更远,切勿急躁。”首长老还当她的身体状况,是因为强行破境所致。 “谨记首长老教诲。”何疏桐也不做解释。 “这不是教诲,这是忠告。”首长老又阖上双目,语气森寒。 何疏桐虽是一峰之主,肩上承担的长老义务却少之又少,授课收徒她都做的有限。离宗八年之后回归,一身修为若是还要散去,恐怕其大长老之位会遭到很多人的觊觎,尤其是那二十三位被稳压一头的小长老。 何疏桐举杯浅饮,不作回应。 “出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顾垚都丧命于此。” 何疏桐摇摇头,“我知道的所有,都已经在令中告诉过了首长老。” “唉,只能等他们先去调查了……”首长老微微抚须,“望舒可是你唯一的弟子,她的性命至关重要,往后切莫再胡乱让她出宗。” “这次我带回来了一位少年,还有东瀛洲蛇族的姬灵若,此二人我欲收他们为亲传。” 首长老声线惊疑:“原来十三长老这莲生剑法不是一脉单传?”,他也终于是掀开杯盖,品起了茶,枯瘦嘴角噙着笑意:“离宗八年,看来十三长老也不是毫无改变嘛。为了争取那东西,居然都开始多收弟子了。” …… 十三座山上之山拔地而起,坐落在玄霄宗之间,让人不得不赞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仙匠们的神乎其技。云莲舟便持续驶向十三座之中的一座孤山,一路行去,畅通无阻。 游苏发觉耳边的风声减缓,直至消失,这才知道,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师弟,我们到了。” 望舒仙子提醒了游苏一声,便率先打开了船舱,莲花峰上并非幻想中极具仙家气派的面貌,只有一座简易朴实的小院。若是游苏能够开眼,甚至能发现这院落的布置与鸳鸯剑宗的宗宅十分接近。要是没有周围这些仙意盎然的溪流与翠树,很难相信这会是一个玄霄宗长老的居所。 游苏走出舱门外,发现原本在甲板上打坐的师娘却不见了踪影。 “师姐,师娘去哪了?” “首长老刚才来寻师尊了。” 首长老,便是十三位大长老之首,那岂不是玄霄宗宗主之下的第一人? 游苏暗暗心惊,师娘身为长老八年未归,回宗门需要汇报情况也属正常,却没想到刚一回来接见她的就是此等人物。 此时云莲舟虽已停泊却并不落地,船身的高度加上悬浮的高度,足有三四米高。 望舒仙子说完,便自顾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地上,如一只优雅的白猫。 “师弟也跳,我会接住你的。”望舒仙子转过身对游苏说道,语气认真,作势她便举起双手,一副要托住游苏的模样。 游苏嘴角抽动,感觉自己被望舒仙子过分地小瞧了。他修为境界虽然比不过自称化羽境的师姐,但也不至于连从五米不到的地方跳下都需要有人接住。 “师姐当我三岁小孩吗?” 游苏无奈一笑,便双腿一蹬跃在空中。 可自信会平稳落地的他却霎时变了脸色,有古怪! 一离开云仙舟的范围就感受到了空中那股乱窜的气流,它们并不是从一个地方吹来,有的是左有的是右,有的是冷有的是热。它们裹挟着游苏被迫下坠的身子让其摇摇晃晃地摔落。 游苏试图想要抵抗,这些疯狂的气流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每当试图运炁控制身体,那些刚凝结起的玄炁就被融化变成了这股奇异气流的“同伙”。 无论外表如何像一座普通村宅,本质上都还是玄霄宗十三座奇峰之一,又岂会如此简单? 游苏紧皱眉头,电光石火之间正准备拔出墨松剑帮助自己落地,一双玉手却以公主抱般的姿势轻轻托住了他的身躯。 游苏就在望舒仙子的怀中,像个被美人所救的英雄。他讪然看向望舒仙子,在少女模糊的面貌里,两颗蓝宝石般的眼睛没有一点杂质。 望舒仙子又将游苏放下,游苏的脚甫一触地,那股混乱的气流就再也感觉不到。他心惊离奇之余,连忙起身稍微站远了一些,才行礼道: “多谢师姐。” “不用谢。”望舒仙子的语气平静,完全没有一分调笑之意,反而游苏还能听出一丝被道谢后的喜悦之情。 也不知怎的,游苏面对着心思纯净的望舒仙子,明明在她面前算是丢了面子,他也没觉得有丝毫窘迫难堪。 “师姐,这怪风是什么东西?”游苏不由虚心请教。 “它叫烦恼风。” 游苏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又问道:“那为何一落地就感受不到了?” “不是感受不到,是它变乖了。” 望舒仙子伸出一只手举在空中,一片微薄的云雾立马缠绕上了她骨节玲珑的五指,乖巧地像是一只亲人的灵兽。 “神山中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烦恼风,有它在的地方,人不可凌空,只能步行。” 望舒仙子并未解释更多,游苏心中也已了然。神山之中尽是仙人居所、宗门重地,岂能任由修士畅游其中。步行,是对这些圣地的基本尊重。 望舒仙子已经朝着前方的庭院迈步而去,游苏便紧紧跟上。 “那为何要叫烦恼风这个名字?”游苏不解问道。 “师尊说这是恒高仙祖的训诫之一,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没有烦恼。” 游苏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 越近庭院,越能感受到其中浓郁得快化作水一般的玄炁,它们自周身流过,宛如一只温柔的手般拂过你的四肢百骸,带来冥冥渺渺的玄妙感受。 庭院没有围墙,亦没有门匾,就只有简单的四座木屋。除了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桃树外,再无任何值得称道之处。而此时的桃树之下,身段熟美、气质却清冷的白裙仙子已俏立等候。 “师尊。” “师娘。” 二人分别行礼。 何疏桐颔首回应:“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得到了神山仙师给予的听学资格。” 这话当然是对游苏所说。游苏点了点头,虽然顾垚已经丧命,但他授予的听学凭证尚在,足以证明自己的资格。 “听学弟子的身份配不上你,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真传弟子。往后不要叫我师娘,叫我师尊。” 游苏闻言呆愣当场,终于是问道,“师娘到底是什么人?” 何疏桐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还是忍不住先问了’,便平静道: “本尊乃玄霄宗十三长老,莲花峰峰主莲剑尊者。” 游苏瞳孔微张,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见洞虚尊者的名号实在是难掩震惊。这样的人物居然是自己的师娘,还想要收自己为真传,当真有种不真实之感。 师尊与师娘虽说是道侣,所属的却是两个宗门,他成为师娘真传,算不算得上是改换门庭? “你不愿?”何疏桐黛眉微蹙。 “我……”游苏踌躇不已,顾垚与师尊之间他能轻易抉择,师娘与师尊之间他却有些犯难。 “你若是担心这是对你师尊的不忠,大可不必。”何疏桐双手负后,两根食指竟紧张地勾结在了一起,她又道:“你师尊临走时就嘱托过我,若是你的鸳剑水平足以出师,便可另寻名师。我于你亦有指点之恩,拜入我的门下,便是你最好的选择。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我还打算将你师妹也收为亲传,你若是听学弟子,一年之后便得离开。” 游苏本对师娘口中师尊的嘱托有所疑虑,后面这句话却彻底让他下了决定。 他整理了一下衣褶,便手掌交叉叠于胸前,躬身行大礼道: “今日起,弟子游苏拜莲剑尊者为师。弟子在此立誓,必将尊师重道,砥砺修行!若有一日行欺师灭祖之事……” 后半句毒誓之言却再也说不出口,游苏心知这是师娘信任自己绝不会行欺师灭祖之事,所以才不愿让自己再继续说下去。他忽地抬起头来,再行一礼,此礼更为隆重,又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弟子定会孝师尊、敬师尊,请师尊接纳弟子!” 莲剑尊者看着郑重行礼的游苏,一副冰颜之上第一次有了浅淡笑意,恰如春雪消融。 她心中宽慰,想要补偿游苏的她终于将游苏收作了自己的弟子。 而她在听见游苏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之后,心中更是如淌暖流,只觉“母”之一字太过伟大,她还差的甚远。今后对待弟子,她都需要学着去好好关爱才是。 第一百零四章:你们都有孩子了?! 微风摇曳,日光和煦。 拜师之礼一出,非师尊托举不可起,游苏持续附身行礼。 何疏桐莲步轻移,已至游苏身前,白玉般的手掌伸出,将游苏轻轻托起。 游苏顿感香风扑面,沁人心脾。他缓缓抬首,视线之中师娘的面容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意。 何疏桐嘴角浅弯,她与游苏几乎一般高,温和的视线在游苏脸上流连。以前的她从不在意少年容貌,这才惊觉少年居然已生的如此神清骨秀、秀气飘萧,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欢喜不已。 “无须列祖列宗见证,本尊即是莲生剑祖。从今往后,游苏便是我莲剑尊者之徒。往后与你师姐一般,见我只需行简礼。” 在听见“师姐”二字之后,望舒仙子眸中蓝光扑闪,她期待地看了一眼坚毅的少年,又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自家师尊的神色。先天无垢的她能感应的到,一直古井不波的师尊,此时的心境已经起了与她一样的名为喜悦的波澜。 而且师尊心中的波澜好像比自己的更大……所以师尊比自己,还要开心一些? “是,师尊。” 游苏终是站直身子,师娘转变成师尊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游苏喊出这二字时,还是觉着有些别扭。 而何疏桐听到还是这个称呼后亦是笑靥微凝,心中的古怪竟让她想起游苏本来的师尊官楚君来。 她想要弥补对游苏的漠视,也想要报答他帮助自己消解冰心的功劳,所以才想要收游苏为徒,靠师尊的身份更好地关爱游苏。为此还不惜主动撒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谎称官楚君说游苏出师之后便可另寻名师。 但其实根本不用游苏去寻,自己这个名师早就盯上了这个别人的弟子,尤其还是在别人不在自家弟子身边的时候…… 念及此处,她竟生出一种罪恶之感,只觉此举实在有些不妥。何疏桐沉默半响,暗自感慨人一旦有了情感当真是会变得复杂起来。不过这种复杂也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慢慢变成了一个情感健全的人。 她作出决定,抬袖伸出一指,玉手白净无暇,指尖却带着樱粉的暖色。她轻轻点在游苏的眉心,柔声道: “莲花峰外喊我师尊,莲花峰上喊我师娘。” 游苏感受着印堂穴上传来的温润触感,他表情微怔,心中有些庆喜。他拜师之礼行的虔诚,内心深处却总还是觉得师娘便是师娘,师尊该是那个云游未归的师尊。 师娘此言,无疑是为他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是在告诉他,拜师娘为师只是为了他能更方便地留在玄霄宗修行,她依旧是他的师娘。 “是,多谢师娘。”游苏诚心道谢。 闻见“师娘”这熟悉的二字,何疏桐方才复杂古怪的心绪也顿时清明,只余收徒成功的喜意。 她体会到自己的变化,这让她又想起那个站在她门外锲而不舍地奶声喊着师娘的盲童,心念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听他喊自己“师娘”。 师尊之称太过冰冷,还是师娘听起来更加亲切温暖。 而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她听得出来,比起师尊,游苏也明显更喜欢喊她师娘。 真好。 “不必谢我,我是你的师尊……” 何疏桐眸光清亮,收回点在游苏眉心的手指,她的身体也随之一僵,白润肤光中竟现出一丝苍白之意。她知道她腹中的灵台因此又新添了一道巨大裂隙,但她丝毫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笑靥不改又道: “也是你的师娘。” 与此同时,游苏亦察觉异样,他浑身一震,只觉自己如坠池中,透过波光粼粼的池水,可见池面上开满了深奥晦涩的大道之花。 玄妙至极的感受让游苏晕眩其中,他的意识愈发朦胧、眼皮也愈发沉重,最终倒在了一片丰腴温软的怀抱之中,沉沉睡去…… …… 中元洲极东,永宁城,永宁港口。 宁静的月色之下,漫无边际的漆黑海面上倒映着氤氲生辉的神辉石,遮住了海中汹涌的暗流。 一艘通体布满神辉石的特制巨船停泊在岸,让它看上去宛如浮出水面的一只深海巨兽。此船名为神翰舟,是五大神山耗费海量资源共同制作的供以远泊五洲的巨大方舟。 在神翰舟供以乘客休息的最高的那间房内,一对姐妹终于久别重逢,可房中却丝毫没有互诉重逢的温馨之意,反而是久久的沉默,一旁默立低头的老妪也被这份紧张的气氛所染,不敢出言。 姬雪若的五官、身材都与姬灵若别无二致,气质却是迥异。姬灵若看上去就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姬雪若作为蛇族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帝,气质则是凛然高贵,如高岭之花。 区别于姬灵若喜欢的青裙,姬雪若穿着一身低调内奢的锦绣黑裙。即使年岁一致,姬雪若的发型也不同于自家妹妹略显可爱的双平髻,反而是更加彰显气质的云鸾高髻。 姬雪若端坐在木椅之上,宛如审视罪人一般打量着明明站着还一脸桀骜不驯的妹妹,终于是忍不住冷颜出声: “叛徒。” 姬灵若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怒声回道:“你说谁是叛徒?” 姬雪若丝毫不避迎上姬灵若的眼神,目光冰冷:“谁忘了娘亲的仇,谁便是叛徒!” “我什么时候忘记过娘亲的仇?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想报仇!包括你!可是是你抢走了我的妖丹,剥夺了我报仇的权利!” 姬灵若越说越委屈,她虽然幻想过这次姐妹重逢不会是什么柔情蜜意的景象,但也没想到甫一见面就被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上了“叛徒”之名,想到这里她的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你不想让我忘了仇,又不让我报仇,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我……” 姬雪若顿时哑口,她抢走了妹妹的妖丹,这是她对妹妹永远的亏欠。 对于妖而言,没了妖丹,就注定仙道无门,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在通脉之境。 九岁那年,没有妖丹的姬雪若就已经通脉圆满了,这绝对是骇人听闻的修行速度,而有妖丹的姬灵若却经脉紊乱,才通脉初境,二者天资的差距显而易见。蛇族长老们共同决定,要将妹妹的妖丹秘密嫁接给姐姐,只有这样才能将这枚妖丹物尽其用。 尽管她真的不是想要霸占妹妹的妖丹,她只是觉得妹妹天真无邪,想让妹妹能够远离这些沉重的事情。报仇、成为蛇族女帝、带领蛇族复兴等等辛苦又漫长的任务交给她这个姐姐来就好了。妹妹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当她的蛇族二小姐,她一定会让妹妹开心幸福地度过一生。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无法粉饰她同意了长老们的决策,抢走了妹妹妖丹的这个事实。 姬灵若深吸一口气,将泪意逼了回去,又道: “姬雪若……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变化,只要提到这件事你就像个哑巴。一边同意拿走我的妖丹,一边又惴惴不安地不敢坦然接受,你有没有点蛇族女帝的气魄?” 姬雪若峨眉微蹙,倍感失败。 姬灵若离家出走的三年来她一直被负罪感折磨,无时无刻不思念着自己的妹妹。她曾派出多妖来中元洲寻找姬灵若,却都无果,只能盼望妹妹自己早日归来,或者早些蜕皮,好让蛇祖找到她所在何处。在蛇祖感应到妹妹蜕皮之后,姬雪若便放下手中所有事物,毅然照着蛇祖指引的位置来亲自寻找姬灵若。 一路上她也设想过与妹妹的重逢,她会对妹妹诚心道歉,与妹妹重归于好、姊妹情深。可这一路上身体各处多次传来的轻微异样之感让她慌了神,到岸之后那股浪潮般的欢愉更是让她怒火中烧,对妹妹这些年独在异乡的担忧、歉意都被愤怒所挤占。 我愚蠢的妹妹,为什么明明有娘亲的惨剧在前,你却还要自甘堕落、重蹈覆辙?难道你忘记了娘亲的仇、忘记了人心的丑吗? 不甘与悔恨充斥在姬雪若的心中,也让她与妹妹久别重逢之时,先喊出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妹妹”,而是“叛徒”二字。 “妖丹之事,与你和人族媾和,是两码事!” 姬雪若最亲爱的妹妹也被人族给糟蹋了,叫她如何不愤恨,她越说越激动: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难道忘了娘亲的下场吗?!人族接近你,肯定是另有图谋啊!” 这次哑口的却轮到了姬灵若,她心知自己与姐姐神感相连,破身之事绝对瞒不过姐姐,本来也想与姐姐好好解释,谁知上来就是冰冷的指责。 她理解姐姐的怒意,毕竟她们就是人妖悲剧的产物,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家姐姐也被人族修士给糟蹋了,她恐怕也会一样地质问姐姐。 也正因如此,她更要让姐姐明白她师兄的好,更要让姐姐知道——人也有好人,她与游苏的这段感情一定不会是悲剧。 “姐,我连妖丹都没有,在中元洲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通脉境废物,他能图谋我什么?” 姬雪若久违地听见了妹妹口中的“姐”,也终于是冷静了一些,她看着蜕皮之后愈发美艳动人的妹妹,哀其不争道: “他还能图你的美貌!图你的身子!” 谁曾想话音刚落,姬灵若却是噗嗤笑出声来,原本姐妹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消散,姬雪若见状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端着架子问道: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问事实乱说一通,他一个瞎子都看不见我,图我什么美貌?又平白无故图我什么身子?” “瞎子?”姬雪若檀口微张,美目瞪得更圆,气道,“你的意思是说……对方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瞎子?!” 无论人修妖修,谁不知道瞎子于修行之途困难重重、难有成就? “我看你才是瞎的那个!你就算没有妖丹,也不必自贱到如此地步!这种没有前途的废物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闻言,就连一直埋头沉默的柳婆婆也是抬了抬眼皮,神色古怪。 从她后来在出云城调查的情况来看,恐怕是自家小姐配不上那少年才对…… 老妪心中也是暗衬,姬雪若平日里冷静机智,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没想到被护妹情绪所左右的年轻女帝也会变得盲目起来,导致自己妹妹变化得如此之大也没发现。 柳婆婆低叹一声,雪若自小就很聪慧懂事,年纪轻轻就背上深仇、担起重担。此时她见自家年少有为的蛇帝竟也会展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一点可爱,也不忍心出言提醒,反倒觉得这样的雪若更加真实、有血有肉。 “噗哈哈!” 姬灵若笑得更加花枝招展,毫不避讳,以手掩面都遮不住灿烂笑意。 姬雪若见姬灵若的表现则是面色更加铁青,她一心复仇并无情事,但为了提升自己博览群书,自然是读过相关书籍。知晓自家傻妹定是书中所言的那种陷入热恋之中的“恋爱脑”。书中还说这种女人最无可救药,爱人无论多么卑劣在她心中都是至好,听不进别人说其半分坏话。 姬雪若暗暗摇头、深感无奈,妹妹这恋爱脑与固执可怜的娘亲真是一脉相承。幸好她自认十分清醒,无论人妖只要是男性她都瞧不入眼。在这残酷的修真世界,只有自身强大才是硬道理!她是未来要带领蛇族重归神山的蛇族女帝,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性痴迷至此? 我姬雪若,绝不可能是恋爱脑!不仅如此,我还一定要让被恋爱脑支配的妹妹认清现实! “我看瞎的人也不是我,是姐姐你才对。” 姬灵若的笑意终于是缓了下来,她轻巧地跳到姬雪若面前,宛如展示自己一般轻旋一圈,青裙便如一朵绽开的莲花,她温声笑道: “姐,你还没发现吗?我有新的妖丹啦。” ?! 姬雪若“啪”的一声直接站起,一双美目凝聚在姬灵若的小腹之处,她不敢置信地绕着自家妹妹看了一圈又一圈。她十七岁之龄已是灵台中境圆满,想看穿姬灵若的修为并不困难,才发现姬灵若竟已是灵台初境!而且腹中还有一枚青色的妖丹神盈充沛、好生灵动! 与人族修士以灵台高度判断灵台品质的标准不同,妖族是以妖丹的颜色判断。颜色愈浓的妖丹,品阶便越高,能给主人带来的上限也就越大。如今姬灵若体内的这枚妖丹青色浓郁仿若实质,绝对是最极品的妖丹! 姬雪若再也按耐不住激动之情,弯下腰把脸贴在自家妹妹的小腹之上,好似要更近距离地确认这枚妖丹的存在,她愕然又惊喜,不可思议道: “怎、怎么有的?” 这些年来,她由于对夺妹妹妖丹的亏欠也一直在寻找着补救之法,却都没有结果。妹妹离家出走之后她也时常后悔,但这颗妖丹已经与她融为一体难以割舍。 姬雪若本打算此次寻到妹妹之后,只要妹妹想要她把妖丹还回去,即便此时强行再剥除妖丹会让她彻底沦为废人,她也绝对会无悔照做。 可谁能想到,妹妹竟然自有奇遇,得到了一枚比她体内那枚更加高阶的妖丹!这无疑是最让人惊喜的结果,既能让妹妹重踏仙途,甚至比之前走得更远,还能让她不必强行取丹,从而继续修行让已走上正轨的蛇族在她的带领下延续下去。 姬灵若嫣然一笑,看着姐姐的模样,只觉她活像个贴在媳妇腹前心急听喜的小相公。她心念一转,既然太岁之事不可乱说,又要提升游苏在姐姐心中的印象,遂道: “与其说是师兄对我有所图谋,倒不如说是我对师兄有所图谋才对。这枚妖丹,就是师兄赠与我的。” 闻言姬雪若惊得直接站正身子,不明内情的柳婆婆也是睁大老目。 要知道,嫁接妖丹本就是妖界的禁忌之事,要不然必会陷入妖妖自危的境地,拥有极品妖丹的天才将永无出头之日。 并且妖丹这种东西基本很难嫁接给不是同宗同源的妖怪,除非修行了什么极为特殊的秘法,否则拿在手里也是一枚废丹。 人与妖冲突不断,会有人族悄悄收藏妖丹并不稀奇,但怎么可能如此巧合,拿来赠与姬灵若的就正好适配她的蛇族身份?还品质如此之高? 难道这妖丹……就是当年被骗走的那枚娘亲的妖丹?! “这妖丹,出于何处?”姬雪若逼迫自己冷静心神,严肃问道。 “还能是何处……”姬灵若轻咬贝齿,赧然道,“就是那个啊……” “哪个?”姬雪若不明所以,继续追问。 “你、你不是知道吗……就、就双修啊……” 出于双修……且由男修赠与女修…… 关于男女阴阳之理的知识又浮现了出来,姬雪若一副花容本就已经冷却,此刻闻言更是变得铁青无比,眉目之中似要喷出火来,声线却冰寒刺骨: “这枚妖丹……难不成是你们的孩子?!” 第一百零五章:天生炉鼎 姬雪若自书中读过,生灵之始便是胚胎,自家妹妹腹中的压根不是妖丹,而是胚胎! 她忿然作色,视线狠狠地剜着姬灵若。 一旁的柳婆婆亦是惊得老目圆瞪。放在凡俗世界中,十七岁怀孕并不算有多稀奇,只是这对于在她眼里尚是孩童的二小姐而言,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姬灵若怔怔地看着姐姐冷月凝霜般的俏丽之颜,她怎么也没想到姐姐居然能联想到这事儿上来。当娘什么的,她还从未想过啊喂! “你胡说什么呀姐!”姬灵若满脸羞红,她双手交叠盖在自己小腹之上,竟还忍不住摩挲了起来。 她不由仔细感受起了这枚灵动的青色妖丹,当真是炁光流转,宛如活物,她也不禁疑惑起来:这真的是一枚妖丹吗? 从太岁的记忆里可知,这枚妖丹与她完好的经脉一并都是太岁赠与自己的歉礼,不过通过的方式,却是让她与师兄双修,把本应全部融给师兄的太岁之力分了一些到自己体内。 此时听姐姐这么一说,只觉这枚妖丹,还真像是她与游苏的结晶一般…… 姬雪若看见妹妹爱抚小腹的动作更是怒不可遏、贝齿紧咬,恨不能将那畜生瞎子碎尸万段。 “我胡说?那你小腹之处,究竟是何物?!” “这真的是妖丹啊姐!”姬灵若面红耳赤地辩解,又微微偏头羞道,“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师兄那、那东西,我都炼化掉了啊,怎么可能是孩子呢?” 姬灵若本就熟稔人卷功法,自然知道男子元阳最为珍贵,且她从未想过这么早要当母亲,毕竟她娘亲的大仇都未报呢,所以那日棺中她与游苏双双达到大和谐之后她就运功炼化掉了那精华。 后来与游苏分别那日,游苏还担心地旁敲侧击过此事,她故意捉弄游苏便哄骗他忘了,给游苏吓得不轻,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他一定会负责的,甚至煞有介事地给男孩女孩取起了名字来,给她乐得不轻。 总不能是因为她之后突然昏迷了……没炼化完吧?可她醒来之时,确实没有任何残留了呀。 姬灵若摇了摇头,毕竟是她体内之物,她最有发言权,补充道: “若不是妖丹,它怎么能帮我存储玄炁,助我破至灵台境?不信你问柳婆婆,哪位妖母体内的婴孩会有妖丹之能?” 柳婆婆莫名被提起,愣了愣神,道:“我蛇族历史上,确实没有过先例。” 姬雪若冷颜不改,又对着柳婆婆叹道:“千年前我蛇族鼎盛,却因莫名原因男婴越来越少,导致衰败跌出神山。很快我蛇族便全是女子,靠着蛇祖的蛇血池才得以孕育后代,却也只能诞出女婴。我蛇族婴孩本就与别族不同,蛇族的历史有什么用?整个妖族历史呢?” 姬雪若作为一族之长,对本族所处的这中了诅咒一般的困境自然是更加明晰。她对妹妹意外怀孕会感到如此惊讶愤怒,自家鲜嫩的白菜被别人拱了是一半原因,还有一半则是这个孩子定会是个不健全的早夭之童,注定不幸。 不同妖族之间通婚根本生不出后代,或者生出来的也是怪胎。所以蛇族为了改变只有女子的困境就曾将目光盯上了人族,但交配生出的后代亦无健全者。从那之后蛇族便一直用蛇族之血来繁育后代,直到十七年前当时的族长姬慕言被那人修所骗,诞下一对并蒂双子。 千年以来,可以说姬雪若与姬灵若是唯二不靠着蛇祖之血诞生,并顺利活过六岁的幸运儿,但她们同样有着各有各的残缺。 柳婆婆回想了一下,才答道:“确实也无先例,最多都是母亲通过秘法以玄炁哺育腹中胎儿,胎儿反哺母亲之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黑色华裙的少女低叹一气,心中也放下些许忐忑。心中暗幸不是胎儿就好,将一个注定不幸的孩子带到世界上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那你的妖丹,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姬雪若的声音也平静了一些。 “就、就是炼化了师兄那东西形成的啊……”姬灵若好看的眸子扑棱两下,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算说谎,这妖丹本就是师兄分给自己的太岁之力形成的啊,只不过具体“那东西”是啥就得让姐姐她们猜了。 闻言,整个房间内顿时落针可闻,姬雪若和柳婆婆对视一眼,目中震惊之意更甚于方才以为这妖丹是胎儿之时。 “灵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雪若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郑重地吐出一字一字。 “是啊二小姐,话可不能乱说呀。”柳婆婆也是附和道。 “知道啊,我骗你们干嘛?”姬灵若下定决心要将所有功劳归给游苏,自然说得坦荡。 姬雪若轻吐一气,道:“灵若,你真要为了一个外人,来骗姐姐和婆婆吗?你何时听闻过男子精元,还能被炼化成妖丹的?!” 姬灵若早知姐姐会这般问,反驳道:“别的男子不行,却不代表我师兄不行。” 姬雪若还是一脸不信,但知晓这少年不凡的柳婆婆却是率先发问: “二小姐,你那师兄……莫不是有什么特殊体质?” “还是柳婆婆见多识广。”姬灵若笑意洋洋地走到茶桌边,自行倒了一杯水浅啄两口,这从容不迫的模样也是让姬雪若惊疑不定起来。 “二小姐,不知你这师兄,是何体质啊?” 柳婆婆带着姬灵若返程之时就曾问过关于游苏之事,姬灵若却止口不提,只道与姐姐汇合之后再说。现在想来,原来是这等不可轻易提及的隐秘大事。她心中暗道难怪,若是没有个特殊体质,莲剑尊者又怎么会收那少年为徒? 姬灵若放下茶杯,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需答应我,绝不可告知他人!” 姬雪若黛眉微蹙,“你真不是虚张声势?” “大小姐。”柳婆婆小声喊住这个多疑的年轻族长,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大手一挥,一道无形屏障瞬时笼罩住了这间小屋,她又对着姬灵若道: “二小姐,除非有洞虚上境的尊者在此窥伺,否则都无法透过这层屏障听见我们的谈话。你可以放心说,我绝不会泄密。” “那姐姐呢?” “我也不说就是了。”姬雪若还没能和知晓一些情况的柳婆婆通气,但从其凝重的表情来看,恐怕妹妹当真没有说谎。 姬灵若点了点头,双手负后走至二人近前,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低声道: “我师兄,乃是天炉之体……” “天炉之体?”姬雪若与柳婆婆异口同声,翻遍脑中记忆也没寻到与这个体质相关的信息。 “瞧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吧。” 姬灵若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心中则是暗衬她们没听过也不稀奇,毕竟这体质是她方才从师兄讲的那些话本故事里借鉴来的,要是正巧撞到真有这体质才叫不妙。 “那是什么体质?”姬雪若表情也肃穆起来。 “顾名思义,天炉天炉,天生炉鼎是也。”姬灵若语气颇为自傲,像在介绍自家什么大宝贝一般,“这体质稀世罕有,拥有这体质的人最适合用来作为双修炉鼎,事半功倍!你别看人族那些人把双修之术说得多邪恶,其实他们背地里还不是一样修行此道?历史上有这种体质的人,也都会不露风声地沦为那些大人物的禁脔,所以你们不知道啊也属正常。”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姬雪若眯起眼睛。 姬灵若无奈地瞥了姐姐一眼,道:“我在中元洲这三年,就是学这个的呀!” ? “姬灵若,你说清楚些,你是学什么的?” “咳咳。”姬灵若感受到姐姐冰寒刺骨的语气,悻悻然道,“学剑的。” 姬雪若继续凝视,姬灵若则避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不过我们这剑宗吧,也教点别的……柳婆婆该是知道的,我待了三年的宗门呢,叫鸳鸯剑宗,不过这并非它的全名。” “二小姐,全名是什么啊?” “叫,天地……阴阳合欢鸳鸯剑宗!” 这‘阴阳合欢’四字,姬灵若巴不得说得越快越好,却还是被全神贯注的姬雪若清楚听见。 “你在中元洲待了三年,我当是你真的想出门学艺来打我的脸,却未曾想到,你居然是学双修之术学了三年?!” 姬雪若气不打一处来,直想给这个傻妹来上一棒槌。 见姐姐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修士一样瞧不起双修之术,姬灵若只觉自己也被鄙视了一般,她挺起已成规模的胸脯反问道: “怎么了?双修术有什么不好?若是不学哪里来的这妖丹?若是不学又怎么从经脉紊乱的通脉废物变成了灵台境?我不修你给我找新妖丹去?” 姬灵若一边说还一边不服气般朝着姐姐身前凑去,话至最后,姐姐妹妹各自那两团饱满的柔软竟紧紧相抵在一起,俱都被压变了形。 两人容貌一致、身材也自小相差无几,此刻对波,姬雪若赫然发觉自己竟比妹妹弱上半分! 不由得她的气势也弱了下来,悄然退后一步道:“这些账待会儿再跟你算,你先说清楚你这妖丹究竟是怎么来的!” 姬灵若嘴角一撇,一副得胜姿态地睨了姐姐一眼,才道:“炉鼎炉鼎,乃炼药化丹之物,天炉之体之人,体内更是携带着天地间极精华的一股药材。” 柳婆婆目中闪烁精光,忙道:“二小姐说的可是,天炉男子之元阳,天炉女子之元阴?” “还是柳婆婆懂啊。”姬灵若浅浅夸奖,倒给鹤发松姿的老妪说得表情不自然了起来。 “我这妖丹,便是炼化了师兄元阳之后长出来的,也让我一夜之间从通脉中境突破到了灵台初境。” 柳婆婆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听闻过一种说法,是说元阳元阴皆是大补之物。那这天炉之体的元阳能让妖重现妖丹也不足为奇了,若真是如此,自家二小姐当真是得了天大的机缘啊! “你如何证明?”姬雪若声线冷峻,她双手环胸,一对山峦也被她交叠的双臂托得更显高大。 姬灵若低叹一气,好似是被姐姐的胡搅蛮缠给问累了一般: “我还能怎么证明?我师兄还能有两道元阳不成?” 姬雪若当即哑然,还是道:“没有证据,便不可信。” 姬灵若瞥了姐姐一眼,心想这姐姐也太嘴硬了一些,她心知对付这个自以为是的姐姐就得激她,索性心一横,道: “这天底下天炉之体估计就我师兄一人,你若想要证据,自己找他要去便是。虽然元阳没了,后面什么阳效果应该也不会差,高低能让你更上一层楼。” “姬灵若!”姬雪若果不其然气得柳眉倒竖,“你就算恼我不信你,也不该说这种胡话!我乃一族之长,绝无可能靠男子变强!” 姬灵若轻抬下巴,一脸无所谓之相,看着姐姐的模样她就知道,姐姐估计对她的话已经信了大半,接下来她只要将游苏、剑宗、莲剑尊者的背景渊源再说的神秘一些,姐姐肯定就不会再怀疑了。 反正姐姐这种对男性完全不感兴趣的妖,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师兄要证据证实吧? 不过游苏真的长得很好看诶…… 念及于此,姬灵若又抬头打量了一眼满脸怒容的高贵蛇妖,她还是选择相信一心带领蛇族走向辉煌的姐姐不可能会被男色所吸引。 她便歉意地挽住姬雪若的小臂,与姐姐亲昵地贴在一起,撒娇似地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柔声道: “姐,对不起嘛。还不是因为我真的太想证明我没骗你了,不信你听我把这三年和师兄相处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就知道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说着,她就将小脑袋靠在黑裙少女的肩上,一副姐妹情深模样。 姬雪若三年未见朝思暮想的妹妹,显然很吃姬灵若这一套,她的身体也松了下来,清贵而又坚毅的气质也柔和许多。此时此刻,她终于不再是那个日理万机的蛇族女帝,而只是一个想听胞妹讲故事的温柔姐姐。 “嗯。” 姬灵若甜甜一笑,便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两副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她们亲密地靠在一起,伴着烛光、夜色共同构成了一幅如诗般的画卷。 …… 朝阳初升。 辽阔无际的海平线上忽而展开一片红浪般的晨曦,照亮了这片海空的同时,也唤醒了无数生灵。 成群的海鸥咿咿呀呀地自神翰舟头顶掠过,海面中还偶有飞鱼跃出,撞到宏伟的船身之上。 中元洲与东瀛洲之间共有三座神翰舟,每一艘神翰舟都会在港口停泊五日,修整的同时也等待着两洲获得神山许可的乘客上船,然后再经过十数日的长途跋涉抵达对岸。 今日,便是这艘神翰舟停靠的第五日。 偌大的港口上在最后一日匆匆赶来的乘客络绎不绝,其中有凡人、有人修,也有妖怪。虽然人妖两族不对付,但对于两洲发展而言,商品等资源的交流贸易依旧不可缺少。 恰在此时,神翰舟船首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似在催促乘客们尽快上船。 留给尊贵客人的房间门口,黑裙少女望着港口后面辽阔的中洲大地,沉默不语。 一位老妪打破了这份沉默: “大小姐,您真的不回去吗?” 姬雪若闻言,回头看了眼房间内说了一晚上话已熟睡过去的姬灵若,宠溺地笑了笑: “嗯,我申请的洲符时长足有一年。你们先走,不必等我。” “是为了那游苏吗?”柳婆婆试探性地问。 姬雪若将视线变向船下熙熙攘攘的人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容,又都有藏在各自面容下不同的秘密,她回道: “这也是目的之一,我倒要看看这个瞎子,是不是真的有灵若说得那么好。我姬雪若的妹夫,必须得靠我这个姐姐亲自把关。” “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柳婆婆感受到黑裙少女话中的寒意,连忙提醒道。 “柳婆婆多虑了,他要是真心待灵若,我不会刻意阻挠他二人。可他若是虚情假意!不管他是谁,哪怕他背后站着莲剑尊者,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柳婆婆暗叹一气,心想大小姐真的是太过爱护自己的妹妹了。 在二小姐一整夜的讲述中,游苏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盲童,不仅有着足以让天下女修垂涎疯抢的天炉之体,更有着世所罕见的剑道天赋,被那有着悠久历史如今落魄的鸳鸯剑宗的宗主收作了唯一真传。更加让人震惊的是,莲剑尊者竟然是这个剑宗宗主的道侣,也即是他的师娘。此等背景放在一众仙家,也算得上是顶尖。 并且在二小姐如数家珍般讲述的相处细节中也能看出,这游苏虽然是个瞎子,但真的是个除了有点好色和固执之外没有任何缺点的少年潜龙。甚至为了表明对二小姐的爱意,还将他最珍贵的元阳献给了二小姐。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忽而柳婆婆像是想到什么,目中闪过心疼不忍之色,犹豫片刻还是道: “大小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星曌神山的那个试炼吧?” 姬雪若回头看了这个陪伴了她十七年的老妪一眼,眼神坚毅: “我本来只是为了寻回灵若,不想管那试炼。却发现灵若如今已有更大机缘,她的未来会比我走的更远,或许蛇族族长她比我更合适。这样也好,能让我这个不成事的姐姐,放心地为蛇族再做一些贡献。” “柳婆婆,辛苦你了。若是我一年未归,灵若便是新的族长。” 柳婆婆闻言浊目之中泛出泪光,而黑裙少女已在船下人流中不见了影踪…… 第一百零六章:师娘的收徒礼物 也不知在那潭飘飘渺渺的玄妙池水中沉睡了多久,游苏终是醒转过来。 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朦胧模糊的视线,而是一片精致的玉兔面具。 白色的发丝如雪般堆砌在枕边,鼻息间是一种极其清淡怡人的清香。面具的主人有着一双清澈宛如流水般的蓝瞳,她正侧躺在游苏的身边,与游苏满是墨色的眼睛默然对视着。 ? “师姐!” 游苏连忙起身后仰,显然被吓得不轻。他一觉醒来突然开眼,就被师姐看见,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内感身体,只觉浑身玄炁丰盈醇厚,四肢百骸如沐灵泉,想来定是如那次棺中苏醒一样,身体状态好到饱满之时便会自行开眼。 望舒仙子也缓缓支起身子,眼神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困惑之意: “师弟,你的眼睛真好看。” 好看?!正常人都会被吓到吧? 游苏也被望舒这突如其来的真诚夸赞弄得愣住,下意识回了句: “谢谢。” 然后二人便端坐在一张床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游苏暗道奇怪,这种情况下师姐不应该继续追问有关他眼睛的事情吗?怎么像完全不感兴趣似的? 游苏决定撇开话题。他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布置简约,与他在鸳鸯剑宗时的房间风格相差无几。 “师姐,这里是哪儿?” “你的房间。” ……那你跑我房间来睡觉干嘛? “师姐,我睡了多久?” 望舒仙子食指点在面具上,回想了一下才答道:“两天。” 游苏微微点头,他竟生出一种怪异的直觉,他在这儿睡了两日,恐怕师姐便在此陪了两日。 他又问道:“我那天是怎么了,我记得是师娘点了下我的眉心,然后我就睡着了。” “是师尊在你脑海里种下的仙种,你在适应它所以陷入了沉睡。” “仙种?那是什么?” 游苏发出疑问的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眉心处传来的一股灼热之感,一道简雅的莲花图案就在他的眉心处隐隐闪烁,后又沉寂不见。 “仙种是由洞虚境或以上的修士,通过秘法孕育出的一种人造灵宝。通常都用于前辈种植在自己最重要的晚辈体内。它有非常多的妙用,能帮助宿主破除迷惘、稳固心境,还能替宿主温养神识、通畅经脉。最重要的是,在宿主玄炁枯竭之时,还能消化仙种,将其中蕴含的浩瀚玄炁化为己用。” 游苏闻言表情惊讶,这道师娘为他种下的莲花仙种,无疑是一张能让他获益匪浅的强劲底牌。没有想到他甫一拜师,什么拜师礼都未曾奉上,师娘却已经赠了他如此一番重礼。 念及于此,他又忆起昏睡前的那个温暖怀抱来,只觉如被暖阳包裹。师娘不再是名义上的师娘,她已经变成了他真正的师娘。 他转而又问道:“师姐身上也有吗?” 望舒仙子摇了摇头,游苏却更加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师娘心中原来竟是如此特殊之人。 “我的身体里种不下仙种。”望舒仙子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有任何的嫉妒之情或是惋惜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游苏闻言也不好追问师姐详情,他俊脸微讪,为自己方才如此自恋的想法而感到羞耻,调整好心绪后又问: “那种这仙种,会对师娘有什么损伤吗?” “自身炼化的玄炁大多难以给别人使用,所以仙种都是由最精纯的玄炁构成。种下仙种,本人的修为、境界、神识等等都会有极大的亏损。” “竟会如此吗……” 游苏喃喃自语,心中意味莫名。 想来也是,照师姐所言,这仙种就是师娘体内部分精纯修为灵机的结合体,她却强行割下它种到了外人的体内。 这就好比身体忽然残缺了一大块,怎么可能没事呢? “那师娘现在怎样了?” “师尊种下仙种后就在峰顶闭关,让我们轻易不要去打扰她。我会照顾好师弟的,就跟师尊小时候照顾我一样。” 游苏眉头紧锁,心中发誓,定要找到一个足以匹配这枚仙种的拜师礼回赠给师娘。 就在这时,他眼中清晰的世界又模糊了起来,全黑之瞳也恢复了正常。这个话题还是无法避免,游苏便道: “师姐,我的眼睛……偶尔就会变成这样,但我不是什么怪人,还请师姐不要告诉别人。” “嗯。”望舒仙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能告诉别人的就叫秘密。我也有这样的秘密,师尊也不让我告诉别人。” 游苏听她的语气,倒像是姐姐在耐心安慰惶恐的弟弟一样。 游苏回想起视线消退前师姐的样貌,披肩的雪发、天鹅一般的玉颈以及玲珑有致的上身曲线,她有着足以被称为神女的一切特质,却都没有她脸上那副玉兔面具引人注目。 他有些错愕,猜测师姐不能说的秘密,或许就是这片面具下的脸。所以才无时无刻,就连睡觉也戴着这片遮住了整张脸的面具。 而在他错愕之际,望舒仙子已经伸出玉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头顶,温柔地揉了起来。 游苏眉目微张,忙低头躲开。望舒仙子则歪过脑袋,看向游苏的蓝眸之中尽是疑惑,问道: “师弟不喜欢吗?” 游苏看着同处一床,离他仅一身之隔的望舒仙子,又想到那日舟上苏醒时师姐也是这样靠他很近。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是这师姐过于亲昵初来乍到的师弟,还是太过单纯才把握不好男女之间的距离感。 他感受着师姐的语气,怎么也无法违心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只得道: “喜欢归喜欢,但是师姐,行为也是分对象、场合与时机的。” 游苏觉得有必要摆正师姐的观念,省的以后再出现今日开眼被发现的类似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望舒仙子也收回手,两只手叠在自己跪坐着的大腿上,俨然是个虚心请教、乖巧好学的好孩子。 游苏轻咳两声,心中暗道,在床上教师姐知识,应该不太好吧? 第一百零七章:与师姐的相互授课 游苏还是下了床,他先是靠着神识与微薄的视线,将关上的房门给重新打开,恨不得窗户也开得更敞亮一些。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坐在了一张木椅上,他的面前还坐着恬静的望舒仙子。 这让游苏不由回想起了在鸳鸯剑宗的时光,姬灵若与他也是这般,在他简陋的房间内由他向师妹单独授课。 起初,他也避嫌似的将房门窗户都大开,虽知晓不会有人看见也求一个心中坦荡。直至后来快分别时的那月,与师妹的授课已经进化到了不将房门窗户全部紧闭就不好意思进行的程度。 他想到这里,又下意识看了眼等他开讲的师姐,虽然此时视线不明,但她神秘而美丽的模样还是清晰可忆。 游苏暗自摇头,想忽视掉这浓浓的既视感,他与师姐的授业定是正正经经,绝不会逐渐变成与师妹那样。 “师姐,莲花峰上没别人吗?” 望舒仙子摇了摇头,道:“一直都只有我和师尊。” “那一般都由谁教你课业?” “一直以来都是师尊,或者自己看书。八年前师尊走后,便偶尔会有别的大长老来指点我。” 游苏点了点头,照师娘八年来的表现看,她的弟子会对一些概念、行为缺乏认知情有可原,他又问: “那你就一直待在峰上?” “从我出生被带到神山开始,一直到现在,基本都是这样。”望舒仙子如实答道,语气依旧平淡,好似已经习惯。 游苏心想果然和他猜测的相差无几,望舒师姐的成长经历与环境近乎一张白纸。 “那你有朋友吗?”游苏又问。 这个问题却第一次让望舒仙子产生了短暂的哑口,她沉默不语,蓝眸也低沉了一些。 游苏心思敏锐,知晓自己定是问错了问题,这才让有问必答的师姐陷入沉默。他心道自己真是该死,正想找办法弥补回来,望舒仙子却是又抬起眼睛,紧盯着游苏,道: “我没有朋友,但我有师弟。” 师姐的纯真几乎让游苏忘却了她的年龄,对方的表现只是一个在仙峰上独自修仙、不谙世事的出尘仙子。她从出生起便不是一个单纯的人,她一直就与神山为伴,所以甚至可以说她是“生而为仙”,跳过了由人寻山再成仙的阶段。 游苏被望舒仙子这句话感动。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亦没有朋友,师妹就是那三年来他最大的情感依靠,他很能共情望舒仙子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我也没有朋友。”游苏温柔笑笑,“但我有师妹,现在还有师姐。” 望舒仙子浑身一僵,浅浅地“嗯”了一声,依旧是情绪淡薄的模样,只是轻放在大腿上的一双白净玉手,让人不察地蜷起了些许裙衣。 “师姐,我们说回正事,你为什么要睡在我的旁边?” “师尊说,她闭关这段时间,由我代替师尊教导师弟课业,她出关之时要考察的。” “还说别的了吗?” “还说我是师姐,你是师弟,师姐要多关心爱护师弟,与你亲近一些。” 行,要不说名师出高徒呢。 “就算你想亲近自己的师弟,也不可睡在我的旁边知道吗?如果我是师妹,那你这么做或许还能接受。”游苏严肃教导。 望舒仙子闻言,凝视了游苏一会儿,游苏被凝视的有些不自在,心想师姐不会在想办法把我变成师妹吧? “是因为男女有别吗?” 不是,合着你知道啊? “没错,师姐需记住这点才是,你是女子,对所有男子都应保持距离,包括师弟也一样。” 望舒仙子默然片刻,冷不丁问道:“既然是男女有别,为何你和你师妹不用保持距离?偏偏要和我保持距离?” 游苏剑眉一耸,不知师姐何时知道自己与师妹不保持距离了,于是回道:“因为师妹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游苏只用“特殊”简单回应,他已经能想到用复杂的情情爱爱向师姐解释,然后被师姐不断追问的场面了。 “哦。” 游苏感知到师姐黯然的语气,他竟产生一种负罪感,只得安慰道:“当然,师姐对我而言也是特殊的。” “嗯,师弟也是特殊的。”望舒仙子很快回道。 游苏只觉头昏脑涨,颇有种教姬灵若数算题死活教不会,还要被她的愚蠢精神攻击的感觉。 “当然,特殊也是分种类的,我与师妹的特殊跟师姐与我的特殊是有差别的。” “什么差别?”望舒仙子不依不饶。 游苏不由扶额,他不愿越描越黑,只得道:“师姐若是感兴趣,我往后再慢慢跟你讲我与师妹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嗯嗯。”望舒仙子第一次嗯了两下。 “总之,师姐若是想与我亲近,不能用这种方式。” “那该用什么方式?” “你可以通过耐心地教我功法、教我剑术,来帮助师弟通过师娘的考察嘛。同门之间,互帮互助就是最好的亲近方式哦。” 游苏有意结束这次失败的授课,转而变成让师姐给自己传道授业。 虽然说的是正经事,但游苏总感觉自己在诱骗良家一般。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他可不想等师娘闭关结束之后,让师娘失望。 望舒仙子点点头,就从自己腰侧的一个精美锦囊中取出了两本书,分别是——《修道之基》、《剑法通识》。 她将其中一本打开,缓缓念道:“夫剑乃儒雅中之利器,有正直之风,和缓中锐锋,灵则通神,玄能入妙……” 游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了教学状态,还有些反应不及,对方愿意一字一句给自己念书,当是知晓自己看不见的缘故。 他心中感动,亦是不愿师姐过多劳累,便提醒道: “师姐,你不必念给我听,我将它放于乾坤袋中,可用神识自阅。” 望舒果然停止诵读,将书递去。 游苏把书收于乾坤袋之中,神识扫过,却惊愕发现这文字与那些邪修典籍迥然不同。 那些邪修之书上的文字他自然而然就能读懂,这两本正道之书上的文字他却看不懂了! 第一百零八章:三长老 游苏不明原因,又来回对比多翻几遍,发觉这两种文字的确迥异。 邪书上的要简易一些,这两本书上的则更加繁复古朴。 但无论哪一种,都区别于他模糊前世记忆中的“汉字”。按理说他从小就是盲人,根本没有学过认字,本来就不该能阅读此世书籍才对。 总不能他是先天邪修圣体,天生就能读邪修之书吧?可《灵宝通识》、《如意御风术》这些书他也能自然而然读懂啊。 “师姐,这些文字为何与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啊?” “这是神山文。” “神山文?那是什么?” “世界上有两种文字,一种是普及度广泛的五洲文,还有一种则是特殊的神山文。文字与剑一样,也能承载道韵、勾连玄炁,神山文就是由五大仙祖共同创造出来的特殊文字。但它形式复杂、写法晦涩、玄妙至极,非常难学。而且学会了也不一定能写得出来,所以没有普及开来。 同种符篆上的符文,用神山文则威力比五洲文更大;同本书相同句子,用神山文比五洲文给人带来的领悟收获也更加深刻。还有许多其它特殊效果,所以神山文被神山严格管控,能写神山文之人都不可擅自乱写神山文。我这两本书,就是神山专门给重要弟子学习的用神山文写成的典籍。” 望舒仙子耐心解释,她也并未多想,游苏出身偏僻,还自幼失明,靠神识学过五洲文已属不易,没学过神山文也属正常。况且神山文也并非是想学会就能学会的。 游苏闻言点点头,他微微皱眉,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自然读懂五洲文,却读不懂神山文。他的心底,也隐隐冒出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却分不清它的源头。 游苏决定先暂时放下这股诡异之感,这种生而可识字的能力若是随意暴露给别人,也只会引来别人的担忧猜忌。 “师姐能教我神山文吗?” 望舒仙子又沉默片刻,两根修长食指微微纠缠在一起,道: “我教不了师弟,只有仙祖塔之人,或是书仙峰的峰主才有教授别人神山文的资格。” 游苏听出来师姐对不能帮到师弟的愧疚,便道: “师姐抱歉,看来还是只能拜托你先给我念一遍了。” 望舒仙子眨了眨眼,看向游苏的目光又温柔几分,显然是为又能帮上师弟的忙而开心: “嗯。” 还没等游苏将书取出,望舒仙子竟自顾自地背诵了起来: “我们先从《剑法通识》开始,夫剑乃儒雅中之利器……” 就这样一连三日,游苏孜孜不倦地与师姐相互学习着。 通过这两本书与师姐的讲解,游苏对修行之道以及他最擅长的剑道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望舒仙子也在游苏的教导下,知晓了更多山外凡尘间的事。 …… 莲花峰上的小院里,莲剑尊者依旧闭关未归。 精致的玉兔面具将望舒仙子的面部全部裹住,只能见到一双清澈宛如流水的蓝瞳。她身上的白裙也极其保守,却依旧遮掩不了纤细的腰肢以及纤长的双腿,唯独将玉颈与皓腕裸露在外,肌肤白嫩如凝雪。 她的身边,还有一颗蟠桃树。这桃树的果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功效,只是一种寻常的灵果,无非是滋养灵脉、稳固灵台类似的功效,但它的滋味却是有口皆碑,算得上是广大修仙群体最喜爱的几种灵果之一。 望舒仙子不知何时腰侧之剑已然出鞘,她提着剑正小心翼翼地用其修剪着桃树的枝条。哪怕这是一株灵植,如果不修剪,长出来的桃子也长不了很大。 游苏则用神识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师姐的剑法,一刺一割妙到毫巅。自恃剑道天赋的他,也不能保证能像师姐一般将每一根细枝都修剪的恰到好处。 游苏忽然想试试师姐是否能一直如此专注,便找准时机出言道: “师姐!” 望舒仙子却毫不受他影响,剑下枝条断的干脆利落。 “怎么了?” 游苏暗自称奇,师姐之手当真稳如泰山。 “这段时间麻烦师姐了,为我念书如此辛苦。” “不会,师尊说过,温故而知新。”望舒仙子继续砍着枝条。 “这是两码事,师姐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好为师姐筹备谢礼。” “喜欢的东西?”望舒仙子重复了一遍,似在思考,又道:“我喜欢师弟。” 游苏错愕一瞬,也不自恋,知晓这师姐定是混淆了喜欢的概念,便道:“这个喜欢问的是东西,不是指人。” “师弟不是东西吗?” 游苏顿时满脸黑线,只得道:“物品,我问的是师姐喜欢什么物品。” 望舒仙子却俄然收剑,没有回答,淡淡道: “师弟,三长老来了。” 三长老? 游苏散开神识,识海之中除了师姐身影之外却再无一人。 “三长老好。” 望舒仙子收起剑,对着一方恭敬行礼道。 小长老们一概是以自己的姓氏或代号冠名,只有大长老们才能以数字冠于长老之名前,三长老便是其一,她乃是桃花峰的峰主,精通灵植之术,有着极其尊贵的身份,哪怕是玄霄峰宗主的真传弟子见到也需行礼。 游苏正准备与师姐一样,朝着相同方向行礼,却忽而感觉到不对。 他视线虽然模糊,但也已经能稍稍视物,那个方向上不仅神识没探到人,就连肉眼也没有看到人影轮廓。 三长老真的在这个方向上吗?或者说,她还在吗?对方此举显然是故意的,自己若是真的朝着一个空如一人的地方拜礼,恐怕会让自己在三长老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 游苏神识全开,他猝然回头,对着桃树拜礼道: “游苏见过三长老。” “有点意思。”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熟媚之音,望舒仙子也扭头看去。 在桃树边,竟忽而现出一位春衫女人,也不站着,只是随性地靠着桃树席地而坐。她侧对着二人,胸脯更显傲人,配以春衫包裹住的香臀曲线张力十足,裙摆微乱,露出两截羊脂玉似的小腿。 三长老摇晃了一下手中精美的透明葫芦,葫中仙酒也随之晃荡: “你怎么看出来的?” 游苏自然知道三长老所问何物,朝着声音的主人恭敬回道: “靠神识。” 三长老闻言,一对桃花眼不察地扫了游苏一眼,不屑道:“莫要打诳语,你一个区区灵台境,神识再强,还能感知到刻意隐藏自己的洞虚境不成?” “是三长老故意给我的提示,地上的落叶被坐弯了。” “还真是瞎的。” 一道无形劲气托住三长老熟透的身体将她扶起,她站直身子,笑意盈盈地盯着游苏清澈的双眸:“本尊身子轻轻柔柔,那树叶可不是被本尊坐弯的,是被本尊这酒葫芦压弯的。” “是游苏眼拙,还请三长老恕罪。” 三长老瞥了这俊俏少年一眼,毫不吝啬眼神中的欣赏之意。 “你便是莲剑尊者新收的弟子游苏?” 话音一落,在游苏的识海之中,三长老的身形才显露出来,是一团被青色迷雾环绕的人形,叫人不能看清。 游苏注意到,虽然识海中的三长老与师娘一致,都被一团境界导致的迷雾笼罩,但师娘身上的迷雾却比三长老多了一块黑斑…… 游苏不明就里,赶忙回道: “回三长老,正是。” “下山去吧。” 三长老平淡发话,随后高抬瑧首,醇香的佳酿顺着葫壁流入她艳红的唇中,美艳动人。 游苏紧蹙剑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被三长老赶下山,遂问道: “三长老是何意?” “你既是莲花峰真传弟子,也就是玄霄宗之人,为何不去经堂报道?你想一直当个孤魂野鬼赖在这莲花峰上不成?” “我……” 游苏的确无辜,这也没人告诉他入宗还要经过报道这种手续啊。现在想想也是,中元洲第一大宗,岂是说入就入的? “三长老,为什么我不需要?”望舒仙子疑惑问道。 “你从小就出生在玄霄宗,还报道什么呀?这宗里,也就只有一个你。”三长老宠溺地看了望舒仙子一眼,又看见游苏还在原地,“怎么,还要本尊亲自送你去?” “三长老言重,我这就去。” 游苏便作势退走,他之所以迟疑,还是因为对下山之路感到茫然。 说到底,他都只是一个瞎子,之前能在出云城状若完人般自如行走,那是因为那些路他都走过无数次。此时在这莲花峰上,虽然神识比之前更强,但却连下山的路在哪儿都不知道。 就在他踌躇之际,望舒仙子已走至他的身边,柔声道:“我和师弟一起去。” 游苏心中如淌暖流,感慨还是有个师姐好。 身后的三长老则喊道:“小望舒,你去凑什么热闹?本尊的课你不听了?” 游苏这才想起三长老还在此地,如此贵客前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提醒游苏去报道这种小事,原来是为了给师姐授课。 还没等游苏劝师姐留在山上,望舒仙子已直白回道: “三长老,我不听了。” 三长老微微错愕,她的印象里望舒仙子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她虽然看不惯那个冰冰冷冷的莲剑尊者,但对其这个唯一的徒儿却是喜欢的紧,恨不能让望舒仙子改拜自己门下。 在十三长老离宗八年间,也就属她上山教导望舒仙子次数最频。望舒仙子每次也都非常认真地听她讲课,从不缺席,却没想到这次会为了一个新入门的师弟拒绝她。 被游苏“横刀夺爱”的三长老有些欲哭无泪,她当时对小望舒说十三长老为何不留个师弟给她只是打趣罢了,却没想到那冰山女真的会带个男弟子回来。 “小望舒,不是你说想学如何种好桃树吗?不听课,可学不好哦。”三长老犹不死心,宛如哄小孩一般。 “师姐……”游苏也是劝道。 “三长老,我师尊已经回来了。”蓝眸少女声音诚恳地提醒道。 八年来其他大长老来教导望舒仙子只是代师授课,如今莲剑尊者回宗,其余长老自然没有继续教课的义务。 三长老秀眉倒竖,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猛瞪了游苏一眼,望舒仙子却一步跨出,替游苏挡住视线。 “好好好,为了师弟连本尊的课也不听了。行,你想去就去吧,本尊不拦你们。” 望舒仙子道谢一声,全然不顾恨得牙痒痒的三长老,直接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师弟,我们走。” 游苏顿在原地不知所措,暗道把人家一个大长老独自晾在山上合适吗?可望舒仙子已经走远,游苏只得也向三长老道谢一声,然后连忙追上。 游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师姐,三长老她……” “师弟不用怕,三长老没有生气。” 望舒仙子是先天无垢之人,心思纯净,对别人的情绪感知的敏锐。 她刻意放慢脚步,等游苏与她并肩而行,又道:“而且三长老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师尊的。” 游苏闻言这才恍然,猝然感到手中传来一股冰凉柔腻的触感,他忙抽回手惊道: “师姐你拉我手干嘛?!” “师弟不喜欢?” “这就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忘了我与你说的男女有别?”游苏语气严肃。 “你是瞎子,不牵着你,你摔跤了怎么办?”望舒仙子语气天真。 “师姐,我不是凡人瞎子,我是个灵台境的瞎子。” “不都很弱小需要保护吗?” “……” 一身青裙的熟美仙女看着消失在云雾边的师姐弟二人,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恬淡的笑意。 三长老又摇了摇手中的半透明酒葫芦,明明她已经喝了好几口,其中仙酒的高度却始终不变。 “何疏桐啊何疏桐,你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教不明白小望舒,就找了个师弟来教吧?教的倒是不错,小望舒还真越来越有个人样了。” 她摇摇头,又望向莲花峰翠绿树林的深处,眉眼也变得严肃起来,她一边袅袅婷婷地向里走去,一边低声自语道: “你可别轻易死了啊,不然小望舒可就要拜我为师了……” 第一百零九章:师姐带飞 此是巳时,一天中极重要的修道时光。偌大宗门内云雾蔼蔼,古钟之音雄浑沉重,叩醒神宗中人向道之心。 望舒仙子与游苏已然下山,山路很长又只可步行,二人也走了些时辰。 游苏驻足,回头望向缥缈的莲花峰。他自是看不清这十三峰的全貌,只是在心中回忆下山的路线,他不想往后每次下山都要师姐陪同。 他记性不差,但这下山之路未免太过崎岖弯绕,饶是他也无法记全,真不知师姐是如何记住的,他不由问道: “师姐,我们这莲花峰的山路这么难走,怎么也不用玄岩铺路啊?” 用岩石铺路不仅是为了方便行走,也是为了提示路在何方。 “师尊不喜如此,莲花峰除了那座小院外便再无人为的痕迹。而且几乎没有人会上莲花峰,山上也只有我与师尊两人,我们并不需要。” 游苏暗自点头,难怪他用神识也很难探测出有路的痕迹,原来压根没什么人踩。想想也是,以师姐与师尊的性子,除了这些修为顶天的大长老,定然是不会有什么访客的。 “师弟不习惯吗?我可以替师弟铺路。” 游苏哪肯答应让师姐这么个出尘仙子干这种脏活累活。 “不必了师姐。” 游苏又怕这师姐默不作声背着他,真的做出仙子搬石的事儿来,又补充道: “师娘若是知道你为我做这种事,不会轻饶我的。” “师弟不想我做,我可以找土木峰的八长老。他每次来教课,都跟我说想帮我们重新盖个高楼,再铺一条大路。” 游苏忍不住笑,这八长老的确配得上这个峰名。 “真不用了师姐,我多走两遍就记住了。” 他虽是瞎子,却也不想搞特殊而破坏了莲花峰原本的样貌。 “师弟不用去记的,上山下山本就无路。你如今就是莲花峰之人,只要顺着感觉走,就一定能走到山顶。” 怪不得下山之时总觉路线奇怪,原来师姐也是瞎走的。 “那不是莲花峰之人呢?”游苏又问。 “若无接引,便会迷失峰中,最终回到山前。” 游苏颔首,心想倒是有些仙意。 …… 不多时,二人已走出莲花峰地界,步入了玄霄宗真正的宗庭之中。 游苏深吸一气,只觉清香宜人,猜想宗中定是种遍了仙植灵葩;他又旋了旋脚面,此处地面已是平整坚实,均用玄岩铺就;头顶之上,鹤唳之声此起彼伏,游苏暗暗想道,真正的仙家气派大抵如是了。 “师弟,抱紧我。”望舒仙子忽而向着游苏张开双手,白裙写意,曲线玲珑。 “怎、怎么了?”游苏愣了愣,不解其意。 “我们飞过去。” 宗内大多数地方并不禁空,望舒仙子乃是化羽境,自然是可以直接飞去目的地,省去许多功夫。 “师姐有能载人的法器吗?” 二人近前无人,不远处却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弟子。游苏实在不愿当着别人的面,被师姐抱小孩般抱在怀里在天上飞。他虽是初来乍到,但也好些颜面。 更何况他自己都一直教导师姐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岂能再与这无暇师姐亲密接触? 望舒仙子轻摇瑧首,道:“我没有,但我可以载师弟飞。” 不是师姐,你总想带我飞干什么? “师姐,经堂很远吗?” “多远算远?” 游苏无奈,只得道:“师姐,师弟有些恐高,还是步行吧。要不你给我指个路,我自己走去就行了,又不是啥大事,你回峰等我就行。” 望舒仙子回答的迅速且坚定,道: “我和师弟一起走过去。” 游苏浅浅一笑,只觉好人有好报,自己对师妹那般好,碰上的师姐对自己好些也是无可厚非。只叹师姐当真单纯,就连瞎子恐高这种话也能相信。 “多谢师姐。” 望舒仙子瞳光明澈,看了游苏一眼后,悄悄向游苏那边走近一步,与游苏并肩而行。 “那座楼是什么?” “那座楼是碧华居,楼后就是三长老所在的碧华峰。三长老擅种灵植又爱喝酒,宗内弟子便也酿酒,多的就拿出来卖。” “宗中修道的弟子也能随意喝酒吗?无人管束?” “仙植酿的是仙酒,比一些灵丹妙药好处还多,当然可以喝。不过也有许多规定,若是违反,会有重罚。” “那那边的建筑呢?” 玄霄宗宽阔的广场上,面戴玉兔面具的望舒仙子与一身朴素黑袍的游苏缓步而行,交谈不断。 单论形貌气质,已是行走的仙人画卷。 一路行来,游苏敏锐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修士们都会默默让开,给他与师姐让出一条坦途。只是这些人让开之后往往还都会对他们驻足侧目,口中小声议论着什么。 议论的内容也大多围绕他们二人,比如惊叹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望舒仙子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身边还跟了个如此俊美的男子?然后又是对游苏的身份来历以及二人的关系大肆猜测一番。 他们人人好奇,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讪询问,议论内容也越发离谱了起来。 游苏心中低叹,他虽不在乎外人所言,但师姐可未必如此。尤其是师姐的声音愈来愈小,现在还出神良久,都忘了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师姐?”游苏不免有些担心。 “师弟,他们好吵啊。” 望舒仙子语气冷漠,罕见地主动表明了自己的感受。 “我去和她们解释一下。” 游苏本不想理会他人议论,在经堂报道之后大家自会知晓莲花峰有了第二个弟子,但为了不让师姐不适,他多费些口舌也是应该的。 “师弟别去……我们继续走吧。” 望舒仙子忽而扯住了游苏的衣角,像个在人群中惊慌无措、抓住了唯一救命稻草的小女孩。 游苏剑眉微蹙,他很快意识到师姐并非是在意这些人的窃窃私语,而是因为师姐自小深居高山、性子恬静,抗拒这种纷扰的环境。 难怪师姐下山便要带他飞去经堂,他还天真以为是师姐为了省事。师姐害怕人群,却还是为了他甘愿步行。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被抱着飞却忽略了师姐的感受,游苏倍感自责,他便柔声问道: “师姐,此地能飞吗?” 望舒仙子蓝眸眨了两下。 “嗯。” “师弟走的有些累了,师姐能带我飞去经堂吗?”游苏满脸不好意思地问。 望舒仙子也丝毫不为他的改口而生烦,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然后她便如刚下山之时一样,大方地张开怀抱,等待着游苏“乳燕投林”。 围观众人无不侧目,惊得张开嘴巴。 虽然望舒仙子从来不露真容,出现次数也极少。但她标志性的玉兔面具与一身纯白之裙,在玄霄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可就是这样一位传言中高高在上、神秘高冷的天之骄女,这样一位让所有男修自惭形秽、望而却步的月宫仙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只有灵台境的少年张开了怀抱?! 一些花样年华的女修见之,无不在心中为望舒仙子不畏世俗眼光的勇敢默默点赞;男修则是目露血丝咬紧牙关,对这黑袍少年羡慕嫉妒到了极点。 游苏亦是感受到周围灼热到发烫的目光,他自然不可能像抱师妹一样,与师姐迎面相拥。 只见他轻别腰带,打了一个结实的结,并将它对向望舒仙子,道: “师姐,你像提剑一样,提着我就好了。” 望舒仙子疑惑地看了那绳结一眼,“师弟喜欢这样吗?” 游苏当然不喜欢这样,但又要被师姐带着飞又要避免身体接触,这已是最好的方法了,无非他的颜面丢得更多了些。 “嗯嗯,师姐,来吧。” 望舒仙子得到肯定答复,也不犹豫,拽起游苏的腰带就轻跃而起,缓缓凌空。游苏这被人提着的滑稽模样,不光艳羡之音少了,嗤笑之声也多了起来。 游苏不予理睬,一笑置之。 骤然间,腰带上传来一股强大拉力,游苏竟猛地被向上拽起,只觉自己在空中横躺了过来。 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一只手则环住他的腿弯,游苏的右侧身子轻轻靠在望舒仙子平坦的小腹前,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自己又被师姐给公主抱了。 他心中苦笑,试着挣脱,却动弹不得。他与师姐之间毕竟隔着一整个大境界的鸿沟,寻常状态哪里逃得出师姐的手。 凉风拂面,游苏知道,现在他们已处高空,正向前飞呢。 即使挣脱不能,游苏还是无法坦然受之,一个劲地缩着身子,尽量减少身体接触。 望舒仙子却当他不适,抱得更紧,还安慰道:“师弟别怕,我们飞的不高。” 游苏实感无奈,心道飞得高些才好,少被人瞧见。 “我不怕的,师姐。” 望舒仙子沉默片刻,又轻声道: “师弟,谢谢你,你是为了我才愿意飞的对不对。” 师姐身上淡香扑鼻,游苏只觉接触之地无不软润如玉。只是如城主府那次被师姐抱在怀中一样,没有感受到什么温度。但他没有追问别人秘密的喜好,只要对方是他师姐便好。 “师姐说笑,我真是走累了,该我谢谢师姐才是,替师弟省了力气。” “师弟其实也不喜欢那样被提着,对吧?”望舒仙子语气郑重,“我很聪明的,师弟骗不了师姐。” 无垢之心,就连洞虚境的三长老也瞒不过她。 恐怕他说恐高师姐也并未相信,只是感受到了他不愿意飞的念头,才忍着与他步行。 “师弟再也不敢了。” 游苏表面窘然,心里则是觉得师姐天真的有些可爱。 望舒仙子蓝眸弯弯,缓慢飞行,夸奖道: “师弟真乖。” 天上云卷云舒,恰似心中喜意平淡悠远。 …… 经堂在玄霄宗中占有重要地位。 它不仅是玄霄宗唯一面向所有弟子且规模最大的一座藏经阁,也是管理玄霄宗所有弟子的机构。 玄霄宗身为中元洲第一大宗,门内弟子众多,又分为真传弟子、外门弟子、记名弟子以及只能听学的听学弟子。各种弟子出身、天赋、年龄等等又迥然不同,管理起来颇为不易。 这管理包括许多方面,例如需要时时更新宗内弟子的境界,那些修为进境无法匹配年龄增长的弟子将会被劝离宗门;还要计算弟子们为宗门所做的贡献,贡献长期不达标者也需离宗…… 可以说有了经堂的存在,才让这数万名来自中元洲各地的天才修士们,能在一起和谐有序地修行。 此时的经堂门口人来人往,游苏在一片惊声与热烈目光之中被望舒仙子轻放在地。 饶是游苏这般厚脸皮,还是有些扛不住,只得长身玉立抖抖袖袍,遮掩自己面上的讪然。 “辛苦师姐了。” “不辛苦啊。” 望舒仙子微微偏头,带人飞行这点距离对她而言,的确算不得辛苦。 经堂本就是宗门重地,此处行人比方才的广场上更多更杂,游苏自是知晓师姐不喜此地,便小声道: “师姐,我自己去就好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会儿吧。” 游苏本想让她直接回家,又觉得对方定然不会同意。 望舒仙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一眼,有些畏生地靠着游苏更近了些,她摇摇头: “我陪师弟一起。” 从今晨师姐与三长老的谈话可知,师姐也是没进过经堂的,她只是知道这里是经堂而已。她陪我进去,除了让她自己难受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念及于此,游苏便只好慰道:“师姐不要逞强,等我出来就好,我还想师姐带我一起飞回去呢。” 望舒仙子盯着游苏的眼睛看了会儿,才轻嗯一声,道:“我等师弟出来。” 话音一落,游苏的识海之中,属于师姐的那团纯白身形便直冲上天。 游苏心道师姐行事风格还真是果断,好像从不会犹豫似的。 他也潇洒转身,向着飞檐斗拱的恢弘大殿走去。 周围修士议论纷纷,游苏全然不顾,自信踱步。只不过进门之后,他却犯了难。 他虽已能靠着神识自如行走,不至于磕磕碰碰,但神识只能扫出轮廓,可看不见纸上文字。庞大经堂,在哪儿报道才是? 就在他发愁找谁问话好时,倒是有人先找上了他。 “兄台不是玄霄宗之人吧?” 一锦衣华服的青年已至游苏身侧,笑容和煦,主动攀谈。 “马上便是了。”游苏洒然笑笑。 “哦?兄台是来报道的?”那青年微微愣神,又问,“敢问兄台……和望舒仙子是什么关系?” 游苏明白,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我师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低呼出声。 有人惊道:“我就说不可能是道侣!望舒仙子天仙下凡,怎么会因容貌看上个比自己弱这么多的男人?” 又有人回道:“重点难道不是莲花峰终于收了第二个弟子吗?” “唉,我以后修到化羽境,也要这样抱着新入门的小师妹来报道。” “我看你是瞎子看春宫——痴心妄想!” 四周充满了欢快的笑声,游苏剑眉微挑,对着身边的青年道: “请问师兄,报道的地方怎么走?” 那青年也是回神,面前之人可是莲花峰新的真传弟子,他哪里敢怠慢: “师弟是莲花峰真传弟子,该往右前方走,过玉帘之后第三个房间找刘长老即可,一路都有门牌可视。” 游苏顺着他指的方向散发神识,却发现神识在碰到那席玉帘之后就前进不能,他颇感无奈,又道: “师兄可否帮师弟一个小忙。” “师弟但说无妨。”能帮到真传弟子的忙,对青年这种记名弟子而言是莫大荣幸。 “还请师兄领我去寻刘长老。”游苏从怀中取出一枚灵石递了过去,歉声道: “我是瞎子。” “瞎子?!” 第一百一十章:剑开山门 “刚想摸鱼便有人来扰,烦不烦?”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墨香与茶香交织,桌案上堆叠如山的案牍后,一位花甲老人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手中还悠悠晃着一只茶杯,察觉到有人造访,嘴里不耐烦地小声嘀咕。 “姓名?”那老人也不睁眼,冷冷问。 “游苏。”黑袍少年不卑不亢,又补充道,“遨游的游,紫苏的苏。” 闻言,刘长老这才张开半阖着的老目,瞧了面前的游苏一眼,眼神中精光含蓄,语气倒是不善: “你便是十三长老新收的真传弟子,游苏?” “晚辈正是。”游苏恭敬行礼。 “你还知道来!”刘长老鼻子哼哧两下,表情不悦,“无论什么弟子,拜入玄霄宗第一件事便是来经堂报道。你却拖了足有五日有余,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真传弟子,就可不顾规矩了不成?还是说你家师尊十三长老,就觉得该我这小长老亲自上门找你才对?” 游苏心中古怪,这刘长老当然是二十三位小长老之一,他总感觉对方的埋怨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背后身为大长老的师娘。 “晚辈绝无此意,师尊更无此意。” 游苏语气诚恳,心念微动,旋即又道: “晚辈来迟是晚辈的错,不过晚辈来迟,倒真是因为师尊的一句话。” 刘长老眼皮微抬,老眉紧皱:“什么话?” “师尊与我说,刘长老在经堂尽职尽责百年,在宗中德高望重。我初来乍到,初次拜访当需准备一番薄礼,以示敬重之情。” 游苏站直身子,又歉道,“可惜晚辈愚笨,思考这薄礼思考了良久才下好决定,这才迟了些时日。” 话音方落,游苏手中已托着一罐包装雅致的茶叶,正是冷香幽幽、清爽提神的白玉兰花茶。 刘长老白眉轻挑,在扶手上轻按一下,躺椅竟自动前倾,将他托正坐姿。他打量了游苏手中茶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杯中之茶,最后视线在少年的脸上流连,这才嘴角微扬,和气道: “也算你有心,没曾想老夫这点微薄贡献,也能被遗世独立的十三长老瞧见。报道之事,入宗七天内完成即可。只是老夫性子急、繁事多、不喜拖拉,又上不得莲花峰,才拜托三长老替我催促。你没做错什么,礼物拿回去吧。” 游苏淡然笑笑,他开始还当刘长老是对师娘有积怨,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刘长老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位坐办公室只想尽早退休的老打工人,谁不让他顺利完成工作,他便怨谁。 “刘长老误会,我这并非歉礼,是见面礼。” “莫再谈,先把流程走完。” 游苏便识趣闭嘴。 “生辰八字,年龄,籍贯,家庭背景,入宗之前的履历都与我说一遍。” 游苏便一一道来,表情微愕。 只因刘长老无须动手,桌案之上的毛笔竟自行写动起来。 “十八岁的灵台中境?还是瞎子?!” 刘长老一边打量游苏,一边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来掩饰心中惊诧,可又想起游苏手中那白玉兰花茶,顿觉口中无味,索性放下。 “既是瞎子,怎么也不用罩带遮眼啊?” “晚辈的眼睛既不畏光,也不是吓人的怪眼,为何要以纱遮眼?” 刘长老盯着游苏清澈而无神的眼看了看,又道: “瞎子不拄拐、不遮眼,那怎么让人知道你是瞎子?” 游苏闻言倒是嘴角轻咧:“晚辈从不觉得目盲有何特殊之处,为何非要让人知道?” 刘长老意味深长地瞥了游苏一眼,转过话头: “以你这个年纪达到这个修为,的确算是不俗。不过修行之途讲究的是源远流长,一时争先不算什么,况且玄霄宗中藏龙卧虎,切莫妄自尊大。” “游苏谨记。” 随后刘长老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游苏皆是如实作答。 “接着。” 刘长老终是起身,将一枚木质令牌递到游苏面前,这是身为玄霄宗真传弟子的凭证。 按他的脾性,基本都是直接将令牌丢给弟子才是。不过知晓了游苏瞎子的身份,他心中也不由多了些敬意,这才亲自奉上。 “多谢刘长老。” “嗯,随我来,做完测试就结束了。”刘长老便向着屋外走去,脚步缓缓。 游苏也不急于跟去,而是先将手中茶罐放在桌案之上。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让你拿回去吗?” “晚辈怕做测试挪不开手,先放一下。” “记得拿走。” 刘长老深深地看了这个瞎子少年一眼,继续带路。 …… “你不问测试何物?” 刘长老走在前,也不回头,随口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话虽如此,不过这测试于你而言,倒是有些不公。” 话音一落,刘长老已停住脚步,他的面前,赫然是两扇巨大的石门。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双扇门,石门之上雕刻着浮凸壮阔的恒高神山,伟岸圣洁之感呼之欲出。缥缈的云雾与雄伟的山体栩栩如生,不似死物,倒像活物。 游苏看不见石门上的图案,但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沉重之感。 “只有长老亲传才被称为真传弟子,真传弟子无一不对玄霄宗有着重要意义。古往今来天骄无数,但也不是所有天赋卓绝者都可成为玄霄真传,唯有心性过关者才能入神山、成真传。虽然十三长老愿收你为徒,定是对你的心性做过考量,但流程还是得走。” “这扇门是自五千年前流传至今的神物,传说是由恒高仙祖亲自雕刻,专门用于明心见性,如今被玄霄宗收藏在此。每个人来神山,都有自己的理由与欲望,你见门上之山,便可见心中之欲念。开门的钥匙,也就藏在其间。” 游苏听完刘长老的讲述,这才明白为何刘长老会说这测试于他不公。他一个盲人,连山都见不到,又谈何找钥匙? “经堂虽然是面向所有弟子,但这不是因为它藏书的平庸,而是因为其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底蕴。这扇门后,便是经堂最珍贵的收藏。打开门的真传弟子,都可在阁中得到一本古籍。” “会有真传弟子打不开门吗?”游苏问道。 “当然,心性不过关者自该被剥夺真传资格,玄霄宗可不会做养虎为患的事情。不过真传弟子都是长老们精挑细选的,不通过者寥寥无几。” 刘长老见游苏只是默然地扫视着面前的石山之案,心中低叹。眼乃神魂之户,少了视觉,在修行之途中多有险阻,他对游苏的未来并不持乐观态度。 “你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我可替你开门,毕竟你是瞎子情况特殊,不过你能拿到什么书,甚至能否拿到书,我都不能保证。” 刘长老抚了抚白须,想从这个平静的瞎子脸上看到一些不安、难受之类的负面情绪,可却一无所获,游苏只是沉默地看着石门。刘长老暗暗点头,光是少年这份心性足以让他欣赏。 其实游苏是个瞎子之事他早就知道,还是尊贵的首长老亲自来向他打的招呼,允了游苏若是无法开门,可由他替开的特权。 “我想试试。” 游苏忽地开口,刘长老目光惊异地看向他: “你能看见山门?” 游苏摇头,在游苏的视野里,只有大片模糊的古青色,神山之貌如罩迷雾。 “不见山门,便推不开门,你又何故自扰。” 刘长老能够理解游苏身为一个瞎子的倔强与傲气,明明是世所罕有的瞎子天骄,却要因目盲被一扇门拦住去路,不肯轻易放弃也是应该的。 游苏继续对着面前的山门,没有动摇。 就在他直视这门之时,竟莫名生出一道灵觉——就在这扇门的后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这道灵觉十分强烈,并且让游苏清晰地感知到,想要得到它,只能靠自己推开这扇门。 “刘长老所言差矣。” 游苏又向前迈出两步,笑道: “仙祖神通广大,创造此门的意义,在于见本心,而非见山门。晚辈眼蒙尘埃,心却与常人无异,岂有瞎子便不可明心见性之理?刘长老,莫要小觑了瞎子才是。” 刘长老怔怔地看着气质陡然大变的游苏,竟真觉得是他轻视了这瞎子少年。 “随你吧,推不开再喊我,年轻人莫要好一时之面。” 与此同时,游苏的神识也已经全面覆盖在了石门之上,可惜依旧只能扫出大致轮廓,不得见其真形。 游苏紧皱眉头,难道他真的猜错了?仙祖创造这扇石门之时,真的就没有替瞎子考虑过? 有刘长老在侧,游苏又不可能强行开眼,他深吸一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此门是为了明心见性,每个人的心性不同,得到的开门之钥自然也不相同。 那我的钥匙是什么呢? 忽在此时,游苏腰侧传来异样之感,是墨松剑按耐不住在颤动着回应他的困惑! 剑,便是他的钥匙! 游苏心有所感,“嗡”的一声,墨松剑已利落出鞘,被他持于胸前,剑锋直对这两扇雕刻着神山全景的宏伟石门。 刘长老大惊失色地看着这一切,他观游苏浑身玄炁与石门紧密交织在一起,显然已因石门进入了见本心的状态。他不敢呵斥打断游苏这不敬之举,因为首长老还对他说过: 若是游苏能开门,那将是前无古人之举!绝对不可打扰! 他就这样看着游苏静立举剑的模样,感受着这个只有灵台境的少年身上愈发高涨的剑势,久久出神。 一道声音却是将他叫醒: “老刘,你这桌上何时多了一罐白玉兰花茶?这可是上好的茶叶,老东西还想藏私,嘿嘿,被我逮着了吧!” 来人年岁已高,体型肥胖、富态十足,看上去却也不显油腻衰老,正是二十三小长老之一的朱长老。 刘长老回过神来,瞪了来人一眼,低声怒道:“叫什么叫,那不是我的茶,是他的!” 朱长老顺着刘长老目光看去,发现居然有一少年举剑欲开山门,他吓了一跳,马上就准备上前制止。 刘长老立马拦住了他,“别动!他是游苏!” “游苏?!” 朱长老与刘长老乃是好友,自然也从对方口中了解过游苏此人:“他要强行破门不成?” “你再仔细看看。” 玄霄宗每位长老至少都是化羽境之能,朱长老惊的脸上肥肉都颤了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借外物入定,他已破门多久了?” 刘长老看着廊侧的刻兽香坛,其上一根檀香已经燃尽。 “一炷香了。” 朱长老闻言点点头,方才发现老友藏私的调笑之情已化作一脸严肃,他走了两步,看着游苏紧蹙在一起的剑眉,讶然道: “才一炷香,就到叩问道心的阶段了?” “等着看吧……”刘长老幽幽一叹。 此时在游苏的识海之中,他仿若灵魂出窍,冲破了层层迷雾。 双眼之中,两扇石门之景竟逐渐清晰起来,其上神山之貌甚至开始有了真实的颜色,好似他真的面临着一座通天彻地的雄伟巨峰。 游苏立在巨峰脚下,天地之间骤然响起雄浑之音。 “你为何上山?” 游苏道:“为修道上山。” “眼、耳、鼻、舌、身、口、意,你七觉缺一,道不圆融,下山去吧。” 游苏道:“我修道,就是为了圆满七觉。” “你双目无碍清净,却不可视,这是天意。眼觉缺失于你而言,是件好事,下山去吧。” “天意便不可违吗?” 游苏握住剑柄,心中可笑,谁又能替他人评价境遇的好坏,莫怂剑意盎然而生,他高声喝道: “我偏要看看这个世界!”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还是见真相?我予你其一,下山去吧。” 千均之重压向游苏,让他动弹不得。 游苏笑意不减,奋力跨步,扬起脖颈,其上青筋暴现,他对着山顶怒吼道: “我!全都要!” 手中之剑凛然出鞘,剑气纵横,直入云霄。 顿时之间,山林静止,万籁俱寂,这片空间宛如碎镜,片片剥落。 而在已经目瞪口呆的两位长老眼里,古朴沉重的大门已经洞开,一身黑袍的少年剑才入鞘,就从容淡定地走向门后无法洞悉的黑暗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无字金纸;养剑之诀 游苏并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又经过了何处。 偶有耀目的强光出现,眼中的漆黑迷雾就宛如狂风中怒卷的黑幔,它们浮动着,将游苏送到了一片寂静之地。 游苏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却能看见这漫天的书卷。它们仿佛直接出现在人的识海之中,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游苏环顾四周,他正被一片浩渺的书海包裹,这些典籍共同构成了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其中随意挑出一本,放在外界都是足以引起修士们哄抢的秘典。 这就是玄霄宗身为中元洲第一宗门的千年底蕴…… 照刘长老所说,进入此门的真传弟子,都可以得到一本书。 游苏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拂过,感受着这些书给予自己的反馈。 它们既不欢快,也不抗拒,只是平淡。偶有几本书饱含神韵,游苏也都摇摇头,轻扫一眼后就放下。 游苏清楚这片藏经重地绝不是能轻易造访的地方,那么在这里能得到的书,至关重要。更关键的是,他在门外感应到的那东西,不是这些书。 就在这时,那股冥冥之中的召唤感再次浮现,游苏心有所感,看向书海的深处—— 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那是一张纸,一张浑身散发着神圣金光的纸。 若是没有金光,它就这样夹在书与书之间绝对很难察觉。 游苏迈步走去,朝着它释放玄炁,那金纸也有感应,竟朝着游苏直直飘来。 游苏接过它,放在手中来回打量,可这金纸看着神异,其上居然空无一字。 游苏不免犹豫起来,是相信自己这凭空而生的神感去选择一本没有字的书,还是放下它去挑一本或可让他有实际提升的隐世秘籍? 手中的这张金纸,却是替游苏做出了决定。 只见它居然凌空飘起,然后遁走飞离。游苏惊了一瞬,赶忙去追。 经过短暂追逐,那金纸竟蓦然没入一本书中,游苏高高跃起,将那本书揽入手中。 在昏黄色的书页之间,夹在书里的金纸格外显眼。它扑闪两下,金光消散,变作了一张寻常旧纸,好似它原本就是这部典籍中的一页。唯一突兀的是,纸上依旧空无一字。 游苏阖上书本,书封古朴,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是游苏能认出的五洲文——《正阳养剑诀》。 游苏看着书缝间归于沉寂的金纸,心叹此物的确不俗,如此一来,他也无需再有犹豫。他不再留恋,转身走向了来路,眼中的浩渺书海也逐渐消散,好似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 “这……” 朱长老木然地看着消失不见的游苏,说不出话来。 刘长老亦是如此,面上都是凝重之色,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香坛。 那是精通炼器术的六长老亲自制作的法器,坛中那根檀香并不是真实的,那是一段永远不会停止的影像。每当檀香燃尽,一团灰烟过后那根香火便会从头开始燃烧。而距离游苏开始破门,此时也才是第二根香燃到一半而已。 “一个瞎子心志竟坚定如此?”朱长老回过神来,感叹道。 朱长老虽不负责真传弟子的报道工作,但也对这扇只面向真传弟子的神山之门十分熟悉,毕竟他年轻时也曾开过此门。 心志越坚定者,这门便开得越快。而这游苏开门的速度,足以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居于上流。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瞎子的缘故。” 刘长老说完之后又深吸一气,尽力抚平心中的波澜。他远比朱长老更懂这扇神山之门,速度根本不是游苏带给他最大的震撼。 他与这扇门共事了近百年,不知多少名真传弟子在这里进进出出,可无论他们最终是泯然众人还是在神山打响了自己的名号,这扇门无一例外都是由他们自己推开。 而这位出身偏僻之地的瞎子少年,居然让这扇古老的神山之门主动敞开! “莲剑尊者又收了个好弟子啊……她这大长老之位,怕是要坐稳咯。” “老朱,休要妄议大长老,你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还奢望大长老之位不成?” 朱长老闻言砸吧两下嘴,悻悻然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恰在此时,一身风轻云淡的游苏已走出门外,背后的宏伟巨门也随之关上,狂风裹挟着沉闷雄浑的关门声扑面而来。 “刘长老,书我已取出,报道可算完成了?” 说着,游苏还半举起手中的书示意。 “完成了……游苏,或许你可以给天下身体残缺的修士,做个榜样。” 刘长老毫不吝啬自己对游苏的欣赏之情。 “定不负刘长老厚望。”游苏洒然一笑。 刘长老看了游苏一眼,又道:“报道流程的结束,只代表你是经堂承认的十三长老真传,但不代表你是玄霄宗所有人认可的。” 游苏又把书放下,问道:“还要如何?” “你的名字明日会公示出来,七日之后,全宗之人没有异议,你便是真正的真传弟子。” 游苏不由皱了皱眉,“为何要如此麻烦?” “真传弟子可是玄霄宗真正的核心,想要得到这个身份,就要付出匹配它的努力并展现符合它的实力。随心收徒,你以为是缘性之举,却后患无穷,在神山之上可没这么简单的事儿。你想离神山更近,自然就会有更多的条条框框。”刘长老耐心解释。 游苏颔首道:“晚辈明白了。” “小子可别听他唬人,没那么麻烦的。”朱长老凑过来慈祥一笑,“正常来说只要你往日无仇怨,那些外门弟子记名弟子,哪个敢来找真传弟子的麻烦?你这大长老的真传可不同于我们这些小长老的,任谁都不会敢不给你师尊面子。所以你就安心等这七天,波澜不惊地过去即可。” 刘长老瞥了一脸憨笑的老友一眼,暗自摇头。别的大长老收的真传很少在公示期间出问题是不假,这位横空出世的十三长老可就不一定了…… 游苏则是收起书卷,抱拳回礼道: “多谢这位长老指点,不知您是……?” “喊我朱长老就好。” 朱长老笑着拍了拍游苏的肩膀,脸上肥肉抖动,他又递给游苏一张银灿灿的特殊符篆,道: “我是古月居的长老,你拿着这张符篆,往后便是我古月居的贵宾,甲级以下的菜,随你点!都是对折!” “游苏又无功绩,岂能轻受朱长老如此重礼?”游苏忙将朱长老送来的手推了回去。 一心想要和这位注定不凡的少年打好关系的朱长老笑意不减,又加大了些力气,笑道: “这算什么重礼?你小子玉树临风,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又是十三长老的第二真传。你来古月居吃饭,必然能带动不少人一起来吃,这还不算功绩?” 朱长老看着游苏爽朗清举的脸,心中已是想到,游苏带来用膳的弟子恐怕女子要占大大头,他得赶紧让自己那些弟子们开动脑筋,多搞些女子爱吃的新品出来才行。 游苏一脸无奈,还欲推辞,刘长老倒是插嘴劝道: “收下吧,这的确不算重礼,这张符篆,玄霄宗的真传弟子就差人手一张了。古月居也不是什么仙家酒楼,是玄霄宗弟子的膳堂,你有了它,用膳也方便一些。” 玄霄宗虽是第一大宗,多数弟子也都是通脉、灵台之境,少不了吃饭的需要。到了凝水之境,就可靠着已化作实质的玄炁坚持长久不食。而只有到了化羽境,才能真正做到辟谷。 所以古月居对于玄霄宗而言,也是一个基石般的存在。其中菜品共分甲、乙、丙、丁四类,越往下食材便越寻常,也越便宜。 朱长老被老友的拆台之语气得吹胡子瞪眼,道: “放你的屁,我给游苏的能跟给别人的一样吗?刚才还忘记说了,这张符篆啊,乙级以下菜品全部免费!” 话音一落,他手中那道符篆上的符文竟繁复许多,比之方才更显银光璀璨。 刘长老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这胖子当真是舍得,光是丙级菜品,就已经不是寻常弟子能吃得起的了。 游苏自然无法与刘长老一样,察觉到朱长老这抬手间就能改变符篆之能的小动作。既然两人都劝,他也不再推辞,伸手接过符篆,谢道: “那游苏就恭敬不如从命,二位长老往后若是有任何需要游苏之处,游苏定竭尽全力。” “我送你的东西,你还搭上他作甚?”朱长老又拍拍肚皮,不服气地问。 游苏则是笑道:“刘长老也帮了晚辈很大的忙,是晚辈偷懒,便一并说了。” 朱长老自然不会真的生气,咕哝一句:“帮你什么忙?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刘长老懒得与老友计较,对着游苏道: “这门后经阁名为书山阁,它也不是凡物,颇有神性,给予来者的往往都是最适合或者最需要之书。想我当年得到的《定风玄功》,当真是让我受益长远。你获书山阁赠书,当需好好参悟。” 朱长老眼睛滴溜一转,也附和道:“不错不错,我当年得的那本《无根吐纳术》,我至今都在用呢!” 游苏浅笑一声,这两位长老看似在分享自己得书的经历,实则是在好奇游苏拿到了什么书。碍于隐私,才故意不直接询问。 游苏也不觉得自己拿到的这本书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并且他是鸳剑传人,又是莲生剑的弟子,再学新剑法很可能分散精力。而养剑诀不同,养剑指的是以神气养剑,重点在加强剑与自身神魂的联系。可以说养剑之诀于他此时而言,就是最合适的剑道书籍。 他便将古籍举起,向二位长老展示。 “《正阳养剑诀》?!” 刘长老读出这几个字,表情瞬时变得精彩起来,朱长老同样如此,目光在游苏身上来回打量。 游苏看不见二人表情变化,却也能感知到刘长老惊讶而又玩味的语气,反问道: “此书可有讲究?” 刘长老也不正面回答,转而问道: “你,已有道侣了吧?” 游苏暗感不对劲,这正经老头没事儿问这个干嘛?若真要算起道侣……师妹应该能算是道侣才对。 “的确有了。” 两位长老皆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刘长老视线诡异地扫过游苏下半身,道: “你可知你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游苏摇头。 “是七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正阳尊者。” 洞虚尊者写就的养剑诀,当非凡物,游苏便回道: “没想到我竟如此幸运,能得尊者剑诀。” “你先别急着高兴,你可知正阳尊者何许人也?” 游苏依旧摇头。 “你有道侣,也该明白,如今世道明面上并不张扬双修,更有甚者视双修之道为邪道。可七百年前,双修还只是作为一种正常的修炼手段存在。造成世人观念转变的原因,就是因为正阳尊者。” “他做什么了?” 刘长老状若可惜地摇摇头,“正阳尊者惊才艳艳,一手自创的正阳剑同境之中难逢敌手,斩邪修无数。可惜却是个色孽深重之人,他老年欲破天醒境而不能,便将主意打到了双修上,酿成惨案无数,还有不少男修也效仿他,一时间天下女修人人自危。就在他突破天醒之际,被曾遭他玷污过的女修合力诛杀。之后,双修之术便不再能摆在明面之上。” “这种人的功法,也可收在书山阁中?” “他人有问题,正阳剑却无问题,《正阳剑法》以及《正阳养剑诀》才被收藏在此。” 游苏点头,正阳尊者为执念所困之前,的确算得上是正道修士,老年后疯狂的行为与他之前的功绩创造确实得分开。 可游苏还是不明白刘长老古怪语气是源于何处,刘长老也不再卖关子: “我之所以惊叹,是因为这养剑诀,还有些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咳咳……正阳尊者老来双修,依旧能夜御数名修为高绝的女修,靠的,就是这正阳养剑诀。它既能养剑,也能养‘剑’……” ? 第一百一十二章:师娘对游苏的再次亏欠 游苏也算是弄清楚了刘长老二人古怪之意的源头,书山阁送的都是最适合进门者的书,结果送他的却是一本有壮阳之能的书。 他苦笑不已,那张金纸选哪本书不好,偏偏选了这本惹人误会。 但又不由想到,这等灵性之物,真的是随便替他选择的书籍吗?偌大书山,游苏不信没有第二本养剑诀,金纸却偏偏选择了这本,莫不是真的认为他将来会用到此书的第二种功效? 开什么玩笑?游苏暗暗不屑,他一介血气方刚少年郎,正是“剑锋”最利的年纪,何需外借它物? “正阳尊者还真是天纵奇才,竟已至外物也可化剑的境界。” 游苏虽然觉得自己用不上,但还是对正阳尊者的奇思妙想由衷钦佩。 刘长老见游苏清朗坦荡之姿,面上怪异之色也减轻了许多,道: “确实如此,你气机雄浑纯正,书山阁赠你此书,想必也没有别的意思。好好修炼这养剑诀,定会受益无穷。你既已有道侣,无需视双修为邪物,但也切勿纵欲。” “游苏谨记。”游苏拱手回道。 “嗯。”刘长老赞许似的点点头,“你腰侧的真传木牌,有传音之能,七日公示期间,若有人对你有异议,我会通知你,你需下山来处理。” “多谢刘长老。” “好了,回去吧,你师姐等你很久了。看样子,望舒仙子很在意你这个师弟啊。” 刘长老低声喃道,又瞟了眼身侧长廊的尽头,一片纯白色的剪影就立在一根石柱边上,默默地望向这边。 游苏则是愣了愣,他也朝着刘长老转头的方向看去,在他神识蔓延的极限距离,属于师姐的那团白光就出现在那里。方才他的神识基本都集中在石门之上,压根没有留意师姐的存在。 “师姐心善,难免会想多关照下我这个瞎子。刘长老、朱长老,游苏先行告退。” 刘长老轻嗯一声,朱长老则是状若可惜地看着游苏收起来的《正阳养剑诀》,一脸不舍道: “游苏啊,记得多来古月居吃饭啊,要是能把你师姐一起带来,混元参我都随你吃!” 望舒仙子是玄霄宗年轻一辈的魁首,地位实力足以称之为玄霄宗的圣女。她又异常神秘孤冷,哪怕对于他们这些小长老而言,望舒仙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这种话题人物要是出现在他古月居,那他不得赚翻咯? 游苏已脚步轻快地离开,回头笑答:“好的朱长老!” 一瘦一胖两位老人,便就这样看着游苏小跑向望舒仙子。 刘长老忽地像是想起到什么,摊开手掌,道:“把茶拿出来。” 朱长老拍拍肚皮,浑了老友一眼,“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这是游苏给我的回礼懂不懂?” “身为长老要点脸行不行,那是游苏暂放在我这里的茶,他忘了拿走,我便有义务替他保管好。”刘长老义正言辞。 “你可真能扯犊子。”朱长老摆摆手,示意刘长老差不多得了。 刘长老气恼道:“嘿!你若是不信,把游苏喊回来问问便是!” “问就问!你看他是送你还是送我!” 话罢朱长老便转头看向远去的游苏,作势要喊,却被眼中的景象惊得霎时掉了下巴。 他揉揉眼睛,收回视线,感慨道:“我还真是岁数大了,都眼花了。” “你没眼花,这望舒仙子对自家师弟的关照,未免也……太细致了些。” 只见在经堂别院的中庭内,游苏已经横躺在望舒仙子的怀中,被这位闻名遐迩的神女抱着飞入空中,在一片惊呼声中消失在了房檐之后。 …… 莲花峰顶,是一处天池,名为莲生池。 莲生池周围云雾渺渺,池水却清若无物,唯有天池正中有着一朵洁白莲花,莲花之瓣上还透着若有若无的樱粉之色。 身材熟美的三长老俯下身子,侧蹲池边,饱满浑圆也被丰腴大腿压变了形,一时春光与池中之莲相映成画。 她伸出柔荑轻抚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好看的眉儿皱起,嗔道: “你还真的快不行了?” 莲体浮凸的何疏桐大半身没于水中,她没有回话,只是那些被泛起的涟漪在接近她的胴体时,顿时就会消弭无形。 三长老见状浅叹一气,她知道,这是玉环池接来的灵水,而玉环池,正是莲剑尊者当年破入洞虚之地。她看得见,莲剑尊者玄台已破,积累两百年的雄浑玄炁正肆意外泄着,她只能将自己浸在这莲生池中,靠灵水之力暂时困住散逃的修为。 三长老站起身来又饮一口酒,悲道: “我替你寻来那破解冰心之法,是为了让你破而后立,可不是为了让你破而后破的!” 何疏桐此时也睁开眼睛,透过水面上的雾气望着三长老: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三长老只觉有气又无处发泄,她轻咬贝齿,眸光黯淡,叹道: “我当初就不该把这个方法告诉你……” 何疏桐冰心已碎,自然能感受到三长老身上的自责之情,她抿了抿唇,道: “这不是三长老的错,如今的我很感激三长老能告诉我这个方法,我无怨无悔。” “两百年修为变得就像这池中抓不住的水,你还说无怨无悔?” “嗯。” 三长老怔了怔,为何疏桐的毫不犹豫所惊,她不解地问: “何至于此?” 何疏桐沉默片刻,回道: “为了活得像个人。” 三长老低声重复这句话,世人求成仙,而洞虚境的十三长老明明已能算作世外真仙,反而如此执着去求成人吗? 她把破解冰心之法告知十三长老时,也未曾想过十三长老的执念会有如此之深。 “你这人,当真是活得别扭至极。” 何疏桐并不反驳,反倒觉得这句评价贴切至极。她望着仰头饮酒的三长老,问道: “三长老又为何要帮我呢?” “我这人最看不得别扭之物,非得将她撇顺不可,不行吗?” 三长老抬起眸子,视线在何疏桐的玉容上流连。 多年来,她对十三长老的帮衬远不止这一次。玄霄宗十三位大长老,除了她之外,就只剩莲剑尊者一名女修,她不帮她,还能帮谁呢? “当然可以。” 三长老撇撇嘴,又问: “你这状况,还有谁知道?” “首长老。” “那还好,首长老与我们这十二长老无关,他不会乱说。不过你这状况也瞒不了太久,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泡在这池里。别的大长老,很难不察觉到异样。” “嗯,我知道。” “所以你传信给我,是为了什么?” “需要理由吗?是三长老告诉我的方法,我当然要把结果告诉三长老。” 三长老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十三长老这“人”当得显然还不熟练,在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明听不出怪罪之意,可偏偏听起来就像是十三长老在埋怨她一样。 “你这结果,可算不得好。” “三长老不应该期盼我跌境,好将望舒收入门下吗?” “她连宗主的邀请都能拒绝,还能来我这儿?” “望舒……的确也是固执的。” “你这‘也’字用得还挺有自知之明。” 三长老如是评价,她不得不承认,十三长老真的不再和之前一样,像块万年不化的冰了。她似想到什么,又凝重问道: “出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未知全貌,一切还是等辟邪司调查吧。” 三长老摇了摇酒葫,忽地眯起美目。 封闭玄炁之事,在修仙者中不算十分罕见,毕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需要你返璞归真。只要在重铸修为的过程中照序耐心一点,大多能恢复无碍。而十三长老玄台碎裂至此,显然是强行运炁造成的。 能让莲剑尊者不惜以修为作代价也要强行运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你可有方法,能弥补上你的灵台?” 何疏桐凝思片刻,才摇了摇头,道: “没有能确保恢复的方法。” “你做事,还真是不计后果。总不能是为了收这个新弟子,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吧。” 何疏桐闻言沉默不语,三长老倒是檀口微张,惊道: “还真是?!你疯了不成?一个瞎子而已,你值得吗?” “值得。” 三长老微微错愕,因为她能感觉到,就在她贬低那游苏之时,十三长老身上的气质,竟又变得冰冷起来。 “难道你也是为了争取那……” “收他为徒,只是为了收他为徒。”何疏桐冷声打断。 三长老长叹一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吧。” “不会。” “别这么笃定,你还是希望你花这么大代价收的弟子,能安然走完报道流程吧。” “报道?” 三长老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为何疑惑,十三长老到目前为止,也就收了小望舒一个弟子,也因望舒情况特殊,没有走过报道流程。 三长老便将真传弟子的报道流程给何疏桐讲解了一遍,何疏桐之前只是不关心这些事情,如今了解之后,她立马就明白了为何三长老会说“安然”二字。 何疏桐几乎可以肯定,有两位大长老,不会在游苏公示期间保持沉默——赤虹峰的五长老以及书仙峰的十长老。 玄霄宗十三峰,主攻方向各异,有丹、符、器、阵等等,却唯独有两座剑峰,十三长老的莲生剑以及五长老的赤虹剑。既都是剑道,难免会有人议论高低。但因莲生剑只有望舒仙子一位弟子,她甫一出世,就压得同龄之人抬不起头来,赤虹峰免不了遭受一些轻视。多年来,许多对剑道有志的弟子第一选择都是莲花峰,因莲花峰拒不收徒才作罢,赤虹峰仿佛就成为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如今游苏作为莲花峰的第二真传,赤虹峰一定会有所动作。 至于书仙峰,它们不会让游苏轻松走完这七天流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莲花峰这十三峰,就是何疏桐从书仙峰劈下来的另一半。 “大长老已经允了游苏真传身份,还要走这些流程吗?” “让他去报道,就是大长老给刘长老授的意。” 三长老解释道。不然刘长老,也不会焦急到来请她出面带话。 何疏桐的面容隐于水雾之中,叫人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她本以为自己收游苏为徒,是对他的补偿,却没想到还要让他遭受本不必要的磨难。是她的自以为是,让她再一次亏欠了游苏。 哗啦的水声响起,她于莲生池中站起身子,周围的仙境美景都黯然失色。 “你要干嘛?”三长老皱紧眉头。 “我不能躲在这里,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你疯了?!你现在离开莲生池,每时每刻都是巨大的损失,你真要跌落凡尘做个凡人是不是?!”三长老呵斥道。 我不能再亏欠他了…… 何疏桐没有回答,只是捂住自己高挺的心口,只觉隐隐作痛。 三长老见她默然,气得轻跺一脚,怒道: “十三长老!你难道对他就一点信心也没有?如果他连这关都走不过,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弟子!” 是我不配做他的师娘…… 何疏桐低叹一声:“三长老,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 三长老气极反倒冷静了下来,她从未见过十三长老如此为一个人付出,心中不免惊疑起这活了两百岁的老女人,和这初出茅庐的瞎子少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你的弟子们,尤其是这个瞎子,恐怕不知道你在此根本不是闭关,而是身负重伤吧?”三长老冷冷发问。 何疏桐默然以对。 “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帮衬他。” “谢谢……” “放心吧,好好养伤,有任何需要传音给我。我也会多帮你找些修补灵台的古法,省的这孤寂山巅,又只剩我一个女子。” 三长老苦笑一声,长饮一口酒,就又摇着头,步态袅袅地离开了。 她明白,她根本没有劝动十三长老。 她只恼这些固执之人,明明知晓自己的固执,为何就是不知道改? 第一百一十三章:师娘:他好凶啊(5k) 师姐没有骗人,只要踏入莲花峰,一直向上走,这座神奇的灵山便会指引自己回家,哪怕他是个无法视路的瞎子。 “师姐。” 游苏抬起头,对着立于巨石之上,已在此等候他多时的望舒仙子笑了笑。 “师弟很厉害。” 望舒仙子轻灵地跳了下来,与游苏站在一起。 游苏感觉师姐的夸赞,无异于一位姐姐在表扬‘十八岁的弟弟真厉害,都会走路了耶’! 虽然真诚,对他而言又有说不出的别扭。 “不是我厉害,是莲花峰厉害。” 游苏由衷感慨,他回头,看向他一路跋涉上来的原始山路。他未开眼,自然看不见浩渺的云海以及古老的松柏。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的是一种归属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鸳鸯剑宗外,还能有一处他的容身之所。 他又转过头,面前的不远处,正是那处古朴的小院。不需要他真的看见,就一定能踏上归家的路。这种感觉对于一个瞎子而言,真的很美好。 “不是莲花峰厉害,是你厉害。” 空气中,忽而响起一道熟美之音,只是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三长老好。”望舒仙子对着蓦然出现的青裙熟妇打着招呼。 游苏也没来得及细品这话中语气,连忙行礼:“游苏见过三长老。” “报道结束了?” 三长老美目在游苏身上打量,好似要将这瞎子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给瞧出来。 “回三长老,顺利结束了。”游苏取出怀间的真传木牌示意。 “你能推开神山之门?不是小望舒帮你的吧?”三长老饶有兴致地看着游苏。 “三长老,师弟很厉害,请您不要这么说。”望舒仙子十分严肃地说道。 有个强大的师姐可真好啊……游苏心中感叹。 “我也想不小觑你师弟。”三长老把腰侧酒葫取下,转而问向游苏,“破门花了多久?算算时间……得有个三炷香吧?还算不错,却算不上厉害。” 游苏却对耗费的时间毫无概念,他沉沦其间之时,又觉得漫长无终又觉得转瞬即逝,两位长老也未向他强调用时,还是师姐替他作出了回答: “师弟用了一柱香再加半柱香。” 三长老微微错愕,她自是知晓小望舒不会骗人,喃道:“一柱半香,倒是勉强算作厉害。不过还是不够,倘若小望舒去破门,一炷香都有可能。” 一想到游苏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三长老还是持悲观态度,神山之门耗时短只能说明游苏心志坚定,但解决麻烦,更重要的还是得有实力。也只有望舒仙子这样的神女,才有资格独做一峰弟子数十年,而无人敢非议。 “游苏自知愚笨,日后定会更加勤勉。”游苏许诺道。 “希望你不是说说而已,拿到什么书了?” 三长老问得直白,她堂堂碧华尊者当然懒得跟一个本就让她生怨的后辈拐弯抹角。 游苏面色一僵,三长老的问题他又不敢不答,可这书……唉,罢了罢了,游苏自认心中坦荡,便大方拿出养剑诀展示。 三长老看到书名,一副娇靥顿时瞠目结舌: “《正阳养剑诀》?!” 游苏听三长老语气,自是知晓她肯定与那二位长老一样难免想歪了,索性装的毫不知情。 “果然,这本养剑诀很普通吧。” 游苏语气叹惋,好似在为自己因天资平庸没拿到好书而自责。 三长老眼神古怪,双臂交叠在一起,让本就雄伟的双峰更显伟岸。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本养剑诀的另外一种用法太过深入人心,才让知情者一看到此书,仿佛就忘记了《正阳养剑诀》哪怕没有那‘壮阳’之能,也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上等功法。 “倒也不是……这部功法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能进书山阁获赠书的机会可不多,好好珍惜此书,刻苦修行便是。功法也并非越高阶越好,还是得适合自己才行。书山阁赠你此书,便是认为它适合你。” 三长老柔声勉励,她看着游苏一副懵懂纯真的模样,好似对这养剑诀的典故出处毫无了解一般,反倒觉得是她想多了,这就是一部正经养剑诀而已。 “我会好好修炼的。”游苏收起书,又信誓旦旦道。 三长老瞥了游苏一眼,暗叹的确是副人见人羡的好皮囊,又看了看他身侧站的极近的望舒仙子。好像小望舒和她站在一起,都未曾站的如此之近过吧…… 也不知怎的,三长老脑海中又莫名浮现出方才十三长老出水芙蓉般的绝美身形,又想起对谁都冷漠如冰的十三长老为这少年不顾一切般的付出,她的心中竟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她或许也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离谱,便闷了口酒轻旋着脑袋,可这想法好似已在她脑中生根发芽。虽然这想法的确难以置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要不还是把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给杜绝掉? 三长老俄然站直身子,将那股烟视媚行的劲儿收敛了些,像个正经人师,道: “不过吧,这功法我觉得还是平庸了一些,配不太上你莲剑尊者之徒的身份。这样吧,你把此书给我,我替你去寻一部更好的养剑诀来。” 游苏知晓三长老误会未解,是在哄骗自己。何况这养剑诀中可还夹着那张灵性十足的金纸,他怎么可能随意转交给别人,而且同为洞虚尊者,游苏也不认为三长老能找来更好的。 他便回道:“三长老,这怎么好意思,况且方才不是您说的吗,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品阶并不重要。” 三长老柳眉微挑,没想到回旋镖来得如此之快,心想反正那想法也不可能是真的,索性撇撇了红唇道: “随你吧,那你好好修炼,但切莫舍本逐末,养剑只是辅助,剑术才是关键。” “谢三长老指点。”游苏恭敬回道。 三长老点点头,作势要走,从游苏身边走过时,带起一阵香风扑面。她倏地回头,对着游苏又道: “对了,你师尊找你,她似乎对你能否顺利通过公示很不放心,我希望你能拿出点身为少年郎的气概,别让你师尊闭关时还要牵挂你。你往山林里走,自然会找到她。” 闭关的师娘竟为这种小事主动找我吗? 游苏剑眉一凝,拱手正声道:“我马上就去。” “不用马上,现在就去。” 游苏闻言,道一声“是”后,就迈开了脚步。 三长老心里低叹,她劝不动十三长老,只希望这个孩子可以。 但她也无意直接戳穿何疏桐的伤势,游苏目盲、修为又低,肯定看不穿自家师尊对伤势的遮掩,而望舒她却不敢保证,毕竟这孩子太过神异了一些。 她看了眼望眼欲穿的望舒仙子,怕她跟去,便道: “小望舒,你听了三长老这么多课,我可要检查一下你的课业咯。” 说着就回身,走向院中那棵桃树。 望舒仙子则是心急,宛如护着自家师弟一般,连忙莲步轻移,站在蟠桃树之前护着它。 “三长老,您不能再欺负小桃花了!” “怎么还叫这名儿?我教过你,这蟠桃树是种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它开的花又小又丑,哪里配叫‘小桃花’?叫‘小蟠桃’还差不多。” …… 何疏桐轻轻靠在氤氲流光的玉石上,只有线条优美的颈项与瑧首露在水面之外。 莲生池本就灌满灵水,再加上何疏桐现在相当于把它当做了外置的灵台,她体内那些外泄的精纯玄炁就蕴含在水间,让这片天池上的云雾仿若是化作实质的玄炁。 何疏桐浅叹一气,她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却也对如今的处境有些忧虑。倒不是不舍得自己的境界,只是觉得如果修为尚在,肯定能更好的保护两位徒儿。 一想到游苏还要向别人证明他足够成为她的真传,她就觉得忧愁,难道别人不同意,她就不收游苏了吗?够不够资格成为她的弟子,是她何疏桐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 她忽而像是听见了什么,没入水中的身子微动,清澈的池水盛满在她清晰可见的锁骨中,好生动人。 游苏怎么来了?不是让他们不要随意扰我吗? 游苏这孩子知礼守礼,肯定不会擅自前来,想来,定是三长老搞的鬼了…… 何疏桐听着耳畔传来的“师娘、师娘”,心里欢喜,她想见游苏却又有些纠结。 她抿了抿樱唇,向着一处方向凝去视线。视线中是一个可怜的瞎子少年,正在山林中焦急地寻找着他的师娘。 何疏桐心思一软,没事的,他是瞎子啊,看不见自己,更看不透自己…… 她便玉手轻挥,将池外那座迷阵变作了引路之阵。 与此同时,游苏识海中的环境变了。 周围的这些树不再是凌乱而重复,它们之间的距离空隙霎时变得微妙起来。细密树林间,好似隐隐出现了一条路。 游苏知道,这是师娘准许了他的造访。 他便顺着这条被指引出的路走去,大抵又走了数百步。一路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他终是走出了花林。识海中的前方,是一片不大的空地,观其构造,该是一处幽池。 空中浓郁的玄炁让游苏暗暗称奇,倘若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炼,恐怕速度会比在出云城时快上百倍不止。 “你怎么来了?”师娘的声音幽幽出现。 “是三长老说,师娘有事找我。”游苏对着声音的来源处行礼。 这一次,他连师娘那块带着黑斑的光团也没有感知到,二人之间,仿佛隔着浓厚的雾气。 “她怎么与你说的?” “她说师娘担心我报道会不顺利,想叮嘱我几句。”游苏如实回答,又觉不对,遂问道,“是三长老在与我玩笑吗?” 他的心也提了起来,三长老对他的不满他微微能感觉到一点,若是三长老故意让他来打扰闭关的师娘,那可如何是好? “我的确是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游苏心也放下,庆幸自己没有失礼冒犯师娘。 “师娘请讲。” 雾气深处,沉默片刻才有声音传来: “坦白讲,我并不知晓收徒会如此繁琐。你若心中有怨,但说无妨。” “师娘何出此言?师娘地位尊贵,想拜入莲剑尊者门下之人如过江之鲫,我却成为了那个唯一的幸运儿。一想到自己拜师娘为师的那天,我还觉得轻易的有些不真实,这些流程反倒让我感受到了师娘弟子这个身份的重量,游苏只觉这些仪式还不够隆重,又怎么会觉得繁琐而有怨呢。” 游苏连忙解释,何疏桐看着水雾外少年认真的模样,自是听得出来这都是他的肺腑之言,她的呼吸也不免紧促了半分,再一次被这个少年毫无保留的姿态所触动。 他觉得自己收他为徒是他的福气,却不知这只是她给予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你不必如此想,以你的天资,做我的弟子绰绰有余。” 游苏淡然笑笑:“千里马常有,却也不是每一匹都能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能。游苏哪怕真的是天纵奇才,能拜入师娘门下,也是幸运的。” 话音一落,清波起伏,何疏桐只觉这颗心儿,往后再也冷不起来了。 “我能收你为徒,也是幸运的。”何疏桐克制着心中的情绪,平静回道。 游苏亦是心起波澜,师娘洞虚之境能对收一个灵台境的瞎子为徒而感到幸运,说明她对自己寄予了莫大期望。他又记起三长老的嘱托,问道: “师娘,这七天公示期,会有什么波折吗?” 何疏桐想到那两峰之前对莲花峰的态度,也明白这些矛盾,是躲不开的。 “别的真传都能轻松度过这七天,你作为我的弟子却很难与别人一样,一定会有人来挑战你,这都是我的错。但是你放心,我会出关站在你身后,与你一起面对。” 游苏闻言默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疏桐的真心之言没有得到回应,她竟觉得有些慌张,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不愿?” “当然不愿。” 游苏回答的果决,声音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充满敬重,反而有些冷漠。 何疏桐越感慌神,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让游苏好似对她生气了一般。她心底隐痛,倍感自责,如果让游苏也对她失望,她这冰心消解,又消解了什么呢?到头来不还是像个笑话一般吗? “为、为什么?” 堂堂尊者,竟也会有些结巴。 “师娘要特意出关陪我,是觉得游苏,无法面对您看到的那些挫折?还是觉得游苏,根本就是个只能靠您出面才能当你弟子的瞎子?”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吗?可依您刚才所言,我还以为是自己天资够好才被师娘看中。而您这个行为,却是在告诉我,我就是个靠着师娘关系才拜入莲花峰的关系户,所以才不信任我能顺利通过?” 何疏桐被游苏说得也是缄默良久,初具情感的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心中是喜是愁,愁的是游苏言语中的埋怨误解,喜的却也是这埋怨与误解。人的情感,当真是千愁万绪,复杂至极。 游苏一吐为快,他只是太过重视师娘,师娘明显没有结束闭关,却要强行终止来帮助他面对本就该由他来面对的东西,这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师姐护他,他会觉得有师姐真好,说明他并非是一口软饭吃不得之人,但那种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喂来的软饭,他决计咽不下去。 此时见师娘沉默,他又立马后悔起来,与师娘相处八年,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与师娘说了带情绪的话。他低叹一声,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师娘,游苏刚才所言绝无怪罪师娘之意,都是我可笑的自尊心作祟。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境界太低、实力太差,不能让师娘对我完全放心。我言语不敬,师娘要如何罚我,我都坦然受之!” 一字一言,仿若添进莲生池下的柴火,要将这汪灵池,变作暖热的温泉。何疏桐只觉原本清凉的池水,也变得灼热起来,殊不知是她自己的体温被游苏说得逐渐升高,连带着水面上自带的灵雾,都有了些许温度。 她又怎么忍心惩罚游苏,反而恨不得如那日他初醒时一般,将他揽入怀中抚慰。 “你没错,我为何罚你?是师娘没有考虑好这些问题,让你多受了磨难。” “师娘!” 游苏再也忍耐不住,严厉地大喊一声。这一声也将何疏桐吓得愣住,目光呆滞地看向游苏,没想到一直温文尔雅的少年,也会有这么凶的一面。 游苏心中犹如升起熊熊烈火,挺起胸膛道: “师娘!这根本就不是您的问题!师尊给我留下那么多烂摊子,我又何尝有过怨言?做徒弟的,这些历练难道不是应该承受的吗!师娘若是再认为这些都是师娘的错,我这个师便不拜了!反正在师娘看来,我根本无法独立成为真传弟子,那我还不如去当我的听学弟子!” “不要!” 不要离开我,也不要再说了…… 冰心早已因游苏消融,化作暖流淌过全身,再说下去……真的会流…… 第一百一十四章:我的家;峰间花 何疏桐浸在水中,紧紧按住自己猛跳的胸口。 “不必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师娘能懂我就好。游苏只希望师娘能专心闭关,对游苏多一些信任。无论这七天遇到什么,我都一定会顺利通过,不会坠了莲花峰的名头。” 游苏也是颔首,庄重许诺。 “并非是我不信任你,只是你还太年轻,那些磨难并非是针对你而来,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他们不敢对师娘怎么样,说明还是畏惧师娘。我既然是师娘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怕他们。”游苏抬手握拳,自信满满。 游苏话音落下,二人间的雾气都淡薄了许多,仿佛是何疏桐不愿再透过雾气看着这个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少年,她的眼眸深深,如含润流,柔声叮嘱道: “你有这等心气,是极好的。不过你还是需要向我保证,遇到不可敌的困难,不要勉强自己去争一时之气。因为你一定会比所有人都走得更远,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你能成为我的弟子。我莲剑尊者的弟子,非你莫属。” 非我莫属吗…… 这四字的分量何其之重,游苏心慨自己何其有幸,能让师娘如此重视。这份师娘给予他的唯一感,他定会好好珍惜。 “师娘,我可以向您保证,但我斗胆,也希望师娘能向我保证一件事。” 晚辈让长辈做出保证,无疑有些僭越,但哪怕冒着会让师娘生气的风险,游苏也必须要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何疏桐自是对游苏生不起气来,便轻声问:“什么事?” “我希望师娘向我保证,不会终止闭关来帮我。” 何疏桐浅叹一气,暗道果然如此。 “我答应你。” 游苏闻言,笑逐颜开,最让他欣喜的并非是与师娘达成了约定,而是今天这场谈话,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他与师娘的关系走得更近了。 何疏桐见游苏笑得真诚,她的嘴角也扬起了柔和的弧度。轻微水声响起,何疏桐抬手,玉指抚过自己微烫的面颊。这就是名为喜悦的情感了吧,还真是让人迷恋…… 结果两人就这样,各自默契无言地沉浸于喜意之中,待到游苏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静立良久。 按理说,两人的话已说尽,游苏便该行礼告退了,可空中传来的那股师娘身上独有的、温暖的、雅致的清香,让他不舍得挪开脚步,忍不住想多闻几口。 他的脑中虽然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碎片,但他本质上还是由一位无父无母的盲童成长而来,内心深处,自然也渴望着独属于他的爱。师尊与师娘,便在他心中取代了父母的存在。 可惜的是,与那个不靠谱但关爱重视他的师尊不同,师娘用八年的冷淡拒绝回应他的期待。但就在他发现师娘不告而别而差点心灰意冷之际,师娘回来救了他,而且她变了。 游苏贪恋师娘身上的这种变化,仿佛要将过去八年间未曾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关爱全部补回来。所以他决定,这次就任性一回,只要师娘不主动说,他就不走。 凑巧的是,他想留,何疏桐同样也不想他走。 她看着清朗如松的少年,亦是觉得越看越喜,只觉上天待她太过仁慈,总能得到命运的馈赠。之前她没能把握住那些错失的温暖,这一次,她定会牢牢握紧。 或许是冷寂的久了,两人俱都不想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便想要用交谈来拖延共处的时间。 “师……” “你……” 二人竟然心有灵犀般同时开口,游苏窘然地挠挠头,道:“师娘先讲。” 何疏桐酝酿一会儿,才问道:“你在莲花峰,待的可还习惯?” “非常习惯,和在鸳鸯剑宗没有区别,我很喜欢这里。”游苏坦诚道。 “习惯就好,不要拘谨,任何要求都可以和你师姐提,也可直接来找我,就把这里当、当家一样。” “我会的师娘,莲花峰就是我的家。”游苏语气笃定。 何疏桐心中感动,本想接着问游苏想说什么,却猝然感应到了池外迷阵的变化。她蹙了蹙黛眉,暗恼三长老怎么又来了,虽然她清楚游苏看不见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赤诚裸对自家弟子,还是有说不出的怪异。即便她很感激三长老无意中让游苏与她关系更近了些,也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好了,你回去吧,三长老来了。”何疏桐轻声道,对于亲自劝少年离开倍感自责。 听见三长老来了,游苏便立马躬身行礼,与师娘拜别。在他看来,师娘特意告知他三长老的缘故,是在委婉告诉他她还有要事与三长老要谈,让他识趣离开。可游苏也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做贼心虚怕被人抓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果不其然遇到了三长老,游苏驻足与之打着招呼,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此林落英缤纷,不知名的粉色花瓣飘摇下坠,落在三长老微微敞开的领间,它似也被这对伟岸山峦所吸引,竟正好陷进去了半截。三长老挑了挑眉,拨开本就略松的领口,大片的雪白软腻夺目耀眼,她并起双指,将那花瓣轻捻而起,随手丢出。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吹拂,那片幸运的花瓣竟恰好被吹到了游苏的唇边。 嘴上传来异样,游苏赶忙‘呸呸’两声,将那不长眼的飞花吐掉,随后还舔了舔嘴唇,状若嫌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哪来的艳花?这香味可真腻人。” 不是,你个臭小子是哪来的脸敢嫌弃的?!居然还敢说老娘腻人?!老娘我特喵的…… 三长老怒目而视,又羞又恼,她伸手掩住暴露的肤光,同时也压着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崇山。 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抚平心中想要发作的冲动。她自然知晓游苏光靠神识看她,顶多是个模糊的光团,根本看不分明她的动作,所以肯定也不知晓这片花经历了什么。 她眼神幽怨,似乎是为了报复游苏的有眼无珠,也低声喃喃了一句:“还真是瞎的!” 声音不大,游苏恰好能够听见,他便正声回道:“千真万确。” 三长老贝齿紧咬,懒得再与游苏这个瞎子计较,便眯起美目仔细打量着游苏。 她心中惊奇这对师徒交谈的时间也太久了些,她都将那桃树先拔后种反复了三轮,把小望舒对她那点仅存的信任都给消耗殆尽了,居然还没结束。她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不是自己忍不住想进来瞧瞧,这两人还能谈上良久。 三长老晃晃酒葫,问道:“谈得如何?” “我已展现了我的决心,师娘也答应了我,不会为我特意结束闭关。”游苏如实回道。 三长老微微颔首,投向游苏的目光也终是柔和了些,不再满满不忿轻视之意: “那便好,还算你有些担当,回去吧。真有什么事儿,我也会看着帮你的。” “多谢三长老。”游苏行礼,便准备沿路返回。 “对了,这花树叫半山夏,是我亲自研种出来的一种极其稀有的宝树。放在外面,多少人向我求一株苗都求而不得。你虽是瞎子,但也是十三长老的弟子,也该多提高些品味才是,省的在外人面前露了怯。” 三长老轻描淡写地说着,顺手托住两片飞花,将它们洒在游苏面前,然后瞥了游苏一眼,就与他错身而过。 游苏微微躬身,三长老走过而带起的香风拂面,他只觉刚才那片花香不似花香,倒更似三长老身上的馥香。 他挑了挑眉,还是恭敬道: “游苏受教。” …… 等游苏回到院前,望舒仙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她对游苏的归来表现得很开心,隔着很远就喊着:“师弟!”,边喊还边挥舞着手臂,尽管她知道游苏根本就看不见。 游苏心情正是大好之时,便大声地喊着“师姐”以作回应。 望舒似乎对游苏和师娘谈话的内容毫不感兴趣,她连一个问题都没有询问,仿佛对她而言,游苏归来便够了。 她把游苏带到那棵蟠桃树下,地面上的新土颜色更深,显然是被挖掘然后重新填埋过。游苏无法看见桃树的形貌差别,但能感受到其上氤氲的玄炁倒是越发浓郁了些。 他心想三长老虽然没什么尊者的架子,但这真才实学也不是虚的,不愧是主攻灵植之术的碧华峰峰主,这棵桃树的品阶估计又上了一层楼。 “师弟,你喜欢吃桃子吗?”望舒仙子问。 游苏点点头:“喜欢。” 这不是为了哄师姐开心,游苏是真的很喜欢桃子。桃子粉粉嫩嫩,曲线浑圆饱满,哪怕看不见,摸在手里也是极舒服的,一口下去又甜津四溅,有谁能不爱呢? “三长老说她帮小桃花改良了根茎,将来长出来的果实会又大又圆,可惜长得也会慢一些。等它成熟,要等到明年八月份了。师弟能等到那时候吗?” 游苏笑笑,师姐这是已经默认要让自己尝尝她种的桃子了,便道: “只要是师姐种的,等多久都愿意。” 望舒仙子蓝眸闪烁,重重地“嗯”了一声。 游苏感慨,师姐的快乐真的很简单,他问道:“师姐为什么想种桃树呢?” “因为孤单。” 望舒仙子回答问题,从来都是真心实意。这棵桃树,就是几年前三长老喝醉为她讲解何为孤单之后,随手赠与的一枚桃核所化,被她视若珍宝,悉心呵护至今。 游苏深受触动,他当然知晓师姐如此回答并非是为了博同情,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安慰道:“没关系,以后师姐都不会再孤单了。” 心里则是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礼物,来回报为自己耐心讲课的孤单师姐。 “谢谢师弟。”望舒仙子认真道谢。 “我也谢谢师姐。师姐,我先回房修炼了,有不会的,我再来请教你。” “不需要我给你念了吗?”望舒仙子的语气,竟有些失望。 游苏拿出怀间的《正阳养剑诀》,笑着道:“这本书我能看懂,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师姐。” 望舒仙子本想继续说并不麻烦,但她能感觉到,游苏是真的不希望她继续念书给他听,于是只好作罢,只能有些黯然地看着游苏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游苏已将这本特殊的养剑诀置于乾坤袋中,靠着神识,开始翻阅了起来。 他却不是先从第一页开始阅读,而是先翻到了那张金纸所在的空白页。 他来回打量、反复感受,这张空白页也毫无反应,再不复书山阁中初见时的那抹灵动。 这金纸的来历、用途都是成迷,游苏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别人,倘若会牵扯到他体内的真主之力,那显然不会是件好事。 不过无论这金纸是彻底死寂,还是暂时沉睡在等待契机,此时都不是研习它的时候。对于他这七天会遭遇的险阻而言,显然这本寄存金纸的养剑诀更有价值。 游苏便将书翻回了第一页,正阳尊者并非开门见山地直接展示功法,而是先讲述了一番在他心中的道。 游苏通读多遍,对正阳尊者的理念也有了一些理解。这本书说是养剑,其实更像是在养人。无论是手中剑,还是男人身上的那把剑,都只是这个‘养人’理念的外在体现。 在这位有着传奇人生的尊者看来,每个人都是一根薪柴,有粗有细,有短有长,有的耐烧,还有的顷刻之间就燃烧殆尽。而玄炁,就是点燃薪柴的那道火。 为了让自己烧的更旺、烧的更久,就需要养,换言之,便是学会沉淀。在不需要燃烧的时候,学会减少自己对玄炁的依赖,但又不能丧失对玄炁的熟悉。只有这样,才能在需要燃烧的时候,成为那根品质最好的薪柴。 游苏被这个新奇的理念所吸引,开始沉迷于这本书中。 认真看书的他也无人打扰,一日时间很快过去。一连数日,那块传音用的令牌久无动静,生活都在读书、练剑,以及与师姐偶尔的聊天中度过。 乾坤袋中积累的食物很快就吃光了,只是因为他向师姐询问了一句“莲花峰上有食物吗”,师姐就为他摘来了一箩筐不同种类的灵果,不仅滋味上佳,还能果腹抗饥。游苏心中感动,以至第三日时三长老来悄悄探查他的修炼状况,见到了这筐果子,怒不可遏地骂他是贼,他也没有供出师姐。 随着这养剑诀的修炼,游苏也感觉到了异样,那是一种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积攒了好久,必须要发泄一下的感觉。 好在终于在第五日,刘长老的声音自令牌中传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游苏是谁? 这里是玄霄宗宗庭广场上的大演武场,由七七四十九座小擂台组成,是非真传弟子们用以操练实战、切磋比试的地方,更是禁止门内私斗的玄霄宗用以解决大部分武力矛盾的地方。 由于人数众多,寻常时候每一座擂台都十分紧俏,想要使用都得提前预约。而今日,所有的预约都被推迟,只因站在正中心那座擂台上的二人。 擂台的周围人山人海,都是慕名而来的非真传弟子。游苏突然成了久不收徒的莲花峰之真传这件事,最近几日传的沸沸扬扬,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所有人都在问——游苏是谁? 可是没人给得出答案,好事者翻遍了各大仙家的天骄名单,也无人找到这个名字。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游苏之名甚至都已流传到神山上其他的仙宗中。 尽管如此,一连四日,也无人取起游苏被公示在经堂门口的令牌,提出自己的异议。 异议包括很多种,包括但不限于这位即将成为真传弟子之人的品行、性格、天赋、实力等等。但相应的,提出异议者需要拿出真实有效的证据,否则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至于游苏,根本没人认识这个偏远城池出来的无名之辈,自然拿不出质疑他人品之类的证据。所以,对游苏的异议只能是在修炼一途之上,要拿出的证据也很简单,就是证明我比他强,他不配当这个真传即可。对于挑战者当然也有要求,要么年龄与之相仿,要么境界与之相仿。 不过真传弟子公示期会被质疑的情况很少,有也都是同为真传之人,非真传弟子敢这样做的寥寥无几。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希望能赢,最终也只是丢人现眼,甚至还可能引来长老的不快。 能被选为真传,无论是大长老还是小长老的真传,都足以证明他们的鹤立鸡群。这鸡群,指的就是这些非真传弟子们,即使他们对于神山外的大多数修士而言,也是鹤。 所以,宗内也有一种不成文的共识,真传弟子在报道公示期被非真传弟子挑战,是一种耻辱,证明他们根本没有让人信服的实力。 而游苏的第一个挑战者,就是一位外门弟子,一位极其特别的外门弟子。 游苏并不知晓师娘口中的那些朝着她去的“他们”,具体指的是谁。 他也无意去一个个调查的清楚,无论如何,他都会坚定地站在师娘这一边,那便只需要等他们找上门来就好。 现在已是真正的秋天,天风高爽,云雾蔼蔼,游苏长身玉立,鬓边散落的发丝与裾带一起飘舞,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偌大的演武场,他俨然已是所有视线的焦点。 女弟子们大都目光精彩,为宗中又出了一位谦谦美少年而心喜,狂热者甚至已经跃跃欲试;男弟子们则皆是目光艳羡愤怒,恨不能取而代之,毕竟比起莲花峰上莲剑尊者与望舒仙子的赫赫威名,在一众男弟子中流传更甚的,是她们的绝世美名。 在出云城时,游苏就有些不习惯这种被很多人注视的感觉,毕竟他是个瞎子,别人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别人,感觉颇为怪异。 人群中的风言风语他也听去了不少,他不怪这位挑战他的外门弟子,毕竟自己真的没有名声,会受到质疑也不奇怪。游苏甚至很感谢这位外门弟子的勇敢,给了他一个机会展示自己,好让心怀质疑、蠢蠢欲动者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游苏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最喜欢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这样的天气应该坐在莲花峰上看看书,或者吃着果子和师姐聊聊天,而不是在这里打架。毕竟同龄之人或者同境之人,游苏都不认为自己会败。 综上三个理由,游苏决定,他都会尽全力尽快结束这场切磋。 游苏今日的对手,是个皮肤有些黝黑的高大青年,游苏站在他的面前,也宛如个瘦小的少年。他垂着眸,沉默着,身上那件玄霄宗外门弟子的淡蓝色长袍,都被洗的有些泛白。 此时,刘长老走上了擂台,嘈杂的人群也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想触了刘长老的霉头,毕竟在外门弟子中,他一直是以严肃、苛刻的形象示人。 刘长老行至擂台正中,高声喝道: “外门弟子石堰,对莲花峰预备真传弟子游苏的实力提出异议!” “经核查,石堰骨龄二十四岁,境界灵台中境;游苏骨龄十八岁,境界灵台中境,符合挑战标准!” 游苏剑眉微挑,二十四岁还在他的意料范围内,至少没有来个四五十岁的灵台中境挑战他。但他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更何况从神识探查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一位泛泛之辈,一身玄炁的扎实程度,游苏都自愧不及。 这玄霄宗,还真是藏龙卧虎,不愧是天骄荟萃之地。 “切磋点到为止,不可用违禁手段,违者严惩不贷!” 刘长老简单讲解着,先是瞥了一眼蓄势待发的石堰,又用余光打量着从容不迫的游苏,不免心中低叹,仿佛在为游苏的运气而扼腕。 他本想提前给游苏介绍一下今日这个特殊的对手,却被游苏拒绝,也不知这瞎子是否真的有底气能够这般“目中无人”,殊不知游苏只是为了公平而已。 “好了,开始吧。” 随着刘长老的一声令下,全场之人的目光都热烈了起来,有人想看笑话,亦有人想看传奇崛起。 对这场切磋饶有兴致之人,却不仅仅只有这些弟子。游苏一柱半香开神山之门的事,刘长老并未刻意隐瞒,那些隐在人群中、云层后的真传、长老们,也都想看看莲花峰这个横空出世的新弟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能耐。 三长老侧躺在一片凌空横飞的芭蕉叶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拎着半透的玉质酒葫,裹在身上的华美青裙飘溢着若有若无的青炁,更显裸露出的半截香肩冰肌玉骨。她仰首灌了一口酒,顿时全身曲线毕露,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美的不可方物。 虽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也不时瞟着云下的擂台,她瞅了一眼边上气质凝重的小望舒,撇了撇因酒水浸润而越发晶莹的丹唇,拍拍自己身侧的空地道: “小望舒,坐着看啊,在天上飞着不累吗?” 望舒仙子没理她,只是摇了摇头,一双蓝眸全神贯注地凝聚在自家师弟身上。 三长老翻了个俏丽的白眼,“你就这么不信任你师弟?” “我信任师弟,可是看见师弟要和别人打架,我就坐不下去……” 人家都道你是冰山仙子,结果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师弟就关心成这样了? 三长老暗暗腹诽,她忽地蹙眉,支起身子正襟危坐,将不经意间展露的春光都收敛了起来。 “三长老觉得谁会赢?” 雄浑之音自青裙美妇身后的云层中传来,不多时竟现出两道人影,一健壮中年与一潇洒青年,皆是锦衣赤袍,御剑而行。 中年笑容温煦,青年亦是彬彬有礼,躬身道: “昌文见过三长老,见过望舒仙子。” 望舒仙子置若罔闻,只专心师弟,三长老也不回头,将眸间那点不耐之色隐去,一改常态的声线清冷: “五长老难道认为外门弟子能胜真传弟子?这样的人,可千不存一。” “三长老说的不错,也不知是哪来的外门弟子这么不长眼,敢来挑战莲花峰的威严。”五长老赤袍流光,笑着回道。 三长老握着酒葫的手紧了紧,五长老话中的取笑之意还是被她敏锐察觉。同为剑峰,赤虹峰的真传弟子就从未被挑战过,她声色更寒,毫不客气: “我还以为五长老,会光明正大地来挑战。” 五长老看了眼身侧美妇的婀娜侧影,也不生气,放声大笑了起来: “三长老怕是误会了,这石堰可不是我安排的。三长老已十余年没收真传了,不认识此子也不奇怪。他可是外门弟子中的怪胎,十七岁入宗,至今七年间,每位能挑战的真传弟子,他都挑战过,虽然无一例外都是落败。” 三长老黛眉微蹙,她似乎听闻过此人的传闻,却是以弟子间相传的笑话形式。既然是笑话,那游苏岂不更加势在必得?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三长老如是评价。 “可这南墙撞的多了,也是会被撞破的……”五长老立于剑上,双手负后。 “五长老是觉得石堰会赢?” 五长老却是将剑目看向场中,不正面作答,淡笑道: “我觉得昌文会赢。” 那名为昌文的青年,也不谦虚,而是挺胸抬头,一副自信之态,余光却是扫过不远处白衣胜雪的望舒仙子。 望舒仙子一直旁若无人,此时听见五长老所言,竟转过头来看向五长老,她蓝眸疏冷,一字一顿道: “师弟会赢!” 话音一落,她便直飞而下,向着那座擂台飞去。 最终,她落在刘长老身边,因为这里观众最少。不喜纷扰的她只专心在师弟的身上,便也感受不到周围因她到来而产生的嘈杂。 回到场中,又是一道厚实的土墙竖起,将游苏来势汹汹的剑势尽数接下。 游苏别剑胸前,紧皱眉头,这名为石堰的青年,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的多。 这人虽为外门弟子,化炁防御的招式却是层出不穷,并且对于很多招式有着极其敏锐的察觉。纵使偶尔有剑招能破开他的防御将他击倒,他也能极快地恢复行动力。这点微弱优势,根本不能作为判断胜负的标准。 游苏紧了紧墨松剑的剑柄,他本来还打算越快结束战斗越好,却没想到碰到了一只专门抗打的乌龟。 游苏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玄炁,决意给出一锤定音的一击! 比之初战邬成之时,游苏对自己剑意的理解运用早已今非昔比。 他双手持剑,天地间澎湃的玄炁呼应着他,将他的衣袖鼓起如同吹胀的气球,看不见的锋利剑气缭绕其中。 许多人的目光皆是为之一凛,他们都能看出游苏身上的剑势已经陡然拔高,手中那把通体墨色的长剑宛如有龙吟虎啸。 高天之上,风轻云淡的五长老面色一滞,旁边的弟子昌文亦是神情凝重,一脸不敢置信: “他……他怎么也会有剑意?” 三长老心中被小望舒抛弃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她像是心情大好,摇晃着酒葫饮下一口,青裙盖住的足尖也欢快地轻点着。 石堰面对此剑毫不畏惧,他像是不知闪躲,更像是不懂认输,浑身肌肉暴涨,几乎要将长衫撑破。 游苏感知到对方要接下此剑的决意,也不再犹豫,剑意如暴雨狂泻、万牛奔雷,势要将剑前的一切都撞得千疮百孔。 刘长老已然驱动身形,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斩断这道剑意。 在他看来,游苏已然展现出了他为何能在一众天骄中成为拜入莲花峰的那个“幸运儿”,单单这道近乎圆浑的剑意,同境之中就近乎无敌,石堰的落败已成定局。 石堰却好似浑然看不出这股剑意的不可阻挡,竟然扎足双腿,跃向了墨松剑的剑锋。 “别来!” 霎时之间,衣帛碎裂之声响起,石堰的背后骤然出现了一道六芒法阵,厚重的黄光蔓延至他肌肉虬结的双臂,他竟要用手硬接此剑! 演武场上,剑与人交汇的瞬间,天地如鸣,磅礴的声波迸溅而出,前排之人的发丝都被吹得扬起。 刘长老看着躺在一片碎石中遍体鳞伤的石堰,眼中闪过不忍之色,这个“老熟人”今天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阻止他的保护。只因他若出手,那便代表胜负已分。 游苏立于一侧,浑身剑势翻涌,他不理解切磋而已,为何对手非得接此剑不可。 刘长老低叹一声,高声道:“我宣布……” “等等!” 碎石之中,怒音响起。 那堆碎石竟高高拢起,然后顺着石堰宽厚的背脊滚落,石堰喘着粗气站起身子,嘴角还残留着血丝,他执拗道: “我还没输,我还能打!” 第一百一十六章:霸下神魂;莲峰真传 “石堰……你能接下此剑,已是进步斐然,不要丢了分寸。” 面对执意缠斗的石堰,刘长老倒是温声劝阻,好似在劝浪子回头。 “刘长老!我真的还没输!让我接着打吧!” 闻言,刘长老又是无奈叹气,看了游苏一眼。游苏感知到目光,他知道刘长老是在问他的意思。 这石堰看着老实,却犹如狗皮膏药一般,也不主动出手,就缠着游苏讨打一般。 此时游苏也不免生了些怨气,猜测对方是哪位大人物派来刻意恶心他的。他绝不相信,能正面接下他的剑意者,居然只能当一个外门弟子。 他执剑上前,面色有些不善,沉声问道: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刘长老,他在跟我说话吗?”那石堰傻愣愣地挠头。 刘长老瞥了他一眼,替他低声解释道: “游苏,没有人派他来,接着打吧,不把他打趴下,他是不会认输的。等打完,我再与你细说。” 游苏愣了愣,暗道原来竟是自己误会,随即调整心神,正视对手。 刘长老微微颔首,退出场外,场中二人继续剑拔弩张。那石堰擦去嘴角血迹,仍旧跃跃欲试。 游苏短时间内很难再聚起剑意,除非他动用养剑诀,将这几日积累的那股神意宣泄出来。游苏感知到石堰的步伐有些踉跄,决定还是忍住,光靠鸳剑三十六式,已足以击败这个固执的壮汉。 又是几道剑光闪过,那石堰虽然依旧悉数接下,却远不如刚开始时那般自如。 游苏感觉得出来,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游苏实在不理解,一场寻常比试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人,非得战至枯竭不可? 在剑下跌倒又爬起的石堰,竟让游苏想到了在出云城时,面对着无法匹敌的敌人也依旧咬牙坚持的自己。 倘若他因为对手是凌真人、齐宗主或柳城主就轻言放弃,又怎么可能争取的到那丝生的机会? 在强敌面前不肯放弃,并非是他的特权,这个世界上,一样会有其他人为着心中的执念坚持到底。 念及于此,游苏也对这个对手起了敬意,心中竟涌起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但即便如此,这场胜利他也绝对不能拱手让人。 雪泥鸿爪。 吉光片羽。 鹤唳华亭。 这三式在鸳剑中不算威势最强,搭配起来却是步步为营、难以抵挡。 剑风呼啸,石堰已经逐渐显现颓势,明明只是点到为止的比试,他身上多处挂彩也无人喊停。 在场观众自是也有许多人认识石堰这个怪胎,一连多年屡次挑战真传弟子,都尽数落败。被他挑战的真传弟子厌恶他,他背后代表的外门弟子更瞧不上他。起初固然有人赞扬他敢于以下犯上、挑战权威的勇气,但屡败屡战的石堰如今在他人看来,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丢人笑话。 刘长老亦是如此,他主管真传弟子事宜,自然对石堰颇为了解,不过他却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越来越看不起石堰,反而是在心中越发赞赏他。 每一场挑战,石堰都如今日一样,执着不肯服输,哪怕被那些恼羞成怒的真传弟子当作沙包一样发泄,他也悍然受之,然后换得一身伤痛与嗤笑,自己躲在角落里默默养伤,等待着下一个预备真传弟子的出现。 但是,很少有人能发现,这个“沙包”正变得越来越硬。仿佛承受过的每一击都被他消化成了自己的力量!他对他人招数的敏锐洞察并非源于本能,而是因为他挨过的打足够多! 单论石堰这身防守本领,早已超出一般真传水平,迟迟没有长老愿把他提拔成真传的原因,除了他所有的天赋都点在了防御上外,还有一个不方便说的理由…… 刘长老默叹一声,看着栽倒边缘的石堰,已经忍不住喊停这场比试。可电光石火间,他老目闪烁,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只见擂台之中,石堰双腿陷进碎裂的石面下,双臂高举交叠,一堵玄炁之墙正顽抗着游苏势在必得的一剑,却是瓦解边缘。 而在石堰的背后,那道帮助他硬接下游苏莫怂剑意的六芒法阵竟再次出现!不同的是,这一次六芒法阵运转的方向竟反了过来! 刘长老不认识这门功法,但他看懂了石堰要做什么。 第一次出现时他就看得清晰,是这法阵运转替石堰化解了剑中大部分威势。而此时法阵逆转,堪称磅礴的复杂玄炁自那法阵中涌向石堰的四肢百骸,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肉都膨胀的近乎爆炸! 填充他这具蛮横肉身的,绝不只有游苏的剑意,还有他曾经承受过的每一击! 石堰宛如一个触底反弹的皮球,又如一座厚积薄发的火山。这个似乎永远只会挨打的敦实青年,今天终于显露出了他的獠牙!而他咬向对手的方式,就是将曾受到的伤痛悉数奉还! 挡剑之墙已经轰然碎裂,一个巨大的远古神兽之影在石堰身后浮现,绽放着神圣的金光! 这是酝酿了七年的一击,是这傻小子不知从哪儿得到的霸下之魂! 这头长着锋利獠牙的金色神鳖,传说中的龙之六子,对着游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游苏在这霸下剪影面前犹若风中孤柳,这绝不是一个灵台境的少年能够抵挡的招式! 哪怕在云层之上的三长老也是花容失色,在她想来会是平平无奇的一场战斗,居然屡生变故。她立于山巅百余载,这才惊觉现在的年轻人,竟已恐怖如斯。 一侧观战的五长老,足下飞剑亦是流转着赤色的虹光,他的神色,竟有些惋惜之意。 而刘长老已经半身冲进场内,决定必须制止这场战斗,场中却有一人比他更快!正是拔剑出鞘的望舒仙子! 望舒仙子一对蓝眸紧紧盯着游苏,手中之剑皎如月光,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师弟受到一丝伤害。 天地之间忽而响起一声爆喝,止住了望舒仙子与刘长老的动作,也定住了在场全部人的心神—— “别来!” 游苏不知哪来的神力,飞跃到了一个众人不敢想象的高度。 风暴中,他一身黑袍灌满气流,墨松剑被他高举头顶,剑声呼啸,如万钟齐鸣! …… “刀剑之音,也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之一。它们虽是人为打造的铁器,引动的却是真正的天籁。” 人群中一位老妪半眯着眼,细细品味着这激越的剑鸣,对着自己的弟子如是说道。 她是玄霄宗中以乐入道的翟长老,也是宗中资历最深的小长老。 懵懂的少女也学着自家师尊的模样,闭眼去感受这道声音,却总也忍不住偷瞄着凌于半空神明般的少年。 并非所有人都能如翟长老一般享受,前排弟子俱都捂住耳朵,不堪其扰。 游苏却精神沉寂,独享天地间的宁静。 那股因太岁肉带来的血肉振动再次出现,远比杀凌真人那一夜要激烈的多。带给游苏的感觉,就好像身体里存在着无数个心脏,它们一齐鼓动,直至所有心跳频率统一的那一刻。 而这一刻,已经到来。 墨光一闪而过,仿若有文豪在白云之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巨大的神兽之影还保持着要吞噬一切的动作,它那金鳞密布的额头却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并以此为起点,寸寸碎裂,最终消弭于无形。 观者无不忘记呼吸,这场战斗的精彩程度,在这个供以非真传弟子演武的擂台上,绝对称得上是旷古烁今。 这个因整日找虐沦为全宗笑柄、让人不屑与之为伍的乡下壮汉,竟然背负着堪比先天道体的神兽传承。 没有人不想看草根逆袭的传奇故事,而就在所有人为石堰的深藏不露感到啪啪打脸之时,游苏用他的剑告诉了世人,为什么他能成为莲花峰的第二真传,而别人不行,也让所有曾自视不凡却被莲花峰拒之门外的人都自惭形秽。 烟尘散去,擂台已碎的不成样子,成了烂石一堆。 石堰被碎石盖住,双目失神。 他此战已倾尽一切,隐忍七年,今日是他势在必得之战。 他有不得不成为真传弟子的理由,没有长老主动要他,他便自己打,只要赢过真传弟子,他觉得自己肯定就有机会被长老们看上。 可他赢不了,没关系,他能忍,一直忍到他觉得自己能赢之时,一举反败为胜。 但他积累了七年的努力,也在这个少年的剑下化为泡影。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只要到了二十五岁,基本很难再成为真传弟子,因为根骨已定,之前不被看上,往后更加不会。 今天把所有积累一朝宣泄的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只有短短一年,别人知晓了他的特殊功法后,也肯定不会再随意攻击他,不擅长任何进攻手段的他已经不可能再积蓄出这样出人意料的反击。 独自离乡七年来到神山这片希望之地,如今才发觉这里根本不属于他。 失望沮丧也只在石堰心里持续了片刻,记忆里那抹剪影浮现。 既然有不得不坚持成为真传的理由,那在彻底绝望前的放弃都是懦弱之举。他一路输过来,又岂差这一场失败?虽然只有一年,但未必就毫无机会。 重振信念的石堰双目回神,他试着握紧拳头,却因伤重而不能,就连拨开身上这些碎石爬出去他也做不到。本来还想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自己艰难爬起来然后灰溜溜地离开,如今也只能躺在这里缓缓了,比较麻烦的是,恐怕逃不过那些人的目光注视了。 饶是信念坚定的他,也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身上压着的重负一轻,大片的光透了进来,耀目的让他眯起了眼,本就有些晕眩的他没有看清是谁替他挪开了石块。 该是刘长老吧……这些年来那个面冷心热的刘长老的确暗中帮助了自己不少,可惜自己却听不进他的劝导。 他适应了涌入的光,也看清了身前之人的样貌——黑袍多处碎裂,发丝凌乱,脸上也沾了些灰尘,为本就丰神如玉的他添了些坚毅不拔的气质。 这个为他清石并向他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他今日的对手——游苏。 石堰不由有些错愕,以往每一次,那些被他挑战的真传弟子在痛揍了自己一顿之后就不会再管他,性格好的只是从他身边漠然走过,性格恶劣的或许还会留下几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辱骂。 他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些真传们本来意气风发,却被他个外门弟子挑战,难免会觉得耻辱。即使有些修养好的人,怕也是被他这死缠烂打的战法给惹得生烦了。 会主动向他示以善意的真传弟子,游苏还是头一个。 可自己让他一个本志得意满的莲花峰真传变得如此灰头土脸,他不生气? “起不来就抓住我的手。” 游苏左手擦去唇边的血丝,右手依旧伸着。 太阳就在游苏的身后,光透过他的身子照向躺在坑里的石堰。 石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口沾灰的大白牙,用尽力气抬手搭了上去。 刘长老浮在一侧,望向游苏的目光中已是掩盖不住的欣赏。 随着两位主角尽皆在废墟中站起,围观群众中响起了稀疏的掌声,随后这掌声声势愈大,直至震耳欲聋。场中二人,无论是谁都配得上这道掌声。 石堰似乎有些尴尬,对这种情形有些无所适从。与之相比,游苏倒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他也递给了石堰一个和煦的笑容。 石堰挠了挠头,冲着游苏道: “谢谢。” 游苏一笑置之,真心夸赞:“你真的很厉害,不该是个外门弟子。” 石堰微楞,然后爽朗回道:“你更厉害!” 刘长老枯槁嘴角也是上扬,站在二人中间,忽地挺起胸膛朗声高道: “此次切磋,游苏胜!石堰之异议,无效!” “刘长老!可别急着下定论啊……” 观众中,一位仙袍金冠的女仙缓慢浮空,笑意吟吟地看向废墟中的几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石堰与陆仙子(为Teresa舵主加更) 刘长老白眉微皱,看向女仙道:“陆仙子有指教?” 陆仙子白裙写意、仙靥温柔,道:“这切磋可有规矩?” “当然有规矩,陆仙子是书仙峰的执事,规矩的事儿可比老夫清楚。陆仙子有话,不妨直说。”刘长老知晓对方来者不善,说话也不客气。 书仙峰,不仅为人间著书、领人间文脉,同时也负责撰写律法。无论是人间还是神山,许多的规定限制、奖惩制度都是由书仙峰主导设立。 “有规矩就好,《玄霄宗弟子切磋律例》第三十四条,刘长老可记得是怎么说的?”陆仙子语气温婉,宛如一位循循善诱的人师。 到了这个修为,基本都是过目不忘,陆仙子此问,不过是为了让刘长老亲口说出答案。 刘长老也心知这点,他回头看了眼已成废墟的擂台,不耐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陆仙子还要来考老夫不成?有什么异议,仙子直说便是。” “我提醒一下刘长老吧,那条说的是,弟子相约独立切磋,除裁判外其余人等不得上台,若有违反,当即判获利者负。刘长老回头看看,这台上可有四个人呢。” 陆仙子噙着笑意,围观众人看向场内,除了游苏、石堰、刘长老外,竟真的还有一人,正是默立在侧的望舒仙子! 游苏蹙紧剑眉,这莫名冒出的陆仙子,恐怕才是让师娘会替他担忧的那些人之一。 望舒仙子眨了眨蓝眸,她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浑浊,再不复之前的清澈之色。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握剑的手也不自觉紧了一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 游苏踉跄着迈出几步,挡在师姐面前,替她拦住了大部分视线。望舒仙子望了他一眼,眸光复杂,她竟有些抗拒游苏的接近,暗自后退几步,说道: “我是为了救我师弟。” 游苏敏锐察觉师姐的后退,心中疑惑。 陆仙子闻言,笑意更浓:“望舒仙子要救师弟的心值得肯定,但要知道,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呢。你违反了规矩,那游苏就只能判负。再有下次,仙子可别再这般冲动了。” 话音一落,在场观众无不表情变幻,打到这个份上还要判游苏为负,实在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但这书仙峰的陆仙子名声极好,堪称人美心善、仙子典范,所言也是事实,按规矩来看的确是游苏落败。一时间,也没人再敢私议这场胜负,只等几位大人物裁决。 “我……” 望舒仙子涉世不深,哪里应对过这种场面,她一时间哑口无言,左手紧捻着自己的裙摆,目光则在游苏与陆仙子身上徘徊。 刘长老心里暗骂一声,他清楚书仙峰与莲花峰的矛盾,但他也拿书仙峰这些按照死规矩办事的人没有办法。若是游苏真的被判负,那他真传弟子的身份就得被取消,这可是玄霄宗难以估量的损失。可刘长老又不能以此为理由当面反驳陆仙子,毕竟规矩就是规矩。他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回想着,那律例中还有什么特殊条例可以用来破局。 属于师姐的那团白色光团开始扭曲地变形,这说明望舒仙子周身的玄炁流转出现了问题,而这源于她心境的变化。 游苏也不管这陆仙子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就是规则的坚实守护者,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天真的师姐因他而为难至此。 “陆仙子,弟子有一个问题想问。”游苏强撑着自己站直身子。 “你虽不是我宗弟子,但我也愿为你解惑,问吧。”陆仙子特意强调。 “弟子想问,这律例中是如何界定‘上台’这二字的。” 陆仙子笑道:“出现在擂台上,便是上台。” “那是必须得站在台上才算,还是飞起来也算?” “自然是都算。”陆仙子迅速答道。 “那我想问,若是今日擂台之上有仙人飞过,他算不算上了台?” 话音一落,高天之上,御剑飞行、凌空俯视的五长老错愕一瞬,一旁的昌文唇齿微张,惊讶问道: “师尊,灵台境的神识……能探到这么高?” “巧合而已,灵台境若是有这等神识,还用什么剑?” “哦……” 三长老听着这对师徒的谈话,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又将美目聚在游苏身上。 “自然不算。”陆仙子仙靥微凝。 “为何不算?不都是飞在台上吗?”游苏继续追问。 “飞过的仙人不会影响你的胜负,所以不算。” “我师姐也不影响啊,这架都是我在打,她只是刚好从这里路过而已,从始至终也没出过手。这么看,那我师姐也不算上台才是。” “你师姐飞得很低,已足以干扰对手判断,对胜负当然有影响。” “多高算高,多低算低,陆仙子这律例里没说明白吗?” 陆仙子抚了抚额上金冠,笑靥稍褪:“你是要胡搅蛮缠?书仙峰的律例,可由不得你质疑。” 游苏咳嗽两声,只觉全身散架般的疼,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道:“陆仙子莫怪,只是这规矩实在有些疏漏,难服我心啊。” 刘长老及时补充道:“游苏所言倒有些道理,有疏漏的律例,按理可无法生效。” 陆仙子依旧保持端庄之态:“就算你师姐飞时不算,此时也切实站在了台上,依然是违反了律例。” 游苏踩碎了一块脚边的碎石,周围已是满目疮痍、瓦砾散布,哪里还分得清擂台所界限的范围,他笑道: “敢问陆仙子,台在何处?站在哪儿才算站在台上?” 而前排观众脚边亦是堆满了擂台化作的碎石,此时每人也都忙着踹开,生怕自己也成了‘站在台上’阻挠比试的人而受到处罚。 陆仙子目中如凝寒霜,她紧紧盯着游苏,还欲开口,一道人声却是先行打断: “陆仙子,我石堰谢谢您!我知道您心地善良可怜我,又慧眼如炬看上了我的天赋,才想找办法让我反败为胜。但我石堰可接受不了这种胜利,游苏的师姐什么忙也没帮,单纯就是我没打过他而已。这次比试,我认输!但是陆仙子您放心,接下来一年我一定更加努力,定会拜入书仙峰门下回报您的知遇之恩!” 石堰信誓旦旦地抱拳立誓,众人闻言,也不知这虎背熊腰的石堰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自己会拜入全是仙风道骨、儒雅风流之人的书仙峰。光是想想那光景,就觉得违和的好笑。 经石堰一番自我感动式的发言,陆仙子一直维系的温雅笑意也是彻底褪去,兴致全无。连正主都主动认输,她再与游苏继续争辩律例也没有了价值。 陆仙子看向一脸憨笑的石堰,声线冷寒而克制: “石堰,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非为你而争辩,我是为了书仙峰定下的律例争辩。换做是别人,我也一样会出言,所以,我根本不是看上了你的天赋。你若是有志要当真传,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选择书仙峰,因为你不会有机会。” 石堰则放下挠头的手,一脸庆幸道:“陆仙子早说啊,吓死我了,我打小不爱看书,书仙峰是我最不想去的了。” 闻言,陆仙子胸脯起伏,长吐一气,好似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围观之人皆是捂嘴轻笑,佩服石堰能将温柔的陆仙子也给惹恼成这般模样。 刘长老摸摸嘴角的山羊胡,对着陆仙子道: “陆仙子,依我看书仙峰这律例有些老旧了,还得时常查漏补缺才是啊。” “既然规矩有疏漏,那便算不得数。我回去,会以此为案例完善律例。我替书仙峰保证,再有下次,一定能按照律例给出公正的裁决!”陆仙子正声宣告,随后便转身欲走。 刘长老哈哈一笑,“这世间之事哪能算尽呢?陆仙子,那今日谁是胜者啊?” 陆仙子金冠微旋,她转过头来,冷视着刘长老,一字一顿: “游苏胜。” 围观的弟子也爆发出了欢呼之声,归根结底,这场精彩战斗的获胜者,游苏才是众望所归。 随着陆仙子的离开,游苏也放下心神,却差点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只觉自己被一只熟悉的手给揽住后背,另外一只手则探到了自己的腿弯,他竟熟能生巧般特意弯曲供其方便托住双腿。 他再感后悔已为时已晚,望舒仙子已然横抱起游苏,当着全场人的面直直飞入苍穹,独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一十八章:师姐生气了 “也不知这小子哪来的力量……”三长老低声呢喃,又看了一侧的五长老一眼,“他都累成这样了,你们赤虹峰明天还要来挑战?” 五长老不作回答,转身欲走。 “不怕别人说你们胜之不武?”三长老蹙眉。 “所有人都觉得赤虹峰一定会出手,我若是不出手,岂不是还会有人认为我赤虹峰怕了?”五长老双手负后,背对着三长老,“三长老放心,切磋一定公平。” “同为剑修,分个高低就如此重要?” “就是因为同为剑修,所以才必须分个高低。” 五长老话音一落,已带着自家弟子御剑飞出了云海。 …… “师姐?” 游苏被轻放在自己的床上,轻声唤着默立在侧的望舒仙子。 一路飞行,包括被望舒仙子抱着上山,她都保持着出奇的沉默。游苏已喊过许多次师姐,望舒仙子却一次都没有理睬他。这与之前那个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师姐判若两人, 这一次,师姐依旧没有给予回应。 但她也不离开,游苏的房内是有些尴尬的寂静。 游苏不免忐忑起来,一时想不分明到底是什么原因把师姐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试着开眼,但似乎是因为过分力竭,没有成效。不过即使无法视人,师姐的心情还是以她周身玄炁的形态传达给了游苏。 平时师姐周身玄炁的流动顺畅而自然,那些流荡在天地间的玄炁都欢快地期望进入师姐的灵台。此时的它们,却像是在畏惧抗拒着什么,变得纠结而混乱,好似在对着游苏的神识提醒: “别去惹她,她现在很不高兴!” 游苏躺在床上仔细回忆,是什么惹得师姐不高兴呢? 是那个“秉公执法”的陆仙子?她将师姐要保护自己师弟的心意,给否定成了是一件错事,从而把师姐单纯的行为给定义成了帮倒忙,让她成了那个葬送师弟努力的“坏人”,所以师姐陷入了自责与不悦之中。 游苏觉得,这便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师姐,我最后不还是赢了吗,你别把陆仙子说的话放在心上。胜负并不重要,反而我很感激师姐能这么关心师弟,说实话我挺受宠若惊的。” “受宠若惊是什么意思?”师姐终于开口,声线却是与之前不同的清冷。 “就是因受到关爱,感到又开心又不安。”游苏柔声解释,师姐的文化造纸好像不太高。 “你不安什么?” “我不安……不知道怎么回报师姐。” “你真是这么想的?”望舒仙子语气稍缓。 “当然!”游苏斩钉截铁。 望舒仙子蓝眸深凝,盯着游苏看了会儿,才微微侧身挪开视线,周身的玄炁居然更混乱了一些! 游苏察觉到这细微变化,心也凉了半截。师姐在他看来一直心思纯如水晶,该是很简单的女子才是,怎么还越哄越气了? 他心中急切,又加上玄炁枯竭,心力交瘁下竟剧烈咳嗽了起来。 望舒仙子倒是再不复清冷风范,连忙凑上来将手搭在游苏的腹部,源源不断的玄炁注入其中。 虽然别人的玄炁不能为自己所用,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让那些长久习惯玄炁存在的饥渴经脉得到缓解。 游苏感觉到师姐的动作,心中微暖,只是神识中少女手虽放在他身上,头却依旧偏着,仍在生气的模样。 游苏心念微转,他忽地想到什么,若是陆仙子让师姐生气,她又为何要在自己站在她面前时后退几步? 让师姐生气的,分明就是他自己。 思来想去,游苏也想不到自己做错了哪一点惹得师姐不开心,他决定不再内耗,主动发问: “师姐抱歉,是师弟愚笨,不知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师姐不悦?” 望舒仙子转过头,看着游苏真诚的脸,然后又微微低下,支吾道: “师弟既觉得我对你好,为什么你还要凶我?” ? 游苏回顾与师姐的所有对话,唯一能称之为“凶她”的,恐怕就只有今日擂台上那句——“别来!” 原来师姐是因此才不开心吗…… “我第一次有师弟,也没人教过我怎么做师姐……我哪里做的不对,师弟教我便是,但不要再那么凶了好不好……” “我、我不想被师弟凶。” 扪心自问,游苏绝对没有半点所谓凶师姐、怪罪师姐的意思,只是当时情急之下他专注于那场战斗,不想落败的他不愿有任何人来打断,电光石火间,他哪里有精力去感知来救之人是谁,只能略带愤怒的暴喝出声。 没成想师姐竟敏感至此,仅仅因为师弟无心的一句重话,就陷入自怨自艾之中良久。 游苏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去把师姐的敏感定性成矫情或是天真,只因为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师姐过于重视自己看法的表现。 他再次感慨自己的幸运,独享了这个山巅孤寂少女的所有真诚。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好师姐的这颗真心。 “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太紧急,我并非是刻意对着你一个人吼。”游苏声如暖泉,“我发誓,师弟再也不会凶师姐了。” “嗯!”望舒仙子重重点头,“师弟真好。” 而随着她心情的好转,她周身的玄炁也恢复了正常,仿佛都在为她的转变而雀跃着。 游苏只觉她放在腹部上的手冰冰凉凉,传进来的玄炁却是温温润润,让人愉悦。 “师姐才真好。” 游苏无奈地笑笑,感慨师姐的单纯,明明她闷声不开心了一路,却只要自己简单的道歉她就能立马好转,好似她根本没有生气,只是如同一个假生气的小孩子般,做样子告诉他——我不开心,你快来哄我。 可爱的师姐,慈爱的师娘,还有未归的亲爱师妹,游苏已下定决心,绝对要留在这莲花峰上。 念及于此,他也不免产生了些忧愁,今日的切磋远远已超过了寻常的规格,导致他虽然打出了让人震惊的一战,他的身体也已在枯竭边缘。 虽然太岁带来的强劲肉身并无外伤,但玄炁的积累需要过程,若是明天还有人来挑战,他又该如何应对? 第一百一十九章:莲花仙种 四肢百骸都因大战而倍感疲惫,可空空如也的灵台又宛如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若是没有师姐从外传入的玄炁替他舒缓经脉的乏累,恐怕游苏至少得养上一日才能重新开始修炼。 游苏也不想浪费师姐的好意,他吞服下一枚顾垚赠予他的真炁丹,沉下心神,开始专心炼化。 但令游苏惊讶的是,这丹药中玄炁浓度并不低,为何最终流入灵台的却所剩无几? 他细细察觉,发现大部分的玄炁竟脱离经脉,流向了自己的肉身。 大部分修仙者的肉体均都不凡,那是因为玄炁的滋养。但是一般而言,玄炁都是先流到灵台,再去往全身,游苏此时却恰恰相反。 这可有悖常理,就好像他的灵台只能捡他肉体吃剩下的一般。这种情况基本只会出现在那些专门修炼炼体功法的修士身上,因为对他们而言,肉体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灵台。 游苏也不知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融合了太岁的他在未曾修炼过任何锻体之法的情况下,获得了一具极其强横的肉身,忧的却是往后修炼,兼顾灵台与肉身的他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玄炁。 而他之前没发觉这种现象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他在完全融合太岁之后,还从未像今日一般,连肉体的力量都倾泻一空。 望舒仙子感觉到游苏的灵台依旧枯涸,当是自己注入的玄炁不够没能帮到师弟,故而两只手都覆了上去,贴的也更紧了些。 而此时游苏的身体正处在脱离疲倦的边缘,任何的触感都极其清晰。隔着衣袍,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师姐手上的肌理,不受控制的,莲花峰小伙立正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游苏大感窘迫。其实早在修炼了那正阳养剑诀后他就觉得自己越发奇怪,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气球,体内的确积攒了许多的气,但轻微的接触就能让这鼓起的气球发生变形。就连每日公鸡打鸣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让他颇感困扰。 他连忙将师姐的手给抬起,侧身遮掩尴尬之处:“师姐,不用了。” 望舒仙子眨了眨眼,没有注意到游苏的变化,问道: “以前我很累的时候,师尊就是这样帮我恢复的,师弟不喜欢吗?” 坦白讲,靠别人的玄炁先温养空空如也的经脉,的确有助于恢复,也绝对能算作舒服。但若是变成了游苏此刻的状态,这样的舒服就成了一种折磨。 “师姐,跟喜不喜欢没关系,主要是治标不治本。” 这个词望舒仙子倒是理解了意思: “师弟很着急恢复玄炁吗?” “不快点恢复,明天若是还有人来挑战我怎么办?为了能留在莲花峰,我不能输。” 按理来讲,切磋根本不至于到这般拼命的程度,所以也不会出现游苏这种打了这场没下场的情况。 “那师弟用莲花仙种就好了呀。”望舒仙子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莲花仙种? 随着游苏的念头所至,眉心处那朵简雅的莲花若隐若现,闪烁着粉金色的神光。 游苏神识中的疲惫之意也得到缓解,没有师姐提醒,他甚至都忘了这个师娘给予自己的大礼,或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到它。 “可是……” 游苏有些犹豫,他虽知道师娘为他留下仙种就是给他用的,但真到用时还是满满的舍不得。 “可是什么?” 一道熟媚的反问声响起,竟是三长老步态袅袅地走进了游苏的房间。 她边走边打量着游苏房内的布置,目光最终落在少年身上: “你不会不舍得用吧?” “我……”游苏想了想,道,“我觉得后面两日该不会有人再来挑战我了,用这仙种有些没必要,它该用在更危难的时候才对。” “心存侥幸!”三长老语气冷淡,睥睨着游苏,“你是以为你展现出的实力折服了所有人?还是觉得玄霄宗都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游苏默然。 “你灵台境有此实力的确不错,但也并非前无古人。人家要在你公示期挑战你也绝非趁人之危,而是合乎规矩。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想当莲花峰的真传,剩下两天你不会过得比今天轻松。” 游苏闻言,心中已有决意。 师娘为他种下仙种,便是认他为真正重要的弟子,他要是因为不舍得使用它而失去了真传资格,想必师娘也只会觉得失望。 “我明白了。”游苏眉间的莲花图案光芒更甚。 三长老略微颔首,心中低叹,没想到十三长老明明伤重至此,还要舍弃精元凝聚仙种给游苏,难道他救过十三长老的命不成?要知道,就连小望舒体内都没有仙种啊。 而此时的游苏已神识内敛,识海之中,一枚仙种悄然碎裂。以眉心为始,仿若有千万道细小的暖流淌向全身。对游苏这具“如饥似渴”的身体来说,师娘留下的玄炁不亚于久旱时见到的甘霖。任何丹药都比不上一个洞虚尊者最精纯的玄炁,游苏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场及时之雨。 三长老表情愕然地看着游苏眉心的仙种,这枚仙种黯淡的速度也过于快了一些,她又观向游苏的身体,只觉这具肉身好似一个吞噬玄炁的无穷旋涡。 区区一个灵台境,莫非要将这枚仙种给吸干才能让他恢复全盛姿态吗? 难怪他能斩碎那道霸下神魂……他到底是什么体质? 三长老低叹一声,凭空变出一枚氤氲着浓郁仙气的灵果,光是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小望舒,等你师弟醒了,就把这果子给他吃了。” 望舒仙子毫不推辞,伸手接过,乖巧道: “谢谢三长老。” 三长老苦笑摇头: “我送你东西你都不要,送你师弟倒是接的快。好好守着他吧,明天还会有一场恶仗,不尽全力,他赢不了。” 说着,她就已退出门外。她对游苏的态度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帮助游苏,也只是为了遂十三长老的愿罢了。 第一百二十章:剑意对决(4.5k) 等游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晨时。望舒仙子还守在他的身侧,握着一枚灵果。而游苏眉心间的粉金莲花已彻底黯淡,难以看见。 他的身体与灵台,也相应的得到了极大的充盈。游苏捏了捏拳,直感觉这具“吃饱”后的身体里所蕴藏的力量,更胜以往。 他换了身衣袍,简单洗漱后就与师姐一起走出了院外,三长老已经传音,他今天还有一战。 …… 一夜之间,石堰已成为了玄霄宗外门弟子中的名人,而比他声名更盛的,是游苏。 经过昨日一战,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中,游苏俨然已成为了和他师姐一样,能够横压一辈人的少年天骄。也才知原来莲花峰不是不收徒,而是这门槛高到了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步。 更让人震惊的是,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那游苏居然双目失明,是个瞎子! 这个消息瞬间引爆了游苏的人气,这片大陆上从不缺乏完美的天才,但是有缺陷的天才却更让人共情与尊重。 再加上他传的神乎其神的英俊相貌,许多慕名而来的女弟子已自发形成了支持队伍,在云霄台外等着一睹这位莲花峰二弟子的真容。 但这些人终归是少数,云霄台外大片的娇俏少女并非是游苏的倾慕者,她们围聚在此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游苏今日的对手——周昌文。 “他是赤虹峰中最小的真传弟子,据传乃是先天剑体,时年十九岁。自七年前拜入赤虹峰起,就备受赤虹尊者的重视,前段时间他刚破入灵台圆满之境。玄霄宗二十岁以下的剑修中,他当称的上是第一。宗中许多用剑的弟子,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你对上他,需万分小心。” 刘长老走在游苏身侧,苦口婆心地替他介绍着今日对手的信息。 游苏跟在刘长老身边,答道: “我打架,一直都很小心。” 刘长老打量了他一眼,惊异于游苏惊人的恢复力,还是叹了口气道: “老实讲,虽然我知道赤虹峰一定会出手,但没想到真的会派周昌文来。对付一个已经入门的真传弟子,你无需执着求胜。外门弟子的挑战事关荣辱,所以定要争个高低,而真传弟子彼此背后站着的都是长老,肯定也会互相顾及情面。所以真传弟子提出异议更多的还是切磋指教之意,到最后也基本都是以平局和气收场。” “刘长老觉得,对手会愿和我平吗?” 游苏自然知晓赤虹峰与莲花峰乃同为修剑之峰,虽然并无矛盾可言,但赤虹峰此时选择向他提出异议,其心思昭然若揭。 “唉,你倒是看得透彻。剑修者兵剑锐气最重,皆有自己的傲气。你师姐同辈之中没有敌手,赤虹峰已坠了些面子。轮到你时赤虹峰会站出来,自然也是想找回一些场子。”刘长老捻了捻嘴角的山羊胡,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同为大长老,这场比试一定会以平局收尾。” “所以对方会先揍我一顿,然后再佯装以平局结束?” “何谈揍你一顿?赤虹峰乃五洲闻名的剑峰,自有仙宗气概,岂会咄咄逼人?稍有优势便会作罢的,你自知不敌时,切记不要顽抗,和和气气结束即可。你还来日方长,真正决高下的比试入宗之后还多的是呢。” 刘长老语重心长,晓之以情,他颇为欣赏游苏,只盼他能顺利成为真传即可。 “我明白刘长老的意思了,这场比试在您看来就是走个过场,赤虹峰站出来,也并非是为了不让我成真传,只是想敲打敲打我这个新人而已。”游苏抚了抚墨松剑的剑柄。 “不是在我看来,是本就如此。若真是莲剑尊者看走了眼找了个废物,兴许赤虹峰还会替莲花峰验验货。可经你昨日一战,你今日就算不敌,也不会有人认为你不配做这莲花峰的真传,那赤虹峰再刻意不让你如愿,岂不是小人之举?” 游苏握剑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弟会赢的。” 望舒仙子藏在游苏身后,忽地冒了出来,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刘长老错愕笑笑,倒是没想到望舒仙子主动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句。 得到师姐肯定,游苏也觉备受鼓舞,仿佛胸膛也挺直了一些,就这样跟着刘长老走向云霄台。 云霄台是由神山伸出来的一块巨大峭壁修建而来,其上覆盖了诸多玄妙的阵法,是专门提供给真传弟子用以对练的地方。无论是场地的材料、大小、抗破坏的能力等等,对比起非真传弟子使用的演武场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许多重大的比试都是在云霄台举行,它也算得上是玄霄宗的重地之一,故而在此地上空,也布满了禁止飞行的烦恼风。 随着三人的走近,阁楼外无法进入云霄台的围观群众们也发出了愈发惊讶的呼声。 游苏本想将性子恬淡的师姐挡得更严实一些,却没想到师姐竟一反常态地小步走到他的身前,将他给挡在身后。 ? 游苏不解其意,直到感受到周围女弟子们或热烈或兴奋的目光,游苏才隐隐猜到答案。 望舒仙子气质清冷,两颗蓝瞳冰冷地扫过那些激动的女弟子,纤纤玉手也按在了剑柄之上,一副护短模样。那些神情热切的女弟子宛如被她唬住,悻悻然瑟缩起来。望舒仙子走过之处,因游苏而产生的惊呼声都会平息许多。 游苏察觉师姐动作,无奈笑笑,为师姐对他孩童般的占有欲而感到一丝欣喜,便也没说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师姐的“护卫”。 待到穿过人群、行过阁楼,才能看见这处绝壁上建起的云霄台之全貌。 云海就在偌大的台下汹涌,云霄台边布满了装潢精致的雕楼,再向上却是更浓的烟雾。 雕楼之中,已坐着不少人,每一位都是衣冠楚楚、神貌不凡。区区一场真传弟子的报道之战,竟引来了诸多长老、执事以及真传弟子的观看。 游苏深吐一气,想让自己忽视掉这些来自各方的打量眼神,他顺着三长老的指引,走到了云台中央。 而此地,一身赤衣、面目俊朗的周昌文已等候多时,在他的身后,身形魁梧的赤虹尊者御剑凌空,不怒自威。 “五长老。”刘长老对着赤虹尊者行礼。 小长老见到大长老,也一样需要行礼。 在游苏的识海中,五长老所代表的赤虹光团宛如一轮红日,散射着灼热的光,他也拜礼道: “游苏见过五长老。” 五长老依旧御剑,高高在上,也不回话,一双仿佛泛着赤光的鹰目盯着游苏不放,他才淡淡开口: “你是瞎子?” 游苏微楞,答道:“正是。” 两字落下,游苏清晰感受到身上的压力骤增。这压力并不来源于五长老,而是来源于那些端坐雕楼中的仙人,是他们因不敢置信而同时探来的神识,共同构成了这股精神上的压力。 同在雕楼之中的三长老蹙紧秀眉,她微旋酒葫,玉指轻点,正打算替游苏卸去一身压力,却发现游苏身边早已形成了一道炁墙,隔绝了所有人探去的神识。 她细细感受这股炁墙的构成,竟觉得有些单薄,却又反馈给她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将术法用到这种举重若轻的地步,玄霄宗内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玄霄峰的首长老! 三长老将坐姿调整的更端庄一些,心中惊讶,连这个誉为玄霄宗定海神针般的老人,也被这两个小辈之间的切磋给吸引过来了吗…… 五长老亦有察觉,他收回如剑般锋利的视线,说道: “你与昌文年纪相仿,足以满足挑战标准。不过你昨日一战,已让昌文认可了你,所以昌文挑战你,并非是认为你不配当莲花峰的弟子,只是剑客相惜,他也想向你问上一剑。” 乍一听此话并无恶意,可游苏却觉得越听越不舒坦,他乃莲剑尊者之徒,又何需赤虹尊者之徒这样的同辈来认可他? 问剑二字此时听起来,也毫无自谦之意,反而是满满的高傲。 “你若不愿接剑,可以拒绝,对你之异议一样作废;你若愿意接剑,我会亲手封住昌文的修为,让你二人同境,公平对决。我赤虹峰也是爱剑之人,无论结果,你都会留在莲花峰。” 五长老只是对游苏低言,声音却全场可闻。 三长老捏紧酒葫,伟岸的胸脯起伏,不堪重负的华美青裙也几欲涨破。她自是被五长老这傲慢之言所恼,听上去这场问剑的确是公平对决,可却好像是它赤虹峰施舍而来的公平一般,只觉得游苏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云台中短暂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游苏的答复。 “有幸能有与赤虹峰周师兄论剑的机会,游苏又怎么会舍得拒绝。” 游苏忽地出声,他抬头,却不是望向他今日的对手,而是直视着御剑的五长老。游苏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因为他看不见对方锐利的眼神,反而能更加肆无忌惮地迎上去。 “刘长老,十八岁和十九岁,符合年龄相仿的挑战标准吗?”游苏转而问道。 刘长老怔了怔,他明白了游苏在想什么,他想要驳回却又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得犹豫回道: “符是符合……” “既然符合,那就按照规矩来吧,五长老,不必封周师兄的修为了,既是论剑,就得放开手脚才是。” 峰高万丈,云霄台下云气蒸腾,让人如坠云端。 游苏嘴角上扬,手扶剑柄,他一身黑袍轻舞,好似恒高城里意气风发的人间剑侠。 刘长老气急,恨不能替他后悔。 “师弟不愧能用出那样的剑,当真是傲骨铮铮之人,找你问剑还真是找对了人。”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昌文笑意从容,看向游苏的眼神里已燃起熊熊战意: “不过师兄我亦有些可怜的傲气,我比你长了一岁,境界才高你一些,这个便宜我不能占、也不会占。” 说着,周昌文就并指为剑,“啪啪”两声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一身饱满的气势当真是弱了几分。 握剑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游苏也终是正视起了今日的对手。 坦白讲,游苏从未被刘长老口中对周昌文夸张的描述所吓到,一路走来,他的对手是邬成、凌真人、齐宗主以及化羽境的柳城主。他们一个比一个更难缠,也更让人绝望,但他最终都死里逃生,并站到了最后。现如今,你让他去惧怕一个区区灵台圆满的同龄人,他又怎么可能生得出惧意? “随周师兄心意便好。” 游苏已拔剑出鞘。 五长老看了刘长老一眼,淡声道:“刘长老,开始吧,只论一剑。” 说着他便御剑飞升,远离了比试之台。 刘长老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终是叹了口气,高声喝道: “开始!” 场中,游苏已立剑腹前,摆起了剑势。 周昌文倒仅仅是抽出宝剑,悠悠道: “其实今日该与师弟切磋的,根本不是我,但在昨日见到师弟的剑意后,我实在按耐不住要与师弟论剑的心情,才自作主张上了场。” “师兄今日向师弟问剑,不该扯上你我背后的剑峰,等师弟哪日莲生剑法大成,你我定会代表各自师承再有一战。但此时此刻,我不会用赤虹剑法,我会用我的剑意直面师弟的剑意。” 周昌文气定神闲,这是他身为先天剑体的自信。这个没有特殊体质的游苏,居然也在十八岁就领悟了自己的剑意,这在他看来无疑是对他剑体身份的挑战,所以他决定只以剑意迎敌。 对于绝顶剑修而言,剑意才是真正的核心。他必须要向师尊以及世人证明,剑之一道,剑体为尊。 随着他每一句话落下,周身的剑气也愈发锐利,仿若化作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衬的冷寒。 “我以为先天剑体者,该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之人。” 游苏沉下身形,黑袍翻涌。 周昌文洒然一笑,不为所动,沉浸于调动自己剑中神意。 他的剑通体银白,荡漾着缥缈的灵光,此刻随着他的专注竟开始逐渐变色,直至最后红如赤炭,一道冲天剑火霎时覆盖在了剑身之上。 一些相隔甚远的其他真传弟子,见到这剑上神火,呼吸也略微窒了些。他们想象着自己在灵台中境时面对上周昌文此剑的情形,大多都是暗自垂眉浅叹,只感胜算渺茫。 甚至有些觉得游苏长得还不错的女真传弟子,还提醒着自己身边的师尊要及时搭救游苏。 而游苏闭上了眼,只专注于酝酿自己的剑意。 对手的这一剑,很可能是他遇到过的最强一剑。他必须拿出所有的力量用以对抗,包括正阳养剑诀替他积攒下的那些神意。 因为他不要平,他要赢! 周昌文目不转睛地盯着游苏,剑势滔天,当剑意攀至顶点的那一刻,他迈开了双腿。明明是最简单的劈砍,却如火山喷涌,生生劈出了一条耀目火龙! 游苏不闪不避,抛去莫名杀了柳城主的那一剑不谈,这将是他清醒时分能挥出最强的一剑!所有的力量都不留余地的贡献给了这一剑,莫怂剑意自墨松剑中喷薄而出,石破天惊! 第一百二十一章:只缺时间 这一幕,时间短如一瞬,又长的让人久久凝望。 火龙撞地,如岩浆卷世,漫天的火海淹没了游苏的身影。 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望舒仙子只是静静立在场外,毫无想要起身去救的意思。 之前提醒自家师尊记得搭救游苏的女弟子们,此时也都焦急地扯着师尊的衣袖,而这些功成名就的老人们,只是静坐仙台、不为所动,眸中惊光闪烁。 五长老漠视着下方滔天的焰火,目光凝聚在火海中那个浑身衣袍都快被烧得精光的少年身上,他低叹一声,直冲而下。 恰在此时,赤红的剑意一蓬蓬炸开,这些剑火宛如天上绽放的烟火,绚丽异常。 刺耳的剑器相撞之声爆炸响起,以为游苏已经输定的人们这才想起,二人的剑这才刚刚交锋! 顿时之间狂风席卷,两人的长发皆已因暴风吹散,烈烈地向后掀飞。 这些氤氲着神意的剑火也被尽数吹散,周昌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剑意碰撞的点点星火中,他仿佛看见了少年一片漆黑的双目。这双眼睛深邃而神圣,他只是看着它,竟就会产生一种臣服之感! 可当他再定睛一瞧,那双眼就已恢复正常。 分心至此,他再也无法抗衡游苏如暴雨般倾泻的剑意,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尘雾,径直倒飞而出。 周昌文缓缓闭眼,承认了自己的落败,一双厚重的手却托住了他的后背,止住了他飞退的趋势。 他扭头看去,竟是亲自下场的师尊。 只见五长老一手托住自己的弟子,一手轻抬,二指并作为剑,轻描淡写地夹住了游苏的剑锋。 茫茫的剑势遇到不动如山的五长老宛如泥牛入海,消融于无形。 游苏知晓胜负已分,欲将墨松剑给抽回。 五长老却紧紧夹住剑锋,睥睨着游苏的眼睛,下达着命令: “把这一剑,出完。” 澎湃的玄炁还在游苏的身体里窜流,仅仅是周昌文的剑意,完全没能让他倾尽一切的力量全部施展。正阳养剑诀带给他的那种必须要宣泄一通的感觉,此刻愈发强烈,这些剑意他无法收回,只觉不吐不快。 如今得到五长老的授意,他再无保留,一鼓作气下更狂暴的剑意倾泻而出,那无数颗心脏一齐跳动的神感再次出现! 轰—— 云霄台上,光暗一闪,如有霹雳闪过,又似大雨倾盆,未褪的剑火化作了渺渺的雾。 漫天的烟尘散去,被五长老托在臂上的周昌文已是神色闪烁,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方才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只输一线,这才知道两人于剑道上相隔的天堑。 而他的身前,游苏已静立收剑,躬身道: “多谢五长老。” 五长老单手负后,气定神闲,只是微微颔首: “你赢了,赤虹峰向你提出的异议,即刻无效。”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尽管已经亲眼所见,却还是在真正宣判胜负的那一刻才感受到了出人意料的震撼。 周昌文闻言,眉目黯然。 游苏衣衫褴褛,拱手行了一礼,这才踉跄着转身离开,而望舒仙子早已站在他的身后,接住了他下坠的身形,然后被望舒仙子横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此地。 刘长老站在场边,看着师姐弟的背影已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在他刚刚从大长老口中得知,几十年未曾收徒的莲剑尊者突然收了一个瞎子为徒时,他还从未想过这个瞎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风波已定,位处雕楼中的仙人们也都尽数离场,偌大台中,只剩五长老与周昌文一对师徒。 周昌文被保护的很好,他并无外伤,只是脸上有些因透支而现出的苍白之色。 他站起身子,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如鲠在喉,说不出口。犹犹豫豫的模样,很难将他和那个跟在赤虹尊者身边的骄傲少年剑修联想起来。 五长老缓缓伸出右手,将无人看见的掌心摊开在周昌文的面前。 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上,是一道不浅不深的黑线,残留的剑意缠绕其上。 周昌文大惊失色,“他、他竟能……伤到师尊?!” 五长老未曾回答,掌心中忽而现出一片赤光,在赤色剑气的包围下,那道黑线也被吞噬一空、消失不见。 “这一剑你接不住,情有可原。”五长老淡然出声。 闻言,周昌文像是泄了气,也像是认了命,明明没有受伤,身躯却更垮一些,他哀道: “果然他比剑体更厉害吗……” 五长老没有收回手,瞥了一眼这个备受他重视的弟子,道: “这原并非是他比剑体厉害,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你只看见了他不可匹敌的剑意,却没看见是他十八年间无数次的挥剑,才得来了这道剑意。有的人握剑起便是天生剑修,有的人却是一剑一剑将自己削成了一身剑骨。你若是与他一般勤勉,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周昌文愣了愣神,他依旧低头看着五长老的手,明明是脱胎换骨过后的洞虚尊者,其本应宛如新生的手掌上却布满了粗糙的茧。 周昌文紧咬着下唇,双手握拳,连摊开手掌自己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回峰,练剑。” 五长老淡漠出声,留给周昌文一个高大的背影。 周昌文回神,一对剑眉忽地变得坚毅无比,双拳也握得更紧,甚至可见丝丝血色。他不再迟疑,跟上了师尊的背影,一身赤袍仿佛也被心中的火种点燃,流光溢彩。 …… “素印尊者,我玄霄宗的新弟子比之你启明宗的如何?” 鹤发苍颜的老人淡笑抚须,他身披道袍、头顶道冠,正是玄霄宗的十三位大长老之首。 启明宗乃是天启神山上最强大的宗门,在南阳洲的地位比之中元洲的玄霄宗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印尊者骨瘦嶙峋,穿着印有七颗坠星的宽松道袍,这是启明宗长老的标志。 “先天剑体,世所罕见。单论剑道,天启神山找不出比他天资更高的后辈。不过还是缺了些心性。” “不错。那这瞎子,素印尊者觉得还缺些什么?” 素印尊者沉吟片刻,才悠悠道: “只缺时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请把他抱过来 成群的仙鹤自两位绝顶仙人的脚下飞过,首长老看了仙风道骨的素印尊者一眼,白眉弯弯,笑道: “这个评价能从素印尊者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难得。看来莲剑尊者当真是给我玄霄宗,又带回了个惊喜啊。这样的宗门基石,可不能轻易折咯。” 素印尊者眸中闪过异样神色,转过头来,看着笑意吟吟的首长老,道: “天术尊者什么意思?是反悔了?” “何来反悔一说?我本就没有答应过素印尊者啊。” “食梦鬼最后出现之地,就是在出云城!而此子,也是出云城之人!天术尊者要与我装糊涂不成?” “凑巧而已,我中元洲人杰地灵,哪里出不得人才?与你天启神山那失窃的珍宝有何关系?” 首长老心平气和地反问。 素印尊者冷哼一声,抖了抖空荡的双袖,汹涌的玄炁在他袖间翻涌: “传闻仙宗楷模的玄霄宗能在恒高神山壮大,靠的就是强取豪夺、蛮不讲理,我向来不信,如今再看,这传闻倒是所言非虚!” 首长老哈哈大笑,笑声豪放而肆意,脚下云海仿若受他影响,竟隐隐变作一道法阵图案。 “蛮不讲理的怕是素印尊者吧。又不肯说丢了什么珍宝,又硬说是这少年得了你那珍宝,偏偏还在他身上寻不到这珍宝。你不去找失踪的食梦鬼,却来让我把这瞎子交出去,真欺负老夫年迈不成?” 素印尊者瞥见足下变幻的云海,心神一紧,他又看向一脸和善的首长老,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 “你……不是洞虚境!” 仿若巨型法阵的云海瞬间溃散,又变回了缥缈的流云,好似一切也没有变化过。 “天下修士已千年没有破入天醒境之人了,我也不会例外。” 首长老捻住自己浓密的白须,淡淡道: “素印尊者,请回吧。” 素印尊者眼神紧紧盯着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人,可对方淡泊如常,竟叫人看不出任何的虚实。 他深吸一气,只得作罢,哪怕在启明宗中,他也不是地位最尊贵的长老,根本没有与玄霄宗首长老平等对话的资格。 “是素印失礼,天术尊者若有任何食梦鬼的消息,还望及时告知我等,这对天启神山而言,十分重要。” 首长老挥挥手: “走吧,这个瞎子,你带不走的。” 素印尊者抿唇不答,拜礼告退,将心中那抹不甘强自忍下。 首长老留在原地,嘴里喃喃念道: “到底是什么珍宝,让天启神山如此重视?也不知十三长老是带了个惊喜回宗,还是带了个惊吓啊……” …… 莲花峰,莲生池。 何疏桐依旧靠在池边白石之上,绝美的身姿隐于水雾之下。 她垂眉闭目,睫毛轻颤,需要休养的她应该凝神静气,可一想到游苏此刻正在外面与赤虹尊者已入门七年的真传弟子交战,她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她几欲起身,又丧气般的坐下。早知如此,就不该与游苏达成那个约定,让她只能枯坐在此等着三长老来送消息,着实比她那破裂的灵台更让人焦急。 忽地像是感应到什么,这张冰清脱俗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喜意。 她坐直身子,翘首以盼着来人。 三长老一路行来,晃着酒葫,烟视媚行。青裙包裹住了她婀娜饱满的胴体,让她宛如一枚熟透了的青梨。 三长老靠在岸边的一棵灵树上,眉眼严肃,紧紧皱在一起。这副表情也让何疏桐的心提了起来,一介尊者,声音竟有些微颤: “输了……?” “赢了。” 三长老忽地愁颜消融,一展笑靥,看着何疏桐复杂的表情,被逗得花枝乱颤、春光乍现。 何疏桐一阵无言,只叹自己关心则乱,竟如此轻易被人戏弄。 “三长老还真是童心未泯。” 三长老将手压在胸前,道: “年纪越大便越要返璞归真,十三长老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受教了。”何疏桐声线清冷。 “十三长老对游苏能赢,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三长老饮下一口仙酿,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离宗八年,恐怕不知赤虹尊者七年前收的这小徒弟,可是百年难遇的先天剑体。十八岁就悟得焚天剑意,首长老曾评价,假以时日可焚尽天下邪祟。这样的对手,你也相信游苏能赢?” “我对自己弟子的实力,很清楚。”何疏桐语气笃定。 一剑破开云雾,斩杀溟鲲附体的柳城主。这样的游苏,又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同龄之人打败。她同样不是什么特殊体质,也一样站在了这绝顶山巅。 “呿,话说得倒是有一套,我刚进来看你可不是这副表情。” 三长老努了努嘴,无情戳穿。 何疏桐略感讪然,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她牵挂的倒不是游苏获胜与否,牵挂的仅仅是游苏这个人而已。 “游苏比你想得要厉害。” “得得得,不用强调了,马上全宗门都知道你这新徒弟的厉害了。” 三长老自鼓囊的衣襟间取出一枚青色的晶石,将它抛向池中的何疏桐: “留影石,自己看吧。” 水声响起,何疏桐伸手接过,一道光幕自留影石中投现,何疏桐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幕中那黑袍少年的身影。 三长老暗暗腹诽,至于看这么认真吗? “你这弟子到底是什么体质?”三长老随口问道。 “什么体质也没有。” “连我也要瞒?这东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我的确不知,他应该有自己的奇遇。” “那这奇遇可真了不得,竟能让一个灵台境的少年,需要把你那仙种给吸干才能填满他的身子。” “仙种枯涸了?”何疏桐微微错愕,“他现在怎么样了?” “被小望舒抱回来了,如今躺在我拿来的琉璃床上温养。接连两次的极度透支,他已昏迷不醒,怕是要些时日才能复原了。想当你这莲花峰的弟子,还真是不容易。”三长老吐槽道。 何疏桐沉默片刻,蓦然站起身子,水珠顺着她曼妙的曲线流下,激起水声一片。云雾之中,琼姿花貌若隐若现,如月里嫦娥。 “三长老,请把他抱过来。” ? 第一百二十三章:共浴;阳毒(5k) “你要干嘛?” 三长老一脸惊疑不定。 “为他疗伤。”何疏桐言简意赅。 “他现在因透支而昏迷的状况,难道十三长老有比我这琉璃床更适合他的宝物?” 三长老来回踱了几步,好看的眸子轻闪,她才不信十三长老能拿得出什么足以媲美琉璃床的至宝,这些绝顶剑修都是一个胜一个的心高气傲,恨不能孑然一身,只与自己手中的宝剑作伴,他们也并不认为是自己愚蠢,反而还视作是自己对剑道的忠诚。 “三长老对我弟子的好,我会记下。但……” 何疏桐虽不喜收集法宝,却也听过这琉璃床的名头。其乃由海外琉璃宝玉制成,是极其稀有珍贵的大型法器,无论是供以修炼还是康复都有奇效。 但对于屡次透支、体质神秘的游苏而言,她觉得琉璃床细水长流的效果还远远不够。如果游苏因为这场报道仪式而坏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根基,她都不会原谅自己。毕竟游苏这为之奋战的原因,都是起源于她让游苏拜入自己门下的自私念头。 三长老微微错愕,“但什么?你若是觉得亏欠于我,大可不必。这琉璃床于我而言顶多算一个装饰物,我给他用并无损失。” 三长老倒也没有妄言,到了洞虚境这个境界,外物对修炼的帮助已经微乎其微。不过她也大可留给自己的弟子使用,能舍得借给游苏暂用无非还是看在十三长老的面子上。 “莲剑谢过三长老,但……但我这里的确有一个更适合他的法宝。” 三长老美目顾盼,环顾这片仙意盎然的莲池一圈,隐隐猜到了何疏桐口中的法宝是为何物,她惊得檀口微张: “他只是你的弟子而已!” “正因为他是我的弟子。”何疏桐语气笃定。 三长老闻言气急,哪怕游苏是五洲第一天骄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这十三位大长老中同为女子的莲剑尊者而已。 “你这莲生池中蕴含的,可都是你泄出的玄炁!你要让他泡在这里,靠吸你的玄炁恢复吗?你如今已在跌境边缘,再耗费一整颗仙种的力量为他疗伤,你很可能就会跌落化羽境你知道吗!化羽境破入洞虚境有多难,你应该很清楚!” 何疏桐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但她更清楚的是,体内埋下莲花仙种的游苏,会对她的玄炁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靠她的玄炁滋养恢复,不仅效果最佳,甚至可能更上一层楼。 她没有叹气、亦没有犹豫,只是浅浅道: “请三长老帮我把他抱过来吧,莲剑感激不尽。” “你!”三长老身子轻颤,波涛汹涌,她长饮一口仙酒,豪横地擦去唇边残留的酒液,“就算你不在乎修为,但你是女子、他是男子,岂能共浴一池?!” “我是师尊,他是弟子。在我眼里,他与一个婴孩无异,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瞎子。” 三长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甚至游苏不仅瞎,此时还是昏迷状态,根本不会知道此事。但一想到自己心目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剑仙,要跟一个少年共浴一池,她仍是觉得无比膈应。 明明男人……是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存在的东西! 三长老柳眉倒竖,双手环胸: “我不抱!要抱你自己去!” 话音方落,便响起哗啦水声,渺茫的雾气中,婀娜的剪影已站直身子。 “你!”三长老轻跺玉足,无可奈何。 莲剑尊者此时离开莲生池,损失的玄炁丝毫不会比与游苏共浴更少。见到莲剑尊者竟真的想要亲自去带游苏过来,三长老满颜哀愁,作出了妥协。 “我去带他过来……他如今状态,不痊愈基本没有苏醒的可能。等他快醒时,你就把他送出来,不可让他知道此事。” 三长老昂首痛饮,心中怪异莫名,颇有一种亲手将自己心爱之物无奈拱手让人的心疼感。 酒液顺着光滑的脖颈流进挺拔的山谷之间,她也浑不在意,只是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此地。 “莲剑谢过三长老,也请三长老……不要告诉望舒。” “告诉她,然后让你们三个一起泡吗?” 仙林中传来三长老没好气的声音。 望舒仙子不谙世事,又对这个新师弟关怀备至,若是让她学去了这种方法,那还得了? 三长老本想再补一句“要不要我也进去一起泡,都散功替那游苏疗伤好了”,可一想到她与一个男子赤身相对的场景,就觉得恶心反胃,再说不出口。 半山夏的落花又飘摇在空中,美轮美奂。 三长老这次却无心情欣赏,又想起上次游苏嫌弃“花香”一事,她气上心头,空中的飞花竟尽皆化作粉末、被风吹散。 …… 缺月挂疏桐。 清皎月色下,莲生池边高树摇曳、仙雾弥漫,当是人间仙境。 游苏的头,轻靠在白玉石块上,锁骨之下的矫健身体毫无遮掩,都被这莲生池中的灵水淹没。 他紧闭着眼,唯有眉间粉金色的仙种重复光彩,隐隐闪烁。 也不需要游苏主动运功,水中这些本属于何疏桐的玄炁均被这莲花仙种所吸引,自发地从游苏的每个毛孔中涌进他的身体。 何疏桐就躺在与游苏相对的另一侧,被夜色染黑的水中,她裸露的肤光仿若池中的第二个月。 二人之间隔着浓重的水雾,但这也并不能阻挡一个洞虚境修士的视线,她打量着少年愈发红润的脸,眉目之间都是满足之色。 游苏已在这池中浸泡了一整日,她惊异于游苏身体对玄炁的“胃口”之大,却也并不惋惜自己损失的玄炁,只希望少年能快些好起来才是。 甚至于此时,游苏明明已经几近恢复,她也未曾想要将游苏移出莲生池,而是打算将游苏干涸的仙种给再次补满。里外里,要搭上两枚仙种有余的玄炁她也毫不在乎。 而游苏真传报道公示流程的第七日,就在刚刚结束。 何疏桐暗自颔首,出乎她意料的是,十长老所在的书仙峰倒是从未在这公示流程中正面向游苏提出异议,她本以为对方会在这最后一日出手阻挠,却没想到这第七日居然安然度过。 不过经历了昨日一战,游苏能成为莲花峰真传已是众望所归,书仙峰不出手也是情理之中。 何疏桐嘴角微扬,纵使有一些波折,最终的结果还是尽如人意,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游苏的师尊。 只是这个少年为此付出了太多本不必要的努力,收他为真传起初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她自认为的补偿,而这补充却给游苏带来了麻烦。 她心念微动,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惭愧,同时也暗下决定,以后想要补偿或是奖励游苏时,都要先问他想要什么才对。 她对游苏而言,不该是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而应是一个慈爱包容的师娘。 秋夜飒爽,清风吹拂,吹散游苏沾水的发丝,也追动了少年的睫毛。 游苏迷糊睁眼,眼中是模糊的黑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他试着抬手,明明觉得已有丰盈的力量,却还是因为肢体的疲劳而有些动作迟缓。 不过依旧带起了些轻微的水声,游苏嗅着空气中的清雅香气,加上根本散不开的识海,他很快就意识到,他正泡在师娘闭关的那潭池水中。 这让刚刚苏醒的游苏大惊失色,他怎么能和师娘同用一池呢?也不知这池水换了没有…… “师娘……?” 游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只盼千万不要有回应,让他赶紧悄悄溜走才好。 “嗯。” 轻轻的应答声响起,游苏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光天化日下被逮到的小贼,他连忙聚起一切力气,想要逃离这潭池水。 可刚有动作,就感觉这池水在牵扯着自己一般,细感之下,竟是凝如丝线的玄炁在缠绕着自己,不让自己有所动作。 “你接连两战,身体已经枯竭,故而我将你接至莲生池休养。如今还未痊愈,不必急于离开。” 何疏桐指作兰花,声如清泉。 游苏眼不可视,神识亦被灵雾所困,此时听师娘声音清幽传来,他也无法分清师娘是在岸边对着自己说话,还是正与他共浴一池…… 如果是后者,那未免也太过僭越了…… 他本想出言劝阻,转念一想,师娘将自己接至此地并坦荡相告,显然就是不希望他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他若是执拗于此,恐怕只会惹得师娘尴尬。游苏心中感动,师娘为了帮助自己恢复,竟能容忍自己用她专属的莲池,当真是对自己重视到了极点。 他又想到,师娘是洞虚境的尊者,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自己一个小小十八岁的灵台境,在师娘眼里大抵与孩童无异,所以才会准许此事发生吧。 念及于此,游苏也放弃起身,纵使面上仍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但终归还是泡在水里。只是坐姿端正,尽力遮掩着要害之地。 “谢、谢谢师娘。” 哪怕身在水中,游苏也坚持作揖谢礼。 “我记得与你说过,得到自己应得之物时,不必过多行礼。” 清冷之音让游苏微凛,暗道原来在师娘眼里,这些都是我努力排除异议所应得的回报吗…… 自己是为了拜师成功才受的伤,那这伤由师娘来治似乎也并无不妥,他多行礼倒显得生分了。 “师娘勿怪,只是游苏惶恐,才没忍住行礼。”游苏小心翼翼,不愿惹师娘生气。 “无妨,我方才并非批评,而是提醒。” 何疏桐柔声答道,暗暗后悔刚才语气冷淡了一些,游苏肯定被她吓到。 话落,二人陷入沉默,游苏也感受到空气中一丝尴尬的意味,他主动打破沉寂: “师娘,现在是第几日了?” “现在是子时末,你公示的第七日刚刚过去不久。”何疏桐清楚游苏询问日子的原因,又补充道,“最后一日没有人对你提出异议,今日起,你就是所有人承认的莲花峰弟子。”游苏一展笑颜,面上是遮不住的喜意: “太好了!” 何疏桐瞧见游苏喜态,更觉怜惜,她抿了抿唇: “这么说或许有些晚,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真传弟子,纵使没有玄霄宗赋予的名分,你留在峰上听学,我也一样会将你视如己出。” 闻见此言,游苏更觉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真要赖在莲花峰上当个没有名义的弟子何其容易,换来的却是别人施加给师娘的非议与压力。 他挺起腰杆,握紧右拳,振振有词道: “我并非要证明给别人看,我是想向师娘证明,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师娘收我为徒的决定。” 游苏动作稍大,带起阵阵波澜,波澜扩散,漫至何疏桐欺霜赛雪的胸前,仿佛也将游苏心中的决意通过水波传递给了她。 何疏桐冷靥之上可见粉光,轻道: “你已经做到了。” 游苏轻轻摇头,再抬首已是目如灿星,他雄心勃勃道: “不,还远远不够!” 何疏桐微怔,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某一日少年登临绝顶、惊艳世间,而他是她的弟子。 明明是还未发生之事,她却仿佛确信那一日终会到来一般,竟提前生出了与有荣焉之感,肯定地说道: “我相信你。” “定不负师娘所望!” 游苏重重点头,心中火热,涌起澎湃豪情,立誓定要让莲花峰与鸳鸯剑宗发扬光大。 池水似也配合着他,源源不断地向游苏的身体里输入温润的玄炁,游苏猝然感受到一股异样,暗地拢起双腿,强制自己平心静气。 “你想要什么奖励?”何疏桐没有察觉少年的小动作,温柔问道。 “奖励?”游苏不明所以,“我什么也没做,岂能平白受师娘奖赏。” “赤虹峰与莲花峰均为剑峰,你能赢先天剑体之人,已是为我莲花峰大大扬名,单论此事就当有奖励。你师姐当年胜过赤虹峰的同龄剑修时,我也给予了她奖励。所以无需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游苏轻咬下唇,身体的异样之感逐渐自下体蔓延,他暗感不妙,他明明没有生出任何旖旎之念,难道是正阳养剑诀又开始作祟? 一时分心,也想不出该要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他只得道: “师娘,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奖励,这都是我该做的。” 闻言,何疏桐深吸一气,将身子直起,语气严肃而郑重: “我说过,这是你应得的,你尽管大方提,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游苏暗悔自己又惹得师娘不快,正当他苦思该如何弥补之际,没在胸间的池水蓦然起了一点极轻的涟漪,而这涟漪的方向……竟是从师娘那边向他这边荡来! 游苏眼睑微张,克制着心中的惊讶,师娘居然真的和自己共浴一池…… 这些波纹极浅,游苏却觉得此刻的身子敏感异常,将这些涟漪带来的触感无限放大。一时之间,更感激动。他赶忙痛咬一口舌尖,不想让自己被那股异样之感所左右。 何疏桐观其沉默,以为游苏不喜物质奖励,又补充道: “或是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也会为你解答。” “那师娘……给我讲讲关于你的故事吧。” 游苏此刻只想专注于镇压身上的异感,不愿分心说话。若是被师娘发现他此时的异样,万一误会,他连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于是他便提了这个问题,这样能让师娘自顾讲述一段时间,好让他赶紧恢复常态。 关于我的故事? 何疏桐陷入缄默,游苏想要更了解她一点的心她能够理解,甚至还为此有些窃喜,可是又想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 这样不堪的故事真的能跟他讲吗?他听了之后又会怎么想我呢? 罕见的,何疏桐陷入了犹豫。明明是最忌犹豫的绝顶剑修,真要把自己失败的一生展示给重要之人看时,还是迟疑了起来。 “这个问题……” 何疏桐考量着自己如果拒绝这个问题的后果,她紧抿了抿檀唇,瞥了游苏一眼,正欲开口,却忽地惊慌失色,喊道: “游苏,你怎么了?!” 而此时的游苏,已然双目紧闭,一脸痛苦难耐之色,在水中挣扎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变得赤红。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模样,扭曲几下后头向后一栽,身形整个后仰。 此时哗哗水声响起,他知道是有人在水中向他奔来,在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睁开的眼缝中,是一抹浓重的墨色。 唯天上才有的人间绝景被他窥得一线,而他竟已落入绝景怀中。 何疏桐搂住游苏,游苏已彻底晕死过去,此时她也顾不得二人肌肤相亲,将游苏靠在岸上,纤纤玉手置于游苏心前,仔细地观察着游苏体内的情况。 他面红耳赤,浑身哄热,体内玄炁亦是如急躁易怒的猛兽,四处乱窜。腹下附近密布的细小经脉,甚至已经红至发紫,宛如中毒。 何疏桐侧首敛眸,不敢再看。 她是鸳鸯剑宗正经的鸯剑末代传人,比之只学过合欢功的游苏要博学的多,她一眼就看出,游苏这是中了阳毒…… 第一百二十四章:师娘替游苏排毒(5k) 何疏桐练的乃是冰心功,冰心功一旦修成无法改练。但她要学习鸯剑,自然对天地阴阳合欢宗的各种心法典籍都有所了解。 合欢功名为双修之法,却是以阴阳论道,其实与很多修仙大家的观念都是一致。只是这里的‘阴阳’特有所指,阴乃是离中之阴,指女子阴精;阳乃坎中之阳,指男性阳精。 在合欢功祖师的眼里——阴阳两齐,化生不已。若还缺一,则万物不生。 前半句便是说阴阳共济所带来的双修效果之强,后半句却是说阴阳缺一所带来的危害。 正常来讲,人体内的阴阳二气都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很少会出现极度缺乏某一种的情况。 但修行合欢功者情况特殊,祖师创建这门功法时,本就是奔着最强的双修效果去的。那要问如何让双修效果达到最好,自然是用最纯粹的阴阳二气双修最佳。 所以合欢功创建出来的一大作用,就是能让自小习此法的男弟子都近乎纯阳、女弟子都近乎纯阴,为之后的双修奠定坚实基础。 而让这些体内阴阳悬殊的弟子能不受阴阳缺一危害的办法,就是靠合欢功之中的天卷。在天卷功法加持之下,男女弟子体内的初精会变得极其玄妙,能源源不断地吸收弟子体内多余的阴阳精气,让其能维持一个阴阳状态的“假”平衡。同时,男女弟子体内的初精也会像贝壳里被无限打磨的珍珠一般,能在第一次双修时给予对象无与伦比的精纯精气。 这也是为什么合欢宗的弟子,修炼起双修之法来,远比其他宗门效果显著得多。毕竟你只是把双修之法当做辅助,人家却是从小就开始培养的专业人士…… 但习合欢功者终究不是真正的纯阳或纯阴之体,这种“假”平衡会在男女弟子初精泄后被打破,毕竟往后再生成的阳精、阴精肯定比不上初精的效果。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在合欢宗根本不能算作问题。你初精都泄了,说明已经进行过了双修,往后身体里多余的阴阳二气也无需再等阴精或者阳精吸收,直接反哺给双修对象用以修炼岂不美哉? 但这个问题落在游苏身上……倒真成了大问题。 他虽然和他师妹已经双修过了,但他师妹不在身边啊…… 游苏正是龙精虎猛、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种健美少年郎本就阳气旺盛,再加上他自小修行合欢功,体内定是极度的阳盛阴衰之景。而他如今初阳已泄,这些自然形成的多余阳气根本吸收不完也无处宣泄,囤积在体内已经近乎于毒。 何疏桐秀眉紧蹙,看着游苏五官扭曲的脸,心中不忍。 她又缓缓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了上去,着重感受游苏体内阳毒的情况。 何疏桐轻咬红唇,眼含自责。 他竟是撑着这样的身体一路走到现在的吗? 他都是因为我才变成的这样吧…… 她当然不是认为游苏是因为与她共浴一池才变得如此,而是她清楚,游苏阳毒爆发的关键是因为接连两次透支的战斗,而她收游苏为徒才是这两次战斗的起因。 阳强则寿,阳衰则夭。阳气是维系人体强健的原动力,具有温养全身、维护脏器的重要功能。在人重病、受伤之时,身体便会自发多生阳气来修复肉身。 游苏体内的阳气本不该浓重到这种地步才对,正是因为连续作战、身体亏空,游苏的身体急于恢复就生成了更多阳气导致阳上加阳,便如火中浇油、雪上加霜,才导致阳气浓至为毒。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游苏修炼的正阳养剑诀,才让游苏养下的阳气醇厚的异乎常人。 “唉……” 何疏桐幽幽低叹,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种状态的游苏她不可能坐视不管,待阳毒漫身之后,不仅人备受折磨,还会烧坏根基、阻碍道途,并且再想排出也是难上加难…… 但这阳气该如何替他及时排出呢?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姬灵若这么快回东瀛洲才是…… 那除了姬灵若,还能找谁帮忙呢? 要不然……把望舒许给他做道侣好了? 何疏桐轻拍了拍自己微烫的双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望舒天真无暇,她岂能不负责任的替望舒做这种决定?况且这对姬灵若而言,也不公平。 那还有谁是与游苏亲近之人……三长老? 何疏桐摇了摇头,立马否决了这个答案。她不问世事,却也听闻过一些传闻。三长老作为山巅女修,极度厌恶男人,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一直冷漠如冰,她也愿意一直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原因。并且两人地位、年龄相差悬殊,三长老又岂会为了一个别人的后辈,做这种事情…… 干脆去找几位为了换取修行资源而出卖身体的仙妓来吧? 可游苏雅量方正、洁身自好,这么做岂不是对他的折辱?他本是纯白的璞玉,她怎么能去找那种人来玷污他呢? 何疏桐为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而羞愧,她猝然像是泄了气,身子半颓,冰冷池水没至她的唇边,游苏刀刻斧凿般的侧脸就在她的眼前。 现在能帮他的人,何疏桐其实从开始出现这个疑问时就清楚,只有她自己而已。 方才自问的那些种种不切实际的办法,无非是她在自欺欺人、不敢接受罢了…… 游苏痛苦的呢喃声愈演愈烈,何疏桐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师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疏桐目光如水,她明白,这是游苏在昏迷之前想说却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他是害怕自己误会他对自己起了旖念。哪怕此刻难受的神志不清,他也没忘记这句最后的坚持。在他的心中,自己一直都是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师娘。 既然连他都这么想,自己还有什么好顾虑犹豫的呢? 何疏桐忽而在水中站起身子,带起清冽水声片片,没有了水雾的遮挡,这具无与伦比的神女之躯终于坦荡展示出了它摄人心魄的美。 她紧咬红唇,清丽面容上可见桃红羞韵,却又双瞳炯炯,眼底尽是坚定之色。她取过一团锦绣,轻轻盖在了游苏的眼上。 他是为了拜自己为师才变成这副模样,那也理应由她来替他解毒。 这无关男女风月,这只是一个师娘想要救自己徒儿的执念。 这一夜,持剑百余载的莲剑尊者,温柔地握住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把“剑”。 …… 碧华峰并不算高,但胜在山体雄壮。 其上种满了四季不谢的各种仙植灵葩,峰顶中心处是一株特别的参天巨树。据传三长老就是在此树下悟道破入洞虚境,这棵古老的仙树才有了独属于它的名字——照古今。 星月高悬的夜里,照古今的每一片树叶都缀着晶莹的白光,伞状树冠遮天蔽日,远远看去宛如一盏天灯。一整棵树的萤火汇聚在一起,足以能与皓月争辉,将漆黑的周围给照得透亮。 微风拂过,神树摇曳,飞落的光叶如逃落的流星,场景可谓如梦似幻。 照古今的下方摆放着一张美人榻,旁边倾倒着几个酒坛,酒液潺潺,将随意丢弃在地的各种典籍给浸得湿透。 青裙美妇就倚靠在美人榻上,只是姿势不太雅观,熟美娇躯泄露春光无限。好在此地是碧华峰的禁地,除了峰主之外无人可至,这才没叫人瞧去媚态。 三长老一手拎着酒葫,一手端着本古书就着照古今的树光翻阅,一边翻还一边痛饮,黛眉紧紧蹙在一起,独自喝着闷酒愁绪不解。 她蓦然将手中古书随手甩飞,啪地一声将酒葫砸在地上。 “真是气死本尊了!” 三长老坐正身子,一脸嗔态,双颊上还有微红酒晕。 传言没有说错,三长老厌恶着男人,只是不曾主动承认过。但其实她不仅厌恶男人,就连倾慕的对象也不是男人…… 同为一宗长老,又同为女子尊者,十三长老容颜绝世、气质冰冷,一手莲生剑法让天下男子都望尘莫及,并且跟她一样对男子都拒之千里。所以即使她比十三长老年长近百年,也终是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感,但十三长老却鲜少对她假以辞色。 故而在得知对方是修炼了冰心功才导致断情绝性之后,她才费劲心思寻找着破解冰心之法。如今看到十三长老为了破解冰心而修为大退,她更是于心不忍,故才在此翻遍典籍以求补救灵台之法。 可她在这里为莲剑尊者的康复呕心沥血、冥思苦想,莲剑尊者此刻在干嘛? 在跟她新收的男弟子共浴! 在跟男人这种世上最恶心的东西赤诚相对! 三长老越想越气,似是觉得玉葫中的酒不够解愁,她端起半倒的酒坛猛灌几口,待到坛中之酒饮尽便随性一甩,发出“哐啷”的坛碎之音,而青裙亦是被酒液浸润,紧紧贴在身上凸显出其傲人的曲线。 “游苏!你死不足惜!” 与莲剑尊者共浴这种事,就连同为女子的她都没做过啊喂! 三长老贝齿紧咬,她放在游苏门外的含羞草迟迟没有传来变化,说明游苏至今都没有回自己的房间,那他能在哪儿? 分明只能是那莲生池! “不行!不能再让他们泡下去了!都过去了一日有余,早该恢复好了才对!真当在泡鸳鸯浴不成?” 她又想到上次这对师徒谈话就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模样,再加上莲剑尊者对游苏毫无保留的付出,对这二人到底有着何种特殊的关系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她神色忽地一凝,此时再也按耐不住,利落站起身子,玉手轻抚,一片翠绿芭蕉叶便悬浮空中。 三长老托住丰腴圆润的香臀坐了上去,神树之下绿光一闪,霎时就连人带叶都没了踪影。 …… 何疏桐冷靥俏红,左手在游苏身上轻抚游走,替他将漫至全身的阳气逼回下腹,方便一起排出。 至于她的右手,则略带笨拙地操练着单手剑法,两股玄炁在剑柄之上交融互济。 无论是莲生剑还是鸯剑,都是单手持剑,她该最熟悉单手剑法才是,偏偏她此刻施展的“剑法”与之前迥异,她也只是学过理论,初次实践。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套剑招极为特别,一上一下、一转一旋似带着独特规律,握住剑柄的力道也是时大时小,几次反复之后还需将柄端握满摩挲、轻拢慢捻。 若是官楚君或是姬灵若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乃人卷双修术中极为特别的一种。 游苏也在这剑招攻击之下,状态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电光一闪,何疏桐顷刻间花容失色。 莲花峰上布有烦恼风,即便是洞虚尊者也不能飞行。却没想到在这深更半夜,三长老竟突然造访了莲花峰!正脚步急切地走向这处仙潭! 何疏桐哪里意料到这番变化,顿时之间心急如焚、手足无措。 无情无欲近两百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酸涩的羞耻感。 她仿佛能听见三长老一路行来的穿林踩叶声,可游苏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岂能功亏一篑? “怎么这么久啊……” 何疏桐满面羞红,侧首轻喃。 久攻不下,她竟放弃了越发熟悉的单手剑,转而变作了威势更大的双手剑! 快、快啊! …… 比起一个去“捉奸”的大妇,三长老觉得自己更像个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后又懊悔不已的苦主。 此念一出,她越走越急。 之前来此,这些迷障之雾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这次夜深人静之时反倒愈发浓重,似要延缓她的前行一般。 这对师徒,绝对有猫腻! “唰”的一声,三长老毫不犹豫地拨开莲生池边的最后一层林障,心心念念的莲池终是映入她的眼帘—— 白石,清潭,身覆黑纱的少年平躺在岸边,面色红润;池上氤氲着渺茫水雾,神女则在莲池另一端若隐若现。 三长老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虚惊一场。 “三长老深夜造访,是有急事?” 莲剑尊者清冷之音幽幽传来。 妄想落空的三长老不自然地跺了两步,她来得匆忙,还真未提前想过该用什么理由搪塞。 “咳咳,没什么事,就、就来看看游苏的恢复情况。年轻人泡水泡久了,对身子不好。” “三长老对游苏……倒是上心的紧。” “我对他上心?!”三长老美目圆瞪,后又恢复常态,讪笑道,“他天资不俗,将来定是宗门之基,我作为玄霄宗的大长老,对他重视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三长老有心了,他已恢复无碍,只是仍在昏迷,还请三长老替我将他带回去吧。” “我正有此意,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等他苏醒可就晚了。” 三长老折下一根树枝,将它点在游苏身上,游苏竟附着枝端缓慢凌空。只是盖在身上的黑袍流落在地,赤身毕露。 三长老无意间瞥了一眼,连忙闭眼,心中暗骂男人这物件都这般大?当真丑恶至极。 她凝聚神识于游苏身上,像是感知到什么,霎时秀眉紧蹙,又将神识挪至雾后的何疏桐,惊叹道: “你还是洞虚境?!” “三长老希望我跌境?” “怎么会?只是你不仅替他疗伤,还为他将仙种补满,以你之前的状态,我以为你定会支撑不住跌落境界。” “三长老未免太小觑莲剑的根基了。” 三长老闻言,面色一正,凛然道: “你根基再厚,也不该如此为他付出,你这是在糟蹋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此番没有跌境,你千万不可心存侥幸,绝不能有下次了。师尊最忌溺爱弟子,你需知道,没有你的仙种他一样走到了今天,他自有他的造化。” 何疏桐默然片刻,才道:“莲剑受教了。” “嗯,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灵台修复之事,我还在努力。” 三长老颔首叮咛,便用树枝托着游苏,走回了仙林。 路过那片散发着馥郁花香的半山夏时,有了浓厚气味的对比,她才清晰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浅淡的腥味,而这腥味的来源,就是游苏。 她没多细想,当这恶心味道是游苏被莲池净化所逼出体外的杂质所散。 一想到这些杂质也残留在了莲剑尊者所浴的池中,三长老就一阵恶寒。 “你给我换水去啊你!” 忍耐不住心中怨气的她,用木枝狠抽了下游苏的臀儿以此泄愤。 “等等,换水……?” …… 幸有灵雾与夜色遮掩,未将何疏桐的绯红俏颜显露。 她于水中抬起自己的双手,犹剩一丝黏腻。情急之下她只得将那些物事裹在手中,藏于水下以防暴露,此时却也大半融于池水。 不过比起心中异样,她更多的是感到惊讶。 经过三长老提醒,她才意识到接连损失两枚仙种分量玄炁的她,居然没有跌境。 明明她最开始都做好了跌境的准备…… 她知道,这根本不是因为她根基深厚,游苏自有他的造化,她亦有他的造化…… 第一百二十六章:赠衣学剑;石堰往事 “三长老的礼物,还真是别致。” 游苏看着师姐认真评价的模样,只能笑着哼哼两声附和她。 “这么多宝物我都用不过来,师姐有喜欢的吗?” 懂得分享的师弟才是好师弟。 望舒仙子愣了愣,目光扫过地上的八件珍宝,它们每一个都有独特的妙用,不过她都未作多余留恋,只是抬起头摇了摇: “这些都是大长老们送给师弟的,我不能要。” “我的就是师姐的,师姐想要什么,大方拿便是。” 师姐仍是摇头。 入峰以来,从始至终都是望舒仙子对他百般照料,游苏一直想要回报师姐却苦于没有能力。他乃小城青年,能拿出来的赠礼如何配得上天仙般的师姐。这些大长老们送来的贺礼,恰好为他增添了些厚实的家底。 他的视线也扫过这些贺礼,可思来想去才发现无论是哪一件似乎对师姐都派不上太大用场,如若鸡肋。 最终游苏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件名贵的雪狐裘上,明明还是秋季,狐裘上仿佛已经堆霜累雪,清冷脱俗。 雪狐裘的御寒之能对化羽境的师姐大抵是无用的,但衣服的好处在于它不仅能蔽体御寒,它还能装饰仪容。 “师姐,这件狐裘你拿去吧,我穷乡僻壤来的穿不了这个。这衣服这么好看,就得好看的师姐穿才是。” 望舒仙子闻言,轻眨了两下眼睛,道:“可是我都没有摘过面具,师弟怎么知道师姐好看呢?” “师弟还是瞎子呢,就算师姐摘了面具我也看不见师姐容貌。但在我心里,师姐定是好看的。” 游苏真心夸赞,单论师姐这身段气质,根本不需要露脸已足以倾倒众生了。 望舒仙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垂首沉默良久才重新抬头,她像是很兴奋,问: “师弟真的要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只有师姐最适合它啊。”游苏笃定地说。 “谢谢师弟,那我就要这件雪狐裘。” 游苏清爽一笑,“师姐不必客气。” 望舒仙子伸手接过游苏递来的雪狐裘,第一时间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身材高挑匀称,一身如雪白裙打底,又加一件狐裘点缀,让气质本就清丽无双的她更添几分贵气。 望舒仙子轻轻旋着身子,如九天飞落的孤雪。 游苏看得微微失神,非要执着于那片面具下的容貌,是对这片浑然天成之美的亵渎。 自觉失态的游苏忙收回视线,尽管师姐已见过他开眼的模样,但还不知道他这种状态能够恢复视力。 游苏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跟他关系亲近的女子,似乎都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谢谢师弟,我真的很喜欢,我会一直穿着它的。” 望舒仙子抚摸着颈边的绒毛,由衷说道。 游苏听得出来,师姐此言并非是在哄自己开心。但是师姐明明刚才还对这狐裘不感兴趣的模样,为何就在自己夸了一句好看之后,态度就转变了呢? 他并未过于在意这个问题,和煦笑道: “师姐喜欢就好。” 对于望舒仙子说要一直穿着它的誓言,游苏还只是当作玩笑而已,他也在此时眼瞳恢复了正常。 罕见的居然是师姐先提出了告别,她捋着裘衣的领口,就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她的闺房,而游苏也在收起其余宝物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望舒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面纯净的琉璃镜,她把手放在覆盖了所有面部的面具上,似乎想要将它取下,可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放下。 她又取出被她悄悄夹在狐裘间的贺词,贺词最后四个字写的是——可赠佳侣。 她的眸光中有些热切,又有些疑惑: “佳侣……是什么意思呢?” ……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在平淡的修行中度过,没有外人来扰,甚至连三长老都未曾来过。 游苏望着小院背后的山林,心中意味莫名。 师娘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再寻过他,不过师娘本就在闭关,是自己多次叨扰了她才对,她不唤自己才是应该的。 但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游苏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一边期待着与师娘下次相见,一边又害怕着与师娘的关系会变得尴尬。毕竟他与师娘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变得好起来,他对此十分珍惜。 为此,他也只能暗暗自恼,就连正阳养剑诀也不再修行。 师妹没回来之前,他再也不能出现那种状况了。 除了打坐看书之外,他也开始向师姐学习莲生剑法,望舒仙子教得也毫无怨言,每次都是还未上课,她就早早等在游苏的门外。 游苏也为耽误了师姐的修炼时间而倍感愧疚、接连劝阻,师姐却摇摇头,说师弟不要担心,她的体质特殊,根本不需要枯坐引炁。 游苏闻言着实羡慕,心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天才,玄炁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引,而是它们抢着被你吸收。 莲生剑法是师娘突破洞虚境时于玉环池自创的剑法,剑如其名,剑招宛若相接交错的瓣瓣莲花一般繁密而有序。 游苏学习前面九式之时,颇有种鸳鸯剑法中鸯剑的既视感,倒不是说招式近似,而是那种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思路极其一致。师娘是师尊的道侣,或许是借鉴过鸯剑也有可能。也鉴于此,通读鸯剑又天赋异禀的游苏上手起来没有太大难度。 但到了后九式,这莲生剑法就开始展现出了它真正的精髓,不再追求形,而是意。 这不是靠剑修自行领悟的剑意,这是这套剑法修至顶点自带的剑意。 剑意可以说是迈向绝顶剑修的一大门槛,但不是人人都能领悟属于自己的剑意。这些领悟剑意的绝顶剑修们创造的剑法大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能通过学习这些剑法用出属于创造者的剑意。 莲生剑的尽头,就是莲剑尊者的剑意。 虽然这剑意被分解在了这莲生剑十八式之中,但也并非朝夕之间便可领悟。游苏并不心急,只每日操练那前九式。 游苏顺便也回顾了自己所有会的能力,近乎大成的鸳剑,莫怂剑意,正阳养剑诀,莲剑的前九式,能够短暂爆发的太岁之力,如意御风术,还有几个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术法。 说来好笑,他还曾为了短时间内提高自己去学习这些小术法,现在想来对于他而言,或许专心剑术才是他最该做的事。 他看着首长老送来的一本名为《六阴神行术》的术法书籍,终归还是放下。 莲花峰上的生活很安逸轻松,与师姐每日作伴,仿佛又回到了在出云城时天天与师妹相依的日子。 他不由越发地思念起师妹来,也不知她是否安全回到了蛇族,又是否顺利接受了传承。 只可惜人妖两族恶化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允许寄送私人信件的程度。只有重要的商会、宗门、家族等组织送去的信件,才会被神翰舟的审查人员接受, 游苏也只能作罢,在出云城死里逃生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但出云城复活了溟鲲这种级别邪祟的大事儿,他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好似真主、太岁、食梦鬼等等一切都与他无关。 或许是根本没有人相信一个灵台境的瞎子会牵扯上这些事,又或许是师娘替他拦住了所有的质疑。 因此,他也更加珍惜莲峰上的宁静,就在他以为会一直这样默默修炼等待师娘出关的时候,三长老找上了门。 …… “哎哟!小望舒穿新衣服了?变得更美了呢。这么名贵的雪狐裘,谁送你的?这品味还真不错。” 三长老托着两团丰腴,被清贵仙子所惊艳,没忍住伸出手想在这狐裘上爱摸两下。 望舒仙子却一步躲开,不给三长老碰它的机会,骄傲道: “是师弟送我的。” 听闻是游苏送的,三长老顿时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那穷小子哪来那么多灵石买这种华服?依我看,肯定是假的。” “是十一长老送给师弟,师弟再转赠给我的。”望舒仙子语气严肃,不愿三长老看扁师弟。 “就算是真货,现在还是秋天,你就一直穿着这雪狐裘作甚?也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你。” “为什么要管别人?而且除了三长老,可没人会上莲花峰。我想穿就穿。” 一惯乖巧的望舒仙子,言语间竟有些任性之意。 三长老撇了撇丹唇,看着少女如此爱惜的模样也不忍继续挑刺,除了少女手中的剑,她还从未见过小望舒如此珍视某物。 明明是个臭男人送的东西,望舒还真是容易被骗,心中吃味的她不免嘟哝两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三长老……我还在呢……” 游苏尴尬提醒道,这尴尬倒不是因为三长老当面诋毁他,而是因为执剑之事…… 三长老浑了他一眼,本来想继续指摘他几句,又像是想到什么,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我去找你们师尊,游苏,你现在下山,有人在山下等你。” 现在下山?果然……还是要赶我走吗? 游苏心中一凛,一时忘了回话。 “我和师弟一起去。”望舒仙子比游苏更快说道。 “小望舒,你就不用去了,在莲花峰等你师弟回来就好了。他这么大个人哪能去哪儿都要师姐陪着,你也不想你师弟在宗门里被人看不起吧?” 游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也不想师姐牵扯进来,附和道:“师姐,放心吧,三长老还能把我丢了我不成。” 三长老回头瞥了游苏一眼,道:“我倒想丢了你,就怕你师尊师姐不舍得。山下等你的是石堰,他会领你去碧华峰,你在碧华峰等我。” 游苏心中疑惑,不过那点提心吊胆还是放下了些,行礼道: “是,我这就下山。” 游苏又给师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三长老也步入了仙林之中。 唯有望舒仙子待在原地,她伸出纤纤玉手,揉了揉肩上的狐裘,蓝眸中尽是疑惑的光彩。 为什么师尊和三长老找师弟……都不能让我一起呢?她们究竟是找师弟做什么? …… 游苏一路下行,心情也宛如这颠簸的山石一般有些忐忑。 待到走出山外,一皮肤黝黑的魁梧壮汉已等待在此,见到游苏出现,他兴奋地大喊道: “游苏!” 声势仿若穿云裂石,游苏一阵无语,明明自己就在他面前三丈,至于喊这么大声吗? “石兄。”游苏回应道。 “你不是莲花峰的吗?我怎么成你师兄了?别这么客气,叫我石堰就好了。”石堰爽朗道。 明明比游苏入门要早,年岁也长,他也浑不在意。 游苏暗自苦笑,却也不反感,只觉对方质朴憨厚,便改口道:“那我们就以姓名相称吧。” “理应如此,走吧,三长老让我带你去碧华峰。” 石堰说着就走在了前面,他身形高大,脚步也快,全然没有因为游苏是个瞎子而顾及什么。 游苏愣神片刻便立马跟上,也不觉得对方失礼,反而因石堰能将自己当正常人看待而心生好感。 两人走入广场,弟子们也多了起来,许多人见到游苏皆是目光热切,有些人还大胆地与他打着招呼,游苏也都淡笑回应。 “游苏,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了!你也算是玄霄宗历史上报道之战打的最卖力的真传了。”石堰夸赞道。 “只是为了不让莲花峰因我而蒙尘罢了。” 或许对于其他峰而言真传报道只是一个让众人认识一下新人的流程,但一百年只收一徒的莲花峰却是那个特殊的存在,这才导致了游苏的报道困难重重。不过幸好,全都安然度过了。 “说得好!我也绝不能让碧华峰蒙尘!”石堰双手握拳,立下壮志。 游苏错愕片刻,这石堰不是外门弟子吗?外门弟子都是听课制,哪来的师尊? 他又想到三长老托人领自己上山,该有自己的弟子才是,为何要找石堰一个外门弟子? 难道三长老收了石堰为徒? “石堰,你成碧华峰的真传了?” “嘿嘿!这还是托你的福呢!你可别声张,我喜欢低调,毕竟都没开始公示呢。” 真传弟子可以是长老在外游历看上直接带回来的,也可以是在宗门的外门弟子中选拔的。 以石堰那一战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会被长老们看上挑选也不奇怪,不过游苏倒是比较诧异,为何是三长老收了他为徒,这对师徒凑在一起颇为违和。 “可喜可贺,我说三长老怎么让你带我上碧华峰,这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与我没有关系。” 石堰闻言,却摸摸脑袋,憨笑道: “其实,输给你是最好的结果。” “此话怎讲?” “入峰之后师兄都与我说过了,我身为一个外门弟子,连续好几年挑战真传弟子,已经无形中得罪了好多长老,所以哪怕我真的靠那一招赢了哪一位真传,就算有长老看上了我也不会要我。输给了你,反而被善心大发的三长老收入门下。” “你接连挑战真传,就是为了被长老看上当真传?” 游苏有些佩服石堰的耿直,偌大玄霄宗又怎么可能尽是打打杀杀,没有人情世故呢? “是啊,一路打过来都是被人暴揍,本以为憋了一身的力气就等着打你扬眉吐气,没想到还是没打过你。” 石堰语气坦诚,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我也是仅胜一线而已。你的那门功法很厉害,居然能吸收别人的力量化为己用。等你境界高了能存更多的炁,再不会有人敢轻易招惹你。可惜的就是如今暴露,别人也轻易不会攻击你了。” 谁知石堰闻言,竟朝着一旁的石柱径直撞去,甚至因碰撞过于激烈而发出了颤音。等石堰再抬起头,头上已是鼓起了个大包,但他似也不觉得疼痛,反而颇为自傲模样,道: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但当了真传就不同了。以前是我没钱,所以只能挨打变强,现在当了真传不需要我花钱,三长老特意为我准备了很多富有玄炁的玄石,我天天往上面撞,靠吸收玄石的玄炁也能变强。碧华峰上还有个大瀑布,我坐在下面让水猛砸也能变强!三长老对我真的很好!” “……” 游苏感受着石堰兴奋的语气,还是觉得这种修炼方式过于超前了,不过石堰既然乐在其中,他也不便多言。 但其实二人都不清楚三长老收石堰为徒的小心思,三长老厌恶男子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碧华峰上还是有一些天资极高的男弟子。 如今收了相性不合的石堰为弟子,就是想看着男人这种生物在她面前不断地“挨虐”。这让她乐此不疲,倍感身心舒畅,所以才不遗余力的为石堰找来诸多助他修行之物。 “那你又为何执着于非得当真传弟子不可呢?” 游苏有些好奇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壮汉一路坚持到现在。 谁知石堰倒是挠头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我喜欢我们村的桂芬,但她被锻宝宗的业清尊者收作了真传,我不舍得她走,尊者就说至少也得玄霄宗的真传才配得上桂芬。” 仙宗仙女,俗名却叫桂芬,着实有些违和。 业清尊者……倒是有些耳熟。 第一百二十七章:三长老的后殿 游苏记起来了。 王铁匠在把重铸后的墨松剑交给自己时,他没有收多余的买金,反而是让自己答应他一个要求—— 击败一名持有业清尊者所铸之剑的修士。 也不知王铁匠在出云城那场劫难中是否幸存了下来,他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跟出云城的诸位长辈道别。 锻剑之人亦是爱剑之人,只希望自己剑斩柳城主的事迹传到王铁匠耳里时,他不会为将墨松剑交给我而后悔。 至于这个约定,游苏也一定会找机会完成。他甚至不再想像当时王铁匠说的一样,找一些家境殷实侥幸得剑的纨绔比试。 他如今是莲剑尊者之徒,气度与风范都要配得上这个名头才是。找那些徒有其表之辈切磋实乃有失身份,要打,就该打真正有实力的剑修。 之后二人又简单地聊着天,一步一步向着碧华峰赶去。 路过碧华居,石堰还十分大方地要请游苏喝酒。 凡俗之酒醉不得仙人,但美酒之乐仙人也不舍得抛弃,故而用尽灵宝、极尽工序酿出仙酿。最厉害的仙酿,甚至连洞虚境的尊者喝多了也会烂醉如泥。 游苏笑着婉拒,毕竟等下还要见三长老,喝酒容易误事。 他当然不是觉得能借着酒劲再发生点什么,只不过拜访长辈之前弄得浑身酒气着实太不礼貌。 碧华峰以灵植出名,是玄霄宗乃至恒高神山的重要灵植出产地。种植培育这些灵植需要极大的规模,所以单论体量而言,碧华峰是玄霄宗十三峰中最大的一座。 连绵的山体上,几乎每一寸土地都种满了仙植灵葩,山脚下甚至还有大片灵田,让碧华峰如一颗巨大的青色玉石,耸立于天地之间。 哪怕游苏不能亲眼看见,也为空气中弥漫的各种芬芳而震撼。碧华峰山上的玄炁,甚至比莲花峰上的还要浓厚许多,当真是一座宝山。 碧华峰并无烦恼风覆盖,可以任意飞行,据说本来是有的,但是三长老觉得每次步行上山太过麻烦,亲自将烦恼风吹走了。 不过游苏二人境界不足又无飞行法宝,自然只能老老实实走着上山。 与玄霄宗其他人烟稀少的峰不同,碧华峰上不仅树多,人也很多。他们大多都是碧华峰为了方便照顾满山的灵植而请来的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们接下培育灵植的任务,完成之后也可以从碧华峰处得到相应的奖励。 一路行来,不少人都喊着石师兄与其打招呼,石堰似乎极不习惯这个称谓,每次都要纠正一番却也无果。 也不知走了多久,石堰才将他带到了目的地。一问才知,这才不过碧华峰的半山腰而已。 半山腰上有一座巨大宫殿,名为青澜宫。青澜宫的四周,绿树成荫,青碧辉煌,微风拂过,便如青色海浪,故而得名。 两位碧华峰的师姐俏丽在侧,一位粉裙一位蓝裙,尽态极妍。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游苏冷峻秀气的脸,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也在互相的推推搡搡间走了过来。 “八师姐、九师姐。”石堰热情地打着招呼。 “嗯嗯,石堰,这位师弟是……?”襦裙粉嫩的八师姐看都没看石堰一眼,关心问道。 “他就是莲花峰的第二真传,游苏。”石堰介绍道。 八师姐与九师姐听闻此名,顿时美目放光。二位娇俏少女对视一眼,也不知互相意会到了什么,明显更加羞涩的九师姐羞恼地轻拍了下掩口轻笑的八师姐,惹得八师姐笑意更浓。 “游苏见过碧华峰的二位师姐。”游苏恭敬行礼。 “早就听过游苏师弟的大名了,如今一见,当真是仪表堂堂。” 八师姐巧笑嫣然,按住九师姐揽在自己臂上躁动的手。 “八师姐,那我呢?我长得怎么样?”石堰好奇问道。 八师姐剐了他一眼,看着他浑身爆鼓的肌肉,笑道:“你去问你六师兄,你六师兄最喜欢你这样的。” 石堰憨厚一笑,“我这长相,看来还是有人喜欢的嘛。” 游苏挑挑眉,希望这个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也回道: “师姐过誉了,碧华峰仙子耀如春华的名声,可比师弟响亮多了。” 此言倒非虚言,除开相貌普通的石堰,碧华峰十位真传弟子,两名男子,八名女子,无论男女,皆是容貌上佳之人。 弟子间也有传闻,容貌也是三长老收徒的一大标准。毕竟峰主三长老,常年在好事者评出的中洲天仙榜中名列前茅。不过这个传言也在石堰被三长老收入门下之后不攻自破。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莲剑尊者鲜有露面,却依旧霸占此榜的榜首多年。 “师弟可真会说话,那你说说,我和这位师姐谁更美一点。”八师姐笑着指了指靠在自己身上的九师姐。 还没等游苏回答这个死亡问题,一直未开口的九师姐倒是先行开口,语气埋怨: “师姐!游苏看不见的!” 八师姐愣神片刻,才自知失言。 游苏盛名远播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以一个瞎子的身份办到的这一切。让人望尘莫及的天骄不少,目盲者却只有游苏一位。 “游苏师弟,是师姐失言,你别放在心上。”八师姐收敛了些许笑意。 “无妨的师姐,并不需要因为我是瞎子就特殊对待。”游苏淡淡回道。 话音方落,两位美貌仙子望向游苏的目中光彩更盛,八师姐又恢复笑貌,道: “师弟志气不俗,有朝一日定能迈入洞虚,脱胎换骨。到那时再看这五洲风光,也为时不晚。” “游苏定当努力。” 八师姐像是忽而想到什么,俏目一转,又道: “对了师弟,你九师姐在洞府里可种了不少神明谷清草,此草对清明双目效用奇佳,你待会儿就跟着九师姐去她洞府里多采几株,说不定能对你有所帮助。” 谁知九师姐霎时面红似血,低声羞恼道:“你在说什么呀八师姐!我、我哪有洞府啊!” 石堰闻言,也是附和道:“是啊八师姐,九师姐不是住在无根树上的树屋吗?那么小一间闺房,怎么能种草啊?” 八师姐浑了他一眼,道:“你新入门,不懂也正常。这没什么稀奇的,你九师姐房里的灵植还会跳舞呢,游苏,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 九师姐满面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膝上,蓝裙被她捏出了不少褶皱,支支吾吾的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游苏未上神山之前,总猜测仙宗仙子都是矜持高冷,但初见就开玩笑邀请人去姐妹闺房的八师姐,也让游苏明白仙子们其实与凡间女子一样,都是各有个性。 他无奈笑笑,正想拒绝这个玩笑之邀,一陌生男声蓦然响起,清正威严: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位玉质金相的翩翩男修走了过来,一身青衫清新儒雅。话虽好似攀谈,语气却像是责备。 见他行来,就连欢俏活泼的八师姐也是正了脸色。 三位碧华峰的真传一齐恭敬道:“二师兄。” 碧华峰的二师兄名为叶青辰,他家境显赫,是恒高城三大家之一叶家的长子,算得上是真正的仙家豪门出身。 不仅如此,叶青辰时年六十五岁,已是化羽之境,被誉为碧华尊者所有真传弟子中最有希望突破洞虚境之人;他又生的龙章凤姿,可谓才貌双全,在碧华峰上地位不俗,在玄霄宗中也人气极高。 叶青辰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瞥了游苏一眼,仿佛是为了让他死心,淡道: “神明谷清草的确对双目有奇效,但与仙丹同理,极品仙丹也只可让伤者复原,却不能让死者复生。哪怕是千年决明子,也不能使先天目盲者复明。” 游苏自是知晓这个道理,十岁之前,师尊也不是没找过方法让自己恢复视力,其中不乏稀珍仙草,但是俱都没有效果,后才放弃,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突破洞虚后的脱胎换骨上。 不过他如今融合了太岁,相信复明之时就在不远,也无需为了拿这神明谷清草去闯那“龙潭虎穴”。 八师姐垂首不敢言语,九师姐倒是紧抿着唇,主动承认错误,颤声道: “二师兄,是我记错了神明谷清草的作用,以后芊芊记住了。” 八师姐瞪了她一眼,急道:“是我记错了,才没教好师妹。” 游苏在旁默然,明明只是句没人会当真的玩笑,在二师兄面前也需这般小心翼翼吗。 “灵草录上写得很清楚,这也能记错?你二人回去将灵草录再抄写三遍,明日给我。”叶青辰正声道。 两位花容紧皱的仙子闻言,竟都暗自松了口气,好似这个惩罚对她们而言已经很轻了。 “是。” 说着,八师姐就拉着九师姐离开了青澜宫,走之前,二人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游苏一眼。 “没点身为碧华峰真传的自觉。” 叶青辰见两女离开,低声自语。 游苏却也听得清晰,心中只叹也不知这算不算二师兄小题大做,不过人家峰上的事,他也不便多言。 叶青辰又瞟了游苏与石堰一眼,目光淡漠,冷道: “有什么事就去忙吧,不用理会这些师姐。” 话罢,他也不等石堰回应,便只留给二人一具高挺背影。 “好的二师兄。”石堰老实行了一礼,就领着游苏往青澜宫深处走去。 叶青辰之音却再次出现,喊住了他们: “石堰,你这是带他去哪儿?要领任务报酬,是往左走。” 游苏才知三长老要寻自己,原来只有石堰一个人知道。 “二师兄,游苏不是来领任务报酬的,是师尊托我带他上山。” 叶青辰眯了眯朗目,师尊主动邀请一位少年上山?虽说这游苏有些名声,但这种事他还从未见过。他略带愠怒道: “师尊接待外宾,一律是在云雾茶田里的茶亭。入峰之前,难道没人教你吗?!” 石堰突受责怪,悻悻然道:“大师姐已教过我,但……” “既然教过你,那你还带他往殿后走做什么?不知道后殿是就连我也不能进的师尊内室?还是说,你要我再教你一遍?” 叶青辰对石堰并没有什么好语气,他对于师尊新收的这名弟子极不满意,虽然多次向师尊劝阻,却都被师尊回绝。 这股不满意并非没有源头,最明显的便是石堰的形貌气质与这碧华峰实在不合。碧华尊者弟子中,两名男子都是身如玉树,八名女子都是娇若垂柳,石堰却是个能倒拔垂杨柳的体型,非常违和;再者就是叶青辰认为石堰的天资也配不上碧华峰,更别提那让人无语的修炼方法。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 “二师兄,我都记得的,但就是师尊跟我说,让游苏进后殿等的。”石堰好声相告。 “师尊让他进后殿等?!” 叶青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在游苏身上来回打量,“你确定没听错?”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听错。”石堰回道,“二师兄,那我先带他过去了。” “不行!” 叶青辰出声喝止,他双手负后,看着一脸淡笑、始终一言不发的游苏,眼里意味莫名。 饶是老实的石堰此时也被叶青辰阻挠的有些急眼: “二师兄!等下师尊回来发现我没办到她交代的事,责怪我怎么办?” 谁知叶青辰却上前一步,挡住二人去路,挺起胸膛道: “这后殿除了大师姐谁都没进去过,你难道认为师尊会允许他一个外人进去?若真是你听错了,岂不是让他玷污了师尊内室?这等重罪,你可担不起。” 言罢,他又眯起眼睛,嘶声道:“还是说……你是故意为之?” “不是……哎哟!”石堰嘴笨,也不知还要怎么讲才能让叶青辰信任他。 “青辰,现在连为师的话也敢质疑了?” 突兀响起的声音熟媚至极,语气却是冰寒。 身材浮凸的三长老莲步轻挪,自游苏身后的宫门走来。 叶青辰看着忽然出现的师尊,目光微滞,后又立马恢复正常,惶恐道: “弟子不敢!只是……” 三长老却也不看他,也未听他解释,漠然从他身边走过,带起迷人香风一片。 “游苏,随我进来。” “是,三长老。” 游苏对着丰腴背影行了一礼,后又小声对石堰说: “辛苦师兄了。” 然后便与叶青辰擦肩而过,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叶青辰一眼。 “还叫什么石兄啊,说了叫我石堰就好。”石堰笑笑。 叶青辰两腮微鼓,看着美妇与少年一齐消失在了通往后殿的廊道尽头,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 “石堰,今天不用去撞石了,二师兄亲自指导你修炼!” “真的?!二师兄你人真是太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帮助师娘恢复的方法 穿过庭院,是两株倾倒的仙柳,它们交颈而立,长柳翠叶垂落,宛如是两位弯腰迎宾的青衣仙子,同时也自然形成了三长老专属内室的大门。 也无需摆弄什么机关,只是随着三长老的靠近,这两棵仙柳竟逐渐直起腰来,自行为三长老让开了进殿的路。 游苏在识海中感知着一切,心中暗暗称奇,连树都会主动让路,那看来会跳舞的灵植,真的不是信口雌黄。 跟在三长老的身后,闻着对方残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馥郁芳香,游苏试图按耐住心中的胡思乱想,却还是迟疑地停留在了内室门口。 叶青辰的举动他也理解,倘若换做他,他也不会允许一个外峰来的小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只有师娘能进的内室。 但是三长老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进她这专属的后殿呢? “进来啊,还怕本尊真在这里把你做了不成?” 三长老已经拨开柳帘,进了殿内,回头望向停住的游苏,面色不耐。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只要不是真的把自己做掉,那无论将要面临什么,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游苏咬咬牙,拨开柳帘,走了进去。 而那两棵直柳,也在游苏进门之后俱都垂下了腰,挡住了没忍住悄悄跟来的叶青辰,以及他自暗处投来的视线。 说是后殿,其实是一处特意开辟出的奇异花田。 一走入其中,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郁到令人晕眩的各异花香,这里百花齐放,哪怕随便摘取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朵灵花,也足以在仙界中被那些爱花仙子们疯抢。 三长老长年居于百花丛中,也难怪她的身上会有郁香叠叠。 游苏目不能视,只好小心翼翼前行,不敢触到百花半分。 可这些珍花却似有灵性,无论高矮都要往这陌生来客的腿边簇拥而去。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游苏觉得,用碎片记忆里这句诗来形容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 他心有所感,也放慢脚步,微微躬身抚过每朵花的花身,遇到喜欢的花香也会多吸几口,以回应这些奇花想被人欣赏的期待。 三长老转身看着讨厌的男人居然敢触碰自己精心种养的花,面带愠怒,本想出言呵斥,但终是作罢。 她撇撇红唇,走至一处木藤自然形成的吊椅前,轻轻将丰腴的身子坐了上去,圆润的玉腿交叠,青裙被撩起一截,可见洁白无瑕的小腿。 男人虽可恶,但她亦是爱花之人,很少能见到这片由珍奇之花构成的花海能与人这般和谐,此情此景她也不忍破坏。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游苏生的俊朗清逸,与百花之艳交相呼应,当算美景。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游苏不是女子。 “你闻够了没有?” 游苏这里闻闻、那里闻闻,让知道自己很香的三长老心中颇为怪异。她取下腰侧的玉质酒葫芦,特意敲了敲酒葫提醒。 游苏便立马行礼道:“还请三长老恕罪,我第一次闻见这么多新奇的花香,没忍住才多闻了几口。” “你个大男人也爱花?” 三长老故作鄙夷,心中却是清楚爱花之人哪里会分男女。 “谈不上爱,只是游苏自小目盲,对气味比较敏感,闻见这些有着自己独特香气的花有些欣喜罢了。” 三长老看了游苏一眼,那点鄙夷之色也是收起。游苏无法亲眼所见百花之妍态,会贪恋似的多闻几口花香也很合理。 “那这百花,你最喜欢哪朵?”三长老好奇问道。 上次游苏嫌弃半山夏花香过浓的事她还记忆犹新,才想问问这小子喜欢哪种,好让她也讽刺回去。 “我最喜欢的花不在此园之中,只是凡间野菊花。” 游苏想起师妹拎着满篮子的野菊花为自己庆生的事情,心中暖意融融。 三长老眨眨美目,正色道: “我这里哪朵花放在山外都是花中贵族,你闻过之后却还喜欢这凡间野菊?” 游苏点头回应。 “理由呢?”三长老来了兴致。 其实她悟的就是自然之道,在她眼里,一草一木皆是平等,根本没有贵贱之别。但这是她到了这个层次才有的心境。放在以前,她也是一味追求花种的珍贵,这才有了这片花田。 听见游苏回答,她很好奇游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何来这种坚持会喜欢那平平无奇的野菊。 “凡间有诗云,‘菊花自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游苏小时常因目盲而怨天尤人,便自欺欺人认为我这目盲也是自择风霜的结果,绝对不是命运有意作弄我,并以此振作。现在想来,其实挺好笑的。” 游苏娓娓道来,笑容温煦,又道: “我喜欢的不是野菊花,只是幼时幻想中那个坚强的自己罢了。” 游苏虽是玩笑之语,却道尽一个盲童一路成长至今的艰辛。 整日与花草树木作伴之人,心定也是极善的,三长老被游苏此言触动,眸光似水,柔声道: “你不必自谦,你有如今成就,就说明此非幻想,而是事实。” “谢三长老肯定。”游苏彬彬有礼,风度雅致。 三长老见他模样,心中垂怜,毕竟人总是会对更弱势者施加更多的关心。 “青辰没有为难你吧?” “青辰师兄没有为难我。”游苏如实答道。 “青辰性子很排外,你别介意。” “也许是因为青辰师兄很重视自己的师门才会如此,我理解的。” 三长老闻言轻蹙秀眉,自己这个二弟子,真的只是因为重视师门才如此吗…… 其实叶青辰并非她主动收的弟子,而是叶家上门塞到她手里来的。她年轻未成名时,受过当时叶家家主的恩惠,此时功成名就,收个天赋相合的叶家后人为徒报恩也是理所应当。 虽是男子,她也耐着性子悉心教导。不可不承认,此子作为弟子的确是极优秀的。但其实这叶青辰的诸多行为,她都看在眼里暗暗不悦,多次教导也都鲜有效果。随着叶青辰破入化羽境,他的言行似乎也更加变本加厉了些。她甚至觉得,这个弟子对自己有些不该有的情感,但对方也从未表明或是做出僭越的言行,她也不可妄下定论。 三长老为此也颇为头疼,此事乃如无根之萍,她无处求证,更无法向别人求问经验。所以只能在平日对待叶青辰时更加严肃苛刻,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保留好这段来之不易的师徒之缘。 “那若是……” 三长老本想问问游苏身为弟子对那种情况的看法,却又立马止住话口。 她因为游苏一个男子脏了莲花峰,还与十三长老共浴之事很反感游苏,刚才看他可怜没忍住夸了他一句已是极限,此时居然还差点跟他聊了心事,她心中懊恼不已。 三长老暗暗摇头,自醒道:这人可是恶臭的男人啊!就是他害的莲剑尊者灵台破损,更是为了他莲剑尊者才多次亏损力量。身世的可怜并不是他得到这份偏爱的理由! “若是什么?”游苏问。 “没什么,还是聊正事吧。” 三长老正色回应,又恢复平时对游苏那股冷淡的语气,好似方才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 需要把自己叫来此地单独谈的正事吗…… 游苏提起心神,恭敬道:“三长老请讲。” 三长老瞥了游苏一眼,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你师尊闭关,不是因为有进境,而是为了养伤。” 养伤?! “师、师尊受伤了?” 游苏不敢置信,他本以为三长老喊他来是聊他身上的问题,却没想到是师娘出了问题。 “我需要骗你?”三长老不客气地反问。 游苏消化着这个让他惊讶的消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师娘闭关的目的,就默认师娘是有领悟才闭的关。 进入玄霄宗以来他有了师姐和更关爱他的师娘,还有了新的身份以及更强的实力,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让他以为身边的人似乎也是如此。 “师娘是不是……修为出了问题?” “你知道?”三长老声色更寒。 “是我猜的,师娘没跟我说过。在来玄霄宗之前,识海里的师娘腹部有块突兀的黑斑。但到了玄霄宗之后便消失了,所以我没多在意。” 游苏心中懊悔,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块黑斑很明显就不是该出现在一位洞虚尊者身上的东西。 三长老浅叹一声,道:“那是因为她施术遮掩了自己的伤势,位居高位,哪能轻易叫人看去底细?” 不能让别人知晓的伤势,肯定是重伤无疑。 “三长老可知师娘受的是什么伤?” “她的灵台破了。” 三长老再次语出惊人。 游苏瞪大眼睛,“灵台怎么能破呢?” 他就是灵台境,当然知晓这灵台是修道根基所在,是靠修士长年累月的积累所铸,还从未听过灵台会破的道理。 “万物皆有极限,你超过了你所能承受范围的极限,也会断手断脚,为何灵台不能破?你之前感应到的那块黑斑,就是她灵台上的缺口外显。” “那、那灵台破了会怎样?” “灵台便如盛水之缸,缸破了,水自然外流不止。” 游苏皱紧剑眉,这意味着师娘洞虚境的修为正源源不断地跌落,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师娘还是为自己种下了一枚极损道基的仙种。 不仅如此,游苏还意识到了一个关键: 之前与凡人无异的师娘,是在出云城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出现的黑斑,说明她是在出云城受的这个伤。可她明明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又何必回到出云城受这个伤呢? 答案呼之欲出。 “还请三长老告知我补救之法!”游苏啪地一声抱拳,躬身喝道。 他自然知晓,三长老会特意寻他来告知此事,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让他得知真相而空生担忧,必是他能派上用场才有资格知道此事。 三长老看着游苏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冷颜也是稍有缓和,道: “还算你有点良心,不枉费你师尊屡次为你牺牲自己。” 游苏不知三长老口中的“屡次”是指哪些,他急切问道: “游苏愚笨,师尊为我做过什么我也意识不到,还请三长老为我指点迷津!” 三长老幽幽一叹:“她明明伤重,却还为你种下仙种,现在只能闭关强行堵住灵台的缺口,一旦出关修为便会止不住的跌落;可她前几日知晓你的名字要公示,还打算出关庇护你,好在是你劝下了她;你与周昌文一战之后身体彻底亏空,她怕你根基有损不愿让你缓慢恢复,而是选择借用仙种之能传功给你,用她的修为助你痊愈,你才能恢复的如此之快;可她还不满足于此,居然还冒着彻底跌境的风险为你将清空的仙种重新补满。如今,她的状态也是岌岌可危。” 三长老还刻意隐去了共浴传功的过程,但她不知道其实游苏早已知晓。 游苏眼睑低垂,这才明白为何那夜会与师娘共浴,原来水中那些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玄炁,竟是师娘身上流出来的,难怪他会觉得如此亲和。 他本以为自己入山之后一定会多多孝敬师娘,却没想到自己对莲花峰还毫无贡献,就先变成了个靠吸食师娘修为为继的“水蛭”。 更为关键的是,以三长老今日向自己坦言的态度,根本没必要隐去那件事…… 现在想来,其实三长老对他身体的状况根本不知情。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想,那夜替他祛火的执剑人只能是师娘而已。他会认为是师娘拜托的三长老,无非还是心存侥幸,不敢相信真实的答案。 师娘,你何至于此啊…… “啪!” 游苏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紧咬牙关,目若喷火。 他愤怒,怒自己的心安理得、自欺欺人,更怒自己的虚伪,口口声声说着要孝敬回报师娘,却从未付诸行动。 这一巴掌也让三长老错愕半响,她能看出来这个少年身上浓重的自责与愧疚,安慰道: “我告知你这些,不是让你自怨自艾,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你师尊对你的好,担起助你师尊恢复的责任。” “刀山火海,游苏在所不辞!”游苏声如擂鼓。 “你有此心便好,刀山火海并不止于。”三长老声色渐暖,道:“你可知你师尊是在哪儿悟道入的洞虚境?” “玉环池。” 三长老微微颔首,道: “化羽悟道破入洞虚,并非是随意选择地点,而是因为那处有她的本命物。我翻遍古籍,修补灵台的方法如今看来多是渺无希望,唯有一个方法可行,那就是换一个新的本命物。你师尊的本命物,就是玉环池中的莲藕心。” “而现在能拿到它的人,只有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与三长老的连理枝 洞虚修士之所以能脱胎换骨,那便是因为融合了属于自己的本命物。 本命物取于天地,炼化本命物的含义即是人开始与浩渺的天地交融。一旦破入洞虚境,代表修士真正脱离了‘人’的范畴,成为了足以掌控一片天地的仙。 当然,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命物无异于大海捞针,想要融合炼化它更是难上加难。 天道可不会轻易接纳试图比天的仙人们,在那不知需要多久岁月的炼化过程中,无数天劫也会应运而生,让无数天骄折戟沉沙。 所以每位洞虚修士,哪怕是体质特殊的各种道体,也无不是经历了重重险阻、逆天而行,才能迈足山巅。 更因如此,游苏绝不能让师娘因为自己而跌境。 “只有我?” 游苏微微错愕,他虽有志要报答师娘,却也没想过这些事只有自己能做。 师姐是天资奇高的化羽境,三长老与师娘一样同为洞虚,难道自己的作用能比她们还大? “不错,只有你。” 三长老浅饮一口,似是知道游苏心中疑惑,又道: “你可知何为灵生福地?” 游苏摇摇头。 “灵生,乃是结炁而生;福地,便是得福之地。灵生福地,就是天地间玄炁自行凝结而生的修炼宝地。在中元洲已知的灵生福地,共有十一处,有名山大泽、洞壑琼林,而玉环池便是其中一处。值得一提的是,五大神山就是五洲各自最大的灵生福地。但如你所见,恒高神山仙宗林立、等级森严,非仙宗之人未经允许擅闯神山必遭严惩。其他灵生福地同样如此,都有各自仙家盘踞,外人想进都得跨过层层门槛。虽是如此,但入福地终有门路,而玉环池却是其中特殊。” “玉环池之前,算得上是十一处灵生福地中对外来修士最为宽容的一处,许多修士都能一睹玉环池的风采,甚至还能在玉环池中得到属于自己的机缘。但在五十四年前,玉环池突然开始闭守所有入口,甚至开启了古老的护池大阵来谢绝来客,一跃成为了灵生福地中最难得见的一处,几乎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除了亲自进去外没有任何办法能与玉环池修士沟通。尤其针对境界高的修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凡只要靠近玉环池,都会受到玉环池本土修士的威胁甚至攻击。据传,这是因为玉环池池内玄炁枯竭,自给不能所以才避世不出。在外人看来那是福地,但在他们看来那是世世辈辈生活的家园,人家做此选择也是无可厚非。” 三长老娓娓道来,又饮一口仙酿润了润喉咙。 “就连三长老也进不去?” “这五十四年以来,能进玉环池之人,就没有凝水境以上的。不过也有例外,他们曾向在玉环池得道的莲剑尊者,也就是你的师尊发出过邀请函,邀请你师尊成为玉环池仙家的一员,但被你师尊拒绝。其他受过玉环池大恩惠的高阶修士,也都收到过这样的邀请。并且有人发现,曾在玉环池得过机缘的修士,能不被玉环池的护池大阵所拦。所以我才说,现在能进玉环池的人只有你。” 游苏心思机敏,很快想明白了背后的原因——他虽没有在玉环池得到过机缘,但师娘得到过,而莲花仙种本质上就是师娘的东西,只不过被割下种在了他的体内。 “我明白了,那我该如何在玉环池得到莲藕心呢?” 此物一听就不是凡俗之物,如果真如传闻所言玉环池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将如此重要之物拱手让人? 除非……你能拿出比莲藕心更珍贵的宝物! 三长老浅叹一气,玉手轻翻,手中竟出现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琥珀之中躺着一截散发着幽奥玄光的珍奇树枝。 游苏不见其形,仅靠神识也一样感受到了这截树枝散发出的浓郁生命之力。 “这是上古神树帝屋树的树种,可能当今世上,这是能证明帝屋树曾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 三长老看向玉指间这枚珍贵树种,有些隐约的惆怅与不舍。 这枚树种伴随了她近三百年的修道生涯,给了她数不胜数的好处。照古今是三长老的本命物,而这帝屋树树种也被三长老视为第二个本命物般对待。 但它终究不是,三长老抿了抿丹唇,继续道: “莲藕心是玉环池下先天而生的稀世珍宝,这种级别的珍宝是无法用价值去比较的。但比起帝屋树树种的唯一性,莲藕心还是弱上许多,至少玉环池还在,便会一直产出莲藕心,而帝屋树树种仅此一颗了。所以你若愿意前往玉环池,我便将此树种交予你。你见到玉环池的尊者们,以此树种与之交换一枚莲藕心,他们会答应的。” 游苏学过合欢功中的地卷,里面对天材地宝的记载颇为古老,莲藕心不在其列,帝屋树却在其中名列前茅。 此树中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传闻上古时曾有天劫降世、处处天塌地陷,人族躲在纹丝不动的帝屋树下才逃此一劫。 三长老能为了替师娘复原,竟能拿出此等珍宝,游苏心中感动,行一重礼,道: “大恩不言谢,三长老能为师尊慷慨解囊,游苏感激不尽,日后哪怕三长老要我做牛做马,游苏也在所不辞!” 三长老却是撇撇嘴,不屑道:“以你这种境界实力,连能替我做牛做马的资格也没有,还是省省吧。我帮你师尊,是因为与你师尊的交情,我也不想求什么回报。这树种放在我手里,以我个人之力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将它孵育而出。我也不指望你多的,我只希望你能成功换回一枚莲藕心那便足矣。” 游苏却丝毫不被三长老的轻视所伤,反而挺起胸膛,壮志雄雄。 他身上现在背负的是师娘恢复的希望,也是三长老的厚托。这让他仿佛回到了遇见凌真人的那一刻,想要救下师妹师娘的强烈信念充斥着他,仅是三言两语又怎么可能让他挫败。 “游苏定不负三长老所托!” 三长老目含柔光地看了游苏一眼,浅浅一叹。她不喜男子,却也必须得承认游苏一定会是个好徒弟。 “这件事是我擅作主张,你的师尊并不知情,让她知晓肯定不会同意此事,在成功之前你需保守秘密。” “游苏明白的。” 她玉手轻推,那枚树种便缓缓飘向游苏身前。 游苏小心翼翼地接过,第一时间就放回了自己的乾坤袋中,然后顺势将乾坤袋收好,藏在衣袍之间,不再外露。 “你过来。” 熟美之音再次响起。 游苏微愣,但还是谨小慎微地绕过花丛,走到了三长老的面前。 越至近前,三长老身上的馥香更浓,在这百花园中,她便是最艳的那一朵。 游苏忽而觉得这浓香不再那么腻人,他开始适应并欣赏起了这股他之前并不喜欢的馥香。 他规矩地在三长老面前低首,等着三长老发号施令。 “闭眼,张开双手,别动。” 美艳仙子此时竟变得面若桃花,目藏羞怒。 游苏不知要发生什么,暗暗紧张起来,但还是照做。 谁知下一瞬香风扑面,游苏感觉自己霎时陷入了两团极致的软腻丰腴之中。 你不向神山而去,神山却向你而来。 奇妙而禁忌的触感让他顿时变得浑身紧绷,不知三长老意欲何为。 三长老此时面色亦是含嗔带怯,无语凝噎。 历练三百载,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平生最厌恶的男子相贴,只觉自己当初创造此术时真是蠢至极点…… 明明是为了找借口与女弟子们亲密接触,却没想到也有便宜男人的一天。 “不要抗拒,放松灵台,顺我牵引。” 三长老愁颜赧色,语气却是冷淡正直。 随她檀口张合,游苏仿佛能感受到她吹在自己脸上的香甜热气,他的呼吸也克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可一想到师娘犹在苦痛之中亟待帮助,更想到三长老这必是在做正事,他居然还生旖念,着实畜生不如。 “啪”的一声,游苏又给了自己一耳光,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三长老惊愕地看着少年双颊上明显的红印,她心中的鄙夷也稍有缓和,心中暗道:还算君子。 “运炁。” 游苏依言运炁,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玄炁自二人紧密相贴的胸口处流进游苏体内,她牵引着游苏的玄炁也汇向胸口。 青与白两道玄炁在二人的心口交汇,宛如两棵树交织而生的连理枝。 随着“连理枝”的形成,游苏也产生了一种冥冥的联系感,而这联系的对象,就是位处山巅只可仰望的三长老。 不多时,三长老悄然撤回身子,而游苏依旧木楞原地,竟觉得饱受压迫的胸前有些空虚。 三长老猛灌一口仙酿,酒光衬得她的红唇愈发娇艳欲滴。她又坐回木藤,几次呼吸之间娇羞红靥便很快褪去,又恢复冷淡常态。 “这次玉环池的任务,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玉环池虽是仙家,但如今他们的行事作风极度排外,我也曾听闻过一些不好的传闻,谁也不知里面真实的情况。你一个瞎子本就不便,还怀揣至宝独自前去,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你需小心行事,不要仗着自己玄霄宗真传的身份肆意妄为。玄霄宗的报复是很可怕,但总有人是不怕死的。我不希望你出现什么危险,这不是因为我关心你,而是因为我不想你师尊知道后伤心难过,还会怨恨我。” “三长老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游苏心道果然,三长老对自己刚才所施展的,该是一种保护措施。 三长老秀眉微蹙,道: “玉环池护池大阵效果繁多,寻常方法根本无法穿透大阵产生联系。我没有你的命牌,方才我为你施展的,是我独创的一道术法,哪怕你到海角天涯,你的生死我都会得知;若当真身陨,凶手留下的玄炁也会通过此术传达给我;关键时候,此术能救你一命。” 三长老还是刻意隐去了连理枝之术的名字,也尽量将“连理枝”的功效说得简陋。 她总觉得和游苏一个男子结出“连理枝”,再详细地介绍二人会有什么样的联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也不希望游苏误会。 这道术法,三长老还是第一次对男子使用,没想到却是别人的弟子。不过作为她的弟子,基本就不会出现孤身前往这种断绝联系之地的情况。她满山都是能够帮助弟子修行的资源,根本不需要去冒那些风险。所以她只对女弟子施展,也只是为了满足xing趣,想和年轻貌美的仙子贴贴而已。 三长老会忍着厌恶为游苏施展此术,除了这是她这个始作俑者该尽的责任外,实在也是希望游苏不要出现意外,不然哪怕荡平玉环池,十三长老也一定不会原谅她。 见游苏沉默,三长老当他是畏惧前路,便道: “你不必被我的话吓到,玉环池毕竟是传世仙家,我这也只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等你成功归来,算你大功一件,本尊会赐你奖赏。” “游苏谢过三长老。” 游苏真诚道谢。 他并非三长老之徒,又与之是异性。三长老却只是为了一个机率渺茫的最坏结果,就屈尊用这种心心相印的施术方式为他施术,已是莫大恩情。 “三长老,那游苏先行告退。我回去收拾收拾,就即刻出发玉环池。”游苏打破沉默道。 “你知道玉环池在哪儿?又打算怎么去?” 游苏愕然片刻,道:“路可问,可坐马车去。” 三长老闻言,面色不忍,让游苏一个瞎子做这些还是太勉强他了一些。 “要不,还是算了吧。” 游苏愣神一瞬立马笑逐颜开,道: “三长老刚刚不还说我已做到了儿时幻想中的自己吗,现在怎么就可怜上我了?还请三长老别小觑了我,也别小觑了我回报师尊的决心。” 闻言,三长老错愕一瞬,又玉手轻抚,一片硕大的绿色芭蕉叶便悬浮空中。 她低叹一气,心恼这游苏是上天派来治她的不成?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却让她破了太多的禁忌。 这片被她蕴养百年的飞叶,也从未被男子坐过。 “坐青舟去吧,它通灵性,会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每天记得喂露水给它。不过它最多送你到玉环池外围,之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三长老轻拍了拍青舟的叶面,这片芭蕉叶便欢快地飞到了游苏的身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游苏再次行礼道谢,飞行法器颇为珍贵,寻常人都是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根本不存在外借的可能。 “对了,我方才在经堂发布了一个任务,你去接下任务,然后以此为由出宗,不要暴露你是为了帮你师尊去玉环池之事,就算是小望舒也不要说,免得她空生担心。” “是。” 游苏自然知晓,师尊即将跌境的消息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 “走吧,从这里直接飞回去,别给青辰他们看见。” 游苏最后行了一礼,便坐上青舟高高飞起,化作一道绿光离开了这片争奇斗艳的花田。 三长老则是看着游苏远去的身影,目光复杂。 她也不知将此事托付给这个少年,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第一百三十章:师姐的强硬一面 “去经堂。” 游苏对着浮空而起的青舟喊了声,甚至不需要注入玄炁之类的手段,这片极具灵性的芭蕉叶便带着他疾驰而去。 游苏坐着青舟在云中劈浪而行,所幸秋日暖阳高照,才不觉寒凉。 青舟两人之宽的叶面上,也悄然凝聚着云中的水汽,凝作两三点露珠随即又被叶面吸收,化作了这片飞叶的动力。 游苏也只是体验了一番,旋即就在接近经堂的一处偏地降落。 拿着三长老的飞行法器在玄霄宗中驰骋,还是有些过于招摇,只想默默接到任务的他不愿受到太多关注。 他奖赏似的拍了拍青舟的叶身,青舟也似有所感应,欢快地绕着游苏飞了几圈,然后便体型缩小,化作了一片正常树叶般大小,飘落在游苏的手心。 游苏暗感神奇,将之贴心地夹在自己胸襟之间,便朝着人流最大的经堂走去。 一路走去,不少人都与他打着招呼,明明才入门不到一月,就已成了这些外门弟子口中的‘游师兄’。 游苏不置可否,凭记忆找到了刘长老的房间。 刘长老正慢悠悠地品鉴着游苏上次‘忘’在他这里的白玉兰花茶,不舍地嘬了几口之后还咂舌两下,只觉回味无穷。 看见游苏忽然出现在门口,他悄悄把茶杯推向案牍后,生怕游苏一个瞎子瞧见了一般。 “刘长老,我来接任务。”游苏行礼,开门见山道。 刘长老惊诧地看了游苏一眼,神色不解。 玄霄宗弟子享受仙宗资源,玄霄宗并不收取学费,但是弟子们需要按期完成玄霄宗发布的任务,每年赚取相应的贡献来避免自己被玄霄宗提早踢出宗门。 此法一来是让弟子们将所学所练付诸实践,二来也能让宗门的基础运转多了很多低廉的劳动力。 但一般而言,也很少有刚刚入门的弟子就急于完成贡献指标的。在入门之际,应该多认识熟悉宗门才是,更何况游苏还是个指标更低的真传弟子。 “你连玄霄宗几座山都不熟悉,就要接任务?” “游苏是闲不住的性子,让我在山上枯坐苦修实在难办,听闻经堂还能接任务,所以才来给自己找点事干。” 刘长老当然不信游苏所言,人可以勤快,但人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想接什么任务?收集、易物、寻人还是什么?” “刘长老,请问三长老可有发布任务?” 刘长老眼眸微眯,暗道游苏果然是有备而来。 “你要接三长老发布的任务?” 游苏点点头。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连她那个二弟子都没接下,你倒是先来了。” 刘长老抚须淡道。 之前三长老发布的任务,基本都是被叶青辰给第一时间接下。后来被人非议为是三长老刻意发布的假任务,目的就是为了巧立名目让自己弟子随便达到贡献指标,三长老为了避嫌这才很少发布任务。 “三长老待我不薄,我也想替三长老尽一点绵薄之力。” 刘长老微妙地打量了游苏一眼,能比那叶青辰的动作更快,只能说明三长老发布此任务时就与游苏事先通过气,也不知这地位悬殊的二人是怎么产生的牵连。 “三长老对男弟子,可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就连自己那个仙家之后的二弟子也是一样。” 其实刘长老很想说,不仅是男弟子,哪怕对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也是一样。 “三长老与我师尊交好,这才爱屋及乌罢了。”游苏明白刘长老的言下之意。 刘长老只是无奈笑笑,身为小长老的他无意窥探二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赌局或是约定,只是暗叹这游苏一个瞎子少年女人缘倒真是不差。 游苏入宗才多久,就先拜入美貌冠绝中洲的莲剑尊者门下,又与同样钦慕者众的三长老玩起了我发任务你来领的小游戏,还有一个从不露面也美名远播的神秘师姐。最可气的是,这小子还已经有了道侣。 明明只是个瞎子,却着实羡煞旁人。 刘长老自案牍中抽出一张宣纸,在其上写下游苏的名字之后就将之推给了游苏。 任务也分两种,一种是公共任务,发出之后有志者公平竞争;另一种则是私人任务,只有领取者才有资格做。 三长老发布的正是后者。 游苏接过宣纸,将它叠好之后就收进了乾坤袋之中,准备待空闲之时再用神识探查任务内容。 “谢过刘长老。”游苏随即行礼告退。 任务内容虽然比较简单,但终究是要出宗,刘长老看他毫不迟疑的动作,本想对他叮咛几句,可又想到这是三长老特意给他发的任务,想来定有安排,这才作罢。 他忽地冒出一个疑问:三长老给游苏单独发任务,十三长老知道吗? …… 等游苏飞到莲花峰脚下,再步行上山之时,已是正午。 今日十分晴朗,阳光普照。初秋之际暑气未褪,天仍然有些炎热。 望舒仙子却依旧披着那身雪狐裘,好似这团白绒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她蹲在蟠桃树的树下,一双蓝眸仔细地观察着桃树根茎间玄炁的流通情况,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用水壶为之浇着接来的灵泉水。 看着桃树因为灵泉的灌溉后摇曳的树叶,望舒仙子也很开心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即伸出葱白玉手,抚过桃树粗糙的树干,轻声道: “要快点长大,让师弟早点吃到我的桃子哦。” 蓦然像是察觉到什么,望舒仙子旋即站起身子,脚步轻快地奔向下山的方向。 一身黑袍的俊逸少年出现在山路尽头,感知到师姐向自己奔来,他也热情地打着招呼: “师姐。” “师弟!” 望舒仙子凑得很近,闻了一上午馥郁香气的游苏霎时闻到师姐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气,顿觉清爽怡人。 但他也不贪多,悄然让开两步拉开距离。 望舒仙子眸光闪动,小心地向前再走一步,见游苏没有再退后,这才道: “三长老找师弟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明明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而已,在师姐看来却好似如隔三秋。 游苏暗暗感慨,师姐明明像个蟾宫仙子,却又出人意料的有些黏人。 不过说来也是,自他上山以来,除了关门睡觉和去师娘闭关之地外,师姐似乎都与他寸步不离,即使偶尔分开,他也基本都在师姐的视野范围之内。 “没做什么,就是简单和我聊了些事情。” 游苏为了不让自己撒谎,只能这般笼统的概括。 望舒眨眨眼,她能感觉到师弟不愿多说的意愿,遂对所聊何事的问题没有继续追究,但却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可是简单聊天,为什么师弟身上全有三长老身上的味道?” ? 我坐着青舟被大风吹了这么久,师姐你还能闻得到? “师姐误会了吧,三长老带我去了碧华峰上的一处花田,这些应该都是那些花香,哪里是三长老身上的香味。” 游苏也提起领口,多闻了一下,发现的确没什么味道了,那师姐是怎么闻到的? 谁知望舒仙子忽地绕到游苏身后,纯净的眼神聚焦于游苏的臀部。 “不是的师弟,真的是三长老身上的味道,而且全都是在你的屁股上。” 游苏不知该如何解释,想来定是因为青舟是三长老的出行法器,长年累月下,三长老那处的香气早就深入青舟的‘骨髓’之中。 望舒仙子则托住面具,一副沉思的模样,猝然问道: “师弟,你是坐在三长老身上了吗?” 游苏嘴角抽动,恨不能马上堵住师姐的嘴,急道: “师姐,慎言!” 这让三长老听去了那还得了? 游苏怕越解释越乱也不再多言,索性撇开话题道: “师姐,我有事对你说。” 望舒仙子闻言,便乖巧地跟在游苏身后,一起回了游苏的房间,举止自然的好像是回自己的闺房。 游苏没再计较,照例为望舒仙子倒了一杯茶。 他犹豫片刻,还是正色道: “师姐,我可能要……离开几天。” 他话音刚落,却骤然感觉到周身压迫感剧增,这种压迫感甚至比柳城主的还要强烈。就连他握着的茶杯,里面的淡绿茶水也无风而动,自生出道道涟漪。 “师弟不准走。” 望舒仙子言辞冷淡,语气不容拒绝。 “师姐,你先听我说……” 游苏艰难开口,怎么也没想到师姐居然会用这种方法逼他留下,该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吗?一贯温柔的师姐竟也会对他这般强硬…… 不过他本就没有见过望舒仙子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又何谈以貌取人? 望舒仙子这才撤下威压,游苏如释重负,接连粗喘了几口气,暗叹自己的弱小。 一双冰冷的手却放在了他的背后,轻柔地替他抚背顺气,望舒仙子蓝眸中神光复杂,有歉疚自责也有决绝坚定,柔声道: “师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师弟不要走好不好?” 游苏倒也没有因此感到怨怒,师姐孩子心性,会这般强势挽留他说明师姐已将他视为了重要之人。师姐对他的保护欲,从那次护他进入云霄台时的表现就可见一斑。 在游苏看来,这些举动就跟不舍玩伴离开而哭闹的稚童无异,而面对这些稚童,也只能靠父母们的好言相劝或是武力劝阻。 面对实力过于强劲的师姐,游苏显然只能选择前者。 “师姐,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下次不能再对师弟这样了好吗?我不是你的敌人。” 游苏抓住望舒仙子柔弱无骨的小臂,将她仍旧放在他背上的手送了回去。 望舒仙子感受到游苏的些许疏远,低头纠缠着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久久不言。 游苏于心不忍,又道: “师姐,我又没有生你气,你不要自责了。以后除非师弟做错了事,师姐不可再这样了。” 谁知望舒仙子猝然抬起头来,这个向来对游苏百依百顺的师姐也会反驳游苏的话: “可师弟要离开莲花峰,还不算犯错吗?” 游苏闻言错愕一瞬,笑道: “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这次短暂离开几日,非但不是错事,而是天大的正事。” “这只能算作小错,怎么能算正事呢?” “师姐难道不知,弟子要留在玄霄宗必须得做任务对宗门有贡献才行?” 望舒仙子摇摇头。 游苏默然,看来师姐真的是玄霄宗极其特殊的那个存在。 “若是没有贡献,哪怕是真传弟子也会被逐出宗门。所以我接了个任务,要出宗几天去完成它。等我回来,就能很长一段时间不用管这事了。” “那……”望舒仙子话刚出口,蓝眸一凝,便再不说完。 “那什么?” “那师弟要多久?” 游苏暗道奇怪,他本以为师姐会与之前一样说‘那我跟师弟一起去’。他连推脱的说辞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师姐居然只是询问他会花费的时间,总感觉这与师姐以往的表现不太符合。 “不会要多久的,师姐放心吧,就是个很简单的任务而已。我回来,会给师姐带礼物的。” “嗯……那我等师弟回来。”望舒仙子垂首,“师弟要快一些,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游苏心被触动,刚刚对师姐产生的那点畏惧也荡然无存。 是他闯入了这个孤僻仙子的生活,又怎能埋怨起对方的挽留呢? “我会的师姐。我马上就走,争取快去快回。” 望舒仙子浅应了一声,便帮游苏收拾起了行李。 为了掩盖储物法宝的存在,游苏还特意背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他最后望了师姐与仙林后的师娘一眼,挥了挥手就毅然走下了山路。 游苏并没有选择去跟师娘再告一次别,不愿去打扰闭关中的师娘,更觉得一味蒙受师娘恩惠的他无颜面对师娘。 望舒仙子望着游苏的身影渐渐消失,低语道: “首长老,为什么就只有我不能离宗呢?” 而站在她身边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任何气息的首长老,只是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别担心,你师弟会平安归来的。” …… 青舟乘风而去,飞入云海之间。 待到穿破入山时那道浓如屏障般的云雾,游苏的双目全被墨色占据。 他向下看去,底下的恒高城渺小而宏伟,在金光照射下更显繁华锦绣。 他又回过头望向背后的恒高神山,尽管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它,还是难免被它所震撼。 如果说恒高城是人族在这片大地上创造出的奇迹,那恒高神山便是创世的神明在天地间残余的神迹。 游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世界,贪婪地记忆着这个世界缤纷的模样。 可不能外放玄炁抵风的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整理起烈烈飞舞的衣袍,以及被风吹乱的发丝。他只好多取出几件衣物将全身裹满,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审视着天上地下。 之前的飞行都是被师姐抱着飞,此次还是他第一次自主飞行。 幸好除了迎面而来的风太过肆意了外,总体的飞行体验非常不错,而这也都得益于座下这片轻薄而坚韧的飞叶。 游苏爱惜地摸了摸叶身,忽然想起三长老常年就是坐在此叶之上,忙触电似地收回手。 而在比他更高的空中,一身华美青裙的丰腴美妇面含嗔容,将少年的爱抚看在眼里。 本来还想送送游苏的三长老,只是看着游苏远去,嘴里恨恨道: “真是不知廉耻!” 第一百三十一章:叫我许昊龙就好了(为bjwb世贤舵主加更) 夕阳低垂。 惊鱼跃水,荡起片片碎波,就连赤金色的夕阳仿佛也被它捣碎。 湖风吹拂,岸边的芦苇并排而倒,一艘渔船自芦苇中出现,停靠在了岸边。 而在绵延的湖岸边,已有不少买家在翘首以盼着这艘渔船今日带回的收获。 这片湖名为玉环湖,占地面积极广,大得一眼望不到头。远远看去,在湖面中心仿佛有着缥缈的水雾,甚至还有起伏的山峦,给这片湖蒙上了一片神秘的面纱。 附近的人都知道,在那片隐约可见的雾与山的后面,是他们触不可及的仙人居所。 传说在玉环湖的中心,还有一处湖中湖,那里是真正的仙潭,叫玉环池。凡俗人哪怕有幸饮得一口池水,也能延年益寿数十年。跟玉环湖中那些被炒得有价无市的灵鱼相比,那才是真正的仙物。 五十四年以前,这片湖上有着成千上百的小舸,数不尽的仙人在这片湖上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而自五十四年前以来,这片湖上的小船锐减,再无仙人拜访这里。就连在玉环湖中捕鱼的渔船也会离奇消失,然后在第二天空无一人的渔船便会自行停靠在岸。 起初人们以为消失的人是入了湖中心的仙门,但越来越多的传言让人们知道,这片仙气盎然的大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老余!小鱼!今天捞到了什么鱼?” 买客中有一壮实的青年,对着刚刚上岸的老翁与少女高喊道。 老余与小鱼是一对爷孙女,他们世代在这玉环湖以打捞为业,在其它捞鱼船都离奇消失在湖中之时,只有老余家的船依旧坚挺。 之前还有眼红者抢了老余家的船出湖捕鱼,却也没能逃脱消失的命运,人们才渐渐认定,老余是湖中仙门钦定的打渔人。 “林大哥!鲟鱼、鳉鱼、胭脂鱼,你要什么鱼都有!” 小鱼一边帮爷爷拖着鱼篓,一边盈盈笑道。 “哎哟,那可太好了!”买客们无不惊叹。 玉环湖附近城池中的酒楼,都以玉环湖中的灵鱼为招牌菜系。而唯一不会出事的老余家的渔船,自然而然成为了附近所有酒楼的唯一供鱼商。每次这对爷孙捕鱼而归,都会有各家酒楼派出的专人来高价采购灵鱼。 爷孙将琳琅满目的新鲜渔货摆上岸边,各家专员便开始漫天比价。 明明都是凡人,比的却不是人间金银,而是仙家物件。 老余卖鱼不收金银,只收仙家之物,人们都以为他是为了把年幼的孙女送入仙门才会如此,纷纷劝他放弃。靠着这门打渔的手艺,他足以一跃成为方圆百里有名的富家翁,小鱼也能当上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比仙人也差不了多少。 老余却仍固执己见,斗车之财视若不见,破烂符篆、残缺断剑倒是来者不拒。 很快,这些价值不菲的灵鱼便被清售一空,簇拥的买客也大都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之际,之前喊话的林大哥悄悄塞了几枚银钱到小鱼手里,叮嘱道: “小鱼,你也劝劝你爷爷,与其换这些没用的废品,不如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嫁了。” 小鱼没有说话,只是把钱又塞了回去,然后挥手与林大哥道别。 小鱼亭亭玉立,皮肤细腻,常年捕鱼,所以是健康的麦色,此时抱起卖鱼换来的一堆破铜烂铁,秀美的眉毛蹙紧,喃喃道: “爷爷,靠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老余抽了一口旱烟,浑浊的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幽幽道: “总得试试啊,回去吧。” “哦……” 小鱼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便打算跟着爷爷回到船舱。 “老人家,小妹妹,请问还卖鱼吗?” 一道清朗之音响起,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喊住了这对爷孙。 他穿着朴素的黑袍,腰间挂着一柄黑鞘长剑。头发有些凌乱,气质也有些风尘仆仆。 小鱼也不知怎的,直感觉心头一蹦,在整日与湖水作伴的日子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如松如墨的年轻人。 “还、还有一条鳉鱼,您要买吗?”小鱼愣愣道。 “那是我们的晚饭!”老余弹着烟灰,瞪了自家孙女一眼,目光又扫过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人,道:“客官你走吧,今日的鱼已经卖光了,再想买明日早些来吧。” “那我不买鱼,只求一口鱼汤如何?我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就想喝一口玉环湖这新鲜的鱼汤,还请老人家成全。” 游苏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了三枚灵气浓郁的灵石。 小鱼见到这三枚灵石,美目登时放出异彩,就连一脸不耐的老余也是微微错愕。 “可以!可以!爷爷煮的鱼汤最好喝了!客官,你快上来!” 小鱼叮铃哐啷的放下怀中的破烂,为游苏放下船板,生怕这条“大鱼”跑了一般。 老余见孙女热情架势,也只得再抽一口旱烟,怅然道: “上船吧。” …… 渔船不算大,船舱中倒算是五脏俱全,走入其间,鱼腥味扑鼻而来。 老余在船首做着晚饭,炊烟袅袅。 游苏坐在固定住的凳子上,接过少女递来的热茶,轻道了一声谢。 小鱼也不知怎的,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坐在游苏的对面,余光总忍不住地偷瞟着这个好看的少年。 “客官是从哪里来的?” “我自出云城来。”游苏笑着回道。 “出云城?那很远啊。”小鱼思考了一会儿,惊叹道。 “小妹妹知道出云城?” 游苏也有些惊讶,出云城在中元洲上千座城池中可不是什么有名的城池才对。 “不要叫我小妹妹啦,我看你也没多大啊,叫我小鱼就好了。”小鱼吐了吐舌头,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捕鱼的黑丫头,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么远的城池呢?” “扪心自问,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倒不如说我是惊叹小鱼的博闻。” 小鱼腼腆地笑笑:“还好啦,只是阿爹以前经常带我看中元洲的地图,我总想着也离开玉环湖出去转转,便将天南海北那些地方都记得很牢。” “小鱼很厉害。”游苏真心夸赞。 “对了,客官你叫什么呀?” 游苏沉思片刻,便展颜一笑,道: “叫我许昊龙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小鱼”的暗示 小鱼嘟哝着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游苏的伪名。 但她其实也清楚,人家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买鱼客,本就没有必要与她坦白真名。 “那我就叫你许公子吧。” 小鱼甜甜一笑,‘公子’这样的称呼让她仿佛也变成了繁华城中那些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游苏也回之一笑,“小鱼姑娘想叫什么都可以的。” “说了叫我小鱼就好了,别加什么姑娘了。许公子远道而来,爷爷的手艺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恰在此时,老翁已将一锅冒着热气的鲜白鱼汤端了上来,里面还有豆腐、细笋以及葱花点缀,柔韧的面条则被垫在鱼身之下。 游苏飞了四日才到这玉环池边,每日只靠干粮、仙果果腹,此时闻见这鱼汤鲜美香气,顿觉食欲大开。 小鱼勤快地替他摆好碗筷,正准备将第一口鱼汤盛到游苏碗中之时,老余则坐了下来,轻敲了敲桌子,语气颇不客气: “先结账。” “爷爷!”小鱼埋怨似地喊了一声。 游苏则取出放在袖间的三块灵石,再从胸间取出第四块,将之一齐推到了老余手边,笑道: “本该如此,抢了二位的晚饭,晚辈实属过意不去。老先生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再加。” 老余只是用烟杆将灵石揽过,收进自己怀中,淡淡问道: “可能饮酒?” 游苏摇摇头,他虽能喝却也不愿多生事端,道: “晚辈不胜酒力,恐怕不能陪老先生尽兴了。” 老余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座下取出一壶酒坛,自斟了一杯浊酒。 小鱼则兴高采烈地为游苏盛满了鱼汤,鱼汤里泡着大块鱼腹处的乳白鱼肉。 游苏接过道谢,浅浅尝了一口。 鱼汤的调味极其简单,只放了一点细盐与胡椒,但却最大程度的保留了这条玉环湖之鱼的鲜美,叫人回味无穷。细细抿了口入口即化的鱼肉,仿若还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玄炁,难怪会被人称为灵鱼。能够长期使用这样的灵鱼,即便是凡人估计也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玉环湖的鱼,果然名不虚传。”游苏由衷赞叹。 “这还不算什么呢,可惜更好吃的鱼都卖掉了,不然许公子能大饱口福了。”小鱼也畅快地饮了一口鱼汤,随即垮着俏脸,为没能让游苏尝到最好的美味而可惜。 “鳉鱼已是我吃过不可多得的美味,玉环湖难道还有比它更美味的鱼?”游苏惊讶地问。 “许公子有所不知,玉环湖的鱼并非是越稀少就越美味。”小鱼又替爷爷盛了一碗鱼汤。 “那若是如此,捕到鳉鱼岂不是反而不如捕到鲫鱼、草鱼?”游苏不解地问。 “偶尔确实如此,但并非一直这样。”小鱼又喝了一口鱼汤,解释道,“玉环湖的鱼,品质好不好跟品类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看它离湖心近不近。如果是在离湖心近的地方捕到的鱼,哪怕是条小鲫鱼也会是难得的美味;而如果是在近岸处才捞到的鱼,即便是这条难得的鳉鱼也是没人看得上的。” 难怪明明是珍稀鱼种,却留到最后被爷孙女留下当做了晚饭。 游苏默然片刻,忽道:“这是因为那湖中湖——玉环池的缘故?鱼离玉环池更近,那灵性便更重,自然价值也越高?” “没想到许公子一个外乡人,也听闻过玉环湖还有一个湖中湖的传说。”老余将酒碗轻轻放下,忽地说道。 游苏愣了愣,感觉老余在影射什么,大抵是他的修士身份被老余看了出来,被老余认为他来这里是另有目的,不过他本身也没有刻意遮掩。 “不瞒老先生和小鱼姑娘,我来这里,的确就是为了那玉环池而来。”游苏诚恳道。 老余抬起浑浊的双目,又扫了游苏一眼,道: “回去吧,里面的仙人不会让你进去的。” “晚辈愿意一试,还请老先生为我引渡。” 青舟到了这玉环湖的附近就不可飞行,而偌大玉环湖上,就只有老余家一艘船能够行驶。游苏这才找上了这对爷孙女,一来是想多了解玉环湖以及背后的玉环池一些,二来则是希望老余引渡自己到湖心。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夫在这里划了五十年的船,请老夫带他进去的,就没一个成功的。若是真能进去,也会有仙人来引,何需我来引渡?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游苏沉默半响,还是决定坦白,道: “我与玉环池有些渊源,或许不会被拦在湖外。” 老余和小鱼闻言,皆是目光错愕地看向游苏。 老余是凡人,但他作为玉环池唯一允许能在外湖行船的人,见过许多仙人在此铩羽而归,自然也是清楚一些规矩,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既知只有与玉环池有渊源者才可进,便该知与玉环池有渊源的仙人,最晚也都是五十四年以前的事儿了。再到今天,怎么也不可能是你这个岁数。” “因为一些原因,家师的机缘也分给了我一点,我进玉环池,也是为了寻一份自己的机缘。” 老余点了点头,他虽不懂仙家之事,但好似对这种机缘共享的行为也没觉得多么稀奇。 他与投来视线的小鱼对视了一眼,又嘬了一口旱烟,道: “我明日晨时还要入湖心捕鱼,或可捎你一程,但也不是免费的。” “老先生尽管开口。”游苏有凌真人留下的遗产,还是颇有底气。 “一百块灵石,不讲价。无论你是否能真的进去,这钱你都得付。”老余正声道。 游苏暗感肉疼,凌真人留下的灵石也不过接近两百块,仅是坐趟船就要花去大半,未免太黑心了一些。不过这玉环湖上也只有他一个摆渡人,除了忍痛交钱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成交。” 游苏害怕老余察觉他还有余财会继续坐地起价,才故作迟疑地答应下来。 他倒是比较好奇,这对爷孙女明明是凡人,为何要那么多的仙家之物?凡人放这么多灵石在身边,除了让自己耳清目明一些也没有其余用处,甚至还会遭到一些狠辣修士的觊觎。 见游苏答应,老余似乎心情也变好了,枯槁的脸上能看出一点喜色,他又抽了一口旱烟,道: “鱼肉虽美,却美不过这豆腐和面条,许公子可要多尝一尝。” 游苏便也依言,小心地在砂锅中夹着豆腐,连尝几口果然鲜嫩至极,他也连声称赞美味。老余则态度缓和,为他热情讲述着这灵鱼与其它食材搭配会做出什么样的珍馐。 游苏看老余态度有所转变,于是准备多问一些有关这玉环池之事。 “老先生,这玉环池五十四年前忽然谢绝来客,您可知晓原因?” “你仙道中人都不知道的事儿,老夫一介凡人又怎能知晓?” 游苏默然,他也没有放弃,转而问道:“那老先生可否跟我讲讲这玉环湖?晚辈初来乍到,其实对玉环湖算不上了解。” 说着他又取出一块灵石,悄然推了过去。 老余瞥了游苏一眼,又将这块灵石给不动声色地揽入怀中,问道: “想问什么?” “就先讲讲它的来历吧。” “来历?这片湖比我曾爷爷的曾爷爷都活得长,能有什么来历?不过,倒是有个传说。” “晚辈愿闻其详。” 小鱼则乖巧地坐在旁边沉默着,没有随意插话,也在等着老余继续说下去。 老余吐了一口浊烟,便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据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远古的神明里有一对兄妹,哥哥是水泽之神,妹妹则是山石之神。他们的感情很好,彼此扶持走过不知多少岁月。但在一场与其他神明的战斗中,哥哥为了保护妹妹奄奄一息。哥哥是水神,死后当化作水流汇入江河湖泊。而妹妹为了不让哥哥真正死去,牺牲自己变成了这玉环般的群山,将哥哥化作的水聚集在一起,变成了玉环池。而玉环湖,则是变作玉环池的哥哥日日夜夜为妹妹所流下的眼泪。” 游苏点头颔首,默默将这个寄托了凡人瑰丽想象的故事记在心里。 这样的神话传说在如今的五洲已经很少了,它们大多埋藏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 在五大仙祖出世之前,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只能向着臆想出的神明祈祷,而仙人的出现,切切实实改变了这个世界。对比起神话中这些不切实际的神,拥有崇高伟力而又愿意体恤凡人的仙才是凡人们崇拜敬仰的对象。所以神话,也就被民众所渐渐淡忘。 老余话罢敲敲烟灰,将若有所思的游苏与小鱼叫醒。 “没想到玉环池的来历是这样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游苏回过神来,评价道。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老先生可亲眼见过玉环池的样子?”游苏又问道。 “只是在岸边看过,我连踏足上面的资格都没有。”老余一口烟、一口酒,又觉喉咙辛辣,便饮鱼汤解辣,问道:“你是在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 要说没有风言风语才叫奇怪,五十四年以前,玉环池仙人都是平易近人,常常出湖替周围城池的百姓治病救灾,深受百姓尊敬。但其实这并非玉环池仙人们的责任,中元洲城池统一归恒高神山列宗管理,问题自有神山派来的城主以及城内的本地仙家解决。 而自玉环池闭门不出之后,不仅百姓问题被解决的效率大大降低,往日作为观景胜地的玉环湖也因离奇的消失事件变得冷冷清清。百姓自然而然对这些独居幽潭的仙人们产生了抱怨之情,也在所难免的流传了一些对玉环池恶意的揣测。 最为盛传的,便是说玉环池已经接近枯竭,里面已经破败不堪,所以里面世代生长、靠池水为生的仙人们为了维护形象才避世不出、谢绝外宾。 游苏没有言语,只以默认作答。他最怕的便是玉环池已经枯竭,导致没有莲藕心可供他换。 “你放心吧,那都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在这儿来来往往还能不清楚?玉环池好得很,里面有山有水,比之这外面的玉环湖还要美上不知多少倍,那是真正的仙家景象。” 游苏点头称是,也将心中那点隐忧放下。 作为十一处灵生福地之一,玉环池虽然在其中体量偏小,但要说真的会枯竭还是不大可能。 随后游苏又多问了许多问题,不过老余也只是一介凡人渔夫,都不能踏足玉环池的土地,对玉环池里情况的掌握程度其实也比游苏高不了太多。 一餐饭尽,飘荡在湖面上的渔船点亮了渔火,与天上高悬的星月交相辉映。 群山与大湖披上了夜色这席神秘的轻纱,玉环湖上的夜,有些过于寂静了。 “许公子,就在这船上过夜吧。”小鱼叫住了准备下船的游苏,老余则在一旁抽烟没有说话。 “玉环湖附近都没有人烟,明早还要很早就出发打渔,许公子不若就留在船上暂坐歇息,还能赶上清晨爷爷煮的鲜美鱼粥呢。” 游苏环顾四野,识海之中的确没有一处合适的歇脚地,但他还是准备拒绝,老余却开口道: “就睡这儿吧,我很早就会出发,出发前没看见你可不会等。放心吧,不收你钱。” 游苏便行礼回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不睡船舱中,就坐在船头歇息即可。” “随你,人老了睡得早,我先去睡了。”老余将烟灰弹尽,便佝偻着身子推开了船舱侧的小门钻了进去。 小鱼则歉意地笑笑,道:“许公子若是不嫌弃,你就到我的房间睡吧,就是有些小,怕许公子不习惯。” “那怎么能行?我是修士,并非一定得睡觉,就坐在这船头吹吹晚风也是极好的。” “许公子不必客气,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外面呢?我就喜欢躺在船板上过夜,许公子还是去我房间歇息吧。”小鱼还是劝道。 “真的不必如此,小鱼姑娘再要劝我我就下船了,那一百块灵石我可还没付呢。” 游苏作势真要下船一般,小鱼果然连声喊别,将他拦住。 小鱼看着游苏,目光扫过他清新俊逸的脸,忍不住问道:“出云城还不如我们附近的玉池城大呢,许公子真的是出云城来的仙师吗?” 游苏也回望向小鱼,他看不见少女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其实我是从恒高神山来的。” “恒高神山?!”小鱼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似对那座圣地神往已久,“那许公子肯定是修士中的天才了!” “小鱼说笑了,我不是天才,能进神山也只是侥幸而已。” 小鱼俏脸上仍是惊意未褪,道:“那许公子能给我讲讲恒高神山的故事吗?我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里,每天可无聊了。” “其实我对神山也不是很了解,恐怕小鱼听不到想听的,况且现在天色已晚,若小鱼真的想听,等我从玉环池出来再给你讲吧。” 游苏还是婉拒了小鱼的请求,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让他讲故事是属于师妹与师姐的特权。 “好吧,那我去休息了。”小鱼有些失望,又像是想起什么,道:“许公子,真的很抱歉,其实餐桌下有第三个房间的,只是有些脏了,才让你没有地方睡。” 游苏愣了愣,旋即招呼道:“没关系的,小鱼快去睡吧。” 小鱼嗯了一声之后便也打开了一扇侧门,进了房间。 船面上就只剩游苏与一盏灯火相伴,他静静立在船头,清风拂过他与夜色相融的黑袍。 也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游苏收回放在怀间冰冷的辟邪令,但心中的好奇却依旧如蚁虫,啃噬着他的心。 小鱼临睡前的最后那句话,真的有必要说吗? 游苏再也按耐不住,走向了餐桌,他取下上面快要燃尽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将餐桌掀开,底下是一个藏鱼的地窖。 一股咸腥的冷风从地窖里涌出来,游苏凝起剑眉,双眼又被漆黑布满。 他将油灯举着,可油灯照不透里面的全部,浅薄的漆黑湖水在地窖里晃荡,里面一条鱼也没有看见。 忽然游苏好像看见了有什么东西,他迈开腿,自湿滑的台阶向下走了几步,弯腰将油灯照了过去。 这的确是船上第三个房间,但很明显这不是给人睡的房间,而这样的房间里,已经睡下了一个人。 或者说……那不是人。 那是一条人鱼,上半身是已经被湖水泡的惨白的少女躯干,下半身则是鳞片闪闪生辉的鱼身。 少女的躯体被拦腰斩断,甚至能隐约看见其中的脏器。与巨鱼下半身拼合的创口边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藻荇,藻荇上还有细小的螺与蚌,在湖水起伏下飘荡着。 这是人鱼,却并非童谣故事中那些藏在深海里神秘而美丽的人鱼,而是靠着这些诡异藻荇强硬拼接出的怪物。 游苏不认识少女的脸,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肤色健康、体态矫健的少女,她的名字应该叫—— 小鱼。 而在游苏的背后,“小鱼”也投来幽幽的视线。 第一百三十三章:白龙鲤;腹中鱼 “许公子,不是和您说了吗,这间房间很脏的,住不了人……” 小鱼的声音幽幽传来,像黑夜里扑闪的烛火,又像烛火下躲藏的魍魉。 游苏驻足原地,寒意如冰冷的湖水蔓延到他的脚边。他缓缓转过头来,眼睛又恢复成了黑白分明的模样。 这几日坐着青舟在云海中徜徉时,他每日都在锻炼自己的眼睛,如今已经能够自如控制眼睛的形态。 “小鱼没说错,是挺脏的,果然住不了人。” 游苏举着油灯转身,漆黑的视野里看不见面前少女的容貌。 小鱼眨了眨眼,让开身子道:“许公子还是先上来吧。” 游苏便也依言,迈上了船舱。只是地窖的门依旧没有关上,阴冷潮湿的腥风自窖内吹来,像是有冤魂扑打在游苏的身上。 他强自镇定着心神,更恐怖的场景他都见过,这点远不足以击溃他的理智: “小鱼,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许公子是觉得我打扰你了吗?” 小鱼掩嘴轻笑,脸上一半被油灯染得昏黄,一半则被夜色遮掩,叫人分不清她的表情。 “未经允许,擅闯别人家的房间本就是我不对,怎么能算打扰呢?既然住不了人,我还是回船头坐着吧。” 游苏阖上地窖的门,餐桌又严丝合缝的拼在船舱上,他又把油灯放下,便准备回到船头。 小鱼在他身后幽幽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开口道: “许公子……玉环池的那个机缘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游苏却没回头,犹豫了一会儿回道: “不错。” “但许公子要知道,摆在商柜上的货品不叫机缘,藏在悬崖峭壁之间的花才叫机缘。而你一旦攀上悬崖,再想回头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游苏用手握住墨松剑的剑柄,为了不易脱手,剑柄一般都做的比较粗糙。游苏早就握过墨松剑无数遍,剑柄上每一条崎岖的沟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握着剑的他才觉得自己有攀上悬崖的底气。 “小鱼姑娘说的道理我也明白,但这份机缘,我有不得不得到它的理由。” 游苏笃定地说道,他又蓦然回头,看向这个已经给他数次暗示的少女,问道: “小鱼姑娘来这里,也是为了求一份机缘吧。” “许公子聪慧。” “那看来也是有不得不得到它的理由了。”游苏笑笑,“不然也不会假扮别人的孙女了。” “为什么不能是两个同胞孙女呢?” “小鱼姑娘有所不知,我的耳朵很灵的,哪怕是夜里的猫踩过窗棂的声音我也听得清。可我却没听见小鱼姑娘开门走路的声音,这只能说明你用术法刻意隐去了声音。所以你与小鱼不同,你是修士,只是刻意遮掩了修为。” 小鱼看了游苏一眼,眼神却有些隐隐的轻蔑,违心说道: “许公子说得不错。” “唯有与玉环池有渊源者可入池,我猜……小鱼姑娘扮演‘小鱼’,就是为了老余手中的玉环池机缘。” 游苏会这么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老余凡人之躯却能成为玉环湖上唯一的渔户,就说明他绝非普通的凡人,很可能与玉环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猜到了就没必要再说出来显摆自己了。” 小鱼终于扯下了之前那个渔家少女热情好客的伪装,她的声线轻蔑而高贵,好似这才是她真正的声音。 “话已至此,我已劝过你,还想入玉环池就随你便吧。”小鱼已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游苏却喊住了她,迟疑地问道:“小鱼她……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老余也没告诉过我,他卖鱼只收仙家财宝,也只是为了攒钱,好让玉环池仙人能救他的孙女罢了。” 小鱼摆摆手,又语气不耐地道: “别问了,我要休息了。” 门被轻轻关上,却依旧没发出任何声音。游苏从没见到这个少女吟唱施术,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却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 恐怕方才他们的对话在外人听来也是寂静无声,游苏暗暗心惊,少女对术法的控制能力竟如此高超。 游苏紧了紧剑柄,站在船头任湖风轻抚,湖面古井不波,他的心中却起了波澜。 这趟玉环池之行,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师娘因他而终日困在莲生池中,这趟行程,从出发起他就没有准备回头。 …… 黎明的曙色将将过去,初升的太阳才露一角,朝霞驱散着秋日晨时的云雾,光采夺目,令人不敢张开眼睛直视。 恰好有一股清凉的山风吹来,顿时云烟四散,可见峰壑碧湖、孤舟烟火,犹如书画大家手下的千古名画。 游苏将碗放下,热气腾腾的新鲜鱼粥已被他扫荡一空。 小鱼坐在旁边,优雅地用手帕轻拭嘴角,手帕是由华贵的琉云锦制成,放在这个渔家少女手上极不相称,不过游苏并不能注意到这些。 老余也只是看了看那张突兀的手帕,没有在意,站起身子道: “吃完就出发吧。” “有劳老先生了。” 老余点点头,抽出烟杆往里面塞上了些粗糙的烟叶,提醒道: “你的船费还没付呢。” 一百块灵石并非小数目,游苏要全部取出也只得暴露了自己拥有储物法宝之事。 灵石说是石,其实也都是大小规则的石块,更趋近于一种统一的货币。并非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所有带玄炁的石头就能拿来当做灵石,它们的大小以及玄炁的含量都需要经过神山相应组织的核查,再经打磨之后才会发行到市面之上。 老余看着游苏堆在桌面上快成一座小山的灵石堆,嘴角微微扬起,浊目中满是兴奋的光,嘴里还喃喃念着: “够了……这下应该够了!” 游苏听在耳里,忍住了想要发问的冲动,既然小鱼的事这个老人连“小鱼”都不肯告知,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老余挨个把灵石装进了他买来的特制黑色布袋中,灵石上氤氲的灵光也被布袋遮住,这样的布袋老余还有好几个,都是他卖鱼才攒下的积累。 小鱼自今晨出现之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再不复昨日那个热情少女的姿态。游苏猜测,或许是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再需要演戏了。 随后老余又似乎恋恋不舍地给了小鱼一个什么东西,游苏只能感受到它的不凡却不知究竟是为何物。游苏也没能听见老余与小鱼的简短交谈,只能用神识扫到他二人的嘴唇翕动,而声音应该是被小鱼的隔音之术给消除了。 老余之后就去收了锚,船很快就动了起来,在平静的大湖上切出一条条涟漪。 越近湖心,游苏也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玄炁的浓度也越高,心中感慨这玉环池不愧是灵生福地之一,倘若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面,又怎么可能会是个与仙道无缘的凡夫俗子。 清风徐徐,船行的很慢。游苏看不见渔船已经行驶到了什么位置,只知道时间的确过去了很久。 他以为是老余人老体衰才划得慢,也曾提出让他一起划船,却被老余毫不客气地拒绝。 老余其实远比游苏想象的还要健壮有力,撩起的袖子下是粗壮的手臂肌肉。这个老人可以划得很快,只不过对这些世代在玉环湖上行船的渔夫而言,驶向玉环池的路如同朝圣,太快了是对这片圣地的僭越,毕竟没有人是跑着去朝圣的。 待到感受到空气中愈发浓重的水气,游苏意识到这艘孤零零的渔船终于行进了水雾之中,也逼近了世人眼中的湖心。 行了一会儿后,那水气却骤然消失,温煦的阳光直接洒到游苏的脸上,接着还有比刚才更加广阔的风,带来的空气也更清新一些,这里似乎已是另一片广阔的天地。 游苏注意到老余已经放下了划船的手,船却依旧保持前行。水底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在自发接引着这艘外来的渔船。 老余抽了一口烟,接着悠悠哼起一首打渔人间广为流传的古老歌谣,初听起来幼稚至极,细品之下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生动的意趣。 看来老余的心情很是不错,大抵是宰了自己这个肥羊之后,觉得自己的孙女有救了。 游苏一边细细聆听着歌谣,一边在心中暗暗想道。 而就在老余唱的正起劲之际,陈旧的渔船却猛烈地晃荡了一下,老余一个不稳差点跌倒,还是及时反应过来的游苏将他扶住。 小鱼也一脸惊恐地走了过来,与游苏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初次进入玉环湖的湖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询问老余,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船身开始不断的剧烈摇晃,甚至有些许湖水被溅落到歪斜的船身中,三人都只能勉力维持着身形。 “老余,是出什么事了?!” 游苏一手扶着老余,一手紧紧抓住船身上的扶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撞着船身! 老余枯瘦的脸此时也变得紧张起来,他攀到船沿往水下看去,浑浊的眼中却冒出兴奋的火焰: “是白龙鲤!我们走大运了!” 他猝然挣开游苏搀扶他的手,以不符合年龄的矫健步伐跑到了船舱间,等他举起那根枪尖带血的鱼叉时,这个老人身上的气质已经陡然大变。 握着鱼叉的他,就好像归隐田园的年迈将军重新握住了相伴多年的刀剑,你知道他已经垂垂老矣,但你也知道此时的他不容小觑。 还没等游苏阻拦,老余竟已撇下上身衣物,握着鱼叉跃入了湖水之中。 游苏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下水帮忙,目不视物的他天生厌恶着这样的深水,如果给失明再加上窒息,没有人会不绝望。 渔船的摇晃已经停止,水下的搏杀却仍在继续,激越的水花到处飞溅,全身洁白的巨大鲤鱼与上身赤裸的老人仿佛在水中跳着战舞。老余不愧是五十多年的渔夫,水性极佳,他找准时机一步跨坐大白鱼的身上,手上鱼叉高高举起,狠厉地插进了白龙鲤的背脊。 白龙鲤被他激怒,竟带着不肯松手的老余直接往水下深处栽去! 小鱼怔怔地看着底下幽深的湖水,忽地惊喊一声: “有血!” 游苏心头一惊,“噌”的一声,墨松剑已然出鞘。他怎么也不可能看着这个引渡的老人死在这里。 游苏一脚踩上船沿,正欲跳水,谁知就在此时,咕隆的声音响起,水下有着什么东西正急速游来! 湖面骤然裂开,伴随着巨大的白色水花,浑身洁白的龙鲤驮着老人冲出了水面,六七尺长的身躯毕露无遗的暴露在空中,片片白鳞反射着耀目的光。 老余仍然不肯松开手中的鱼叉,他撕心裂肺地吼道: “许小子!斩了它!” 游苏剑眉一凝,神识扫过这仿佛停滞在空中的鱼与人。全身气力灌于足下,瞬时间他高高跃起,墨松剑被他举在身前,通体墨色的剑身与洁白的鱼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清越的剑鸣声响起,黑色与白色触碰,迸发而出的竟是殷红的血色! 这一剑,快如雷霆! 湖水与血水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滴答下坠,可却没能沾湿游苏与小鱼半点,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空中,宛如一把用炁做成的伞。 游苏回头,向小鱼点头致谢。 水花已尽,老余则是在水中拖着巨大的鱼身,攀上了船身上的木槽,游苏赶忙伸出手,将老余给拉了上来。 老余爬上船后显得很激动,身上淅沥沥地滴着水,他赞赏地看向游苏,道: “好小子!这一剑够准!拉鱼!” 游苏笑着颔首回应,便弯腰与老余一起将体型庞大的白龙鲤给拉了上来。 白龙鲤已经死去,身子却死而不僵,犹在船板上震颤着,硕大的鱼目圆瞪,大片浓腥的血自它的鱼头处淌出。 游苏这一剑刺的不仅准,而且够狠。 墨松剑削铁如泥,再加上游苏以玄炁加持,这一剑径直洞穿了白龙鲤的脑袋,这才导致一击毙命。 老余显然是累坏了,瘫倒在船沿边大口喘着粗气,渔船则恢复平静,默默地向前驶去。 缓了好一会儿,老余才扶起身子,把刚才脱下的衣袍穿好,亢奋道: “这白龙鲤可是玉环湖里难得一见的奇鱼!我都快三十年没见过它了!” 游苏也暗感惊奇,淡水中居然也能养出人一般高大的鱼。他以神识仔细审视,才发现这鱼身上的玄炁非常的浓厚,比之昨天吃的那条鳉鱼要浓了不知多少倍,几乎堪称会游泳的灵石,难怪能长的这般巨大。 “一条鱼而已,您在这里打了五十年的渔,竟能三十年没见过?”小鱼不敢置信地来回打量这条白龙鲤。 “这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准确来说,这不是玉环湖里的鱼,这是玉环池的鱼,只不过通过地下的暗流跑了出来。” 老余走到白龙鲤旁边,用手在它洁白的鱼身上抚摸着,宛如在品鉴着世间难寻的珍宝。 “这条白龙鲤,可是我见过最大的!我记得刚学打渔的时候,我父亲就打到了一条只有半个我这么长的白龙鲤,光是那条就引来了不知多少仙人的哄抢!这一条,我猜一百块灵石都买不到!” “但……既然是玉环池跑出来的鱼,您将它捞了,不会引来玉环池仙人们的怪罪吗?” 按照传言中玉环池仙人们如今的脾性,应该不会同意自己养的灵鱼被外人所得才对。 “玉环池归仙人,玉环湖归凡人,这鱼到了凡人地界便如仙人降世,它能把一湖的鱼都给吃光咯,你说我该不该杀它?能不能杀它?” 方才这鱼撞船的威能游苏已经见识过,放在外面的湖中确实算是水中霸主,但他还是有些疑惑,问: “那为何它会袭击渔船呢?” 老余则取来一把被磨得锃亮的开鱼刀,将犹在跃动的鱼身按住,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道: “或许是把我们当成了入侵它水域的敌人也说不定!许公子,你帮了我大忙,老头我不独占,我切下半边鱼腩送你!小鱼也快来尝尝!” 老余对游苏的问题并未太过在乎,他满心皆是赶紧将这条不可多得的白龙鲤给处理了,省的放在船身上,入池之后被玉环池的仙人们给瞧见了。 “现在就杀?”游苏惊愕问道。 “这白龙鲤的鱼腩,就连我们这些吃了几十年鱼的老渔民都赞不绝口。它的肉白如雪花,就得生吃才最美味,切的薄薄的、晶莹剔透的,保你吃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灵鱼!” 老余非常亢奋,游苏却能理解他的心情,对于这些终日打渔的穷困渔民而言,玉环池里跑出的白龙鲤无异于天降横财。 此刻老余已经找准位置,将厨刀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鱼腹,刀身旋即沾上了殷红的血。 老余紧了紧刀柄,然后一气呵成地切开了白龙鲤的鱼腹,即便是这样的灵鱼,腹中的脏器依旧腥气逼人。 老人熟练地把脏器全部扯了出来,小鱼看着这副场景蹙紧了秀眉,而本应看不见这些脏器的游苏,却也同样蹙紧了眉。 一如见到提灯鬼的那一眼,他看见了一片猩红的鱼腹中,还有一条小鱼。 第一百三十四章:鲤鱼魂;入池去 这条小白鱼就像是这条白龙鲤的孩子,只有半张手掌那般大,浑身通体雪白,圆溜溜的鱼目却是黑的分明。 注意到这条鱼的不只有游苏一人,目光毒辣的老人也在脏器中发现了这个通体洁白的小家伙。 老余面色有些凝重,他小心拨开白龙鲤的内脏,想将这条小白鱼握在手里,可他一掌伸出却抓了个空。 那条小白龙鲤竟然凌空飞起,躲过了老余抓来的手! 游苏有些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上到神山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不开眼的情况下看见东西了。能让他直接看见的——只有邪祟。 可这条小白鲤纯白无瑕、灵动非常,难道它也是邪祟? 那条小白鲤仿若以天空为水,以扑棱的细小鱼鳍为翼,在半空中自由徜徉、随心游动,围观三人无不为之震惊。 “噗通”一声,老余倏然跪下,他摊开手掌浑身战栗着,接连不断地对着小白鲤参拜。 大白龙鲤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身前,猩红的血渗进船板,一路流到了老余的手边,老余惊恐地看着手上的血色,嘴里呢喃着虔诚的忏悔之词。 小白鲤则停在“母亲”尸体上方的空中,细小的鱼尾不断摆动,仿佛在静静地看着认罪的老人。 但站在老人身后的游苏却清楚,这条小白鲤是在看他。 “爷爷,它只是一条鱼而已,就算会飞,你也不必对它下跪磕头啊。” 小鱼虽然也是第一次见这般神异的鱼,但对它更多的是惊异,而非畏惧。 老余则置若罔闻,仍旧自顾自地参拜着,一直念了很久,小白鲤依旧静立空中、没有游动。 老人脸上的皱纹都紧紧堆叠在一起,他想不明白这条传说中的神鱼为何还迟迟不肯原谅自己。猛然间,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急切地回头道: “许公子!快!快来跪拜水神啊!是我们伤了它!若不快些忏悔,水神会降下大灾祸的!” 老余说的水神,是指这条小白鲤? 游苏悄悄把手伸进衣襟间,又握住了辟邪令,冰冷的触感告诉他,这条会凌空的灵鱼不是邪祟。 可若不是邪祟,他又怎么会突然看见它?是辟邪令有问题,还是这条鱼有问题? 就连食梦鬼和太岁也遮蔽不了的辟邪令,这条鱼能瞒过去? 而就在他迟疑之际,那条小白龙鲤竟疾速朝着游苏游来! 夭矫的鱼尾疯狂摆动,在游苏漆黑的视野中划过一条洁白的直线。 游苏举剑去拦,墨剑清鸣,势要将这条白鱼一切两断。 老余惊惶地看着这一切,“不要”二字还未说出口,小白鲤的身躯已经被一分为二。 可谁知此时,异变再生!这鱼居然好似没有实质一般,剑身掠过只是让它的身体短暂分开,随后立马合二为一,朝着游苏的胸膛直直撞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游苏和小鱼都没能反应过来及时制止,可离奇的是,小白鲤在碰到游苏的身体后就瞬间消失了! 游苏怕生变故,连忙摸索着白鱼消失的位置,可不光什么也没摸到,甚至就连相撞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这条鱼根本不存在一般。 老余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嘴唇颤动,哆哆嗦嗦地就欲行拜礼。 游苏满心疑问得不到解答,连忙将老人扶住,道:“老先生,你这是何故?快快起来。” 老余却执拗地依旧跪在地上,游苏见状也是无奈,索性用了些力气,强行将老余给扶起,道: “老先生不必如此,还请老先生告诉我,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余瞥了游苏一眼,仿佛不敢直视一般连忙低头,道: “许公子,我对不住你啊……” 游苏疑色更浓,“老先生这是何意?” “许公子有所不知啊……你可见过鱼腹之中还藏鱼的?” 游苏愣了愣,这才发现奇怪,鱼都是靠鱼卵繁育后代,可这白龙鲤肚子里的小白鲤,怎么会直接长成了鱼形? “不光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游苏回道。 老余则移开游苏扶住他的手,歉道: “那是因为,它是真正的神鱼。这条大的白龙鲤肚子里面没有一颗鱼籽就是这个缘故,因为那条鱼不是靠白龙鲤交配而生,它是这白龙鲤吸收天地灵气所变。也可以说,这是这条白龙鲤的鱼魂。” 游苏微微错愕,很难想象一条鱼而已,居然扯上了灵魂之说。 老余则接着道:“这白龙鲤不光是极上等的灵鱼,传闻它们也能像仙人一样修炼,修炼到最顶点就能变成传说中控水的真龙,这才有了白龙鲤的名称。但这也只是连我们这些老渔民都快忘记的古老传说了,没想到今天真的能见到快要化龙的白鲤!” “您的意思就是说,有了鱼魂,便代表这条鱼要化龙了?” “那是自然!龙是龙,鱼是鱼,就算鲤鱼跃龙门,鱼身也变不成龙身,自然是得靠魂变了!” 老余只是凡人,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传说,如今亲眼得见,倍觉震撼。 他又瞥了若有所思的游苏一眼,老眉低垂,仿佛瞬间老了许多岁,幽幽低叹道: “若是知道它要化龙,我怎么也不可能让你杀了它……它将来是要成水神的啊,却因我的贪念,害你背了个大因果。你方才还斩了它的鱼魂,算是彻底断了它化龙的希望,往后记住,可千万不能轻易下水啊!杀了将来的水神,会受到水的报复的!” 渔民先天对水有一种敬畏之情,对有控水之能的异兽难免会神化它们,这才会称之为水神。 游苏也是从市井出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理解这些凡人口中的神只不过是对强大之物的尊称,并不是真正手握权柄的神明。 况且游苏很清楚,他根本没有斩掉那条鱼魂,它只是不见了而已。 刚才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余年老体衰,并没有看清鱼魂后来奇异复合的那一幕,才会认为游苏彻底杀了这条将要化龙的白龙鲤。 “老先生不必吓我了,这世上没有神,只有仙。” 游苏无意与老余多作解释,杀了一条鱼,便要受到所有水的排斥,游苏不信有这样的道理。 他也很好奇,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为何愚昧的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在这个仙人纵横、术法通妙的时代里,他还要记住那些缥缈的神话、去信奉那些古老的传言。 “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是我害了你,我不能看着你送死,你一定要记住,以后千万不可下水啊!” 老余急的跺脚,仍然坚持自己的劝告。 “爷爷,龙就是龙,无论如何,鱼变不成龙。而且龙早就死绝了,所以它也不会是什么水神,它只是一条神异些的鱼而已。在其他地方,有很多灵兽都能修炼出神魂,这不是白龙鲤特有的,您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一直沉默的小鱼蓦然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笃定。 “你!” 老余瞪了小鱼一眼,神情有些埋怨,好似在说怎么连你也不信,但他又想起这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孙女,随后只能自己叹了一口长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那被开膛破肚的白龙鲤身前,他又拜了几拜,然后将那些散落的脏器塞了回去,最后拖起硕大的鱼尸,将之丢进了湖水之中。 随着巨大的落水声响起,这场意料外的插曲似乎也宣告了结束。 老余哀叹着气,回了自己的房间,残留淡淡鱼腥与血腥味的船板上就只剩下游苏与小鱼两人。 “小鱼姑娘可知,灵兽修炼出神魂有什么用?” 在得知这个少女并非是真的小鱼之后,游苏都是以‘小鱼姑娘’称呼她。 小鱼看了他一眼,回道: “只有人才天生拥有神魂,修士也是因为有神魂才有神识与识海。灵兽炼出神魂,便通灵智,开经脉,可成神兽。最强大的神兽,实力可能和洞虚尊者都差不了多少。” 游苏自然知晓这点,据传玄霄宗御兽峰的十一长老,就拥有着一头实力堪比洞虚境人修的神兽,他便立马问出了他真正好奇的问题: “那它刚才为什么会消失呢?” 老余虽然没看见鱼魂愈合的场景,但游苏很确定小鱼一定看见了。 小鱼思索了片刻,才道:“我也不清楚,迄今为止人们对神魂也还是知之甚少。不过你不必担心,方才那条鱼,按照神魂的大小来看,可能才刚刚得道而已,对你造不成威胁。” 游苏点点头,没再说话。他擦拭着墨松剑的剑身,看向看不见的湖水深处。 玉环池不愧是天下十一座灵生福地之一,居然能让一条鱼都能修炼出神魂。 可这样一条跟人一样能有神魂的鱼,按理说该有智慧才对,那它为什么还要离开帮它进化的玉环池,跑到外面这玉环湖来呢? 是误入地下暗流被冲出来的?还是…… 逃出来的? …… “马上就要到了。” 老余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提着三大袋装满了零碎旧宝的大袋子。 此时的船速已经明显加快,凌冽的风自两颊刮过。 老余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的湖面,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这是一片横亘湖中的大瀑布。 所有的湖水都在这里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空气中的水气浓厚的像是下了暴雨。一旦在这瀑布中跌落,将是永无止境。 哪怕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人已经数次经过了这里,还是不敢相信这只是玉环池仙家施展出的障眼法。对误入此地的凡人而言,这片壮观的瀑布足以让他们拼命返航。 “这就是护池大阵了吧。”游苏喟叹道。 “不错,许公子,希望你是真的有玉环池的机缘吧,否则这片假瀑布对你而言就是真的。至于会被它冲到哪里,我也不敢向你保证。” 游苏笑了笑,他相信三长老的判断,况且已经走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再回头。 小鱼同样平淡的看着面前的瀑布,她手握自老余处得到的机缘,当然不会畏惧这座阵法。 一艘孤船,三名船客,就这样朝着水中的宏伟天堑驶去。 可就在船身即将跟随着大浪跌入深渊之时,渔船竟然凌空虚渡,仿若有仙人托舟,将他们举到了对岸。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剧烈的重压,但很快,这片重压就被缷了个干净。他们穿过了护池大阵的屏障,真正抵达了玉环池的水域。 这里再没有遮掩视线的水雾,只有温煦的阳光与清透的风,数座水墨画里一般写意的青山,以及修建在青山脚下的精致船坞。 船坞上已经站着一位华贵蓝衫的仙人,相貌俊美无俦。他正高举着双手,好似呼召着渔船下平静的湖水,将渔船给牵引了过来。渔船平缓前行,船下却无一片涟漪,这片水域静的好像一面琉璃制作的镜子。 船已靠岸。 “老余,离你上次来,可有些时日了。”蓝袍仙人向老人打着招呼。 老余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将身边三大袋宝物与灵石向前提了提: “玉仙师,钱我终于攒够了!希望你们能救救我的孙女!” 被称为玉仙师的俊朗男人温柔地笑了笑,手指轻动,那三袋‘诊金’便飞到了岸上。 “你是个好爷爷,我们会治好你孙女的。” 老余顿时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 “谢过玉仙师!玉仙师真是慈悲为怀啊!” 玉仙师依旧保持那份儒雅微笑,回道:“你要谢的不是我,谢玉环池才对。” “说得对!谢玉环池!” 老余又是感动又是兴奋,游苏听在耳里,却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仙家替凡人治病收取诊金,他也无法评价这个行为正确与否,只觉得这似乎跟慈悲为怀四字沾不上太大关系。 况且这玉环池仙人,真的在乎一个凡人收来的破铜烂铁吗?那得是多穷的仙门? “没想到老余这次来,还给我玉环池带来了两位贵客啊!” 玉仙师淡笑着扫过游苏与小鱼的脸,也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让人如沐春光。 他既然认识老余,想必也肯定见过小鱼的模样,此时看见面前这个完好的小鱼,竟是一眼看出了她的伪装。 “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请两位贵客移步,我们上岸一叙。” 玉仙师张开双臂,热情招呼着。 小鱼蹙了蹙秀眉,冷冷问道:“玉仙师不问我们是谁?又怎知我们会是贵客?” 玉仙师爽朗一笑,“早在二位接近玉环池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放之五洲,两位也都算是地位卓绝者,对我玉环池而言,怎么能不算贵客呢?” 游苏心中一凛,他才入神山多久,也不算有什么特别成就,没想到他的名声会来的比他本人还快。 更让他惊讶的是,小鱼的伪装他都还没能识破,可这玉环池就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 看来这玉环池看似闭门不出,实际上封锁的只有他们池内的消息,对外界的信息倒是收集的很全。 在他错愕之际,小鱼已踏过船板,跃至船坞之上,动作轻盈的宛如落雁。 游苏也随之跟上,回头向老余道了声谢。 老余没有理睬他,向着小鱼挥了挥手,有些不舍。小鱼却很冷漠,似乎除了这副面貌外已彻底回归了本性。 “老余,你在此等候吧,会有人来接走你的孙女。小鱼与你不同,她有仙根,不该是个打渔的凡人。等她完好无恙时,我会让她拜入玉环池,你可时常过来探望。” 玉环池仙人大手一挥,蓝色的锦袍鼓动,他已转过身去: “两位贵客,随我来吧。” 两人也迈步跟上,走向前方连绵的青山。 身后的老余则跪在甲板上,虔诚地磕起头来: “谢玉环池,谢玉环池……” 第一百三十五章:清身帘;姬慕霸 “两位贵客不必客气,我在玉环池中只是个寻常仆役,可配不上仙师之称。以您二位的身份,直呼我名玉榛即可。” 玉榛走在前头,蓝色的锦服鼓动,像湖水倒映出的澄澈天空。 “凝水境的修士放之外界,足以开宗立派,放在玉环池中居然只是仆役,玉环池倒真是好大气魄。” 小鱼依旧那副渔家少女打扮,面貌也无变化。游苏却暗觉惊奇,此女的身形放在游苏认识的女性中明明不算高挑,显露出的气质却高贵凛然。 “仙子言重了,凝水境放在神山之中,其实连仆役都算不上的。”玉榛淡笑回应,看了跟在身后的游苏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玉仙师自谦了,大道之行只看进境不看身份,您修为比晚辈精深,便当得起晚辈称您一句仙师。”游苏彬彬有礼、笑容温煦。 玉榛笑逐颜开,“人都道恒高神山的天骄皆是心高气傲,往往瞧不起神山外的修士,依我看,此乃虚言也。” 玉榛说话极为练达,看似将自己的地位摆的很低,却又不会真的让人瞧不起他,交谈起来给人的感觉如春风化雨。 三人徐步缓行,走入青山。一路走去,路上皆铺着古朴而规整的灵木地板,每一块上面都精心雕刻着繁复的莲池图案。林道两侧皆是散发着清幽香气的奇花玉树,伸展出的枝叶却也不显杂乱。 饶是不能看见的游苏也能感觉到这条入池之路被修建的极为雅致,足以可见玉环池对外来宾客的重视,可离奇的是,愿意花大代价修建这样一条路的玉环池,却突然谢绝来宾。 复行数百步,林道深处蓦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坠水之声,小鱼蹙了蹙眉,看向前路,果然有一道水帘拦住了去路。 嶙峋的山石被水帘打磨的光滑如镜,这片水帘的源头是山间流下的清澈水瀑,水珠砸落在木道之上,激起淡薄的水雾,又凝聚成水,汇入两侧的溪潭。 “这是清身帘。” 玉榛驻足回头,笑着对初次造访的游苏与小鱼介绍: “走过此帘,帘后才算是真正的玉环池地界。两位贵客不必担心,清身帘不会真的湿身,只是替您洗去凡尘、回归自我。哪怕是刚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走过清身帘,浑身衣袍也会光洁如新。” “世上岂有不沾衣之水?” 虽是穿着粗麻做的俗裙,但小鱼毕竟是女子,还是比较在意这种事情。 “仙子有所不知,清身帘的水,是山上不染泉流下的水,此泉水颇为神异,却只有玉环池才有,仙子不知道也属正常。” 玉榛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水帘汇成的溪潭旁,捧起了一掌潭水,随后将之洒在木道旁的土上,他道: “不信仙子请看,不染泉的水不仅不沾衣物,甚至连土都渗不进去。” 小鱼定睛一瞧,果然玉榛洒下的那潭水仍然铺撒在土面上,连一滴都没有渗下去,宛如一颗颗透明的宝石,坠落在泥土之间。 “玉环池作为五洲圣地之一,虽名声不显,但不代表玉环池不要名声。只不过玉环池要的不是赫赫威名,要的是清净高洁之名。”玉榛直起身子,语气平静,却又能听出他身为玉环池仙人与生俱来的自豪,“这不染泉不染万物,又有着涤净万物之能,所以过这清身帘是进玉环池必须的礼序,还请仙子理解。” 小鱼迟疑了片刻,她很清楚玉榛看穿了她的伪装,而玉榛的态度也让小鱼明白,想进玉环池就得扒下所有的伪装,以她真正的身份示人。 皮肤淡黄的少女摆正面色,不再犹豫,走向了清身帘。 随着她步入水帘之中,滴滴水珠自她颅顶滑落,流过她的面颊,再顺着淌过全身的衣物。 出乎意料的是,小鱼本以为这泉水会是冰冷沁骨,但其实是温如暖玉。 待她走过水帘,那身粗衣麻裙果然焕然一新,而变化更大的,是她的脸—— 她不再是那个小有姿色的渔家女,新现出的这副面容皮肤白皙胜雪,五官精致如画。却并非毫无特点的美,她的美是将冷与媚糅合到了极致,宛如一条藏在月光下吐信的高贵毒蛇。 而如果游苏能开眼的话,甚至可以发现,这张脸与他朝思暮想的师妹姬灵若竟是一模一样。 姬雪若已站在水幕那头,回头看向地上流淌的水流,发现这些水依旧清澈,这才安心地收回视线。 她为了伪装成小鱼颇费了一番功夫,此时全被清身帘给洗净,若是把这水都给染黑了叫那姓许的看去,被他误会自己身上很脏就不好了。 她洁身自好,又地位卓然,当然不希望别人会对她生出这样的误解。 “游公子,请吧。”玉榛举手示意。 游苏点点头,便也走向水帘,丝毫没有犹豫。 姬雪若看着游苏一步步向他走来,暗道这神山来的少年果然不姓许,也不知他这副精致皮囊是否也是伪装而成。 游苏很快给了她答案,清身帘并没有让他的容貌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一袭黑袍黑得更加深邃。夺目的水珠自他周身垂落,让他显得愈发熠熠生辉。 “游公子当真是惊才风逸。”玉榛由衷赞叹。 姬雪若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在心中腹诽了几句。 她看向不觉间出现在水帘这头的玉榛,心里倒是有些惊讶。 她好像……没有看见他走过清身帘。不过人家本就是玉环池之人,过不过此帘似乎都无关紧要。 “两位贵客已经清身完毕,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前往休息之所。” 游苏微楞,上来就带人去休息之地,难道这玉榛的意思是他们会在此地长住? “玉仙师,我就不必休息了,我来玉环池是有要事,希望玉仙师能为我引荐一番。” “不知游公子,是希望我替您向谁引荐呢?” “我奉玄霄宗三长老、碧华尊者之命来此,欲拜见玉环池的尊者们。”游苏恭敬回答。 玉榛则回之一笑,道: “游公子勿急,哪怕是三长老亲临,诸位家长也不是能轻易见到的。不过游公子不必担心,玉环池已经很久没有您这般身份的贵客了。您想见的人,想要的东西,玉环池都会满足您,您只需要静心等待即可。” 游苏默然,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从玉榛方才隐隐显露的傲气便可看出,神山看似高其余十处灵生福地之人一等,但在这十处灵生福地之人看来却并非如此。 说到底他不过一介真传弟子,刚一进门就想见人家的家主,既不合身份,也不合礼数。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等等看了。 “是游苏冒犯,玉仙师,还请带路吧。” “游公子不必道歉,我说了,您是玉环池久违的贵客,您有求于玉环池,玉环池同样有求于您,所以您放心便好。” “有求于我?” 游苏有些惊诧,不明白这偌大福地,能求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什么;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玉环池久违的贵客了。 玉榛微笑颔首,便走到二人身前,准备继续带路。 姬雪若走起路来趾高气昂,莲步生风,陈旧渔裙也遮掩不了她身上的贵气,她瞥了游苏一眼,道: “真笨。” 游苏自然知道这少女是在骂他,他心中好笑,这小鱼姑娘初见时热情,再见时高冷,此时又变得毒舌,只觉她千变万化,不知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向少女投去疑惑的视线,道:“小鱼姑娘可有高见?” 姬灵若轻蔑一笑: “玉环池如今闭关,鲜有外人进入。外界对玉环池颇有议论,你是难得的神山来客,玉环池当然要对你极尽礼数,好让你出去之后替玉环池正名。不然你以为你一个灵台中境的小子,玉环池何以贵客贵客的喊你?” 游苏这才恍然,向姬雪若抱拳致谢,“谢小鱼姑娘指点迷津。” 玉榛则回头对着姬雪若笑道:“姬小姐可别忘了,您也同样是玉环池久违的贵客。” “姬小姐?!” 姬雪若正欲微微点头回应,却被这声惊呼喊得一愕,她瞪向游苏,问道: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在下失礼,只是我有一位故人,也姓姬。” 姬雪若看着游苏眉清目秀的脸,心中惊疑不定,这少年先是说他来自出云城,又与玄霄宗有渊源,不仅是妹妹口中那个玉树临风的佩剑少年郎,还有一位姓姬的故人……最巧合的是,他真的姓游。 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面前之人我妹夫?! “无妨,你那姬姓故人,全名为何?姬姓罕有,或许我当真认识也说不定。” “她……叫姬灵若。”游苏一字一字,说得很郑重。 三字一出,姬雪若浑身气质大变,那条冷漠吐信的毒蛇被触及逆鳞,立马露出了她凶狠的毒牙。 游苏不明所以,问道:“姬小姐可认识?” 被他一问,姬雪若反倒将敌意全部收敛回去,好似刚才都是一场误会。 不管这游苏是什么体质,又给灵若带来了什么好处,他都是在没有名分情况下夺走了灵若处子之身的坏人。 姬雪若见自己尚未暴露,心生计策,刚好可以以陌生人身份,好好考量一下这个少年是否有资格成为她们蛇族的女婿。 “不认识。” 游苏眨眨眼,你不认识刚才搞那么凶干什么? “不知姬小姐全名如何称呼?” “初次见面就问女子姓名,你很擅长这么做?”姬雪若秀眉微蹙,语气冷漠。 “姬小姐误会,我无意冒犯。” 游苏讪笑致歉,心中则是同样惊疑不定,恨不能立马开眼,看看面前之人的容貌。 就算对方可能不是师妹的亲姐,那也一定是与师妹关系亲近之人,游苏便立刻昂首挺胸,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里显得高大伟岸一些。 “许公子还是先说你叫什么吧。”姬雪若又剐了游苏一眼,不屑道,“可别是叫游昊龙吧?” “出门在外身不由己,非是故意欺瞒姬小姐,我叫游苏,姬小姐直唤其名便好。” “这哪敢啊,还是叫游公子吧,省的这个‘苏’字也是假的。”姬雪若收回视线,阴阳怪气。 游苏倍感无奈,又不好向这女子争辩她的双标之举,明明直到刚才走过清身帘,她也一直都是假身份示人。 “那姬小姐……” “姬慕霸。”姬雪若随口胡诌道。 游苏无言,看来对方并不准备向自己坦诚相告,心中纵有对师妹的千般疑问,此时玉榛在侧他也不好问出口。只希望稍后安顿下来,姬慕霸小姐能放下对他的些许戒备。 玉榛走在前面,暗叹这蛇族族长说的这名字也太假了一些,回头打趣道: “姬小姐的名字,当真是霸气十足。” 姬雪若表情一滞,略感尴尬,好在玉榛并未直接拆穿她的伪装。她又瞥了游苏的眼睛一眼,知晓他是瞎子之后,姬雪若也多了些底气,反正他看不见,只要自己不承认,那他怎么也不能断言。 “难道女子便不能霸气吗?”姬雪若严肃反问。 “玉榛绝无此意,两位皆是人中龙凤,在玉榛看来,都是极霸气的。” 姬雪若闻言,瞟了游苏一眼,只觉这‘瘦皮猴’跟霸气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随后三人无话,一路向前,这条迎宾之路终于有了尽头。 翻山而下,只见一片广袤巨池出现在视野之中,遥遥看去,湖面像是天空遗落在地的碎片,它形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镜面,倒映着碧翠的山林与可连星汉的琼楼玉宇。 明明是秋季,五色天华的万朵莲花却放肆盛开在辽阔的湖面之中,碧绿的荷叶亭亭如盖,像是湖中女神撑起的翠伞。 游苏闻着爬坡而上的清甜湖风,他知道,玉环池终于到了。 …… “游公子,这里便是你的寝殿了。殿外还有两名女仆侍候,您有任何需要或是疑问,都可以找她们。” 玉榛为游苏斟了半杯茶水,递了过去。 “有劳玉仙师了,我不过懵懂后生,玉环池却为我准备这么奢华的宫殿,游苏心中惶恐。” 游苏不敢接茶,他已用神识扫过这间为他单独准备的寝殿,规模足有一整个鸳鸯剑宗那么大。更为重要的是,这间寝殿不是建在玉环池周围山上的雕楼,而是玉环池边的水榭,这绝非他一个灵台境该享受的待遇。 “游公子切勿自谦,玄霄宗寻常的真传弟子来此,待遇也不会比游公子更好。这一切,只因您是莲剑尊者之徒。莲剑尊者与玉环池关系匪浅,诸位家主早就吩咐过,要特别关照您。” “那玉仙师可知,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诸位家主?” 玉榛抬头,与游苏清明的双目对视一眼,安慰道:“不会很久的,游公子不必拘谨,当是来玉环池游玩的便好。” 玉榛站起身子,忽然拍了拍手,对着殿外喊道: “玉朦、玉胧,进来服侍游公子沐浴更衣。” 随他号令,一对尽态极妍的姐妹花已款款走入殿中。 她们有着惊人相似的美貌,一个蓝裙一个翠裙,却是同样的衣不蔽体,露出大半欺霜赛雪的胸脯,以及臀下修长的腿足…… 第一百三十六章:妹夫的奇特癖好 ? “玉仙师,游苏自食其力惯了,实在不习惯别人服侍,这……就不必了吧。” 游苏赶忙拒绝,他无法亲眼看见两名少女半遮半掩的娇躯,却还是本能的拒绝。 “没想到游公子不仅谦逊,还有朴实一面。但您如今地位尊贵,来玉环池做客若是事事需要您躬行,传出去不仅说我玉环池待客不周,更与您如今身份不符。”玉榛微微躬身俯首,“依我所见,游公子将来是要走到山巅的人物,也要有位居高位的自知才是。” 游苏闻言,蹙了蹙剑眉,心道这玉榛看人看的的确敏锐。 在神山中也是多在峰上,如今走出神山,才知‘莲剑尊者真传’这个身份的份量。相当于一朝暴富的他,面对着神山外之人对他身份的崇敬,还有些无所适从。在内心深处,他似乎仍然以为自己是那个出云城老宅中自力更生的盲童。 一味拒绝别人的示好,反倒会让他显得不近人情,这对有求于人的游苏而言,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面对玉仙师的提醒,他只好妥协道: “玉仙师言重了,我不过也是侥幸沾了师尊的光而已。两位仙子无需服侍,只需门外侍候即可。” “游公子可是觉得玉朦、玉胧不合您的心意?若是如此,那可就难办了,玉环池中,也找不出比她们更美的女仆了。” 游苏不明白玉榛为何执意要让他享受别人的服侍,便声音严肃道: “玉仙师既知我是谁,难道不知我是瞎子?我不分美丑,更不可能嫌弃两位仙子,玉仙师勿要再说这种话了。” 玉仙师闻言,旋即歉声道: “游公子翩翩剑修、遗世独立,是玉榛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我并未有别的意思,只是您待会儿要泡的浴极为讲究,若无女仆在侧,无法完全体验这玉环池水之美。” “这汤浴非泡不可?” “游公子不是想见家主们吗?今晚家主已为两位贵客设下小宴,这宴前汤浴,便是玉环池该尽的礼数。游公子不喜生人也不必担心,玉朦、玉胧只会在浴池屏风外等候,需要时才会进去。” 玉榛姿态谦卑,语气恭敬,游苏将目光对向玉榛,他心知玉榛此言只说了一半,见家主之前沐浴更衣,也是他该尽的礼数。 “我明白了。” 玉榛洒然一笑,道: “游公子,尽情享受玉环池之美便是。” …… 游苏浑身赤裸,躺靠在一片墨石制成的浴池之中。浴池是为这座寝殿的主人所铸,空间不大,游苏坐下之后就只剩下一点余空。 自玉环池接引而来的灵池之水没至他的胸前,在石制浴池的下方似乎有一个炙热的火源,给池汤加热至一个热气充盈又让人享受其间的合适温度。皮肤不算白皙的游苏,也被这汤浴泡的微微泛红,全身的气血丰盈流动。 “游公子,第一道汤序结束了,我们要进来布置第二道汤序了。” 蓝裙的玉朦,隔着屏风对游苏提醒道。 游苏已从她二人口中得知,这是玉环池最高规格的汤浴,名为清和汤,不仅能清毒解乏、丰盈气血,还能隐隐产生可供领悟的道机,共分三道程序: 第一道是泡纯净的玉环池水,第二道是在池水中加入各种灵宝药材,第三道则是将玉环池仙莲所制成的花干放入池中。 游苏默默将浮在水面上的茶水浮盘移了移,恰好遮住自己的腹下,才略显讪然地应道: “嗯。” 得他应允,随两名穿着清凉的花样少女便袅袅婷婷地绕进屏风。她们各自提着一个用荷叶制成的托盘,盘中放着琳琅满目、品类不一的药材。 两位女仆半蹲在浴池旁边,弯下杨柳纤腰,将第二道汤序所需的药材小心地放进池中。俯拾之间,胸间大片春光显露,两名娇俏少女未泡温泉,却也面露桃粉,似羞似醉。 “游公子,这是第二道汤序,放进其中的有九色百合、珍珠目、白龙鲤骨粉、金石菖蒲等名贵药材。可使您补中益气,提神强志,比之第一道汤序,您能更明显感觉到池水变浓,幽香更稠。” 玉朦轻声细语地替游苏介绍着汤水的差别。 游苏面色清正: “麻烦两位仙子了,请出去吧。” 少女们抿着红唇,悄悄用俏目在游苏的脸上打量,目光中有好奇、有热烈。 按理来说作为仙仆,她们是不敢直视主人的。只是想到这个容貌无双的矜贵公子居然是个瞎子,被自小作为仙仆培养的她们这才大胆僭越了一些。 她们心知自己被送到这里来服侍这位有着尊贵身份的天骄少年代表着什么,尽管玉榛什么也没说,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仙仆地位卑微,天资很差,只能靠依附大人物、大家族来换取修炼资源。更有甚者世代为仆,玉环池中的仙仆们就是如此,似乎为仆已是他们无法摆脱的命运,哪怕是十七岁就达到通脉中境,算是小有天资的玉朦胧姐妹也是如此。 自知美貌的姐妹俩为自己的处境常感不幸,她们被养在深闺之中,就是玉环池为笼络外宾精心培养的‘上等礼物’。可本惶恐不安的心情,直到看到游苏的那一刻起才有了变化。 这对孪生姐妹对视一眼,似乎在对对方说,这个少年就是她们盼望的那个带她们脱离这间精致鸟笼的人。 随后两人目光一齐变得坚定,姐妹中翠裙的是妹妹玉胧,她脸色似血,俏生生道: “游公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会一门按乔之术,能替公子解乏通络,如蒙公子不弃……” 说着,她就扶住池壁,将葱白小手伸进池汤之中,揽起池水自她的右臂浇下,盈润水流潺潺流淌,又汇入池水之中,冶丽至极。 游苏剑眉轻挑,嫌弃道:“玉胧小姐,我有洁癖,请不要这样。” 玉胧错愕一瞬,咬着下唇没有收手,只当游苏是仍在矜持,讪笑道: “公子勿忧,我和姐姐自小起就饮玉环池水长大,每日都会焚香沐浴、枕玉擦雪,一点也不脏的。” 玉朦也加入进来,她的决心更重,胆子便也更大,半截白玉做的身子已经贴在池壁上,将胸脯压变了形,媚声道: “玉胧说得没错,公子,我虽不会按乔,但我略通音律,可为公子吹箫一曲,还请公子品鉴……” 游苏闻言,只是闭上眼低叹一声,强硬地拽住玉朦自水下探来的手,将之毫不留情地甩开,冰冷道: “两位仙子不必如此,我之前已经说过不必服侍,帘外等候即可。难道仙子……是把我说的话当儿戏不成!” 玉胧被游苏的变化吓到,忙跪坐在地,躬身歉道:“游公子恕罪,我和姐姐绝无此意!” 玉朦是姐姐,尽管年纪相同,身份的差别却让她心智更加成熟,她低着头没叫人看见她的表情,歉道: “我们只是看公子疲乏,才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不要自作多情,我不需要你们的绵薄之力,做到我吩咐的事情即可。再有下次,我会让玉仙师换两个听话的来。” 游苏态度疏远,他并不希望这两名女子对他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尽管他此时也有些腹火难压,但他绝非随便之人。 听到游苏决绝的冷漠之言,玉胧垂首捏拳,心中说不出的委屈,想到自己注定被人视作物品一般的凄惨命运,猝然像是泄了气,竟嘤声啜泣起来。 玉朦见妹妹被游苏说哭,杏目圆瞪,凑到妹妹身边揽住她,咬牙道:“游公子乃一尘不染的真仙,是我们痴心妄想了,还请公子勿怪,我和妹妹绝对不会再犯。” 游苏懒得睁眼,他理解二女的境遇,但无拯救她们的想法。他的心不大,能保护关爱的人,只有那几个而已。 “下不为例,快些出去吧。”游苏轻描淡写。 谁知玉胧见姐姐这般卑微模样,换来的反而是游苏更多的漠然,她擦去颊边泪珠,气恼道: “你真不是个男人!呜呜……” 谁知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寝殿之门被人轰然踹开。 还没等游苏反应过来,已换了一身锦绣黑裙的姬灵若已出现在浴池帘外。 她惊艳世人的这张脸此时冷如寒霜,视线扫过衣不蔽体还在委屈啜泣的姐妹俩。霎时间满头黑发飘卷,却非是有风,而是她心中怒火熊熊。 “游苏!你真不是个男人!” 坐在地上相互依偎的姐妹看见来人,皆是被这女子容貌所惊艳,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能比肩小姐美貌的女子。 “姬小姐?!你先听我解释!”游苏第一时间竟是将浮盘按进水下,完全掩住下身。 “死人不需要解释!” 姬雪若手舞翻飞,一道罡气便气势汹汹地朝着游苏袭去。 游苏此时哪里还能顾得遮羞之事,所幸他剑不离身,就放在浴池边上,他立即起身拔剑出鞘。 剑与罡气相接,爆发出猛烈狂风,将浴池浓汤都给刮起散落四处,如房中降雨。 玉朦玉胧两姐妹本就含羞带怯,此时身上沾水,更显躯体朦胧。 姬雪若倒是衣不沾水,见这对孪生姐妹的媚态,眉眼更冰,下一道杀招已在酝酿之中。 “姬小姐!冷静啊!”游苏夹紧双腿,又羞又急。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妹夫偷人被妻姐抓到就算了,还被发现你有这种癖好?!你个禽兽专挑双胞姐妹下手是吧?! 姬雪若冷哼一声,气势如将喷的火山: “游公子还真是花丛老手,好性致啊!” 话音一落,她双手推波,数十条玄炁形成的白蛇已倾巢而出! 游苏微凛,感觉到这招威力不浅,心道姬小姐这是真的准备下死手。 他急旋剑花,用出鸳剑中的“鹭碎清波”,将条条白蛇全部搅碎。 可这白蛇被搅碎之后非但声势不减,反而化作更加狂暴的小蛇。只是这小蛇似乎灵性不足,不再将游苏视为唯一目标,而有部分竟癫狂地冲向玉朦玉胧! 姬雪若发现这道术法的异样,后悔自己情急之下出了失误,便立马再次掐诀准备补救,可惜根本没有比这白蛇更快的术法了。 而就在已被吓傻的两姐妹即将被白蛇击中的瞬间,袭来的数条白蛇被拦腰斩断,连带空中尚未跌落的水珠也被一剑斩断,化作炸开的水雾。 姬雪若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轻咬下唇说不出话来。她只欲朝游苏泄气,并不想攻击这对与她一样同是孪生的姐妹。 而被护下的玉朦玉胧,双目放光地看着游苏光着大腚的背影,想到他明明刚才冷言冷语,救下她们的居然还是他,竟是生出无比的安心之感。 “姬小姐,你有些过分了。” 游苏冷视姬雪若,墨松剑则极其精妙地堪堪挡住要害。 姬雪若闻言更恼,道: “人家都没给你上手,你就急着护她们了?游公子还真是情种啊!” 游苏呼出一气,叹道:“姬小姐先冷静,请听我解释。” “你欲轻薄两名侍女,两名侍女抵死不从,怒骂你不是男人。事实我已亲眼所见,你还要解释什么?!” 玉朦玉胧瞧了瞧这剑拔弩张的二人一眼,这冷艳逼人的少女句句语气如同捉奸,她们忽然好像明白,为何这游苏会对她们的示好无动于衷了。 “姬仙子!” 玉朦站起身来,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遮住裸露的大片肤光,道: “仙子误会了,不是游公子要轻薄我们,是……是我们想轻薄公子,但被公子拒绝了……妹妹恼羞成怒,才那么骂了一句……” 照玉朦所说,放在这对姐妹看来,男人该是难拒美色,所以这么骂他;而在姬雪若眼里,游苏就该洁身自爱,为妹妹守身如玉,所以她才这么骂他。 姬雪若蹙了蹙秀眉,暗道“你真不是男人”竟有两种意思? “你二人不必为他开脱,有我在,他不敢把你们怎么样的。” 姬雪若平声劝告,她对玉朦玉胧还是有着天然的亲和感。 玉胧也站起了身,瞟了赤身裸体的游苏一眼,心中如有小鹿乱撞,也替游苏解释道: “姬仙子真的误会了,游公子坐怀不乱,是真君子,是我不懂事……冒犯了游公子,姬仙子要骂要罚,都朝着玉胧来吧。” 说着她小心向前迈出一步,将游苏与姐姐都挡在身后。 玉朦也同样上前一步,与妹妹并肩。 “玉朦也做了,仙子连我一起罚吧!” 姬雪若黛眉轻挑,身子后仰,瞧这对姐妹这番正义凛然的模样,好像她才是那个横刀夺爱、蛮不讲理的恶人一般。 她又看向游苏,游苏的身体经过方才汤浴,血气充沛,导致浑身肌肉线条更显明朗清晰,上面还挂着水润珠光,活脱脱一位出浴美男。 目光继续下移,看见游苏那遮掩不住的第二剑,姬雪若登时冷靥泛红,别过头去,怒道: “不知羞耻!还不快穿衣!” 姬雪若背过身子,大步走到屏风之外。游苏也是尴尬至极,侧身羞耻地遮住要害。 玉胧破涕为笑,此时池水大半都经刚才一闹洒落在外,再想继续泡池已不可能,她便小跑着替游苏取来了毛巾,玉朦则怀抱着一袭名贵的黑金长袍,替游苏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游公子,左手边的是毛巾,右手边的是家主为您精心准备的新衣,您的旧衣也在这里。” 游苏正欲颔首,让她二人撤退,屏风外就先传来一道凶厉之音: “你们两个出来!让他自己来!” 两姐妹对视一眼,只好悻悻然撤了出去,她们本就没有要伺候游苏更衣的意思,倒不是惧怕外面那凶凶的正主,而是不想再惹游苏不悦。 游苏无奈摇头,心叹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简单打理了几下,本想穿自己那身旧袍,可惜全被刚才飞溅的池水打湿,只好穿起新袍,走了出去。 人靠衣装马靠鞍,游苏穿上这身贵气十足的黑金锦服,让他的形貌气质也更上一层楼。 玉朦玉胧两人看的目不转睛,心花怒放。 姬雪若则是不屑地冷哼几声,想到自己居然看见了妹妹心上人的全身,心中滋味莫名。只叹幸好这游苏不是女子,否则叫她看去全身,岂不还得让她负起责任? “你们两个出去吧。”姬雪若轻叩桌面,叫醒陷入痴迷中的二女,“对了,记得换身衣物!堂堂女修,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玉朦闻言,低声下气道: “仙子恕罪,我和妹妹一直住在这座空殿之中,穿衣自由轻便惯了,寻常不会被人瞧见的。游公子是几十年来第一位客人,不过游公子目盲,也没关系的。” “谁知道他是真瞎还是假瞎。” “还请姬仙子不要妄议游公子。”玉胧鼓气勇气。 “玉环池的女仆,都这般不知礼数?” 姬雪若凝视着娇柔的玉胧,没想到一个小小女仆竟为了游苏敢来教她做事。 “玉环池每个宫殿都有专属的仆人,她们只忠于殿主,哪怕是临时的。您殿中的那四名男仆,也同样如此。” 玉朦姿态卑微,语气却毫无歉意。这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即使姬小姐怪罪下来,家主也会替她拦下。 她转过身,对游苏弯腰行礼,道: “游公子,玉朦玉胧先行告退。” 话罢,她就领着妹妹大方走出殿外。 待到走出许久,玉胧才悄声问道: “姐,有那个姬小姐在,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了?” “我们姐妹齐心,未必就比不过她一人,天底下的男人,心里可不会只装一个女子……” 玉朦又扭头,透过廊道上的窗棂,看向湖中一处独栋水榭,淡淡道: “况且还有小姐在,不会有人能抵挡得了小姐的魅力……” 第一百三十七章:共舞之邀 游苏所居的寝殿名为青澜殿,就建在玉环池边。 正殿靠湖一侧,是洞开的中庭,清爽的湖风徐徐而过,挂在窗棂上的珍贝与玉石相撞,发出轻灵悦耳之音,宛如风奏的乐章。 玉贝风铃下,是分别在茶几两侧跪坐着的游苏与姬雪若,这对男女皆有着足以惊艳世人的仙姿玉貌,自侧面看去,就连身后被梁柱框住的万朵奇莲也只能沦为背景。 两人静默无言,还是游苏先给姬雪若倒了一杯茶,主动打破了沉默: “姬小姐突然拜访……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姬雪若将香茗举起,浅尝一口,目光不善地瞟了游苏一眼,道: “你是觉得我碍了你的好事?” “姬小姐难不成还有误会?” 游苏语气无奈,如果不是因为这姬小姐是师妹的娘家人,他根本不在意对方会怎么想。 姬雪若将茶杯叩下,砸出了些沉闷的响声,似乎在表示她心中仍存不满。 “姬小姐如若还是不信,可以去问玉仙师,无论是这寝殿还是女姬,都是玉仙师事先准备好的。” 游苏还愿做最后的挣扎。 “虚伪至极。” 姬雪若看着游苏明澈失神的双目,做出如此评价。随即看都懒得再看这少年,将目光挪至右侧美轮美奂的玉环池上,好似为了洗眼。 游苏忽地遭此恶评,也升起了些怨气,讨好娘家人是没错,但这并不是娘家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无理取闹。” 游苏如此反击,遂也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不愿再装出一副逢迎姿态。 姬雪若望向少年,不气反笑: “我说你虚伪,你还不服气上了?你以为我还在为方才的误会耿耿于怀?却不知,这才是你最虚伪之处。” 游苏错愕一瞬,少女语气刻薄,他却没有生气。 回望摸爬滚打、如履薄冰长大的十八年,除了师尊,从来没有人再批评过他。他不知这是因为自己真的做到了瞎子所能做到的最好,还是身边之人对瞎子的宽容大度。 “游苏愿闻其详。” 姬雪若见游苏虚心模样,总算收敛一分鄙夷之色,道: “玉仙师为了讨好你,专门寻来美姬侍奉你左右;然而美姬慕强,你长得也算人模狗样,她们难免会对你有自己的心思。纵使你肯定吩咐过让她们离远一些,但她们可不会完全听你的,在这些从小被教育要讨好主人的女仆看来,你不过是在故作矜持罢了。于是她们只会加大力度不断试探你的底线,这才有了方才的误会。” 游苏点点头,“姬小姐说得不错,我还以为你情急之下,没能想通这点。” 姬雪若再冷笑反问: “你是不是还为自己经受住了考验而沾沾自喜?是不是觉得将送上门来的美姬推开的你,是自尊自爱的真君子?”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游苏坦诚摇头,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该做到的事。 “可你明明本来连这个考验都不需要承受,却还是选择接受了它。”姬雪若冷哼一声,又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明知玉仙师为你安排美姬的目的,却还是选择让她们进了你的房门。依我看,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 游苏闻言,冥思片刻,道: “姬小姐说得不错,是我把接受玉环池主人的好意当做了借口,其实我本可直接让她们换成两个男仆来就是。” “现在反悔有什么用?你自恃清高才会答应,可人总有欲望,下一次无法抵挡的诱惑出现时,你又凭什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把持得住?” “游苏受教了,但我觉得姬小姐对我,还是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了?” “首先我从不自视君子,其次我早就告诉过姬小姐,我有不得不步入危墙下的理由,这与我的虚伪无关,只是真正的宝物,都藏在危墙之下。” 姬雪若看了游苏一眼,又想起昨夜她对‘许公子’的善意提示。 这片神圣玉环池附近的渔女小鱼离奇变成了那副诡异面貌,玉环池却无动作,再加上坊间一些不好的传闻,她难免会猜测玉环池与病态的小鱼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的本意是希望许公子能够听懂她的暗示然后知难而退,却被对方拒绝。她本以为是这许公子自不量力的逞强之言,如今听游苏再说一遍,竟意识到这个少年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给这对姐妹能够接近你的希望,好在她们身上多了解一些这神秘的玉环池?” “难不成姬小姐,想从那个人精一般的玉仙师口中问出什么?玉环池没那么简单这件事儿,可还是姬小姐透露给我的。” 姬雪若默然片刻,眉眼间的高傲也放下不少。她不知是该为这游苏的机敏心思称赞,还是该为那蠢笨的妹妹感到悲哀,暗叹灵若怎么可能玩得过她这个师兄…… “所以你不惜以身体为诱饵?”“不用好饵,怎么钓得到这玉环池中的大鱼?游苏不怕被两个侍女多看两眼,就怕在这玉环池中蹉跎时光,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姬雪若再次举起香茗,边饮边是心惊,没有想到游苏的觉悟已到了这个地步: “看来你是怪罪我,阻碍了你的计划。” “不,我很感谢姬小姐让我的计划更进一步。” 的确是姬雪若的横插一脚,让那对孪生姐妹对游苏更加倾心。 游苏轻咧嘴角,像个人畜无害的温煦少年。 放在姬雪若的眼里,却好似看见了一个阴鸷的邪祟披上了一身精致的人皮。 “寻常女仆而已,她们迟早是会送给外宾的礼物,能知道什么隐秘?” 游苏错愕道:“姬小姐已问过自己殿内那四名惨绿少年了?” 姬雪若自是知晓游苏刻意强调她有四名俊逸男仆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她对游苏有女仆的苛责,她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小气鸡肠,便转头迎上刮来的湖风。 几缕乌丝翻飞似柳,她咄咄逼人的气质已变,变作凛然不可侵的高贵: “你以为有脑子的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可惜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口中所言,与世人传言几乎无异。” “姬小姐是如何做的?”游苏好奇问道。 “反正不是靠你这出卖色相的下作手段。” 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想到自己用秘术让那四名少年老实回答问题的场景,也有些没有底气,她的方法比起游苏的似乎也磊落不到哪儿去。 “游苏实力低微,可没有姬小姐的手段,便只能出此下策。” “不守男德。”姬雪若鄙夷撇嘴。 游苏敛去面上窘意,理了理领口,转而笑道: “姬小姐突然造访青澜殿,究竟所为何事?” 姬雪若面露讪然,她来此的目的十分单纯,就是为了捉奸。在她将那四名准备侍奉的热情男仆迷晕之后,她就立马想到了在这座宫殿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还好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恶劣。 “无事,到处闲逛,听见有女子呼救便进来伸张正义罢了。” 游苏不置可否,图穷匕见: “所以姬小姐,和我师妹到底是什么关系?” “与你何干?” 姬雪若已站起身子,没有正面回答游苏的问题,反而是转而问道:“你来玉环池,究竟所为何物?” 尽管对方不愿承认身份,但是游苏心中已猜测了个大概。 “莲藕心。” “你也是来找莲藕心?”姬雪若惊诧道,“莲藕心是疗伤圣药,你受伤了?” “只是玄霄宗碧华尊者的任务罢了。”游苏可不会对别人透露师娘受伤之事。 “不说算了,一个任务,可不值得你千里迢迢来此。幸好莲藕心不止一个,要不然,我可不会让给你。” 姬雪若不会被这么浅显的谎言欺骗,她莲步轻移,已走向殿门,背影高挺自信: “我就住在隔壁的紫澜殿,行事小心些,我都看得见。” 少女走出门外,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威胁之言。游苏却知道这话听似威胁,实则是在告诉他,有任何情况都可以与姬小姐有个照应。 游苏独自享受了一会儿怡人的湖风,才对着殿外喊道: “两位仙子,请进来吧。” 随他号令,两名已换了一身精致襦裙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入殿中。 她们走到游苏身边俯首弯腰,姿态卑微,似已将游苏当做全心侍奉的主人。 “公子,唤我们玉朦、玉胧即可,奴婢资质低贱,当不得仙子之名。叫家长听见,是要挨责的。” “那就冒犯了,你们方才受惊了,姬小姐也并非故意为之,我替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话罢,游苏便欲弯腰行礼。 玉朦玉胧向前一步,两人一齐托住游苏坚实的臂膀,皆是面色红润,后撤福了一礼。 玉胧道:“公子言重,明明是奴婢僭越,怎么能让您给我们行歉礼,您再这样客气,奴婢才要真的受惊了。” 她心里则是想到,游苏公子真是知书守礼、温润如玉,那姬小姐虽相貌绝世,可惜脾气太差了一些,完全就配不上游公子嘛。 “那我们就相互扯平了,之后在玉环池,就劳烦玉朦和玉胧姑娘了。”游苏笑着抬手,示意道,“两位姑娘请坐,我初来乍到,对玉环池知之甚少,还请两位姑娘与我讲解一番。省得我晚上赴宴,在主人面前露了怯。” 少女们对视一眼,没有推辞,坐下之后,一个替游苏举杯,一个替游苏斟茶。 “公子想问什么?” 游苏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回道: “就先从玉环池家主们开始说起吧……” …… 玉环池的夜,星月璀璨,再被湖面一映,整座玉环池周围都仿若缀着萤光,淡淡生辉。 玉环池周围的建筑,按照离湖的远近分为五环,环数越小,房子主人的地位便越高。例如游苏所在的青澜殿,就处在极其尊贵的二环。而今晚家主为游苏准备的宴席,竟设在绝不可轻易踏足的一环中一处名为‘小池’的宫殿。 小池宫不像周围的宫殿一般,恨不能高入云霄,它只是精致而小巧的一座,如俏立岸边的一位小家碧玉的少女。它也与周围深青或墨色的建筑不同,哪怕在月光之下,也能看出其房檐上流转的藏红色。 纯白的鸟鹭并排停在小池宫的房檐上,游苏与玉朦玉胧的到来惊扰了它们,霎时间成群的鸟鹭高飞而起,四散而逃,空中落下几片洁白的鸟羽。 游苏已来赴宴,侍女将他引入殿中,带他到一处位置坐下。 游苏以神识环顾四周,待客之厅不大,竟只摆了两套桌椅。 照玉朦玉胧所说,玉环池之人统一姓玉,共有三名洞虚境的大家主,分别是慎息尊者、翠荷尊者以及地位最高的乘涛尊者。 游苏正襟危坐,静候主人。他心中暗感奇异,本以为会是个盛大的宴席,却没想到这更像是一场私宴,只是不知道与他共宴者会是何人。 玉朦玉胧就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小池宫里侍奉的也清一色是貌美少女。宫内的寂静很快就被打破,动听的丝竹之音就像是叮咚的清泉在山间流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翩翩起舞、奔赴花海的蝴蝶。 这群绝美的舞者每一位都穿着轻薄的舞裙,露出笔直纤长的腿以及不断起落的玉臂,纱绫在空中无风自舞,浮动的同时带来一阵独属于女子的馥郁异香。 这里的每一位舞姬单独挑选出来,也都是不逊色于玉朦玉胧的美貌,哪怕让书仙峰的诗画大家来此,也无法全然囊括这副惊世骇俗的美。 游苏目不能视,但这舞姿似乎有着一股神意,哪怕是通过神识,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浑然天成的美意,好似他已经亲眼看见了这张活色生香的画卷。 他竟有些痴了。 像是溪流遭遇了落崖,音乐也达到了高潮。七名舞姬随乐而动,急旋身子,转动的裙摆与手臂让她们宛如盛放的池莲。而在七莲之中,一直藏在深处的那朵莲花忽地破阵而出。 她浑身粉裙,裸露的肌肤也只有白粉两色,哪怕是足踝与手肘同样如此,像是莲花中最娇嫩的那朵花芯。 “游公子,可愿……与妾身共舞一曲?” 少女步步生风,朝着游苏巧笑嫣然,婉婉伸出了手。 游苏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侍女舞姬中,唯独这名邀请他共舞的少女是唯一没有修为的凡人,可她却又是这群仙子中最美的。 这种美根本不需要看见,只需要感受。 游苏不解少女之意,他并不会舞蹈,更不愿与之共舞,于是微蹙剑眉,开口拒绝: “游苏愚笨,就……” 少女美目盼兮,紧紧盯着游苏的眼睛。 游苏剑眉舒展,笑容清朗,已直起身子搭上了少女的手: “就请仙子指教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圣女玉蝶(6k) 少女的手晶莹润泽,宛如羊脂膏玉,游苏的手则温厚粗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少女像是第一次触碰到男子的手,霎时间面若石榴,欲语还羞。 而就在双手相接的同时,周围的配乐又换了一种节奏,金石之音渐少,丝竹之音渐多,曲调缠绵悱恻,氛围柔情缱绻,让人好似看见了在花海中情难自抑的一对情侣。剩下六名舞者亦是退散两侧,将舞台全都留给了游苏与少女。 游苏出生以来就没有跳过舞,更别提目盲而导致的迟钝。少女却非常贴心地一直牵引着他,刚才的娇羞转瞬即逝,转而变成了开始时那位落落大方的自信舞姬。 事实上,她的自信并非无根之萍,在这所有的舞姬之中,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女王。 她青丝墨染,彩带飘逸,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 在这玉环池边,她明明没有修为,却是凌波而来的缥缈仙子。 灵台中境的游苏,在她面前笨拙的反倒像是在岸边被仙子所迷的凡夫俗子。 但好在游苏的练剑功底犹在,身形倒也不算僵硬,他的反应很快,并没有与少女的舞姿脱节。他被少女带动,逐渐渐入佳境,脚足轻点,衣决飘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玉朦玉胧看着舞池中二人的舞蹈,也目露痴迷之色。在她们看来,这对天生一对的璧人,已是如胶似漆、不可分割。 可音乐急转直下,荡人心魄的箫声猝然轻扬而起,将情意浓浓的氛围一扫而空。隐身在侧的六名舞姬长袖漫舞,已化作一片花海向二人裹挟而来。 游苏不知所措,脚步错乱地停在原地,少女则宛如被花海席卷,身形开始不断地后退。她恋恋不舍地拉住游苏的手,好似在说天塌地陷也不会与君诀别的誓言。 恰在此时,音乐戛然而止,两人相牵连的手指也如古筝弦断,蓦然分开。 自此,一舞终毕。 围观的侍女皆是目露怅然之色,仿佛看了一场爱而不得的悲情戏剧。 游苏亦是呆愣原地,茫然失落,明明只是一曲乐舞,他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沉寂良久,女姬散开,那名少女越众而出。她墨发侧披如瀑,粉红烟纱裙逶迤拖地,素颜清雅面庞淡淡然笑。哪怕有大片肤光暴露在外,也毫不显得妖冶惑人。 “游公子,于舞蹈之道颇有天赋呢。” 少女恬笑出声,声如月下一池潋滟的水。 游苏回过神来,行了一礼:“是仙子教的好。” “前半段或许是游公子与妾身共同的功劳,但后半段男主人公那种惊惶无措的感觉,游公子可是独自将之演到了极致,与妾身无关。” 少女掩嘴轻笑,明目弯成了一弯绯色的月牙。 游苏面露讪然,心知少女该是在嘲笑他刚才与她分别时的表现太过入戏。 “仙子勿要取笑游苏,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跳舞。” 少女却抬起眸来,十指紧张地纠结在一起: “游公子误会,妾身绝无取笑你的意思!我是真心觉得游公子擅长此道!本来我还以为游公子会真如你所说的一般愚笨,但你远超妾身的所料,妾身太过心喜,这才发笑。” 游苏微愣,“仙子过誉了,游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少女则伸出玉臂皓腕,道:“游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请落座,待妾身将这舞的典故讲与你听,你便会知晓为何妾身会说你跳得好了。” 游苏顺她指引,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少女则正对着他坐在了对面,沁人肺腑的花香向游苏幽幽飘来。 游苏正襟危坐,静候佳人开口,少女浅淡笑笑,樱唇轻启: “游公子有所不知,此舞名为‘玉仙奔池’,它的典故却并非虚构,而是玉环池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在我们玉环池,历来都会有一位池中圣女,她虽不是家主,但也同样地位卓绝,被视作玉环池在人间的投影。” 游苏微微颔首,“嗯,略有耳闻。” 他在白日玉朦玉胧的讲述中,也对这玉环池圣女稍有了解,历史上的圣女都只会有一位,是通过特殊方法选出来的。每一位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与美貌,但往往都是早夭之人,如一朵惊艳而花期极短的奇花。 “历史上就有一位圣女,自出世起便艳冠玉环池,更是天赋惊人,被玉环池寄予厚望。玉环池圣女虽举世无双,但作为玉环池的象征,圣女永世不得离开玉环池。可这样的她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一个误入玉环池的渔夫。” “她知道她与渔夫之间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但这不能磨灭她心中萌发的爱意。终有一日,她为了去见他,逃离了玉环池。她化作凡间女子,与渔夫喜结连理,本以为他们会这样白头偕老下去,但玉环池仙人还是发现了她。她无力对抗自己的命运,在渔夫面前飞过洒满银辉的玉环湖,回到了玉环池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而那位渔夫则被剥夺了行船的资格,只能夜夜在玉环湖岸,对着湖心吹着他与圣女一起创作的箫曲,盼望着爱人的归来直至枯死。那一夜圣女没能再听见这首百听不厌的箫曲,她飞到湖心,留下了这套以箫曲为基、囊尽了悲欢离合的奇舞,然后便坠落湖中,永辞人间。” 少女娓娓道来,她的语气并无悲伤,周围侍女却听得就要潸然泪下。 尽管故事不算新颖,但真情不灭,游苏也是感慨道: “明明只有一湖之隔,可却宛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让两位相爱之人永世相隔,当真是可歌可惋。” 如果仅仅是一片湖当然容易渡过,可玉环湖象征的,是仙与凡无法弥补的鸿沟。所以在现世之中,罕有仙人与凡人相爱的情况。黑发人送白发人,对白发人是遗憾也是解脱,黑发人的往后余生却都要陷入空虚折磨。 “游公子说得不错,你作为初涉舞蹈者,恰好将那渔夫分别时的惊惶、无力表演得淋漓尽致。如果真是个舞蹈大家,反而演不出这股神韵。所以,妾身才会说游公子跳得好。” 少女举起酒杯,杯中花酿香醇,她道: “妾身自说自话良久,都忘了自我介绍,游公子勿怪。我名玉蝶,乃是玉环池这一代的莲花圣女。玉蝶自罚一杯,向游公子谢罪。” 话罢,她便昂起瑧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她似喝的有些急了,竟呛到了喉咙,小声的咳嗽起来,胸前盈盈一握的饱满也随之跌宕。待到饮罢,面上已是娇艳欲滴。 游苏尽管目不能视,也还是悄悄偏过头去,他也举起酒杯,道: “游苏不知玉蝶圣女身份,贸然与您共舞,也属过失,游苏也自罚一杯。” 游苏同样将花酿一饮而尽,酒水入喉,清香瞬间充满胸腔,腹中如有暖炭在燃。他才知这绝非凡俗之酒,而是可醉仙人的酒。 这玉蝶圣女全无修为,也能喝这种仙酿吗? “游公子果然与书中所言一般,是玉朗如松月的清公子。”玉蝶不察地看了游苏一眼,柔声称赞。 “圣女谬赞了,野书不可信,都是不实虚言罢了。” “原来神山朝报在游公子看来,也算是野书吗?神山朝报可是由仙祖塔门上专门收集情报的枢机阁所作,是神山发行量最大也最为权威的书报,每七日一刊,写尽这七日内神山中的万事万物。游公子在最新一册中,可是被放在了朝报封面,大放异彩呢。” 玉蝶笑意盈盈,又道,“玉蝶自出生起,就在玉环池边长大,没有见过一位外人,这朝报便是妾身认识池外之人的重要渠道,每一刊妾身都不忍释卷。如今真的见到了活生生的书中人,玉蝶才情不自禁邀请游公子共舞,还请公子勿怪。” 难怪这圣女这般热情,原来是情有所原。 游苏谦道: “圣女多虑了,你于游苏而言亦是传说中的人物,今日得见也是幸事。” “游公子连撒谎都不会呢。玉环池避世不出,声名已小了许多,更别提我这连修为都没有的圣女,在外又能有什么传说呢?” 游苏微愕,心中更奇,这圣女不是皆为天资卓绝之人,被视作玉环池中流砥柱的吗?为何玉蝶会是个凡人? “好了,不说这些了。”玉蝶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款款笑道,“游公子远道而来,三位家主本想亲自相迎,奈何都各有要事脱不开身。所以他们特意吩咐妾身要好好款待游公子,妾身便在这小池宫设宴,还望游公子喜欢。为表诚意,我敬游公子一杯。” 说着,她就又举起了玉质酒杯。 游苏却有些迟疑,凡人喝仙酒,极易一醉不醒。 玉蝶见之犹豫,神色有些黯然,道:“朝报上说,游公子先天目不能视,却从不主动说自己是盲人,反倒是以常人自居。有人不理解游公子的行为,玉蝶却能感同身受。放在一众修士中,玉蝶这个凡人何尝不是先天残缺之人?大家都对妾身百般呵护,但玉蝶又何尝不希望别人能以平常心看我?妾身本以为游公子会与我同病相怜,此番以来都不以瞎子看你,没想到游公子却与旁人无异……” 话至后面,她声音竟有些哽咽。 游苏心中一凛,暗叹自己其实也是个擅自给别人打上弱者标签的‘好人’。 他便举起酒杯,朗声道: “圣女所言极是,知音难觅,我敬圣女才是。” 玉蝶闻言,霎时间眉开眼笑,如春雪消融。她迫不及待地再次举杯,与游苏遥遥相碰,随后又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不适应酒水的她,还是没忍住在饮后轻声咳嗽。 游苏咽下花酒,提醒道:“仙酒味浓,圣女还是慢些喝的好。” 玉蝶则用手帕拭去嘴角残余的水珠,面色红润,歉道:“游公子提醒的是,是玉蝶托大了。美酒虽好,却也不该冷落了这些珍馐。玉朦玉胧,来替游公子切鱼。” 听她招呼,俏立在侧的孪生姐妹便俯身向前,将桌前案板上的木盒掀开。 渺渺的冷霜飘升而上,盒中装着的竟是一块已经处理好的鱼肉,鱼肉白至透明,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砖。 “这是玉环池白龙鲤身上最好的鱼腩,白龙鲤太小肉嫩却易腻,太大则肉紧却淡,唯有这一百岁的白龙鲤才算味道最佳,这一条便是正正好好一百岁,极其稀有。游公子,快请尝尝。” 没想到一盘鱼肉而已,竟有这么多的讲究。 游苏感慨这些仙家物质上的奢华享受,而玉朦玉胧已戴上了鱼肚制成的特质手套,替游苏小心地片着鲜鱼。 两人一左一右,皆是夹起一片鱼肉,分别蘸了蘸秘制的香碟,便亲手向游苏喂去。暖香投怀,任谁来了都难以拒绝。 游苏低叹一声,正欲拦住她们,玉蝶却是先声冷道: “玉朦玉胧!不要逾矩!” 玉朦玉胧被小姐吓到,忙收回手,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赶紧低声致歉。心中则是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片鱼喂鱼本是规定的待客之礼,小姐该比她们更清楚才是,这怎么能算逾矩呢? 小姐这般激动,就好像……就好像是吃醋了一般。 游苏则是对玉蝶圣女的善解人意暗声道谢,他便自己举筷夹了一片鱼肉,满口脂香,又有清凉的底味,果然是极上等的鱼腩。也难怪老余那日,会将之奉为至宝。 “游公子,味道如何?”玉蝶热切问道。 游苏点点头,“回味无穷,经常食用此鱼,怕是连修炼都不需要修了。” “妾身吃了那么多白龙鲤,也还是寸步难近呢。”玉蝶的语气有些许哀伤,又恢复道,“后面还有许多美食,游公子可要都尝尝,出了玉环池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桌板之上,果然还有目不暇接的珍馐:有鲜嫩鱼籽做成的丸子,还有被花酒腌制过的醉虾醉蟹…… 最为奇特的是一个琉璃高杯中,有一杯极淡的醋,而醋水之中,竟游动着透明的小鱼,只能通过鱼目以及鱼身上那条金线来分辨它们。 “这是玉环池中极特别的一种小鱼,名为玉筋鱼,这么大已是它成熟之后的体型。配这金果醋直接饮食,口感奇妙无穷。” 玉蝶一一耐心地为游苏介绍。 游苏则浅尝一口,玉筋鱼便在口腔里跳跃翻腾,轻轻咬下脆如嚼冰,迸溅的鱼汁与酸甜的果醋交融,唇齿留香。更惊人的是,那道金线似乎有着特殊的功效,吃下之后立马就能感受到身上的经脉活跃起来。 “玉环池的诸道美食,当真是游苏吃过最奇妙的。” 游苏如是评价,语气却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新奇雀跃。 玉蝶十分敏锐地察觉了游苏不愿将话题限制在美食上的想法,主动道: “远不止美酒珍馐,玉环池中的一切都是奥妙无比。游公子造访玉环池,想来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不知游公子此行……所为何事呢?” 与玉蝶圣女交谈,让游苏如沐春风,她似乎总能在交谈中把握到最合适的尺度。 “我奉玄霄宗三长老、碧华尊者之命来此,欲用宝物换取莲藕心一枚。” “莲藕心?”玉蝶美目闪烁,“碧华尊者可是那位灵植大家?传闻她在一棵老树下悟道,那棵老树不仅焕然新生,还进化成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神树,名为‘照古今’?” “正是她。” “碧华尊者需要莲藕心做什么呢?”玉蝶有些好奇。 游苏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碧华尊者在灵植之道上,当世无人能及,她想要莲藕心,莫不是想再培育一片莲生池出来?”玉蝶自顾自地猜测,露出神往之色赞叹道,“她可真是一位又有能力又有抱负的强大女性啊……玉环池不会拒绝她的,我们答应交换。” 游苏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 “圣女不先问问三长老是以何物交换?” 谁知玉蝶却粲然一笑,“三长老有心来换,难道还能用不如莲藕心的珍宝来换不成?既然如此,又何需发问呢?” 这个十八岁的少女身上,似乎有着一种超脱年龄的聪颖与洒脱。 “圣女说得是,那不知何时我能与玉环池交换莲藕心呢?” 玉蝶表情有些疚色,回道: “实不相瞒,莲藕心是玉环池最稀有的珍宝之一,每百年才会成长成熟出一批,而这一批中能有用的也不过两三枚,并且极难保存,所以玉环池也拿不出现货与游公子交换。但幸运的是,下一批莲藕心成熟在即,就在十日之间。” “竟如此幸运?” 玉蝶内敛一笑,道:“游公子天纵奇才,自有天运加身,游公子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游苏算算时间,若是十日,刨去来回路程便所剩无几。与其回宗复命之后再来,的确是在此地等候最佳。 “那游苏便多叨扰十日了。” “游公子来此该算作莅临,怎么能算叨扰呢?如今任务无忧,游公子的正事已了,那就该放松心神,全心享受玉环池之美才是。玉环池避世不出,已许久没有客人了,还得靠游公子让世人想起玉环池呢。” “那游苏真是责任重大了。”游苏浅饮一口,沉吟道,“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为什……” “游公子。”玉蝶举起酒杯,打断了游苏的话,“公子才第一日到玉环池呢,莫要心急,后面还有许多时间,你想知道的、得到的,玉环池都定会满足你。” 游苏愣了愣,旋即很快恢复自然,笑道: “圣女说的是,我敬圣女一杯,圣女浅尝即可。” 玉蝶巧笑倩兮,看着游苏洒然饮酒的仙人姿态美目泛光,她第三次将杯酒饮干,道: “游公子,不若我们也做个交易如何?” “圣女但说无妨。” “你既有疑问,但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全部奉告。你帮我一个忙,我便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圣女万金之身,又有什么忙是需要游苏来帮的?” 玉蝶起身,夜里的晚风清凉,似将她身上的醉意也给吹散,她看向小池宫的窗外,几欲出神。 “有很多的忙哦。她们都怕我、护我,但游公子不同……你是特别的那一个,所以只有你能帮我。” 游苏怔了怔,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窗外,平静的玉环池倒映星辰,少女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渴望,渴望离开这片囚住了她的湖。 但他很清楚,玉蝶这样的聪明人,不会真的期望他能带她离开,否则也不会把‘玉仙奔池’这样隐喻明显的故事直接讲与他听,更让他亲临其中。 这恰恰是她清醒到令人心疼的表现,她是在暗示游苏,前人的经历是悲惨的,她不会变成那样,也希望游苏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生活早与这片湖融为了一体,她根本离不开这里,只不过是希望能有一颗游苏这样的石子,给古井不波的湖面带来些许涟漪罢了。 “玉蝶圣女……希望我帮你什么呢?” 玉蝶转身,裙带飘舞,她又飒然坐下,看着游苏目光炯炯: “游公子,请将你在玄霄宗的传奇故事尽数讲与我听。” “圣女为何会对我的这段经历感兴趣呢?” “报中对于游公子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虽跃然纸上,但终究少了些亲临其境的震撼。如今书中人就在眼前,妾身当然愿闻其详。” “恐怕圣女会失望。” “公子放心,什么样的故事在玉蝶听来,都会有趣的。”少女宛如酒中豪客,拍桌道,“玉朦!再去取酒来!” 游苏剑眉微蹙,他本想推辞,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悠悠的讲述…… 玉蝶觉得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能让人上瘾,让她为之着迷。每次讲到精彩之处,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拍手回应。游苏也受她影响,竟是越讲越起劲。 不知不觉间,觥筹交错,烛火飘摇,已是星移月转。 游苏怀抱着墨松剑,躺在地上烂醉如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玉蝶直接提起酒盏痛饮,酒水顺着她的鹅颈向下,滑过精致的锁骨流入沟壑。 她看着游苏的脸,毫不掩饰眼里的痴迷: “游公子醉了……玉朦、玉胧,扶游公子回去休息吧。” 玉朦俏生生看了玉蝶一眼,试探道: “小姐,不如趁这个机会……” “玉朦,这只是第一日而已。他不能急,我们同样也不能急……” 第一百三十九章:圣女想要一起做坏事 第二日,中午。 “游公子,圣女请您去共用午宴。” 玉朦盈盈福下身子,声音如软腻的蜜糖。 游苏边摇头边睁眼,回忆着喝醉前的一切,幸好他的酒品很好,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那花酒真是难得的佳酿,宿醉之后也不让人觉得头昏脑涨,反而很快就能恢复清明。 “我昨夜喝醉了,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我和妹妹。”玉朦恭敬回道。 游苏站起身子,他身上的墨衫是由名贵的绸缎制成,光滑的宛如流水,此刻歪斜倾泻,露出大半坚实的胸膛。玉朦看了一眼,俏脸一红,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恰在此时,游苏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一觉睡到正午,也有些饥肠辘辘。 “我若是说身体不适,就在寝殿内自己吃点会怎么样?” “圣女怕是会自责许久。” 游苏浅浅叹了一口气,道: “那就请玉朦小姐带路吧。” 玉朦抬首甜腻一笑,道:“游公子别急,您还没洗漱呢,玉胧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游苏洗漱完毕,理好衣衫之后就很快出了门,不敢叫主人等候太久。 同样一身黑色锦裙的姬雪若也在自己的寝宫外,她遥遥看着少年急匆匆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疑问。 但她没有去向游苏追问什么,因为她也有急约要赴。 不爱化妆的姬雪若今日略施粉黛,明艳得不可方物。 只因邀请她共宴者,是玉环池大家主之独子,玉明真。 …… 等游苏再次来到小池宫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小池宫是圣女专属的宫殿,是玉环池未经允许不得擅闯的重地。 依旧是昨夜那处待客厅,玉蝶已在此等候多时,她看着玉面玄袍的来人,眉眼像是枝条上盛开的花。 “圣女久等了。”游苏恭敬行礼。 “游公子快请落座,是玉蝶昨夜贪杯,才害公子睡晚了,妾身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游苏坐下尴尬笑笑,“没想到我劝圣女少喝,最终先醉的居然是我,游苏丢人了。” 玉蝶掩嘴轻笑,道:“游公子是中了我的圈套罢了,第一次喝花仙醉就能饮下满满两壶,已经很厉害了。” “圈套?” 难不成这玉蝶昨夜喝的根本不是酒不成?可后来两人碰杯时,游苏分明嗅到她身上的酒意。 “说是仙酿,其实也还是酒罢了。游公子虽有修为,但也是初次喝它,而玉蝶虽是凡人,却已不知靠它陪伴度过了多少日夜。玉环池里能喝花仙醉喝过妾身的,屈指可数。所以游公子会喝不过妾身,并不丢人噢。” 游苏这才恍然,昨夜之酒极其绵柔,纵是凡人也能入口,长久饮它会出现耐酒性也不算稀奇。只是没想到一个没有修为的十八岁少女,居然是泡在酒坛里长大的。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圣女年纪轻轻,还是少沾酒水的好。” “游公子也和别的男子一样,很爱说教呢。” 游苏闻言,有些窘然。圣人道男子有两大爱好,之一便是劝妓从良。虽是玩笑之语,但也说明男子总是自视良好,喜欢对别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指指点点。 “我随口一说,圣女当游苏胡言即可。” 玉蝶却绝无让游苏难堪的意思,她又笑道: “不,虽然家主们的说教玉蝶从来不听,但游公子不同,你说的话玉蝶会听。” 游苏不解其意,压住那点受宠若惊,等着玉蝶说下去。 “因为他们的说教,对妾身的帮助远不及一杯酒;而游公子不同,你对玉蝶的帮助远比一杯酒要大得多。昨夜的故事跌宕起伏,妾身很喜欢,就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般。玉蝶昨夜虽未喝醉,却已因其神醉。为表心中感激,我敬游公子一杯。” 说着,她便将手边精致的玉光酒杯推开,喊道: “游公子让妾身少沾酒水,那就把我和游公子的酒撤了,换成银浆果的果汁来。” 周围侍女听令,回了声‘是’后就替二人撤下酒杯。 游苏微楞,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简短的故事而已,却让一池圣女奉为圭臬,回道: “圣女言重,不必如此。” “游公子不是水中的鱼,又怎能理解鱼的乐趣呢?”玉蝶看着盘中沦为刀俎的灵鱼,神色怅然。 “圣女,这只是交易而已。”游苏严肃提醒。 以他的性子,昨夜会发展成那样实属不该,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是交易呢。”玉蝶抬起眸来,眸光清亮,她似乎完全不被游苏刻意划清界限的举动所扰,又道,“该我做出回报的时候了,游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游苏闻言,沉思了一会儿。心中对这片神秘的玉环池有无数的疑问,可真要让他从头问起,竟一时间不知该问什么。 “请问圣女……玉环池为什么要避世呢?” “游公子果然也是最关心这个问题吗。”玉蝶笑拿起竹筷,招呼道,“游公子,今天中午咱们吃烤鱼,玉环池不止白龙鲤,还有许多鱼也别有一番风味呢。你边吃,妾身边和你讲。” 游苏点了点头,便也开始品尝桌上这半边被烤的焦脆的灵鱼。口感外焦里嫩,可皮下的鲜嫩鱼肉却也毫不寡淡,反而极有滋味。 这玉环池的美貌他未亲眼所见,美食倒是极称他的心意。 “与外界传言的,其实相差无几。”玉蝶圣女忽地开口,“玉环池始终光鲜如一,就连我们玉环池之人也一直以为玉环池会永远这样玄炁充盈下去,但其实玉环池早已不堪重负。太多不加节制的消耗,再加上玉环池之人的热情好客,让玉环池的根源都开始枯死。人们都被美好的外表所骗,沉浸在盛景之中没有在意,只有身为玉环池在人间投影的圣女才感受到了异样。” “玉环池的问题也暴露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逐渐坏死,修为也止不住的跌落。为了死得其所,她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开启了护池大阵,并中止了对玉环池的一切开采活动。家主们深入湖心,才发现确实如此,这才开始避世不出。不过经过五十多年的养护,玉环池正在逐渐好转,相信不需要太久,会迎来玉环池重新打开大门的那一天。” 玉蝶缓缓讲述,只是说到后面对未来的展望之时,她的语气却不是兴奋,而是隐隐的哀伤之意。 游苏感知敏锐,道:“所以正是因为玉环池内核的枯竭……圣女才会是无法通脉的凡人?” 玉蝶展颜一笑,“游公子机敏,不仅妾身,上一代圣女也是凡人。” 游苏微微颔首,所以玉蝶圣女才会黯然神伤。别的圣女至少都有修为傍身,她却生在最不幸的时间,不仅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还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凡人。 “这五十四年间,共有几代圣女?” “她是第七十九代,妾身是第八十一代。”玉蝶回答得风轻云淡,毫无悲伤之意。 游苏却暗暗心惊,如果只相隔一代的话,那岂不是说明没有修为的圣女最多活不过三十多岁? “圣女是玉环池代谢更迭的象征,所以大多命短。当圣女的美丽开始凋谢的时候,也就是她该死去的时候。”玉蝶似乎知道游苏在想什么,为他解答着答案。 若有修为傍身,圣女的衰老也会被延缓,虽说命短,但那也是相对同境的仙人而言,不会像玉蝶这样,如凡俗女子一般三十多岁就开始人老珠黄。 “人活一世,都有自己的命运,圣女不必感伤。”游苏安慰道。 “当是如此,我活一世,虽命短,却也该求一个璀璨。”玉蝶放下筷子,目光坚定地凝视着游苏的眼睛。 恰在此时,下去换酒的侍女已经归来,她手中举着一坛银白色的果酿,先后替二人斟上一杯,果气香甜清爽。 “好了游公子,不聊这些沉重的事了,享受当下的美食才是此刻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玉蝶高举杯盏,游苏也举杯虚空遥碰。 “没错。” …… 小池宫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宫中还有一处专门自玉环池划分而来的一汪小池。 独享一部分的玉环池是属于圣女的特权,划分出的这汪小池除了她外无人可以涉足。哪怕是三大家主,也无权能独占一寸玉环池。 游苏老实地站在池边的岩板上,玉蝶则像个随性的少女,毫无包袱地坐在池边,她的脚在池面上来回踢踏,溅起阵阵涟漪。 她的足弓秀美流畅,足趾粉白,被水光沾染之后更显晶莹。小池中有彩鱼遨游,被她的美足吸引而来,围绕她没入水中的脚面,开成了一朵彩色的花。 脚底传来鱼啄的瘙痒,玉蝶被逗得咯咯直笑。能用这神圣的玉环池‘浣足’,除了玉蝶圣女之外没人再敢。 “游公子真的不下来吗?请相信玉蝶,妾身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直很知书达理的玉蝶圣女,此刻回到独属于她的天地,才展现出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 “游苏身染浊尘,就不玷污玉环池了。” 想想自己一个天天练剑的大老爷们,脚底不臭已是幸事,还要在这千余人赖以生存的湖中洗脚,那真是有些缺德了。 “游公子是在说,玉蝶很干净所以才无所谓吗?” 玉蝶又挥一脚,水花在空中撩起一道完美的曲线。 “圣女与玉环池本就一体,自然不必避讳这些。” 少女却收回脚来,赤足站起身子,她盈盈笑道: “哪里会有这样的说法?玉蝶不过一个凡人,也是要排污祛垢的,有时候烤鱼吃多了……” 她像是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低头有些羞于启齿,便没再说下去。 游苏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哪怕再美,只要是个凡人,那出恭也不可能是香的…… 游苏暗自好笑,这圣女竟真诚的有些可爱,口无遮拦的她似乎完全没有身为圣女的自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破坏了她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圣女,这次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呢?” 游苏没有忘记交易。 “做坏事,当然得和别人一起才行。游公子不愿下水浣足,那就替妾身再去做另一件事吧。” “坏事?”游苏有些迟疑。 “游公子放心,其实家主们也是默许的啦,不算真的坏事。”玉蝶从侍女手中取来一叠鱼食,道: “白龙鲤是玉环池中独有的鱼种,它们世代徜徉在池水中,就如历代固守玉环池的圣女一般,守卫着这片大泽。但其实,白龙鲤是一种很勇敢神异的鱼,否则它们也不会被冠以这个名字,它们也向往着池外的世界。妾身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妾身虽然出不去,但是可以让鱼出去啊。所以,我就让侍女们抓住了一条白龙鲤,将它放走了。当我看见它迫不及待游入玉环湖的夭矫身影时,觉得我的身体好似也跟着它离开了玉环池。我很高兴,但白龙鲤对玉环池很珍贵,我也不能放肆,每过五年,我才会放跑一条。三位家主对此知情,却纵容了我的任性。” “而今天,就是我拯救第四条白龙鲤的日子!”玉蝶将特制的鱼食洒向脚边的池面,此刻的她眼中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这是白龙鲤最爱吃的鱼食,它们马上将会蜂拥而至!游公子武艺高强,我想要你帮我抓住一条最大的白龙鲤!我要让它,也去见识外面广阔的世界!” 游苏微怔,池面上果不其然传来激烈的破水声,近百条潜藏在深潭中的白鱼拨开清波,正向着这座小池疾游而来。 “请问圣女,玉环池与玉环湖可是湖底有暗道相通?” 这个问题似乎不算隐秘,玉蝶没有隐瞒:“很久以前的确有暗道,但在五十四年前,为了杜绝池水流失就被家主们堵上了。现在,这就是两座互不相通彼此独立的湖。游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被堵上了? 可今天才是圣女放生白龙鲤的日子…… 那前日入池时,在玉环湖深处遇到的那条炼出神魂的白龙鲤又是怎么回事?它难道是长了脚,自己跨过了相隔的环山不成?还是说,有别的人放跑了它? 游苏隐隐感受到这个问题并不简单,这表面祥和的玉环池,底下竟有着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游公子!它们来了!妾身已经无偿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可要替妾身抓一条最大的鱼啊!” 玉蝶激动地大喊,露出的洁白肌肤因高昂的情绪而染得绯红。 游苏回过神来,将这个疑问按在心里,剑光一闪,墨松剑已经凛然出鞘。 “游公子!可不要伤着它们了!”玉蝶关切地喊道。 “我有分寸。” 游苏沉下心神,用神识密切地关注每一条鱼的动作。得益于白龙鲤身有玄炁的特点,它们的身形在游苏看来反而更加真切。 “圣女,把鱼食抛向最大的那条,等它跃起,我会一举抓住它。” “可……我怕我丢不准,要不你自己来吧……” 玉蝶眉眼暗垂,手指不甘地蜷缩在一起,紧张的连谦辞‘妾身’都忘了说。 游苏将剑举于胸前,笑道: “玉蝶圣女,不是你说的吗?做坏事,就得和别人一起才行。你不参与,怎么叫一起呢?” 玉蝶闻言,错愕半响,忽而如春风抚雪,她眉开眼笑,不尽的喜意流淌而出。她看着一旁持剑等候的瞎子少年,眼神有些深邃。 她能感觉到,哪怕没有交易,游苏也会帮她完成一起做‘坏事’的任性愿望。就好像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友军,她竟生出一点要流泪的冲动。 她再不迟疑,抓起鱼食,奋力朝着位于鱼群头阵的一条白龙鲤撒去。 这一手,极其的精准。 白龙鲤似有感应,湖面裂开,数条银白色的白龙鲤越波而出,六七尺长的身躯在半空中毕露无遗,片片白鳞反射着夺目的阳光,叫人难以直视。 但游苏不畏强光,他已跃出身形,靠着如意御风术在空中虚渡几步,在力竭之际,他竟踩上了凌在半空的鱼身! 他以鱼为阶,一跃而起,瞬间擒住了跳的最高的那条白龙鲤! 玉蝶看着少年让人匪夷所思的潇洒动作,纯净的眸子熠熠生辉。 …… 老余靠在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渔船上。 他今天没有出湖打渔,自从没了需要赚钱给孙女当诊金的动力后,他对打渔之事就有些懈怠了。 他已经打了五十年的渔,可对这片湖还是一无所知。时至今日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也不该成为这个特例,是他在玉环湖中夺取了太多鱼的生命,才让自己的孙女遭受了无端报应,变成了那样的怪物。 但幸好,玉环池的仙师们会救好小鱼,还会把小鱼收作弟子,哪怕是在里面当个仙仆,也比在外面陪他风吹日晒好多了…… “老余!救命啊!” 老余蹙紧枯眉,看向来人。 三个人一起提着一个阖上盖子的水缸,正焦急地朝着渔船赶来。 “怎么回事?”老余隐隐有些不安,不耐问道。 “老余!求你带我进玉环池找仙人救命吧!我妻子她……得病了!” 说着,他就打开了水缸的盖子。 而老余只是往水缸里轻轻瞥了一眼,就登时被吓得瘫坐在地…… 第一百四十章:你就是拿这个骗我妹妹的?(6k为胡桃爱我舵主加更) “白龙鲤!是白龙鲤啊!” 陈慎趴在船沿边,看着渔船下那道一闪而过的白光,兴奋地大喊。 对于外界渔民而言,见到传说中白龙鲤的激动足以暂时掩盖他对妻子危在旦夕的担忧。 老余却不复上次见到它时的神采飞扬,他看着那条向着湖外疾驰的白龙鲤,神色有些凝重。 哪怕是在父辈们代代相传的故事中,也从未出现过短时间内接连见到两条白龙鲤的事情。 更让他费解的是,为什么这一条的尺寸和他前日捞到的那条一般大,这条却不会袭击渔船呢? 那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白龙鲤,袭击渔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老余的浊目忽地泛起精光,这个花甲老人的头脑和他划船的双臂一样仍然充满活力,一股强烈的直觉直冲天灵! 那条鱼,是为了那许公子而来! 恰在此时,船身极其细微的扭转了方向。陈慎抱着妻子所在的鱼缸,毫无察觉。 但老余不同,他是玉环湖上经验最丰富的渔夫,他对水流的敏锐感知力让所有渔夫都黯然失色。 而现在,他能清楚感觉到渔船陷入了一道旋涡,一道无法逃脱的旋涡! 老余的脸色极其的难看,他拼命的划桨,试图摆脱水下的暗流: “陈慎!把船上的重物都丢下去!快!” 陈慎不明所以,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已经状若癫狂的老人,连忙起身照做。 可水中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就牢牢地捻住了船身,让它只能随波逐流。 陈慎也感觉到了不对,减轻重量是为了逃难做准备,可船上能丢下去的都丢下去了…… 他看着船上所剩的唯一重物——一个盛满水的水缸,缸里躺着他那半截身子已化为鱼尾的妻子。 他的表情忽地变得狠厉,双手已经牢牢箍在了缸口上。 “你要是丢她,你也一起下水吧,那样我兴许还能跑出去。” 苍老而森寒的声音幽幽传来,老余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才想起来,玉环池的传承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了。他将和那些在玉环湖离奇消失的渔夫们一样,被这片朝夕相伴的大湖所吞噬。 他抽了一口旱烟,镇定自若地吐了一口烟圈: “生在这片湖,也得死在这片湖啊……” …… “游公子,这次你想问什么问题呢?” 玉蝶挥臂擦去额上的汗珠,她小口喘着气,脸却红彤彤的。 “游公子帮了妾身很大的忙,你想问什么,妾身都会告诉你的!” 一路将那条幸运的白龙鲤从小池宫运到游苏上岸时的船坞,出力的虽然都是游苏,但玉蝶也坚持跟着走了很远的距离,这对常年不便外出的她,似也有些吃力。 游苏只是望着白龙鲤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这些白龙鲤离开玉环池,面对的将是更加危险的世界。 它们可能就死在刚刚走出‘家门’的路上,也可能在外面的水域有了一席之地却引来了更大的觊觎,最终能比在玉环池中过得更好的白龙鲤,又有几条呢? “去见更大的世界,对它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游苏的低声呢喃让玉蝶面上的喜意一滞,也看向天与湖相接的那条茫茫的线。 旋即她很快恢复正常,笑意绵远悠长: “比起在小池中温顺的死去,我更愿意做朝游北敖、暮栖东瀛的游鱼,哪怕次日即死我也无怨无悔。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将白龙鲤放走,游公子可以说我伪善,但它留在这里,不也是被吃掉的命运吗?况且玉蝶……本来就不是完人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转头看向游苏,脸上露出俏皮的微笑。她似乎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哪怕她有着完美的皮囊,她依然坦率地承认着自己的不完美。 “人无完人,游苏没有那个意思。”游苏微微躬身致歉。 “我们回去吧,游公子。”玉蝶毫不在意,恬静一笑,就提起裙苏赤脚走上了木道。 游苏跟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了这次他想问的问题: “请问圣女,都道龙鲤神异可炼神魂,你就这么放走它,不怕它将来能成神兽?那可是不小的损失。” “不会的,或许是因玉环池的影响,能炼神魂的白龙鲤,已经百年没见过了。” ? …… 夕阳西垂,姬雪若回到自己的寝宫,那四名派来伺候她的美少年早被她换掉,变成了四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姬小姐是要先用膳,还是要先洗沐?” 她将眼底的异样隐藏得很好,没做回答,沉默着走了进去。 明明她在跟玉榛仙师提出换人的时候,玉榛仙师还委婉推辞,说侍从都是与宫殿配套的,无法单独更换。 可大公子只是简单一句话,就替她解决了问题。 大公子身为玉环池大家主之子实力超群,又有君子之风,不仅让她对男人的看法有所改观,甚至让她觉得人族也并非都是可恶至极。 最重要的是,玉明真公子答应了她想要求取莲藕心的请求。代价也并不困难,只是想要以蛇血池的蛇祖之血用以交换。蛇祖之血,对于人类而言远没有那么神异,所以这桩买卖她蛇族只赚不赔。 只要有了莲藕心,她就能完成东瀛洲星曌神山金鹏一族发布的任务,成为金鹏一族的座上宾。金鹏一族在神山势力很大,有了它们的支持,就能为蛇族未来回归星曌神山增添一大助力。 姬雪若的心绪有些澎湃,她仿佛看见了蛇族复兴的那一日,她们重踏神山的土地,风光无限。 浴池中的水没过她精致的锁骨,波光粼粼间,她诱人的身子在水下若隐若现。这具白腻无瑕的娇躯,在这朦朦胧胧的水汽间,更显诱人。 “姬小姐,我来给您添药材。” 青裙的女仆提着一篮品类多样的药材,她叫玉青,是四位女仆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姬雪若点头应允,玉青便小心翼翼地将药材一一下入水中,连带着浴池下的火石似乎威力也更大了一些,让浓汤给予人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玉青知道这个主子不好伺候,待人很冷淡,她做完该做的事后便打算恭敬地离开,可这个凛然高贵的少女却喊住了她。 “今晚的晚宴,玉明真公子没有发来邀请吗?” 玉青愕然一瞬,很快笑着回道: “姬小姐勿忧,大公子有邀约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嗯,有劳了。” 姬雪若随口说道,在玉青听来,却像是在掩饰没收到邀请的失落。 玉青暗道果然,自家大公子的魅力当真是非同凡响,居然能让这个冷若冰山的少女也变得没有那么冷了。她幻想着这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郎才女貌,倒也是极般配的一对。 她竟鼓起勇气,小心试探道: “姬小姐觉得……我家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姬雪若没有斥责这个女仆的僭越,她的脸隐于蒸腾的水雾后,沉思了一会儿,她才诚恳地评价道: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玉明真公子形貌、文武皆是双全,若是玉环池没有避世不出,他绝对是中元洲赫赫有名的天骄。” “真是很高的评价呢。” 玉青想着大公子仙人转世一般的俊逸模样,听见姬雪若的夸奖也是与有荣焉。 “都是我的中肯之言,换别人见到也会一样这般评价。” 玉青盈盈一笑,“大公子要是听见姬小姐是如此评价他的,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姬雪若却霎时羞红了脸,她焦急地从水面中坐直身子,池水自锁骨倾泻而下。 “别,别告诉你家公子……” 这是害羞了嘛…… 玉青笑意更浓,看来真的像嬷嬷所说,北敖草原上再贞烈高贵的马儿,也会有被驯服的那一天。如果还没有,那就是没等到那个对的人。 “姬小姐放心,奴婢懂分寸的。” 玉青当然不会大嘴巴的到处乱讲这些闺中秘话,这姬小姐如今是她的主子,只需随口一言,就能轻松要了她的项上人头。 况且在她看来,能有外来人跟她一样认同自家大公子的绝世之姿,她欣喜都来不及,更不会故意去戏弄姬小姐。 “嗯……这些都是随意的交谈罢了,做不得数的。”姬雪若将头低下,表情更不真切。 玉青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她本想离开,但她却生出一种与姬小姐关系拉近了的感觉。她打算趁热打铁,询问道: “姬小姐劳顿,要不玉青替你捏肩吧?” 姬雪若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玉青心中雀跃,要知道昨日姬小姐汤浴,连进都没让她进来,如今居然已经允许她能触碰她了。恐怕这都是大公子的功劳,让这位冷漠少女对玉环池开始放下了芥蒂吧…… 玉青跪在姬雪若的身后,她的手法非常高明,通脉境修为的玄炁被她运用到揉肩的动作中来,给人的感受十分舒坦。 可在她视角看不见的正面,刚才还一脸羞红的姬雪若已经恢复常态,眉眼之间,清醒的宛如一条藏在林叶间伺机待发的毒蛇。 这玉环池山美水美人也美,吃的美穿的美住的还美,一切都美的像个虚幻的水泡。 并且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享受玉环池之美就好,他们都希望她能跌入这个梦不再清醒过来。 但被老余藏在鱼窖里的怪物小鱼,就像一个手指上拔不干净的倒刺,让她无法沉浸其中。 她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此,妹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那她就绝不会轻易后退。 无论如何,这枚莲藕心她都势在必得。 …… 今天是来到玉环池的第三天。 玉环池的天气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的好,不变的明媚阳光是天空赠与这片灵泽的偏爱。 一叶扁舟在玉环池上游弋,姬雪若坐在扁舟的船尾,五彩天华的莲花触手可及,她没有冒昧地伸手,淡泊的像一朵黑色的莲花。 默立船头的贵公子长相俊美、神采无双,却毫不让人觉得他锋芒凌厉,而是平静温和的宛如船下的灵池。在他的身上,哪怕是最苛刻的女修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他就是玉环池大家主乘涛尊者的独子——玉明真。 大公子四十岁就已是凝水下境,天资绝世。玉环池众人都一致认为,如果不是玉环池避世不出才让大公子声名不显的话,仅凭大公子的天骄之名就能让玉环池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姬小姐,可知为何玉环池的莲花会有五种天华?”玉明真声如玉磨,笑如清风。 玉环池中,莲花共有白、青、红、紫、黄五种颜色,它们每一种也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寓意与别名。 姬雪若回道:“大抵是因为花瓣中的汁水颜色不同,凡间染衣,就常用花汁来染色。” “姬小姐连凡间事也会知晓?”玉明真表现得有些惊讶,“姬小姐说得不错,可这花汁却是有源头的。在玉环池的底部,这些宝莲扎根的地方,水中的土壤是五色的。这五色壤是玉环池除了池水外最重要的东西,莲花、莲藕也都是扎根五色壤而活。” “玉环池还真是处处是宝……” 姬雪若有些感慨,她所见过的湖,湖底的淤泥都是黑色的,这玉环池却像个爱干净的仙子,连一点黑泥也没有。 恰在此时,湖风拂过,万片荷花倾倒,碧波映照下,如万名姹紫嫣红的妃子向你弯腰展笑。 见此美景,任谁都会心湖摇曳。 “姬小姐,对诗文可有研究?”玉明真温煦问道。 姬雪若知道,大公子会这么问,自然是有了腹稿想要念,于是应承道: “我们妖族不兴此道,只有人族修士爱好风雅,不过我自小通读百书,也算是读过一些名诗。但要我即兴赋诗,还是太难为我了。大公子若有逸兴,我倒是愿意当个听众。” “我也不过是见动人美景兴之所起罢了。”玉明真说到‘动人美景’四字时,清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姬雪若赏花的侧颜,“那就献丑了。” “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姬雪若在心中复诵一遍,有些吃惊,她本以为大公子会念出一句精心准备的诗,却没想到是一句议文。毕竟说到诗文,大家第一反应都是诗。 这句议文虽然简单,莲花的形象与品格却呼之欲出,进而凸显出爱莲之人的高洁人格与洒落胸襟。她倒是没有想到,大公子居然真的能念出一句足以让他千古留名的句子,不由看向大公子赞叹道: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哪怕是玄霄宗书仙峰的仙人,怕也是难写出这样的佳句。” 夸完之后她却发现,大公子正僵在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雪若蹙了蹙秀眉,忽而想起这声音根本不是大公子的声音,反倒像是……那个瞎子? 果不其然,又有一叶扁舟自青翠的荷叶间现出身形,一身玄袍的游苏站在船头,双手负后朝着姬雪若致以谢意: “姬小姐说得不错,我初读此文之时,也惊为天人。” 姬雪若这才知道误会,回道:“你初读之时?这议文难道非你所作?” “是啊姬小姐,游公子说这篇文章是一位姓周的凡间书客所写,他不过侥幸得见而已呢。” 玉蝶在游苏身后现出身形,姬雪若则被少女之美惹得惊心动魄。 玉蝶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游苏。她是爱书之人,自然知晓若真有如此名篇,绝不可能成为沧海遗珠,她权当是游苏的自谦之词罢了。 谁知这话听在姬雪若的耳里,却换了个意味。现在在她储物袋里,可都还放着游苏写来谋生的那几本艳情书籍。 她当时听妹妹说替师兄写书赚钱时还对游苏高看几分,只因她不喜妖族的荒蛮,所以对读书人都比较尊敬。却没想到特意买来的这几本书,居然全是皇书!她承认故事情节精彩纷呈,但是为什么这么多闺阁描写啊喂!尤其是那本《白蛇传》,在身为蛇妖的她看来简直就是昭然若揭之作! 你就是拿这种书潜移默化的把我妹妹骗到手的是吧! 比起妖族的粗蛮,人族这种靠文字默默改变你观念的手段更让姬雪若不寒而栗。 所以,她绝对不会相信写那种艳情故事的游苏,能写得出有着这样高尚情操的文句。 如果一个人既能极致的银荡,又能极致的高雅,那得是多可怕的衣冠禽兽? “这位姓周的书客我也有所耳闻,许多没有署名的惊世残篇,据说都是他的作品。单这一句,就足以让他名垂千古了。” 姬雪若顺势说道,她可不想看着这瞎子靠偷来的诗文在别的女人那里猛刷好感。 明明才与妹妹分开不久,就在这里和美女于湖中幽会,姬雪若颇有怨言。虽然她也在这里与玉明真共乘一舟,但她一是单身,二是故作姿态,所以也有底气在心中苛责游苏。 游苏却也坦诚,感慨道: “是啊,这世间有千百条道,唯有这文辞之道,凡人亦可胜仙。” 无论仙凡,认得的字都是一样多的,能写出什么样的诗篇,与是仙是凡绝无关系。 “说得不错,仙人纵傲世间,却不曾想,又有几位仙人能做到一介凡人心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姬雪若亦是感叹,她表面心高气傲,但自小就时常自省的她其实尊敬万事万物。此时对游苏凡也可胜仙的不敬之言,竟是一百个赞同。 玉蝶眨了眨美目,这对相谈甚欢的男女居然还都同穿黑色,她有点焦急地打断道: “游公子,船要偏航了,我们该往湖西亭走呢。” 游苏被提醒,这才发现两船都快要撞上,急忙以剑作桨,将船身扭转过来。 大公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足下小舟便停住不动,脸上浮现出淡定从容之色,让游苏二人先从面前横穿而过。 十分默契的,直到彼此消失在花海中,两位男子都未互道身份。 “游兄还真是个妙人,姬小姐是与游兄相熟?”玉明真淡笑。 “不熟,只是刚好一起入池而已。”姬雪若冷声撇清关系。 “可惜了,不然还想让你给我多讲讲游兄的妙事呢。”玉明真在意的,显然不是游苏本人。 “大公子,你的诗还没念呢。” 姬雪若看似提醒,实则是想让大公子闭嘴,前面都听过了这样的绝句,大公子又还能说出什么锦绣来? “这世上岂有抛玉引砖之理?明真就不献丑了。” 姬雪若也有些后悔自己不经意间展露了不耐,这对她的伪装不利,于是找补道: “诗词于我等而言不过消遣而已,修士还是该以境界为重。只有不专心修炼的人,才有功夫去研究那些诗文罢了。” 只是姬雪若的安慰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她的目光幽深,看向游苏消失的方向有些心烦意乱。 看来游苏也正承受着玉环池的糖衣炮弹,她不清楚玉环池这么做的目的,但她却很担心游苏这个瞎子是否与她一样,内心始终留存着一丝警惕? 倘若他真的拜倒在那少女的粉裙之下,他又是否配的上灵若呢? …… 接下来一连三日,玉明真每日都会邀约姬雪若去体验玉环池不同的美。 姬雪若也一如既往地扮演的很好,好似真的是一个被玉环池逐渐攻陷心防的外来人。但她又将距离把握的很精妙,总处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游苏却与她不同,他时常早出晚归,甚至昨夜那个圣女还亲自拜访了他的青澜宫,直到夜深才离开。 姬雪若看着游苏被圣女迷得鬼迷心窍的模样,想去好心提醒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是这么没有定力,又怎么配当她的妹夫? 更关键的是,她害怕这事只是她在自己吓自己,兴许玉环池就是这么美好呢? 为了验证这一点,她决定去找入池后就了无音讯的小鱼。在对玉青的旁敲侧击下,她知道小鱼被安置在了何处。 今夜的星月黯淡,玉环池像是被泼了一层抹不开的墨。 姬雪若一身黑裙,与夜色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鱼化病;莲子羹 小鱼被安置的地方,不在湖边,而是在半山腰上。 这里是玉环池普通修士居住的区域,相比于只有姬雪若居住的近湖寝殿,这里的建筑明显要密集的多。但好在夜色已深,路上没有行人,灯火也很稀疏。 即便同为玉环池的修士,也要根据天赋修为分成三六九等。玉环池的仙人们统称为玉之一族,玉族的先祖们为了让所有族人激流勇进,并不在乎所谓的主家分家,只要姓玉,那么就可以在玉环池中靠实力争取自己应得的一切。据说三大家主之一的慎息尊者,就是从玉环池外围一步步走到了内环,最终奇迹般的成为了家主。 姬雪若靠专门学习的术法掩盖了自己的修为,除非境界悬殊否则很难发现她,所以一路行来都畅通无阻。 她也是暗自感慨,或许是因为玉环池避世不出,还有护池大阵的庇护,导致根本就遇不见什么有非分之想的歹徒,所以这池中的护卫程序才如此稀松吧。 她推开门,用吞声之术掐去了开门声,悄悄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木盆,木盆里装满了水,而披着薄衫的小鱼就静静地躺在水中。 她眨巴着闪亮的眸子,在烛火黯淡的夜里像两颗宝石。而她泡在水中的半截下体,与之前相比居然已经好了大半。 这个矫健的渔家少女有着一双纤长有力的双腿,如今这双腿上有着细密的黑色液体蔓延,小腿处还有未褪的鱼鳞,反射着水中的微光。 仔细打量了会儿这位深夜突然造访的来客,小鱼很快将警惕给收起。她记得姬雪若的样子,不仅是因为姬雪若扮演了她一段时间,更是因为这个少女的美貌见过便再难以忘却。 “姬姐姐,你来看我了!” 小鱼有些惊喜,她裹紧衣衫准备自水中站起,但这双腿显然还不足以支撑她的行动,只是翻腾起了一点水花。 “嗯……”姬雪若将门掩上,往木盆多走了几步。 能看到小鱼好起来,她心中那点顾虑也消解大半。 “这么晚,你还没睡吗?” 小鱼错愕了一下,旋即道:“之前得病的时候整日都在睡,现在哪还睡得着。” “看来玉环池,帮你恢复的不错。”姬雪若的声音一贯冷淡,哪怕是关心之言也是如此。 “是啊,真的很感谢玉环池的仙师们呢。我还以为我要永远变成那样的怪物了。” 小鱼捏着小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不过最感谢的,还是爷爷和姬姐姐。” “不必谢我,倒是你爷爷为了你捕鱼很卖力,等你好转起来,要好好孝敬他。” “小鱼会的!”小鱼信誓旦旦,又道,“小鱼变成怪物后,连神智都不清了,我害怕别人发现,才委托姬姐姐扮成我这样粗陋的模样,现在想想,真的是难为姬姐姐了。” “还好,小鱼也很漂亮的。”让姬雪若去安慰人实在是有些别扭,她又道,“况且我与你爷爷也只是交易而已,演几天戏就能拿到你们家传的宝物,我也很赚。” 说着,她就从怀间取出了老余交给她的项链。项链上挂着的,是一颗已经接近枯萎的米白色莲子。 小鱼看了项链一眼,黯然道: “那东西对我们而言,其实根本没有用,却被祖先们视为珍宝,代代相传。现在想想,其实也挺可笑的。” “为什么这么说?”姬雪若好奇问道。 小鱼低垂着头,把手放在自己空落落的锁骨上。爷爷从三岁开始就把项链交给了她,她日夜佩戴它长大,如今项链没了她竟也不觉得失落,反而有种解脱感。 “项链上的莲子是玉环池万朵莲花凋谢后结出的果实,每一次结果,都会有数万枚莲子诞生。这些莲子仙人们用都用不完,随手丢了一枚赏赐给了打渔人,就让余家祖辈受宠若惊,然后就兢兢业业打了十几代的渔,难道不愚昧、不可笑吗?” 小鱼声音有些怅然,却又有些兴奋: “替我治疗的仙师告诉我,小鱼有灵脉,等我治好就会被赐以玉姓,留在玉环池当仙人。小鱼知道之后很高兴,因为我再也不用当渔女了。爹爹和娘亲得病死了,我却还要继承着余家世代打渔的宿命。这条仙人奖赏余家打渔功绩的项链就好像一条枷锁,让余家人永远都离不开湖面。幸好,玉环池接纳了我!从此不会再有余小鱼,只有玉小鱼!” 姬雪若美目微张,这个皮肤有些黢黑的渔女身上爆发出的气势让她有些惊讶又让她有些熟悉。 原来这样弱小的一个小姑娘,也会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恭喜小鱼了,但能修行也不可骄傲,你这才不过刚刚走到门前而已。” “嗯嗯我一定会的!我也要变成姬姐姐这样又厉害又好看的仙子!然后还要把爷爷也接进来!” “你有此心便好。”姬雪若转而又问,“玉环池的人,可有说你这是什么病?” “她们说这叫鱼化病,除了我之外,之前玉环池也有两名女仆得过这个病,而且她们都痊愈了呢。” “化鱼吗?可知这病因何而起?” 小鱼摇了摇头,“她们也不知道。” “不知病症,那她们是怎么医好你的?” “玉环池这些玉莲的莲子,是解毒的灵药,我每日吃一颗,这病就自然好转了,只是想要彻底恢复,还要些时日呢。” 莲子……姬雪若看了看握在手中的莲子项链,以前余家视作家传之宝、舍不得吃的东西,如今的小鱼却唾手可得,难怪她会产生那么大的落差感。 “小鱼还记得你是怎么得上这个怪病的吗?” 之前小鱼患病时痛苦不堪,时常昏迷,根本没有办法交流。 小鱼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小鱼实在不知道,当时只知道自己生了病,躺在床上很难受,不停地想要喝水,可怎么喝都喝不够。最后只能泡在鱼窖里,结果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这病还真是闻所未闻……” “姬姐姐你放心吧,仙师跟我说他们也很重视这个病,不久肯定就会摸清它的。” “但愿如此吧。” 姬雪若叹了口气,如果小鱼也痊愈的话,那根拔不干净的倒刺就也愈合了。身处这仙境一般的玉环池,果然是她疑心太重了吗…… “姬姐姐,那你进玉环池,要做的事完成了吗?” “快了,还有几日。”姬雪若点点头。 “好耶!玉环池真是太好了!”小鱼欢呼道。 “嗯。”姬雪若轻轻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等你痊愈,我再送你一些礼物,助你早登仙道。” “谢谢姬姐姐!姬姐姐你人真好!” 姬雪若只是颔首点头,最后回头用眼神与小鱼告别,就隐于了夜色之中。 小鱼则依旧坐在木盆里。她的手抚过自己小腿上的鳞片,那些黑色的血似乎游动了起来,逐渐漫向她的双足。 在她的身后,玉榛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宛如黑夜中逐渐成型的鬼魂。 “小鱼做的不错,这是你的奖励。” 玉榛将手缓缓打开,手心里是三枚新鲜的白色莲子,散发着让人神清气爽的香气。 小鱼被来人吓的一个激灵,她猜到玉榛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榛大人。”小鱼恭敬行礼。 玉榛嗯了一声,走到木盆边,看着小鱼布满黑色血管与鳞片的矫捷双腿,眼神愈发的痴迷: “长得越来越美了……” “谢榛大人夸奖,这都是玉环池的功劳。只是我这么骗她……真的有用吗?” “骗?可你有哪句话是虚言?!”玉榛的声音忽地冷如寒铁,他瞪着小鱼,“还是说你内心里觉得,这真的是病?” “小鱼不敢!” 小鱼霎时花容失色,就欲挣扎起来跪着。玉榛则一把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 “你还在蜕变的关键时候,别乱动!” 玉榛语气森寒,让人如坠冰窟。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温柔道: “小鱼,你不要忘了,你三岁的时候你爷爷就跪在船板上求我把你收入仙门,但你没有灵脉,我拒绝了他。现在你却突然生出了灵脉,你要知道,这不是病,这是水神给予你的恩赐。” 小鱼浑身颤栗着,头如捣蒜地点头。 “这不过是由凡蜕变成仙必经的过程,不要畏惧,去接受它,去感受它的美……是它才把你变成这样的不是吗?” 玉榛是个儒雅俊朗的中年人,黑影笼罩了他半边脸,他伸出手指,陶醉地在小鱼脸上摩挲着: “以前的你风吹日晒,怎么会有这么细腻的皮肤?你不是一直很自卑自己很黑吗?没关系,成了仙你就会变得和她们一样白净无暇,变成万人追捧的仙子呢……” 小鱼的战栗逐渐平息,两条笔直的腿紧紧的并拢在一起。 “而且,你难道不想要你的爷爷也得到水神的恩赐吗?他可很老了,再不成仙,就要入土了呢……” 玉榛托住小鱼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小鱼缓缓抬眸,眼神里已是无比的坚定之色。 玉榛看着她的眼神,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轻轻捻开小鱼的檀口,小鱼则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去够那三枚莲子,好似犯了瘾病一般。 …… 夜空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沉寂、广阔、而又神秘。 姬雪若走在木道间,脚步很平缓。 她不明白明明小鱼都没事了,她还在担心什么呢? 如果玉环池真的想对她不利,在对方的地盘,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 她浅叹了一口气,起初她还带有一丝骄傲,觉得自己能看穿这玉环池的隐秘。事到如今,她才发现人家千年底蕴,又岂是她能看得破的。 现在的她,只盼莲藕心尽快成熟,然后带着莲藕心回到蛇族。 她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星月黯淡。 远处的山隐隐约约,像云,又像空中的浮阁。浮阁里有仙人居住,闪烁着一点橙红的火光…… “圣女,你这么晚寻我来此,就只是为了放天灯?” 游苏站在山石边,他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可见一抹鲜亮的橙红。 天灯里的烛火很亮,将玉蝶极美的容颜也印上了一层红晕,让她看上去宛如烛火中走出的女神。 “怎么了?不可以吗?”玉蝶俏皮地反问道。 游苏默然以对,或许是被这寸天地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圣女远比他想的要活泼娇俏,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有些顽劣的地步。 游苏很少拒绝圣女的请求,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正值花季的少女很快就要死了。她的美似有一种魔力,让人不忍心看着她带着遗憾凋零。 “妾身在书上看到,凡间有放天灯的习俗,每逢年节,大小城镇中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放起天灯,他们将自己的愿望与寄托写在上面,靠天灯上达穹顶,让天道实现他们的祈福。游公子,你放过天灯吗?” “我是修行中人,不信这些东西。” “修行中人怎么了?”玉蝶和游苏说话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礼貌有加,她嗤之以鼻道,“就是因为是修行中人,才更应该敬仰天道不是吗?” “圣女说得对。”游苏无意与之辩驳。 “这天灯是我凭着书中所教自己做的,也不知它能不能真的飞起来。” 自从点燃烛火,玉蝶就一直有意无意按住天灯,她不敢太快知晓问题的答案。 “这个飞不起来,再做一个就是了,总会飞起来的。”游苏安慰道。 玉蝶瞥了他一眼,有些怅然,“可是对它来说,它就只有一次起飞的机会不是吗?后面飞起来的虽然也叫天灯,却也不是它了。” 游苏听在耳里,没有说话。 这个少女很天真,却又时常老成的发出一些感慨,话里话外,总让人觉得她是在暗示自己的命运——例如游不出玉环池的白龙鲤,飞不上天空的许愿灯。 “游公子,我要到前面的崖壁放天灯了。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陪同,我根本不会被允许走到这里来。” “圣女其实根本不用在这么高的地方来放,你在小池宫放天灯,它若能飞一样也会飞。” “游公子,不要这么扫兴好不好。”玉蝶双手叉腰,樱唇嘟起。 游苏轻轻嗯了一声,玉蝶便展颜一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她赤着脚,踮起脚尖一步步迈向崖边,她天生有着一双绝世舞者的腿,笔直修长的宛如两截玉箸。 崖风呼啸,传来山林打叶声。 崖壁之下,雕楼、玉环池,都在这幽静的夜色中陷入沉睡。 因为游苏就站在她的身后,所以她很大胆地直接踩到了悬崖边上。 脚边的砂石滚落,砸在山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玉蝶的脸变得绯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内心的激动。 她鲜有机会能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此刻看着山下渺小的事物,她竟也有一种自己即将腾飞的冲动。 玉蝶用双手夹住比她一人还宽的天灯,旋即对着天空笑道: “游公子,在我的世界里,要么绽放,要么枯萎。所以,它要么跌落在地粉身碎骨,要么直上云霄上达天宫。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放它了吗?” “它会升空的。” “我也这么觉得。” 玉蝶笑容肆意,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她松开了夹着天灯的手。 可下一幕的情景就让她花容失色,那天灯竟毫无上升的意思,明明她刚才将它按在地上时,都能隐隐感受到一丝升力。 可没想到这股升力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真的脱离地面之后,天灯本身的重力就像被命运拽住的腿,让它只能无休止的下坠。 玉蝶不敢相信天灯的失败,亦如她不想承认自己永远飞不出这座精致的鸟笼。 她的眼神瞬即变得坚毅,她身子前倾,伸出手去,竟是想将那盏天灯给救起来! 可她拯救不了这盏她亲手制作、寄托了她无限逸思的天灯,正如她也拯救不了她自己。 脚底的砂石根本不支持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她的身形也仿若悬空,就要朝着那崖壁之下跌落! 她平视着大地,滚落的泪水在那一瞬间也停滞在了空中。 就这样吧……结束吧…… 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她的身体,让这具轻如柳叶的身体重得像块石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际。 她吃惊地回头,对上游苏在黑夜中也依旧明朗的面容: “游公子……” “圣女,你真的想死吗!” 游苏几乎是嘶吼地说出这句话。 玉蝶也不知怎的,只觉贴在她腹上的这只手带给了她莫大的安心感。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为了救那盏灯,还是知道身后的少年一定会来救她才有恃无恐。 她的眉眼忽地灿若星辰: “现在我不想死了,请游公子救我。” 那只手忽地一紧,游苏剑眉蹙紧,从牙缝中冷声挤出几个字: “下不为例!” 狂风灌进他们的衣袍,将飘起的裙带与青丝吹成湖上翻涌的波浪。 玉蝶早就松开了那盏天灯,他们比天灯下坠的更快,在她看来,天灯真的飞了起来。 她张开手臂,粉色的裙袖鼓动,宛如飞蝶展开了她的彩翼。 “游公子!这么高,我们不会摔死吧!” 玉蝶兴奋的完全不像是在担心自己的生死。 “我们都会死,但……绝不是今天!” 游苏一手揽着玉蝶,一手已经拔剑出鞘,插在岩壁之上缓解着坠落的势头。墨松剑发出激越的剑鸣,空气中迸溅出转瞬即逝的火星。 游苏不是化羽境,他当然不会飞,但是身为灵台境修士的他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到,更何况,他还掌握着如意御风术。 一直以来,他都是施展的御风梯之术,此刻御风纵之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们不断地跌落,却又不像是无依无靠的飞絮,而像是被风托举的落叶。 玉蝶从未觉得如此幸福,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飞在天上。 …… “游公子,我进来了。” 玉朦小心扣响了屏风。 “嗯。” 游苏闭着眼泡在温池中,舒缓着方才带圣女“飞行”的疲惫,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汲取着池水中的养分。 或许圣女在把他带到山崖时,她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报复性地去体验那些她未曾尝试过的刺激,却苦了作为陪同者的游苏。 “游公子陪我家小姐玩耍,真是辛苦了。”玉朦一边替游苏将药材拨入水中,一边盈盈笑道。 “圣女视我为友,这是应该的。” 不是因为交易了吗? 玉朦会心一笑: “游公子,这是小姐亲自为您煮的莲子羹,对身体大有裨益。她特意叮嘱过我,要让您趁热喝掉呢。” 说着,她就从身后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白瓷小碗中,莲子晶莹透亮。 第一百四十二章:我是水神! “嗯……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就吃。” 游苏依旧没有睁眼,显然是真的累了。 玉朦颔首一笑,将晶莹剔透的莲子羹放在池边。她看着游苏裸露的上半身,心中如有小鹿乱撞。 这些日子以来,游苏也不是那么排斥她与妹妹的服侍了,不过倒还是有着刻意的男女之防。 于是她鼓起勇气道: “游公子辛劳,不如让玉朦替您捏肩解乏。” 她本做好了被游苏再次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游苏只是低声道: “下次吧,今天夜色已深,你与玉胧早些歇息吧。” 游苏的声音远没有第一日汤浴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玉朦诧异地看了游苏一眼,旋即低头称了声是,俏脸上霎时浮现出两抹红晕,就埋首袅袅婷婷地退下了。 她边退边感慨,自家小姐的魅力真是举世无双,连瞎子也会被小姐的美打动。 游苏入池以来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她却能感觉到,随着与小姐的相处,游苏的礼貌不再是一种自我保护,而是一种自然的流露。 果然真正的美不是俘获你的眼睛,而是俘获你的心神。 “也不知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再不出手,可就来不及了。” 玉朦在心中悠悠低叹,便带着妹妹出了殿外。 游苏则躺在汤浴中一动不动、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地举起手边的瓷白小碗,在手中掂量了下分量。 都说玉环池莲花结出的莲子也是极其珍贵的灵宝,妙用诸多。他来这里这么久,都是吃鱼以及各种湖鲜,还有山上采来的灵果、灵蔬。这还是他第一次吃真正扎根玉环池底长出来的食物。 这玉蝶圣女,对他倒也真的不吝啬。 游苏捻起白净的勺子在莲子羹中搅动了两下,便打算舀一勺入口。 一直闭目的他忽而生出一股冲动,一股想要睁眼一看的冲动…… 他张开眼,果然看见了未曾料到的东西!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处于未开眼的状态,浴池、屏风都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但在小碗之中,他却又看见了那条白龙鲤的神魂在不断游动! 它的身子白得几近透明,它像是饿了,在碗中欢快曳尾的同时,将那近十颗莲子一口一个的囫囵团下。 游苏的瞳孔瞬间紧缩如豆!原来它在撞到自己的身体后根本没有消失,它一直就潜藏在自己的周围! 游苏又想起自己问圣女的第二个问题,圣女回答他说‘能炼神魂的白龙鲤,已经百年没见过了’。 那么如果这小白鱼不是神魂,辟邪令对它也没有反应,那它到底是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能看见它? 那条小白鱼却完全没有在意游苏疑惑的目光,自顾自地享受着眼前的‘大餐’。黑白分明的鱼目滴溜溜地转,看上去竟然有点蠢笨的可爱。 在它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具有危险的信号,游苏试探性地伸手,手指触及到它的背脊,它像是被打扰了进食而有些不耐烦,便游动着身子躲开了游苏的手。 游苏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在剑下一刀两断还能复原的小白鱼会是无形之物,却没想到手指碰上去有清晰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是在摸一块冰。 游苏倒也没有太在意它把圣女给自己开的小灶给吃的精光,他更在意的是这条鱼究竟是什么。 小白鱼将莲子一扫而空之后,莲子羹中就只剩下几片银耳以及虫草,它似乎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便吃饱般张合了两下鱼唇,然后游出了小碗。 它的遨游根本不需要水作为支撑,与其说它会飞,倒不如说它是把整座天地当作了一个巨大的水域,自由的徜徉其间。 游苏心有所感,缓缓抬起手,这条小白鱼似是为了感谢他的投喂,缭绕在他的指尖,煞是可爱。 游苏从没见过这么神异的生物,不自觉地逗弄着它。小白鱼则被他逗的东窜西逃,最后不堪其扰地瞪着游苏,从口中吐出一个小小的气泡示威。 游苏浅笑一下,便将慢悠悠袭来的气泡点破,好似想告诉小鱼他们之间悬殊的差距,来让小鱼放弃挣扎。 可就在气泡幻灭的一瞬间,游苏眼前的光景骤然大变,那条一根手指大小的白鱼霎时变得足有十几尺长,漂浮在空中几乎要填满了整间浴室。 “愚蠢的人类!竟然敢对本水神如此不敬!” 一道女童声猝然响起,稚嫩的让人完全听不出她已生气。 谁在说话? 游苏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颗巨大的鱼头,不会是它吧? “就是本水神在说话!” 游动的庞大鱼身给人的压迫感十足,可女童的声音却又让它气势大减。 “不要装神弄鬼,这世上没有神明,只有仙人。” “呵呵,愚不可及!” “既是神明,那你给我展现一点手段,否则怎么让人相信?” 游苏有恃无恐,这鱼虽然表面看着体积庞大,可依旧没让他感受到什么威胁。 他似是为了印证心中猜测,伸出手去碰那巨大的鱼身,可这一次不再传来实质之感,而是轻而易举地从鱼身中穿过。 “你怎么回事!不得无礼!”小白鱼似乎是急了,忙扭开身子躲避游苏的手。 “神明也会有这么粗陋的障目之术吗?”游苏觉得新奇,笑道,“方才那个气泡就是你施展出的幻术吧?” 这很容易就能让人猜到,这小鱼被他逗的生恼,便想将游苏拖入幻境吓吓他,所以它的体型才会无故突然增长数百倍,就是为了让游苏心生畏惧,只可惜它的声音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你别小觑我!只不过是我的神力流失了而已,等我恢复全盛,我能让你陷入梦幻永不自知信不信!” 小白鱼继续瞪着游苏,气势汹汹地威胁。 游苏看着大白鱼可爱的样子,只觉得这是它充场面的虚言。 “行,我相信高贵的水神大人。” “你最好是真的信。”大白鱼对游苏口中的‘高贵’二字很是受用,女童的语气都平缓了许多。 “请问水神大人,你刚才把我的食物都给吃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大白鱼瞥了眼那个只剩残羹的瓷白小碗,也有些不好意思,心虚道: “不过几颗莲子而已,你还要上补偿了?放在以前,这东西我连看都看不上。” “看不上,那你还给我。” “怎么会有你这么小气的人类?以前我的子民可都是拿出最好的东西献给我,来乞求我能施舍给他们一点力量。本水神吃你几颗莲子,是你的荣幸!” “我又不是你的子民,神就可以抢别人的食物吗?这样吧,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不追究此事了。” “你这样的人,想当本神的子民都不配,要问快问。” 游苏思考了一下,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水神!!” 游苏就猜到它会这么说,索性再问:“那你那日为什么会藏在白龙鲤的身体里?” “有刁民要弑神,我当然要跑。” “弑神?你能跑得掉?” 倘若真的有人要捕猎这条生出灵智的小白鱼,游苏可不认为它能逃出生天。 “唉,老白是我麾下第一大将,他用生命为代价带我逃出生天。本来都要跑了,偏偏倒霉催的,碰上你们拦住了我们,你还把老白给杀了。呜呜,你死的好惨啊老白!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可惜鱼没有眼泪,不然游苏真的觉得这条大白鱼都要声泪俱下了。 “那我岂不是在以身饲虎?”游苏冷声问道。 “怎么会呢……你再给我吃几颗莲子,也不是啥生死大仇……” 游苏当然也只是故意吓吓它,蹙了蹙剑眉,道: “白龙鲤带你从玉环池游到外面,地底下难道有暗道?” “暗道?神明出行当然是光明正大,谁会走暗道。” “两湖独立,你不走暗道,那你怎么跨过群山?” “哼!就叫你不要小瞧本水神了!当然是……” 啵的一声,宛如水泡破裂,大白鱼话还没说完就瞬间又变回了小白鱼。 它躺在游苏的手心中,似是耗费了太多力量的缘故,与刚才相比身上的白色浅淡许多,鱼眼也无神了些。 这小白鱼似乎并不能口吐人言,它的声音是通过方才的幻境才发出来的。 游苏蹙了蹙剑眉,怎么刚说到关键时候就断了?看来下次想要和它聊久一些,得多备一些食物才行。 不过玉莲莲子这种级别的鱼食,可不好找…… 虚弱的小白鱼十分乖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游苏仔细地打量着它,做出了自己的推断: 这条生出了灵智的白鱼应该是由白龙鲤进化而来。面对着尚且愚昧的同类,它才猖狂的称呼自己为水神。而玉环池的人发现了它,想要抓它,没有鱼觉得自己应该被吃掉,所以它才会借助同类的力量想办法逃走。 小白鱼忽地晃晃脑袋,支起鱼身,就化作一道迅捷的白光冲向一处,然后消失不见。 即便游苏开眼张望,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也不知它是藏在了哪里。 …… 第一百四十三章:我不想师尊,我想师弟 天高气爽,何疏桐靠在水池边,绝美的胴体在水下若隐若现。 她伸出手捧起一掌池水,池水又从她的指缝间溜走。 她的修为也如这留不住的水,尽管靠着莲生池能暂时延缓境界的跌落,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池水会挥发,她存在水中的玄炁也会流失,只不过是速度慢上了很多。 而现在这汪池水,却能将她的修为牢牢锁住。 引起池水变化的,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游苏那夜无意间被她洗入池水的精华…… 她不清楚这个少年是什么体质,居然连那物事都有这般神奇的功效。可她又不可能再去替他弄出些来,好研究一番。 那样的事,一次已是破天荒,岂能再来一次? 若是靠游苏那东西来稳固修为,她还怎么当游苏的师娘和师尊? 她浅浅叹了口气,距离上次见到游苏已过了十多天,明明她早就习惯了独坐山巅,此时见不到这个两位弟子竟还会觉得有些孤寂。 她暗暗感叹拥有情感给人带来的巨大变化。俄然,她蹙了蹙黛眉,她感应到有人正在林中行走,向莲生池靠近。 竟是望舒? 可她不是下达了命令,无事不可随意叨扰她闭关吗? 望舒最听她的话,贸然进来一定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可什么事能让望舒解决不了? 她撤去迷阵的效果,不一会儿,一身纯白的望舒仙子就出现在了池塘外。 “师尊。” “嗯,望舒,你来找我……是修行又有了突破?” 何疏桐只能想到这个原因。自己这位大弟子的修行速度着实太过惊人了一些,她时常感觉望舒并非是在朝天地吸取力量,而是这股力量就在她的身体里等着她逐步唤醒,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望舒是如何在五十岁不到的年纪就达到了化羽初境。 望舒仙子依旧戴着那副玉兔面具,她垂着眸道: “让师尊失望了,望舒没有突破,还是化羽初境。” “为师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望舒,你不必为了为师的期待而活。” “望舒明白。” 望舒这个孩子懂事的让何疏桐心疼,她总是努力地去完成到最好,似乎想以此来讨何疏桐的欢心,可何疏桐以前冰心未解,即便真的赞叹弟子的成绩也鲜有夸奖,这让望舒以为师尊对她的表现还不满意,所以便更加勤勉。 “那你此来……是想为师了?” 这样的话何疏桐说起来还是有些别扭,但她还是努力说出了口,只因她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弟子许多温柔,往后都该给她补回来才是,她又补充道: “想一个人的意思,就是说脑海里会经常出现他的画面,让你想要见到他。” 望舒抬头看了一眼隐于雾气中的师尊,她其实记得想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有些迟疑。她向来说话不会有太多忌讳,这次她却能感觉到如果她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会不太好…… “怎么了,望舒也会犹豫了吗,就算不想,师尊也不会怪罪你。”何疏桐语气温柔。 “我……我不想师尊,我想师弟。” 何疏桐闻言面色一僵,可尴尬转瞬即逝,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游苏也在莲花峰上修行,望舒与他能日日相见,有什么好想的呢? 再加上望舒居然特意来找她…… “游苏他,不在山上?!” …… “恭喜慎息尊者,今日收获颇丰啊。” 玉榛弯腰,恭敬地拍着马屁。 被拍马屁的男人一脸坚毅,身材硬朗,坐在小池边垂钓,气如止水,像个不会呼吸的假人。 “能钓到一条虎头斑,的确算是收获不小了。” 慎息尊者将鱼钩上挂着的大鱼取下,丝毫不畏惧虎头斑渗人的獠牙与巨口。 这里是他的洞府,并不依靠在玉环池边,而是在高山上。鱼池里的池水是他从玉环池接引而来的水,池水里养着的都是他私自在外界带回来的凶鱼,每一条都是水中凶名远播的捕猎者。 他不爱钓那些温驯的草鱼,偏偏爱钓这些凶鱼,可是凶鱼在玉环池里不能养,所以他才私自建了个鱼池供自己钓鱼暇兴。虽然这是禁止的行为,但他是家主、是尊者,没有人能质疑他的行为。 慎息尊者把虎头斑捏在手里,这条生命力强健的凶鱼在他的手上毫无动弹之力。慎息尊者像是在玩弄它的生命,他明明可以直接让它丧失意识,却偏要看着它缓慢的僵直。 “玉榛,如果是你,钓到了这条虎头斑,会收手吗?” 玉榛在旁边看着暗自心惊,“玉榛不知,玉榛连握鱼竿的资格都没有。” 慎息尊者洒然一笑,虎头斑在他手上彻底丧失了生命,他竟然又把虎头斑套上了鱼钩。 “本尊不会,本尊会用这条虎头斑,去钓一条更大的鱼。” 虎头斑的尸体被他当做鱼饵,丢进了凶鱼肆虐的鱼池中,顿时激起翻涌的鱼浪。 …… 今天是游苏来到玉环池的第九日。 自那次带圣女“飞行”之后,圣女就再也没有找过他,只是偶尔会托人给他送来一些礼品以及传达一些问候。他本想主动去拜访圣女,却又想不到什么由头,只好作罢。 小白鱼自那次起也再没出现过,他尝试着用另外一些珍品去唤醒小白鱼,可都没有回音。他也无意向别人暴露小白鱼的存在,他觉得这个奇妙的小鱼很可爱,用来作为送给师姐的礼物似乎再好不过。 游苏在青澜殿的院子里坐着静思,门外极轻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知道,那是姬小姐离开的脚步,大抵又是去赴大公子玉明真的约。 他本该也去赴圣女的约才是,可他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圣女不再像前六日一样热情相邀了呢? 游苏决定,还是要亲自拜访一趟圣女才行。 恰在此时,青澜殿外响起了敲门声,许久无人来访的青澜殿居然有了访客。 玉胧本想去开门,游苏却抢先一步。 游苏推开门扉,门外来的却不是圣女或是她的侍女,而是许久未见的玉榛。 “游公子,好几日未见了。” “玉仙师?快快请进。” “我就不进去坐了,我来是为了通知游公子,您要的莲藕心,出了一些状况……” 第一百四十四章:玉蝶圣女的日记(6k为鸣神加更) “出状况?出什么状况了?” 游苏眼睛瞪大,他苦等了这么久,哪能在即将满十日之时就出状况?该说这真是天意弄人吗? “游公子别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状况,请您相信,玉环池一定会满足您的需求。本来以为莲藕心明日就会成熟,但恐怕要再等大后天了。我来也只是为了给您提个醒,请您稍安勿躁。” 游苏不察地蹙了蹙剑眉,“只是多等两日而已,无妨的。辛苦玉仙师了。” “多谢游公子理解,玉环池不会让游公子失望的。” 说着,玉榛两手轻翻,一个华贵的锦盒就出现在他的手心,大概有半个手掌大小。 他躬身将之送到游苏面前,“这是玉环池给予游公子的歉礼,是用玉环池灵藕经过八十一道手工步骤磨制而成的藕粉。内服,它能强健经脉、稳固灵台;外敷,它能疗愈外伤、不留疤痕。甚至还可以将它添到香炉之中,变成极上品的香料,与这万朵玉莲之香相比,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游苏心中诧异,暗道这玉环池出手倒是真的阔绰。换宝物对他们而言,本就不是必须之事,却还是愿意为游苏多付出的一点时间给出如此贵重的歉礼。 或许……这藕粉能再次唤醒小白鱼也说不定。不过游苏表面的客气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不过是在玉环池多玩两日而已,如此贵重的礼物,游苏收不得。” 玉榛却又向前送了一步,道:“游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慎息尊者送来的礼物,家主亲自送礼,游公子坦然受之就好,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待遇。” 慎息尊者?三位家主中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这个神山来客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玉仙师替我谢过慎息尊者。” “那玉榛就先行告退,一旦有消息,我会立即再来通知游公子。” 游苏抬手拜谢,玉榛也是回之一笑,便动身走远。 “未经我的允许,你们不要进殿,我要修炼。” 游苏向玉朦玉胧吩咐过后就回到寝殿,把装满藕粉的锦盒打开,他不知道小白鱼躲在哪里,只能这样把它钓出来。 但小白鱼像是彻底消失了,迟迟没有动静,游苏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莲台上,一边吐纳一边静静等候。 算算时间,出宗满打满算已有十三日,也不知师姐等急了没有,师娘又是否发现了自己已不宗中?如今成功在即,只希望三长老能将她们拖延住吧。 游苏闭着眼,藕粉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似有魔力,让人不自觉凝神聚气,专注于修炼之中。 时间好似被人按了快进,等游苏再睁眼时,时间便到了傍晚。他站起身子,浑身玄炁饱满,只可惜肚子里空空如也。 “这么一想,确实很久没吃过小池宫的晚宴了……” 游苏低声感慨,心中也是暗自好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玉环池的珍馐美酒,他还能回到在出云城时面对一份板栗烧鸡就觉得心满意足的他吗? 答案显而易见,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跟谁吃。 “玉朦玉胧,替我准备晚膳吧。”游苏对着殿外喊道。 “是。” 没过多久,两名花容月貌的少女便端着早已备好的精致餐点上了桌。 哪怕已经吃了九日,依旧是截然不同的崭新菜肴。明明食材都是大同小异,无非鱼肉、贝壳之类,可却总有新奇的烹饪手法。 玉环池之人对吃食的讲究程度当真惊人,这让游苏觉得这一湖的家族修士甚至不像修仙道的仙人,更像是那些以厨入道的偏门修士。 转而一想其实也不太对,玉环池的讲究不仅针对食物,对衣袍、洞府等等一切都追求极致的美。 美,才是玉环池之人的修道理念。 “你们坐下一起吃吧。” 游苏跪坐在餐桌旁,对着两女招呼道。这么多的食物,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玉朦玉胧明显很惊喜,却还是强装矜持:“这不合规矩,游公子您慢用即可。” “这是命令。”游苏已经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鲜白的鱼肉。 两女对视一眼,便再不犹豫地分别坐在游苏两侧。 她们吃得很克制,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对她们而言早已吃腻了的食物。 玉胧性子天真,吃着吃着竟又哭出声来,泪水流过脸颊,滴落在餐桌的餐盘旁边。 玉朦见状心急如焚,忙小声提醒道: “玉胧!注意点!” 玉胧想要用手拭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只能低声啜泣。 玉朦小心地打量着游苏的脸色,好不容易与游苏的关系更近一步,妹妹却搞出这样的幺蛾子,这也让她倍感无奈。 “游公子……玉胧她、她不是故意的。” 游苏没有理睬她,放下筷子,浅叹一声后才淡声问道: “玉胧,出什么事了?” 玉胧听见游苏询问,才强自忍下了泪意道:“呜呜游公子……你拿到莲藕心真的就要离开吗?” “嗯。”游苏轻轻点了点头。 肯定的答复也让玉胧哭得更凶,一旁的玉朦也是露出黯然神伤的悲伤表情。 “那你能不能带我和姐姐一起走……?”玉胧呜咽着问出了她最大的乞求。 “玉胧!”玉朦俏目一瞪,喝止着妹妹的无礼。 游苏端着盛着果酒的杯子,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其实你们很清楚,我带不走你们,还是不要有这样的妄想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玉蝶圣女一样清醒,无助的少女们总盼望着出现拯救自己的英雄。可五十四年间就没有玉环池之人走出过玉环池,这点也不会因为他游苏的到来而发生改变。 玉胧闻言,像是心也死了大半,眼泪也僵在眼角没再垂落。玉环池有朝一日会重开大门,却不在她这一代。她咬了咬唇,似发现了最后一丝希望: “那……那游公子不要走了好不好?就留在玉环池,玉环池什么都好,还有我和姐姐,还有圣女……对待游公子一定会比神山对你还要好的!” 既然游苏无法带她们出去,那她们就把游苏留下。 “这是家主交给你们的任务?”游苏坐直了些身子。 玉朦抿了抿唇,歉声道:“玉环池避世不出之后青黄不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后辈只有大公子一人,但玉环池又极其重视自己的根源,所以根本做不到广纳贤才,只能邀请那些曾受过玉环池恩惠的修士加入玉环池,但回应者也不多。游公子惊才绝艳,又与莲剑尊者关系匪浅得了莲剑尊者的仙种,算得上是半个玉环池之人。从知道游公子要来开始,玉环池就期望着将游公子留下。玉环池的诚意,相信游公子也已经看见了。” “游苏受宠若惊,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才会不惜让一池圣女来主动接近我吧。”游苏的声音,像是窗间吹来的清冷湖风。 “圣女她……她不是的……”玉朦低垂眼眸,“最开始我们也以为,圣女是有目的地接近游公子,甚至三位家主还下令,可以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如果是五十四年以前的圣女,家主们肯定不敢这么与她说话,可玉蝶圣女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的地位早已是名存实亡,这一池的修行之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凡人尊崇备至呢?但我和妹妹观察圣女的行为,才发现她根本不是为了完成三位家主的目的接近您,她只是太孤独了而已……” 玉朦说到这里,仿佛也对那个从小相伴长大的圣女感同身受,圣女其实远比她们姐妹更加孤寂可怜,她擦了擦眼角,又道: “所以在游公子愿意跳崖救圣女之后,圣女就再也不敢亲自来找游公子了,她怕她真的会不想游公子离开……所以她躲了起来,我和妹妹现在想挽留游公子,也绝不是出于家主们的吩咐,而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心意!” 少女涨红着脸,似乎是因为说了一长串的肺腑之言而耗尽了力气,她看着游苏紧张地不敢呼吸。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两女的目光热烈而胆怯,游苏微微颔首,只是道: “我知道了,但我终归是会离开的。” 随后他将果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子,冷漠地就像他手中的墨剑: “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天渐转凉,白天也越发的短了,门外的灯盏都还没来得及点燃,游苏的背影就很快消失在庭外的夜色中。 玉胧哭得更凄厉了:“姐……我们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玉朦替妹妹擦去眼角的泪花,她强颜欢笑着安慰妹妹: “不是的,只是他是瞎子,眼里从来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会为我们留下呢……” …… 游苏走在湖边的木道上,莲花的清香被晚风携来十分怡人,一路行去都几乎没碰上什么行人。 他曾向圣女问过为什么玉环池修士都很少出门,圣女解释说:常年的避世不出,让玉环池之人也对自己所处的美景产生了厌倦,比起出门放风更喜欢在家苦修。只有在一些节日或者活动举行时,玉环池修士才会出来共襄盛举、凑个热闹。 游苏倒也理解,慢慢悠悠地走着。这片大泽对玉环池修士而言已经习惯,对游苏而言却还是新奇的。 他出门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散步消食,而是想去拜访三日未至的小池宫。 他总觉得圣女的刻意回避另有缘由,内心那股好奇驱使着他走到了这里。 时隔三日再来,游苏竟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时常停留在小池宫宫顶的纯白鸟鹭们,似乎也不再惧怕游苏,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再次四散飞远。 可小池宫外驻守的侍女们,却与习惯了游苏的鸟鹭们不同,曾经默许游苏进出的她们竟然拦住了游苏的去路。 “游公子,请止步。” 游苏蹙了蹙眉,道:“请替我转告圣女,是游苏来拜访。” 那侍女却也不动身子,仿佛早有准备,回道: “圣女不便见客,游公子请回吧。” “那圣女什么时候方便见客?” 那侍女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怅然: “奴婢也不知道。” 这个侍女是玉蝶圣女身边的贴身侍女,看她犹豫模样,游苏很清楚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刻意隐瞒不说。 “那就告诉圣女,我来过。” “奴婢会的。” 既然对方故意不见,那游苏也无意继续强求,索性转身准备离开。 那侍女见状,却又忽地喊住游苏: “对了游公子,圣女说您那夜帮她放飞了天灯,她还欠您一个问题呢。” 游苏驻足,按照交易来说确实如此,他还可以问玉蝶圣女一个问题。 可是该问什么呢? 对这玉环池他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更深层的隐秘问了对方也不会真的向他坦言,这个问问题的机会竟显得有些冗余了。 见游苏沉默,那侍女又躬身开口道: “游公子不必着急,在您拿到莲藕心之前问都可以,您可以慢慢想。” 游苏愣了愣,回了声“好”就转身离开。 …… 这是来到玉环池的第十日,本该如约拿到莲藕心的日子。 玉朦玉胧昨日将动机坦白被拒绝之后,与游苏的相处也变得尴尬起来。游苏也乐得如此,尽量避免她们的服侍。 用过晚膳,游苏又来到了小池宫外。 他的神识散发不进去,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要借那个问题来找个由头与圣女见个面,可又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只是在小池宫外来回踱步,看上去很焦急的模样。 玉蝶圣女的贴身侍女依旧拦在门外,她看着游苏焦头烂额的模样于心不忍,凑过来道: “游公子可想好了要问什么问题?” 游苏思考了一下,才道:“我想问问我师尊当年闭关的事情。” 侍女摇头:“游公子请回吧,您真正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真正想问的问题? 游苏表现地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走了。 侍女则看着游苏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十一日。 玉朦玉胧发现游苏又欲出门,还是没有忍住冲动,问道: “游公子,是又要去找圣女吗?” 游苏点了点头,“不错。” “可是圣女谁都不见,游公子又为什么要去找她呢?” “圣女还欠我一个问题,当她把答案告诉我之后,我就不会再找她。” “游公子还真是……锱铢必较呢。” 玉朦玉胧对视一眼,眼底的希望死灰复燃。在她们看来,问题只是借口,游苏想见圣女才是真。 “那游公子的问题想好了吗?” 游苏跨出门槛,没有回头,沉默地又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游苏来到小池宫外,侍女见到他还是将其拦住,关切问道: “游公子,是想好问题了吗?明天……莲藕心可就要成熟了。” “嗯,想好了。”游苏双手负后,郑重问道,“圣女还好吗?” 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泪花流转,欠身喃喃道: “游公子恕罪,其实昨日奴婢就该替圣女回答游公子的问题,但是奴婢擅作主张,拒绝了游公子。” “为何?” “奴婢是圣女的贴身侍女,圣女曾在洗浴时抱怨过,说游公子与圣女相处了六日,问过不下几十个问题,却没有一个是关乎她的,这让她倍感挫败。奴婢不忍见到圣女哀伤,悄悄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才想要等游公子问关于圣女的问题时再回答。” 侍女瞥了一脸担忧的游苏一眼,心中暗叹,她果然没有看错,游苏并非对自家圣女一点感觉也没有,否则也不会主动来找圣女,更不会主动问起圣女的情况。 “那她到底好不好?”游苏没有追究这个小小侍女的自作主张。 侍女拭去眼角的泪花,从怀中取出一本页脚已皱的书册。书册上散发着浓淡适宜的清香,这香气游苏闻得出来,不是这侍女身上的馨香,他清晰记得,这是圣女身上的香味。 “游公子看过这个,就知道了。” 侍女将书册递给了游苏,游苏伸出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其接过。 …… 游苏回到青澜殿的时候,玉朦玉胧仍旧在院子里等他。 游苏一脸的凝重,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一言不发的他让气氛都有些压抑,宛如夜里的深空积压着磅礴的乌云。 玉朦与玉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游苏,皆是有些心悸,终是玉朦鼓足勇气,悄声问道: “游公子见到圣女了吗?” 游苏依旧没有说话,却让人想到暴雨前的宁静。他将刚才从侍女手中得到的书册递了过去,玉朦不知这是何物,却也能感觉到一丝异样。 她领着妹妹凑到灯火下,小心地翻开了书册。 书页上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好似写字对笔者而言不是一件辛苦的事,而是一件值得享受其中的事。 玉朦看了两行才发现,这竟然是玉蝶圣女亲自写下的日记。 前面的每一页日记都写得很简短,记录了圣女自小成长而来的生活。 她一出生就是圣女,可与之前自诞生起就被奉作一池希望的圣女不同,所有人在发现她没有灵脉之后希望都落了空。因为她是反映玉环池状态的镜子,她没有灵脉,说明这么多人赖以生存的玉环池仍旧没有好转。 这个本该承受万千宠爱的孩子受到的几乎都是冷眼,她被困在小池宫里长大,那不是宫殿,那更像一座囚牢。 在仙人的世界里,一个凡人却要作为信仰的象征,这对仙人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对那个凡人而言,所承受的压力与期盼亦足以压垮她的凡躯。 不过幸好玉蝶生性坚强活泼,又聪颖亲人。倘若她可以修行,她一定是一位极称职的圣女。她也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逐渐改变了身边亲近之人的看法,至少在这些侍女眼里看来,她就是真正的圣女。 圣女在日记中很少记录心酸的往事,只会记下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她的日记很简短。但玉朦却注意到,最新的几页日记竟写的满满当当,让人能感受到她跃然纸上的喜悦之情。 玉朦通读之后才发现,上面记载的居然全是与游苏相处的细节。 “今天与游公子一起跳了舞,这是我跳过最开心的一次舞,但其实我不该把玉仙奔池的典故告诉他。他还喝了很多的酒,他肯定以为喝仙酒就一定会是我先醉吧?哼,这就是小看玉蝶的代价。不过他喝醉的样子也很好看诶,就是嘴里一直念叨着‘师妹、师姐、师娘、师尊’,怎么不念‘玉蝶’呢?” “今天和游公子去湖西亭赏湖,路上遇到了大公子和姬小姐,游公子作的诗文真的是旷世之作,他却坚持说作者另有其人,若真有我怎么完全没有耳闻?后来到了湖西亭,他又念了好几首诗,每一首都足以名垂千古,我将它们悄悄背了下来,但我可舍不得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个姬小姐。” “想在山顶放天灯其实是我任性的要求,我从没站到过那么高的地方,向下看去,好像自己也成了凌驾凡人的仙。但其实走到悬崖边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可一想到游公子站在我的身后,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我不敢再见到他了,他并不属于这里,也不该留在这里。” “莲藕心出了问题,可与游公子的约定之日就要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他?他千里迢迢来这里求取莲藕心,应该对他很重要吧……没关系,我是圣女啊,我一定会将莲藕心交到他手上的……这是约定,反正我,很快就要……” 最后一页上,布满了圆斑状的褶皱,大抵是已经风干的泪水,最后那个‘死’字给浸润的模糊不清。 玉朦与玉胧再抬起头时,不自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她们本以为圣女是在靠自己的魅力俘获游苏,却没想到圣女早已成了别人的‘俘虏’。 日记滚落在地,竟还掉出一页残纸。 玉朦赶紧将之捡起,竟是前代圣女的遗书。 前代圣女与玉蝶一样都是不能修行的圣女,在遗书中也大多是在回顾身为凡人的她在玉环池的诸多经历。 可最后一句话却让玉朦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根本不是自然凋零。” 第一百四十五章:救圣女 不是正常凋零? 玉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代表的重大信息,与玉胧一样有些呆滞。 “那上面写了什么?” 游苏自回来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像月光下的寒铁,他方才在乾坤袋中靠神识阅读日记时,并未发现那张残破的遗书。 玉朦便将上面的内容都念给了游苏听,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游苏忽地捏紧剑柄急切问道: “前代圣女活了多久?” “三……十三岁。”玉胧愣愣地回道。 游苏蹙了蹙剑眉,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 照之前所了解的,圣女之美开始凋谢的时候也就代表她的死期将至。 纵使前代圣女也是凡人,但不比凡间整日风吹日晒的农妇,圣女的生活环境可谓是养尊处优,吃穿用住都是上品。 仅仅三十三岁而已,真的会变丑吗? 要知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不一定就比朱颜绿发、青春靓丽要差,很多人就喜欢年纪稍大一点的美女。 “你们见过前代圣女吗?”游苏问道。 两女皆是摇头,看她们的年纪,或许比十八岁的玉蝶还小。在她们所知的历史中,前代圣女就是自然死亡。 但事实证明绝非如此,前代圣女一定是被人刻意杀害!她无法将凶手公之于众,只能留下一封残破的遗书,却被玉蝶圣女侥幸所得。 可玉环池避世不出五十四年,谁能闯进玉环池杀她?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玉环池自己人杀的她! 游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忽然变得冷肃,他几乎是用吼着说出的这句话: “我去找圣女!” …… “玉榛,你说放在历代圣女里,玉蝶圣女的美算不算得上是前三之列……” 小池宫内,慎息尊者站在独属于玉蝶的那处池台边,痴迷地看着水中的光景。 明明是星光黯淡的夜里,湖内却有一团巨大的光晕,像是一个巨型的发光水母在游荡。 玉榛却只是深深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那团光晕一眼。 “每一位圣女都是五洲有名的美人,但不得不承认,玉蝶圣女虽是凡人,却有着出类拔萃的美。” “你说与外界疯传的那些天仙榜上的女仙相比,玉蝶可能上榜?” 玉榛思考了一下,才道:“慎息尊者,是想念外面的光景了。” 慎息尊者转过头来,他的鬓发梳的一丝不苟,就连湖风也无法吹散,他反问道: “你不想?” 玉榛错愕片刻,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似乎这是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讨论的话题,他将话头又说回了玉蝶圣女身上: “玉蝶圣女很美,但留不住的美没有任何意义。” “说的是啊……玉蝶圣女的死,至少比上一位有价值多了。” 慎息尊者幽幽长叹随之一笑,好似看不起玉榛的软弱。 这个从玉环池底层爬出来的尊者有着沉稳又锋锐的气质,他一步步走的很踏实却又充满了野心。如果只是个勤勤恳恳、一心修道之人,他会是个尊者,却不一定会是家主。 恰在此时,风铃声响起,玉蝶圣女的贴身侍女出现在这处独立池潭的入口处。 “慎息尊者,玉榛大人,游公子再次求见。” “游公子?不是让你告诉他,圣女谁都不见吗?”玉榛皱了皱眉。 “我说了,但游公子说,他不是来找圣女的,他是来找慎息尊者的。” “哦?看来我们这位游公子,也不算笨嘛。” 这个一脸从容的尊者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惊讶,转瞬又变成了笑意,他与玉榛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一抹兴奋的精光: “让他进来吧。” “是。” 很快,黑衣黑剑的游苏就出现在了入口处。 湖风萧瑟,他腰间暗金色的腰带翩翩起舞,气质冷的就像是融入了这夜色。 “游苏见过慎息尊者、见过玉仙师。” 游苏抬起双手施礼,却不低头也不弯腰。 “游公子来玉环池已十一日,今日总算得见了。”慎息尊者毫不在意游苏的傲气,仿佛他真的在等一位久违的客人。 “早在你师尊莲剑尊者在玉环池悟道的时候,本尊就认识她了,与你师尊也算是旧识。见到你仿佛就见到了当时惊才绝艳的莲剑尊者啊……你来找本尊,是有何事?” 游苏抿着嘴,没有回答。 “若是为了三长老要的莲藕心,你无需着急,再过一夜莲藕心就会成熟,明日你就可带着它离开玉环池。”慎息尊者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笑意。 “敢问慎息尊者,莲藕心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这游公子就不必知晓了,你等着明天拿着它离开就好。” “莲藕心无色无味,埋藏在湖底五色壤中,靠玉环池的灵气所培育长大,被誉为玉环池中最纯净的圣物。却没想到它身上,也藏着人看不见的污垢。” 慎息尊者眉目一凛,嘶声道: “游公子貌似……来者不善啊。” 他欣赏有傲气的人,却瞧不上过分自傲的狂徒,敢当着一池之主的面侮辱一池圣物,游苏显然是后者。 随他话落,空中的气流都随之一凝,这是慎息尊者的能力,他不仅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悟道入洞虚之后连周围的风息他都一样可以控制。 游苏明显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他沉声道: “放了玉蝶圣女,我不会把玉环池亲手杀了前任圣女的事情说出去。” 小池边忽而变作死一般的寂静,以慎息尊者为中心,三丈之内风如止水。 “游公子,就算你是莲剑尊者之徒,说话也要当心些,这种说出去根本没人信的话,又有谁会听呢?” 慎息尊者紧紧盯着游苏已经有些狰狞的脸,在洞虚尊者面前,一个灵台中境的少年与蝼蚁无异。 游苏却咬着牙狠道:“凡人的命也是命!她们不是你们用来测试玉环池能否出世的工具!” 慎息尊者闻言愣了愣,周围的空气好似他随心所欲的玩具,蓦然又开始了流动。不仅游苏,就连一直沉默在侧的玉榛也大口地喘着气,惊愕地看着瞎眼的游苏。 “游公子一个瞎子,倒是看得通透,你怎么看出来的?” 游苏平复着呼吸,冷声道:“玉环池很美,但美不是拿来给自己看的,美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所以玉环池历来一直都是广开大门,恨不能将玉环池之美告诉天下所有人,如今避世根本就是迫不得已之举。我从未见过一个圣地会这么别扭,明明处处生机勃勃,可本地修士却常常闭门不出,这说明你们已经厌倦了孤芳自赏,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联通外界,好恢复之前朝气蓬勃的盛景。” “继续。” 慎息尊者双手负后,正视起了面前的少年。 “但你们唯一能用来判断玉环池是否恢复到足以重新出世的方法,就是靠圣女身上的灵脉。圣女没有灵脉,就说明玉环池还没恢复元气。可却有两个问题,其一,圣女不死就不会有新的圣女;其二,灵脉这东西与生俱来,不可能后天重生。这就导致如果玉环池已经恢复而凡人圣女不死,你们根本判断不了自己能否重新出世!所以……” 游苏紧握着拳,横眉冷对着慎息尊者: “你们将凡人圣女视作工具!当你们迫切想知道自己能否出世时,就将她主动杀死,好让下一个新生的圣女给你们答案!枉视凡人性命,你们与邪宗何异?!” “岂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慎息尊者暴喝一声,伸手虚空一握,游苏就被一双无形之手掐住腰肢举了起来。 游苏见他恼怒,明明行动受制却好似占据上风,他冷笑出声: “我想慎息尊者应该不会这么冲动吧,我敢来说这些话,自然有不怕尊者杀我的底气。” 话落,那道无形之手掐的更紧,可游苏被裹挟其中,竟真的没露出一丝胆怯之意。 彼此僵持片刻,游苏浑身骤然一轻,慎息尊者已转过身去,看向黑湖之下那个梦幻的白色光团。 “我玉环池行事光明磊落,可没有你说的那么肮脏,无论是上代圣女还是玉蝶圣女,都是她们主动求死。生活在仙人中心的凡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游苏愕然地微张嘴巴,他在分析前代圣女遗言的时候的确忽略掉了是她主动求死的可能。再回想她遗书中对这个修仙世界的失望与哀伤,想要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并不奇怪。 “我……” “够了游公子,请回吧。明日玉榛会带着莲藕心与你交换帝屋树种,届时你就可离开玉环池。你出去后怎么讲玉环池都无所谓,玉环池问心无愧。” “可我感觉得出来,玉蝶圣女对这个世界仍有留恋,她怎么可能求死呢?” 慎息尊者低叹了一气:“这一轮的莲藕心出了状况,一旦脱离五色壤就会枯萎,根本就带不走它。游公子替三长老要莲藕心,恐怕有着其它重要的目的吧。玉蝶圣女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也知道很多族人都在盼着她死,所以为了能让游公子如愿以偿带走莲藕心,她选择牺牲自己,靠她与玉环池冥冥中的联系化作最适当的养料,将莲藕心培育完全。现在,游公子明白为什么了吗?” 游苏踉跄着退后几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知道她接近我别有目的,所以对她的迎合纵容都是我的伪装,因为我不可能为她留在玉环池……可她却真的没想过要留下我,甚至为了让我放心离开而做到如此地步。她怎么这么傻……” “或许圣女因为你,已经得偿所愿了。游公子不必哀伤,回去静待明日吧。”慎息尊者再次劝道。 “就没别的办法吗?她还没死对不对?”游苏小步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问道。 “不这样莲藕心是带不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游公子能将莲剑尊者带进来,她在玉环池得过道,与玉环池有着极高的亲和度,只有她或可能将尚有缺陷的莲藕心带出去。” “让师尊进来?” 游苏显然有些迟疑。 慎息尊者不察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 “不过莲剑尊者孤高独立,性冷如冰,想必很难替人做事啊。况且玉蝶也只有一夜就会彻底消逝,游公子还是不要记挂玉蝶的死了,回去吧。” “只有一夜……” 游苏忽地声如震雷:“我不能看着她死!” “可是她不死,游公子就带不走莲藕心啊。圣女不过是游公子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吧。” “不用她死,也能带走!”游苏眼神坚毅。 玉榛藏在暗处,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感叹慎息尊者真是钓鱼的高手,竟然真的用那条虎头斑钓到了一条最大的鱼。 慎息尊者沉默片刻,才道: “圣女就在水下的白光藻中,求死是圣女的意思,本尊不会违背圣女的意愿。游公子若想救她,就自己去吧。” 随后他虚空一点,游苏周身忽而出现一道风作的奇异屏障: “这样下水会方便一些,身不沾水,呼吸如常,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游苏谢过慎息尊者。” 游苏感觉到周身的变化,拱手向慎息尊者道谢,便走到独立的小池边一跃而下。 他的身子矫健,是标准的入水姿势,噗通一声,激起的水花极少。 慎息尊者心满意足地看着游苏在水中游向那群发光的白藻,与走到身边的玉榛一齐露出如愿以偿的微笑。 游苏在水中睁开眼睛,但其实水在屏障的作用下根本没有入眼。 他惊愕地发现,那团白光藻居然跟小白鱼一样,能在他不开眼的情况下被他看见! 白光藻的每一根藻叶宛如一条漫游的蛇,浑身赤裸的玉蝶圣女如同被捆缚住的猎物,被群蛇紧紧的围绕住。她身体里属于玉环池的那点灵意正被这群白藻吸食,然后注入根部的五色壤中去培育残缺的莲藕心。 这是游苏第一次亲眼见到圣女的相貌,即使已经苍白浮肿,却仍然为她的美而震撼。 游苏赶忙加快速度,朝着圣女游去。 所幸这些白光藻没有攻击性,游苏托着圣女的身体,心中并没有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他麻利地将这些藻荇扯断,想将圣女尽快地解救出来。 “呜、呜?!” 玉蝶缓缓睁开了眼,她在水中无法说话,只能憋着气呜呜地喊着。 “别说话,我带你回去!” 游苏斩钉截铁,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一些位置的白藻绑的很紧,但情况紧急,游苏也懒得再做避讳。 玉蝶本就虚弱不堪,只能半躺在游苏怀中任他施为。 她早已做好了死去的准备,这个偌大的家族中没有人希望她活着,唯一不希望她死的人,居然是一个只相处了六天的外人……她的睫毛颤动,澄净的湖水中好似混进了几滴不属于这片池的晶莹。 游苏将最后一根白藻撤下,玉蝶的身上再无束缚。游苏这才撇开视线,让自己不去关注面前的大片莹白。他又将身上的黑袍脱下,在水中就给圣女裹上。 圣女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地淡笑着,一刻也不舍得将目光从游苏的脸上挪开。 “我们走。” 游苏横抱着圣女的身体,脚底运炁便准备带着玉蝶上岸。 可电光火石之间,那些漫游的白光藻似是活了过来!它们不再像是白蛇,而像是一个螺旋口器里发光的锯齿! “白光藻”猛然收拢,竟直接将游苏的双腿吞下,硬生生把正准备上游的游苏拉住。 慎息尊者留下的屏障瞬间破裂,湖水如潮般涌向游苏的身体。 游苏惊恐地回头望去,仿佛看见了白光藻身后的五色壤中有着规律的起伏,在这片水域之下,竟深藏着一条诡异的水兽! 游苏几乎没有犹豫,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怀中的玉蝶向上猛推,玉蝶在强大的水浪下疾速上浮,她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她想要嘶吼,可水就像无孔不入的绝望灌进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声音。 一瞬之间,游苏就被那道口器吞噬不见。 陷入黑暗之前游苏忽然想起一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的话,那是入池前老余对他的叮嘱—— 你以后千万不要下水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以人鱼为食(5k) “这……” 玉榛站在岸边,朝着水下看去,漆黑一片的湖水里那片白光藻是唯一的光。 传说在深海里漆黑一片,那里的鱼类都能散发着微光,并靠光吸引猎物。哪怕就连玉榛也没有想到,这处白光藻居然是一个不知名水兽的口器,靠光亮吸引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玉榛反应已是极快,连忙准备纵身跃入湖中解救游苏。 明明计划马上就要成功,怎么能在这里被打乱?! 可他的身形却无法跃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一般。玉榛扭头看去,慎息尊者脸上之前的那抹淡定从容也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一脸的凝重。 “别忘了,我们下不了水。” 慎息尊者的目光聚集在被吞噬殆尽的游苏身上,转瞬之间,那片白光藻就潜入了五色壤中消失不见,在水中炸起的彩泥宛如爆开的烟火: “别自讨苦吃。” 玉榛闻言,面色也是挣扎起来,原本儒雅的面貌暴露出一丝狰狞: “水神还没能将他们吞噬干净吗……” 慎息尊者瞥了他一眼,道:“水神已经饿了千百年,神力早就匮乏了。好在终于培养出了合适的食物,把计划提前吧,玉环池也到了该打开大门的时候了。” “那游苏我们不管了吗?” “一个瞎子而已,能翻出什么大波浪?况且他的作用已经达成了,死了最好,莲剑尊者兴许还会赶来的更快一些。” 话音一落,破水声响起,以黑袍裹住身子的玉蝶被水流冲上了岸,她一爬上池台就大口倾吐着腔腹中的水,然后再是剧烈的咳嗽。 自始至终,慎息尊者与玉榛都没有想过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救……救他!”死里逃生的少女声泪俱下地乞求。 “圣女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慎息尊者只是随口说道,都未正眼瞧过圣女,然后便转过身子冷漠地向外走去,好似今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玉蝶将身上的黑袍裹得更紧一些,晚风湿凉,让浑身湿透的她忍不住的战栗起来,她抬眼死死盯着慎息尊者的背影,从贝齿间强行挤出几个字: “你们这群邪魔!” …… 游苏的周身传来别样的黏腻感觉,湿滑的黏液裹满了他的身体,腥臭恶心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明明是让人反胃的液体,却又有种催眠的奇香,让游苏的意识逐渐下沉。 他想要做出什么动作,但四周这紧窄的腔壁完全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暂时只能被迫裹挟。 尽管身体感受很糟,但游苏能感受到,这怪物对他似乎没有恶意。与其说是将他吞入腹中,倒不如说是将他藏在身体里保护起来。 也不知就这样在它的肚子中待了多久,游苏骤然感觉浑身一轻,就被怪物吐了出来。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完全恢复清明,而那怪物却已消失不见。 游苏下意识地立马开眼,扶起身子观察起周围陌生的环境。 四处都是嶙峋的奇特乳石,上面还附着着暗色的绿藻,冰冷的水珠自头顶的石块上滴落,这里的空气有些阴冷而潮湿。 游苏猜测这处地洞,应该是在玉环池的底部。 游苏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来这里的目的明明只是想来换一枚莲藕心,可如今回想起来这玉环池表面百般配合,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想让他如愿以偿的意思。 从自己接近玉环池开始他们就注意到了自己,先是说莲藕心尚未成熟要等十天,再靠圣女接近自己来让自己沉沦于玉环池中,恐怕从最开始玉环池的人就没有想过让自己这么快离开。 游苏很擅长演戏,他一直迎合玉环池示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搞明白玉环池为何要刻意将他留下,可是就在接近答案之际,却被这怪物扯进地底。 他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一场阴谋诡计构成的漩涡,从他在玉环池外莫名其妙撞上那条白龙鲤开始,他就已经深陷其中、脱逃不能。 而现在唯一能为他解答疑惑的,或许就只有那条消失不见的小白鱼。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试着离开这里。 游苏并未受伤,他靠着头顶漏下的水珠先简单净了个身,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干净衣物换上。 他忽而想起什么,又取出一枚古旧的圆盘,圆盘上刻画着四颗栩栩如生的兽头,分别朝向四个方向。兽头下还雕刻着蝙蝠一般的翅膀,它们是传说中的风鼬,是一种对风感极其敏锐的神兽。 这枚圆盘正是研究阵法的四长老给予游苏的礼物,就叫风鼬阵盘,能靠空气中的气流为持盘者指引方向。 忽地,四枚兽头一齐朝向一个方向,游苏便打起十二分小心,缓缓地走了过去。 甬道很空荡,只有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不断回响,乳石中似乎还镶嵌着暗翠色的玉石,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让四周不至于一片漆黑。 游苏蹙紧剑眉,这种不知终点的前进实在有些消磨心神,他索性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 “啊!!” 甬道中忽而传来一道凄厉的尖叫,将游苏准备饮水的动作打断。 游苏瞬间睁大眼睛,双目漆黑如墨,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站起身子摸了过去。 随着女人的尖鸣声越来越响,游苏的气息也被他放得越慢。终于在穿过一堆竖起的乱石之后,他看见了声音的源头。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正掐着一个少女的咽喉,将她高高举起。 美貌少女面无血色,一部分是因为她身体的虚弱,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过度的惊吓。她的两颗眼珠都快要瞪出来,看着面目狰狞的玉榛满是乞怜,少女正是小鱼。 更让人惊悚的是,一如游苏初见小鱼时的模样,小鱼的下半身仍是鳞片闪闪生辉的鱼尾。只不过比起之前,那些密密麻麻的藻荇已经不见,也没有那些细小的螺蚌附着在上面。 现在这条鱼尾就好似小鱼浑然天成的一部分,鱼身与人身融洽的连接在一起,再不是强行拼接的怪诞产物。 小鱼的鱼尾在空中来回的摆动,玉榛不顾她的挣扎,依旧高举着她,目光热烈地扫过这具美人鱼的胴体。好似鱼市上的凶狠渔户,在欣赏着自己最得意的猎物。 “真美啊……” 玉榛忍不住感慨,他正沉浸在兴奋之中,丝毫没有感知到这片禁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不、不要……” 小鱼仍然在乞求,哪怕她再傻、再想成仙,也该明白玉榛将自己带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这不是成仙的最后一步,这将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步。 她刚才亲眼见到有两名与她一样变成人鱼的少女,被玉榛丢在面前的黑水里,然后瞬间就被吞噬一空,而她也免不了同样的宿命。 让凡人生出灵脉成仙,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哪怕真的可行,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又怎么可能主动帮助凡人来跨越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阶级呢? 就好像她们渔夫常年捕鱼为生,又怎么可能帮助这些鱼变成人呢? 小鱼彻底绝望了,眼泪簌簌的流下来,鱼尾僵硬的垂落,像是一条已经丧失生气的死鱼。 “能成为水神力量的一部分是你的幸运,放心的成仙吧。我会转告你爷爷,小鱼过得很好。” 玉榛温柔地安慰小鱼。 他很享受这种给绝望之人最后一丝慰藉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残忍的行为里都包含着一丝温柔的怜悯,进而觉得自己不是坏人,只是一个有些不择手段的好人。 小鱼闻言果然止住了泪水,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水神的召见,在这具青春肉体上已是看不到半点想活下去的欲望。 玉榛便将手伸直,将小鱼悬在那滩黑水之上,他最后看了小鱼一眼,随后五指缓缓松开。 倏然间,数道破风声响起!竟是数条迅如雷电的白蛇正朝着玉榛的背部席卷而来! 玉榛猛然回头,他是凝水巅峰的强者,竟然也被这白蛇的威势所慑。 玉榛赶紧出手,一道精纯的玄炁轰出,将那些白蛇全部轰的粉碎。 玉榛将小鱼随手丢在地上,这蛇状的术法让他立马就知道了出手之人是谁,怒喝一声: “下一个才到你!急着送死不成!” 黑暗之中,一身黑裙的少女现出了身形,只不过她似乎很虚弱,脸上也是病态的苍白,靠着扶墙才勉强站稳。 游苏躲在暗处,眼睛瞬间放大,急促的气息差点就要将他暴露。他怎么也没想到,姬小姐居然和师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躺在地上的小鱼看见黑裙少女,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蜷缩着身体不断地自责着: 如果姬姐姐来探望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那么鬼迷心窍的话,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姬姐姐也就不会也变成这样了…… “姬姐姐,对不起……都是小鱼的错……” 姬雪若根本没有在意小鱼的道歉,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在气势汹汹的玉榛身上。 她十七岁之龄已是灵台中境圆满,这份天资足以傲世,但再惊才绝艳的天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此时面对一位凝水上境圆满的敌人,她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你的腿都变成那样了,还要坚持站着?可你们蛇本来不就是地上爬的吗,如今变成水里游的,又有什么好气的?反正都没长腿嘛。” 姬雪若面如寒霜,玉榛则轻蔑的冷视着她。 玉榛不可能把这个对水神来说最完美的饲料杀死,所以他只能通过不断的刻薄嘲讽来宣泄被少女偷袭的怨气: “蛇族这种弱小妖族,也配称自己的族长为女帝?依我看,你这蛇族女帝也太蠢了一些。你把力量留到将死的最后一刻偷袭或许还有机会,却为了救她提前暴露,你知不知道,她也对你隐瞒了不少事啊……” “你无需挑拨离间,你一直掐着术法,被你碰到的人根本用不出力量。方才,就是我最好的机会。” 姬雪若声如寒铁,完全听不出任何的畏惧之色。 “你竟对术法如此精通,连化绵掌都看得出来?” 玉榛目露错愕,旋即向前一步,笑道: “可惜啊,你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又如何?我为仙,你为妖;我为人,你为畜。所以你,赢不了我!” 话罢,他浑身的气势全开。给水神喂饵之事事关重大,绝对容不了他半点掉以轻心。 可姬雪若却依旧只是冷然地盯着他,眼神竟毫不躲闪。 玉榛也被盯得有些怒意,低叹道: “你说玄炁这东西可真是奇妙,让人成仙也就罢了,居然让你们这些爬虫也变得像人一样骄傲,可真是……恶心啊!” 话音一落,他便双足点地手掐术法,磅礴的力量在他手中酝酿。他看着一脸惨白的姬雪若,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可就在玉榛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他却又感知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在自己的腿上爬……他想要抬腿,却怎么也做不到。 玉榛向下瞥了一眼,瞬间大惊失色,竟是千百条细密的小蛇! 原来他方才根本没有将那些白蛇击溃!它们散落之后化作小蛇藏了起来,就等着找准时机攀附到他的身上! 他抬头怒视着依旧一脸傲然的姬雪若,才知她一直是在故作姿态惹怒自己,好让自己放松警惕让这小蛇得逞! “雕虫小技,你困我片刻又能如何?凭你这条鱼尾,还能跑了不成?” 玉榛啐了一口浓痰,倒也没太过惊讶,毕竟只是一个灵台中境施展的术法,再玄妙也不可能对他一个凝水圆满的强者构成实质威胁,于是开始沉下心去解开禁制。 “你错了。” 姬雪若缓缓开口,气质像是一朵高贵的冷艳奇花: “我从没想过跑,否则也不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来中元洲有两个目的,如今一个已经破灭,但我不能让第二个也失败。小鱼,我救你不是出于善意,因为你不配。但我希望你能不惜一切代价,告诉外面那个叫游苏的人,让他放弃莲藕心离开这里。我的妹妹还在等他,所以……他不能死。” 小鱼怔怔地看着姬雪若,痛悔不已。 而玉榛则像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的表情也不再淡定,只觉脚底这些蛇怎么捆的这么死,让他挪不开半步。 “你要干什么!” 姬雪若忽而笑了,宛如冰雪消融: “你的水神不是饿了吗?那就让祂,吃的更饱一些!” 随她话落,她在原地纵身一跃,在空中曼妙的黑裙摇曳,她裙下纤长笔直的双腿赫然也变成了一条诡异的鱼尾,鳞片上反射着暗绿的幽光。 玉榛终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无法独立杀死自己!便打算带他一起投进那滩黑水中,一起成为水神的食物! 这条阴险的毒蛇! 玉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疯狂地掐诀准备拦住飞来的姬雪若。 可当一个女人拼尽一切想要冲向一个男人时,你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她的。 姬雪若目光坚毅,穿透了层层屏障已经撞到了玉榛的身前,砸到了他的胸前。 玉榛见自救无望,歇斯底里地怒吼道:“那就一起死!” 他已不惧死亡,只是紧紧抓住姬雪若的肩膀,不让她有一丝脱逃的机会。既然他培育人鱼喂饱水神的使命即将完成,又何必亲眼见证到那一刻? 宛如被蛮牛撞断的杨柳,两人的身形就这样一齐向后跌去,身后是漆黑一片的死水。 “唰!” 水神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品尝自己的食物,那滩死水之中猛然伸出两条巨大的粗壮触手,就要朝着二人裹挟而来。 姬雪若缓缓闭上双眼,接受自己的死亡。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人族地界,人类的阴险远超她的想象,不过她并不后悔,为了蛇族来拿到莲藕心是她身为蛇族族长该做的事情。 幸好……幸好她死了还有已经重获新生的妹妹能够带领蛇族,不过赐她福源的游苏,生还的机会其实也很渺茫吧…… 她能看出来,游苏是一个正直又有才学的人。她对游苏唯一不满意的,或许就只有他那惊为天人的相貌。 这样相貌的男子一生注定不会只被一个女人爱上,而她那个愚蠢固执的妹妹,却注定只会爱他一个人。他们的感情会因此多生许多磨难,这玉环池的侍女、圣女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 姬雪若暗暗摇头,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什么会去想那个瞎子的事情,她明明连自身都难保…… 触手紧紧地包裹住了她的娇躯,就要将这个完美的食物拖入黑水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剑鸣声如龙吟虎啸,在这浑浊的地窟中,一道极致纯粹的墨色一闪而过。 捆在姬雪若身上的那根触手瞬间断裂成数段,而心如死灰的黑裙少女竟惊讶地发现浑身一轻,她已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中。 她缓缓睁眼,竟发现眼前的,正是她死前还在嫌弃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第一百四十七章:为妻姐重塑妖丹 就在姬雪若跃起之前,游苏在暗处紧紧盯着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恍若失神。 但他很快就将心中的波澜镇压下去,因为一个凝水圆满的对手就在正面虎视眈眈,即使他和姬小姐联手也不可能战胜玉榛,他必须得冷静下来。 游苏看着那张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蓦然生出一种直觉,姬小姐一定是计划好了什么,才会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那些小蛇! 游苏作为旁观者,清晰地发现了那些诡异白蛇的行径。他惊讶于姬雪若控蛇之术的变化,明明几天前姬小姐在对自己施展这招时还控制欠佳,短短几天她居然就已经能掌控自如! 这是天赋?还是努力? 这也让他确信姬小姐一定是有所图谋,更不敢轻举妄动怕破坏了姬雪若的计划。 当看出姬小姐是要和玉榛同归于尽时,游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这个和师妹长着一模一样脸的少女,却有着与师妹截然不同的机敏与狠辣。 可这份为达目的豁出一切的果敢,又是一脉相承。 游苏心中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救下姬小姐。 不仅是因为她是师妹的亲姐,也是因为游苏无法做到看着师妹这张脸死在他的面前。 手起剑落,那条触手宛如砧板上的鱿鱼,轻而易举的就被切成了几段。 可游苏却蹙紧了眉头,他根本没有从剑上感受到任何阻力,好似在对着空气挥剑。这条触手根本不是被他切断的,是自己主动断开的! 姬雪若的青丝翻舞,她有些惊愕,目光复杂道: “怎么是你……” 游苏已经收起全黑之目,面对水下的邪祟,他根本不需要再维持开眼。 “还没结束!”没有时间叙旧,游苏只得大喝一声。 他一手托着姬雪若的秀背,一手托着她的鱼尾,赶紧带着她落至岸边。 而身后漆黑一片的水中,玉榛已经在不断地咒骂声中被拖入黑水里,最终化作了几个咕噜的气泡。 游苏心神一凝,就欲再抱起姬雪若逃离此地,可立马就又有一条触手卷土重来!并且比之前的更粗更壮! 游苏提剑聚气,又是数道剑光闪烁,这条触手也瞬间断成了几节,可他依然没有切到实质的感觉。 空中垂落的这些断肢宛如一个个独立的生命体,它们竟然在一瞬间就膨胀壮大,然后彼此拼接在一起,导致愈合之后的它比刚出现时更加粗壮。 游苏紧蹙剑眉,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水神’的这些触手如壁虎一般有断尾之能,主动规避伤害的同时,愈合后居然还能更进一步! 游苏在心中紧张地思考着对策,逃跑显然不现实,这触手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他心念一动,就立马跃身而起,剑光如墨色的莲花一般朝着触手招呼而去。 那触手避之不及,瞬间被搅动成了碎片,看上去已是复原无望。 可游苏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反而面色更加凝重。 这怪物不想被他正面击中,说明它其实防御很低,所以才连碰都不让游苏碰一下。 他本想只要出剑的速度快过这触手自愈的速度,那就一定能让它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他刚才用出的几乎是他最快的剑,却依旧没有砍到触手的身上。 如黑雪飘落的触手碎片再一次拼合起来,更粗壮的触手搅动着水面肆意地狂舞着,宛如地狱爬出的不死巨虫。 这样奇诡的邪祟,到底该如何击败它? 饶是已经与食梦鬼那种级别的邪祟打过交道的游苏也犯了难,但灾难绝不仅于此,那黑水之中竟又冒出两条触手! 三条触手一人一条,分别朝着游苏、姬雪若与小鱼急速冲去。饥饿的水神决不允许送上门来的食物逃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祂的养分! 半鱼之身的姬雪若经过刚才一番战斗已是力竭,她想要调动起自己的玄炁,可身体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好似自己的妖丹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面对绝境更要沉下心神,游苏双手持剑,墨松剑上黑芒闪耀,剑中如有龙吟虎啸!莫怂剑意全开! 游苏的身形在三条触手面前不值一提,可他身上铺天盖地的剑势竟能与三条触手分庭抗礼。 游苏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跟不上触手自己断肢的速度,那索性就用最强大的范围伤害,让它无处可躲! 姬雪若瞪大美眸,妖族之中也有绝世剑修,她自然认出了游苏施展的不是剑术,而是他独有的剑意!可他不是才十八岁吗……这样的少年,将来会成长为什么样的剑仙? 宛如风卷残云,暗绿色的触手在狂暴的剑意下化作了浓密的黑雾,一哄而散。 小鱼怔怔地看着这个神仙一般的少年,嘴里念叨道: “得、得救了……” 而游苏却并未松懈,依旧面露难色。 下一瞬,洞窟中变化再起,那些黑雾像是被彼此吸引,居然再一次凝结在了一起!它们先是化作黑色的水滴,然后又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条足以撑爆这个洞穴的硕大触手,触手上每一个吸盘都足有一张人脸大小! 游苏喘着粗气,死死地握着剑柄,他当真没有想到,这触手都被碾成血沫了居然还能复合,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杀死它? “这……真的是这世上该有的生灵吗……” 姬雪若错愕地看着那条巨大的触手,刚被点燃的那点希望也再次破灭。她对邪祟也只是有过耳闻,可没成想第一次亲眼所见的邪祟就远比她耳闻过的所有邪祟要更加强大。 游苏还在心中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决策,此时听到姬雪若的哀叹,忽而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的脑中电光一闪—— 对啊!这根本就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生灵!这是水神的触手!自称水神的小白鱼,最擅长的不就是吐水泡让人跌入幻境吗! 游苏的眼中爆射出精光,如果这是幻境,那就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他不是没砍中触手,而是如那天触摸变大的小白鱼一样,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实质!它主动断开,正是不想让自己发现这一点,所以无论自己把它砍成什么样,它都能复原! 游苏忽地扯开嘴角,轻蔑一笑,他本以为这邪祟名为水神,该是五行之属的邪祟,没想到竟是梦主之属! 梦主之属的邪祟一旦被看穿诡异的面纱,那也就再构不成什么威胁。 遮天蔽日的巨型触手朝着游苏重砸而来,可这一次不闪不避的那个却轮到了游苏。 “躲开啊!”姬雪若见状焦急地大喊,“你快跑啊!你不能死!别管我了!” 游苏回过头来,一脸的从容淡笑,他像是放弃了一般连剑都没有举: “姬小姐,我还没跟你妹妹成婚呢,当然不会死。” 这个蠢货!明明你马上都要被砸成肉泥了啊,哪来的底气去谈和我妹妹成婚的事啊……你别来救我不就好了吗,如果你因我而死,那我不就更亏欠灵若了吗…… 姬雪若闭上眼睛,不敢亲眼目睹游苏的死亡,可她想象中触手砸地会发出的巨大动静没有出现,四周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缓缓睁开眼睛,才惊讶地发现那条触手已经消失不见,而游苏正单手负剑,风轻云淡地朝她走来。 “怎、怎么回事?” 姬雪若不敢置信,这潭黑水以及这个幽暗的洞穴明明都是真实存在的,可那触手却离奇消失了一般。 “多谢姬小姐提醒,方才那怪物其实是假的,那的确不是这世上该有的生灵。” 游苏走至姬雪若近前,为她耐心地解释。 那条触手在砸到游苏身上之后,就自行消散于无形,连一粒尘埃也没有激起。对于幻境而言,只要你不信它,自然不会被它所影响。 “假的?”姬雪若犹有迟疑,“你确定?” “我确定,所以只要我们相信它是真的,那我们无论如何都杀不掉它。”游苏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躲在旁边的小鱼一眼提醒她。 “那玉榛还会不会出来?”姬雪若心有余悸道。 “触手是假的,黑潭是真的,幻境只是黑潭下的邪祟,用来欺骗猎物放弃挣扎、自投罗网的手段,玉榛已被拖入黑潭之下,想必已经沦为了‘水神’的食粮。” “自作孽,不可活。” 姬雪若暗骂一句,她也很快冷静下来,问道: “你……游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机缘巧合,我在玉环池中被一只怪物袭击,就将我带到了这地窟之中。姬小姐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姬雪若刚欲回答,却忽地被一声尖叫打断,只见黑潭之中竟又伸出一条触手,将小鱼牢牢拽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游苏救之不及,只得大吼道:“别信它!” 可这对一个胆小的凡人女孩而言太过困难,触手已经裹住小鱼的身子一扯而下,瞬间就消失在黑水之中! 姬雪若看得心惊肉跳,可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悲伤,她立马道:“此地不宜久留!往你来路走!” 游苏心领神会,这处地方不仅要提防玉榛背后之人,还得小心层出不穷的幻境,显然不是安全说话之地。 “得罪了。” 游苏也不犹豫,直接把手抄进姬雪若的背弯以及鱼身,就又将她横抱而起。姬雪若面色有些不自然,但事态紧急,哪能再顾忌良多。 游苏就这样抱着姬雪若,朝着来路疯狂地赶。他一直很细节的不去触碰姬雪若黑裙下的鱼身,似乎是不想让少女想起自己身上这诡异的变化。 可只有少女知道,下半身传来的隐痛与异样感正撕裂着她的忍耐极限,她的面色更加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你没吃过玉环池的莲子吧?”姬雪若忽地问道。 游苏蹙了蹙眉:“没有,你是吃了玉环池的莲子才变成这样的?!” 游苏想起被小白鱼吃掉的那碗莲子羹心有余悸。 “嗯……那是邪物,老余家的传承就是一枚莲子,小鱼常年佩戴它所以变成了怪物。而我为了进玉环池得到了它,不知不觉间也已经被它腐蚀,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玉环池身为灵生福地,居然饲养邪物!”游苏恨得咬牙切齿。 “正因为是灵生福地,所以才不会有人怀疑……”姬雪若已是气若游丝。 四周很暗,姬雪若也无暇管他,所以他便悄悄开眼赶路,见姬雪若的衰状心中一紧,好似看见自己的师妹身陷痛苦中一般。 他连忙运炁输入姬雪若的体内,想替她缓解一些痛苦,可这些玄炁在她的身体里根本留不住。 姬雪若感应到了游苏的努力,声若蚊蝇道:“没用的……我的妖丹已经没了……” 说完这句话好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已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游苏以玄炁探查,发现她的体内果然没有妖丹,她这具身体甚至已经与凡人无异。 游苏不敢再带着她奔波,见已走出很远,他便将姬雪若小心放下,然后在身上搜罗着能派的上用场的药物。 他将七长老送他的度厄丹塞进姬雪若的嘴里,只盼这枚疗伤圣药能帮到姬雪若一点。 倏然间,游苏好像看见了一道细小的白影——是小白鱼! 而它出来的地方,竟是他刚才捏在手中的辟邪令! 原来它根本没有消失,它一直躲在辟邪令里面。 这让游苏想起凌真人设计反扑的那一刻,提灯鬼就是从辟邪令中冲出来的。他对辟邪令知之甚少,此时才发现,辟邪令居然还有收容邪祟的功效。 这小白鱼,也是邪祟! 他想要去抓小白鱼,可五指碰到它的身体也只会穿过去,它的本体也好似没有实质一般。 小白鱼并不搭理游苏,只是自顾自向姬雪若游去,它忽地钻进姬雪若的胸襟间,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游苏蹙紧眉头,可又不方便下手,只能等小白鱼自己出来。 很快,小白鱼就叼着一条项链游了出来,项链上挂着的,赫然是一枚莲子。 小白鱼像是饿了许久,三下五除二就将莲子吃了个干净,事了还砸吧两下鱼唇,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是水神,那那滩黑水下的是什么?”游苏急切问道。 小白鱼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随即又吐出了个气泡,游苏将之戳破,果然又听见了那道童声: “它当然是假的了!”小白鱼显得很气愤。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游苏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定不先救救你这个小情人?再不救她,她可就得永远变成这样了。” “她不是我的情人。” “哟哟,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那眼神都快拉丝了,还不是呢?那我们不管她了吧。” 游苏也懒得再做辩解,急忙道:“你快说,怎么救?” 小白鱼又在空中转了个圈,才悠悠道: “她的腿并没有消失,只是藏在了鱼身之中,所以你要将她的鱼尾劈开,把她的双腿解放出来。但没有修为的话,她的双腿也无法恢复如初,所以你还需要……帮她重塑妖丹!” “重塑妖丹?我怎么帮?” “跟本水神就没必要装了,你可是拥有……太岁之力的人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为妻姐重塑妖丹(真)(6k) 游苏瞪大眼睛,气息一滞。 太岁可以说是他除了真主之外最大的秘密,他也一直刻意隐瞒没有告诉过除了师妹之外的任何人。 可没想到这条人畜无害的小鱼,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游苏声如寒冰。 “我是水神啊。”小白鱼淡定地原地游了一圈,“太岁可是连血肉之主都垂涎的宝物,没想到被你小子得了,你可得小心些。虽然人类可能发现不了,但不代表我们也发觉不了。” 我们……指的是邪祟?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游苏蹙了蹙剑眉,既然太岁之力这么强大,为什么这条小白鱼不心动,反而还要来提醒他保护好自己? “喂,你还救不救她了?” 小白鱼向下游去,游苏才注意到姬雪若扭曲的不成样子的面容,黢黑的血管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她明明尚在昏迷,却依旧紧咬牙关努力坚持着什么。 因为相貌相同的缘故,游苏好似是看见了姬灵若正深陷痛苦,这让他也感到钻心的痛。 “可是……我就算有太岁之力,我又该如何为她重塑妖丹?” 游苏记得师妹空缺的身体里也重新出现了一枚妖丹,但那是太岁主动的馈赠,他并不知道太岁是怎么做到的。 “太岁融进了你的身体里,从你身上搞点东西到她体内不就好了。”小白鱼在空中摇曳着剔透的鱼尾,轻描淡写地说着解救少女的办法。 可这方法听在游苏耳里却是说不出的怪异,这让他不禁想到与师妹在黑棺之中双修的那次……难道太岁之力过渡到师妹体内的媒介,靠的是他的阳精? 姬小姐虽然与师妹长着一样的脸,可她毕竟不是师妹啊……甚至不仅不是,还是师妹的亲姐姐…… “从我身上搞东西的话,那我放点血给她喝可以吗?” 小白鱼白了游苏一眼:“不行。” “那我切块肉给她吃呢?” 小白鱼哼哼两声:“你只是有太岁之力,你又不是真的太岁!” “那……” “停!太岁虽是血肉之属的邪祟,但它极其特殊,真要分类的话,甚至都不属于三主之属。只不过是它最强大的功能集中体现在血肉上,才被分作血肉之属。但其实它根本不直接作用于血肉,它融合的是你的本源。所以真要靠你的血肉治她,恐怕她得把你的血吸干,肉吃尽才行。”小白鱼瞥了游苏一眼,又道,“至于你要怎么把本源分给她,你自己想吧。” 闻言,游苏沉默良久。 本源在不同的修仙流派中有不同的解释,最为盛行的便是认为天地间有玄炁,人体内也有源炁,而这源炁就是人得以生存和修行的本源。 源炁为一,生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结合为第三态,外化为人。一二三的过程不断循环延续,便生了万物。 但想调动源炁是很困难的事情,那是生命之源,人身体的本能机制就是保护好自己的本源。而仙种就是触及源炁的仙法,所以洞虚尊者施展起来都损耗极大。 但游苏一个灵台境可施展不出来仙种这么玄妙的术法,他能走的,似乎就只有那一条路…… 阳精和阴精便是人体内阴阳二气的实质化产物,也即是本源源炁的外化产物。 可他真的能对姬小姐做那种事吗? 这不仅仅是一个为了救对方要不要舍弃女子清白的抉择题,这更是一道要不要突破禁忌的伦理题啊…… 见游苏沉默,小白鱼有些不耐烦: “喂,她真不是你小情人就别管她了,赶紧走行不行?咱们还得赶紧逃呢,本神好不容易才跑出去的,居然又被你带回来了,真是气煞我也。” “如果不救她,她是不是永远都会变成这样?” “神血入脑,便不可违,她将彻底变成底下那尊假神的眷属,要么沦为祂的食物,要么作为祂降临的容器。所以我劝你还是将她丢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可别带出去害人了。” 神血……指的是那些漆黑血管里流淌的东西吗? 此时的神血,几乎已经蔓延到了姬雪若太阳穴的位置,情况已是刻不容缓。 游苏忽地深吸一气,将所有的心绪抚平,正声道: “怎么切腿?” 小白鱼饶有兴致地绕着他转了一圈,道: “看来你真看上她了,这样才对嘛,你和本神是同类,放在神明盛行的时代,看到心仪的母神那就得直接上去交配的好不好?谁像你这么犹犹豫豫?再犹豫下去,指不准人家的胎卵都生了几轮了。” 游苏抽了抽嘴角,小白鱼口中的‘神’,大概就是人族眼里的强大邪祟,但邪魔不可能也叫自己邪魔,所以自诩为神。他倒是没有想过,原来邪祟也是需要交配的。 “我没猜错的话,你撞上我们的船不是偶然,是早有预谋。你看出来我身负太岁之力,并且发现靠我身上的辟邪令可以替你掩盖气息,好不被下面那个水神找到。因为你知道光靠逃跑,你肯定逃不了多远。你明明想跑,却又愿意跟着我回到玉环池的原因,就是觉得我能为你所用,替你逆转底下那尊假神。” 游苏现在出奇的冷静,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小白鱼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它接近自己一定另有目的。他不想和邪祟扯上太多的关系,索性把话挑明: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的话,就快点教我治好她,别说废话。我是人,不是你的同类。” 小白鱼像是被游苏陡然骤变的气势吓到,它清澈的鱼目眨了眨,那道童声也正经不少,像个严肃的小大人: “想要完全眷属化没那么简单,她的腿就紧紧地包裹在这条鱼尾里面,神血正在腐蚀她的腿。但你不能一块一块慢慢地把鱼肉切下来,因为鱼身与她的身体感官相连,没有人能扛得住那样刮骨剃肉的痛苦。可能你还没能把她的腿完整地切出来,她就已经痛死了过去。” 它一边说一边游到姬雪若的身前,竟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裙底。它似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在有形与无形之间来回切换,黑色的裙衣被它顶起,散落两边,露出了裙下修长夭矫的鱼尾。 小白鱼趴在那条鱼尾上,来回游动似在感应什么,一黑一白显得极其突兀。 “你说你们人类,腿长得这么直干嘛?她的双腿竟严丝合缝地并拢在了一起,这可就难办了啊……你只有一剑的机会,因为你一剑下去她一定会痛醒,并再扛不住第二剑。你这一剑,不仅要精准地直接刺进她的腿缝,而且还要掌控好力道,不能多下一分也不能少切一分。这还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这一剑必须连贯,就像杀鱼一般,一气呵成地为她切开束缚。你做得到?” 游苏没有说话,只是凝着剑眉拔出了墨松剑,剑上闪烁着凌冽的寒芒。 小白鱼识趣地游开,道: “别急着切,自己试着摸摸,找到她腿的位置。” 游苏当然不会托大,只能暗道一声得罪,便将手覆上了布满光滑鳞片的鱼身,果然能在上面感受到一些隐约的弧度。 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涌起一丝古怪的感觉,虽然知道这不是姬小姐真的下半身,但传来的柔腻触感以及温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只摸了一遍就收回了手,像是避嫌,又像是胸有成竹。 小白鱼见状惊道:“你难道天天砍人?确定摸一遍就摸清楚了?” 游苏轻咳了一声:“时间紧迫,我已心里有数。” 游苏当然心里有数,他摸一遍也不过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想罢了。 这对孪生姐妹不仅有着一模一样的面貌,也有着毫无二致的腿。而师妹的腿,他早就在帮她引导玄炁流转的时候就摸过了无数遍,哪怕不需要看见,他也能凭空想象出那两条纤长笔直的玉腿来。 “但愿吧,切坏了反正心疼的不是我。” 在小白鱼看来,游苏的底气显然没有原由。 游苏没再理它,而是对着昏迷中的姬雪若歉道: “失礼。” 随后他便伸出手,替姬雪若将腰带扯开,将整半边鱼身完全的暴露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条鱼身与姬雪若的相貌身材极其的契合,有着一股妖冶的美感,好似她本来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鱼。 游苏摇了摇头,将目力凝聚在鱼身之上,剑尖对准了姬雪若小腹与鱼身的交汇处。 说紧张是不可能的,但他已经挥过无数次剑,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剑。他将黑瞳撤去,眼中的又是那片熟悉的黑暗。对他而言,看不见比看见更利于他全身心的将剑用至巅毫。 游苏深呼吸了两口气,失焦的眼睛似也爆射出精光,没有剑鸣,只有血肉被切开的细响。 这条鱼尾一瞬之间就被切成了两半,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就像裂开的饺子一般,露出了里面让人垂涎的馅料——那是一双慑人心魄、如敷玉粉的白腿,其上却又布满了蛛网一般的漆黑血管。 可还没等游苏多看,淙淙的漆黑神血就疯狂地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姬雪若越来越强烈地抽搐。 “啊!!” 姬雪若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洞窟,宛如炼狱传来的回音。 “把她的腿抱出来!她就不会痛了!”小白鱼在侧边着急地指挥,“你只能盼望她能扛得住!” 游苏把心一横,便将手伸进了切开的鱼身之中。鱼身尚未完全脱离她的身体,直接触摸到鱼肚中没有肌肤保护的血肉,痛感不亚于用钉子在姬雪若的身上钻。 这张绝美的娇容霎时变得狰狞无比,她本能地抓取着身边的一切。只能找到游苏坚实的大臂,她的五指宛如化作了鹰爪,死死地嵌在了游苏的肉里。 游苏不禁迟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样对姬小姐是不是一种残忍,如果她就这样痛死了过去,那他就是罪人。 “继……续!” 姬雪若浑身抽搐,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 游苏看着这个坚强的少女,心中生出由衷敬意。要知道,她此时可不是肉体强盛的修士,而是一个脆弱的凡人。 游苏再不犹豫,一把抄起姬雪若的腿弯,将之从鱼身中抱起。千万条黑色的丝状物牵扯着少女的玉足,他剑眉皱紧,大喝一声: “坚持住!” 随后他便用力一拽,这些牵连物就全被他扯断。 瞬间的疼痛像是汹涌的海浪,而姬雪若只是片无依的飞叶。她的嘶吼甚至已经失声,只能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痛。 游苏赶紧从乾坤袋中找寻着所有的灵丹妙药,手忙脚乱地喂姬雪若吃下。 少女精疲力竭地抬起眼眸,密布的黑色血管下是苍白的底色。她没有力气做出别的表情,只是喃喃道: “谢谢……” 游苏替她掩好了裙摆,“别说话,好好消化这些药丹,治疗还没结束。” 姬雪若很虚弱,就准备闭眼长眠。但越是虚弱越不能陷入昏迷,一旦松懈了心神,就很可能从此一睡不醒。游苏心知这点,只能在旁边不断地与她说话: “姬小姐,你千万不要闭眼,至少不能睡着。你听我说,我郑重向您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游苏,遨游的游、紫苏的苏。我来自出云城鸳鸯剑宗,我的师妹叫姬灵若,正是你的妹妹,你全名叫姬雪若对吧,师妹与我说过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 游苏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的没的,从南说到北,又从北说回南,像个凡间碎嘴的老太婆。 姬雪若迷离着眼,她的意识几欲昏沉,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睡着,但她真的很想放弃挣扎,坚持到现在的她已经心力交瘁。 可每一次昏迷边缘都是这道清朗的少年声唤醒了她,没想到生死关头,是这个自己从未施以好脸色的瞎子一直不肯放弃她…… 那些丹药终于起了点效果,小腹处开始传来一些暖流,恢复一些力气的她听着游苏的胡言乱语也开始会嗯几声,以此告诉游苏自己没有睡着。 得到回应的游苏便也说得更加起劲,这个少女的毅力超乎他的想象,在没有任何麻药的情况下,方才切鱼剖鱼的动作无异于直接将她的下半身生生拔断,她竟也扛了过来。 也不知就这样念叨了多久,游苏觉得自己嘴都要说干了,小白鱼也没了神力,回到了辟邪令中。 姬雪若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些血色,她也不忍游苏继续辛劳,于是开口打断道: “好了……别说了,你和灵若的事,我会考虑的。” 游苏面露喜色,“姬小姐,你撑住了!” “托你的福。” “是姬小姐自己的功劳。”游苏由衷夸赞,只是马上面露难色。 “怎么了?”姬雪若很敏锐。 游苏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清干净,现在只是将你的鱼尾切了下来,但毒素不清,你早晚还是会长出新的鱼尾。而要彻底清除你体内的毒素,只能靠你自己。” 姬雪若艰难地抬起手,皓腕上也流着墨色的血,她有些怅然若失: “没有修为,怎么可能逼的出这些脏东西……你有办法对吧,否则你不会说治疗还未结束。” “我有办法,但……需要姬小姐自己决定要不要接受。” 这种事情当然要得到双方的同意,游苏不可能为了救人去强占别人的清白。 “如果不接受,那我岂不是白受了这么多苦?但说无妨。” 她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这一线生的机会,现在再让她去死,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游苏转头面向姬雪若,尽管他看不见,但还是尽量显得郑重: “与我双修。” …… 话音一落,场面一度陷入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姬雪若才惊诧道: “与你什么?!” “双修。” “与谁双修?!” “与我。” 这一次,姬雪若再也忍受不住,啪地一声坐起身子,一边咳嗽一边怒道: “我只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我妹妹!” 这已是她对刚才游苏一系列拯救行为最大的宽容。 “你没有妖丹,所以没有修为。但我是特殊体质,我的阳精能帮你重塑妖丹。我师妹姬灵若体内的新妖丹,就是与我双修诞生的。所以姬小姐如果不想死,现在只能与我双修。” “你是在威胁我?!你这么努力劈开我的腿,难道就是这个目的?!我只是和灵若长了一样的脸,但我不是灵若!” 姬雪若有些歇斯底里,气得胸脯起伏,她倒是没有怀疑游苏的话,毕竟与姬灵若说的相符。 “姬小姐请冷静,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告知你,接不接受都是你的个人意愿。游苏是瞎子,会救你并非是贪图你的身体,而是因为你是灵若的亲姐。倘若让灵若知道我对你见死不救,她不会原谅我,我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 “和自己道侣的姐姐双修,你的良心就过意的去吗!” “双修只是治病的一种方式,人命关天,病不忌医的道理我相信姬小姐也懂。我能向你保证,仅此一次,绝不会对你有所纠缠,我爱的只有灵若一人而已。” “你是不是还要跟我保证,你肯定不会告诉灵若?!” “其实告不告诉我都可以,我问心无愧,但我不希望姬小姐因此影响我与灵若的关系。” “你!” 姬雪若气急,明明她才认可了这个瞎子,可这瞎子却马上又将那竖起的好形象摧毁的渣都不剩。 “那我宁愿去死!” 游苏也沉默了,姬雪若远比他想的要刚烈。 但他真的能做到,就这样看着姬雪若死在他的面前吗? 抛开她是灵若姐姐的身份不看,早在入池之前,化名小鱼的姬雪若就善意地提醒自己离开;而来到了玉环池之后,她也表达过有事就去找她的意思;更别提到了方才临死之时,她牺牲自己也要拜托小鱼把此地有诡的消息带给他。 “姬小姐,命就只有一条,每个人来人世一趟都不容易。你贵为蛇族女帝,身上背负的东西要比我重多了,可就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我也有不能死的理由。与生命相比,其实很多东西都没那么重要,只有活着,你的那些抱负、理想才有可能成为现实。我言尽于此,也尊重姬小姐的选择。” 游苏温声劝导,姬雪若也早已冷静了下来。她当然看出来游苏不是这样的人,此时被游苏话语所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答游苏的话。 她也在扪心自问,真的舍得就这样死去吗? 如果是像刚才决定与玉榛同归于尽一样毫无希望的绝境,那她不会畏惧死亡。可此时此刻,绝境之中竟又有了一条生路,这让她不得不犹豫了起来。 她曾以为自己豁出一切孤身入池会给蛇族带来机会,可若就这样亲手选择了死亡,那算什么事儿? 姬雪若摇了摇头,想将神血带来的眩晕感晃掉。 她还没有亲眼看着蛇族壮大,也没有看着妹妹成长起来,那个奸杀母亲的恶徒也还在逍遥自在! 她姬雪若一直自视颇高,怎么能这样轻如鸿毛的死了呢? 不过是一层膜而已,这不会是她的污点。等她登临绝顶,回顾涅槃重生的人生,这段经历不过是为她的传奇增色罢了。 “别动歪心思!仅此一次!我不会阻挠你和灵若,但你我也不会再见!”姬雪若紧咬红唇,恼道:“还有!不准说出去!灵若也不能告诉!否则,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依姬小姐所言。” …… “还……还没好吗?” “快、快了!” “嗯啊……” “有效果吗姬小姐?你快按我刚才教你的口诀吸收它,将之炼化为妖丹。” “有是有……但,妖丹只形成了一个胎壳。” “胎壳?难道是不够?” “唉,事已至此……继续吧。” “那就得罪了。” …… “呼……姬小姐,填满了吗?” “满了……真的满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蛇血的‘洗礼\’ 东瀛洲,蛇族禁地,蛇祖庙。 蛇祖庙那古朴威严的楼庙被清透的池水环绕,浮萍布满池间,碧绿而明净。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池中有小蛇漫游。 走入其间,庙中的内柱都是由多根黑色的巨柱组成,每根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巨蟒,分外壮观。 庙宇正中的红色血池中,坐着一位轻掩青纱的曼妙少女,她垂着眸,姿颜绝世,娇躯浮凸。 在她的头后方,雕刻着一尊巨大的蛇头,蛇目如同夜空中的幽星,闪耀着深邃而神秘的光芒。潺潺的红血自蛇口滴落在池中,汇聚成蛇族最重要的传承之地——蛇血池。 庙中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数十名蛇族长老就站在蛇血池底下,她们每一位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妍丽,放在外界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女仙。此时她们皆虔诚地低首拜伏蛇血池中的少女,只因今日,乃是蛇族二小姐姬灵若接受蛇祖洗礼结束之日。 “柳长老,这二小姐接受洗礼,已有二十四日了吧?”一名穿着恬静素裙的长老朝着身边的老人问道。 “花长老没算错,的确是二十四日。哪怕是大小姐,洗礼也不过是二十日而已啊。” 柳婆婆也是感慨,没想到这个被视为牺牲品的二小姐,出走中洲归来之后,一跃成为了蛇族衰落后天资最高之人。 蛇祖洗礼,乃是替蛇妖伐筋洗髓,灌养源炁,蛇妖在洗礼之后便就有了化形之能。洗礼所需时间越长,代表蛇祖对这位子嗣的认可度也越高。 “赐二小姐造化者,真是我们蛇族的大恩人啊。”花长老感叹道,身后的其他长老闻言暗暗点头,心中附和。一想到蛇族往后有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假以时日,定然是复兴有望。 再看蛇血池中,姬灵若的睫毛微颤,与此同时,没至腰侧的蛇血池也开始沸腾。 “要结束了!”柳婆婆兴奋地看着已经焕发新貌的少女。 “嗯啊……嗯……” ? 花长老蹙了蹙秀眉,她在蛇族之中一直以严肃守礼闻名,是戒律长老。此时在这蛇祖庙的肃穆场合,竟忽而听见这春意满满的浪叫,心中自是生起无边怒意。 “肃静!” 身后众多女蛇妖皆是噤若寒蝉,不敢触花长老的霉头。 可春音并未停止,仍旧微弱地响起。 “嗯……” 花长老气得胸脯起伏,顿时乳浪涛涛,她环顾众人,呲着牙怒道: “蛇族没有男丁,你们按耐不住天性,私底下在洞府中做多混账的事情我都不管。但这里是蛇祖庙!是二小姐马上就要洗礼结束的庄重时刻!你们好歹也是长老,发情也要看场合和时候!是谁,自己站出来!” 花长老气势汹汹,但却没有一人主动承认自己的失礼之举。 花长老恨得咬牙,只叹这些蛇妖真是可悲可叹,居然想男人已经想到了这种地步。 她再忍受不住耳边那蚊蝇般的呻吟,就欲大发雷霆,身后却有一位长老喃喃道: “二小姐的脸……好红啊。” 花长老秀眉一挑,也注意到了姬灵若的表情变化。 她的黛眉紧紧蹙在一起,面色潮红,檀口微张,不像是在接受洗礼,倒更像是在自渎…… “这……柳长老,二小姐是怎么了?洗礼可是出了差池?” 花长老从未见过洗礼时会有人出现这样的表情,她只能向资历最深的柳婆婆发问。 柳婆婆心中同样是波澜不定,以她的阅历,她很确定这不可能是洗礼带来的变化。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推测从柳婆婆的心中冒了出来。她又想起了大小姐在神翰舟上突兀发生的变化,与姬灵若此时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难道最恨人类的大小姐,去了中元洲也沦陷了?!可是谁能拿得下那么骄傲的大小姐? “你们年岁尚浅所以才没见过,这是获得蛇祖顶级洗礼的正常反应,二十四日的洗礼滋养效果太过强大,二小姐一时消化不了才会如此。你们先退下吧,我来替二小姐疏导即可。” 柳婆婆煞有介事地胡扯,姐妹俩神感互通一事除了她之外无妖知晓,她也不愿暴露,更不想让姬灵若尴尬,所以才将她们支走。 “原来如此。”花长老点了点头。 姬灵若身上有柳婆婆设下的障眼法,别人并不能看出她已非处子。 “那我们就先行告退,等结束之后再为二小姐庆功。” “嗯。” 随后,一群妍态各异的美貌妖修便鱼贯而出,带起香氛一片。 柳婆婆赶紧凑到姬灵若的身边,少女此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柳婆婆便急忙将之从蛇血池中抱出揽在怀里,她才发现少女的娇躯已经滚烫似火。 姬灵若眼眸迷离,她觉得自己宛如变成了一个药罐,一根粗壮的药杵正不断地在药罐中捣药。 “婆婆……是洗礼出问题了吗?” 柳婆婆也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只得安慰道:“二小姐不必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真的吗?可……怎么这么久……” 姬灵若蓦然身子僵住,像是遭到了一记极强烈的顶撞,这也让刚刚苏醒尚处迷糊的她彻底回神,随之而来的是她止不住的痉挛。 蛇血池中的血只来源于蛇祖,而今天它迎来了第二位‘蛇祖’,晶莹的热流被姬灵若洒向蛇族最神圣的蛇血池中。 姬灵若看着自己干的好事,脑子嗡嗡作响。女人平时再蠢笨,到了这种事上就有一种出乎寻常的敏锐。 姬灵若从柳婆婆怀中挣脱,她杏目圆瞪地看着老人: “是姐姐在?!” 柳婆婆不察地将沾湿了的手往裙摆上擦了擦,心里腹诽一句‘量真不少’,表情有些尴尬地道: “估计是的。” 姬灵若闻言表情反复不定,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一直紧锁: “柳婆婆,姐姐到底是去中元洲做什么的?” “为了完成星曌神山金鹏一族颁布的任务,去玉环池求取莲藕心,我记得我与您说过的。” “是说过,但求个珍宝,她怎么会……她不会是遭遇了不测吧?” 柳婆婆心神一凛,随即道:“二小姐慎言,您忘了我们蛇族的秘法了?若是遭遇强迫,蛇祖之血里的毒足以让洞虚境都遭受不可挽回的重创。” “说的也是……而且我能感觉得到,姐姐根本没有抗拒,反倒像是在刻意承欢。” 姬灵若不仅理论知识丰富,也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她很清楚她刚才反应那般激烈的原因,一半是她自己,一半则是姐姐传来的神感。 “没想到最厌恶人族的大小姐也……唉!” 柳婆婆一脸悒悒不乐,难道被人族修士染指,是这对母女不可逃脱的宿命不成? 姬灵若同样觉得震惊,但更多的是心中的古怪。 这份神感曾被她们姐妹视为自己的秘密武器,也被她们看作彼此情比金坚、不可分割的象征。可到了这种时候,这神感反倒成了一种困扰。 姐姐和她都有了自己的道侣,那她们往后分别与道侣双修时,岂不是也要这样神感互传?那算什么事儿?她怎么能被师兄之外的人弄成这副模样呢? 等等! 姬灵若忽然想到一个不得了的可能!她绝不信姐姐此行就是单纯的去换那什么莲藕心,尤其在自己给她讲了师兄的神异之处后。姐姐对自己这么重视,她不可能仅听自己的一面之词就接受了师兄,她绝对会去亲自考校师兄一番! 其实在她去中洲历练之前,她对人修的厌恶比姐姐更甚,是游苏的出现才改变了她的观念。而此时姐姐顶着和她一样的脸去接近师兄,师兄能改变她,也肯定同样能改变姐姐! 除了游苏之外,姬灵若真的想不到还能有谁可以打动骄傲的姐姐。毕竟师兄的魅力,没有人可以阻挡啊喂! “柳婆婆,你坦白告诉我,姐姐去中洲,是不是说了还得去见见我师兄?!”姬灵若长吐一口气,“姐姐不在,我就是蛇族族长,不准骗我!” “额……的确有说过。” 柳婆婆想起与姬雪若临别前的对话,虽然见游苏不是她的主要目的,但也确实是目的之一。 “蛇祖感应姐姐现在的位置在哪儿?” “昨天刚测过,貌似就是在玉环池附近。” “真在玉环池?但我师兄现在应该在恒高神山才对……玉环池和我师兄能扯得上关系嘛?” “玉环池是莲剑尊者的悟道之地,而游公子是莲剑尊者之徒。”柳婆婆如实答道。 “果然!” 姬灵若忽地目含冷光,咬牙切齿。 柳婆婆也猜到了姬灵若在想什么,她还是比较理性: “虽说有着一点联系,但玉环池避世不出,游公子也不可能这么巧也在玉环池才对,二小姐怕是多虑了……” “你不懂的,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姐姐绝对不会跟人族男修扯上关系!而我师兄就是那个特殊!” 姬灵若很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双粉拳紧紧地攥着: “我早该想到的!她什么都爱抢我的!妖丹如此,身份如此,现在连道侣也要如此!谁先从娘亲肚子里爬出来还说不定呢,凭什么她就是姐姐?!这个坏女人!她非得把我所有的好东西全部夺走不可吗!” “二小姐……没得到确认之前还是不可轻下论断的好。” 尽管柳婆婆也觉得姬灵若的推断越来越有可能,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家两朵鲜花竟然插在了同一坨牛粪上! 这少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照这样下去,难道整个蛇族都要被他收入囊中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姬灵若气急反笑,“不!我很确定,就是师兄!” 她将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细细感应着那枚青翠的妖丹,明明它没有任何的变化,姬灵若却一直能感受到一股妖丹在逐渐充盈的感觉。 这只能是姐姐的妖丹在发生变化!并将感觉传了过来! 而能让妖丹发生变化的人,除了有太岁之力的师兄还能有谁? 这个为了变强不择手段的恶女!她嫉妒我有了一个更好的妖丹,所以也盯上了师兄的大补之物! 此时的姬灵若真是悔不当初,可下一瞬,她就觉得双腿一软,瘫倒在柳婆婆怀里。 又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姬灵若欲哭无泪,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也只是和师兄做了一次而已,姐姐居然马上就要第二次! 可怜的师兄……她虽然跟我长得一样,但那不是我啊…… 你要擦亮眼睛,千万别被这个坏女人蒙在鼓里,变成了她采补的炉鼎啊! 呜呜,都是灵若不好,没有保护好师兄…… 姬灵若面红似血,娇媚的五官拧在一起,一如她的心情一般复杂。身体与心理双重的异样感让腹下的感觉变得极其强烈,让她快要失神。 柳婆婆也不知少女如此确信的原因是什么,此时看着少女又露春态,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暗叹大小姐平日真是自持惯了,一朝放纵竟如此不知节制。 “唉……二小姐受苦了,不过事情尚无定论,我相信大小姐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莲剑尊者收徒的文书已经送来了,您如今已经洗礼结束,可以亲自去中洲找游公子。” “好!”姬灵若挣扎着扶起,半靠在蛇血池边,如风中弱柳,“柳婆婆……嗯啊……你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会……” 柳婆婆也不想少女尴尬,只得称是退下。 威严肃穆的蛇祖庙顿时人去楼空,只余风娇水媚的少女一人。 起初没猜到是游苏之前,她一直很克制自己,现在知道这滋味的源头是游苏后,她反倒贪恋起了这份快活。没了外人,姬灵若彻底放下矜持,眉眼之间荡漾着一股浓浓春意。 对游苏的思念与愧疚充斥她的脑海,在她看来,好像师兄现在身下的不是姐姐,而就是她自己。 “师兄、师兄……别着急……师妹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急促的呼喊在蛇祖庙中回响,不知名的液体自少女胯间漫流而出,牵连着蛇血池中溢出的殷红蛇血,宛如落红。 而在大海彼岸,姬雪若臀下垫着的那片白巾,也早已被蛇血染红。 清明上坟回老家了,请假一天 追读的都是我义父,我对不起你们,不过这样清明节就不会请假了!!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这个副本节奏会加快的~ 顺带提一句,如果是女主,我会加角色卡的。 请放心,作为我的第一本书,哪怕写得再烂也会坚持写完的。 新的一月,大家加油,我也加油,晚安~ 第一百五十章:一句话让女人不行(5.5k) 经年累月的水彻底染黑了石头,钟乳石点缀在洞穴的每个角落,墨绿色的苔藓附着在上面散发着幽光,使得这里显得更为诡谲和神秘。 游苏背过身子,侧靠在石壁上休息。经过了方才不知耗时多久的大战,他似也有些透支,饶是熟稔双修之法的他,面对渐入佳境直至彻底疯狂的姬雪若竟也有些力不从心。 果然老话都说“蛇性本淫”啊,蛇妖一族竟恐怖如斯…… 同样的身处洞窟,同样的旖旎春光,他又回想起与师妹的点滴,他本以为师妹藏在那娇蛮外表下的妩媚只是昙花一现,现在想来或许那才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忽而开始怀念起正阳养剑诀的威力,自从发现它会让自己阳火更旺之后,他就一直没再修炼。他一直自诩年轻力壮,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可没有耕坏的地。 难怪书山阁会赠与这本养剑诀给他……原来竟是为了往后与师妹没羞没臊的生活做准备。 而在游苏的身后,姬雪若正于地上打坐,腿上盖着一件黑衣,气质凝练端庄。若不是绯红的娇靥与略带凌乱的青丝,很难想象她刚才经历了一番疯狂。 在她白皙的颈边,竟隐隐浮现洁白的蛇纹,浑身上下则氤氲着浓厚的黑气,那都是被她逼出体外的神血。 黑雾彻底消失之后,她才缓缓睁眼,这双美目之中竟是如蛇一般的竖瞳,冰冷而危险。不过转瞬之间又立马恢复正常,变成黑白分明的清瞳。 “呼……” 姬雪若长舒一口浊气,她的身体短时间内经受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变化,这让焕发新生的她更加神清气爽。 妹妹之前的妖丹颜色已经非常纯净,此时游苏为她新造的妖丹却不仅白的没有一丝杂质,还比之前大上不少,显然也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极品妖丹。 “谢谢……”姬雪若声若蚊蝇地道谢。 游苏耳朵动了动,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了眼游苏孤寂的背影,竟莫名觉得这个缩在角落的瞎子有些可怜。 反倒显得在这儿打坐的她,才是那个事了之后就冷漠无情的买春客。 这双修一事看上去是游苏占了她的便宜,但发展到后面,她早已反客为主。在身体与心理双重的刺激下,她到后面已经丧失了冷静,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了要多榨一点填补妖丹……还是沉溺于自己的欲望无法自拔…… 他应该累坏了吧? “咳咳。” 姬雪若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她想主动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思片刻竟道: “灵若说得不错,你还挺厉害的。” ? 游苏一脸懵圈,姐妹再亲密也不至于交流这种东西吧? “还行吧……”游苏尬笑两下,实在无法对大姨子的这种夸奖坦然接受。 “你想什么呢?”姬雪若脑子转的很快,听游苏语气也发觉自己一时失言,急忙道,“我说的是你的体质厉害,灵若说你是天炉之体,乃是双修顶级体质,有重塑妖丹之能。我之前对此闻所未闻,只当是灵若为你开脱的谎言。没想到……竟真有这么厉害的体质。” 天炉之体? 游苏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师妹为了不暴露太岁之力,便编了个劳什子‘天炉之体’出来。 “我也是说这体质还行而已,没那么厉害,跟那些先天道体比起来都上不得台面。不然姬小姐以为我在想什么?” 姬雪若闻言气得凝眉,心想你个衣冠禽兽倒装上正人君子了,呵声道: “没什么,体质的确是还行,可惜这人啊……太不行了一点。” 游苏轻挑剑眉,做男人的最忌讳被女人嘲讽不行,于是反唇相讥道: “姬小姐怕是忘了方才这洞穴里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我连捂都捂不住。若是我们被发现了,姬小姐怕是要负十成责任。” 姬雪若霎时俏目圆瞪,只觉自己唇边还有游苏手掌的余温,她深吸一口气道: “你被针刺了,难道不会疼的叫?” “姬小姐所言在理,下次我被针刺了,我也‘嗯嗯啊啊’的叫好了。”游苏风轻云淡,毫不置气。 “你!” 姬雪若则被气得胸脯起伏,就欲起身声讨游苏,却发现下身一阵酸软酥麻,甚至还有未干的水意,让她又瘫靠在壁边、无力站起。 她暗暗对着石头锤了一拳,痛恨自己的无力,俏脸瞬间又变得冷峻高贵,她正声道: “懒得再与你争辩,忘掉此事!不许再提!事前与你说的也都作数,我不会阻挠你与灵若,但你我也不会再见!” “理应如此。” 游苏也不再多言,他知晓是这个要强少女的自尊心在作祟,正处于一种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谢的矛盾态中。 就这样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游苏才试探性地问道: “姬小姐可都痊愈了?” “嗯。” 姬雪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正悄悄地用净水术沾湿巾帛,为自己拭去下半身的狼藉。她不直接用净水术净身的原因,自然是不想动静太大被游苏发现。 那张沾了她处子之血的白巾,也被她细心收好,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所以玉榛是想靠染了邪毒的莲子,来培养人鱼饲养这湖底的邪祟?”游苏觉得姬雪若应该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你猜的没错,恐怕玉环池已经研究此术许多年了。在小鱼之前,已有两名变作人鱼的玉环池女仆被丢入黑潭之中。而那两名女仆,也不过是玉环池百名失败品中唯二成功的人鱼。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玉环池身为十一处灵生福地之一,他们已是五洲顶尖的势力,为何要饲养邪神?” 游苏闻言也是陷入沉思,他忽而想起在出云城外见过的那头溟鲲。 在柳城主的讲述中,五洲大陆上其实还有许多千年前残余的强大邪祟深藏在大地之中。玉环池下的‘水神’,难道也是千年前就藏起来的? 游苏便将自己得知的理论与姬雪若讲了一遍,姬雪若则道: “玉环池足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恐怕这地底的邪祟早在玉环池出世前就在这里了……否则玉环池这种顶尖势力,不可能被邪祟中途渗透而不自知。” “玉环池不是一出世就有人?”游苏有些惊讶。 “他们说是原住民,其实也不过是第一批在玉环池打造洞府的修士罢了。” 先到先得,能者居之,这都是修仙界默认的铁血法则。 “易地而处,在发现了邪祟之后,最愚蠢的做法无非就是为了维护玉环池的清誉不将邪祟公之于众,然后自行除邪,可也不至于反过来饲养邪祟啊。” 游苏用手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人以身饲虎,必然是在虎身上有所图谋,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游苏忽地像是联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猛转过头问道: “姬小姐,你说玉环池的枯竭,会不会就与这邪祟有关系?” 姬雪若玉箸一般的双腿微微打开,她正小心擦拭着腿间的花露,每碰到一下都觉得有股说不出的余韵。 此时游苏猛然回头,她顿时被吓了一跳,忙夹紧双腿掩盖春光。她本欲发作,可又想到游苏乃是瞎子,才红着脸偏过身子道: “你什么意思?” 游苏压根没分心用神识去探测姬雪若在做什么,取出怀中的辟邪令道: “纵览入池之后遇到的所有人,每个人我都悄悄用辟邪令测过,他们都没有中邪的痕迹,也都没有被蛊惑的迹象,这说明什么?” 姬雪若也停下了动作,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你是说玉环池之人饲养邪祟,压根不是为了获得它的力量?或者说……不是为了它本身?” “没错!”游苏坐直身子,接着道,“按照姬小姐的推论,这邪祟在玉环池出世之前就已在这里了。那我们不妨大胆猜测,这玉环池根本不是天赐的福地,而是这邪祟生出的温床!” 直到亲耳听见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姬雪若才倒吸一口凉气,她犹豫问道: “可是邪祟不应该是腐败肮脏的吗?怎么可能会孕育的出这么仙气盎然的灵地?” 这是以她为代表的绝大多数人族修士对邪祟的刻板印象,但游苏亲身经历过太岁的玄妙,所以他很清楚邪祟的力量根本不能以惯性思量。 “姬小姐,没有人真的了解邪祟,包括你我。”游苏严肃地提醒道。 姬雪若深呼了一口气,不自觉将裙摆压得更紧一些,只觉不仅心冷了半截,腿间也是凉飕飕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玉环池的神异来自于湖底的这只邪祟,而玉环池即将枯竭,代表这只邪祟也快不行了。所以玉环池之人为了保住自己赖以生存的圣地,不惜用避世不出来遮掩真相,还费劲心思寻找着饲养邪祟之法。湖底的怪物对我们而言是邪神,对两千年靠食腐为生的他们而言,却是真正的水神!” 这个推论太过骇人听闻,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得十分的合理,谁也想不到玉环池如此光鲜的皮囊下,竟是以肮脏的邪祟为血肉。 因为玉环池给人的印象太美了,以至于当它变得邪恶时,你会不自觉地把它往最恶的方向去想。宛如男人们看着青楼里最清高的女姬都会自惭形秽,而当老鸨悄咪咪在你耳边说她床上很大胆之后,脑中的想法便变成了要让她变成最下流的荡女。 毕竟人就是这样,喜欢看见极致的反差。 “姬小姐和我想的如出一辙。”游苏点点头,“不过这些也只是猜测,真正想要确定,恐怕还得需要它来佐证。” 说着,游苏就又将那枚辟邪令抓在手里晃了晃。 “你是说,那条白龙鲤的神魂?” 姬雪若檀口微张,她脱离危险半睡半醒时也曾见到那条小白鱼,当时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没错,其实它不是神魂,它也是邪祟,而且它是梦主之属,也能让人陷入幻境,只是不知为何辟邪令测不出它的邪气。它此时就在辟邪令中休养,倘若我们想要知道答案,只能靠它。” “我们能相信它?” “这偌大玉环池,除了我们彼此之外,能信任的东西可能就只有它了。”游苏郑重地收好辟邪令。 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心里有些古怪,她当然知道游苏说的话并无暧昧之情,可他二人方才才进行过深入交流,‘只能信任彼此’这样的话听在她而来还是意味莫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唤醒它是需要代价的吧。” “姬小姐聪慧,它很饥饿,我试过喂它吃很多东西但都失败了,它唯独只爱吃一样东西。” “什么?” “玉环池灵莲的莲子。” 姬雪若一听,忙摸了摸自己胸衣间的项链,果然发现已是空空如也,她倏然柳眉倒竖,“你亲手取给它吃的?” 刚才交流时,她都不准游苏碰她除了腰之外的任何地方,可没想到这小子原来早就自己得手了。 “天地可鉴,是它自己去吃的。” 游苏坦坦荡荡,甚至觉得这女人的坚持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介意这个: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找到别的莲子来唤醒它。” 姬雪若有些诧异,换作灵台中境的任何修士,这种时候想的应该都是如何逃出生天或者自保吧,怎么可能会一副想要将玉环池调查的水落石出的样子? “你真不怕死?或许你躲在这里,他们一直都发现不了你也说不定。等玉环池的阴谋败露,你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游苏却抬头看了姬雪若一眼,展颜一笑道: “姬小姐难道和我不是一个想法吗?你明知玉环池可能没那么简单还是选择来到了这里,说明你也有不得不拿到莲藕心的理由。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龟缩在这里放弃?你可不像是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人。” 姬雪若竟第一次觉得这个瞎子的话说得如此动听,她不远万里来此,还遭受了‘变身’然后‘失身’等诸般磨难,她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白白吃亏。 此时的她不仅一定要拿到莲藕心,甚至还想狠狠地搅乱玉环池的阴谋以此报复,尽管她是灵台中境,但她也绝不会轻视自己的力量,只因她是姬雪若。 而这个笑得极其阳光的瞎子,显然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早在老余船上,借小鱼之身劝游苏离开被他拒绝时,她就该认识到这一点。 “真是个疯子。”姬雪若如是评价。 “所以疯子聚在了一起。” 游苏的笑发自内心,在绝境之下,一个志同道合的战友远比一个理中客更让人安心。 姬雪若先是一怔,旋即也洒然一笑,霎时间贵气四射,美艳的让人无法直视。她借着幽光打量着游苏刀刻斧凿的脸,习惯走在所有同族之前为蛇族默默做贡献的她,竟第一次有了与人并肩作战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赖嘛。 等等…… 怎么、怎么又有感觉了?! 姬雪若忽而感应到下腹有股火热,那股熟悉的酥麻感又涌了上来,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勉强支起身子,在心中暗恨自己的无能: 姬雪若啊姬雪若,他不过是说了句话而已啊……至于这样吗?我看你是真饿了! 游苏见姬雪若一言不发,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他仔细想想也是,明明已经要与大姨子划清界限,现在说这话似乎会有让人误会之嫌,忙解释道: “姬小姐别误会,我说这话只是合作关系,毕竟我们现在危在旦夕,多个盟友总能多点助力。等到出了玉环池,你我还是不会有任何瓜葛。” 姬雪若听在耳里,总觉得这游苏是在嫌弃她一般,好像将对方视为同伴的就只有她一人,她便羞恼地剐了游苏一眼道: “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男人都是这般无情无义?” 游苏心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只叹这女人的心思真是反复无常,明明最开始约定不再见的也是她,说他拔掉无情的也是她。 他正欲再解释两句,却被一道极其细微的呻吟打断: “嗯啊……” 什么声音?! 游苏抽了抽嘴角,这声音明显是姬雪若发出来的。也不知是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威力太大,还是这蛇族族长太过容易受到挑拨…… 怎么说句话也能发情啊? “咳咳,姬小姐你没事吧?” 游苏试探性地问道,即使是有事,游苏出于道德也不可能再满足她了。 姬雪若捂着嘴悔之不及,她连生劈双腿的疼痛都能忍,却没想到竟敌不过这份该死的快感,不由暗恼道:蛇妖的身体为什么都这么敏感啊! “没事!你坐远点!我的功法出了点问题,自己调养片刻就好。”姬雪若尽量让声线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你好好调养……” 游苏说着便悄咪咪挪远了几步,可这洞穴之中如此静谧,除了水滴落地声就只有这隐约的春音可闻,看来姬小姐经常自己调养。 姬雪若则还在拼命压制着腹下的火热,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她倍感奇怪,忽而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这压根不是她因为游苏的话发了情! 而是妹妹传来的神感!是灵若这个小浪蹄子在自渎! 之前她一直觉得与妹妹相连的神感断开了,想来是妹妹在接受洗礼神感封闭的缘故,所以她也很庆幸自己之前那钻心的疼痛没有传给妹妹。 可没想到好巧不巧!这个浪蹄子有难不同当,有福却同享!她一定是感受到了刚才那一阵阵让人痴迷的快感,现在意犹未尽地开始了自渎! 姬灵若!你能不能讲点女德啊! 姬雪若半倚在石壁上,面红似血、香汗淋漓,身子止不住地微颤,心中却是又气又羞。 偏偏就有一个能满足她的男人在她旁边,此时的她紧咬着贝齿,恨不能立马回去将妹妹族法伺候。 乍然,眼神迷离的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瞳孔瞬间紧缩如豆! “啊!!” 游苏在远处听着姬雪若的惊叫,悄悄感慨一句‘还挺激烈’,可又忽而觉得不对! 哪有人自己做这事儿的时候,叫这么惨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出洞;牵手 游苏并未开眼,可是却惊恐地看见,在前方的幽暗的石壁上,无数宛如水蛭般的邪祟正附着在上面蠕动着。 每一只身上都浮现着不一样的恶心磷光,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乌泱泱一片的潮水,不禁使人们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厄运降临的感觉。 哪怕是心理素质极强的游苏见到此情此景也觉得恶心反胃,更别提天性对这种东西厌恶的女子。 这些跗骨之蛆一般的邪祟终于还是找到了他们! 游苏暗骂一声,墨松剑锵然出鞘,通体墨色的剑身在幽窟之中宛若无形。 片刻之间他已跃至姬雪若的身边,“姬小姐,先别调养了!先杀出去!” 姬雪若急的满面通红,已分不清流下的是香汗还是冷汗。明明眼中所见的是极恶心的邪潮,身体里传来的却是极刺激的快感,这让她处在天堂与地狱交汇的边界,几欲崩溃。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的功法出了岔子!” 姬雪若挣扎着扶起身子,裙下矫健的大腿紧紧地并在一起,饶是如此,她也坚持着抬手准备施展术法。 这个不检点的妹妹,到底还要多久啊! 游苏剑眉一凛,也没空再去多想,毕竟不可能有人邪门到面对这种场面还能发情! “那你守阵!我去斩邪!” 游苏话音一落,墨松剑便朝着面前的邪潮呼啸而出。 剑被他施展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第一批涌来的邪祟被游苏这一剑全数歼灭,粘稠的黑色汁液顿时四处飞溅。 游苏惊讶地发现剑砍在这些巨型蚂蟥状的生物身上,是有切肉感的!这说明这些邪祟不是幻境,是真实存在的! “真是邪了门了!” 这股邪潮的每只邪祟单独拎出来实力极弱,但胜在数量太过庞大,而且每一只都不怕死一般前仆后继,已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游苏曾在《邪祟图录》中见过类似样子的邪祟,名为血蛭鬼,乃血肉之属的低级邪祟,喜食人血,数量众多。在邪宗之中,甚至对中毒者还有一种专门的疗法,就是将中毒之人放入到一个装满了千百条血蛭鬼的缸中,血蛭鬼会爬满他的全身,替他将毒血吸出。不过死在血蛭鬼吸盘下的,远比痊愈的多得多。 但血蛭鬼远比此时见到的邪祟更小更弱,面前的邪潮就好似血蛭鬼千年前的古老祖先,此时因为游苏二人的到来被唤醒。 游苏一剑又一剑的挥砍,本就疲惫不堪的他也觉得有些手酸脚麻,这样砍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杀出一条路先离开此地。 “姬小姐,你调养好了没有!” “你别……急!” 姬雪若轻咬贝齿,知晓游苏也不可能这样一直保护着她,她双手翻舞,嘴唇翕动,一道汹涌的火阵瞬时在二人脚边形成。 那些邪祟接触到灵火,瞬间被烤的黑如焦炭,然后化作粉末,可它们却好似没有灵智般,依旧不停地冲向火阵中的二人。 而这道不俗的术法显然让姬雪若有些难以为继,腹下的酸软让她几乎要站不稳,就摇摇欲坠的准备跌落。 游苏大步一迈,就将她揽入怀中。火光也照亮了幽暗的洞穴,姬雪若靠在游苏怀里,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还要多久?”游苏将之靠在石壁上,关切问道,“我们得找个方向逃出去!” 姬雪若此刻也是心情郁闷,生死存亡之际这妹妹居然给我搞这出,若是侥幸脱逃,一定要想办法将这牵连的神感斩断! “很快就好,这火阵也撑不了太久,你抓紧休息。” 游苏只得不再多问,点了点头就准备养精蓄锐,可他乾坤袋里的丹药基本都给姬雪若吃了个干净,只能打坐调息。 姬雪若俏脸更红,从自己怀间取出一枚带着幽香的锦囊,这显然也是一个储物法宝。她从中取出许多瓶养气的丹药递了过去,温声道: “我这里有丹药。” 游苏也不客气,接过来宛如吃糖豆一般倒了许多丹药入口。 姬雪若看着他专心炼化丹药的背影,竟觉得有些安心。她晃晃脑袋将杂念刨除,在这种时候,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很快,这法阵上的灵火开始飘摇,火阵已如风中残烛。 游苏倏然睁眼,剑下瞬间就多了十数条邪祟的尸体。 随后他又开始不断地厮杀,他并不急于扩张安全的领域,而是专注于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以至于没有任何一只邪祟能够突破他的防御靠近姬雪若。 姬雪若也不想让自己当一个累赘,努力地施展各异的术法为游苏打辅助,两人就这样合力诛杀着邪祟。 猝然间,姬雪若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瞪大了美目—— 她看见了邪潮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游苏,还有一个是‘她’自己! “这……”姬雪若有些震惊。 游苏见到来人同样错愕一瞬,不过转瞬间又神色凛然,道: “是幻境!” 他很快就立好剑严阵以待。 两名复制人越过邪潮,对着游苏二人,一个娇滴滴地喊着“游公子”,另一个则清朗地喊着“姬小姐”,他们热情地朝着二人走来。 游苏顿感一阵恶寒,他毫不犹豫,墨松剑已被他横于胸前,一道磅礴剑势横贯而出。 剑鸣清越,‘姬雪若’乍然就被一剑斩成两半,然后烟消云散。 可离奇的是,‘游苏’居然分毫未伤,依旧是那抹淡定从容的笑,一步步走向尚在休养的姬雪若。 游苏又是一剑刺去,可这剑却对假身造不成半点影响。他蹙紧剑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看穿了两个人皆是幻术,却只能斩断一人? 游苏奋力阻挡着假身的动作,可都于事无补,他忽而像是想到什么,喊道: “姬小姐!这是你中的幻境!我帮不了你!” 姬雪若美目一凝,她挣扎着靠起身子,下半身的战栗接近巅峰,可她此时此刻也有不得不面对的敌人,她必须得靠自己。 “姬小姐……我来救你了哦。” ‘游苏’步步靠近,明明相貌都相同,给姬雪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她莫名生出一股怨气,觉得这假游苏简直是对真游苏的侮辱,她绝对要将之粉碎。 她也懒得再费心力去强忍快感,不再矜持的她口中无意地呻吟出声,她便就这样一边吟叫一边吟诵言咒,一道硕大的水弹在她的手中凝结,随着她攀至顶点发出的一声娇鸣: “嗯啊!” 那枚水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游苏’,直接洞穿了它的腹部,砸到后面的邪潮堆里杀伤大片。 见到假游苏消散,姬雪若才靠在壁上小口喘着气,浑身战栗,脸上则浮现一抹妩媚之色。而在黑色长裙下唯一露出的脚踝处,则自上流下一抹晶莹的水光,散发着诱人的幽香。 “没想到姬小姐还擅长喷水之术。” 游苏惊叹于那道水弹的杀伤力之强,按理来说一个人很难同时精通属性相克的五行术法,可姬雪若却接连施展不俗的火水二术,显然是极擅长术法的天才少女。 姬雪若闻言登时羞愤满面、紧咬红唇,也不知少年是真心夸她的术法,还是猜到了她喷水的地方不止手掌一处。 “呵!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擅长控剑之术!” 游苏专心斩邪又未开眼,当然没注意到姬雪若的状态,于是谦虚回道: “略懂一二而已,师妹的剑道天赋也不赖的。” “别提那个死丫头!” 姬雪若现在听到自家妹妹的名号就觉得气恼,这条小馋蛇差点害了她姐姐的命,而这个并肩作战的少年却还对她念念不忘。 游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隐隐感觉到少女对妹妹态度的变化,好似之前厌恶的是他,现在却是厌恶师妹。 他识趣转口:“姬小姐可是恢复好了?” “杀敌!我们走来路出去,我记得路。” 姬雪若站直身子,手上已是开始凝练起强劲的术法,光彩四射。 游苏紧了紧剑柄,此时比起在这洞穴中漫无目的的乱窜,的确走向一条已知的路更为妥当。因为只有回到地面,他们才有机会拿到莲子唤醒小白鱼。 汹涌的邪潮继续,黑裙少女与黑衫少年完全不像是第一次配合,他们战斗起来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任何一只邪祟都无法近他们的身,好似天作之合。 …… 幽暗的洞穴里,游苏一手拿着风鼬阵盘寻找着方向,另一只手则与姬雪若轻轻勾连。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用力,只是浅浅碰着,然后猫着身子一齐往前走。 “你这秘术真的有用吗?”游苏迟疑问道。 姬雪若白了他一眼,道:“我这‘虚蛇蜕’是蛇族秘法,专门用以掩盖气息以及修为,除非有洞虚尊者,否则连化羽境的修士都无法看穿我的伪装,不然你为何入池时看不穿我扮演的凡人小鱼?” 游苏点点头,可手上那温润细腻的触感还是让他心中有些怪异,“非得牵手不可?” “你以为我想和你牵?”姬雪若用指尖狠狠地在游苏手上刺了一下,“别多想!此术不互相接触,我根本帮不到你,若是你暴露了,那我的伪装也没有意义。” “那有劳姬小姐了。”游苏也只能作罢,毕竟只是牵手而已,跟双修比起来真的算是小巫见大巫。 姬雪若撇了撇红唇,其实她亦觉得游苏手上的粗糙老茧传来的感觉异常清晰,她又何尝不是心中古怪。 “喂,你之前见过邪祟?”姬雪若忽地问道。 “姬小姐怎么发现的?”游苏有些诧异。 “无论是黑潭中的触手,还是那群邪潮,你都可以用神识解释,但那两个人一出现你就知道是幻术,说明你分明看见了他们的脸。而你是瞎子,所以你肯定是亲眼见过了更强大的邪祟。”姬雪若压着声音又道,“而且辟邪司可没有凝水境之下的成员,你一个灵台中境却有辟邪令,说明你肯定与邪祟打过交道。” 游苏沉默了一会儿才承认道: “没错,我和师妹曾在出云城经历过一场浩劫,与玉环池一样,那里出现了许多极强大的邪祟。梦主之属的邪祟曾经在我梦中出现过,所以我之后都能直接看见梦主之属的邪祟。” “行了,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只是希望你坦诚一点。但你砍我的假身的时候,为何那么果断?你就那么想砍我?” 游苏错愕笑笑,“我看姬小姐向‘我’喷水的时候,也毫不留情啊。” 这话直接给姬雪若气的不浅,又掐了游苏一下呵斥道:“闭嘴!马上就又到那片黑潭了!” 游苏依言噤声,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摸壁而行。 走了许久,他们才又回到了向邪神献祭食物的那口黑潭处。 黑潭此时显得十分平静,对游苏二人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游苏往姬雪若指出的方向散发神识,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一般的气息,他便又跟在姬雪若身后,悄声往她记得的来路走。 也不知绕过了多少弯、斩了多少邪祟,二人终于摸出了洞穴。等他们爬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汪泉水以及天上的明月,而玉环池就在不远的山脚下。 两人从水中爬出,身上竟未湿半分,反而一身脏垢都被洗的一干二净,此泉竟就是山下那清身帘的源头——不染泉。 “恐怕他们将通道建在这里,也是别有用意。”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可这不染泉洗得干净身上的赃物,却洗不干净人心中的污浊。”姬雪若感慨一句,然后看起了天色,“看来时间已过去了一日……” “此地居然没有人把守?” “很明显玉环池之人还没有发现玉榛的死,并且饲养邪神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大多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倘若全池几千人都参与其中,不会是这个进度。”姬雪若又回头看了眼另一边的山脚,是广袤无垠的玉环湖,她问,“真的不回头走?兴许我们能跑出去。”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走,这玉环池的人也不会留在这儿了。” 游苏面向玉环池,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心知这已是一趟回不了头的路: “当务之急……是在不暴露你的前提下取得莲子,可上哪儿去取莲子呢?” 随着他的转身,两人忘记松开的手也自然分开了。姬雪若也不知怎的,竟感觉心中有股失落之意。 但她很快将之隐去,从自己那枚锦囊中取出两件颜色鲜艳的襦裙,然后在游苏如松如竹的身形上打量两眼,笑道: “我有办法。” 第一百五十二章:夜潜公子殿 “这不会是要给我穿的吧?” 游苏用手摸了摸手上布料的肌理,有股令人迷恋的幽香,竟是一条女子穿的襦裙。 姬雪若不怀好意地一声轻笑:“不然我一个人穿两条裙子?” 游苏脸色一正,道:“姬小姐这是何意?” “据我所知,这莲子被玉环池之人严格管控,藏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想要硬取显然不可能。” “所以你的方法是……” “大公子玉明真。” 姬雪若眸子轻闪,像夜里的灿星: “我起初并不知道这变异是莲子的作用,前两日玉榛一直给我送来莲子炖成的食物,说是大公子亲自吩咐的。我不想浪费珍宝,才一一笑纳,以至于变成那副模样。” “你认为这其实不是大公子的意思?” 姬雪若却是看了游苏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大公子和玉蝶,以及那些小侍女,像不像是知晓内情之人?” 玉蝶…… 游苏不由又想起与玉蝶相处的点滴,他起初的确是在演那种逐渐被玉蝶俘获的感觉,但直到发现玉蝶为了他能拿到莲藕心而献出生命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凡人圣女恐怕也只是一个棋子。 “喂,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玉蝶了吧?”姬雪若柳眉紧蹙,脸上是说不出的嫌弃。 “当然不会,我喜欢的只有师妹。”游苏立马辩解。 姬雪若闻言,砸了砸嘴小声念叨:“你最好是。” “姬小姐要是看出什么了,不妨直说。” “你感觉不出来吗?玉榛和那些人明显的区别。”风将姬雪若的乌丝吹得乱舞,月光为其披上了银纱,“无论是大公子还是我身边那些侍女,他们都表达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玉榛却不同,他想的不是自己出去,而是重开大门让别人进来。” 游苏心神一凛,立马明白了姬雪若是什么意思: “她们都是在玉环池避世之后出生的人,玉环池对她们而言宛如一座囚牢,所以她们想要离开。而对玉榛和他背后的人而言也同样如此,但他们不是囚犯,他们是狱长,所以他想的是抓更多的人进来。” “没错,所以大公子之流对玉环池底下的黑暗应该并不知情,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又或许他们知情,但是不愿同流合污。” 姬雪若眯起眼睛,“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大公子身上得到突破。” “你想乔装接近大公子居所?”游苏举起手上的襦裙示意,“可你怎么确定他能帮你?他是凝水下境,若是想要抓你,你能跑得掉?” “事已至此,你有更好的办法?”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得亏是我多留了个心眼,偷了玉环池女仆的两身衣服,不然都没法分给你。你我一起,遇到不测至少还能有个照应。大公子曾告诉过我,翠荷尊者、乘涛尊者都在闭关,只有慎息尊者偶尔出来活动,所以以我的‘虚蛇蜕’很难暴露。难道你怕了?” 游苏沉默片刻,才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玉蝶圣女讨莲子,或许比你这样要安全的多。” “不许去!”姬雪若呵斥道。 游苏剑眉一挑,不明所以,觉得这姬小姐的反应有些出奇的大: “为何?” “就是不许。” 姬雪若也不知怎的,脑子里总是浮现游苏与玉蝶圣女共乘一舟、泛舟湖上的情景: “你我现在只能一起行动,一旦分开,很有可能再也联系不上。” 游苏怔了怔,也觉得此话在理,他也不可能将姬雪若一个人置于险境。 “那为何我们不一起潜入圣女所在的小池宫去找圣女帮忙?她可比大公子更容易控制。” “你就这么想见她?”姬雪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反问道,“正是因为她太容易控制了,所以她才可能帮不上我们的忙,我们可没有试错的机会。” 游苏低叹一声,暗叹今日这女装是非穿不可了。 “你确定我穿得下这件裙子?” “放心吧,那个侍女比你还高大。对了,你身上这件是紫色,别忘了。” 游苏摇了摇头,叹道:“好吧,那你转过去别看我。” 姬雪若不屑地呸了一声,便转身真的不再看游苏,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向前走两步躲起来自己也换上了新裙。 等她换好再出现时,身上已是一身艳丽的红裙,风吹起她的裙摆与流苏,这身女仆穿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华贵无比。在黑夜之中,宛如一朵燃起的火。 而游苏则裸着上半身,笨拙的寻找着裙子的穿戴之法。越大的裙子越有讲究,游苏不仅是第一次穿还目不能视,显然穿不明白。 姬雪若浅笑一声,便朝着游苏走来: “把裙子给我。” 游苏面色有些不自然,将之递给姬雪若道:“还请姬小姐不要告诉别人。” “是是是,莲剑尊者之徒游苏乃无双公子,怎么可能穿女装呢?” 明明危局当前,姬雪若却觉得越发好笑,她将游苏的两个胳膊抬起道: “抬手,换衣服只是第一步,还要化妆呢。” 游苏则浑身僵硬,只能任由姬雪若施为。原本平静的面色垂丧下来,宛如苦瓜,暗盼姬雪若的方法真的能奏效。 …… 玉环池外环的木道上,两名身姿绰约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着,星月为她们铺路。 她们一个红裙、一个紫裙,相互勾连着手臂,一看便是对关系极好的姐妹。 紫裙女子身子高挑,襦裙很保守,将鼓鼓囊囊的胸口全部捂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姬。只是她的一副花容月貌上,多少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姬雪若噙着笑意,将游苏被她揽住的手揽得更紧一些,小声提醒道: “自然一点,虽说一路上没看见什么行人,但也不可露出端倪。” 她刚才特意教了游苏许久侍女的走路方法,本来还以为游苏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会学不会,但没想到游苏的领悟力出奇的高,对此游苏只能用自己自小学剑、熟稔不同步法来解释。 “我第一次当女人,还要我怎么自然?”游苏没好气道。 游苏和姬雪若的脸已经经过易容,完全看不出半点原来的相貌。 “你身为蛇族族长,为何这么擅长易容掩息之术?” 姬雪若神色怅然一瞬,旋即挑眉道:“你管我?” 其实只有她知道,没有人愿意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追求独特的她才会钻研此术。可钻研得越深,才发现最美的脸还是她天生的脸。 两人的手勾在一起,方便姬雪若将虚蛇蜕覆盖到游苏的身上。 只是这样姐妹情深的动作,难免让二人的手臂亲密接触在一起,这让姬雪若也有些俏靥绯红,但她还是强装镇定,不断地用‘日后与他不会再见’来麻痹自己。 “不要觉得自己还是个男人,要把自己当个女人来看。你这样光靠我牵着你算什么?别抗拒。” 游苏抿了抿唇,只得将手臂放松,两人于是贴的更近。 姬雪若身上的香气很淡,与师妹身上的截然不同。师妹身上的有股属于少女的花香,姬雪若身上的却更近似于木质的清香,大多出现在中后调,高雅而深邃。 游苏回顾身边所有女人身上迥异的香味,似乎都与她们本人的气质性格相符,果然人身上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他虽看不见,可敏锐的嗅觉,却给了他闻香识女人的能力。 …… 大公子的寝殿在二环。 游苏与姬雪若一路走来,守卫极少。从路人口中得知这才亥时,明明还未至深夜,玉环池的戒备的确太过松懈了一些,说是闲人免进的内环,其实不走到殿门口基本都受不到什么阻拦。 殿外有两名威严的男仆守候,修为都是灵台中境。 “什么人?” 门卫的语调拖得很长,显得有些随意,想来定是大公子府上少有来客。 姬雪若便将手放下,与游苏轻轻牵着,也不俯身,淡道: “我们是紫澜殿的玉虹与玉棠。” 姬雪若与游苏扮演的,正是她之前寝殿里的两位侍女。作为寝殿专属的女仆,地位在仙仆中也算高的,所以对门卫也无需太过客气。 那名门卫就随意地瞟了两眼,另一名门卫则没他这么容易被糊弄,他瞪着鹰隼一般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打量: “紫澜殿的女姬深夜造访公子殿,所为何事?” 姬雪若知晓这人不是善茬,便说出了早就编好的理由: “我们受姬小姐所托找大公子,你可以进去通报。” “姬小姐?”那门卫蹙了蹙眉,“姬小姐不是已经取到了莲藕心离开玉环池了吗?” 姬雪若反应很快,接着道:“姬小姐临走之前,特意吩咐过有一物要我们转交给大公子,还请替我们转告一声大公子,不会耽误太久的。” “好吧,那就等等。”那门卫睨了二人一眼,在游苏身上逗留得尤其的久,眼底似有些火热,心里则是暗道:这大马已经长这么高大了吗? 过了一会儿,那门卫才回来招呼道: “进去吧。” “谢谢。” 姬雪若淡声道谢,便牵着游苏走进公子殿,与两名门卫擦肩而过。 “等等!” 那门卫忽地喊住了半只脚已经踏进门内的二人。 “门卫大哥,是怎么了?” 姬雪若柔声问道,神态就是一个胆怯女仆。她似乎也很擅长演戏,各种形象信手拈来。 “玉棠怎么都不说话?”那名精明的门卫眼神在游苏下半身来回打量,垂涎着裙下那笔直高挺的双腿。 “玉棠性格如此,不爱讲话,门卫大哥见谅。”姬雪若甜甜一笑,就准备拉着游苏往里走。 那门卫却明显不肯善罢甘休,还欲阻拦。 游苏却是将一直低着的头抬起,露出姿色不俗的容貌,他微微躬身行礼致歉,巧妙地露出半分胸襟下的沟壑。那门卫果然盯着那处不放,好似魂也被吸了进去,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姬雪若见状,赶紧拉着游苏向里走去,门卫则痴迷的望着游苏的背影,没再多事。 姬雪若不是第一次来公子殿,她领着游苏走在木廊间,走到无人之地忽地停住,替游苏将刚拉下的胸襟扯上去。 “不讲妇道。”姬雪若小声啐道。 游苏不明所以,回道:“我是男人守什么妇道?况且本来就是你给我戴的假胸,怕什么?” 姬雪若横了他一眼,“先是出卖男色勾引你寝殿里那对双胞姐妹,现在又用女色买通门卫,你好像很擅长以色娱人啊?” 游苏摸了摸下巴,无言以对。 姬雪若又替游苏整理好衣裙,才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直到翻越一处石梯,才到大公子的房门前。大公子的房间很气派,黑夜下也能看出它的宏伟。 一名尊贵的女姬守在门外,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送件东西而已,只能一个人进去,另一个守在门外。” 女姬声线冰冷,竟是一名灵台上境的仙仆。 姬雪若当机立断,将游苏的手捏紧了些,示意自己进去,让游苏在殿外安心等候。游苏不便说话,又不敢多作拉扯以至暴露,只得任由姬雪若挣开了手,两人的手心还有温热的手汗残留。 “进去吧。”女姬瞥了姬雪若扮演的玉虹一眼。 姬雪若便向前走去,轻唤了一声: “大公子,玉虹来访。” 随她话落,房门竟自行打开。 房间进深很阔,大公子只着褂袍,随意的露出半边锁骨,他的发丝有些凌乱,正伏在案前阅文批卷。 见到姬雪若走至近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原本俊朗的脸此刻竟有些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姬小姐有何物要交给我?” 姬雪若低着头,回道: “姬小姐要我带的不是物品,是一句话。” “什么话?” “姬小姐托我问大公子,可还记得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大公子翻书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的眸光在玉虹身上来回打量,神色变化不定。 他忽地眉眼展开,脸上也焕发了神采,惊喜道: “姬小姐!你还没死!” 第一百五十三章:蛇祖之毒(5k) 时间倒回到六天前,姬雪若第一次受邀来到公子殿。 在殿中大公子展示了他要赠与姬雪若的礼物,一卷他亲自写就的条幅。 条幅上就记载着游苏口中说出的那段《爱莲说》,字体秀丽颀长、风姿翩翩,正如笔者大公子本人一般,方正雅致。 “看来大公子真的很喜欢这段话。” 姬雪若仔细端量着条幅上的文字,大公子的书法水平很高,是足以能成为收藏品的程度,不过她倒不是在欣赏大公子的笔法,而是每次听到这番话都会被其中高洁的情操所染。 “明真奉为圭臬。” 大公子看着条幅哀叹一声,又道,“我玉环池以莲闻名,光是这段爱莲之说,就足以立碑刻帖,放在玉环池大门外供天下之人瞻仰。” “既如此,为何不刻碑文示众,反而要写这条幅自娱自乐?” 姬雪若身为一族之长,她并不喜欢这种说着要警示世人结果却独善其身的行为。 大公子双手负后摇了摇头,道: “姬小姐错了,我连自娱自乐的资格都没有,不仅我没有,整个玉环池都没有。我想写它却不配留它,所以才想将之送给姬小姐,你为蛇族做过的功绩哪怕我在玉环池都有所耳闻,你才配得上这段话。” 姬雪若怔了怔,“大公子何出此言?哪怕在侍从之中你的口碑也是极好,你不必妄自菲薄。” “痴语而已,今日我将这幅赠给姬小姐,希望有朝一日,姬小姐会觉得明真配得上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大公子将条幅卷好,珍重地递给了姬雪若。 姬雪若接过条幅,总觉得大公子话里话外在暗示什么,只是当时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悄然被莲子改变。这些藏在玉环池光线外表下的暗流,大公子似乎迫于什么原因无法向她直言。 …… 姬雪若从锦囊中取出大公子之前赠与她的条幅,她将之缓缓展开,让憔悴的大公子能清楚地看清他曾亲手写下的每一个字。 大公子瞳孔颤动,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逐渐焕发了神采,一字字好似有着魔力,让他为之着迷。 随他读完条幅上的文字,他的表情也几番变幻。 满心的郁结最终化作了他紧紧攒着的拳头,指甲似都要嵌进肉里。 “姬小姐……我对不起你……” 姬雪若将纸张轻轻放在大公子面前的桌案上,她的表情很平静: “大公子不必自责,我的确没死。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在你看来,必死的我却活了下来?” 大公子已经呆愣当场,只能木然地点头。 姬雪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翠的玉佩,竟是刚才分别前游苏悄悄塞进她手里的辟邪令。 “因为我是辟邪司之人,这块辟邪令才是我真正要给你看的东西。我来此,就是为了斩邪,怎么可能会被邪祟所染?” “辟、辟邪司!”大公子死死盯着玉佩不放,差点惊叫出声,还好及时收住嘴巴,“可你不是灵台境吗?” 姬雪若又将辟邪令在手中晃荡了两下,好似是为了让大公子看得更清楚: “大公子曾跟我说,你最想加入的便是神山的辟邪司,以除邪卫道为己任。那你应该很清楚,辟邪令这东西造不了假。近年以来,海外邪祟愈发猖獗,五洲域内潜藏的邪祟也蠢蠢欲动,冥冥之中,一朵巨大的乌云已经笼罩在了五洲之上。五洲神山的辟邪司已经决定合力铲除邪祟,第一步便是彻底扫除还藏在大地之中的邪祟。外界已经注意到了玉环池的不对劲,而我与游苏就成为了这个特例潜入玉环池,就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认为我们不会造成威胁。” “难怪你们早就认识一样……”大公子尾音拖得极长,显然还未从震撼之中脱离出来。 “我们如果出了问题,神山辟邪司之人就会倾巢而出。护池大阵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真发展到那一步,玉环池恐怕就将不复存在。大公子年少有为,想要出池做出一番成就,扬自己之名,也扬玉环池之名。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你的成名之路,就从助玉环池破茧重生开始。” 姬雪若声线压得很低,可是气势却又慷慨激昂,闻者无不为之激动澎湃。 大公子曾不止一次跟姬雪若讲过对辟邪司之人的崇拜,这让有着一身修为无处施为的他也心向往之。 修仙的终极目的是长生不错,但你让一个年轻健康的生命就只以长生为目的修炼未免太过虚假。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不会有人甘心躲在暗无天日的洞府里,去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大公子脖上的青筋跳动,他浑身紧绷,似在做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 蓦然,他长吐一口浊气,将略显凌乱的发丝扎起,眼神坚毅道: “需要我怎么做?” 姬雪若心满意足地将辟邪令收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有办法和辟邪司的上级联系。” 大公子却摇了摇头:“说不出口的,如果能说出来我早就说了,我不可能看着你白白的成为他们的猎物。” 姬雪若蹙了蹙黛眉,这种对隐秘之物不可直言的稀有术法的确有,但施术者大都必须得有极强大的修为作为支撑,能给大公子施加这样的术法,恐怕玉榛背后之人的实力远超姬雪若的想象。 “没关系,大公子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姬雪若不肯放过任何一点信息。 “你们难道不好奇,这五十四年以来入池之人都去哪儿了吗?” 姬雪若闻言,这才瞪大美目道:“我以为……他们真的是成了玉环池的客卿,在玉环池隐居了起来。” 大公子低叹一声,“玉环池向曾经每一位得到玉环池恩惠之人都发出了邀请,你要知道,对于神山外的修士而言,能进玉环池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恩赐。虽然也会有一些人回绝,但愿意加入玉环池的人绝对占大多数。可这些人能出去的却是寥寥,他们不是漏网之鱼,他们是玉环池故意放出去给外界看的障眼法。” 难怪……难怪入池之后姬雪若在玉环池就没有见过外界之人,按理说招纳了这么多客卿,怎么可能一位都见不到。 “他们……都去哪儿了?” 大公子眼睑低垂,“你已知晓答案。” 姬雪若身子一僵,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些受邀而来的修士们已经成为了湖下邪祟的食粮。 “为什么你们只针对受过玉环池恩惠的修士?” “镜子碎成了一地,每个人都拿走了一片,你想要破镜重圆,自然得将碎片收回。” 姬雪若明白了大公子的意思,这是底下那头邪祟要收回祂散出去的力量! 大公子忽地青筋暴起,眉眼痛苦地拧在一起,显然这样旁敲侧击的说法,也会触发他体内的禁制。 “别问了……再问会被他们发现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说。”大公子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尽管心中还有万般疑惑,但姬雪若也只能作罢,道: “我需要几枚莲子,以此作为证据传递给外界。” 大公子闻言却是迟疑了起来,“莲子如今是玉环池严格管控的物品,经过他们的试验损耗极大,如今已经存量极少,我怕取给姬小姐会被他们察觉。” “大公子该明白,藏是藏不住的,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从外界突破。”姬雪若苦口婆心。 大公子又是叹气,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手一变,一个锦囊已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缓缓扯开锦囊,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灵莲莲子。 “这都是玉榛交给我,委托我让你吃下的,但我一直都没有下手,于是将它们存了下来。如今没想到,它们还是要交到你手上,不过你必须得保证,不可乱吃。” 大公子有些怅然,便将锦囊推到了姬雪若的身前。 “大公子能做到弃暗投明,已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人。你有这样的功绩,辟邪司一定会认可你的” 姬雪若便准备伸手取过莲子,大公子却忽地将锦囊按住,正声道: “姬小姐,明真不是傻子。” 姬雪若错愕一瞬:“大公子什么意思?” “你要莲子,到底是要干什么?”大公子凝视着姬雪若的脸,好似要看清这副假象下她的真容,“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是为了寄出去,一颗莲子便够,又何须这么多?” 姬雪若暗道不妙,没想到竟是这里出了差错,她不得已只能说出实话: “辟邪令里藏了一只自称真水神的邪祟,只有莲子可以唤醒它,我们想要破坏那些人的计划,就只有靠它。” 大公子显然是对姬雪若的突兀之言有些震惊,但他的震惊之色很快消退,转而凝重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祂也分真假……你需知道,明真虽无力改变现状,但也绝不屑与邪祟为伍!我不可能就这样把莲子交给你!” “你要我如何证明?”姬雪若感觉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妙。 “请把伪装撤了,再向我证明你不是祂的眷属,而仍是你自己。我就会把莲子交给你,无论你想做什么。” 姬雪若这才恍然,一个在大公子看来的必死之人,居然改头换面、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面前,比起她自行消除了那诡异的邪毒,她更像是已经完全成为了邪祟的奴仆,并用真假水神的谎言诓骗他手中的莲子。 姬雪若没做犹豫,伸手在脸上揉了揉,玉虹的脸就已消失不见,变成了她本来的那副精致面貌。 大公子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将盖在莲子上的手松开了一些,道:“你把玄炁注到辟邪令中,自证身份。” 姬雪若将翠绿的玉佩捏在手心,开始引导身体里的力量。 随着她再次打开手掌,那枚辟邪令竟然变成了墨色! 大公子霎时正襟危坐,凝水上境的威压全开,烛火都开始飘摇不定。 姬雪若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起来,“大公子,我不是……听我解释!是辟邪令出了问题,不信你拿过去自己看!” 大公子紧紧凝视着姬雪若手中的辟邪令,深呼一口气道:“给我,我亲自验明!” 姬雪若便颤巍巍地将玉佩放在桌上,大公子眼疾手快,瞬间将之抓到手上,好似早已迫不及待。 而在拿到了辟邪令之后,大公子的神情则瞬间大变,他突然开始开怀大笑,甚至可见癫狂之意。 姬雪若则蹙紧了眉头,“大公子笑什么?” 大公子很快收敛笑意,他紧紧攒着辟邪令道: “我笑我太蠢,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提防才一直费心演戏哄你,就为了你把祂亲手交出来,可没想到你根本没做任何提防。早知道直接将你拿下,省的我费这番功夫。” 姬雪若却用手掩住了檀口,惊道:“你!怎么会这样!” 姬雪若越惊讶绝望,大公子就越得意,他捏着辟邪令目露精光: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祂找了多久!有了祂,水神才能完全苏醒……” 大公子沉浸在自己成功骗得辟邪令的喜悦之中,可像是感应到什么不对,面目倏然开始狰狞可怖,瞳孔不敢置信地睁大,死死瞪着姬雪若。 他原本丰神如玉的相貌此刻覆上了黑色的斑点,他的身体也随着斑点的扩大而逐渐腐烂。 大公子缓缓抬起手,才发现辟邪令上的墨色已经融入了他的手掌,而显出了其下翠绿的底色。那根本不是辟邪令测出邪祟产生的墨色,而是姬雪若敷上去的外物! 姬雪若将遮掩檀口的手放下,眼神中满是轻蔑,她以灵台中境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位凝水上境的修士,足以自傲。 这墨色之物不是别的,正是她体内蛇祖之血里的毒,此毒是接受洗礼时蛇祖给予族人的最强大的底牌。哪怕是洞虚尊者染上这个毒,也会受到不可弥补的创伤! 在遥远的古代,蛇族远比此时要鼎盛得多,蛇祖的实力早在那洞虚之上,所以横亘数千年,它的余威依旧强悍。 不过此毒只有一次机会,因为妖只能接受一次洗礼,一旦用过便再无法复原。姬雪若曾经以为自己会用这毒替母亲报仇,可事到如今,如果她都无法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又何谈报仇之事? 她目如灿星,嘴角与柳眉自信地上扬,宛如一条捕猎成功的优雅毒蛇。 “你从进门开始……就计划好了要这样杀我?!” 大公子瘫软在地上,不甘心地瞪着姬雪若,俊逸的半边脸已经烂成了森森白骨。 “当然。” 姬雪若将桌案上的所有莲子揽入储物法宝之中,然后取回了辟邪令,她最后怜悯的看了大公子一眼: “不得不承认,你演的真的很好,从入池开始你就一直在演,为的就是取得我的信任……但有个瞎子跟我说过,在这玉环池,我们真正能相信的只有彼此啊……” 大公子听着姬雪若的话,浑身开始腐朽,就连身下的地板都冒出黑烟,可他居然没有露出痛苦或者愤恨的表情,在彻底化为一滩血水之前,他最后竟是带着微笑死去。 姬雪若不解其意,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她没再犹豫,走向门外。隔绝声音的术法被她随手收去,原来刚才殿内这么多的动静,外界竟是一概不知,而她也同样听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恰在此时,大门轰然一声被踢碎,游苏半边脸的妆容已褪,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两半张脸诡异地结合在了一起,但却是同样的焦急。 随他而来的,还有刚才守在门外的那名女姬,不过她却是倒飞进来的,躺在地上腹部流血不止。 “结束了就快点!被人发现了!” 游苏猛喝一声,他的紫裙已经碎了大半,露出半边胶装的假胸以及坚实的手臂,显然是刚才经历了一番大战。 姬雪若心神一紧,便跟着他冲出门外,门外竟已经躺着两具尸体,正是之前守在大门外的门卫。 “怎么回事?!” 姬雪若与游苏的手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立马展开了虚蛇蜕。 “那女姬非要我说话!我已经尽量拖延了!” 游苏气喘吁吁,习惯穿长裤的他此时奔跑起来还得极别扭地扯着裙摆。远远看去,黑夜之中兔起鹊落的二人宛如结伴而逃的公主。 “那你就承认好了,为什么非要杀人?” 姬雪若不太理解游苏的做法,他不像是一个冲动到只会杀人还搞出大动静的莽夫。 “是她们先出的手,我有种感觉……她们是故意送给我杀的。没空说这个了!你拿到莲子没有?” 姬雪若的心绪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如同乱云,可没有时间给她思考,她忽地一把拉住游苏,两人的身形瞬间停了下来。 她凝重地看向悬于高空的某处,漆黑一片的夜色里,竟有个人凌空而立! “拿到了,但是……得有命带走它!” 第一百五十四章:玉蝶舍身;亲密喂药 “游公子和姬小姐?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平淡的声音像是刮在身上的晚风,亲和的让人生不出敌意。 明月暗隐,凌空而立的那人双目犹如明星,熠熠生辉。 游苏记得这道声音,是慎息尊者的声音! 他在刚才已经尽力将战斗的动静压制到最小,但还是惊动了这个玉环池的最高战力。 “你不该杀大公子的……” 游苏凝神聚气、严阵以待,墨松剑已从乾坤袋中被他取出,活似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剑客。 姬雪若瞟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在里面设了隔音阵法,是你不该在外面杀人才对。” “我杀的是杂役,尚可回旋;你杀的却是大公子,让我们无法回头。” “说得好像你打算回头一样。” 两人不像是在为推卸责任而争辩,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风声急躁,威压瞬间激增,宛如凝成了实质,游苏与姬雪若面容明显一僵,高高在上的洞虚尊者宣泄着自己被两位小辈忽视的不满。 姬雪若噙着笑意:“玉环池装好客的样子装了十来日,如今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慎息尊者凌空踏步,夜色深浓,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玉环池虽好客,可不欢迎不懂事的客人。姬小姐,游公子,你们已犯下重罪,束手就擒吧。” 游苏沉默不言,正紧张地思考着每一个逃脱的可能。 姬雪若则是笑道:“你玉环池犯的罪难道很小?你们怎么不束手就擒?” “我还以为姬小姐一族之长,会与我有些共鸣,没想到你也不过庸人一枚,难怪蛇族在你的带领下还是这般孱弱。”慎息尊者缓缓张开手臂,他轻轻地虚握双拳,狂暴的风在其上聚集,“事关一池之人的生死存亡,等你真的面对这种情况,恐怕就会理解我的做法。” “冠冕堂皇!”姬雪若横眉冷斥,“我蛇族哪怕灭顶,也绝不会像你们玉环池一般,甘愿成为邪祟的信徒!” “牙尖嘴利。” 慎息尊者冷哼一声,双掌上蓄起的罡风已呼啸而出。 洞虚尊者的随手一击,速度并不能称之为快,但却给人一种无法逃脱之感,仿佛被它击中是你不可避免的命运,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你而来。 姬雪若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她速掐术法,十数条洁白的灵蛇猝然从她的红色广袖间倾巢而出。 白蛇在空中游荡,汇聚成网,竟是要将那道罡风给拦下。 可灵台中境与洞虚境的差距,远比蚍蜉与巨树更大,白蛇顷刻间被席卷成碎末,就连变成小蛇等待奇袭的机会都没有。 姬雪若咬着贝齿,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绝望。这控蛇之术乃是蛇族最难学的秘法,有千变万化之能,姬雪若也为自己能掌控此术而引以为傲。可没想到她的骄傲在慎息尊者面前一文不值,灵蛇竟连一瞬都没有阻挡。 罡劲未至,风已狂涌而来,姬雪若的发丝也被吹得向后倾倒,她的脸上却毫无惧色。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铮”的一声清脆剑鸣,磅礴的剑意自剑尖倾泻而出。明明只是剑与劲的交锋,金属的振鸣之声却响彻长街。 游苏整个上半身的紫裙已被绞得粉碎,露出的皮肤上有仿佛被刀刮过的红痕。 姬雪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的背影,那道罡风有着不可阻挡之势,却被这个与她一样同为灵台中境的少年生生拦下。 慎息尊者微微皱眉,三大家主之中他的战力最强,只因他是出身玉环池的底层,一步步靠着野狗搏命一般的战斗爬上了顶峰。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击的实力,就连凝水中境的人也难以抗衡,可这瞎子居然做到了! 光是这剑中调动的玄炁,就不可能是一个灵台中境之人能有的储备。慎息尊者死死盯着游苏,好似要将他身上的秘密看透。直到发现游苏眉心间那朵闪烁的莲花,他才知晓答案。 “莲剑尊者居然舍得为你种下仙种,那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也会这么重视一个人?” 慎息尊者目光闪烁,显得异常兴奋:“不过以这个年龄就能领悟剑意,倒是的确值得她这么重视。如此一来也好,寄出的信件怕是已经快到莲花峰了。莲剑尊者大驾光临的日子,不远了……” “你拖住我,就是为了引来我师尊?”游苏早就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怎么敢把算盘打到一位洞虚尊者的身上,师娘修为跌落的秘密应该无人知晓才对: “你到底想对我师尊做什么?!” “做什么?”慎息尊者朗声大笑,“我不会害她,她会成为我玉环池新的圣女,有史以来最强的圣女!而我玉环池也将走向最鼎盛,哪怕是神山也不可再对我们颐指气使!” 姬雪若柳眉倒竖,阴冷道:“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圣女勾连的根本不是玉环池,而是玉环池底下的那头邪神!你要将莲剑尊者与祂连为一体,靠莲剑尊者助祂恢复!” 游苏闻言,心脏猛烈地跳动,手指都恨不得嵌进剑柄之中。 慎息尊者却是淡笑道:“不止她,你们……也是一样!” 一字落下,铺天盖地的威压镇压而下,游苏与姬灵若瞬间感到难以呼吸。 “人族的祖先本来就是海底爬出的生物!可我们却霸占了大地,排斥着海里而来的同类!总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将变成人鱼!我们将抛弃陆地,回到大海的怀抱之中!我们所有人,都是水神的子民!” 慎息尊者振臂高呼,他看向夜里漆黑一片的玉环湖,好似看见了他幻想中的未来。他一步步从底层爬起,正是源源不断的欲望支撑着他,仅仅是一个灵地家主的位置满足不了他膨胀的野心。 而就在姬雪若二人疲于应对之际,一声娇喊蓦然响起: “游公子!往玉环池里去!他们下不了水!” 姬雪若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雕楼之间,赫然站着一位泪流满面的绝美少女,正是圣女玉蝶。 在激烈对峙的环境之下,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凡人之躯的蝼蚁。 “玉蝶!你找死不成!” 慎息尊者怒视着玉蝶,目中杀意尽显,但他却没有真的下手。 想要让莲剑尊者成为圣女,玉蝶还不能这么轻易的死掉。 姬雪若反应很快,立马拉住游苏的手就准备冲向玉环池,所幸公子殿离玉环池的距离极短,只要跑过十米就能朝着玉环池一跃而下! 慎息尊者也无暇找圣女算账,他双手打开,作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好似要将狂风都给揽入怀中。 在奔驰的二人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阻力,正是源源不断吹来的湖风!就连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玉环池也卷起了大浪! 二人的动作受迫停滞,游苏挡在姬雪若身前首当其冲,双脸都被吹得起了褶皱,这些风刮在身上,有股刺骨的痛。 姬雪若心急如焚,忙玉指翻飞、嘴唇翕动,一面青色的木盾赫然在前方出现,其上运转着六芒的法阵,却也很快出现了丝丝的裂纹。 木盾稍稍替二人减缓了阻力,可慎息尊者的杀招已经接踵而至! 一道巨型的爪手朝着二人捏紧而来,姬雪若根本叫不出这道术法的名字。因为到了洞虚尊者这个境界,随手施展的力量已经堪比常人通过复杂程序施展的术法! 游苏瞬即回身,脚下石块霎时碎成齑粉,剑身游走有如狂龙! 这一剑简单至极却带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气,游苏心中的愤恨仿若火山中堆积的熔岩。这怒意的来源不是对方针对他而来的恶意,而是因为对方盯上的——是他最为敬重的师娘! 游苏浑身的肌肉跃动,太岁之力对肉体的增幅全开,势要将这巨爪斩断! 可对方不是出云城的齐宗主、也不是柳城主,对方是实实在在站在这山巅之上的洞虚尊者! 游苏满腔的剑势,也只不过是与这巨爪僵持了片刻。巨大的风浪四散,周围的墙体都开始崩塌。 “螳臂当车!” 慎息尊者不想一不小心就将这两只意义重大的蚂蚁踩死,所以才一直控制着力量,可这两人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他决定再不留手,巨爪瞬间就将游苏的剑意碾得粉碎,以绝对碾压的姿态抓向风雨中的二人! 因用力过度,游苏的牙尖都咬得渗血,整只握剑的手臂都开始颤抖。但他还不打算放弃,因为他感觉到了……在背后卷起的风浪中!有什么东西来了! 慎息尊者也同样注意到了玉环池巨浪中的那抹亮光,那不是被浪卷来的白光藻,那是那日将游苏吞入腹中的水兽! 慎息尊者目露凶光,这两个晚辈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了……这五十四年以来,哪怕是化羽境的修士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可这两个灵台境的年轻人却让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绝不可放任他们胡来! 这只水兽就连在玉环池待了几百年的他也未曾见过,他们就好像是被这处大泽选中的救星一般! “死!” 慎息尊者的心中就只有永绝后患这一个念头! 随他心意,巨爪仿佛凭空变大了数倍,汹涌的狂风似要将接触到的一切都给捏得烂碎。 饶是绝不轻言放弃的游苏,在巨爪之下也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之感。 这是真正的鸿沟,绝非一腔意气就能弥补。 可这巨爪居然停滞了一瞬,只因骤然挡在游苏身前的那具身影——居然是玉蝶圣女! “走!” 玉蝶圣女撕心裂肺地嘶吼,她背对着巨爪,看着游苏,好似她的眼里只有他一般。 游苏楞在原地,就连姬雪若都被少女的行为惊得忘了动作。 “走啊!他不敢杀我的!” 玉蝶焦急地大喊,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 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姬雪若,她不由分说地扯住游苏的小臂,就欲往身后卷来的巨浪跃去。 游苏木然地后退,双目已变成漆黑之色,他与圣女短暂相识,却还从未见过这个凡人女子的真容。 她真的很美…… 游苏凝视着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巨爪就在她的身后停留,慎息尊者高高在上凌空俯视着他们,他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副淡定从容。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以白光藻为口器的水兽猝然冲出水面,破浪而出的它张开了裂成四瓣的巨口,将游苏与姬雪若一口吞下。 电光火石之间,它已潜回水中,滔天的巨浪落地,宛如下起了骤雨。 雨水浸湿了玉蝶的衣衫,伴着泪水一起滑过她的脸颊,她看着已遁入水中的二人,嘴角微微勾起。 …… 水兽的腔壁并不宽敞,还裹挟着粘稠的液体。 姬雪若与游苏被迫纠缠在一起,好似要将二人融为密不可分的一体。随着水兽的蠕动,身体火烫的二人宛如两根燃烧的木炭,正不断地相互摩挲。 那股奇特的异香让二人昏昏沉沉,可这该死的羞耻感又让姬雪若难以闭眼,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亲密接触比之昨日那缠绵更让人神醉,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软吟。 就这样不知道在水兽的腔壁中待了多久,姬雪若仍然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可游苏好似已经昏睡了过去,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二人被水兽吐出来时,游苏也未曾醒来,姬雪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条水兽就已消失在了岩层之中。 姬雪若环顾四周,又是那熟悉的幽暗以及覆盖着墨绿苔藓的乳石。他们几经辗转,居然还是回到了湖底的世界。 姬雪若挣扎着站起身子,胸前仿佛还残留着游苏身上的余温。身上的这些黏液总让她有一种错觉,好似他们刚才经历了一番抵死的媾和。 尤其是在二人共经生死之后,那股患难与共的暖意让姬雪若的血液都变得更加滚烫。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心中的旖念清除,便开始尝试叫醒游苏。 但游苏似乎是过于疲惫,迟迟不肯醒来,嘴唇都有些泛白,眉心间的莲花也黯淡无光。 接连硬抗洞虚境尊者的两道攻击,已是让游苏燃尽了一切力量。 姬雪若把辟邪令和那袋莲子放在一边,又在储物法宝中找寻着能用得上的丹药,所剩无几的那点灵丹都被她一股脑地喂进游苏嘴里。 可游苏的身体好似已经停止了运转,那丹药就卡在游苏嘴里迟迟不被咽下。 姬雪若有些焦急,她犹豫了片刻,便将游苏枕在自己饱满的大腿上,她又给游苏喂下了一点水,没想到反而让游苏将那几颗丹药给呛出了嘴。 她连忙接住丹药,倒也没嫌弃这是游苏吐出来的东西。两人接连遭遇损耗,哪怕储备丰厚的姬雪若此时也有些捉襟见肘,这丹药已是不可浪费的稀缺资源。 游苏的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身子也有些战栗,姬雪若知道,这是身体极度空虚的表现。 姬雪若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手里裹着津液的丹药不再迟疑,取出一枚将之吞入檀口之中。 她贝齿轻咬,将丹药嚼成粉末,然后捧起游苏的项首,对着少年泛白的嘴唇吻了下去。香舌翻卷,叩开了游苏的牙关,苦涩的药粉混着甜蜜的香津,被送入游苏口中,缓缓地流进他的喉管。 良久,唇分。 姬雪若红着俏脸,将二人唇边牵连的丝线擦去,又将第二枚丹药吞入口中。 她曾听过坊间传言,初吻也是女子极其珍贵的东西。 就连那些被迫卖进青楼的女子,她们可以献出自己的身体,却不愿意接受客人的亲吻,好似这样她们还能留有最后一丝贞洁。可事到如今,她的第一次都已经给了这个少年。 他们真的能‘日后不再相见’吗…… 姬雪若不愿思考这个问题,俯仰之间,唇舌颤动,一枚枚丹药都被她送入游苏口中。 而在她没看见的角落,通体洁白的小白鱼已经将一整袋莲子吞食殆尽。 它瞪着圆溜溜的鱼目,一个巨大的七彩气泡已经酝酿完毕,缓缓地飘向了沉迷喂药的二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玉环池的隐秘? 姬雪若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她像是做了一场横亘千年的梦境。 暖意融融的白光将她唤醒,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那些幽暗的乳石、发光的苔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以及姹紫嫣红的百花,不远处还有连绵的青山。 漫天的飞絮与花瓣被风托起,勾勒出风的形状,遥遥向风的尽头看去,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泽。 “这是做梦了吗……” 姬雪若努力地眨眼,想把梦境碾碎,但这梦境却没发生任何变化,空气中清甜的香气仿佛在告诉她,这就是现实。 姬雪若不明所以,以为是因为过度的疲惫导致自己陷入了沉睡。游苏还未恢复行动,大敌仍在暗中窥伺,此时绝不是她安然沉浸于梦境的时候。 她用力的揉眼,可她惊奇地发现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现象—— 她很清楚自己在揉眼的动作,也很清楚自己正闭上了双眼,但为什么……她还能看见这个世界啊! 难道……她不止两颗眼睛?! 姬雪若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臂……这根本不是她的手,而是一条有着无数环状花纹的触手,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一般! 她的视线再往下看,才发现这样的触手远远不止一条!数十条这样的诡异触手构成了她的下半身,她变成了一只章鱼一般的怪物! “这是怎么回事……” 姬雪若环顾四周,心像不断被敲击的鼓锣。她心念一动,就冲向了那片如镜一般的大湖。 她站在湖边,不敢置信地看着湖面上倒映出的身影。 最吸引她注目的,正是她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对从不闭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像是僵死之鱼的鱼目。可在这对硕大的鱼目中,又包含着无数只极小的眼睛,它们拥挤地挤在一起,以至于每颗小眼睛都微微凸出,整个眼球也就宛如被切开的蜂巢。 姬雪若就这样自己与自己对视,竟渐渐有些痴了。 半响,她才幽幽低赞一声: “好美……” 巨大的矛盾感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她明明觉得这密密麻麻的眼睛让她生理性的不适,可又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这真是太美了’的直觉。 她挪开视线,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片清透的湖水好像在召唤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将触手伸进池水之中。宛如触电一般,她的触手微颤,汹涌的记忆浪潮瞬间席卷了她的意识。 她才明白,这里就是很久以前的玉环池,久远到还没有一个人进入到这幅美好的画卷。 而她,竟是自小成长于此的神兽——藏土。 她与生俱来就拥有着上天赐予的权柄,土之权柄。 这片群山与大地就是她的杰作,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片土地,也不想让其它的智慧生灵进来,便用这样环形的山脉将自己包围了起来,这是她为自己建造的家园。 而让这片家园变成如此人间仙境的,她的姐姐才是最功不可没的那一个。 她的姐姐和她不是同源,她的姐姐是一条白龙,一条真正的龙。白龙是大泽的守护神兽,掌握着上天赐予的水之权柄,名为藏水。 她们从出生起就在这里相依为命,并施展着各自的力量,让这片山泽变得鸟语花香、美不胜收。 就在这时,姬雪若的意识也开始上浮,她脱离了这具身体,回归成了她自己。 接下来的画面继续放映,而姬雪若这才知道,藏土是一只雄兽。 他们一只是变异的雄性沙虫,一只是神灵般的雌性白龙,但他们彼此爱了千百年,早已不分彼此,在他们的眼里,对方便是这世上最美的生灵。 山巅、湖中,家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有他们缠绵的痕迹。藏土与姐姐立誓,将永远守护好属于他们二人的家。 可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一天藏土完成了他送给姐姐的礼物,一个建在地底的宏伟宫殿。 他们的活动范围将不会局限于地上,等到姐姐用水将这里填满,他们将在这里真正做到‘藏土’以及‘藏水’。这个名字就是姐姐给他们取的,因为姐姐总说想把自己和弟弟藏起来,永远不要被任何东西找到。 现在藏土完成了姐姐的愿望,他兴奋地游到大泽之底,准备将这个礼物送给姐姐。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愤怒、惊恐、慌乱,在湖底的五色壤上,两头无法名状的生灵正侵犯着姐姐,而姐姐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欲望。这些污秽构成的邪物污染了她,她洁白的龙鳞开始染黑,身上也长出了恶心的肿瘤。 她却沉迷着这种堕落的感觉,藏土甚至觉得,此时的姐姐比他跟姐姐交媾时更加享受。 他不敢置信地冲上去,就要与这两头邪物搏命,誓要将鬼迷心窍的姐姐给拯救回来。 他手握土之权柄,这里是属于他的地盘,他不会畏惧任何对手! 但他的努力在那两头邪物面前都是徒劳…… 哪怕是在回忆中,他也记不清邪物们的相貌,好似从最开始他就不配看清祂们的真容。 甚至祂们不需要一起出手,只需要那一头邪物就足以击溃他引以为傲的土之权柄。 祂像是掌控着金木水火、风雷电土,所有的元素都能为祂所用,以至于藏土的一切努力在祂面前都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藏水继续被剩下的那头邪祟侵犯,而她身上的神力也逐渐被其吸食殆尽。 被吞噬力量的并不只有藏水,藏土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这两头邪物原来根本不分性别,掌控元素之力的那头邪祟正汲取着他身上的土之权柄。 藏土犹不肯放弃,拼命反抗着邪物的侵蚀。 可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啊! 这让他心如刀绞,姐姐却只是憎恶地看着他,然后继续逢迎着她身上的那只邪物。 藏土不知道姐姐身上那头邪物的样子,但他记得祂睁开了眼!那是一双他绝不可能忘记的眼睛,散发着七彩迷幻的光。 他仿佛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这世上的一切,所有的问题都能在这双眼睛中找到答案。 他看见了姐姐主动为山脉外的人类帮忙,替他们布雨灌湖,也是姐姐亲自将这两头邪物带进了家门。原来姐姐根本不想藏在这里,她想接触更外面的世界。 他看见了姐姐亲手献上了自己的水之权柄,他也看见了姐姐多次在与他游戏过后回到洞府与祂们交欢…… 一切都宛如噩梦…… 等藏土再醒来之时,他已被死死地固定在他亲手开凿的地下宫殿之中。 邪浊覆满了他的全身,有朝一日要将他腐化成为真正的邪祟,直至他死亡的那一日。 逐渐的腐蚀让他愈发虚弱,神力控制不住地散落,然后从地底汇入大泽之中,让整片大泽都焕发出更旺盛的生机,于是越来越多的玄炁在这里汇集。 没有了他和姐姐的阻挠,人类终于发现了这片他和姐姐共同创造的世外桃源。他们占山为屋、占水为池,生生抢走了他和姐姐的家。 不……这不是他和姐姐的家,这是他自己的家! 藏水这个祸乱之源,是她毁了这一切!她明明可以跟他一起反抗!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屈服了啊?!独留他空守着这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家。 藏土就这样在千年的孤寂之中不断沉沦,当看见大泽又孕育出了一条天生有着神智的白龙鲤神魂之时,藏土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复仇,他要向那两头再没见过的邪物复仇,也要向背叛自己的姐姐复仇! 他接受了邪浊的污染,并开始计划借助这些人类收回自己的力量。但力量不可能全部收回来,为了获得超越以往的神力,他还需要吃了那条白龙鲤的神魂! 所幸,他身上的邪浊似乎来自于那头有着一双奇眼的邪物,这让他也拥有了营造幻境之能。所以即使他的力量不足以挣脱地下的束缚,他也能让这些愚蠢的人类将力量亲自送进他的嘴里。 他从这些人类的思想中得知,那两头邪物已经成为了禁忌的邪神,一个五行之主,一个梦境之主。祂们有着足以和天道比肩的强大权柄,身上的神力让祂们被冠以了‘邪神’之名。 而藏土,也将成为邪性与神性的完美结合,他将是这世上第四个大邪神! 姬雪若僵在原地,整个玉环池的阴谋已经昭然若揭,藏土本是庇佑大地的神兽,却被邪祟污染成了这副模样,属实让人唏嘘。 人类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只属蝼蚁,他们出于各自目的做出的一系列行为,原来早在这些庞然巨物的算计之中。 更让姬雪若惊讶的是,她为什么能做这样的梦境?谁有能力将这一切告诉她? 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那条神异的小白鱼!它就是那条天生有着神智的白龙鲤神魂!并且,它极有可能继承了藏水的记忆! 所以她才会在美好的时候与藏土共享,而到了痛苦的记忆时就成了一个旁观者。 可小白鱼为什么有梦主之属邪祟的能力? 随即画面一转,这次的视角,竟是藏水。 藏水远比藏土要活得久远,它是地位尊贵的龙,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深刻,也清楚更多世界的隐秘。 藏土其实根本不是沙虫,而是藏水用自己的龙骨创造出的分身。天道垂怜,赐予了这条丑恶沙虫土之权柄。 从此以后,藏水终于有了伴侣。她珍视着藏土的存在,并宠溺地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但美好的时刻终会结束,一如她曾经经历的一切。那两头前所未有的邪神找上了门,藏水知道他们已是在劫难逃。 所幸祂们的目的不是他们的命,只是他们的力量与权柄。 那个未来的五行之主,疯狂地掠夺着其他生灵的权柄。那时候的祂,就已是不可阻挡的邪神。 藏水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好让祂们放过藏土。 但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她最强大的能力一直是个秘密……那就是能偷偷复制别人的权柄!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复制完成梦境之主的权柄! 跟那点微不足道的水之权柄比起来,梦境之主的权柄大小足以和天道抗衡! 有了这般大小的梦之权柄,她至少可以将这两头邪神赶出属于他们的家! 可藏土偏偏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来打断,明明她都用梦之权柄给他看了那样的画面……他老老实实地死心离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来送死? 这不仅导致她暴露了自己拥有了不完整梦之权柄的秘密,还成就了五行之主收集所有元素权柄的计划! 因为藏土奋不顾身的爱意,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藏水被梦境之主随手碾碎,骄傲的白龙在邪神的面前甚至不如一条蚯蚓。 讽刺的是,千年之后,这座人间仙境般的玉环池又孕育出了一条护池之灵,可这一次却不再是高贵的神兽白龙,而是一头梦主之属的邪祟。 小白鱼继承了藏水的所有记忆,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藏水,记忆并不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它只是一头寄托着近百代玉环池之人诞生的生灵。 它从出生起就热爱自己的子民,可它又惧怕着湖底的藏土。 胆小的它想要逃,但强烈的负罪感让它还没逃出多远就走了回头路。 越来越多它的子民正被蛊惑,跌进无法超脱的深渊。 它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这两个入池的年轻人就是那个改变它命运的人,它要赌!它要杀了藏在湖底的藏土,让这座玉环池回归它最原始的模样! …… 姬雪若猛地坐起身子,她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已是被香汗浸湿。 她好似经历了一场千年的旅行,此时旅行已经到了尽头,她又疲惫地回到了原点,那个幽暗的地底洞窟。 而跟她一起醒来的,竟还有蹙紧剑眉的游苏。 他显然也经历了和姬雪若一样的梦境,藏在最深处的隐秘被小白鱼向他们全部揭露。 姬雪若喃喃着想要说点什么,可游苏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瞬间从梦境之中清醒: “姬小姐,请……和我双修。” 第一百五十六章:游苏的特殊 ?! 姬雪若瞪大美目,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正义凛然的游苏。 你是怎么用这么正直的语气,恳求别人和你做那事的啊喂! “游苏!” 姬雪若娇喝一声,柳眉倒竖。 游苏则一脸茫然,道:“姬小姐是怎么了?反正我们已经约好日后不再相见,现在我有需要,何不在分别之前多修几次?” “你个登徒子!从最开始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姬雪若紧咬着下唇,薄如蝉翼的唇膜被她咬破,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你是不是以为,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 “我没有这么想……”游苏眸子下垂,无奈地摇头,“我与你双修,是有正当理由的。” “呵!正当理由?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告诉你,你想将我们姐妹二人一起收作你的禁脔,门都没有!” 姬雪若气得胸脯起伏,襟衫早在不断地颠簸之中有些散开,露出小片雪腻的洁白。 “所以姬小姐的意思是……只收你一个就可以了是吗?” 游苏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满是单纯的爱意。这个瞎子有着一张矜贵坚毅的脸,当男人用这样的脸对女人说出类似告白的话时,女人脑子里浮现的就已经是五十年后他们白头偕老的画面。 姬雪若愣了愣神,她的大脑有些空白,唯有‘只收你一个’这五个字不断盘旋。 一时间她都忘记了生气,也分不清心中涌起的是何等复杂的感情。 她与游苏的相处时间何其短暂,可不得不承认,这个瞎子少年给她的生平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她遭遇过最凶险的危局,但却有一个人与她并肩作战。 如果是和这个瞎子两个人长相厮守的话……那样的生活…… 她怎么可能接受啊!! 她的手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光闪闪的尖爪,刺破了潮湿的空气就朝着游苏的脖颈直刺而去! 游苏瞪大了眼珠,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刺穿的咽喉。他直到死前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或是说错了什么,让这个一同出生入死的少女倒戈相向…… …… “哟哟哟!小姑娘不错嘛!居然这都被你看穿了!” 小白鱼猝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两枚鱼目兴奋地转动着,而在姬雪若的攻击之下,那个‘游苏’已经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本神的幻境这么真实,刚才看你表情,明明都快答应他了,怎么就反悔了呢!快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白鱼实在好奇。 姬雪若收回手,她微微偏头,看向小白鱼的眼神冰冷刺骨,嗤之以鼻道: “立志拯救玉环池的水神,看来也就是个爱捉弄人的小丫头。” 小白鱼闻言,有些不服气地原地快速游了几圈,“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姬雪若懒得理它,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犹在沉睡的游苏蹙了蹙眉。 方才的插曲,不过是小白鱼为她施展的第二个幻境。说实话,她的确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游苏的真假。游苏一本正经地求双修,她也没有怀疑是自己仍在梦境,只因为她真的觉得这是这个瞎子能说得出来的话…… 但当他说‘只收你一个时’,她非但没有感到被偏爱的幸福,反而感到无比的恶寒。 姬雪若本能地讨厌着这样见异思迁的男人,他在遇到自己之前与灵若经历了那么多,口口声声说着‘只喜欢师妹’。 难道就因为跟她双修过一次?就因为跟她共处过几日?就能做到无情地抛弃妹妹,将爱转移到她的身上? 这样的爱,未免太过便宜和虚假了;这样的男人,也不如死了算了。 也是想到了这点,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因为她潜意识里感觉得到,这个重情重义的瞎子,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灵若! 如果真的面临她与妹妹必须选一个的困境,他这样的人,是绝对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全都要的那种贪得无厌之人! 呸呸呸! 姬雪若用力晃了晃瑧首,将自己那点妄想抛开。 游苏不会遇到那样的困境,因为她压根就不会喜欢上这个瞎子。他们日后,也绝不会再见! 睫毛轻颤,游苏缓缓睁眼。 脑后方的丰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软软糯糯,鼻息间有股迷人的幽香。 过分的舒适让他有些贪恋地在‘枕头’上摩挲了两下,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似极其地享受。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山洞之中睡过许多次这样的枕头,那是师妹饱满程度恰到好处的大腿。 “师妹……”游苏嘴里呢喃,不愿醒来。 姬雪若本来就被游苏的动作整的俏脸绯红、就欲发作,此时听见游苏居然将她当成了灵若,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嗔道: “谁是你师妹?!” 游苏被这怒吼霎时给吓醒,他立刻回神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子立马脱离这美妙的膝枕: “姬小姐?失敬失敬!刚才做梦梦见师妹,这才不小心说了梦话。” 姬雪若满脸不信,自顾自地抚了抚被游苏枕过的地方,将褶子抚平: “没死就行。” 小白鱼又不知何时游到了二人中间,它拆台道:“你刚才都在本神的幻境里看藏水和藏土的往事,怎么可能看见你师妹?” 游苏窘迫地咳嗽两声道:“就你多嘴?” 小白鱼隐隐感到什么不对,忽地道:“我明白了!你小子,朝三暮四怕被发现是吧!” 小白鱼就宛如一个调皮嘴欠的小丫头,游苏颇感无奈。在梦里藏水是条心思深远、忍辱负重的白龙,可它的转世却是一条跳脱的白鱼。玉环池自己孕育出的邪祟,真的能拯救这片危在旦夕的大泽吗?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倒是姬雪若先行出声,她宛如一个严厉的母亲,小白鱼果然被她唬住,灰溜溜地游低了一些。 “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游苏也坐直了身子,等小白鱼发话,毕竟这条鱼可是他们所有的希望。 “你们确定要帮我?” 小白鱼的女童之声难得的严肃起来,“若是失败,可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姬雪若冷笑道:“别假惺惺的了,如果你真不想我们帮你,早在入池之时你就该把我们的船撞翻。眼睁睁看着我们落入已是不可回头的危局,现在再来装模作样地提醒,我可不会感激你。” 小白鱼静止在空中,就连鱼尾都停止了摆动,它缓缓道: “谢谢,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水神。” 从出生起它就一直在玉环池里躲来躲去,比起死去的族人,它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命。 姬雪若愣了愣,才柔声回道: “不必道谢,我理解你想守护自己子民的心情,但我们帮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命。你先说要怎么做,没准这根本就是个死局也说不定。” 姬雪若身为一族之长,很能理解小白鱼这种逃避责任又主动担起责任的转变。 小白鱼摇了摇鱼首,道: “如果仅靠你们的力量,这的确是个死局。但你们是钥匙,是解开他们封印的钥匙,只有他们都恢复力量,才有可能同时对付水下的藏土,以及水上的那些被污染的邪民。” “他们?”游苏皱了皱剑眉。 “你们真的觉得,本神的那些子民是因为厌倦了玉环池而闭门不出?” 姬雪若与游苏虚无的视线对视一眼,惊道: “难道他们不是不愿出门……而是根本出不了门?” 游苏也附和道:“之前与慎息尊者战斗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结果一个没见过的人都没出现,现在想来的确不合理。哪怕这些人再淡漠,也不可能在自家家主打起来后还闭门不出。” 小白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幻境!他们都陷入了幻境!” 姬雪若很快就想到了答案,藏土因为梦境之主的腐蚀也拥有了造梦之能,他靠着梦境让那些信服他的玉族人为他做牛做马,而让那些不愿奉侍他的人永久陷入了沉睡。 “不止我的子民……那些被卷进玉环池的外乡人,他们中也有许多人没有死去,而是被困在藏土营造的幻境中沉沦,等到彻底放弃的那一刻,他们就会真正融成藏土力量的一部分。” “而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将他们唤醒!” 似乎是为了呼应小白鱼骤然高涨的语气,它的身形也变大几倍: “藏土的肉体力量经过千年的流逝已经很弱很弱了,但相应他对梦主赐予的权柄也更加熟悉!所以幻境才是他最大的依仗!藏土的幻术的确很强……如果不是本神也擅长此道的话,恐怕早就被他骗得自投罗网了。但幻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一旦被猎物识破,那么幻术就是拍大腿吓老虎——一点用没有!”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氛围,小白鱼偏要耍宝似的说句凡间的俚语,让秀眉紧蹙的姬雪若都有些忍俊不禁。 “说得倒是轻巧,可我们怎么帮他们脱离幻境?” 姬雪若心里没底,精神系的术法往往是最稀罕晦涩的那一类,以她如此高的术法天资,也未能参悟任何涉及精神的术法。 小白鱼又吐出了一个小水泡,水泡缓缓飘向游苏,游苏随手将之点破,顺手将脑海中兀然出现的裸女毫不留情地斩断。 小白鱼有些后怕地离游苏游远了些: “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无论是藏土的触手,还是我给你们下的幻境,你们最终都能看破。” 姬雪若回想了几次进入幻境的经历,第一次是游苏看穿了触手是假的,第二次只是单纯的做梦,第三次则是她自己看破了游苏是假的。 但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可以看穿藏土所有的幻境吗? 那未免也太轻易了一些…… 小白鱼像是看穿她所想,嗤笑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 姬雪若反唇相讥道:“反正你没骗到我。” “那是因为我只是为了测试而已。”女童像是有些不屑。 “测试?测试什么?” “测试这个瞎子……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特殊。”小白鱼紧紧盯着游苏,似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姬雪若也顺着它的目光聚向游苏,按小白鱼的意思,难道看穿幻境都得归功于游苏? 游苏拿食指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小子,你真是瞎子?” 游苏老实点头。 “有意思。”小白鱼饶有兴致地游了一圈,“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冥冥中我就感觉你能改变这一切了……” “为什么?”姬雪若比游苏更急。 “因为他的气质……他没看过这个世界,从小到大他的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可他偏又积极地融入这个世界……他就像是一个矛盾的人间游客,这让他明明身处梦境之中,却总有一丝清明提醒他,他不属于这里。没有人的心比他更迷茫,也没有人的心比他更坚定。以至于追求真实的幻境都模仿不了他的特殊,所以任何他参与的幻境,都会有不可弥补的漏洞。例如黑潭中的那些触手,在别人看来,砍上去可是真的砍到了肉上。” 小白鱼盯着游苏的双瞳不放,声音像是缓缓而升的梵音: “你……到底是谁?又到底属于哪里呢?” 游苏心如擂鼓,小白鱼的声音像是女童,但它的阅历等等却是一头实实在在的上古神兽,它居然能将他的秘密看穿到如此地步。 那些残破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沉重而古老的真主身份,他对自己的认知都是混乱的。他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又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原住民,这个互斥的心态让他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都不能完美融于其中。 我到底是谁?又到底属于哪里呢? “我叫游苏,乃鸳鸯剑宗大弟子、莲剑尊者二弟子,也是蛇妖一族的女婿。” 游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谁承认你是蛇族的女婿了?!” 姬雪若闻言,下意识地反驳。 游苏朝她眨了眨眼睛,好似在问她怎么不是呢? “好了。”小白鱼原地游了一圈,当这二人是在打情骂俏,“你身上的秘密我既看不穿,那便无意探寻。我只希望你们能帮我,将那些深陷梦境的人给拉出来。我的子民亟需拯救,若是成功,我会满足你们的一切要求。” “我也去?” 姬雪若有些惊讶,如果游苏才是堪破幻境的那把特殊的钥匙,那她一起进去又有什么用? “当然,他是钥匙,你就是钥匙上挂着的红绳。姬小姐,可别让钥匙跑丢了啊。” 姬雪若觉得这样的比喻有点怪异,她提醒道: “黑绳,可不是红绳。” 小白鱼睨了她一眼,小小的鱼唇也好似在笑。 忽地这片幽窟之中亮起白昼,那头两次载过游苏的水兽再次出现。它通体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偏偏前面的口器又像是发光的水藻。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游苏惊讶地问,能在水与土中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去自如,足以可见这头水兽的神异。 “藏水用龙骨育出了藏土,我用我的鱼骨育出了它。也就是靠它,我才能在玉环池躲了这么久。” 小白鱼游到水兽的面前,水兽开心地将口器裂成一朵瘆人的肉花,小白鱼咻的一声钻了进去。 “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玉环池真正的水神!” 它的声音很兴奋,像是站在小土堆上准备往下跳的小女娃。 姬雪若好像又进了幻境,她看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脑袋上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脸颊上都是红扑扑的印,在村里这样的女娃总是把男孩当凳子骑。 姬雪若心中忽而涌起一丝冲动,好似她也要从那个土堆往下跳。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游苏,也跃进了水兽的腔腹之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又见玉榛 与那次一个人清醒时不同,此时水兽的腔腹内,游苏和姬雪若都是强忍着那股惑人心神的迷香。 毕竟大敌当前,没有人敢就这样昏过去。 湿滑黏腻的黏液,狭窄哄热的腔壁。 缠绕、摩挲、画圆…… 两人像是两块神山制作的香皂,摩擦带来的是更粘稠的液体。 游苏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只得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清心咒,借以清净心神。 他好似《青蛇》里的那个法海,而身为姐姐的姬雪若却像是那条极尽诱惑的小青。 水兽的腔腹内什么也看不见,这反而带来别样的刺激。姬雪若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瞎子,肌肤传来的触感都变得强烈数倍。游苏的粗气喷到姬雪若的脸上,她咬着唇一脸的嫌弃,偏偏一双媚眼却又如丝。 在察觉到下腹部抵上一处坚硬之后,已经尝试过游苏剑法厉害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瞬间膨胀的玩意是什么。 “你……离远一点!” 游苏努力的想要将腔腹撑大一些,可都无济于事,只得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也想……” 好在水兽行进的速度飞快,旖旎时光短暂即逝,两人到最后都保持着神魂的清明。 “啵”的一声,两人被水兽吐出,水兽似被呛着了一般居然还裂开口器张合几下。 小白鱼也游了出来,水兽不会说话,但它却能懂水兽的意思。它看向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少男少女,嘴里啧啧称奇道: “你们倒是亲密的紧,给我家小虫都呛难受了。” 姬雪若俏脸上有些尴尬,嗔道:“你要是再故意戏弄人,你这水神也别想当了!” 说着她就欲将身上这些黏腻洗净。 “嘁!”小白鱼自顾自地游到两人的身边,提醒道:“我这是为了你们好。我家小虫肚子里这‘龙涎’是世间难寻的奇香,可以说是这玉环池灵炁的精华所在,妙处多多。你们不去吸收这龙涎,反而还想将它擦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姬雪若闻言,反问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为何不早说?” 小白鱼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要是早说了,那你们不得给小虫吸干咯?” “吝啬鬼。” 姬雪若翻了个白眼,便运转起功法炼化身上的珍稀龙涎。 果不其然,随着炼化姬雪若感到浑身通体舒泰,每个毛孔都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黏液,她一身的疲惫都荡然无存,马上就回归了全盛姿态。 一个似龙而已的生物,体内的‘龙涎’就有如此功效,那真正的龙涎该是何等的玄妙? 炼化完毕之后,之前那股粘稠恶心的感觉也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一身的神清气爽,就连皮肤都变得更加丰润晶莹。 姬雪若缓缓睁眼,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回到了当时玉榛带她来献祭的那处黑潭。 而休养完毕的游苏则已经站在黑潭边上,静静地朝下望去。 他当然看不见幽深的黑水,只是想看见藏在水下的那头邪化的神兽,但只能看见深浓的黑暗。他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眼前的迷障,还是这口潭就是这么黑。 姬雪若缓步走到游苏的身边,也打量着黑潭。这片黑潭像是一片平整的黑镜,根本无法穿透它看见水下的一切,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自己隐约的倒影。 “藏土就在水下,你们跳进去,就可以入他的幻境。” 小白鱼在潭面上飘游着,它的身上泛着白净的荧光,将水面的倒影映得清晰。 “我也不知道在他的幻境里你们会遇到什么,但是你们要记住,他的幻境一定是可以破解的,你们要耐心地寻找……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把那些迷失其中的人带回来。” “准备好了的话,就一起跳下去。外面那些邪民,可不会坐以待毙。而且我能感觉得到,藏土快要挣脱身上的束缚了……” 小白鱼的女童之音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真的让两个灵台中境的年轻人去面对一尊活了几千年的邪祟,它还是觉得有些没有底气。 姬雪若与游苏对视一眼,仿佛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坚决。 “手。” 姬雪若的清冷之音猝然响起,额前的青丝无风自舞,显得整个人有种贵不可言的气质。 游苏怔了怔,缓缓抬手与姬雪若牵住。 姬雪若的手柔弱无骨,但这份熟悉而陌生的触感带给了游苏极大的鼓励。危局当前,一个人面对和两个人共同面对,所承受的压力有如天壤之别。 游苏反手将姬雪若的手紧紧握住,两人之间甚至默契到不需要喊什么口号,就同时凌空跃起,朝着漆黑的水潭一跃而下。 随着二人的不断下落,漆黑的水渗进了他们的七窍、灌满了他们的腔腹,二人的意识也开始迷离,唯独紧紧相握的手永不分离。 …… 姬雪若感觉自己正陷于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她缓缓睁眼,看见的竟是少年近在咫尺、嘟起的唇。 ! 姬雪若反应极快,连忙翻身而起,手上又现出那道术法形成的尖爪,就再次朝着游苏的脖颈直刺而去。 可这一次居然没能洞穿游苏的咽喉,反而被他给拦了下来,无法寸进分毫。 “又是假的!” 姬雪若怒斥一声,右手被困,那她便左手掐诀,一道炽热火光冲着游苏席卷而来。 游苏被惊得退后,忙抽出墨松剑挽出数道玄妙的剑花,将火焰尽数斩灭。 “我是真的啊姬小姐!” 游苏急忙辩解。 “呵!” 姬雪若可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一醒来就看见刚刚还一脸正经的游苏准备轻薄她,她很难不怀疑这位游苏的真假。 言罢,她的手上就缠绕上了数条灵异的白蛇。它们一起呲牙吐信,露出红嫩的口腔,姬雪若的手上像是开出了一簇白红交间的玫瑰。 游苏深蹙剑眉,提起墨松剑严阵以待。 瞬息之间,白蛇如电闪过。 游苏连用几招鸳剑,他的剑法有如天上捕猎的鹰隼,将白蛇一一点破。 可这白蛇破而不死,又化作数条细密的小白蛇环绕而来。 游苏不愿再战,他双手持剑,猛地灌劲于双腿,施展如意御风术高高跃起,躲过小白蛇们的包围。 而姬雪若下一道术法已经就位,竟是之前灭杀假游苏的那枚爆裂的水弹。 “姬小姐!真的是我啊!我知道你的腰窝极其敏感!随便碰一下就会浑身紧绷!” 游苏焦急地大喊。 姬雪若闻言差点被气得岔气,她柳眉倒竖,听到这个不传之秘竟还不收手,反倒将威力不俗的水弹依旧射出。 游苏像是感知到什么,眉毛舒展,暗自松了口气。 水弹擦着他的鬓边射过,轰在背后的石壁上击落大片碎石。 “看来你也是真的姬小姐。”游苏面露庆幸之色。 姬雪若剐了游苏一眼,恼道:“若是有别人知道你刚才说的话,你必死无疑!” 游苏只得挠头赔笑,这的确是那日双修时不小心在姬雪若身上发现的秘密。 姬雪若没再管他,转而观察起四周。 这的确不像是人能创造的伟迹,人类的建筑再恢弘也不会舍弃掉繁复的细节,但这座宫殿不会,你能感觉到它的粗糙,却也能感受到这座宫殿上快要溢满的磅礴与伟岸。 这就是藏土费尽心血打造的地下宫殿,而他也被囚困在这里千余年。 宫殿里渗出的邪气宛如脱逃的野鬼,带起腥臭而湿冷的邪风,吹到姬雪若的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是幻境?还是真实?” 姬雪若有些不敢置信。 游苏也分辨不出来,他并未开眼,却能看见这座阴森的宏伟宫殿,他朝着宫殿走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 姬雪若蹙了蹙眉,跟了上去道: “你先说清楚,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游苏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在那之前,我见过许多个你,她们无一例外都想要吻我,我知道那肯定不是真的你。我斩不断她们,所以我主动逢迎,果然她们都不攻自破。直到方才被躲开,才总算遇见了真正的你。” “所以……你和我的幻象已经亲了许多次?” 姬雪若总能发现游苏最不想她发现的盲点。 “假身而已……”游苏讪笑。 姬雪若懒得搭理,心里想的却是游苏凭什么认为主动亲他的就不是真的她呢? 就在她心绪乱飞之际,猛然间感受到鼻尖一凉,她瞬即呵斥出声: “别动!” 游苏楞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 “沉下心去感受……” 游苏剑眉微凝,神识全开,他才惊愕地发现,前路布满了细小的丝线,密密麻麻的宛如一张不透风的网,将他们与前方的地下宫殿隔绝开来。 这些线不用神识去看几乎难以察觉,看来早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有蜘蛛在这里布下了夺命的网。 姬雪若很谨慎,她牵着游苏悄悄后撤一步,随手扔出一张符篆,这张轻飘飘的纸符居然在碰到丝线的一瞬间就被切成了碎片。 丝线微微颤动,最后传递到尽头,竟是一个男子的十指。 玉榛还是那副清朗姿容,他带着浅笑缓缓从暗处走出,十指牵连着无数根玄炁化作的刀丝。 “玉榛!” 姬雪若看见来人,俏目之中宛如要喷出火焰。 玉榛居然没有沦为藏土的食粮,反而还活得好好的。 “姬小姐,游公子,别来无恙了。” 玉榛张开双手,好似老朋友在寒暄。 尽管玉榛毫无攻击性,但游苏还是一脸的凝重,因为玉榛给他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之前凝水上境圆满的玉榛让游苏觉得是一棵难以撼动的大树,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汪看不到边的大洋。其中浩瀚,让游苏的心里都打起了鼓。 “怎么办?”姬雪若小声地问。 游苏握紧剑柄,他此时出奇地冷静: “你见过化羽下境的人吗?” 姬雪若不解其意,游苏却接着道:“我见过,那是我们出云城的老城主。当时的我很弱小,被他打的体无完肤。但他也没有此刻的玉榛更具压迫感……所以玉榛,绝对不止化羽下境。” 姬雪若惊道:“你是说……他是假的!” 境界越高破境越难,短短两日,先天道体来也不可能从凝水上境一跃超过化羽下境。 游苏点头,谁知玉榛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连带着四周的蛛网也开始振动,颤着银白色的寒光: “我是不是假的,你们一试便知!” 他话音刚落,这漫天刀丝就如骤然收紧的兜网,要将二人割成细小的肉沫。 如果真是幻境,只要二人不信,那么刀丝就对他们造不成任何伤害。 但就在刀丝即将触碰到游苏剑锋的那一刻,游苏浑身的肌肉都在劝他做出反应。强忍动作的游苏好似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朵妖冶的血花,他再也无法忍耐,莫怂剑意全开,挥剑斩断了大半丝线。 他将姬雪若保护的很好,但也因此被几道崩开的刀丝波及,剜下几块鲜红的血肉,伤口最深的左边小臂,甚至可见隐隐的臂骨。 钻心的疼痛让游苏几乎失声,而玉榛却不急于收捕猎物,他自信地踱步,嘴里阴阳怪气: “游公子不是外界风头正劲的剑道天骄吗,怎么被老奴伤成了这样?莲剑尊者教的剑,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游苏用剑撑住身子,他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敢赌。幻觉这东西,只有你信它它才会真实,所以如果这刀丝真是假的,却因为游苏的躲避而变成了真丝。 姬雪若同样心急如焚,她暗中掐起术法,数条白蛇贴地滑行。她早就观察过刀丝的分布,地表就是唯一的疏漏! 可这术法撼动不了凝水上境的玉榛,自然对此时实力暴涨的他更加造不成威胁! 玉榛只是十指微动,这些刀丝随他牵引,一瞬之间就将白蛇切得粉碎,就连化为小蛇的机会也没有。 姬雪若怔怔地看着这些刀丝,喃道: “它们是真的……” 方才她放出白蛇的时候,就已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认准了这些刀丝是都虚幻之物,可依旧无济于事。 游苏紧咬牙关,他想过自己会败在藏土的幻境之下,却没想过他会死在挑战藏土之前! 游苏哪里会轻言放弃,浑身的血肉响应他心中的激越,反馈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墨剑卷起,宛如挥毫的狂笔,这一次,却连一根刀丝也没能切断。 它们的时而锋利如金铁,时而软糯似棉线,无论游苏用多大的力气都影响不到它们分毫。 游苏身上再添数道新伤,玉榛仿佛是要将他身上的血肉一块块割下。他享受着这样蚕食对手的过程,哪怕对手是两个小辈。 “放弃吧……安心的成为水神的食粮,至少此刻不用再承受绝望与痛苦。” 玉榛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施舍着自己的怜悯。 姬雪若想过用无数种方法偷袭,但都没有效果,他们甚至突破不了第一层的刀丝。 玉榛对玄炁的这种控制程度,姬雪若闻所未闻。 这里有千万根丝线,每一根都仿佛是长在玉榛身上的手指。 它们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让人窒息的绝望…… 第一百五十八章:剑来!组装!加点! “姬小姐,你是幸运的……” 玉榛目露寒光,他一步步走来脚步很轻,踩过的地方却有隐隐的凹陷。 “我们这么多人吃过莲子,却只有你们被选中成了人鱼,你知道这是多宝贵的机会吗?”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睛和脸颊往外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下要破皮而出: “水神!祂会降临在自己的眷属身上!你知道我们有多想成为祂的眷属吗?可我们不行,我们只能是祂的信徒而已……所以说你们妖族真是荒蛮啊,只会暴殄天物、有眼无珠!你们这样的种族,就该像是低贱的牲畜一样,永远被囚禁在自己的猪圈里!” 姬雪若挺拔的胸膛不断起伏,娇颜白皙的皮肤下可见暴起的青筋,尖细的指甲刺进手心,渗出殷红的血。 妖族的祖先是各种动物,而自认为是万物之灵长的部分人类会看不起妖族也是情理之中。这些人是绝对的反对妖族派,但迫于种种现实压力,也鲜有玉榛这种将对妖族的厌恶之情毫不避讳展露出的人修。 “妖族再不堪,至少不会像你一样信仰这种肮脏的邪物!”姬雪若咬牙切齿。 玉榛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起来,他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道: “姬小姐比我想的还要赤诚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摆脱神血的,但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亲手把游公子杀了!我会再赐给你几枚新鲜的莲子,你就还有机会成为水神的载体!” 他见姬雪若沉默,又抬起头来睥睨着弱小的少女: “只要水神选中了你!你就有机会一跃从最低劣的种族获得最尊贵的血脉!可别轻易放弃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啊……姬小姐!” “玉仙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先出声的,竟是呲牙忍痛的游苏。 玉榛瞥了他一眼,笑着回道:“游公子请讲。” “我家里养了条狗,有天它出去吃了一口屎,它觉得真好吃,回来告诉主人屎真美味,让主人也吃屎。玉仙师,换你你会吃吗?” 游苏噙着淡淡的笑意,完全不在乎自己已是危在旦夕。 姬雪若闻言笑意更浓,她也昂首睥睨着玉榛,附和道:“你家这狗也忒不懂事,人跟狗爱吃的东西终是不一样的嘛。” 玉榛则毫不显怒,而是平静地感慨道: “是啊……人跟狗终是不一样的啊……” 旋即,千万根丝线轻颤,玉榛宛如一只蓄谋已久的蜘蛛,又像是一位拨弦的大乐师。他的气质已经大变,口中振振有词: “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们上路!” 话音一落,这些丝线就瞬间收拢,寒光一闪,朝着二人切割而来。 游苏再度艰难爬起,墨松剑被他甩出球形的残影,让这些丝线不得接近他们分毫。 玉榛也不着急,只是淡定地操控着手中的丝线,他清楚游苏坚持不了多久如此高密度的剑招,很快他就将彻底力竭。 捕捞白龙鲤对玉环池之人而言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不得用刀剑伤鱼,那会破坏鱼的风味。所以他们的方法就是一直追逐白龙鲤,直到将它累得力竭,再轻而易举地抓住完好的白龙鲤。 这也让玉环池之人,养成了这种捕猎的习惯。 姬雪若此时心急如焚,这些刀丝是由玄炁构成,代表这绝对是一招术法。她作为妖族术法一道的璀璨新星,却从未听闻过还有如此一招术法。 同时用玄炁构成千万条锋利的丝线,并随心所欲地控制它们,恐怕是专精术法的洞虚尊者,都难有如此高绝的控炁之力。 玉榛若真是这样的天才,他又怎么会只是个寻常仆役? 姬雪若自恃术法天赋,此时也有些捉襟见肘。以她的境界和知识储备,根本不可能破解这些刀丝。 而挡在她身前的游苏,此时身上已是多处挂彩,左肩甚至都被削去了大半,连带着露出被削得极其平整的肩骨。 这样的伤口,光是看着就会让自己的肩膀隐痛,姬雪若悲愤交加,可她偏又无能为力。 她与游苏一样,都具备着越级战斗的能力,但哪怕他们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靠灵台中境的修为打败一个化羽境之上的敌人。 姬雪若后悔到了极点,唯一挑翻玉榛的机会就是那滴蛇祖之毒,但被她用在了凝水上境的大公子身上。当时她以为这已是物尽其用,现在才追悔莫及。 要是还能挤出一滴蛇祖之毒就好了…… 有一滴就能救下他了吧?再不做点什么,他会像豆腐一样被切成渣滓的啊! “一滴、一滴就好了啊!” 猝然间,早就沉寂千年的蛇祖像是感应到了子孙的召唤,那股神授一般的力量再次在姬雪若的身体里出现! 姬雪若惊愕地抬起手,一滴极浓的墨毒就停在她光洁白嫩的皓腕上。 这滴号称蛇妖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蛇祖之毒,她居然有第二滴! 姬雪若没空去思考原因,数十条白蛇再次从地表对玉榛发起了袭击。 玉榛冷笑一声:“负隅顽抗!” 他随意就将这些白蛇切碎,但白蛇似早有所料,在触碰到刀丝之前就化作了百条更细的小蛇! 玉榛当初就是栽在这控蛇之术手里,他不可能再轻易让这些白蛇靠近自己。刀丝旋转成密不透风的刀扇,将所有小蛇都阻拦在外。 姬雪若绝望地后退几步,玉榛见状挂上了阴狠的笑意。 但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凝固住了,他清晰地感受到脚踝处传来一股刺痛痛,而始作俑者,竟是一条通体墨色的小蛇! 在幽暗的洞窟里,它几乎与周围融于一色,一直堤防白蛇的玉榛,竟没注意到这条缓慢蛇行的墨蛇! 姬雪若是故意做表情吸引自己!这个彪子! 蛇祖之毒被墨蛇送进了玉榛的体内,这股千古奇毒起效极快,旋即玉榛就向后踉跄几步,然后躺倒在地上抽搐。此时的玉榛好似感觉到体内有千百条毒蛇在啃噬着他的内脏、吸食着他的力量。 游苏靠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姬雪若忙将他扶起。 没有人真的可以坚毅不倒,游苏的衣服已是残破不堪,露出血淋淋的红肉。他甚至不知道太岁之力能否修补这些缺失的骨肉,此时此刻只能绵软地靠在姬雪若的怀里,他气若游丝地问: “一滴是什么意思……” 姬雪若也处在惊讶之中,喃喃道: “是蛇祖之毒……那是洗礼后蛇祖给予蛇妖最大的庇护,连洞虚境都得忌惮它,但它只有一次机会……我明明已经用它杀了大公子,在刚才却又生出了一滴!” 她越说越是兴奋,沉浸在自己再一次力挽狂澜的喜悦之中,她将虚弱的游苏搂得很紧: “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可能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坚持!” 游苏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呢喃道: “姬小姐不愧是蛇族女帝……你很厉害。” 疲惫不堪的他差点就要闭眼,可漆黑一片的视线里,他蓦然看见一个人影缓缓站起—— 是玉榛! 他还没死! 此时的玉榛已经不复之前的俊朗,那些腐烂的人皮像是麦芽糖上的纸衣,随意地耷拉在脸上。 “我可不怕毒……” 玉榛咧开嘴嘿嘿的笑着,嘴角一直裂至耳垂,露出鲜红的牙床。他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此时找到了索命的对象。 姬雪若不敢置信地看着站起来的玉榛,“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玉榛放声大笑,他的肚子已经烂出了一个大洞,因为他放肆的笑容,流出大段恶心的肠子。 “在水神的庇佑下!就没有不可能!” 他托起肠子又给它们塞了回去,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姬雪若的脸不放: “姬小姐,你说我要怎么回报你才好呢……我对蛇可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但就这样让你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玉榛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地府中传来,阴冷的寒风刮在姬雪若的脸上,让她的心都彻底冷了。 “不过我虽然对你不感兴趣,但我对游公子……可是感兴趣的很!” “啊!!” 游苏的痛呼撕心裂肺,几乎要穿破姬雪若的耳膜,她骤然觉得游苏身形一沉,向下凝去视线,竟发现游苏一条腿已经生生断在地上,切口圆滑的像是被镜子磨过。 姬雪若看着游苏拧在一起的表情,心痛地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一地。 “别哭啊姬小姐,我切得很快,没那么疼的……” 玉榛将裂开的嘴角按住,随手一挥,游苏另外一条腿竟眨眼间也断落在地。 “还差两只手就完成了啊……玉榛我最喜欢游公子这样的俊俏少年郎呢,我会把他做成人彘,养在一个秋千上!然后喂他吃下一种毒药,让他永远不倒!姬小姐,你尝过他的滋味吧……肯定很美妙对吧?但很可惜……以后他就只有我独享了呢……” 玉榛肆意而淫邪地笑着,整张脸皮都快要被他笑得脱落。 姬雪若抱着游苏的半截身子浑身颤抖,嘴唇不住的哆嗦,她猛然转过身子将游苏护在身后,把毫无防备的背后留给了玉榛。 “螳臂当车!” 玉榛怒喝一声,无形的刀丝朝着姬雪若切割而去,势要将其切成平分的两半! 可玉榛惊愕地发现,他所预料的画面没有出现,姬雪若竟然完好无损! 而在她的背后,一柄通体墨色的剑熠熠生辉。 时间倒回两息之前。 游苏被姬雪若抱在怀里,脸上压下的绵软与外界的绝望一样让他窒息。 他连食梦鬼的梦都看破过,更别提进入玉环池之后的诸多幻象。他真的觉得自己如小白鱼所言,是特殊的那一个。但他再特殊,也得有进入幻境的机会才行…… 此时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等待自己的死亡。 游苏经历过数次绝望的时刻,但还是第一次这般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出现师妹、师娘、姬小姐的背影。 看来这下,是真的要死了…… 回顾往昔,来这世界走一遭,宛如一场幻梦。 他终于放弃了一切,墨松剑脱手坠地,游苏心死一般缓闭双目,可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空落落的右手上还握着什么东西…… 他虚抓了几下,却什么也抓不到…… 游苏陡然睁大眼睛! 幻梦!他已在藏土营造的幻梦之中! 那股感觉是与姬小姐坠入黑潭中,紧紧相握住的手!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玉榛离奇暴涨的修为以及超凡脱俗的控炁之能,还有他那承受住了蛇祖之毒的不死之躯! 都是假的! “在水神的庇佑下!就没有不可能!” 玉榛的猖狂之言,却暴露了藏土幻境最根本的原理! 这个幻梦能满足入梦者所有的要求!没有不可能而言! 所以姬雪若明明说蛇祖之毒只有一次机会,而她却能在高喊“一滴”之后,凭空用出第二滴! 藏土精心制造的幻境极其的高明!它不会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创造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去平等的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所以这么多人才会一直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想明白这点的游苏内心一片澄澈,姬雪若将他搂得太紧了,软肉几乎都要塞进他的唇齿之间。他无暇感受这份柔腻,只得咕哝着嘴,用尽力气吼道: “剑来!” 墨松剑像是神劲入体,铮然一响,竟凌空飞起,挡住了玉榛势不可挡的刀丝! 哪怕它瞬间就变得软绵如水,也被墨松剑一剑割断! 玉榛见此情景紧咬牙关,甚至崩碎了一颗槽牙: “老老实实的死,对你没有坏处!” 姬雪若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闭着眼将游苏紧紧按在怀里。 “唔唔唔……” 游苏用手拍打着姬雪若的肩膀,他可不想没被玉榛杀死,就先被姬小姐给闷死。 姬雪若这才回神,感到胸尖有股湿意,并且有什么东西一直张合摩擦着那里…… 她赶紧将游苏放了出来,才发现游苏竟是挂着初见时那股清朗的浅笑,只是鼻间有大量的血污。 原来被砍腿,还会流鼻血的吗? “我要飞。” 游苏也不知对谁喊了一句,他残缺的身子竟真的在姬雪若愕然的目光中缓缓浮空! “血肉!组装!” 随他话落,姬雪若的美目都快瞪了出来,只因游苏那两条被斩断的双腿竟自行飞起,完美无缺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甚至就连游苏身上那些被剜下的肉块,也一一归位! 游苏居高临下,如暴君一般睥睨着已不是人样的玉榛。 他再没有丝毫的畏惧,这里是藏土的幻境,接下来可不是自身玄炁的碰撞,而是—— 想象力的战斗! “深蓝,加点!” 第一百五十九章:姬雪若找到了漏洞 “他在说什么……” 姬雪若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游苏口中的‘深蓝’是谁。 她只知道这个灵台中境的少年居然飞了起来,断肢复生、碎肉重圆,堪称奇迹。比起脱落半张脸皮的玉榛,游苏更像一个来自深渊的邪祟,身上披着精致的人皮。 游苏旋了旋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深蓝,加点’的愿望并未实现,因为记忆残缺的他甚至不记得‘加点’是干什么的。他只记得在模糊记忆里,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总是在反败为胜时喊出这句话。 但他并不惧怕,在他的脑子里,神乎其神的东西可不仅于此。 玉榛也终于不再收敛,他对天怒吼一声: “化羽境圆满!” 话音落下,他狰狞的恶脸与伤痕累累的肉体也瞬间复原,并且开始不断变化,宛如一个漩涡,再平静之后,竟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貌——慎息尊者! 而他身上的体型与气势也肉眼可见地增长,周围的那些乳石都被压出了碎末。 姬雪若黛眉深蹙,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精通变妆之术,却也从未见过片刻间就能完美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术法。 游苏却明白,玉榛之前故意不将神力展现出来,就是不想脱离实际太远,而被他们发现藏土梦境的玄机。 恐怕之前化羽中境左右的修为,和那控丝之术都不是他幻想的极限。 “游公子,你确定还要负隅顽抗?” 就连声音也与慎息尊者一致的淡定从容。 “我该叫你玉榛,还是慎息尊者?” 墨松剑已经缓缓飞回游苏的手里,他握着剑,身上的气质沉稳如山。 “当然是玉榛!”玉榛斩钉截铁地怒喝,似乎很不想别人将他认成他人。 “你为了获得化羽境圆满的力量,在梦里变成了他?”游苏已经开眼,凝去漆黑如墨的视线。 “不然谁会愿意变成一个血脉稀薄的旁系?”玉榛虽是管家,却有着属于自己血脉上的高傲,他不仅看不起蛮荒的妖族,也看不起从底层爬上来的慎息尊者。 游苏则是嘲讽道:“一边厌恶着他,却又一边渴望得到他的力量,当真是虚伪至极。” 旋即他也对天吼道:“洞虚下境!” 无穷无尽的力量如灌顶一般涌进他的身体,哪怕是太岁之力全开的游苏,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强大。 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好似有着一片汪洋,而之前的自己就连一滴水都算不上。 他在心中感慨,这就是洞虚境与灵台境的鸿沟,无法逾越的鸿沟!而在幻境之中,他仅需要五个字就跨过了这道千万人用千百年也越不过的鸿沟! 玉榛见状嘴角却是轻蔑的勾起,冷道: “这里……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话音一落,便卷起狂风之势袭向尚在失神的姬雪若! 游苏双腿一蹬,墨松剑便被卷成一股黑云拦下玉榛。 玉榛的真正目标却并非姬雪若,四周的墙壁上竟不知何时挂上了千条刀丝,它们一起收紧,如捕鱼的渔网。 这刀丝对之前的游苏威胁极大,可对洞虚境的他来说,切碎这些玄炁之丝不比扯烂墙脚的蛛网更难。 玉榛却不气馁,双手猛颤,刀丝源源不断地捆来,像是暴雨之夜连绵不绝的雨滴。 游苏挥剑而出,澎湃的玄炁受他调动,在空气中凝结成六道剑光,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道无懈可击的防御,凌厉的刀丝尽数被切断。 “你这具身体,比我想的还要能抗!” ‘慎息尊者’目露精光,他深吐一口气,便瞬时化作了猛烈的狂风鼓向舞剑的游苏,所过之处,钟乳石都瞬间化为齑粉。 游苏不愿一直受制于人,一步踏出,高喝一声: “三千雷动!” 瞬时之间,他的身形都变成了残影,如乌云中骤现的雷电般不断闪现。 可就在他准备躲过狂风之后再用出一招‘焰分噬浪尺’时,用之不尽的力量猝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要被胀爆一般的剧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起身体,可扑面而来的狂风还是要将他绞碎。 他被直直吹到背后的石壁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看不见他人的沟壑。 玉榛隔着浓厚的灰尘,依旧能看见沟壑中的游苏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用一滩肉泥来形容此时的他再合适不过。 “水神可不会满足贪得无厌的愿望。” 玉榛步步紧逼,肆意地笑着,“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错!大错特错!你就没想过如果人人都随心所欲,许愿获得一剑砍断神山的力量,那这里早就崩坏了!这,就是对你不断异想天开的反噬!” 游苏嘴唇张合,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口不能言的他即使拥有言出法随的能力也无济于事。 明白游苏已无力回天的玉榛,毫不吝啬自己所总结出的经验: “这就是水神布下的规则!祂是真正的神明!水神给予你满足愿望的能力,但祂也会惩罚每一个妄想一步登天的井底之蛙!即使是登神之路,也要像水神跨越了这几千年一般,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游苏总算明白了自己失败的原因,他误以为这里是单纯想象力的战斗,但这个梦境远比他想得更加严谨,在这里,所有的力量都不能是无根之萍。 这就是藏土幻境真正的高明之处,一瞬间的暴富只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可每天都能多几两银钱,却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相信它。 “早在你来之前!我就许下过千千万万个小愿望,才得到了此刻的力量,你凭什么赢得了我!” 玉榛喋喋不休,好似要将怨气全部倾泻一空。原来他早就是化羽境圆满的修为,只不过一直刻意掩藏。 游苏咬着牙,他的力气还够说最后一句话,到底许下什么愿能让他此时翻盘? 身体传来的剧痛打断不了他此刻专注的思考: 现在想来,玉榛在喊出化羽境圆满之后会变成慎息尊者的模样,是为了做好承载这半步洞虚力量的准备。 所以他喊出的那句‘化羽境圆满’是假的,他真正的愿望是变成慎息尊者!只不过声音很小没有被游苏听见! 玉榛到此时都没有被反噬,说明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愿望是可以被这幻境认可的! 游苏漆黑的墨瞳闪烁不屈的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管中挤出四个字:“莲……剑……尊……者!” 玉榛明明看见了游苏的嘴唇喃动,他却毫无阻拦的意思,只是默默等游苏念完,直到看见游苏残破的身躯一点变化也没有,他才嗤笑道: “野鸡就别想变凤凰了。慎息尊者身体的每一寸,可能我比他自己都更清楚……我在他的洞府里受过那么多折磨,所以我才能完美地变成他!你个瞎子连你师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妄想变成她的模样?真是痴心妄想!” 玉榛缓缓抬手,镶嵌在石壁中的游苏便被他虚空抓握,拔了出来。 他掐着游苏的脖子,缓缓地用力,让身体都快要散架的游苏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化为慎息尊者的玉榛。 “再见吧,下辈子,可要脚踏实地一些啊……哈哈哈!” 洞窟里尽是玉榛癫狂的讥笑,并不断回荡,仿若地狱传来的回音。 就在游苏脖子彻底被掐断的那一刻,一道久违的女声猝然响起! “时间!倒回到两刻钟之前!!” 姬雪若眸中闪烁着宛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 玉榛不敢置信地看着姬雪若,好似在问这个神隐了一般的少女凭什么敢许这么大的愿望,她难道不怕被反噬至死吗?! 可还没来得及等玉榛做出行动,他的身体,游苏的身体,地上洒落的石尘……周围的一切都仿若逆流的江河一般,逐渐变回两刻钟之前的样子! 姬雪若在游苏怀中睁开眼睛,这一次,少年没有嘟起嘴唇吻她。 “你怎么这么傻……” 姬雪若看着少年完好如初的脸,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 “还好……还好救下了你……” 姬雪若将头埋进游苏的胸膛里,泪水很快将游苏的黑袍染湿。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哪怕是在母亲的坟前祭拜,她也未曾落下一滴眼泪。 但她不知为何,刚才在看见游苏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是那么的不舍,心里是那样的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少年在她心里刻下了这么重的痕迹呢? 姬雪若也想不清楚,或许是他念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他从玉榛手下救下自己的那一刻;亦或者他为自己劈开鱼尾、重铸妖丹的时刻? 她只知道这几日的同生共死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经历的,已将游苏视为坚定战友的她,绝不可这样看着他死去。 她并非傻子,相反她很聪明。从游苏与玉榛的对话中她也想明白了这里的本质其实是个幻境,但她也不知道该许下什么愿才能救下游苏……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想到了方法! 游苏感受着少女眼泪的温度,心中有些感伤。 时间倒流这样的愿望太大了,姬雪若几乎是必死无疑,她居然为了让自己多活片刻而牺牲了自己。 对于这个妻姐,游苏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什么情感。 他夺去了对方的清白,虽是为了救她,但只要对方说让他负责之类的话,以他的性子定然也不会推辞。但偏偏对方极其要强也很自尊,立下了日后不再相见的誓言。他本以为可以心安理得的从此将她当一个过客看待,为何她又要为自己献出生命呢…… 明明他感觉得到,姬小姐从见面起就看不上自己这个妹夫吧…… 游苏念及此处,竟是也落下两滴泪来。 一截温暖的玉指替他擦去了眼泪,姬雪若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哭什么?” “我……” 游苏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两刻钟在他看来,就是专门留出来给他二人互诉遗言的。 而此时的姬雪若已经从游苏怀中站起,未施粉黛的脸精致而贵气,许是哭过的缘故,她的俏目与丹唇都更显清透。她身段与姬灵若一样,气质却是迥异,她点着脚尖走了几步,华贵的黑裙无风自鼓。 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定会觉得她就像是俯瞰天下的女帝,整个世界才是她的猎物。 “哭哭啼啼可当不了我蛇族的女婿。” 姬雪若站在走向地下宫殿的那条路上回头,英姿飒爽: “我们还有两刻钟的时光,别急着想遗言,我们还没死呢。” 游苏经历了多次大起大落,脑子已是疲于思考,他不明白姬雪若到底想到了什么,居然还不肯放弃。 “姬小姐是什么意思?” “你的身体可还有异样?”姬雪若关切地问。 游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已回到了刚进入幻境时的状态:“没有。” “没有就好,看来……我赌对了!别担心,我不会死,我们永远都不会死。”姬雪若眉角飞扬,笑得笃定,“你方才受了那么重的反噬,时间回溯之后居然一点伤也没有留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游苏蹙紧了眉,因绝望而松懈的心绪此时全力的运转起来,霎时间他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好像天上的黑云被风吹走了一般晴朗起来,他惊喜若狂道: “我们可以一直回溯!” 姬雪若巧笑嫣然,“没错!一刻钟刚好是我们遇到玉榛的时间。只要在我快不行时,你许下回溯的愿望,那我们就又将回到此刻!而同理,你不行时,我就来许愿!循环往复,我们将永生不死!” 她望向游苏,眸子熠熠生辉。 有游苏在的雪若不是只会躲在游苏身后丢两条蛇的废物,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找到了这个漏洞! 游苏同样心潮澎湃。玉榛比他们强的原因,是因为他早早就进入了这里,许下了千万个变强的小愿望。 而游苏二人此时相当于有了无限的时间,理论上讲,他们可以通过这永恒的一刻钟让自己变得无限的强! 但这里的力量不能是无根之萍,必须是有依据的变强。玉榛一定是手握什么功法,让他能一步步接近洞虚之境。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得找到一个办法,让我们强到足以战胜一个半步洞虚。纵观我蛇族历史,已经几百年没有出过洞虚境了……可能我在这里枯坐几万个一刻钟,我也无法达到洞虚境。” 姬雪若方才神采飞扬的表情也黯淡些许,毕竟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的功法一定能达到洞虚之境。 闻言,游苏的眉头却是轻轻挑起,他迟疑地道: “咳咳,我宗的功法……或许可以一试。” 第一百六十章: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你宗的功法?” 姬雪若蹙了蹙眉,“莲剑尊者不是只创了莲生剑法吗?虽说有人炼玄霄宗的玄霄功达到过洞虚之境,但据我所知,玄霄功都是按境界发放的。你区区灵台境,难道熟读过后半部?” 每一本有可能走到洞虚境的功法都弥足珍贵,就连‘财大气粗’的玄霄宗都不舍得将其一次放出,由此可见一般。 游苏则面露讪然,小声道:“是之前在出云城那个宗门的功法……” 游苏描述地极其克制,两人生死边缘几番挣扎,这时候突兀冒出‘双修’、‘合欢’这类字眼属实太煞风景。好似他游苏,就是奔着姬小姐身体而来的一样。 姬雪若气息一凝,冷笑道:“游苏!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有这个?!” 游苏有苦难言,他自小入的就是这种宗门,除了剑之外最擅长的也就只有这双修之途。可以说天地阴阳鸳鸯剑宗所有的技能、传承都与这双修二字脱不开关系。 生死当前,游苏也顾不得尴尬了。他挺起胸膛正声解释: “姬小姐,我此话并非骗你。天地阴阳鸳鸯剑宗在很久以前可是极其鼎盛的宗门,被誉为神山之下第一宗,就连神山上的很多宗门都比不过它。后来因为观念的变化才逐渐没落,但你应该清楚,双修之途绝非邪道。我宗的功法我早就熟稔于心,我有信心,以我对我宗功法的理解,一定能帮助我们摸到洞虚境的门槛!” “你对双修一途的理解很高?”姬雪若剐了游苏一眼,杀气腾腾。 游苏嘴角抽了抽,有种新交了个纯真女朋友,正要链接之时被对方质问‘难道你经验很丰富吗’的窘迫感。 事关重大,游苏还是决定坦白: “这是我宗功法之基,我当然得刻苦钻研。” “哼!”姬雪若神色漠然,“那你可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徒弟啊!” 脸皮要厚就得厚到底,游苏点点头道: “师尊的确这么夸过我,没想到姬小姐也看出来了。” “厚颜无耻!” 姬雪若真不知这个瞎子是如何能顶着这样清正无邪的脸,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就是修行这双修淫功的?这难道很光荣吗? “还请姬小姐不要带有世俗的偏见,无论走上的是哪条道路,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都不应该被否定。”游苏觉得自己身上好似散发着金光,“再加上能许小愿望的属性,我们的双修一定能成效显著。所以我诚心地邀请姬小姐,与我共参大道。” 男人到了这种时候似乎有种天生的机敏,为了能将‘仪式’进行到最后一步,他们想尽说辞哄骗‘对手’的同时,甚至还能放下绝大部分平时最在乎的颜面。 与阴阳互补的原理一致,在这种情绪拉扯的时候,有一方矜持害羞,那另一方就得厚下脸皮死缠烂打。 而游苏的计策显然已经奏效,姬雪若酥胸起伏,表情虽还是嗔怒,眼里却多了丝犹豫。 老实讲,姬雪若虽为蛇族族长,但其实蛇族的传承早就断了。破入化羽境中境已是蛇族传承的极限,所以她根本想不到办法让自己变强到半步洞虚的地步。 这无限的时间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无终的囚牢,她永远也打败不了洞窟尽头的玉榛,从而也永远离不开这半刻钟。 但游苏却有能力帮助他们战胜强大的玉榛,就是用的方法太过下作了一些…… 要从灵台境靠双修逼近洞虚境……那得双修多少次啊??那不是都变成…… 姬雪若强忍住马上要骂出口的脏话,她长舒了一口气,决定先搁置这个问题: “你说玉榛变成了慎息尊者的身体,为何许下的愿望却只有化羽境圆满,他为何不敢许洞虚境?” “他许不了洞虚境。” 游苏说得很笃定,毕竟他刚才与之战斗时,就不自量力地许下了洞虚下境的愿望,那种强大的感觉根本不真实,所带来的反噬也几乎要了他的命。 “嗯。”姬雪若颔首,“洞虚境是真正的仙人境,不同于其它境界,洞虚境都得找到本命物然后悟道才能突破。这幻境中的愿力更像一种灌顶,它能将你灌到化羽境圆满,却不能帮你灌出一条属于你的道。所以,没有道的玉榛,最终只能停留在离洞虚境仅有一线的位置。” 洞虚境的悟道,相当于天道认可了你的存在,然后赐予了你特殊的权柄。所以每个洞虚境都有属于自己特殊的能力,例如慎息尊者的风。 姬雪若说得和游苏想的大差不差,游苏信心满满道: “他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无法继续变得更强的他,将要面对的是两个半步洞虚,他不可能再有胜算。” 姬雪若轻呸了一声: “放肆!谁说要跟你双修了?!” ? 游苏一脸无辜,他这句话明明连这两个字的边都没沾到。 合着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的,是你才对吧? 可姬雪若羞愤的表情还没摆出多久,就霎时间变得扭曲无比,她整张脸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掐变了形,七窍流血的她根本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游苏瞬间明白了原因,这是时间倒流这个愿望所带来的反噬! 如短暂变成洞虚下境的游苏一样,当巨大的反噬到来之后,这个幻境将不会允许你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玉榛根本效仿不了他们,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时间倒流的反噬会让他必死无疑。 但游苏与姬雪若不同,他们将轮流拯救彼此!直至看见胜利的曙光! “时间倒回到一刻钟之前!”游苏仰天大吼。 两个人的身形肉眼可见的飞速倒退,又变成了游苏半跪在地,姬雪若躺在他怀中的姿势。 这一次她缓缓睁眼,眼神中尽是心有余悸,大脑都没能立马忘记方才的剧痛,以至身体仍在微微战栗。 游苏心疼地揽过她的瑧首: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不会死的。” 姬雪若脸被埋在游苏的胸腹间,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这让她想到冬日里覆满白雪的雪松,有些冰冷,却又意外的挺拔可靠。 这样被人抱着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或许是因为姬雪若知道,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学习游苏宗门的双修功法这一条;又或许是大难临头之时,这个少年的怀抱给了她一丝眷恋…… 毕竟与他早就做过一次了吧,无非是再多做几次而已……况且这里是幻境啊,就当一场春梦好了……时间在这里无限倒流,出去之后现实世界可能也仅仅过去一瞬。那这里发生再多的事,跟现实也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心防终于放下些许,微声嗫嚅道: “玉榛不会过来吗?” 游苏却是对天喊道:“玉榛与狗,一刻钟不得出现!” “你疯了!怎么又乱许这么大的愿望!” 游苏却是淡然一笑,“你许的愿是回溯两刻钟,而反噬在你一刻钟的时候出现。我许下的愿望是回溯一刻钟,只有你的一半,那我再许一个宏愿,反噬估计也不会比一刻钟更快。” “你倒是聪明……你们宗门这个淫功,真的一定能达到那个境界吗……” 她的语气不像疑问,倒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姬小姐请相信我,不然师妹怎么会一次双修就从通脉境破入灵台境?” 游苏举例反问,以此证明自家功法当真是博大精深。 谁知腰际竟忽而传来一股刺痛,有人正紧紧掐着他的软肉。 “闭嘴!别提灵若!” 姬雪若凶萌地瞪着游苏,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她好不容易克服各种心理障碍决定尝试一下,这个蠢货居然在这种时候提妹妹的名字! 灵若别怕,姐姐也是为了救你的道侣而已…… 他不跟我双修,那你也将再也见不到他了…… 况且这里是梦啊,做不得数的…… 姬雪若不再小女儿姿态,她像是又变回了那个高傲强势的蛇族女帝: “我们之前的约定依旧作数,出去之后,你我不会再见!这一切,都是为了搅碎玉环池的阴谋!” 游苏怔怔地抬头,有些怅然若失。 经历接下来的一切之后,他真的还能若无其事地做到日后不会再见这样的约定吗? 他缓缓点了点头:“好。” 姬雪若看见游苏黯然神伤的表情,心里也是没来由的一紧。她赶紧摇晃脑袋,将心中那点不该生出的情感舍弃。 她站直身子,轻轻扯开束发的锦带,青丝如水一般滑下,洒落在游苏的脸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散发着少女幽香的裙袍。 姬雪若羞赧地偏头,她轻轻咬着红唇,双手在腹前紧张地纠缠在一起: “教我……” …… 姬雪若缓缓睁眼。 第一次的双修并不算顺利,一刻钟的时间对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似乎有些太短了。 在一刻钟即将走完的时候,游苏都没有成功在姬雪若的体内注射进属于他的‘蛇毒’。 姬雪若有些羞愤,尽管身体已经没有了异样,但她总觉得如果没完成双修的话,那不就是白白被他曰了一刻钟吗…… “你是想跟我显摆你很厉害?” 姬雪若毫不客气,她在书中看过,许多男人总以时间的长短来彰显自己能力的强弱,但其实光靠时间这一标准判断,是极其肤浅的。 “额……”游苏有些无奈,“姬小姐,我希望你明白,双修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需要双方全心全意的投入。只要琴瑟和鸣,一刻钟是很正常的。这种时候,我也不会刻意去控制自己,姬小姐也请不要抗拒自己的反应。” “你意思是怪我不行,让你出不来咯?”姬雪若恨得咬牙,游苏这话跟说她毫无诱惑力有什么区别?! “我绝无此意!姬小姐,按照口诀来,放松一些,别排斥,但也别像块木头……我们再来一次……” “呵!” …… 游苏与姬雪若已经渐入佳境。 时间会倒退到一刻钟之前,但游苏二人的身体却会记住之前提高后的感觉。 游苏与姬雪若一起许下了一个愿——将修为提升到刚才双修结束时的状态。这点进步对这个幻境而言,是绝对允许的。 换言之,这片幻境的愿力是一潭水,而许愿的人是一口碗。这个碗能装多少的水取决于碗的大小,而碗的大小取决于许愿者对力量的认知。 如玉榛所言,这条变强之路,需要一步步的走。 小碗装不下太多的水,小碗也不可能一下变成大碗。游苏二人通过源源不断的双修,让自己对修为、身体的认知逐渐拔高,他们的碗也在逐渐变大,所以能装的水也越来越多。 以此反复,最终达到他们想要的境界。 “姬小姐……你真的很有天赋。”游苏喘着粗气。 “我是妖族公认的天骄!自然……嗯啊……学什么都厉害!轻点……” 姬雪若扶住游苏的腰,像是要帮他省力。 ……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效果了?明明试了这么多次……” 姬雪若有些失神,他们努力了这么多次轮回,为何修为突然停滞不前了? 游苏默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原因。” “你!”姬雪若气得锤了一下游苏,“你这功法若是不行,你又何苦诓骗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游苏被问的哑口无言,在发现没有进境之后,他们已经继续尝试了许多次也都无果,让本自信满满的游苏也开始怀疑起了合欢功的玄妙。 毕竟修炼合欢功的洞虚境,也得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天地人都是在变化的,或许这本功法早就不适合如今的时代了也说不定。 “此事是我之过……我会向姬小姐请罪,但当务之急是该另寻一个良策。”游苏满怀歉疚。 “你还能有什么良策?!” 姬雪若一副被骗了身子的小女儿家姿态,恨不能将游苏大卸八块。 游苏愣神片刻,暗暗摇了摇头,能炼成洞虚境的功法,以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有两部。 “遇见你,真是我姬雪若的磨难。” 看着游苏侧脸清俊的线条,姬雪若的怒火又渐渐衰了。 她浅叹了一口气后眉眼骤然变得坚毅无比,她一把将游苏推倒在地,然后跨坐在他身上,紧紧夹住他的腰椎,指尖按在他的心口: “别像个废物一样!走投无路,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再来!” 原来这久无进境的原因,只是为了从灵台跨入凝水的厚积薄发…… …… 姬雪若一睁眼,就习惯性地开始褪去身上的黑裙。 “休息一次吧……” 游苏喊住了她的动作,靠在石壁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姬雪若想了想,盘腿坐在他的不远处,既不疏远也不亲密。 她秀眉轻挑:“男人都这般容易厌倦吗?” 游苏扶额叹息,再次感慨蛇族的种族天赋。 蛇性本淫啊…… 他非是厌倦了这份让人无限沉沦的滋味,只是开始感觉到了力有不逮,这样再强行继续,只会让双修的质量下降。 刚开始时他觉得自己是一艘巨舰,而姬雪若只是一条小溪。随着修为的增长,对方变成了海中心的涡漩,曾经的巨舰却显得像是一叶扁舟…… 修为增长对男女此事上的帮助,会随着境界的提高差距越来越大,这是男女身体构造的差异所致。 为了能跟上姬雪若的节奏,不至于太快缴械投降,游苏决定动用书山阁赠予的最适合他的神功——《正阳养剑诀》。 姬雪若抱着弓起的膝盖,将瑧首侧靠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苏打坐时的正脸。 她此时已是逼近化羽境的修为,一眼就看穿了游苏的玄炁正隐隐地向下聚集。她已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当然明白游苏在做着什么样的战斗储备。 “这就不行啦?” 游苏嘴角扯了扯,不甘示弱道: “你别急,有本事到时候别求饶。” “真希望你的能耐能跟你的口气一样大。” 姬雪若看见游苏铁青的脸色很愉悦,双足有节奏地点地。不过看着游苏努力的样子,她心中也感到一股春风拂过般的暖。 “喂,还需要蓄势多久啊?” “可能还要几次,姬小姐是等不及了?” “哼哼,我可没喜欢被针扎的癖好。” 姬雪若捏着下巴,闭眼陶醉于讥讽游苏的快乐之中。她很清楚嘲讽男人这方面的事,对他们的伤害将是暴击。 可当她再睁开眼时,瞳孔瞬间紧缩如豆! 只见幽暗的洞窟里萦绕着昏沉的光,一个巨物的影子隐隐约约盖住了她的半张脸…… “你、你要干嘛?!” 姬雪若用手撑着自己缓慢后退。 “哼哼!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请姬小姐,接我一剑!” 游苏双手撑腰,顶胯亮剑,好似神功大成的隐士出山。 …… 姬雪若把头埋在游苏的脖颈边,游苏的手则在她一丝不挂的美背上摩挲。 “你说……还要多少次啊?”姬雪若眨眨眼睛。 “姬小姐厌烦了?” 其实厌烦这二字根本无从谈起,他二人并不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双修之事上。此事再好,当你的生活里只有它时也会变得枯燥乏味。所以二人时常也会暂停休息、聊天解闷。姬雪若知识渊博,游苏想象力丰富,两人的聊天也是生趣盎然、毫不枯燥。 “说了别叫姬小姐了……”姬雪若轻轻捶了一下游苏的胸口。 “那叫什么?”游苏嘴角勾起,“那叫族长?还是叫蛇族女帝?” 远在港口准备渡船的姬灵若,总觉得自己被一些人给刻意遗忘了…… 姬雪若又羞恼地捶重了一些,“别蹬鼻子上脸!就叫雪若……” “好。”游苏宠溺地揉了揉姬雪若的后脑,“如果还需要很久很久呢?雪若会烦吗?” 姬雪若将头埋进披散的发丝间,声若蚊蝇地回道: “能有多久?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你该问的不是我,你该问的是藏土的幻境,能否坚持到那一天……” 少女经历了千万次轮回容貌不改,她却觉得已经和这个少年共经了百年。此话对于骄傲的她而言,已无异于赤裸的情话。 游苏将她拥得更紧一些,好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最后任性;邪祟之主 姬雪若躺在地上,衣襟微微扯开,露出一抹雪白色的胸口。 她轻抬足尖,黑裙渐褪,修长笔直的腿点在游苏的胸前。她爱穿墨色的衣裙,这抹浓重的黑衬得她全身的皮肤如月光一般皎洁。 这个一族之长曾经最桀骜的就是她的眼神,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轮回双修后,此刻的她已经从一条危险的毒蛇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羊羔。 眼神温软的像是在看情郎。 游苏将少女的足弓握在手里,细细把玩。姬雪若的足背白净细嫩,玉趾玲珑润莹,在游苏看来足以胜过这世上最珍贵的温玉。 姬雪若脚底异痒,俏脸泛红。 躺在地上将足尖点在男人胸前的动作不可谓不挑拨,再矜持的男人见到这样的神女主动相邀,恐怕也会忍不住化身野兽。但游苏却毫无作为,他就只是静静摩挲着少女骨节玲珑的足踝,好似爱不释手。 姬雪若鼻尖樱红,她羞恼地打量着游苏淡定自若的脸,心中又急又气。 按照之前的习惯,游苏早就将手抚向其曲线流畅的小腿,然后步步向下,直至寻幽探秘了。每次她都会遮遮掩掩,阻止游苏使坏的手,两人拉扯暧昧,反倒增添了不少情趣。 可这一次……为何他迟迟没有下手? 姬雪若已非新手,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道貌岸然的瞎子,都不知双修过多少次了,还跟我玩这老掉牙的欲擒故纵?! 姬雪若瞪了游苏一眼,丹唇高高地撅起,好似在说:你不急是吧?行!那我也不急!谁急谁在下面! 可游苏远比她想得更有耐心,他的拇指轻轻揉着姬雪若的足心,引得姬雪若觉得整条玉足都是酥麻不断。 姬雪若再也忍耐不住,嗔道:“你弄不弄了?” 游苏却是笑了笑,将她的玉足依依不舍地放下。 姬雪若愣了愣,转而用胳膊支起瑧首侧躺着,她脸上挂着意味莫名的浅笑,自下而上瞥了游苏的随身佩剑几眼: “我们的大剑豪是怎么了?可是剑又钝了?” 游苏则双手负后,微微旋过身子避开她的视线: “我剑犹利。” “我看未必。” 姬雪若犹在挑衅,一刻钟的时间可算不得多长,这瞎子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前戏上,这次轮回怕是连一次完整的双修都完不成。 “喂,你能不能别磨叽了?” 游苏闻言,彻底留给了姬雪若一具高冷的背影: “我们该走了……” 这五个字让姬雪若错愕良久,她内观妖丹,原来自己早就是化羽境圆满了…… 顾盼生辉的眸子此时有些失神,不知该聚向何处。她在这个洞窟中经历了无数次一刻钟,甚至都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 暗绿色的苔藓,圆润的乳石,时不时刮来的阴冷寒风,以及寒风中会与她分享体温的那个少年…… 有时候他们依偎在一起,姬雪若会蛮横地将游苏按在自己的香肩上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会彼此切磋比试,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以及修炼上的经验心得。 他们不是木头做的器械,重复的生活需要一些调剂,这些调剂则让他们的链接更加紧密。在这段无休止的轮回中,姬雪若抓住了游苏的把柄,游苏也探到了姬雪若的漏洞。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已是除了对方外最了解彼此的人。 而这一切都将如一场梦一般雪若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在开始之前,她都只将这作为一场交易,可事到如今,谁又能真的轻而易举地将其放下。 “我……” 姬雪若张了张檀口,欲言又止。 她暗恨自己的懦弱,居然会生出“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不行吗”的想法。 原来即使再清醒,梦也会让你沉沦。 这不是一个蛇族族长、一个立志将蛇族带回神山成就女帝之名的女子该生出的想法。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世上最高贵的女子,怎么能一辈子和一个男人待在这里呢?她的肩上还担着数不清的责任,又怎么能逃避必须面对的现实呢? “雪若……尽管环境幽深,但对我而言这里却是最暖的温柔乡。可这里终究是幻境啊……我们躲在幻境不愿离开,恰恰是藏土最希望看见的。” 游苏语气温柔,好声劝导: “这里再美好,也不及外界的万分之一。高山、雪原、大海,我们……” “够了。” 姬雪若玉颜凝结,如冰雪般萧煞,她冷声打断了正畅谈未来的游苏。她可不是那种哭哭啼啼只会等丈夫来哄的小媳妇,也不需要游苏用那些缥缈的诺言来让她清醒。 游苏又转过了身,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雪若则紧盯着游苏低垂的眼眸,有些忿忿不平。 一半是因为自己忘记了初心,一半则是因为游苏的太过清醒…… 难道甘愿在这幻境中永不醒来的,就只有她一个吗? 她忽地紧咬贝齿,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浑身泄了气。 “抱我。”她轻声说。 什么日后不再相见的约定、什么妹妹蛇族、什么藏土玉环池,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管。只要回到现实她又得扮演好一个矜贵冷艳的族长角色,而在梦里她只想贪恋最后一口这幻境的温柔。 “抱我。”她又轻声说。 她不信,不信游苏从未想过和她在这里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不信游苏的心里没有半分她的位置。 而她是对的。 游苏扑了上来,将她死死拥在怀中,他粗暴地叩开了姬雪若的牙关。她的舌仿若棉絮一般轻盈,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让人欲罢不能的‘蛇毒’被蛇信送进游苏的口里,游苏也中毒一般贪婪地索求。 他们动情地吻着,激烈的像是雨林里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蟒蛇。 …… 在经历了不记得几次的,抛开双修本质的双修之后,两人终于走出了那个幽暗的洞窟。 他们许下宏愿,化羽境圆满的力量便灌入他们的身体。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异样,坚定地迈向那座古老沉重的地下神宫。 他们十分默契地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玉榛的出现。在疯狂的任性之后,是极致的清醒。 没有出人意料的陷阱,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出场,玉榛就这样平静地出现在了洞窟的尽头。 他这一次没有变成慎息尊者的样子,而是他本来的那张脸,看上去是个俊朗而温和的中年人。 “你们……真是让我好等啊……” 玉榛悠悠开口,声音像是从十八层的深渊传来,带着千年的风霜与沧桑。 半步洞虚的游苏根本不再需要开眼,仅凭这双肉眼就足以看清衣冠楚楚的玉榛。 哪怕是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玉榛还是离洞虚境只差一线。这就是洞虚境,一道根本不可能靠时间跨越的天堑。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等死等这么久。”姬雪若神色冷峻。 玉榛咧嘴一笑,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哪怕你们再去经历千万次的轮回,你们也赢不了我。与其拖延时间,不如早点去投胎转世。” 玉榛以半步洞虚境同时面对两名同境界的修士,居然丝毫不惧,反而胸有成竹的模样。这让游苏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他是真的有着底牌,还是装腔作势。 “虚张声势,并不会让我们畏惧。” 游苏也有自己的底气,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哪怕不敌,也一定要留给自己喊出时间回溯的力气。 玉榛却是轻蔑地挑起剑眉,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大了些。 他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像是哀叹世人的痴愚,再睁眼时,游苏则是瞬间瞳孔收缩! 只因玉榛这双眼睛中,竟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宛如飞蝇一般的复眼! 姬雪若同样看见了这对眼睛,她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是强烈的惊恐逼她生生将恶心的感觉咽下: “藏土!” 玉榛裂开嘴哈哈地笑着,无尽的触手从他的喉管里伸出,它们肆意狂乱地向外伸展,如若刚从地狱里放出的妖魔。而事实正是如此,藏土真的挣脱了梦境之主设下的束缚,有着一整个灵生福地的支持,只要再吞噬掉小白鱼,祂将成为世间的第四位大邪神! “你们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玉榛摊开双手,五指也开始变成触手,那千万只复眼一起鼓动,有一种诡异而神秘的节奏。 “我是该感谢你们发现了幻境的漏洞,还是该生气呢……居然逼我降临在这具肮脏的人类躯体身上……不过没关系,等我清除掉你们这两个变数!我的幻境……将无懈可击!” 话音一落,阴风大振,整个幽森的地窟忽而变成一股纯洁的白,一如食梦鬼腹中的那个世界。 姬雪若浑身汗毛竖立,她觉得这个幻境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开口向游苏询问,可却惊愕地发现她的声音好似被剥夺了一般。 游苏凝重地看着姬雪若张合的檀口,他也试着回应,却同样只能开口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藏土在自己的幻境里许下了愿望!所有人都不可再发出声音! 形势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姬雪若蹙紧了黛眉,却发现游苏的表情没有任何怯意,他紧紧握着墨松剑的剑柄,已是战意滔天、跃跃欲试。 换作任何一个洞虚境的尊者来,也不敢直面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邪魔,她不明白游苏的气势从何而来,但也被其鼓舞,镇定心神严阵以待。 藏土的复瞳死死凝视着游苏的眼睛,好似要洞悉游苏所有的秘密。祂不知看见了什么,复瞳像是快被捏爆的浆果一般凸起! 战斗一触即发!万条触手如铺天盖地的巨网般笼罩而来,所过之处,仿佛要将空间都给切成碎片! 游苏率先振剑而出,洁白的世界里,墨松剑被他舞成一朵漆黑的墨莲。冰寒的剑光映在墨莲中,为它镶上了一层刺眼的花边。 狂涌而来的触手尽皆被剑切得粉碎,这世上恐怕只有生生不息的莲生剑法能够做到这点。 可同样生生不息的,还有藏土这源源不断的触手! 姬雪若不甘示弱,她虽然没有掌握更高阶的术法,但玄炁的质量和浓度已经今非昔比,此时的她哪怕施展最低级的点火术也是威力惊人。 手舞翻飞,两道水龙先后从她的两个手心中喷涌而出! 藏土千年的道行,又怎么会被这两道不算高阶的术法吓到,曾几何时,他随口一言便是毁天灭地的咒术,先天背负权柄的神兽,又怎么会惧怕这种向天借来的力量! 祂毫不理会这两道不具威胁的水龙,反而是口器中的触手也肆虐而出!游苏疲于应对,剑势一转,直接冲到姬雪若的身前替她斩去触手。 “停!” 藏土怒吼一声,天地间忽然一静,所有的事物都定格了一瞬,唯有祂粗壮的触手冲向姬雪若的小腹! 时间恢复流动,而姬雪若已经被触手洞穿了腹部,被强大的惯性带到了极远的地方,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大地上晕成了一朵惨艳的花。 游苏目若喷火,他忽而又想起那句箴言——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也只有你,才能斩断世间所有的罪孽! 他愤怒地斩断触手,愕然的发现这些触手身上出现了腐烂的痕迹。 藏土哪怕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一样要接受祂自己布下的规则! 接连许下两道宏愿的祂,也正是虚弱之时! 双手掩腹的姬雪若唇角带血,她却笑得明媚无比: “杀了祂!”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第一道水龙之柱撞在藏土的躯体上毫无波澜,可第二道水龙摇身一变,竟是一条灵气斐然的白蛇! 顷刻之间,这白蛇分化为无数条,顺着这些蔓延出的触手钻向藏土的口器之中!每一条白蛇都带着各异的攻击术法,在藏土的体内爆炸作响! 这就是姬雪若于术法一道真正的天才之处,她不是专精于某一种元素或是某一类术法,她是真正的全才! 这么多白蛇同时带上不同的术法,足以让神山那些专精术法的老头惊掉最后一颗门牙! 游苏受她鼓舞,蕴养了千万遍的正阳养剑诀鼓动如火,莫怂剑意驱动下的墨松剑,就像九天鸑鷟展开的尾羽,遮天蔽日,洪涛大海。 僵硬之际的藏土胸口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创口,里面是一片猩红,漆黑的神兽之心被贯穿在墨松剑上。 这个活了几千年的怪物死了,支撑祂仍旧站在那里的只是最后的不甘。 死前最后的念头,是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接受邪祟的力量。 这个少年是专门斩邪的啊……本来祂完全可以躲过这一劫…… 可惜祂只能带着悔恨死去。 当游苏选择接受那句箴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再强大的邪祟也不会让他畏惧,因为他是所有邪祟的—— 君王。 第一百六十二章:小白鱼呢? 姬雪若怔怔地看着游苏岿然不动的背影,一切都在此刻定格,就连她被洞穿的腹部中涌出的鲜血也凝结在了半空。 “咔”的一声,洁白一片的世界开始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纹,随后这裂纹越来越大,迅速蔓延至了整个空间。 幻境在此刻崩塌,寒风从裂痕之中狂暴地涌入进来,姬雪若低声自语: “成功了……” 她腹部的伤口肉眼可见地迅速复原,浑身上下属于半步洞虚境的那股随手可镇山海的力量转瞬即逝,像是猝然被扎破气的皮球。 随着世界的崩溃,幻境背后的地下世界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原来他们早就在那座宏伟的地下神宫之中。 幽暗的世界里,藏土的两颗巨大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源。上万只暗绿色的眼睛不断在它的表面形成又分解,像是粘稠的油田里冒出的恶心气泡。 这个由龙骨生成的神兽此时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污浊构成的形状不定的怪物。 坚韧细长的触手几乎填满了整座宫殿,每一根触手上都覆盖着粘稠的液体。触手的末端是一簇扭曲脉动的、更小的触须,像是祂的神经末梢。 这些触须靠着尖端的吸盘吸附在猎物的后颈上,将藏土精心创造的幻境注入他们的大脑之中,让你无休止的在此沉沦,并悄然不觉的成为了祂养分的来源。 游苏和姬雪若的脑后同样挂着一条触手,此时触手蠕动,将他们高高吊起,正好放在了藏土硕大眼球的正前方。 祂精心准备了千年的幻境居然被两个只有灵台中境的蝼蚁给打破,祂凝视着他们,幽翠的瞳光将二人照得惨绿,藏土像是要死死记住这两个人的样子。 藏土甚至没有用任何的力量,只是轻轻吊着然后看着他们,眼中那些积攒酝酿了千年的怨念与苦痛此时都快要让这二人窒息。 姬雪若痛苦地皱起眉头,恐怕人间最嗜杀的魔头们加起来身上的情感也不如藏土的浓烈。这份仇恨像是酿制千年的醇酒,常人但凡饮得其万分之一,就足以成为藏土最忠实的奴隶。 “闭眼!” 游苏高喝出声,将逐渐迷失的姬雪若给唤醒。 姬雪若心有余悸地紧闭双眸,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温和俊朗的脸。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笑得像是朗月入怀,这张笑靥让她忘记了藏土眼中的邪恶,从仇恨的泥沼中挣脱了出来。 是因为他是瞎子吗…… 姬雪若有些难以置信,明明都是同龄人,为什么他的心性坚强到足以抵御藏土千年累积的程度? 唯有他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藏土这双神异的眼睛才能解释这点。 而只有千万只复眼一齐闪烁的藏土知道——这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是比祂更加铭心刻骨的苦痛…… 所以祂的精神污染,对这瞎子根本不起功效。 藏土似是犹不放弃,决定继续用言语污染游苏的心神。在游苏的识海中,蓦然开始出现一道声音。 声音古老而沉重,像是跨越千年传来的梵音—— 「罪孽的源头握住了除罪的剑……浊龙、空魇!别以为藏在未知的隐秘之处就能活到终点!你们……也快死了!哈哈哈……」 藏土敞怀大笑,千年的阴郁仿佛也一扫而空,可下一瞬,祂肆意的笑容就戛然而止! 这座幽暗的宏观宫殿里骤然亮如白昼,刺眼的白光像是利剑般,要击破一切的邪恶。 一个脚底踩着浪花的高大男子出现在游苏的身边,他竟是这些白光的来源!他沉凝着脸,一记水刀就将游苏脑后的触须斩断。 而姬雪若则被一位脚踏翠色荷花的女仙救下,她的背后同样有着一道法阵,源源不断散射着这些破邪的白光。 一如小白鱼所言,游苏与姬雪若的任务是打破藏土的幻境,解救沉沦其中的众人。正面击杀这个千年的怪物,不可能是他们能完成的任务。 率先醒过来的就是玉环池消失许久的两位家主——乘涛尊者以及翠荷尊者。 两位尊者将游苏与姬雪若各自揽在怀里,而在尊者的身后,那千百根触手下吊着的人都一齐睁开了眼,眼神中怒意滔天。 这个肉体已经腐烂了千年的神兽,选择成为了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但祂最强大的幻境手段已经被破解,没了蛊惑人心手段的祂将迎来自己最终的审判。 而接下来的事,就与两个灵台中境的小辈无关了…… 姬雪若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沉睡过去的游苏,少年的侧颜流畅而美好,她也终于放下了心神,疲惫地闭眼…… …… 湖风拂过,游苏浓密的睫毛颤动,他缓缓睁眼,眼中的世界模糊不清,却也少了许多灰暗。 两道娇软的声音一齐响起: “游公子!你醒了!” 玉朦,玉胧分别同时抓住游苏的左右手,兴奋地将自己鼓鼓囊囊的衣襟压了上去。 两位小丫鬟一身绫罗绸缎,还是一个蓝色一个翠色,倒也相得益彰。她们恬美可人、别无二致的俏脸上挂着虚弱的苍白,早已枯涸的眼泪竟再次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游苏的脑袋昏昏涨涨,记忆里那些沉重的画面逐一回放,他才缓慢地想起发生了什么。 那些惨烈的战斗都发生在幻境之中,他本人的身体其实完好无损,只是神识的疲惫让他浑身打不起半点力气。 少女们鹂啼般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试着抽了抽手,但少女们的绵软压得很实,像是害怕他再次跌落昏迷的深渊。 游苏只得放弃,有这力气不如留到说话上。 “别哭了……” 玉胧反倒哭得更凶,还是身为姐姐的玉朦比较懂事,哭了两下后就招呼妹妹忍住泪意,不要吵到了这个于她们整个玉环池有救命之恩的游公子。 哭声渐歇。 “我昏了……咳咳……几日?”游苏嗫嚅着嘴唇。 “三日有余了游公子。” 玉朦贴心地倒来一杯茶水,玉胧则将全身不遂的游苏扶起一点,靠在自己香软的娇躯上。 游苏饮下了玉朦喂来的茶水,又换了个新的‘枕头’,他才觉得舒适一些,说话也利落起来。 比起再去介怀这些男女之防,游苏显然更想知道这三日发生了什么: “说吧……玉环池现在怎么样了?” 玉朦拭去眼角的泪花,微微一笑: “玉环池现在很好,坏人都已伏诛!这都是游公子的功劳!我与妹妹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幸好是游公子拯救了我们,还了玉环池一个朗朗乾坤!” 玉胧也附和地重重点头,引得这新‘枕头’一阵微颤。 游苏凝思了一会儿,才微声道: “和我说说,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 “游公子大破那邪恶水神的幻境,将被慎息尊者等人坑害进那幻境的众人解放了出来。以我们玉环池的大家主和二家主为首,多名长老为中坚力量,反抗军一举击杀了这头阴险的邪祟,将这些年消失的渔民和修士都给放了出来。” “慎息尊者自知计划落空,准备脱逃,却被玉蝶圣女发现。玉蝶圣女以生命为代价拖延了他片刻,才让大家主和二家主抓住了他。经过两日多的清算,那些信奉邪祟的邪党尽皆被关押或者诛杀,玉环池终于迎来了光明!” 玉朦握着粉拳,表现得很激动。 邪党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像她们这样的仙仆,能够清醒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维持玉环池的基本运转,直到这个巨大的阴谋被破坏,她们才知道自己头上悬着的是多大一片乌云。 “玉蝶圣女……死了?” 游苏有些怅然,那个坚强智慧的少女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起初他刻意逢迎,直到玉蝶献出生命他才放下芥蒂,而当玉蝶在慎息尊者面前救下他们时,他才第一次正视起了这个凡人少女。 他本以为玉环池净化之后这个少女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却没想到她死在了黎明的前夕。 玉朦玉胧也是神色黯然,她们可以说是与圣女一起长大的,虽是主仆却也亲如姐妹,早已为其以泪洗面。 恰在此时,青澜殿的大门被推开,一身深蓝长衫的儒雅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气质温和,玉朦玉胧见之连忙起身行礼,正声喊道: “大家主。” 来人正是玉环池的大家主,乘涛尊者。 游苏记得在最后的时刻就是乘涛尊者救下了自己,他也欲起身行礼,但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按住了他的身子。 “乘涛尊者。”游苏只好躺着歉声问候。 乘涛尊者却只是笑笑,向游苏的床边走近,两名侍女便识趣地退下。 乘涛尊者将手抚在游苏的肩头,温暖的玄炁被他源源不断地注进游苏的体内。 游苏有些错愕,正欲道谢却被乘涛尊者先声打断: “守卫好这片我们赖以生存的大泽是每一位圣女的使命,而玉蝶圣女做到了这一点。她虽是凡人,但并不影响她的伟大,她将被铭记在玉环池所有人的心里。” 游苏闻言默然点头,慎息尊者不除将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而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却拦住了一个洞虚尊者,玉蝶圣女无疑是极其了不起的。 “有时候山巅待的久了,总会轻视凡人的力量,但其实不依赖玄炁的他们,蕴含的力量远比我们想的更强大。”乘涛尊者嘘声感慨,“甚至除了你与姬小姐之外,也有一个人堪破了水神的幻境,而他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老人。” 游苏深知那个幻境的玄妙,好奇问道:“这人是谁?” 乘涛尊者淡然一笑,语气崇敬:“这老人与你还颇有一些渊源,正是玉环湖上捕鱼的老余。” 游苏很是惊讶,压根没想到这个老人自己居然真的认识,可老余不应该在玉环湖外等自己的孙女吗? “老余也被卷进了幻境?” “是啊……他为了找到自己的孙女,以凡人之躯硬破藏土之幻境,也是值得钦佩的人啊。” 游苏颔首称是,毫不吝啬心中对老余的敬佩之意: “凡人未必不可比肩仙人。” “游公子所言极是,没有他,光靠你与姬小姐,恐怕我们也不会那么快苏醒。”乘涛尊者由衷夸赞。 他话音一落,便抬手躬身,朝着游苏行了一记大礼,游苏阻拦不及,只得言语劝阻: “尊者休要如此。” “游公子此番拯救玉环池于水火之中,是我玉环池的大恩人,当受玉涛一拜。” 乘涛尊者居然在一个晚辈面前自呼本名,足以可见他的诚意,他抬起头,表情自责不已: “五十年前,我、翠荷尊者以及慎息尊者一起入池探寻玉环池灵炁消退之迷,阴差阳错之下我们见到了藏在湖底深处的水神,如今想来怕是祂主动相邀。我们本想将之诛杀,却没想到慎息早就已经是祂的信徒,祂打不过我们,却能配合藏土使我们在幻境中沉沦。从此,这玉环池便是他一家独大,逐渐将玉环池变成了暗流涌动的模样。所幸游公子与姬小姐的出现,没有让玉环池彻底沦为邪祟的温床。所以你不仅是拯救了玉环池,也拯救了这片五洲大地。” “不至如此,只是侥幸罢了。”游苏谦虚道。 “游公子切勿自谦,你与姬小姐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我与翠荷不仅是洞虚境还是辟邪司之人,连我们都没能摆脱这邪祟的幻境,而你们却做到了。我玉环池没了水神的供养,或许灵气将大不如前,但我可以向游公子保证,你们将是玉环湖永远的座上宾,玉环池也将毫不保留地回报你们的恩情。” 乘涛尊者言辞诚恳,完全没有一个尊者的架子。 盛情难却,游苏也不再推辞,毕竟他心心念念的莲藕心都还没拿到手: “乘涛尊者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乘涛尊者也是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游苏所问何事,他悠悠叹了一口气: “玉环池作为灵生福地之一,出现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不过我玉环池不会逃避!我会将此事告知天下,亲自卸去灵生福地的名头,并向神山的辟邪司本部寻求帮助,彻底肃清整个玉环池!我们不是邪祟的子民,我们会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哪怕它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神异。等一切事了,我会与翠荷尊者轮流前往中元洲的边境,在那里斩邪五十年以此赎罪。游公子,对我的处理方式可有建议?” 乘涛尊者可以说是谦卑到了极点,作为一族之长,他在游苏面前全无傲气。 “尊者言重,您能将此事公之于众,已是莫大气魄,游苏敬佩不已。相信在您的带领下,玉环池有朝一日定能重回灵生福地之列。”游苏说得也都是肺腑之言。 乘涛尊者心满意足地笑笑,“玉涛定会竭尽全力,那我就不打扰游公子休息了,你要的莲藕心我已备好,游公子和姬小姐在玉环池静养身子便是。” 游苏点了点头,如果说之前玉环池的好意让他觉得不真实,此时的善意却让游苏如沐春风。 乘涛尊者退出了门外,青澜殿中剩游苏一人静思。 清甜的湖风吹来,游苏也不知是不是提心吊胆久了,他的身心总是无法全部放松下来。 一个隐忍了千年的邪祟,一头满怀仇恨的神兽,祂的阴谋就这样结束了? 虽说经历了重重磨难,可回想起来,游苏还是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他真的以灵台中境之躯,做到了这一切吗? 话说……小白鱼去哪里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姬雪若失踪(为_stone_舵主加更) 已是十一月份,夜黑的很早。 华贵的殿庭内点缀着几个檀木灯柱,摆设有致,灯柱之上,一剪烛光摇曳。 窗檐之外,忽然淌进一阵清凉的晚风。 风儿抚过贝壳珠帘,大珠小蚌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姬雪若靠在床头,并拢着膝盖,纤细的手指轻轻翻阅着腿上的书籍,竟是那本《白蛇传》。 她今日很罕见地没有穿黑裙,而是选择了大多数仙子们最常穿的白色,一如此书中那位整日白裙覆身的女主角一般。 其实她本就该穿白色,从妖丹的颜色就可以看出,她与本体青蛇的妹妹不同,她的本体是一条白蛇。 但她还是偏爱黑色,白色在她看来并不适合一个心中有着雄心壮志的女人。大多数仙子选择白色,也并非是她们喜欢,而是白裙总会让别人产生一种联想,会觉得穿白裙的女仙优雅高贵、纯净洁白,但其实真正能配得上这份寓意的女仙少之又少。 反观穿黑裙的女修极少,因为黑色深沉内敛、冷漠克制,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却能很好表现出姬雪若的性格作风。而且她本身气质矜贵,眉宇间都有一股傲气,穿着黑色会让人天然的心生敬畏。 不过穿着白裙的她,也同样是一幅人间绝色。 白裙的加持让她身上的锐气骤减,配以随意扎起的青丝,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温婉恬静,仿佛书中那位知书达礼、温柔娴淑的白素贞活了过来。 尽管她指尖来回翻阅的,是这样一本香艳至极的书籍。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恼怒地将《白蛇传》阖上,嗔道: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感情戏码?明明白素贞与许仙才是命定情缘,甚至还共患难了那么多次,怎么到最后变成和小青双宿双飞了?这白素贞结局不仅什么地位也没捞到,为什么还要帮你妹妹妹夫的孩子洗衣做饭啊喂!” 姬雪若越想越气,恨不能捶胸顿足: “这白娘子也忒软弱!爱人被夺既不据理力争也不远走高飞,缩在他们身边为奴为婢是要哪样!好好一本寓意颇深的精彩话本,偏偏被这狗尾续貂的结局弄成一本烂书,这真是一个人写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真的不是一个人写的。 神翰舟划破漆黑的海面,静静地驶向中元洲,皎洁的月光为巨船铺路。 神翰舟上,姬灵若同样爱不释手地翻阅着这本《白蛇传》。 这本书经过她的‘润色’,多了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闺阁描写,这也是让其大卖的原因。但作为笔者的姬灵若最满意的,还是她精心修改的这个结局。 姬灵若从听到这个故事开始,就觉得这是游苏为她量身打造的故事。她很自然地就把自己代入进了小青的角色,但居然发现和男主角有感情戏的只有身为白蛇的姐姐? 师兄的心思简直不可饶恕! 但游苏是个瞎子,又不知道她是青蛇还是白蛇,想来也是情有所原。为了不暴露她真的有个白蛇姐姐,姬灵若选择了沉默,然后背着师兄悄悄魔改。 虽说不是抢,但面对全族长老将她的妖丹嫁接给天赋更高的姐姐的请愿,姬灵若根本无法拒绝。当时她还被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中元洲,心中多少有些怨气,所以只能将怨气都发泄在了书中这位白娘子的身上。 所以她故意将白娘子写得反差极大,白天端庄美妇,床上放荡银娃,就是想让读者厌恶这个表里不一的虚伪姐姐。 但好像……读者们就爱看这个? 算了不管了,靠白娘子多赚点钱改善我和师兄的生活才最重要。 不过到了最终的结局,姬灵若还是将之任性地修改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个喜欢‘抢’别人东西的姐姐,也要尝尝被别人‘抢’走珍视之物的滋味啊! 哼!最好还得跪在地上,天天隔着窗纸看! 不过这个版本被书肆老板以尺度太大为由否决了,姬灵若只能隐晦地写成姐姐在侧房带外甥女睡觉,而许仙与小青似乎是悄悄养了一只柳莺,主厅里总传来不绝的莺啼让她彻夜难眠…… 姬灵若恋恋不舍地翻到最后一页,像是想起什么,也心烦气躁地将之用力阖上。 她书中写的是小青从白娘子手中抢走了许仙,怎么现实是白娘子要从小青手里抢男人啊喂! 这下小青真的要青上加青了! 姬灵若柳眉倒竖、紧咬贝齿,心中只盼驾舟之人能快点、再快点!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将那个恶女姐姐给切成碎片了! 当然,如果她能做得到的话…… 而远在玉环池深处休养的姬雪若,根本不知道她的妹妹正气势汹汹地赶来找她算账。 反而她还在为幻境中的神感不会回馈实体而侥幸窃喜,不然若是传给了灵若,那千万次的刺激累积在一起,怕是要让灵若疯掉…… 她意犹未尽地又将《白蛇传》浏览了一遍,哪怕再看一遍,也还是会被这书的结局气到。 “这种烂尾之书也有这么多人追捧,我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奔着情节来的!” 姬雪若忿忿不平,暗恨这瞎子真是浪费了一身才华,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好好写一本严肃的宏伟著作去造福后代不好吗?偏要在这些跌宕的情节里加上一些低俗的床笫之事,他就这么爱做这种以色娱人之事吗? 姬雪若不由又想起游苏裸身博取双姝信任,露沟骗过公子殿门卫的事……这瞎子不会真有什么怪癖吧? 姬雪若不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叹了一口气,目光呆滞地看着书册的封面良久。 ‘白蛇传’三个大字下,是‘师妹天下第一’的笔名。 她凝视了良久,微粉的指腹在‘师妹’二字上不断摩挲,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给擦去。 她又幽幽长叹了一口气,连烛火也配合她落寞的心情黯淡些许。 一切事了,苏醒之后的她坐在床上,已经尽自己一切所能不去回想这几日的经历,无论是洞窟中的同生共死,还是藏土那个跨越千万个一刻钟的幻境,都让那个少年的身影在她心中难以忘怀。 可她不该如此……她早已与游苏约好日后不再相见,她不会阻挠他与灵若的事,但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她所言,那些幻境就是一场虚幻的梦,在现实里,她与游苏不过一次相交、几日相处而已。 梦里的事情……又怎么能作数呢? 她不能趁妹妹不在的时候做出抢走妹夫的事儿,她身为一族之长、未来女帝,心中的骄傲让她根本不会去想姐妹共侍一夫的情况,甚至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倾心于一人。 毫无疑问,没有游苏她不可能活到现在,也不会再有机会去完成自己那些未竟的抱负。她可以像玉环池一样答应游苏的诸多要求,却唯独不能爱上他。 是的,这不能是爱,这是危局之下人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依赖。等到分开之后冷静下来,一切就都会像那幻境中的细节一样被淡忘。 她身为一位姐姐和一位族长有着清晰的认知,在梦中她已任性的放纵过,回到现实她就得变回那个自持沉稳、万事以蛇族为先的未来女帝。 这是娘亲的夙愿,也是她身为长姐应尽的使命。 如此一来也好……妹妹能无忧无虑的和游苏在一起修行,他们会成为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而她将会手刃那个弑母的凶手,并把蛇族带回神山,完成自己的野望。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可为什么她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呢? 她轻轻阖上双眼,纤柔的长睫微颤。 从侍女的口中她得知游苏已经苏醒,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恢复好了没有?希望他能和梦中一样清醒,不要生出一些无谓的幻想吧…… 可她内心深处又总有一股隐隐的期待,期待那个少年叩响她的殿门。 现在想来,这瞎子似乎一次都没来过我这紫澜殿吧? 姬雪若暗暗苦笑,可恰在此时,殿门没有响,与静谧的玉环池相连的那处露台却是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一个俊逸的少年在窗棂前露出了身形,他似有些急切,压低了声线道: “雪若!跟我来!藏土的阴谋还没有结束!” 姬雪若美目睁大,这声雪若自然的像是喊过了千百遍,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与游苏在玉环池并肩作战的日子。 她喜欢这段日子,让她不必顾虑其它的种种。 姬雪若眼中瞬间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她轻轻扯开白裙的腰带,里面竟是一身漆黑的劲装。 原来她早就为与游苏继续冒险而做好了准备。 …… 自游苏苏醒后,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姬小姐还是没有出门吗?” 游苏朝着执意要喂自己喝鱼鲜粥的玉朦问道。 “没有呢。” 玉朦将风凉的鱼粥递到游苏的嘴边,而玉胧则是用软嫩的柔夷在游苏肩背上揉捏,替他舒缓多日不动的筋骨。 游苏还是将汤匙接过,自己吃了起来。 鱼粥鲜美,游苏却蹙了蹙眉。 他休养了两日才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而据女仆们所言,姬雪若也才比他先醒没多久,但在苏醒之后一日内就已经能够下床。 可按她的性子……又怎么会一直待在房里不出门?而且据说还不需要任何人的服侍? 游苏三两下就扒完了鱼粥,决定去拜访一下姬雪若。 玉朦玉胧还欲随行,却被游苏劝住。 带着双胞姝丽去见姬小姐……实在有些不合适。 青澜殿与紫澜殿离的很近,游苏却走了很久。倒不是他的行动依旧不便,而是心绪难平。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姬小姐,更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心中的情感。 他很确信,他已经擅自喜欢上了这个和师妹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却不是因为她的面容。 可他真的有资格喜欢她吗?她是师妹的亲姐,而他是她的妹夫。 他曾自信地以为自己的心里只装得下师妹一个人,但经历了那千万次轮回之后,又有谁能不再次打开心门呢? 这个世界上固然有三妻四妾的强者,甚至一些女修都有多个男性道侣,但那也得道侣们同意啊…… 游苏感觉得出来,姬小姐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在幻境中他们为了活命才心照不宣地对师妹闭口不谈,好似忘记了这个人。但当回到现实,这样一个极其自尊且极富壮志的强大女子,又怎么会同意他这么贪婪的请求呢? 尤其这一切还都是背着师妹发生的,骄纵的师妹恐怕也很难接受这一点吧…… 游苏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不该背叛师妹,却又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姬小姐,于是陷入纠结的迷惘之中。 而站在紫澜殿外的玉青惊喜地叫醒了他,她福身行礼道: “游公子?!” 游苏俨然已是玉环池的大英雄,乘涛尊者早就下令,要以比尊者更高的礼节对待游苏与姬雪若,尽量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 游苏点点头,“我来拜访一下姬小姐。” 这几日,池内早就对这二人的关系猜测的沸沸扬扬,玉青会心一笑道: “姬小姐尚在休养,游公子还是晚些再来吧。” “还请替我通报一下,我……我有急事找她。” 游苏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急事,只知道此行若是不见到姬小姐根本不足以抚平他的心绪。 哪怕见面之后会尴尬、会冷场、会不愉快,他也必须面对。 玉青愣了愣,旋即笑道:“那游公子自己进去吧,姬小姐在假山背后的寝殿休息。” “这么简单?她不是不许别人进殿吗?”游苏疑惑这女仆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些。 玉青侧身让路,笑意更浓:“姬小姐吩咐过,游公子若是执意要见,那就放行。” 游苏恍然,心想原来姬小姐也在等着我来寻她。 游苏道谢之后就往殿内走去,走过林荫、绕过假山,他站在姬雪若的寝殿门外。 终是下定了决心,他不再迟疑,轻轻叩响了房门。 “姬小姐,游苏求见。” 门内却久无回信,游苏暗感奇怪,又连声喊了几句依旧无人回应。 游苏皱紧眉头,低道一声多有得罪,就一脚踹开了房门。 他以神识扫过房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影。 唯有案牍上叠放着一袭黑裙,散发着属于姬雪若身上的那股木质香调,而在黑裙之上,还放着一封信件。 游苏急忙将信放进乾坤袋中以神识探之,其上的文字却让他心凉半截—— “游公子,我已离开,勿念。” 而在听到破门声响之后,玉青也匆匆赶来。 “出什么事了游公子?” 一个这么大的人就这么不见了,游苏也对玉青有些怨气,沉声问道: “姬小姐可拿到了莲藕心?” 玉青也察觉到了异样,摇头道:“没有啊。” 游苏心跳的很快,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莲藕心,姬小姐又怎么可能会先行离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玉青试探地问道:“或许是自己出去走走了也说不定……” 游苏闻言目含冷光,他忽地浑身一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缓道: “你这绿豆酥,怎么摆的如此杂乱?” 茶几上摆着几盘糕点,每盘都有被食用过的痕迹。玉青低叹一气,以为是游苏与姬小姐闹了别扭心情不好才故意找茬,便恭敬回道: “回游公子,姬小姐休息时除非主动唤我们,否则我们是都不能进殿的。我端来这些糕点时,的确都是摆的方方正正。这实在不能怪我们啊……” 游苏却压根没有理会她的辩解,用神识仔细地描摹着这盘绿豆酥的摆盘,只见盘中好几块绿豆酥中有三块隐隐摆出了一个箭头的标记。 而它的指向,竟是那座澄澈的玉环池! 硬说是个箭头其实很牵强,随手拿几块就有可能把糕点摆成这样。但游苏很清楚姬小姐和她的妹妹一样!根本连碰都不会碰绿豆做的糕点! 这殿里除了姬雪若外再无他人,所以它一定是姬小姐故意为之! “带我去找乘涛尊者!” 游苏捻起一块绿豆酥,将其捏得粉碎。 …… 乘涛尊者的大殿内。 “还是没能找到……” 乘涛尊者浅叹一气,身为五洲闻名的尊者,居然让一个灵台中境的修士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不见,这实在是有些丢分。 翠荷尊者同样摇头,他们已派出全池之力去寻找姬雪若,可找了将近六个时辰至今无果。 就连那座宏伟的地下宫殿都被找了个遍,仍然没能找到姬雪若的踪影,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游苏将墨松剑柄死死地捏紧,经过刚才多番确认,藏土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除开那些渗进大地的黑水,它的本体不过是一条腐烂的巨大沙虫。 游苏的大脑飞速地运转,到底是谁将目标对准了姬雪若一个外人? 他思来想去,始终只能得到一个答案——小白鱼。 可却也不解其由。 小白鱼行踪不定,到现在它都没有再出现过。所有的莲子都已经被集中销毁,游苏也不知该如何再诱惑它出来。 两名尊者站在游苏的身后,同样愁眉不展。 恰在此时,一名仆从迎了上来,他凑到乘涛尊者的身边,轻声汇报: “大家主,玉蝶圣女的礼事已经完毕,可以化水了。” 乘涛尊者点点头,“去办吧……。” “是。”那仆从便利落退下。 游苏沉浸在寻找姬雪若的急切心情之中,此时听见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感觉它们像鞋底的碎石一般膈应: “请问尊者,化水是什么意思?” “玉环池以水为本,水是玉环池最敬仰的东西。所以在玉环池,人死去之后都会举行化水仪式。化水,其实不是真的让他化成水,而是将之装在特制的棺材之中,抽离他身上所有的水。与外界祭拜尸体不同,死者的骨肉都会被焚化,而这份从他们身上剥离出的水将会倒回玉环池中。”翠荷尊者细心讲解,“往后每次朝拜玉环池,那便是祭拜所有亡去的族胞。” 又是抽水又是火化的,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游苏点点头,无暇管玉蝶圣女的事情,继续思考姬雪若的去向。 游苏刚才恢复一些元气,今日为了寻姬雪若已经不饮不食良久,翠荷尊者于心不忍,劝道: “游公子,你是玉蝶唯一的朋友。她马上就要化水,我们去送她最后一程吧。你也顺便去吃点东西,我们会继续派人搜寻姬小姐下落的。” 乘涛尊者与翠荷尊者当然也听过一些传闻,倘若玉蝶不死,他们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违背千年祖训,将玉蝶许配给游苏了。 游苏愣了愣,叹了口气说了声好。 …… 小池宫,星光下。 众人围在那处独属于圣女的小池边,一尊极其玄妙的漆黑棺材竟漂浮在水面之上。 游苏缓缓站起身子,他是最后一个祭拜玉蝶圣女的人。坦白讲,他对圣女的情感也比较复杂,这个女子脆弱而坚强、弱小而勇敢,倘若她生在一个玉环池鼎盛的时代,会是风华绝代的一任圣女吧…… “乘涛,你说下一位圣女,会是凡人还是仙人呢?”翠荷尊者幽幽问道。 “祛除了邪魔,玉环池已经大不如前了,或许都诞生不了圣女也说不定。” 乘涛尊者比较悲观,想要靠这座灵池自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也不知需要多久。 “开始吧。” 得他号令,两名长老便开始念咒施法,黑棺上隐隐流光,正是抽取水分的阵法在运作。 游苏抬头幽叹,心思根本不在玉蝶的化水仪式上,而是对消失的姬雪若念念不忘。 夜色深浓,举目望去,游苏本就模糊的视野里自然是一片漆黑。 玉环池的护池大阵极其强悍,乘涛尊者确保这几日没有任何东西离开过玉环池,哪怕是一只飞鸟。 游苏只得在识海中勾勒出整座玉环池的构造,想要再仔细思索姬雪若会被藏在哪里。 想着想着,他竟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 与小池宫隔湖相对的,正是紫澜殿! “开棺!” 第一百六十四章:玉环池之终(一) “开棺!” 寂静的夜里,游苏的嘶吼声突兀的像是玉石上的瑕斑。 短暂沉寂了一会儿,乘涛尊者才迟疑问道: “游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开棺!”游苏再顾不了那么多的礼数,他整个人的身体紧绷,后槽牙死死咬在一起,“姬小姐在里面!” 翠荷尊者乃一温婉美妇,穿着深绿色的曳地长裙,平日里最端庄的她此时黛眉也蹙在一起: “游公子,可是有了什么推测?” “绿豆糕摆出的那个箭头,指的根本不是玉环池,而是玉环池对岸的小池宫!” 见两名施展化水之术的长老犹不停手,游苏拔剑出鞘,剑上寒芒冷如月,将两名长老也给吓得一顿。 他们都是化羽下境的大修士,年逾二百,还是第一次这般被一个十八岁出头的晚辈以剑相指,并且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果不是因为游苏挽救了玉环池,犯下这种大不敬之罪已足以让游苏受到严惩。 两名长老叹了口气,停止了施术,其中一位年长者语重心长道: “游公子,我知你寻姬小姐心切,但她怎么也不会出现在玉蝶圣女的棺材里啊……况且玉蝶圣女此棺,可不能开啊。” 游苏此时思乱如麻,过往所有的细节在他脑海里纠缠在一起,他自己都还没能理清,更无法向众人解释,只得继续道: “相信我!开棺!” 两名长老对视一眼,那绿豆糕的线索在他们所有人看来都很牵强,此时还能联想到姬雪若在玉蝶圣女的棺材里,更是让人觉得刻意。 照游苏所言,那这个方向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藏着姬雪若,为何偏偏就是玉蝶的灵棺? “游公子,玉蝶圣女的棺材从阖上起就再未打开过,姬小姐不可能在里面。”那位长老又解释道。 “的确如此。”另一名长老附和道,“游公子须知此水棺可不能随意打开,一旦打开化水之术便会失败,而一个玉族人只有一次躺入此棺的机会。姬小姐真的在此还好说,若是不在,玉蝶圣女就无法化水回归玉环池,她将永远得不到灵魂的安息,我玉族人也永远祭拜不了她的亡灵。” 游苏拯救了玉环池没错,但玉蝶同样是玉环池众人认可的一任圣女,尤其她还是一位凡人,生前就已受过诸多冷眼讥嘲。这些认可她的人,自然不想让她死了也不得安息。 游苏闻言,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他猛地抬头,就欲自己剑斩黑棺。 两名长老长眉微挑,心道这个游公子就算功劳再大,也不可让其胡作非为。其浑身气势如滔滔江河,想要拦下游苏此剑。 乘涛尊者不愿事态恶化,蓝色广袖一挥,游苏与长老之间便出现一道水波,四两拨千斤般将剑拔弩张的气势消弭的无影无踪。 “都冷静一点,别伤了和气。”乘涛尊者展现出身为大家主的威严。 翠荷尊者则好言相劝,“游公子,玉蝶圣女对你很感激,但却并非是感激你对玉环池做出的贡献,而是感激你给予了她一段美好的记忆。她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也希望游公子能给她留下最后一份体面吧……” 游苏用鼻子喘气,喘得极粗,他倏然将墨松剑往地上一叩,竟生生刺进玄石板中小半截。 “开棺!姬小姐若是不在里面,我会在玉环池赎罪百年!” 游苏很清楚玉环池有多渴望让自己加入,从未想过离开莲花峰的他竟为了姬雪若许下如此重诺。 他咬着牙,又道:“不仅如此!没了藏土神兽本源的滋养,莲藕心已是真正送一个少一个的珍宝。你们为了给我和姬小姐养好两枚莲藕心,已是倾尽一切资源。这些我都知道!只要她不在里面,莲藕心我们都可以不要!” 游苏言辞恳切,不容拒绝。 乘涛尊者错愕一瞬,心中考量诸多,终是摇头应允:“开棺吧……” 两名长老欲言又止,低声垂叹,当是游苏想找姬雪若想魔怔了。他们无奈开始逆施术法,黑棺之上的粼粼水光也开始逐渐消退。 旋即,随着两位长老徐徐上抬的双手,那漆黑棺盖竟也虚空慢浮。直到露出了黑棺中的人脸,众人才是各自哀婉。 静静躺在棺中的,哪里是眉眼飞扬的姬雪若,明明是面色苍白的玉蝶。哪怕是失去了生命,这个少女依旧美的如同姣花照水般。 “唉……关上吧,把玉蝶换到上品龙血檀木制成的棺材里,让她好好安息吧。凡事总有先河,她将是第一个被葬在玉环山上的玉族人。除了这片水之外,这环山也是我们的家园。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家。” 乘涛尊者看着少女,于心不忍,“游公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你也劳累一天了……有任何关于姬小姐的消息,我都会及时通知你。你才康复,可别累垮了身子。” 大家主的处理方式已经尽可能地完善,可游苏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痴痴地看着棺中之人的脸,好似入了迷。 两位长老心中也生出一股微薄的怒意,游苏于他们有恩不假,但这近乎挟恩图报的行为还是让他们对游苏少了许多好感。 他们不客气地又运起棺盖,就欲阖棺阻断游苏痴迷的视线,心中则是暗暗腹诽:不知游苏一个瞎子这么盯着看能看出什么来? 可游苏那双清透无神的眼睛却瞬间放出了光彩,让两位长老都为之一慑! 幻境! 玉环池不只有藏土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小白鱼也是梦主之属! 就算它表现出来的幻境很粗糙,但不代表就派不上用场! 只因这世上最有效而最简单的幻境——就是谎言! 游苏情绪激动地喃喃自语,像是得了癔症: “玉蝶……就是藏水!” 两位尊者以及两位长老都还没能缓过神来,游苏就已转身飞奔,风中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别跟过来!” …… 崖风呼啸,灌着姬雪若的裙摆,让这身白裙如云一般飘扬。 崖壁之下,黑夜中的玉环池不再像之前一样只有点点烛火。 这座久负盛名的灵生福地此时灯火通明,每一位活下来的玉族人都在为劫后余生而庆幸。他们已在幻境中不知睡了多少年,现在只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姬雪若站在崖边,抬头望向天幕中依稀可见的茫茫云烟,不知在寻找什么。 她忽地心生灵犀,转过身来,青丝在风中凌乱,凄美如画。 “我留下的信果然还是骗不到你啊……是她给你留下的提示?” 姬雪若的声音,温柔的不像她。 游苏缓步而行,他记得这里,这是玉蝶圣女最后与他相约的地方——玉环山的一处断崖。 他们曾在这里一起放过一盏失败的天灯,然后一起在崖边坠落,像是断翅的蝴蝶在享受着最后的飞翔。 ‘我们都会死,但……绝不是今天!’ 游苏用这句话将那个一心赴死的少女救了回来,可今天,他们之间真的有个人要死了。 姬雪若见游苏沉默,也只是恬静地笑笑,她将飞舞的发丝挽回耳后: “她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也比我想的还要信任你。你见过有人睡觉白裙里面还穿身黑色的劲装吗?这种事怕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她明明那么怀念与你在藏土幻境里并肩作战的日子,却还是能看穿小白鱼的幻境。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了不起。” “姬小姐的确是极聪慧的女子。” 游苏很赞同姬雪若的‘自吹自擂’,他又转而道: “玉蝶圣女,同样也是极聪慧的。” 姬雪若闻言,笑得含腰,她缓了一会儿才道:“姬小姐知道你这么擅长一碗水端平吗?” 游苏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知该如何回话。 玉蝶圣女从来不会让游苏尴尬,她凝视着游苏的脸:“不必说好话来哄我,就这么担心我把她怎么样?” 游苏被看穿心思,只得道:“玉蝶圣女能这么说,看来还有挽回的机会。” 玉蝶笑而不语,又转过身子深呼吸了一口独属于山巅的清凉空气: “这可不好说哦……把你猜到的都说与我听听,省的待会儿我走了,你还得带着疑惑活下去。” 游苏凝了凝眉,正声道:“小白鱼是你放走的,有能放生白龙鲤资格的,只有你。” “继续。” “你是玉蝶,也是藏水。或者说玉环池历代圣女,都是藏水。玉环池之人都说圣女是玉环池在人间投下的影子,所以能反映出玉环池的状态。但现在他们只要稍加思索就能发现,圣女根本不是玉环池的投影,而是湖底那个藏土的。” 玉蝶偏过头,夸赞似的瞥了游苏一眼。 “藏土是藏水以龙骨生成,这两头神兽本就是一体,而圣女就是藏水才能解释为何他们状态相连。藏土尚有神力时,圣女就天资绝世,而藏土彻底为邪、神力枯竭后,圣女便沦为凡人。” “虽然是猜的,但你说得不错,每一代圣女都是我!我没有死!”玉蝶背着身子,没人看得见她脸上莫大的哀伤,“浊龙、空魇也杀不死我!我那样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杀了祂们!但祂们太强大了……我只能赶走祂们,最终我也只存了一点不清醒的神魂在世,往后外化成每一代圣女。直到遇见了小白,它把我的记忆还给了我,我才彻底苏醒!但讽刺的是,曾经两大邪神也杀不死的我!却变成了一个凡人……” 玉蝶语气悲怆,游苏也只能沉默不语,这种危局之前的无能为力他也曾感同身受。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玉蝶才继续她的讲述: “藏土很爱我……甚至爱到了癫狂的地步。这些群山是它筑下的囚牢,那座地下宫殿是我的坟墓,它要把我死死地锁在这里,永世与它为伴。我只是为山外之人布雨降水,他便将那些人一一屠戮!是它的恶行让那些人类选择去祭拜邪神,所以浊龙和空魇才会出现在这里!” 这份痛苦经过千年的酝酿已经浓如实质,游苏光是听着就觉得苦涩。 “但我也爱它啊……我那么做不都是为了救它吗?空魇要帮浊龙成为五行之主,祂们在五洲肆意掠夺着元素权柄,我怎么能让祂们如愿呢?可为什么藏土就是不肯离开?祂拥有土之权柄,明明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我已经告诉过它,我根本不喜欢它那么病态的爱。甚至我都那样逢迎祂们了,它还不肯放弃……我复制权柄的计划也因它功亏一篑,最终我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救下了它,却也没办法阻止空魇为它施下了腐蚀的禁制……这样的结局,难道就是它想要的吗?” 玉蝶转过头,原来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你说……我是该爱它还是该恨它呢?” 游苏依旧默然,他根本无法评判这段跨越了千年的情感。 玉蝶其实根本不是想为游苏解惑,她只不过是千年间第一次找到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便找个由头借以宣泄这沉重的恨与爱。 “苏醒之后,我也分不清了……但我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救下它;第二个,离开这座牢笼。显然第一个我已经办不到了,但我不能看着藏土变成彻头彻尾的邪祟,这是空魇的阴谋!我要杀了藏土!替它解脱!而能做到这点的,只有真主!我知道,你就是真主!” 游苏有些错愕,他本以为这个秘密除了食梦鬼与师妹之外无人知晓,却没想到远在玉环池的一个凡人也能知道。 “而就在我准备用尽一切办法将你邀请到玉环池的时候,你已经不请自来!从小白鱼开始,我便计划好了这一切……最后,你的表现没有让我失望。” 以一个凡人之躯精心设计了这么大一盘棋,将诸多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不施幻术,却已用谎言编织了一个更加真实的幻境。 凡未必不如仙,这句话再次灵验。 第一百六十六章:玉朦玉胧的壮志 第二日的阳光甚是明艳。 落在玄墙青瓦上,将飞檐斗拱映得光亮,其上的木痕纹理也隐约可见,暖意融融、古色古香。 千朵荷叶间,时不时有小鱼小虾冒出头来,咕噜着吐出一连串的水泡,如同串起的珍珠一般。 也不知是哪位神明绘出了这么一幅趣味盎然、生机勃勃的优美画卷。 如此大好山湖,游苏也忍不住凭栏远眺,只可惜双目之中什么也不可见。 他贪恋似地呼吸了一口湖风,玉朦玉胧在他身后替他披好外袍。 明明是玉环池焕发新生的日子,这对恬静可人的双胞姐妹面上却是抹不去的哀愁。 “游公子,大家主传令,您可以去乘涛宫取莲藕心了。”玉朦福着身子,抿了抿唇又道,“姬小姐也在门外等您一起去。” 听到这个名字,游苏实在觉得有些尴尬…… 只因昨夜那个深情款款的吻。 当时他抱着姬雪若在空中飞速下坠,逐渐失控的坠落感让他们仿若又回到了莫大的危险之中,于是吻的更加激烈,仿佛要吸出对方的神魂。 但沉溺于温柔乡的游苏忽略掉了一件事,他正丢失脚底御风纵之术的控制,就连墨松剑也慢慢凿不进石壁之中。 他将将恢复不久,又疲累一日,哪里受得了这样一边使出浑身解数自救、一边倾尽所有拥吻。 他像是被蛇妖吸干了精气一般,竟昏迷了过去…… 据悉是表情玩味的翠荷尊者救下了他们,也不知道姬小姐会怎么想他,一个接吻时都能睡着的男人? 游苏自嘲一笑,便连忙系好黑袍准备出门。 临行前,他转身朝向两名侍女,轻旋着身子问道: “玉朦、玉胧,我这么穿还行吧?” 他身上的这身黑袍是玉环池送来的礼物之一,玄色深浓又点缀着淡金色的镶边,版型也极其贴合游苏挺拔矫健的身材,配上他略带疏离的清朗面容,在五洲怕是也难找比他更俊的贵公子。 两女不由看得痴了,可惜回神之后是更大的哀愁,玉胧眸含水雾,嗫嚅问道: “游公子,您真的拿了莲藕心就要走了吗……” 游苏歉然一笑,“嗯,真的要走了啊,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游苏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绝色姝丽的影子,他心中暗暗好笑,怎么一个男人也没有? “可是……您真的不准备带我们走吗?如今玉环池危机已除,大家主问过我们的意思,我们都愿意跟着游公子的!” 玉胧攒着粉拳,神色紧张地打量着游苏。 玉朦亦是努力地附和:“是啊游公子!我们很乖很会照顾人的!您若是嫌我们烦,那您需要我们时我们再出现,不要时把我们关起来就好了,我们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这对姐妹生来就被作为女仆培养,她们的喜欢远比正常的女性来的廉价。在这孤寂了十七年的青澜殿内,游苏是第一个叩响大门的人。 少年宛如一道曙光,照亮了玉朦玉胧本以为会晦暗无比的未来。他有着惊艳的面容,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资,还拯救了她们所有人的命。她们不出意外地喜欢上了这个少年,但她们也深知自己仙仆的身份,只愿卑微地留在他的身边。 游苏闻言,默然哀叹了一口气: “玉朦、玉胧,我不会带你们离开,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救世主,能拯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玉环池外相见然后相视一笑,那时的你们不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注定会是别人的仙仆,而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了玉环池,成了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仙人。所以,请容我拒绝。” 游苏还是第一次和这对姐妹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真诚。 或许是永远离不开玉环池的藏水给了他触动,那条不忍孤单的白龙在乞求别人的爱之前更应该先爱自己,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弃掉龙骨,化作一条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爱里的池鱼。 就这样沉寂半响,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竟是一齐落下泪来,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人这样对她们说过,仙仆并非是不可逆的宿命。 哭声愈演愈烈,并带着娇滴滴的喘息与啜泣。游苏听在耳里心中古怪,这哭声真听的让人有些气血上涌吧…… 可他又不好怀疑少女们的真情流露,万一人家真是这么哭的呢? 大门忽地被人一脚踹开,让娇啼戛然而止。 面如冷霜的姬雪若扫视众人的脸,最后凝聚在游苏的面上,她缓缓开口,声音像是冻住的寒铁: “游公子似乎很擅长让女人发出这种哭声?” 游苏尴尬地抽动嘴角,解释道: “人的体质不同,哭声而已,哪里还分这种那种?都是情之所至罢了。” 姬雪若冷笑道,“哟,游公子这么会维护女人呢?那为何要拒绝她们?这种姿色的仙仆,错过了可就想买都买不到了。” 游苏缓缓走向姬雪若,笑道:“理由姬小姐刚才不也听见了吗?何须再说一遍?走吧,莫让尊者们久等了。” 姬雪若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前最后瞪了这对姐妹一眼,宛如一只护食的黑猫在示威。 她本来对同为孪生姐妹的玉朦玉胧很有好感,此时却是越看她们越不顺眼。只因同为女人的她很清楚,刚才她们那骚浪的啼哭声绝对是故意的! 她们虽然放弃了当游苏的女仆,但她们绝对还没放弃游苏这个人! 玉朦玉胧则是一副做错事的小丫鬟姿态,在姬雪若锐利的目光中紧紧蜷缩在一起。直到二人彻底走远,两女的泪意也霎时止住。 “姐……游公子真的好好啊,我不想当他的侍女了,我想当他的道侣!” 泪花让玉胧的眸子更加明亮,少女许下了她的宏愿。 玉朦也受鼓舞,“嗯!我们姐妹一起努力!一定会成为配得上游公子的女仙的!” 玉胧眉开眼笑,可又转而覆上一层阴霾:“可是我们才通脉中境……怎么打得过姬小姐啊?” 玉朦摸摸妹妹的脑袋:“我们不一定非要从姬小姐手里抢走游公子啊……况且我们只是现在打不过,不代表以后也打不过哦。别忘了她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是两个人!而且……” 说着,她就看向露台栅栏下的玉环池。 在她视线凝聚的地方,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白鱼正灵巧地游动着。 “我们还有小白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少女心;莲藕心 尴尬。 让人头皮发麻的尴尬。 姬雪若与游苏已经并肩走了许久,却还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沉默。 只因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化为一个空心的气泡,一张口,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姬小姐没事了?”游苏尽量表现得随意一些。 “嗯?嗯!” 姬雪若就像是学堂里上课发呆被叫醒的小书童,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没事就好,我也没事了。” 游苏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还小跳了两下。 姬雪若瞥了他一眼,冷不丁地吐槽道:“可我也没问你啊。” 游苏闻言差点将自己绊倒,恨不能脚趾抠穿鞋底,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 姬雪若瞧他窘迫模样,清澈的媚眼儿眨了眨,实在没忍住展颜一笑,顿时明媚如九月的秋菊花。 游苏也轻咧嘴角,陪她一起笑。 再多的话语都陷在这抹甜丝丝的笑意里,根本无需将之细细讲清。 姬雪若也觉得那样窘然不语的她不是她,作为一位立志成为女帝的女人,扭扭捏捏的模样可不像话。 细细算来,自二人初见之日起不过短暂半月有余,从开始的互不相识到针锋相对,再到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最后彼此扶持、破而后立,这一切真的恍如幻梦。 可这个梦经受得住现实的撞击吗? 隔在二人中间的,是姬灵若、是人妖之别、是远距万里的两片大洲,更是她姬雪若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那点骄傲。她不可能抛弃蛇族一直跟在一个男人的后面,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游苏跟在她的裙后。 “喂,拿到莲藕心后你有什么打算?” 傲然的姬雪若选择直面现实。 游苏错愕一瞬,他又何尝不知现实多艰,这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回莲花峰……你呢?” “回东瀛洲。”姬雪若平静地回道。 游苏也不可能离开莲花峰,比起蛇族,那里才是更适合他的地方。 他们注定分别,并且难定再见之期。 两人俱都缄默不语,哪怕心中有着汹涌的情感想要倾诉,可都被现实压得心慌胸闷,说不出口。 游苏猝然握拳,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喊对方姬小姐,此时再也忍不住,郑重地喊了句: “雪若。” 姬雪若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又想起那夜站在她窗边呼唤她的‘游苏’。 她一眼就能看穿那是幻境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了解游苏,他与她一样都习惯将情感内敛起来,甫一见面,他绝不可能喊得出口‘雪若’这二字,这是只有在不需要考虑现实的梦里才喊的出来的称谓。 但此刻游苏还是喊了出来,姬雪若知道,他的情感已经按耐不住了。 唉,他不该如此的。 “我……” “游公子。” 姬雪若及时打断了游苏接下来的话,她洒脱一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抵和梦中一样,立下一些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但可惜我不吃这一套,在我们蛇族,这种哄骗族人的大话都是由我说给她们听的。” 遥远的时空距离,难以逾越的身份族群,以及敏感的伦理障碍,这些问题都将在分别之后不断发酵,无一不是对这段十五日短暂时光的巨大考验。 现在游苏说得出海誓山盟,不代表往后他还能铭记这段感情,就连姬雪若自己都不敢保证…… 仙人几百年的岁月里,这十五日短如一瞬。 游苏心中隐痛,在幻境中他是更清醒的那一个,可回到了现实,姬雪若才是。 “别磨蹭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费尽千辛万苦,还是先拿到莲藕心吧。” 姬雪若双手负后,快步走到了游苏的前面。 这段关系,她也比游苏看得更远。 …… 这份尴尬甚至感染到了两位和蔼的尊者。 乘涛尊者与翠荷尊者对视一眼,眼里疑窦丛生。 明明昨夜还吻到失了神……怎么今天就闹别扭了? “咳咳。”乘涛尊者咳嗽两声,缓道,“游公子和姬小姐不仅破了藏土的幻境,还破了藏水的阴谋,当真是一对人中龙凤啊。” 此话不仅是夸赞,更隐隐有撮合之意。 “多谢乘涛尊者夸奖,不过这都是游公子的功劳,雪若不敢贪功。” 姬雪若语气不卑不亢,只行抬手礼。 哪怕蛇族式微,那她也是一族之长,可没有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的道理,即便对方是灵地之主。 “姬小姐何出此言?”游苏皱着眉,可不想让姬雪若就这样撇清关系,“这都是我与姬小姐共同努力的结果,游苏又岂能独占功劳?” 翠荷尊者是女子,心思细腻,仅从三言两语就判断出了二人之间的形势。 她也开口道:“是啊,雪若太自谦了,这场胜利你二人缺一不可。没有游公子,你留下的那绿豆糕的线索恐怕我们谁都不会发现,多亏了你二人的心有灵犀啊,才能再次挽救我玉环池于水火。” “谢玉荷姑姑夸奖。”姬雪若显然已经和翠荷尊者关系匪浅。 见少女不再推脱,乘涛尊者才抖袖一笑,袖中赫然蹦出两枚锦囊,竟是两只各绣着半朵莲花的乾坤袋。尽管是最低阶的那一种,放之外界也足以遭到哄抢。 “两位于我玉环池恩情莫大,玉环池无以为报,只能献上二位所求的莲藕心以及这袋中的一点心意。我玉环池承诺,二位将永远是玉环池最尊贵的客人。现在,就跟我去取莲藕心吧。” 话罢,这对道侣款式的乾坤袋就各自飘向两人。姬雪若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接过。 随后两人便跟着两位尊者走至乘涛宫的深处。 这里竟直通池底,池底的风光一览无遗,甚至可见五色壤上匍匐的蚌壳。而池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拦,无法侵入这处地底半分。 乘涛尊者虚抬双手,池底的五色壤竟有两处缓缓破开,浮起两颗如鸡蛋般大小的润白灵珠来。 灵珠上珠光流转,氤氲着蓬勃的生命力,仅仅是看着就知其非凡。 “这就是玉环池百年一熟的莲藕心。慎息虽然中了邪,但他没有骗你,玉环池枯竭,莲藕心自然也出了问题,这一批中唯一成型的就只有这两枚了……经过我们这几日不断用其它的灵宝滋养,终是培育好了它们。但,还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游苏关切问道。 “其中一枚有些裂痕,虽不影响它的功效,但却让其更难保存。靠我们以往的常规方法,根本无法带走它。” 第一百六十八章:与姬雪若的赌约 姬雪若定睛看去,果然发现左边那枚莲藕心上有极细微的裂痕。 莲藕心虽是疗伤圣宝,但不能带走的话对于姬雪若而言那就失去了所有价值。 据小道消息称,金鹏一族亟需莲藕心的原因,就是因为其金鹏一族的圣子在一处秘境寻宝时,与神山灵宝宗的第一天骄产生了争执。两人大打出手,双双都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 所以有灵宝宗在,不可能让金鹏一族再随意踏足中元洲的土地,故而金鹏一族才会不惜以神山试炼的方式发布任务,可即便如此,也无一妖成功。 “不能带走,那便只能让需要它的人进来?” 游苏蹙了蹙眉,让师娘离开莲花峰的莲生池来这么远的地方,恐怕损失都比好处大了。 “理论上讲的确如此。”乘涛尊者走了两步,站在在那层无形无色的水幕正前,“我想游公子与姬小姐求取莲藕心,都是为了救人吧。我不会问你们是谁,甚至可以向你们保证,对来玉环池治病之人的身份绝对保密。所以只能辛苦二位,决定一下谁得这枚完好的莲藕心。” 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发现游苏也歉疚地望着她,她心中自是知晓了答案,看来他们都有不能让伤重之人亲临玉环池的理由。 她抿了抿嫩红的薄唇,身子陡然一轻,淡道: “我并不需要救谁,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个绝处逢生的机会,既如此,这枚完好的莲藕心就让给游公子吧。待哪日我伤重难愈,爬到玉环池门口的时候,还望乘涛尊者能救我一命。” 话罢,少女还故作轻松地一笑。 乘涛尊者又何尝听不出少女的心思,他温和的视线在姬雪若与游苏脸上来回打转,也算是明白了少女的决意。 为了这个少年,她既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又为何要与少年撇清关系呢? 他咧嘴一笑,看了一边的翠荷尊者一眼。哪怕活了几百岁,女人的心思也还是猜不透啊…… “等等!” 游苏猝然严声打断,他可不信姬雪若不是别有目的,若真是单单为了给自己找张底牌,怎么可能连命都不要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尊者仅说理论如此,看来还是有别的办法,尊者不妨说来听听。” “我想慎息应该告诉过你,莲剑尊者与玉环池亲和度极高,她灵台中的玄炁之水,完全有能力保存莲藕心。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莲剑尊者代为保存。他的真实目的虽是将莲剑尊者骗至玉环池,沦为藏土的眷属,但此言他也并未骗你。” 游苏闻言默然,之前他答应慎息不过是缓兵之计,因为他不可能亲眼看着玉蝶为了莲藕心死在自己的面前,此刻却是不能再答应了。 “师尊尚在闭关,所需莲藕心之人却是危在旦夕,恐怕师尊没法帮忙。” 游苏哀叹一声,姬雪若越要让给他,他便越是自责,倘若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游苏兴许真的会为了师娘厚脸皮收下,可偏偏对方是那个与他正处尴尬期的姬雪若。 夹在二者之间,他的确犯了难。 姬雪若瞧他纠结模样,正欲再劝,却被乘涛尊者打断。 “游公子拥有独一无二的莲花仙种,按理说与玉环池的亲和度也是极高,或许你……也有机会能带走莲藕心。” 乘涛尊者凝视着游苏的眉心,在游苏皮骨之下看不见的地方,一朵莲花般的仙种熠熠生辉。 “我?可我只是灵台中境而已,我的玄炁不够的吧?”游苏并没有因转机而欣喜的丧失思考。 “看来游公子真的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认知。” 乘涛尊者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他那个被邪神侵蚀的独子也是天赋卓绝,可真要与游苏同境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你虽是灵台中境,但你体内的玄炁可比一般的灵台上境都要多,更何况你还有一枚相当于第二个灵台的仙种。这些玄炁加起来,足以比肩一个摸到凝水境门槛的修士了。” 姬雪若美目流光,游苏的强大的确超过她的意料,或许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永远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但姬雪若也不会自卑,因为她一定也是其中之一。 “我这样虚假的凝水境……能保存它多久?”游苏关切问道,他即便坐着三长老借他的青舟,也需四日才能赶回玄霄宗。 “最多两日,游公子可是要回神山?” 游苏点头。 “那游公子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的灵台到底能不能放得下莲藕心。我需要去神山辟邪司汇报情况,故而会亲自送你回神山,两日时间,已经足矣。” “若是放不下会怎样?” “轻则效果大减,重则彻底废掉。莲藕心虽是灵物,但灵物有灵,对生存环境是极挑剔的。游公子是否能被它接受,也是不定之数。所以怎么选,还是需要你自己决定。倘若失败,我向你保证,百年之后的下一批莲藕心,还会有游公子的一份。” 乘涛尊者其实也并不想冒这个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两个为玉环池做出卓越贡献的年轻人败兴而归。 游苏垂首犹豫,他不敢赌,若是赌错师娘的境界将一去不还,可他又不忍姬雪若放弃她的目标将之让给他。她能坚持到现在,定也是有着不得不得到莲藕心的理由。 而就在他准备放弃之际,猛然间,漆黑一片的视线里那条消失不见的小白鱼竟兀然出现! 它盘旋在那枚有着裂纹的莲藕心旁边,可离奇的是周围两名尊者竟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要知道,小白鱼可是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这两名辟邪司的洞虚尊者不可能还会允许一只邪祟存活在玉环池中! 游苏这才想起一个关键,小白鱼可不像藏土一样深藏在湖底,它的活动范围就是在水域之中,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被尊者们发现…… 这岂不是说明它的品阶已经高到不主动现身,就连洞虚境也无法看见的地步了吗? 游苏震惊地看着小白鱼,小白鱼则吐出了一个气泡将莲藕心包裹其中,然后像小鸡啄米一般朝游苏点着头,好似在对他说:放心吧,本神都帮你打点好了。 随后,小白鱼便欢快地画着圈游远了。 “别想了,说了给你就给你,再磨叽下去,你想救的人都要死了。” 姬雪若撇了撇嘴,她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游苏这副挣扎的样子。 “不。”游苏却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我愿一试。” …… 秋风送爽,林海翻涌,这片港口边的玉环湖水却静止不动。 游苏与姬雪若站在老余的那艘渔船上,他们坐着这艘船来,现在也要坐着这艘船去。 只不过老余似乎身体欠佳,还在小鱼的照顾下休养,不过出湖的这段路,本就不需要他们亲自划桨。 船坞上站满了来送行的玉族人,为首的是两位尊者,其后跟着的自然是玉朦玉胧等侍女,此时皆是眼中含泪,不舍地朝着游苏挥舞着手上的彩巾,茫茫一片,宛如天上的彩霞。 “游公子!记得多回玉环池看看啊!” 玉胧用手在唇边摆出喇叭状卖力地喊着,好似这里才是游苏的故乡。 游苏付之一笑,挥挥手与这对姐妹告别。 姬雪若横了他一眼,转而冷声对翠荷尊者道:“玉荷姑姑,时候不早了,那雪若先走了。” 玉荷尊者掩面浅笑:“是也是也,该走咯。我就不送你去永宁港了,记得写信来报平安,只要以公事为由,神翰舟会送的。游公子,船要发动了,千万小心哟!” 她看似在提醒游苏注意船要发动了,其实是在提醒游苏该小心女人的醋意。 她也想送姬雪若去港口乘船,但一池圣地,实在不能没有一位洞虚尊者坐镇。 “谢姑姑提醒。”游苏转身在船身上识趣地坐好。 姬雪若轻抬瑧首,也抚裙坐下。 这艘古旧的渔船,便在水下法阵的运作下慢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乘涛尊者不是要送你去吗?怎么没一起来?”姬雪若好奇问道,她当然也不会因此而觉得玉环池对她二人的待遇不公。 “他说他还需交代族人几句话,待我们出湖之后,他就会出来寻我。” 游苏却很清楚,其实乘涛尊者是想一起上船的,但被翠荷尊者给拉住了。想必那个温柔的美妇,是想给即将分开的二人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吧。 姬雪若把手按在腿间,压住因湖风而扬起的黑裙,裙下白滑细腻的小腿犹如玉柱一般,莹莹发亮。 “喂,身体怎么样?” 姬雪若冷不丁问道,好似对此并不关心,只是随口问问。 “还行。” 游苏感觉得到,自己的灵台之中一枚灵珠正悠悠轻旋,吸食着他贮存在灵台内的玄炁。 姬雪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是小白鱼帮的你吧?” “姬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在游苏看来,姬雪若也不该看见小白鱼才对,小白鱼的品阶应该比藏土更高,所以连见过藏土的尊者们也看不见它。而他应该是见过食梦鬼的缘故,所以能看见小白鱼。 “猜也猜得到。你得谢谢它,无形中给了你个人前显圣的机会。你是没看见,乘涛尊者发现你真的把莲藕心放进灵台时的表情有多震惊,我看他都恨不得把你立为玉环池新的大公子了。” 游苏却是习惯性地反思,“也不知小白鱼究竟是何目的。” “昨夜她来找过我。” 姬雪若将目光移向玉环湖中,似乎是在找寻着小白鱼的身影: “藏水已死,她如愿成为了玉环池新的水神。它是玉环池自己孕育出的生灵,生来就该守卫着这里。抛开藏水那些古老沉重的记忆不谈,她不过是一个顽劣爱说臭屁话的小丫头罢了。你要是真的担心她会有什么歹念,就时常回来看看,反正藏土藏水都玩不过你,一个小丫头怕是更不在话下。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这里不还有一对姐妹苦苦等着你吗?” 游苏闻言,却半点不觉尴尬,甚至连半点解释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安静坐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姬雪若见状心中古怪,只觉游苏笑得令人反胃: “你笑什么?!我、我又没吃醋!” 游苏像是记仇一般,回道:“可我也没说你吃醋了啊。” 姬雪若想起自己上午就是这么打趣他的,暗感这男人当真小肚鸡肠,她本想嗔骂这瞎子几句,却忽而看见了湖岸已在不远处。 这趟玉环池之行,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 她早就决定好,上岸之后将义无反顾地离开,她怕再多做停留,自己都会改变主意。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不该再说些违心的玩笑话。 湖风吹散她的青丝,露出的五官妍美至极,却又有着一股凌厉的英气,这是独属于这个蛇族少女的气质。 “游苏。” 游苏错愕一瞬,也正襟危坐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现实中这还是姬雪若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不再是喂或者那疏远的游公子。 “我承认,我大抵是喜欢上你了,当然,也就一点点而已。曾几何时,我厌恶着所有的人族男修,此时却对妹妹看上的男人动了心。回顾这半月来的经历,我真的觉得不太真实。一切的因缘际会,好似都在推着我们走到一起,仿佛我们命中注定就该相爱。但我不信命,比起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欢,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完成,还有太多的顾忌要考虑。在现在的我看来,它们似乎都比这份儿女情长更加重要。所以,我想和你打一个赌。” “什么赌?” “当我完成了所有的事,倘若我还喜欢你,那我便认了这命,让你享这齐人之福又如何?” 游苏沉默不语。 “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 姬雪若不屑地瞥了游苏一眼。 “我和你赌。” 游苏站起身子,坚定地像是一块磐石。 姬雪若也站起身子,眼角弯弯,笑得明媚。 如蜻蜓点水一般,双唇一触即分。 她一跃跳到岸边,黑裙在青翠的芦苇荡中摇摆,宛如一条潇洒离去的黑蛇。 “走了。” 游苏睁开黑目,将少女的背影尽收眼底,心中是对未来的无限畅思。 姬雪若只说等她完成所有的事,却没说他不能帮她。 或许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一定要立马将它握在手里,游苏相信,经过时间的沉淀,这份感情不会冷却,反而会更加香醇。 第一百六十九章:舞文弄墨的师徒俩 “走了?” 乘涛尊者自游苏身后缓缓走出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也随游苏一样,望向姬雪若消失的方向。 “嗯。” 游苏点点头,双目虽已恢复正常,姬雪若的背影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若是有话还未说完,我可带你追上去。”乘涛尊者温和地看着游苏,感慨道,“我活了三百多岁,明悟的道理不多,其中一个道理却让我刻骨铭心——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它的名字就叫遗憾。” 游苏却是收回目光,轻轻抿了抿唇,唇上的轻柔触感隐约犹在。 “不会有遗憾的……” 少年洒然一笑,衣袍随秋月的芦苇荡一起随风摇曳,花絮纷飞,整片湖岸就像一个朦胧的梦,满载着诗情与画意。 乘涛尊者低叹摇头,他都快忘了自己十八岁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记得那个在情窦初开时与他相约终老的女子。只可惜在她白发苍苍之时,他仍是乌发轩颜。 在时间面前,有些东西如钻石般坚硬,也有些东西只能像被风化的沙。 “走吧……” 乘涛尊者双手负后,在游苏的周身蓦然罩着一个浅蓝微透的水泡,带着他跟在乘涛尊者的身后飞往心心念念的恒高神山。 唯有老余这艘传代的渔船靠在岸边,随着湖波晃晃荡荡。 而在玉环池的另一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正要踏上一艘漆黑的船。 青春靓丽的渔家少女搀扶住他的手臂,老人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老当益壮,将孙女的手甩开,然后干脆利落地踏上了船板,动作一气呵成。 看这架势,老余与小鱼也要离开玉环池了,但与游苏姬雪若不同,背后的岸边并没有一个人来相送。 或者说,他们的离开根本没有一个人发现。 “爷爷,你说游公子和姬小姐最终能在一起吗?人与妖终有一场大战,可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这可如何是好?” 经历种种,小鱼已经焕发新生,皮肤像是细腻柔腻的白蜡。 老余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杆水烟,放在嘴间品鉴两番后才道: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情之一字,你又怎么说得通?咋啦丫头,想男人了?” 小鱼霎时竖起柳眉,瞪着这个胡乱说话的老头,嗔道: “老东西瞎说什么呢?我就是想看到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局也不行吗?” “他们的结局美好了,我们的结局可就不见得好咯。”老余吐了个烟圈,幽幽叹道。 小鱼撇撇嘴,她最讨厌老余身上这股烟味,可惜这艘黑舟太小,她根本挪不远,于是问道: “陪你几十年的船,说不要就不要了?” “就和老余的名字一起留在这里吧……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岛主任务完成的那一天,老头我只想赶紧回岛躺着咯。” “呿,诛仙岛都是你这样的人,那还诛什么仙?” 老余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道: “你出生便在中洲,没见过岛主。等见到你就知道了,诛仙一事……岛主一人足矣。” …… 莲花峰上。 秋风泛着凉意,白发蓝瞳的少女将颈边的雪狐裘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痴痴地看着院落外,似是在等待着有谁会从那云雾与翠松间蓦然出现。 她纤柔白净的睫羽微颤,在她视线凝聚之处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可惜并非是她心心念念的师弟,而是那个将师弟支走的坏人。 三长老也换了身行头,紧致的翠色旗袍将她饱满浑圆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披在肩上的精致褂袄却又为她增添了一抹端庄内敛,配以身边缭绕的白色烟雾,让她看上去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九天仙子,仙气飘飘。 只不过这样的美景,望舒仙子却无心欣赏,她轻旋身子,打算回房,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和这位尊贵的客人多聊聊。 “嘿……这小妮子。” 三长老蹙蹙黛眉,以前自己来莲花峰,小望舒不说扫榻相迎,至少也是礼貌有加。怎么就是把她师弟弄出去了几天,对她就这般冷漠了? “望舒,去哪儿啊?” 望舒仙子听见呼唤,便只好无奈转身行礼道:“回三长老,望舒身体不适,正想去休息呢。” “让我看看,身体怎么不适了?” 三长老款款走来,一脸不信的样子。她伸手欲摸望舒仙子的手腕,望舒仙子却悄然后退一步,道: “我没有骗三长老,我真的身体抱恙,摸脉象是摸不出来的。” 三长老觉得也的确如此,望舒心思纯如水晶,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骗过人。 “摸脉象都摸不出来?那你是哪里不舒服?可得赶紧治治。” 美妇眸光关切,到了化羽境基本上可以算是百病不侵,能让望舒不适的病必须得引起重视。 谁知望舒仙子只是伸出纤如嫩笋的食指,点在自己曲线秀丽流畅的胸前,诚恳道: “心痛。” 三长老闻言眼皮不自然地跳动了两下,合着搁这儿跟我玩尬的是吧? “三长老能治吗?” 望舒仙子清澈的蓝瞳闪闪发亮。 三长老轻咳两声,道:“治,本尊当然能治。不过你这病没那么快好,要多治几日,耐心等它好转即可。” 望舒仙子眼里的神光顿时黯淡,她好似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三长老总是用各种理由让她一等再等,可她真的快要等不及了。 “三长老已对莲花峰轻车熟路,便宜行事即可,望舒先去休息了。” 三长老越听越古怪,有晚辈让前辈便宜行事这种说法吗?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成语的用法,吐槽道: “你怎么现在说话满嘴成语了,你想考研啊?” 考研,乃是玄霄宗书仙峰的一门考核,用以衡量考核者的书道水平,不仅对内,而且对外。考过者能被称之为研习,在书仙峰中享有极高的待遇,也只有通过考研者,才可以获得著书育人的资格。 “我不想考啊。” 望舒仙子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本极厚的书籍,封面上赫然写着‘成语大全’四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书仙峰特别精订版。 三长老惊奇道:“你不是和你师尊一样,最讨厌看书了吗?怎么还看起这么枯燥的成语大全来了?” 三长老此言不假,这对师徒看上去是优雅端庄的清冷女仙,实际上都是刚刚脱离文盲的水平,对文墨一道极不擅长。 莲剑尊者年龄大还好些,虽然自己说话不会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但至少听得懂别人说话。望舒仙子就差上许多,所以时常会询问别人一些词汇的意思。 “因为师弟说话总是会带成语啊,师弟玉树临风、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才华横溢……” “停停停!” 三长老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只觉这些词语跟游苏个臭男人都沾不上边:“你学成语不会就是为了夸他吧?” “不是啊。”望舒仙子收好这本宝贵的书籍,蓝瞳天真地眨了眨,“我不想在师弟说话的时候总是问他什么意思,我想直接就能听懂师弟在说什么,所以我才学。” 三长老只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暴击,这么天真的小女孩拼命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只是为了能一次听懂你说的话,这游苏上辈子拯救世界了不成?! 在心中猛问了几百遍“凭什么”之后,三长老揉了揉自己夸张的胸脯,叮嘱道: “这话跟我说可以,可千万别对你师弟说。” “为什么?”望舒仙子诚心发问。 “因为……你要说出来的话不就暴露你不爱看书了吗,男人嘛,肯定都喜欢知书达理的女人。知书达理,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望舒仙子欢快的点头,像是啄米的小鸡,“嗯嗯!我懂!” 三长老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因为有了点成效就欣喜若狂的少女,叹道: “放心吧,你师弟很快就会回来,我说了他给你和你师尊精心准备谢礼去了,不然不会这么久的。我这下达的任务不过是配合他的掩饰,你放心等待即可,我去找你师尊。” “谢谢三长老!” 望舒仙子甜声道谢,就步子轻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口中还语调轻快地重复着:“知书达理、知书达理……” 三长老无奈摇头,要是小望舒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恨不得把心都掏给望舒仙子,更别提这种话对男人的杀伤力了。 所以她才叮咛望舒不可对游苏这么说,她绝对不能看着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了!她一定要保护好纯洁的小望舒,绝不能让望舒落入游苏的魔爪! 三长老悄握粉拳,就步履生风的走入了院后的仙林之中。 …… “唉……” 何疏桐看着水面下自己那双玉箸一般的双腿怔怔出神,心中的愁绪如莲生池面上散不开的水雾。 这已是不知她第几次浅声低叹了,原因俱都是因为三长老说的那个外出准备谢礼的少年。但其实她根本就没要求过什么谢礼,她为游苏做的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 这个少年总将别人对他的好视为馈赠,反而将他对别人的好意视为理所应当。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珍视的一切,这个因目盲而过于敏感的少年让她觉得有些心疼…… 又是一声浅叹,叹来了袅袅婷婷的丰腴美妇。 “笑一笑,十年少;叹一叹,十年老。你现在堪堪洞虚境,老十年或许无所谓,可若是跌了境,以你两百岁的年纪,怕是马上要人老珠黄咯。” 三长老自顾自地走近,找到一处玄石坐下。 “我记得我跟三长老说过,除非有我二弟子的消息,否则请让我一个人静养即可。” 何疏桐语气淡漠,她虽感恩三长老的好,却也对三长老配合游苏胡乱出宗的行为而气恼。倘若游苏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绝不会原谅三长老。 三长老心感悲戚,怎么这莲花峰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我才是那个默默付出对你好的人好不好! 她忽而怀念起那个瞎子的好来,至少他不会这么疏远自己。 “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游苏出门前我给他加了道特殊的禁制,若是他出了差池,我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到现在我都能感应到,他还好好的呢。”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恐怕她早就要冲到玉环池将那里闹个天翻地覆了。为今之计,为了稳住躁动的师徒俩,她也只能选择相信游苏。 “三长老为什么要给我的弟子下特殊的禁制?” 莲剑尊者凝眉冷视,眸光似剑,好似要断了三长老的觊觎。 三长老差点气到昏厥,只叹懒得跟这关心则乱的女人计较,她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件,朝着何疏桐甩了过去。 “是辟邪司的人拿来的信,特意叮嘱只能你来开启。” 何疏桐伸手接过飘来的信件,信件上刻着金色的阵印,只有收信人的玄炁注入才能解开。 何疏桐蹙了蹙眉,她之前性子冷僻,加入辟邪司也只是想为斩邪除魔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对这个神秘强大的组织并未有太深刻的联系。 辟邪司想要发布信息,在辟邪令中就可以直接收到。所以像这样单独授给专人的信件极少,而何疏桐也已经很久没收到过了。 她缓缓撕开信件,刚读到前几个字就让她心神一滞,这信虽是给她的,内容却是与游苏息息相关。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通读,不敢轻易略过一个文字,眉眼也几番变化。直至最后她将信件放下,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三长老在一旁急的坐立不安,对这忽而开始‘舞文弄墨’的师徒俩感到疑惑,忙道: “信里说什么了?” 随她话落,信件缓缓飘回她的手上,她急不可耐地读起内容。 一双美目则是越睁越大,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反复将信纸颠倒观看,对上面的内容不敢置信。 辟邪司居然会破了千年的规矩,邀请一个灵台中境的修士加入? 还有老娘让你去换个莲藕心,你顺便斩了头旧灵级的邪祟是怎么回事啊? 第一百七十章:师娘:月兑衣服吧 “三长老。” 何疏桐自水中站起身子,清透的池水顺着浮凸的曲线淅沥流下,反射着林叶间透进的光,让她这具毫无瑕疵的身体熠熠生辉。 她隔着雾气凝视着愣住的三长老,眸子冷如寒潭,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不怒自威的莲剑尊者。哪怕她此时的境界远低于洞虚多年的三长老,也让这个闻名遐迩的碧华尊者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本尊需要一个解释。” …… 距恒高神山五十里外的高空。 乘涛尊者将手搭在游苏的背部,将清凉的淡蓝色玄炁注入其中。 游苏此刻面色有些苍白,他的玄炁几乎都被这莲藕心吞噬殆尽,一路上完全是靠着乘涛尊者的丹药与帮助维持状态。 “看来还是太低估莲藕心对玄炁的消耗了……” 乘涛尊者收回手,幽幽浅叹。 这种极致的天材地宝,都是天地几十年甚至千百年孕育的产物,一旦出现瑕疵想要弥补它所耗费的资源难以估量。如今游苏以灵台中境之躯,硬生生将其保存了两日,已是足够让人惊叹。 “所需莲藕心之人,可是在神山?” 游苏缓缓点头。 “那便好,马上就到了。” 乘涛尊者安慰一声,休息片刻后便准备继续急速飞驰,他却注意到游苏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似乎有些紧张?” 游苏抿了抿唇,近乡情更怯这句话并未说错。 出门前曾跟师姐说几日便回,还说会给她带礼物回来,这些诺言都一一没有实现,也不知师姐会不会怨他。 更让游苏担心的是师娘,自己瞒着她去找莲藕心虽是出于孝心,但却也实实在在的是死里逃生。玉环池这件事注定会公之于众,师娘不可能会不知道。 游苏总感觉师娘见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莲藕心,并不会多开心,甚至还会埋怨他的自作主张。如同他不会想看见师娘为了他九死一生一样,师娘定然也是不希望看见他如此。 乘涛尊者却误以为游苏是消耗过大而有些难受,于是和声道: “这点距离,片刻可至。既然所需之人就在神山,不若我先将莲藕心从你灵台里取出来,这点时间还不会坏了它的功效,但要保证到了神山就立马使用。你觉得如何?” 游苏思索之后道:“如此也好,劳烦尊者了。” 游苏会做此决定自然也是想要‘先斩后奏’,只要莲藕心马上凋零,就不会给师娘思考的时间。他不信师娘会不接受他拼命得来的成果,只要师娘能好起来,之后是怨他还是感谢他就都无所谓了。 “称不上劳烦,屏息静气。” 乘涛尊者一声令下,游苏连忙照做。直感觉一股清清凉凉的玄炁之水流过自己的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灵台处细细牵引,将那颗略带裂纹的莲藕心给慢慢包裹住,想将它带出。 可这莲藕心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在游苏的灵台内微微轻旋。 乘涛尊者收回手,凝聚神识一瞧,竟发现莲藕心上的裂纹越来越大,他的表情也不再复之前那么风轻云淡: “不好!” “尊者,怎么了?” 游苏可不想最后关头出了差池。 “这莲藕心已有被你消化的迹象了!” “这、这怎么会?!” 游苏难以置信,这可是用来给师娘做本命物的宝物,他怎么能炼化呢?明明他根本没有主动用灵台炼化过它。 若是师娘治病的唯一药引被他给用了,那他绝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你可知与玉环池有渊源的修士这么多,为何我们却认为只有你师尊能够将莲藕心保存在灵台中?” 游苏摇头,他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想赶紧将之带回去给师娘治病。 “因为这世上只有你师尊的本命物是莲藕心。” 乘涛尊者虚空托起被水泡包裹住的游苏,双足点地,径直冲向恒高神山。一边飞行,他一边向游苏解释: “莲藕心身为疗伤圣物的极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其极容易被吸收。无论仙凡,无论生死,只要你的身上有伤,莲藕心都会被其吸收而发挥作用。哪怕是我们这些洞虚尊者,经历了脱胎换骨之后也不敢说自己的身体是完美无缺,所以我们不敢碰它,因为一旦触碰就会吸收,倘若因小伤小病消耗了它,那便得不偿失。” “偏偏莲剑尊者将莲藕心化作本命物后就是这样的完美无缺之体,故而能让莲藕心在她体内独立存在。你得到了莲花仙种,与莲剑尊者一定程度上可称同源,本以为你吸收莲藕心不会这么快,但没想到还是开始了。” 游苏这才恍然,紧张道:“那该如何阻断我对它的吸收?” “现在强取是不可能了,莲藕心的莲衣已经快被你消化完了,一旦露出藕心便无可挽回。”乘涛尊者凝眉回道,“玉环池水于莲藕心,如同胎儿与羊水的关系。现在要交接莲藕心的过程,必须要在玉环池水的环境之中。你不必担心,我身上尚有存水。你只需要放缓呼吸,减慢吸收的进度即可。” 游苏闻言照做,心里却是古怪起来。 玉环池水他倒是不担心,毕竟师娘闭关的莲生池之池水就是从玉环池接来的。 但这递交莲藕心的过程……岂不是代表他又要与师娘共浴一池了? “碧华尊者?” 乘涛尊者的惊呼打断了游苏的胡思乱想。 只见不远处的空中悬浮着一位绝美妇人,她面如寒霜、怨念深重地望着乘涛尊者,身上环绕着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木质青炁。 乘涛尊者很快猜到了碧华尊者的敌意来源,只得继续问道:“碧华尊者可是来接游苏的?” 毕竟游苏来玉环池交换莲藕心,就是三长老发布的任务,恐怕她都没想到这玉环池会是如此凶险之地。 “把他交给我,你现在不能靠近神山,他们随后就到。” 三长老的声线冷淡,与她平日里熟媚的风格极不相称。 游苏蓦然听见熟悉之人的声音,惊喜地趴在透明水泡的壁上打着招呼: “三长老!三长老!” 三长老微蹙双眉,心觉怪异,自己与他关系有这般好吗?喊这么热情,外人还在呢。 不过她还是颔首淡淡回应了一声:“辛苦了。” 她对游苏也有些歉意,本只以为会是个艰巨些的任务,却没想到会跟那么强大的邪祟扯上关系。导致莲剑尊者现在对她极其愤慨,转而变成她对玉环池大家主的怨念。 乘涛尊者蓝袖一挥,游苏便乘着气泡飞到了三长老的身边。他心知他的这趟神山之行肯定没那么容易,碧华尊者口中的‘他们’,定然是辟邪司以及神山各方势力的绝对高层。 一池圣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难辞其咎。身为危险人物的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接近神山。 不过比起自己即将受到的苛责与盘问,他此时还是更担心游苏的愿望能否达成。 “碧华尊者,你要的莲藕心此时就在游苏的灵台中。” 话罢,乘涛尊者又从腰际取出一条极精巧的小豚鱼,鼓鼓囊囊的煞是可爱。 他将之传给三长老,道:“鱼腹中是五十斗玉环池水,具体事宜我已跟游苏说过。时间已是刻不容缓,碧华尊者且去吧。事了之后,我再向你和莲剑尊者请罪,并向游苏隆重道谢。” 三长老伸手将小豚鱼抓在手里,惊叹一条半掌大小的鱼居然装得下那么多的水。她最后瞥了乘涛尊者一眼,终是语气稍缓: “可别还没请罪,就进了神山天牢。” 旋即,藏在游苏怀间的青舟就飘摇而出,一晃便成了一片绿油油的巨大芭蕉叶,然后就载着三长老与游苏化作了一缕青光消失在了天际。 乘涛尊者收回目光,看向万里无云的高空,天幕中竟骤然现出十数个伟岸绝伦的身影,身上无一不散发着压迫感十足的神圣之光。 乘涛尊者亦是背后白光骤显,不卑不亢地看着这些同样位居五洲顶点的人物。 他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这偌大玉环池也不过是狂风暴雨前亮起的第一道闪电罢了。 此时的他还无法想象,这片五洲大陆未来将迎来怎样的动荡与浩劫…… …… 明明不是在北敖洲银装素裹的空原神山,游苏却感到宛如置身冰天雪地般的冷。 他站在水雾缭绕的莲生池边,惴惴不安地握着一条肿胀的小豚鱼,小豚鱼似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嘴里滴答着流出水来。 在水雾后何疏桐的冰冷视线下,游苏觉得自己站如喽啰。 望舒仙子也站在他的身边,蓝眸紧紧盯着他。她虽不知晓师尊为何生气,但知晓师弟肯定是做错了事师尊才会如此严肃,就像小时候犯错被师尊惩戒的她一样。 她想要护住师弟,却也不敢忤逆自己最敬重的师尊,只得纠结地站在这里,细声安慰游苏: “师弟别怕,下次乖乖听师尊话就好啦……” 游苏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得微微点头向师姐致以谢意。 三长老颇为无语,她方才已经言简意赅地交接过了莲藕心的诸项事宜,怎么你这处在跌境边缘的人一点也不着急,还搁这儿摆上师尊威严了是吧? “十三长老,情况已是刻不容缓,无论你对游苏要赏还是要罚,能不能先把你这本命物换了再说?” “为何要换?你就让他自己吸收了这莲藕心又如何?反正他做事也不会过问本尊,本尊也保护不了他,万一哪天他再次落入险境,莲藕心兴许还能救他一命。本尊跌境而已,至少不会危及性命,如此看来,他比本尊更需要这枚莲藕心。” 莲剑尊者声如寒泉,尽管极其克制,可游苏还是能听得出不少怒意与责备。 只是不知这怒意与责备,是针对他还是她自己,或是兼而有之。 三长老在一旁听得气急,暗恼她怎么之前没看出来这女人这么矫情呢?这样一看,之前断绝七情的十三长老反而更加干脆利落,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枚莲藕心。 “不是,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游苏出生入死,不也是为了救你吗?你这样枉顾他的努力,你配当他的师尊吗?” 三长老说完便慌张地抿了抿唇,暗恼自己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明明之前都是觉得游苏不配当十三长老的弟子,怎么现在说的话却是反了过来? 场面也因这句‘你配当他的师尊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气氛凝重如结冰。 就连游苏也没想到一向看轻自己的三长老会说出这样的维护之言,他心中感动却并不认同三长老的观点,从始至终他只觉得自己才是高攀的那个。 “三长老,是我不……” 他这‘配’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何疏桐无情打断: “三长老,望舒,你们先出去吧,本尊与游苏单独谈谈。” 语气之淡漠,让人不容拒绝。 三长老看了眼如芒在背的游苏,只得心中默叹。十三长老若是真的不愿换本命物,那她也无法强迫,此时也只能选择信任游苏了。 望舒仙子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却也知道游苏即将面临的磨难,于是小心翼翼鼓励道:“师弟加油。” 随后,两女便一齐退走,将莲生池留给了这对师徒。 游苏依旧低着头,与何疏桐隔雾相对。 寂然片刻,游苏实在不忍莲藕心的持续消化,试探道: “师娘,我知道你生气游苏的自作主张,但要罚要气,也请在稳住了境界之后行吗?” 殊不知被水雾遮掩面容的何疏桐此时的表情也是复杂难明。 无论是生气还是责怪都是她的伪装,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的失败。 明明她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补偿游苏对她的帮助,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游苏陷入更加凶险的境地,反而让她对游苏的亏欠越来越大。 面对着游苏舍命取来的莲藕心,何疏桐不敢接受它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惶恐。这莲藕心一旦收下,她又该如何才能回报他呢? 她担心自己真的如三长老所言,不配当他的师尊,也不配当他的师娘。 可如此胆小而别扭的自己,岂不是更不配了吗? “这一趟玉环池之行,你可曾想过放弃?” 何疏桐蓦然发问。 游苏微楞,遂坚定摇头: “从未想过。” 简单四字,如一道暖阳,再次将何疏桐即将凝结的心湖融化。 这个少年即使面对一个千年的邪祟也没放弃,自己居然会因为不知如何回报而惶惶不安。 何疏桐自嘲一叹,这声叹息仿佛也吹散了些许水雾,雾中传来她暖泉般的柔声: “脱衣服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百岁老妪与年幼小生 秋季,莲花峰上的仙林也陆续显露出秋色,青黄交接的树叶在空中窸窣落下,美如画卷。 墨青旗袍的美妇行走在林叶之间,一身洁白的望舒仙子跟在她的身后,美人同行图与秋林落叶图交相呼应。 三长老蹙着眉,随意的将落在面前的落叶弹开,嘴里抱怨道:“你这个师尊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望舒仙子眨巴两下好看的蓝瞳,自豪地说:“的确是呢,我也要变得和师尊一样,变成一盏不省油的灯。” 三长老嘴角扯动两下,扶额叹道: “唉,你这文化水平,还是给你找个老师吧……” “好啊!”望舒仙子似乎早有人选,兴奋地道,“那就让师弟教我好了。” 她像是全然忘记了刚刚分别前游苏与莲剑尊者的凝重气氛,沉浸于日后又能去师弟日日相守的喜悦之中。 “不行!”三长老严厉喝止望舒仙子的幻想,“传道受业可不是儿戏,你是莲花峰乃至玄霄宗的门面。真要学习书文,至少也得找研习以上的大学士来教你才行。” “那师弟去考研不就好了?”望舒仙子轻描淡写地说。 三长老浑了这个从小戴着玉兔面具的少女一眼,哪怕是她也从未见过少女的真容。 “你以为研习这么好考?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自己都目不识丁又怎么教别人?” 三长老暗暗腹诽望舒仙子的认知浅薄,瞎子能当书文大家的事儿可真是闻所未闻。 但她话一说出就觉后悔,只因那辟邪司送来的信上简明扼要地记录了游苏在玉环池做的两件事:第一件,协助玉环池众人诛杀了一头旧灵级别的邪祟;而第二件,就是游苏为玉环池留下了一首千古名篇。 这两件事结合起来,才让辟邪司选择破例邀请游苏加入。 这世上从不缺天资卓绝或者实力高绝之人,但却缺乏有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样高尚情操的风骨铮铮之人。 “我相信师弟。” 望舒仙子虽未看过信件,但她对游苏有着绝对的信任。 三长老暗暗摇头,感叹这游苏做的事当真件件都是闻所未闻,以常理根本难以度量这个少年。 “只盼他能劝动十三长老,换了那本命物吧……” 三长老忧心忡忡,反观望舒仙子却步履轻快,似乎毫不担心。 “三长老放心,师尊会换的。” “你怎么能确定?” 望舒仙子伸出精巧的食指与拇指在面具的下巴处摩挲,模样煞是可爱。她驻足沉思了一会儿,才认真答道: “感觉。” 三长老也是一怔,竟然也没觉得这个答案敷衍,她很清楚这个先天无垢的小姑娘有着极其敏锐而准确的直觉,或许这个瞎子真的能做到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吧,此行确实也辛苦他了。”三长老心绪复杂地怅然叹道。 “三长老,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望舒仙子蓦然小声地问。 三长老好奇少女怎么突然说话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好似担心这人迹罕至的莲花峰还会有别人在暗中窃听一般。 “跟我不必这么客气,想问便问就是。”三长老还不忘刷一波好感。 得到应允的望舒仙子悄悄往三长老那边又走了几步,离这位熟美的妇人更近一些: “三长老……师弟要把莲藕心给师尊的话,是不是要和她泡在一个池子里啊?” 三长老先是微怔,然后黛眉深蹙,她一直焦急于让二人赶紧换本命物,都忘了这一茬。 这个满身污浊的臭男人,居然又要与这么完美无瑕的十三长老共浴一池了!而且这一次还是在游苏清醒的情况下! 一对异性师徒,居然两番赤身共浴一池,这成何体统?! 如果游苏不是瞎子,会发生什么三长老简直不敢想象。 痛!太痛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亲自去把那莲藕心抢过来! 满心悔恨的三长老实在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虽是洞虚境多年的女仙,却依旧也有不可为之事。 她再偏头看向满眼纯真的望舒仙子,心生怜爱之意。 这个懵懂的无知少女之前问问题都是随心所欲,问起此事来却是犹犹豫豫,想必也很难接受自己的师门出现如此道德沦丧之事吧,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听见一样…… 三长老感同身受,不愿望舒仙子对自家师门失望,于是伸出指肉丰盈的手掌搭在望舒仙子的肩上,柔声安慰道: “你师尊跌境在即,这也是情况所迫。我知道小望舒你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你师尊是那样孤高冷艳的绝世剑仙,怎么能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共浴一池呢?但人生在世,就常有不得已之事。这件事意义远大于形式,更何况游苏还是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你就将此事看作一场正常的治疗即可。” 美妇垂首,娓娓道来,这话虽是说给望舒仙子听,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而沉溺于矛盾心理中的三长老,完全没发现望舒仙子澄澈蓝瞳中闪烁的别样光彩。 少女完全没有理会三长老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想着: 师弟可以和她的师妹那样相处,也可以和自己的师尊这样共浴,那为何就是不肯跟她亲近些呢? …… “师娘,游苏冒犯了。” 莲生池并非温泉,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池水有些清凉。 游苏浑身赤裸,露出坚实矫健的肉体。此时他正双手掩住凉飕飕的腹下,试探性地往池中探足。 本来他还想给自己留一条亵裤,但是被师娘一句‘都脱了’给整的尴尬无比,只得乖乖照做。 这点莲生池水弥足珍贵,若是着外衣浸泡,任何的浊物都会影响池水的神异,所以哪怕是身近无尘的莲剑尊者也只能裸身浴池。 游苏的眼其实已经恢复了淡薄的视线,他也分不清眼中的白雾是盖在自己眼中的雾,还是弥漫在池上的雾。只知道在这雾后,坐着一位他不敢直视的人。 他强自忍耐心神,不去回想上次在这池中的惊鸿一瞥。可越是如此,那抹神圣的莹白剪影就愈发清晰。 游苏轻咬舌尖,半条腿已经没入水中,冰冷的触感没有让他冷静,反而是更感炽热。 这与上一次醒来时就在池中不同,这一次他将是主动踏入这汪满是师娘气息的灵池。 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害怕玷污了澄澈的池水,入水的动作也得以停滞。 “怎么了?是……太冰了吗?” 何疏桐见游苏动作犹豫,故才缓声发问。 她自己已在这池中泡成习惯,丝毫不觉得冷寒。不由联想到自己之前冰封的七情,自己不觉异样,但恐怕别人早已无法忍耐。 游苏只觉师娘的关心如春风化雪,他毅然没入水中,反倒觉得冰冷之意渐散。 尽管十分淡薄,但嗅觉敏锐的游苏还是清楚地闻见了师娘身上那股莲花般的清香。 在师娘的主动相邀下,这给游苏一种错觉,他迈入的不是一片湖池,而是真正走进了这个尊贵女仙的心湖。 “并不冰寒,只是我怕污了这汪灵池。事了之后,我定会再去玉环池,替师娘接来一池之水替换。” “你哪里都不许再去。” 几乎是游苏的话音一落,何疏桐的命令之声就紧接响起。她放在池底的玉手紧紧蜷起,眉眼紧蹙的样子倒真像一位严厉的师母。 游苏闻言错愕一瞬,旋即认真点头:“好。” 何疏桐语气稍缓,道:“你替我寻来了莲藕心,哪怕你真的浑身尘土,我也没有资格赶你走,更何况你一路都在乘涛尊者的庇护中不染风尘,无需介怀此事。” “谢师娘。”游苏下意识道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何疏桐低叹一声,又道,“尽管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有什么话还是移接成功后再聊。” 与师娘一聊,游苏心中杂念大消,正声道: “我需要怎么做?” “放松心神,感受这池水中的玄炁,把自己也想象成一滴水,然后一切交给我。” 游苏点点头,听着师娘这话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原来那个出云城整日形单影只的小瞎子也有一天会有如此大的靠山。 念及于此,游苏彻底没了旖念,心中只剩要救自己师娘这唯一一个伟大念头。 他心念放松,细细呼应着周身水流的流动,这些水仿若活物般钻进了他的毛孔之中,其实是水中凝如实质的玄炁被牵引进了他的身体。 他眉心间的莲花仙种熠熠生辉,隐约间他能感应自己腹下的莲藕心开始了松动,这些温柔的玄炁化作了捞网般的丝线,将莲藕心逐渐捞起。 正当游苏以为一切顺利之时,变化出现了,这莲藕心蓦然卡在灵台之口不动分毫。 控炁的何疏桐蹙了蹙好看的黛眉,她隔着雾气凝去视线,望向游苏浸于水下的下腹,不可避免的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哪怕何疏桐不是第一次所见,还是会为其伟岸而惊叹,不得不承认,游苏天生就是个练剑的好料子。 她用自己比游苏大了两百岁为由逼迫自己当是在看一个婴孩,才沉下心神去感受莲藕心的情况。 “你别动,我坐近一些。” 距离稍远,导致何疏桐玄炁的力量不足以挣脱莲藕心对游苏身体的依赖,毕竟它已经在这里待了两日。 游苏轻轻嗯了一声,感受着胸前水流的波纹,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些许。 他只得悄悄以指尖刺激掌心,并不断默念对方是自己师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 何疏桐与游苏只有三米之隔,这个距离水雾的遮蔽效果已经几近于无,让她能真真切切看见少年的脸。 “别紧张,取出莲藕心的过程不会痛苦的。”何疏桐安慰道。 游苏惊异于师娘的声音怎么这般近,好似就近在眼前一般,他赧然点头:“我尽力。”可内心却越发的紧张。 何疏桐便继续控炁取心,这一次居然还让莲藕心坠回少许,她提醒道: “放松一些,这样会加剧莲藕心的消融。” 游苏暗暗咬牙,他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脑海中总是忍不住去幻想这莲生池中的画面,让他根本无法宁心静气。 他恨自己再生的旖念,居然会对师娘想入非非。过于自责的他浑身僵硬,就连那些渗进他身体里的玄炁之丝也被迫阻断。 何疏桐见状明白了一切,她过于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也忽略掉了游苏只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 她不愿勉强游苏,悄然退后,与游苏重新拉开距离。 “我离远一些再试吧。” 游苏闻言更感惭愧,若是移接莲藕心之事因他的不自持而失败,他将永远活在愧疚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修习合欢功所练就的那些蠢蠢欲动的阳气此刻不可能再轻易平息,师娘就算离的再远也没用,除非再耽搁一段宝贵的时间。 他显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索性把心一横,双掌化作剑锋,就要朝着自己的腹部切去,竟是要切腹硬取灵台中的莲藕心! 何疏桐瞬间意识到了游苏所欲何为,急喝道: “不可!” 随她音落,游苏腹前便覆盖上了一层无形剑甲,将游苏的手刀生生拦住。 游苏知道是师娘阻止了自己,偏头愧道:“师娘,我必须要把莲藕心给你!” 说着,他就再欲挥掌砍下。 何疏桐忧心如焚,怎么也没想到游苏为了把莲藕心顺利取出能做到如此地步。切腹事小,但强行从灵台中取出莲藕心会对其灵台造成不小的伤害。 好在洞虚尊者的玄炁之甲又岂是游苏双掌可破,游苏再次受挫,更感歉疚。 蓦然间,他听见澹澹的水声,竟是通体莹白的何疏桐化作了一道霜剑游向游苏。 游苏一时间不知所措,下一瞬他就觉得自己浑身受制难动,一双素白的纤长玉手覆盖在了他的小腹之前,让他浑身紧绷。 模糊的视线里,师娘的绝世容颜依稀可见。 两人的距离之近,让游苏即便隔着清凉的水,也能感受到师娘躯体上的温热。 其实早在出云城被师娘揽在怀中时他就知道,师娘虽然清冷无双,身子却也是温温柔柔的。 “闭上眼睛,我的年纪远比你大得多,在我看来你与婴童无异,所以你也只需将我看作人老珠黄的百岁老妪即可。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师姐就是白梅;无字就是不行 时间倒回到游苏还在莲生池边脱衣服时。 少年目不能视,却要在别人的注视下褪下衣衫,实在是羞涩难当。 何疏桐看出了游苏的动作迟疑,为了缓解少年的尴尬,她只好试着与游苏攀谈。 可明明有千言万语想问,话至嘴边,最先问的竟是: “世人皆爱牡丹,为何你却独爱莲花?” 游苏愕然,倒是没想到这段诗文的流传速度和他斩邪的消息一样快。 殊不知玉环池真的如玉明真所言,翠荷尊者已将之立碑刻帖,放在玉环池大门外供天下之人瞻仰,并以此为警言自省。 “理由皆在后文。” 游苏扯开腰带,露出有棱有角的胸膛。 何疏桐悄然收回视线,脑海里又将那爱莲之说回忆了一遍。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明明是栩栩如生的写物之文,却总让何疏桐觉得这是在借物喻人。 “你自幼便瞎,竟也能靠着想象将莲花的清姿素容描写的淋漓尽致,倒真是机巧心思。” 何疏桐由衷夸赞,她虽不好诗文,可她却同好莲花,对游苏这段文字百读不厌。 “此文非我所写,我不过也是个传颂者。” 游苏将外袍褪去,只剩一条亵裤,认真解释道: “虽非我所写,但我对笔者的感慨感同身受。清姿素容不过表象,笔者旨在描绘莲花这纤尘不染,不随世俗、傲然不群的高贵品质,并借此表达自己对这种高洁风骨的追求。” 说这话时,游苏面容清正,隔着浓厚的雾气与何疏桐遥遥相对。 何疏桐对上游苏涣散而又莫名有神的目光,微怔片刻,喃喃道,“只可惜如此高雅之士,人间哪里能寻?” 游苏却立马回道:“莲花峰上寻。” 何疏桐闻言心神一颤,宛如被一根无形的箭矢穿透了心脏,带起阵阵肤光。 心中难免想到:他竟真是这般想我的吗?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如此高洁之人…… “此文难道是为我所写?” 何疏桐不由抿唇问道,问出之后才觉后悔,这般自恋之言肯定让她倍感羞赧。 “莲藕心是游苏送给师娘的拜师礼,那爱莲说便是拜师礼上的拜师辞。” 明明猜到了她这么问游苏肯定会顺水推舟,但真的听见游苏的肯定答复何疏桐亦是心湖摇曳。她甚至觉得这短短几句文字,远比这颗得之不易的莲藕心更加珍贵。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都脱了吧……莲生池不可着外衣入池。” 何疏桐看着本打算穿着亵裤下水的游苏,温柔出声。 可分明就在刚才,她还打算留着最后的男女之防,不准备提醒游苏褪下那道最后的遮掩…… …… “我……” 游苏此时想给师姐解释也说不清了,只得默认: “不算我写的,但的确是送给师尊的。将来,我也会送给师姐一首。” “我也有?”望舒仙子惊喜地扯住游苏的袖子,瞳中大放异彩,满心欢喜道,“师弟真好。” 三长老美目微凝,眉间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你小子当本尊的面玩这种一碗水端平的把戏是吧?本尊偏要叫你‘身败名裂’! 三长老没忍住翻了个无语的白眼,阴阳怪气道: “好了,望舒,把你的诗跟他讲讲吧,看我们的小诗仙还能作出什么佳作来。” 游苏扯扯嘴角,“当不得、当不得。” 望舒仙子有了前车之鉴,首先讲述了自己作诗的原因。 在听完师姐对那副孤仙数雪图的描述后,游苏亦如三长老一般心中生出无限怜惜,这个孤寂的少女便如洒满人间雪的孤山。 “师姐,那你为雪所作的两句诗呢?” 游苏也开始期待气质出尘的师姐会说出什么样仙气飘飘的诗句来。 望舒仙子眨了眨眼,认真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游苏:(?。?) 看见游苏一脸懵圈表情的三长老实在没绷住,笑出了声,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 游苏也算是明白了三长老的用心险恶,她是故意那般正义凛然地说‘不能叫人坏了你这精妙首联’,还用自己送师娘诗文一事架住自己,在师姐面前给自己强行立了个‘小诗仙’的人设。 “三长老,我写的很好笑吗?” 望舒仙子冷淡地凝视着嘴角疯狂上扬的美妇。 三长老笑容一滞,把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想了个遍才压住嘴角,解释道: “怎么会,我就是看你师弟这为难的表情觉得好笑。” 她还故作善解人意地道,“游苏,若是觉得自己造诣不够就放弃,可别做狗尾续貂之事。” 望舒仙子再迟钝,也该明白自己的这两句诗其实平庸至极: “我这不是什么貂身,师弟别想了,我不想师弟为难。” 三长老于心不忍,她只想游苏吃瘪,却不想伤害少女,哪怕这是她本该知道的事实。 “小望舒,切勿放弃,你这两句只是缺了点睛之笔而已。” “不要骗我了三长老。”望舒仙子垂首哀叹。 “师姐。”游苏清朗之声兀然响起,“三长老说得不错,师姐这两句看似平平常常,可若是有了点睛之笔,便可知其中意趣。” “真的吗?” 望舒仙子抬首,眸光有些可怜。她学习不擅长的诗文也只是想在师弟面前表现而已,若是连游苏也这么说,那她自然不会再自暴自弃。 “真的,不信我斗胆念两句后联你听听。”游苏信誓旦旦。 “嗯!”望舒仙子颔首回应。 “那就献丑了。” 游苏忽而闭眼看天,好似真的隔着时空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师姐,正一个人在白茫茫世界里孤单数雪的画面。 他绝不忍心让这样的师姐伤心,于是缓缓吟诗: “千片万片无数片……” 三长老闻言蹙了蹙眉,心中低叹。 本以为游苏真的能逆转局势,怎知他也是个半吊子,竟顺着望舒一个初学者数起了雪来,下一句难道要说“好多好多数个遍”? 可游苏出乎意料的下一句,却让三长老登时顿住。 “飞入梅花都不见。” 望舒仙子乖巧地复诵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白梅都不见。” 三长老怔怔出神,哪怕是对文字极不敏感的望舒仙子,仿佛也看见了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剪寒梅傲立雪中、玉骨迎寒,雪落在梅花上变成了白梅花的一部分,可不是‘不见’了吗? 最后这句不但让前面的三句浑然一体,还将这些冰冷的数字升华到了一种诗的境界,使全篇立即诗意盎然、至纯至美。 “莲花峰上并未种有白梅,你能联想至此,实乃令人惊叹。” 三长老沉声感慨,游苏不仅是瞎子,而且望舒方才的描述中也未曾提过梅花,他居然能想到这么一句动静相宜的尾句,堪称神来一笔。 望舒仙子则美目中异彩连连,满满是对师弟的崇拜之意,心中也更加坚定了要让师弟教自己文道的决心。 游苏舒朗一笑,道: “画面中的师姐,就是那株白梅。” 望舒仙子白裙白裘,雪若落在她身上,当真是雪融于人、人融于雪。 “这、这是写给我的吗?”望舒仙子迟疑地问。 “当然。”游苏语气肯定。 望舒仙子把捏着游苏袖袍的手收回,她戴着玉兔面具让人看不见她的脸,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眼。只能看见她几根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玉指,力度大到现出樱粉的血色。 三长老也不知自己此时该叹还是该气,只能承认这波确实给这个瞎子装到了。再去刻意挑刺,反倒显得她胸襟狭小了。 “谢谢师弟。” 望舒仙子蓦然道谢,然后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师姐……” 游苏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想挽留,但望舒仙子却头也不回,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院中就只余墨翠旗袍的三长老,以及不明所以的游苏: “三长老,师姐是怎么了?” 三长老哀愁地摇摇头,举起酒葫长饮一口,回道: “你自己作的诗、自己说的话,你还不知道怎么了?” 游苏痴痴摇头,他还从未见过师姐是如此反应。 三长老可不会替游苏答疑解惑,撇了撇水润的丹唇道: “不知道就自己慢慢想,走了。” 话罢,美妇便腰肢扭动,款款离开。 走了几步,她回头望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游苏,竟觉得这个瞎子有些可怜,心中一软道: “别胡思乱想了,小望舒是开心到不知如何面对你才会如此,让她自己消化消化就好。” “竟是如此……”游苏才知刚才那几句诗对少女的触动有多大。 “对了,这几日找时间来我碧华峰一趟,你立此大功,当受褒奖。” “三长老言重,这都是游苏该做的。” 三长老却又转回头,继续下山之路,空中传来她清媚的声音: “说到底你会经历此番磨难皆是因我而起,我若对你置之不理,知晓内情者又该如何想我?总之若是不来,后悔的人不会是我。” 游苏望着三长老离去的方向,展颜一笑。 美妇虽依旧对他心怀芥蒂,但她对自己也是善意远大于恶意。 屈尊以心心相印的方式为自己种下那道特殊的术法,尽管在玉环池之行中它并未派上用场,但也足以让游苏心怀感激。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山间的芬芳,只觉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 月明星稀,候鸟南飞。 望舒仙子依旧躲在房间里没有出门,游苏没敢打扰。 游苏久违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尽管他也没住过几日,但熟悉的布局还是让他梦回出云城的小宅院。 回家的感觉,真好。 在玉环池一连大半个月的提心吊胆,他从未真的放松身心去享受那个以美为宗旨的圣地。 只有回峰,回到了师娘、师姐的身边,他才觉得真正的安心。 他暗暗自嘲,明明也才在莲花峰上待了没有多久,就对此产生了如此强的归属感。 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认定的事情便会坚信。 他扫视自己的灵台,虽然还是灵台中境,但灵台的高度又有增长,玄炁的浓度也有提升,几乎摸到了中境圆满的门槛。 要知道,他在玉环池可几乎没有怎么修炼。 况且在玉环池,他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这点修为的提升,也不是乘涛尊者赠与的那么多珍宝,而是曾经在幻境中达到过的境界——化羽境圆满。 那几乎是洞虚仙人境下人力所能为的顶峰,许多修行者不会奢望缥缈的洞虚境,而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达到这个有可能到达的顶峰。 可游苏与姬雪若,就已经走过了一遍这条登山之路。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缘,多少人停留在各个境界突破无门,别人的经验之谈未必就适合自己。 可游苏有了幻境中的经历,他对未来修行之路该如何走将会有一个崭新而深刻的认知。 游苏十八岁灵台中境,境界已算是不俗,但他与姬雪若一样,修为上的天资与之分别在剑道与术法之道上的才能相比还是无法匹配。 而有了这桩机缘,他们的修道生涯将会如虎添翼,扶摇直上。 念及于此,游苏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姬雪若的模样同时在脑海中浮现,游苏怅然若失。或许他在玉环池最大的收获都不是这份经验,而是那个骄傲的少女…… 也不知她们姐妹是否会碰面,碰面之后雪若又是否会将此事告诉灵若。按照她的性子,恐怕定是装作不知情吧,毕竟儿女私情对一个身负重任的族长而言还是太过奢侈了。 游苏下定决心,为了能帮姬雪若尽早完成目标,他要尽快变强! 与师妹一起! 他忽而想起在幻境中渐显颓势的自己,有了前车之鉴,他可不愿自己在师妹的面前煞了威风,于是将那本《正阳养剑诀》取出。 看来这门养剑诀,他是非练不可了。 正当他开黑眼,打算亲眼翻阅之际,却发现古籍中有一页极其突兀,像是闪着辉煌的金光。 他赶紧翻到那页,竟是那张从书山阁得来被他遗忘的金纸! 原本无字的纸面,上面竟出现了灵动的画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师弟主动碰我了…… “这……” 游苏不敢置信地来回阅览着金纸上的画面。 画面的顶端是一口黑棺,游苏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真主所在的那口黑棺! 而黑棺之下,又流下五条漆黑的线条。 第一条黑线很细,下面开始出现了两幅图腾般的画。第一幅是一团流动的红肉,游苏曾在图鉴之中见过这只邪祟,正是凌真人以身饲养多年的红肉鬼;而第二幅游苏也曾亲眼见过,乃是与姬雪若地洞被困时源源不断围堵上来的变种血蛭鬼。 第二条黑线浅的几乎看不见,其下空空如也。 第三条黑线明显比之前的更加鲜明,下面的图案却有两个,无一例外游苏居然都见过!第一个是那头额前长着发光肿瘤的提灯鬼,第二头则是前几日才见过的有着一双奇异双眼的巨大沙虫——藏土! 而第四条黑线也比较鲜明,下面竟是他曾在梦中见过不知多少次的太岁! 可看到第五条黑线时,游苏霎时屏住呼吸,只因这根粗线下连接的画面不再是邪祟,而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姬灵若和姬雪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张金纸的神异所震惊。 游苏的漆黑之瞳中也被金纸映出金光,诡异而神圣。 他大脑紧张地飞速运转,消化着这幅画面的内容。 结合着已知的信息可以推断,前三条黑线很明显是按照‘血肉之属、五行之属、梦主之属’的顺序排列。而这黑线的浓度粗细所代表的含义也很容易推断,正是其下邪祟实力的总和。 游苏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真的没有杀过任何一只五行之属的邪祟,所以这里空空如也。 但血肉之属的邪祟他远不止只杀了红肉鬼与变种血蛭鬼,可为何它们没有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出云城雾里的那些邪祟太弱小了?还是其它的原因? 梦主之属的邪祟,藏土他也并未亲手诛杀,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 游苏看着一旁的太岁,忽而生出一道灵光,他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方镜,方镜中他的脸没有变化,原本漆黑一片的墨瞳中却散发着暗绿色的奇光! 游苏见过这样的光!和藏土那双无数复眼构成的眼睛里的光如出一辙! 游苏终于明白了这些图案的意思,一如他吸收了太岁之力所以太岁才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他无意中吸收了这些邪祟的力量,所以它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红肉鬼和提灯鬼这种低级邪祟给游苏带来的变化不明显,但太岁和藏土这种级别的邪祟就明显让他变得不同,一个给了他漆黑却能视物的双眼,一个让他的墨瞳生出了不知功效的绿光。 难道……是藏土死前在自己脑海里留下遗言时,主动将力量融给我的吗? 具体情况游苏不得而知,只得继续向下思考。 游苏记得之前小白鱼跟自己说过,太岁严格意义上根本不属于三大邪神的后代,它是独立存在的特殊邪祟,所以独属一个分支并无问题。 可这第五条黑线却让游苏犯了难,为什么师妹和姬小姐会出现在这里?这条粗壮黑线很明显说明她们与真主也有着深刻的联系。 游苏想起藏水在最后一面时告诉过自己的真相,她曾试图将姬雪若化作自己的眷属然后夺舍,但是失败了,而原因便是因为姬雪若早就是游苏的眷属了。 游苏起初并未在意此事,现在再对着此图,不由猜测这条线指的便是真主的眷属之意。 真主是一切邪祟的源头,那岂不是说真主就是世上最大的邪祟? 身负真主的他竟在无意中将这对姐妹化为了自己的眷属?! 游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珍视之人扯进这场真主与邪祟之间的危险斗争,却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 也不知这眷属会有什么效果,至少从目前来看还没有对她们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否则游苏将自责至死。 只是为何眷属偏偏是她二人? 游苏仔细地对比着这对姐妹身上的共同点,这才得出一个让他羞愧的结论——她们似乎都炼化了自己送入她们体内的‘剑意’。 他只知道这‘剑意’中蕴含了他自己的阳气、精气与太岁之力,却没想到原来还将真主之力赐予了她们。 而就在游苏沉思之际,异变陡生! 游苏忽而感觉手背上有股针刺一般的刺痛感,他暗感不对,旋即翻手,却惊愕地发现这张金纸宛如活了过来!藤蔓一般的触手从它的纸背伸了出来! 这八条触手黑如碳墨,唯有尖端的吸盘闪耀和本体一般的耀目金光,此时俱都吸附在游苏的手背上,让游苏感到焦麻一般的异样感受。 游苏连忙松开纸张,想将这些触手甩开,见没有效果他索性上手去拽,可这些吸盘像是已经钻进肉里的水蛭,他用尽力气竟也毫无效果! 更可怕的是,游苏莫名感到心中一股冲动,一股劝自己接纳这张金纸的冲动…… 而就在这短暂的犹豫间,触手霎时脱落,金纸也瞬间黯然失色,原来金光褪去,墨黑才是它的本色。 再看这张通体漆黑、垂着触手的怪异纸张,宛如一个死去的奇异怪物。 游苏没空去管它是何物,因为这纸上那怪异的金色现在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以神识内视,果真发现在他脑颅上半侧的方寸间,匍匐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小虫!这就是这无字金纸的本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在游苏出现这个疑问的一瞬间,原本出现在金纸上的画面就出现在了他的识海中! 而与之前唯一的不同,就是第四根黑线更鲜明了些,在太岁的下方,又出现了一只金色的螅虫。 这只金螅,竟与游苏以神识观测到藏在自己脑中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金纸的本体,居然跟太岁一般,是一种不属于三大邪神之下的特殊邪祟? 但按照之前的推测,它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吸收了这金螅的力量? 可事实好像的确如此,这些图案完全受他的意念控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太岁愿意把力量奉献给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成了真主,这只金螅想必也是如此。在书山阁中那股冥冥的呼唤感不是针对他,而是他身上的真主。 太岁的力量让他有了源源不断的生力,而这将独属于真主的能力可视化的符号就是这金螅的本领。 游苏顺理成章地得到一个推测,真主的存在就宛如童谣故事里那头一鲸落、万物生的巨鲸。 祂是所有邪祟的源头,但祂本身不一定是恶,一如善的源头也不一定是善一样。 祂的血与肉化为了血肉之主,祂对元素的掌控力化为了五行之主,而祂的神识变成了梦境之主。 剩下的其它力量变为特殊的邪祟,成了不属三大邪神的异端。 而那句箴言里所说的斩尽罪孽之途,其实是真主不断惩戒罪臣,从而收回力量的过程。 他答应过藏水会替她复仇,当他真的有一日能将五行之主和梦境之主诛杀,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游苏感慨这桩关于邪祟起源的远古秘闻背后的曲折离奇,他脑海中也生出太多的疑惑与不安,隐隐的,似还有一丝兴奋。 曾几何时,幼时的游苏躲在鸳鸯剑宗的杂物房里唉声叹气,以为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边角料。可直到此刻,他竟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他真的会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 游苏一晚未眠,直到此刻天光大亮,他也丝毫没有显露出颓意。 这一晚上他都在倒腾两件事: 第一件,为何金螅褪下的这具带着八条触手的躯体,没有像之前的邪祟一样化作一滩浓水融于天地? 第二件,则是他这双覆盖上绿光的墨瞳究竟与之前有何不同? 可惜这两件事他一件也没有搞明白,反而还生出了更多的不解与忐忑。 真主之力对他而言,究竟是机缘还是负担? 他的阅历还太浅薄,如今得到了与阅历不匹配的身份与秘密,只会让他更感惶恐。 之前迷茫之时,都有师尊用拳头替他指点迷津,时至此刻,他竟怀念起师尊狠辣的拳头来。 游苏决定,等师娘重炼好本命物就向她坦白一切,让师娘为自己指引方向。 在此之前,他也为自己设立下了几个目标。 学习更多关于邪祟的知识,在不暴露给外人的情况下弄明白藏土之力的作用,搞清楚眷属有什么特点和坏处。 而与此同时,也要好好修行和享受这莲花峰上的美好啊。 游苏笑着摆了摆手,眼睛黑白分明: “师姐。” 望舒仙子依旧没舍得脱掉那件略显冗余的白狐裘,刚刚出门的她像是被游苏的呼喊吓到,愣神片刻后才轻点瑧首回应。 游苏向她走去,她竟害怕般想要再回自己的屋子,游苏哪能让她如愿,问道: “师姐,是师弟做错什么了吗?” 望舒仙子闻言顿住脚步,摇摇头,“师弟没有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师姐要避着我?”游苏不解问道。 倘若师姐真如三长老所言是喜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会如此,那此刻还要刻意回避是为何? “我……” 望舒仙子心思纯净,向来都是直来直往、有话坦言,可游苏就好像那滴落在净水中的墨,将这个少女清透的心思变得复杂难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索性,少女便打算再次逃跑,可一只手却拉住了她。 少女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粗粝触感,也不知为何,竟觉得心中的愁结一个个解开。她眨动两下好看的蓝瞳,瞳光也越发的清亮。 从初见之时,她就觉得游苏身上有种格外让她亲近的感觉。后来师尊说他会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师弟,孤修太久的她恨不能一直待在游苏的身边注视着他,想要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游苏是瞎子,根本看不见,所以不会和别人一样幻想着让整日面具遮面的她露出真容,这让她对游苏的好感更增。 她开心地想要和游苏那个师妹一样亲近着自己的师弟,但师弟似乎并不愿意,总用‘男女有别’这样的话来拒绝她。 她本来没有多失落,可是发现自己的师弟居然能跟师尊脱光衣服泡在一个池子里,这件事让她倍感伤心。 她不理解师弟为什么能跟她们不讲男女有别,却唯独跟她讲,好像她在师弟看来只是个外人。 所以她根本无法坦然接受游苏昨日送她的那首诗,哪怕她真的很喜欢。单纯的她无法认清游苏的心思,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心。 但是幸好……师弟拉住了她。 这好像……是师弟第一次主动触碰她吧? 原来师弟和我,也是可以不讲男女有别的。 “师姐,是我昨天作的诗你不喜欢吗?” 游苏紧紧拉着冰如寒玉的手,自责地问。 望舒仙子转过头来,眉眼弯弯,“我很喜欢,谢谢师弟。” 半掩着的门也缓缓打开,这位绝尘仙子的闺房也露出了一角,可惜能见之处竟到处贴满了墨纸,不见半点少女香闺。 每一张上的墨迹都能看出她努力让字变端正的痕迹,写的内容竟无一例外,都是游苏昨日与她共创的那首诗。 游苏并不能看见屋内少女的成果,却能听出师姐的语气很明显发生了变化,又回到了去玉环池之前那股轻柔而亲昵的感觉。 这让他的心情也明媚起来,他不希望任何身边亲近的人与他疏远,因为他的世界本来就很小。 望舒仙子冰冰凉凉的手腕,仿佛也被游苏的手哄出了些温度。 游苏这才发觉握的有些久了,自知失礼的他本打算松开手。可食指刚刚抬起,就感觉身上彻骨的寒,一道无形的重压似乎就在肩上悬着,仿佛只要他一松手,他就将被压得无法动弹。 游苏不察地扯扯嘴角,心想师姐怎么这样啊…… 下一瞬,他猝然感到手背上传来清凉之感,本以为是师姐反手相握的他还打算用男女之别来劝阻,却听见师姐兴奋地喊着: “哇!这就是师弟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那你跟她做了吗? 礼物? 游苏分明记得自己根本没时间给师姐准备礼物,就匆匆赶回了莲花峰。玉环池送的那些灵物他都一一看过,对师姐而言都算不上什么,所以礼物根本是不存在的。 他清晰感受到手背上的清凉之感在滑动,细密的鳞片剐蹭着他的手。 他立即开了黑瞳,想要看清缠在二人手上的究竟是何物。 只见一条通体洁白而细长的灵兽缠绕在二人手上,它像一条白蛇,可又与蛇不同,因为它并没有头。在它的首端,竟是一团花般的白绒,绒中还伸出了几根粉红的花蕊,诡异而美丽。 望舒仙子好奇地用另一只手去触碰它,它便温驯地垂首,白绒也开始有规律的张合,像是被抚摸的很舒服。 游苏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尽管未曾从它身上感受到敌意,但很明显这不知名的生物是从他身上跑过去的! 这生物潜伏许久而让他所不知,他本能地对其提高警惕,阻止道: “师姐!先别碰!” 游苏三下五除二将它缠在自己手上的下半身扯掉,就欲将之从师姐手上扯下,可望舒仙子却很快退后一步,灵巧地躲过游苏的手。 “师弟不想把它送给我吗?” 望舒仙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奇怪的生物,而它似乎也非常亲近望舒仙子,花蕊像是蛇信一般搔弄着望舒仙子的手心。 游苏见状心急如焚,这生物潜藏在他身上的目的都不得而知,他怎么可能纵然其接近师姐。 游苏正准备解释这并非是礼物,望舒仙子却乖巧地将这条花头白蛇主动奉上,道: “师弟,它说它认识你。” “认识我?” 游苏看着这团白色牡丹般的兽首,竟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是玉环池下那头多次帮助他的水兽! 它是由小白鱼的鱼骨繁育而成的灵兽,是独一无二的生灵,它似乎对水和土有着极度的亲和力,能在水土之中来去自如。 小白鱼叫它小虫,小虫也是这般细长,没有兽首,只有白光藻般的绒须盖住了其狰狞的口器。 而这条灵兽,就宛如小虫的缩小可爱版,看上去毫无威胁。 它的花蕊又开始舞动,望舒仙子凝视了一会儿,又道: “师弟,它说是姐姐让它跟着你的。” 游苏蹙了蹙剑眉,他分明没听见任何声音,师姐又是如何听见它说话的?这也是先天无垢之体的特殊能力吗?可师姐连水神大人都说出来了,想必不是在胡编乱造。 “你姐姐可是小白鱼?”游苏对着面向自己的花芯问道。 那水兽似乎听得懂他说话,伶俐地点了点头。 “它让你跟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 过了会儿,望舒仙子才替它翻译道:“姐姐说它留在玉环池一辈子就是条虫,想成龙就得跟着师弟。它想成龙,这样就能帮助姐姐,所以它跟着师弟。” 这不会是什么藏水藏土的续集吧?没完没了了是吧? 游苏颇感头疼,他并没有帮助这条未知灵兽的义务: “那你是公是母?” 谁知水兽闻言,竟游动两下,将后半段鳞片稀疏呈奶白色的下腹展示给游苏看。 游苏见状尴尬地咳嗽两声,悄然挪开视线,仿佛看见了那条臭屁的小白鱼正愤怒地瞪着自己:“你以为本神会蠢到重蹈覆辙吗?!” 游苏暗暗摇头,正在思考该拿这只灵兽怎么办时,望舒仙子冷不丁说道: “师弟,它是女生,我也是女生。需要检查吗?” 游苏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真怕师姐会像这没有羞耻观的灵兽一般,做出这种自证之举。 “我知道师姐是女生,当然不用检查。” 望舒仙子煞有介事地点头,手还放在灵兽的身体上轻轻抚摸。 “师弟,那小花是女生的话,我们可以养它吗?” 为了让游苏接受这只奇异的灵兽,望舒仙子甚至连名字都已经取好了。 游苏又打量了小花一番,心里权衡良久,还是觉得不妥:“师姐,它来历不明,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养它为好。” 话音一落,望舒仙子眸中神采明显黯淡许多,她垂眸看着缠在手里的小花恋恋不舍。 小花的花蕊却再次颤动,望舒仙子旋即抬首开心地道: “师弟,它说它救过你的命,你不能这么对它。” “这……” 游苏仔细回想,觉得小花说得也有些道理,他们能从玉环池中走出来,这只水兽也可以算是功不可没。 在他犹豫之际,忽而敏锐感觉到身边的温度骤降,一如刚才他打算与师姐分手的时候。 他迟疑地抬头看向师姐,却发现这个哪怕戴着面具也美得不像话的天真少女,身上的气质冷如凝霜。 游苏不解其意,正欲发问,望舒仙子已凝着她那双结冰的双眸冷道: “师弟,小花还说它不止救过你的命,也救过那个女生的命。那个女生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更不能不收留它。那个女生……说的是谁啊?” 游苏眨了两下眼,深邃的黑瞳竟显得有些弱小可怜又无助,老老实实地回道: “是东瀛洲蛇族的族长姬雪若,姬小姐与我一起在玉环池出生入死,共同破解了玉环池的阴谋,的确是我重要的伙伴。” 游苏咬咬牙,还是没有说出‘道侣’这两个字,在对方没有承认的情况下背地里这般给别人擅加身份还是不太恰当。 小花的花蕊又扭动两下,让望舒仙子身上减退的寒意更甚,她凝视着这个人畜无害、老实巴交的师弟,又问: “师弟,为什么小花说你在骗人?它说你们两个在它的肚子里裹着它的口水交配。师弟……交配是什么意思啊?” 游苏闻言差点没气晕过去,只叹这头水兽恐怕比那条小白鱼年纪还小,你懂个锤子交配你! 裹着黏液贴在一起磨磨蹭蹭,那能叫交配吗?! 游苏觉得有必要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希望一张白纸般的师姐学坏,他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道: “师姐,你休要听它胡言。交配也绝不是它想的那样。” 望舒仙子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垂首的游苏眼睛又变成了全黑之态,隐隐的,似还有一抹迷幻的墨绿色。 那次游苏醒来时她对游苏眼睛的夸奖并非违心,事实上她绝不会做违心之事,她是真的觉得游苏这对墨瞳深邃而奇诡,有种独特的美感。此时有了这抹绿光的加持,更显美得神秘非常。 她不由自主地与之对视,有些出神,几乎是凭下意识地问: “那你跟她交配了吗?” 这两个字她不是没有学过,可只限书中她不解其意的文字,现实中似乎所有人都对向她解释这两个字讳莫如深。 她本能地觉得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得知师弟在外面跟一个初见没多久的女生也能那般亲密后,她更是觉得心中有股沉闷之感。 原来师弟的男女之别,还是只对她一个人有效?她无法理解这点,这让她想要不断地质问游苏。 游苏也不知为何,在师姐的注视下总有种做错了事的感觉。他的眼神闪躲,最终还是选择承认,轻轻点了点头。 望舒仙子见状,就连面具下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些许,她明明都不知道交配具体是指什么,却依然感觉气恼。 对上游苏幽绿的眼睛,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幽暗的洞窟。 布满藻荇的钟乳石下,是一个少年裸露的坚实背影,他跪在地上似乎在磨剑,一前一后地忙碌着,还发出疲惫的喘息。 望舒仙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师弟。 只不过这个师弟似乎有些不一样,为什么他的肩膀上会倒长着两条不完整的腿? 不对……这好像不是师弟的腿…… 望舒好似听见了除了师弟的喘息之外还有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尖锐,又有些娇软,像是很难受,可又似乎很享受…… 望舒仙子几乎是凭本能感觉到了不对,她犹豫地往侧面走去,想要将师弟身前的光景看得更加清楚。 可那幅画面让她瞬间蓝瞳睁大! 他们这是在干…… 干什么啊? 他们是在论剑吗?为什么师弟要一直用剑刺这个女生啊? 而且这个女生,为什么和师弟的师妹长得一模一样? 她忽而想起书中对交配一词的解释,才明白这原来就是让她们闪烁其词的东西啊…… 望舒仙子的脑子一团浆糊,她根本处理不了眼前的信息,却能感到自己体内莫名升起的火气。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看着师弟跟这个女子做这样的事情心像是针扎般的疼。 她看着少女越发红润的脸,以及愈发昂起的俏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竟是生平第一次用吼着说出了心中想的话: “不要!” 随她音落,眼中的画面就宛如幻灭的泡沫一般消散不见,只见一脸蒙头转向的游苏站在她的面前,用手在她的眼前来回晃着。 “师姐,你怎么了?”游苏关切问道。 望舒仙子回过神来,根本没空去细想自己刚才见到那幅画面的原因,只觉心中的怨气不吐不快。 为什么师弟能跟那么多女生这般亲密,唯独跟她就只能象征性地牵手?还需要她逼着让他不准松开? 她忽地抬起玉手,手上的小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朝着游苏张开花瓣,完全看不出是一只灵兽在朝着敌人龇牙咧嘴。 游苏仍是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却很快发现,自己的动作俨然已经受制,之前师姐控制悬在他身体上的重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他不解地追问:“师姐,到底怎么了?” 下一瞬,就见小花化为了本体,伸出它那巨大的口器将游苏囫囵吞下。 望舒仙子站在水兽的身边,凝视着那道鲜红的深渊,收起狐裘就毅然而然地跃了进去。 游苏也没想到,哪怕回到了莲花峰,还能再经历一次曾经感受过的这种逼仄而湿热的感觉。 很明显,小花是受师姐的命令将他吞下的,他却不知师姐究竟是何意。 下一瞬,望舒仙子给了他答案。 游苏猝然感受到周围的腔壁在蠕动,不多时,他的怀中就出现了一块寒冰般的躯体。 他看着在昏暗腹腔中,依旧熠熠生辉的那双蓝瞳,总算是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这个笨拙而固执的少女,竟是要亲身尝试一下小花口中的‘交配’。 周围的龙涎是世间难寻的奇香,对人体大有裨益的同时也会让人意识昏沉。这小花很明显比之前更厉害,游苏刚进来没多久,就觉得眼皮重的厉害。 游苏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唤出几声师姐。唯一让他还保留最后一丝清明的,便是与自己紧紧相贴的这具清寒的玉体。 龙涎渗进了衣物,让衣服也变得黏腻而湿滑。随着小花的蠕动,两人的身体也在彼此摩挲。 望舒仙子的身材并不过分浮凸,高挑的她有着匀称有致的曲线,游苏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不等于好’。 “师弟……我好奇怪……” 望舒仙子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只是自然地想要和游苏亲近,却不知道真的亲近之后会让人这般奇妙。 二人身上几乎每一寸肌肤都隔着衣物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四条腿交错相挤。 ‘磨铁石’在‘剑’上磨来磨去,并且真的将剑越磨越显锋利坚硬。 “师姐……别这样……” 好在游苏昨日才在莲生池中被人用过剑,此时才能一直维持清明。 望舒仙子看着游苏这双已经恢复正常、清澈而无焦的眼睛,她也立即冷静了下来,觉得方才心中那些偏执的念头是如此陌生……就好像她不是她了一般。 “小花……” 望舒仙子娇柔地唤了一声,周围的腔壁就开始反向蠕动,很快就将二人吐了出来。 望舒仙子让无力的游苏枕在自己的臂怀间,两人的身上还牵连着浓稠液体化作的丝线。 “师弟……对不起。” 望舒仙子垂着眼眸,白色的睫羽微颤。 “没事的师姐,是我不好……” 游苏不好意思地笑笑。 经过方才的故意收眼,他已经能确定师姐的变化都是那抹绿光带来的效果。 藏土给予他的力量,似乎有些过于危险了…… 明天看 虽然下班码字很赶,但我是都更新了的,如果没有看见就是进审核了,等第二天放出来就好,不信的话可以看章节的更新时间。如果要请假,我都会发单章或是在书友群里提醒。 谢谢等待更新的每一位读者,谢谢大家的订阅、月票、打赏、推荐票以及评论。 爱你们,别等了,晚安。 第一百七十五章:《白蛇传新编》 游苏此时还不敢确定藏土之力的作用,但他猜测恐怕与幻境脱不了干系,而且他能肯定这绝不会是简单的幻境,否则也不可能让一个化羽下境的修士受之改变。 虽然有师姐对他毫无防备的原因在里面,但能让游苏以灵台中境的修为去影响到相差悬殊的望舒仙子,已足以可见其神异。 而望舒仙子身上的变化,并不只有刚才失常的行为一点。 “师姐……你的手有温度了?” 游苏感受着后颈处隔着轻纱传来的温度,尽管很微弱,但还是被游苏敏锐地捕捉到。 只因望舒仙子之前也这样搂过游苏好几次,游苏早对师姐冰冰凉凉的体温见怪不怪。突然出现变化,游苏很难不注意到。 望舒仙子愣了愣,她自己也发现了身体的变化,有些无措又有些喜悦。 何疏桐修炼了冰心功,但身子却是温热的,或者说只要是人,无论修行了何等功法,他的血也应该是热的。而她的弟子却与她恰恰相反,望舒仙子会有基本的喜怒哀乐,可她又像个冷血动物一般,浑身冰冷。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现体温升高的现象,而这也正是她一直所期待的,她想要变得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谢谢师弟。” 望舒仙子蓦然道谢,给游苏整得一脸茫然。 “师姐谢我做什么?” “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试试有体温的感觉,师弟帮我完成了愿望,当然要谢谢师弟。” 望舒仙子又变回了那个天真恬静的白衣仙子,她伸出玉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被龙涎浸湿的纱衣透出一抹若隐若现的莹白肤光,叫人浮想联翩。 “师姐……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游苏现在的视线已经不再那么浑浊,看向师姐流畅的鹅颈,尚能看见一个洁白的影。 望舒仙子轻轻嗯了一声,倒是没有显得悲伤。 “会冷吗?”游苏心疼地问。 少女又摇了摇头,她并未说谎,自出生起她就是这样自然不会觉得冷,反倒是意识到自己是个另类之后的孤单更难捱一些。 “是为什么?” 游苏之前一直很克制不去探寻别人的秘密,这是他对师姐的尊重。此番发问,并非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是迫切地想替少女解决这个问题。 “秘密。”望舒仙子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是师弟的温度传到了我身上哦,暖暖的,很舒服。我也想和师弟师尊一样,变成一个温暖的人。” 游苏先是微怔,才黯然地垂下视线。这个少女身上似乎有一股非凡的神异,让人总想忍不住关心体贴她。 他当然不会信体温传递这样的话,不然以前被师姐抱着飞时师姐的手也该有温度才对。 游苏猜测此番师姐身体变化的原因应该是刚才旖旎的亲密接触所致,毕竟合欢功就介绍过,心火才是人体内热的根源。但毕竟没有第二次的试验这只能是个猜测,游苏可不敢对着师姐乱说,师姐但凡再展露出她那强硬的一面,他只有做砧上鱼肉的份。 经过休息,游苏已恢复了些力气,他便从望舒仙子怀中自行扶起身子,神情坚定地鼓励道: “师姐已经是温暖的人了。” 望舒仙子却摇了摇头,她把手按在刚才游苏枕过的地方,游苏留下的余温很快被风吹散,而她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亦是被风吹凉。 “还不够呢……” 游苏见状心生怜惜,他本还想好好教育一下师姐对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可那些冰冷的重话在面对这个可怜的四十九岁小女孩时,就再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师姐真的很想将它留下吗?”游苏不敢轻易开眼,只能在识海中感知小花的存在。 它像是已经认望舒仙子为主,亲昵绕至望舒仙子的裙边剐蹭着她玲珑的脚踝。 望舒仙子闻言惊喜地看向游苏,她本以为经过自己这番胡闹,师弟会生她的气,更不会让她收留小花,却没想到游苏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决绝。 “嗯嗯!” 望舒仙子欢快地点头,配上她那副精致的玉兔面具,倒真像只活灵活现的白兔。 游苏抿了抿唇,他望向那条与师姐一样洁白的灵异生物,严声道: “好好待在我师姐的身边,不要有坏心思。我师姐是五洲年轻一辈最厉害的仙子,你跟着她或许真的有化龙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龙,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级生物,早在千年前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龙的踪迹,如果这小花真的有化龙的可能,那不失为一个极大的助力。 望舒仙子听见游苏对自己的评价,眼中的喜意甚至浓到要流出来一般,只觉这样的夸奖她明明听别人说过许多不都毫无感觉,而游苏哪怕只是随口一言也让她心湖摇曳。 “师弟,它说你不要这么凶,它是好龙。” 望舒仙子将之抱起,小花的大小刚刚好她的一掌,此时的小花在望舒仙子身上游动,似乎在找自己最适合的落脚点。 望舒仙子则毫不避讳,甚至将它举到自己的头顶。而小花似乎很喜欢这个制高点,匍匐在望舒仙子的发髻上,宛如一枚玉白色的发簪,簪尾则生着一朵洁白的花,为望舒仙子的美更添一抹生动。 在玉环池游苏实在是被小白鱼和藏水骗怕了,很难再相信那片水中的生物说的话,于是严肃道: “师姐,明日我陪你去找十一长老,请他亲自为你们结下契约。” 十一长老,正是玄霄宗精通御兽之道的那位大长老,据说他就拥有着一头实力堪比洞虚境人修的神兽。由他亲手结下的御兽契约,定能保证小花不会做出对师姐不利之事。 “不要。” 望舒仙子果断摇头拒绝,还微微偏首,像是害怕游苏将小花抢去。 “小花不会做坏事的,我都能感觉到的,不需要契约那种东西。” 游苏有所不知,玄霄宗十三位大长老中如果硬要望舒仙子选出一个最讨厌的,她定然会选择十一长老。只因她似乎先天亲近万物生灵,而御兽峰上那些灵兽即使过得很好,却无一不被契约或是其它禁制限制了天性。她对此无可奈何,常常做些偷偷放走灵兽闯祸的事情出来,让十一长老颇为头疼,已将她划入了御兽峰的黑名单中。 游苏想想觉得也是,师姐的无垢之心能辩善恶,她会如此亲近小花肯定是有原因的。 况且这只灵兽太过奇异,他也不想在十一长老那里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倘若牵扯出小白鱼,那他的身份也会可疑起来。 “好,那就依师姐所言。”游苏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少女。 “谢谢师弟。” 望舒仙子再次道谢,平日里十分端庄的她在游苏面前似乎被解放了天性,她将小花搂在怀里轻轻旋着身子,宛如一朵盛开的白梅。 只是浑身湿透的她旋转起来,总会溅射出点滴的黏液。游苏擦去脸上的湿滑之物,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似也被师姐感染,开心起来。 …… 就在游苏继续享受莲花峰的安逸之时,舟车劳顿的姬雪若终于赶到了远在中洲边境的永宁城。 这里有着全中洲最大的港口,供这世上最大的方舟在此停泊。 神翰舟巍峨的像是海上移动的城堡,此时临近海岸,似是宣告着这座人造伟物的降临,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鸣。 姬雪若站在码头的茶馆里,看着这艘巨船以及遥远天际线后不可视的东瀛洲,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她曾在离开之时向柳婆婆许下一年未归就将族长易位的诺言,却没想到实际上她拿到莲藕心就只用了一个月不到。 可这一个月,给她的感觉远比一年还要悠远。 回顾那雪若已经很难再详细回忆起每一个一刻钟,只有一些印象深刻的细节像是埋在砂砾中的珍珠,被她铭记在心。 “真的要回去了啊……”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竟浮上一抹红晕,暗暗啐了两口那个忘不掉的人,便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纱帽。 为了掩人耳目低调回族,她又运用了她那登峰造极的化妆之术,此时的她不仅相貌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戴着纱帽、遮住妖气,更是穿着与平日习惯不符的白裙。 一路行来她都没有受到任何关于妖族的盘问,人们只当她是个寻常女修。姬雪若暗暗自豪,只觉自己的亲妹妹在此估计都认不出她来。 神翰舟看着很近,实则还有些距离,觉得近不过是因为它的体型过于庞大。况且这么大的船,想要靠岸可不是一件易事。 为了消磨时间,姬雪若又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白蛇传新编》。 是的,玉环池本就位处中洲之东,姬雪若想要赶到极东的永宁港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时日。 她其实是绕了远路,先去了出云城,才来的永宁港。 而她去出云城的目的,正是把自己重写结局的这本白蛇传交给那间书肆的老板。 游苏的书已有风靡五洲之势,老板早已靠游苏的书赚的盆满钵满,他的书肆俨然已经成为出云城最壮观的建筑。 当姬雪若把这本书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早就求书若渴的他根本没有任何怀疑,以为还是游苏那个师妹拿来的新版。 看完了内容之后,老板只是抚着山羊般的长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姬雪若: “你师兄……变保守了啊。” 姬雪若强忍住想要砸了这书肆的冲动,和声回道:“坊间对原版故事结局多有诟病,师兄去弥补之前的不合理,完成一本真正的佳作,故而重新修改了结局。” “我理解你师兄想要施展才华的抱负,但施展归施展,你别把那些情节都给删了啊……” 老板显得很失望,他虽然也觉得之前的结局小青和许仙双宿双飞太过突兀,但他只是个商人,他在乎的不是书的品质,而是书好不好卖。 这白蛇传畅销的灵魂都被删了,那还叫个锤子新编?还想靠这新编白蛇传再度扩大规模的老板自然不买姬雪若的账。 直到姬雪若把书肆老板欠游苏的账给重新算了一遍,老板才悻悻然答应了往后发行的白蛇传将是这本新编。 沉迷书中不知多久的姬雪若终于回神,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口茶,将书册阖上,仿佛已经想象到世人看见这新编的结局之后欣赏的神情。 游苏与白娘子历经磨难终成眷侣,这才是一个合理的好故事嘛…… “咦?白蛇传什么时候有新编版了?” 一个锦绣翠裙的娇俏少女站在姬雪若的身侧,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书籍。 姬雪若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抬眸看去,瞳孔瞬间紧缩如豆,她忙撤回视线,笑道: “姑娘也看过白蛇传?” 她表面平静,心里则是紧张如擂鼓,只得不断地为自己打气,这蠢妹妹应该没认出自己才对。 “是啊是啊,我是‘师妹天下第一’的忠实书迷,不知小姐可否将书借我一观?我请小姐喝茶。” 姬灵若眨了两下灿然的美目,央求的样子楚楚可怜,叫人难以拒绝。 “我马上要上神翰舟了,怕是不太方便。小姐往中洲里面走,很容易就能买到的。” 姬雪若可不想这种时候姐妹相认,她只想赶紧逃离。 “小姐是第一次坐神翰舟?神翰舟靠岸之后都会停上五日,不会出港那么快的。你这还需等五日呢,不必急着上船。”姬灵若继续恳求,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这本新编的白蛇传很感兴趣。 “这……”姬雪若有些犹豫。 “小姐不必纠结,我这里也有一本新编,小姐将我的借去就是。” 一边的茶桌上一个俊朗的青年提着一本书谄媚道,眼神中光彩四射。 “滚!大男人看白蛇传指定不是啥好东西!” 谁知刚才还俏皮可爱的姬灵若瞬间变得美目圆瞪、气势森寒,那青年感知到少女直逼灵台中境的修为也只得讪然退后。 周围不少女子闻言,也是附和地点头。 姬雪若见状,也只得低叹了一口气,将书往前一送: “既是书友,那便交个朋友,小姐请便吧。” “太好了!谢谢你!你人真好,我请你喝茶!”姬灵若霎时又变回了那个花样少女,欢快地对着小二招呼道,“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绿茶拿上来!要最绿的那种!” 为何非得强调特别绿? 姬雪若疑惑不解,只觉妹妹的口味有点古怪,天气明显已经转凉居然还喝清凉的绿茶。 在她不解之际,姬灵若已经自顾自地坐下,并用难以察觉的傲然眼神瞥了一眼这个面容普通的白裙女子。 姐姐啊姐姐,看来师兄说的黑话只有我听得懂啊。 你想抢男人还差得远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姐姐妹妹全都要 姬灵若的傲气并非没有原由。 游苏有着前世的记忆碎片,而整日与他闲聊的姬灵若难免耳濡目染,她也一直将这些只有他二人知晓的东西视为她与师兄之间的黑话。 例如这‘绿色’的特殊含义就是如此,据游苏的故事中所说,绿色代表地位卑贱的意思。在很久以前非常贫瘠的时候,娼夫会让自己的女人出去做皮肉生意,他则会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出门招揽生意,绿色也便被赋予了奇怪的意思。 这种只有彼此听得懂的密语让姬灵若觉得很安心,代表着她是这世上最懂师兄的那个人。 她自信地扬起嘴角,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翠裙、腕上的翠镯以及发髻上缠着的翠绿流苏,心中又有些古怪,总觉得自己最喜欢青色并不是件什么好事…… 姬雪若哪里知道自己妹妹心中的小九九,装作镇定的模样抿了一口茶,然后伸出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姬灵若就开始翻阅起了这本新编白娘子来,她早就对这本书的内容烂熟于心,所以看起书来一目十行,速度很快。 读了大半本也未发现这本新编新在哪儿的她,不解地问面前的白裙女子: “这位姐姐,你可知这本白娘子新编,是变了哪些内容?” 姬雪若煞有介事地回道:“就是删改了一些描写,让它更加老少咸宜一些而已,具体情节并无改变。” 姬灵若蹙着秀眉,她可不信自家姐姐的话。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姐姐不可能在看完书后露出那样得意的表情…… 以姐姐的机敏,绝不会没看懂这书中情节的暗示。 “这位姑娘怎能误人子弟?” 方才被姬灵若喝退的那名锦袍青年再次出声,不过这次却是老实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上还摇晃着茶杯,气定神闲的模样。 姬雪若强忍着想要发作的冲动,冷声回道:“公子衣冠楚楚,怎么尽干些窃听别人说话的下作勾当?” 那少年有意讨好貌美如花的姬灵若,面对这个面容普通的姬雪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东瀛洲谛听尊者的十八代长孙笛永明是也。非是我故意偷听,只是天赋如此,方圆十数米的声音在我耳里都无所遁形。若是冒犯姑娘,还请恕罪。只是笛某也是此书的忠实拥趸,实在不忍见到有人非议此书。” 姬雪若颇感无语,拥有千里耳之能的谛听尊者都不知仙逝多久了,谛听一族甚至比蛇族都要没落许多,一个血脉淡薄的十八代长孙还搁这儿显摆上了? 本以为妹妹会像刚才那样,让这个没有眼力见的路人赶紧滚蛋,却没想到姬灵若倒没再发作,而是语气冷淡地说道: “看来笛公子对此书颇有研究,那你给我说说到底有何改变,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污蔑这位姐姐,必须得向她好好道歉才行。” 姬雪若挑了挑眉,暗暗感觉不太对劲。 笛永明见自己表现机会来了,忙咽了口茶润润嗓子,就道: “这白娘子新编与旧版的差别可不仅是删去了些描写,故事的结局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动。” “哦?那你说来听听是怎么个改动法。” 姬灵若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壶茶,眼神不屑地睨着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白裙女子。 而白裙女子对上她的眼神,像是明白了什么,眸子稍稍有些闪躲,不敢与之对视。 笛永明洒然一笑,抓着这个机会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旧版的故事结局是许仙与小青双宿双飞,白娘子黯然神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并不合理;而新版中,小青在救出姐姐和姐夫后就回山继续修炼去了,这对人妖之恋终修成正果,整个故事便善始善终,叫人不忍释卷。让白娘子俨然从一本低俗的涩情话本变成了一本情节跌宕、寓意深刻的艳情话本。这笔名为‘师妹天下第一’的文人,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文坛大家。” 随他话落,姬灵若的贝齿愈发紧咬,而气势落于下风的姬雪若倒是挺了挺纤细的腰肢,一幅胜者姿态。 姬雪若瞪了姐姐一眼,恨得磨牙,便不信邪地自己打开书又开始翻阅起来。 看到文末这些大相径庭的内容,姬雪若的身子也气得轻颤起来,直至无法忍受,‘砰’的一声将书卷粗暴地阖上。 笛永明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噤声,不敢触了这姬灵若的霉头。 “笛公子……这本白娘子新编,可是出云城挐云书肆的正版书?” 姬灵若咬牙问道,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裙女子。 “不错,这还是我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的。” “哼,那你有没有想过,旧版为何要用这么一个不合理的结局?” 姬灵若仍旧不挪开视线,看的姬雪若有些心中慌乱。 说到底,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与自己的妹夫媾和是不争的事实,在姬灵若的面前也始终无法真的挺直腰板。 “为何?”笛永明好奇问道。 他与自己那帮只跳着看书的朋友不同,他对《白娘子》的情节也是熟稔于心。 “那是因为该改的根本不是结尾,而是开局!这新编白娘子,分明是一本从头错到尾的粪作!”姬灵若情绪激动。 饶是笛永明再没眼力见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两位女子剑拔弩张的氛围,可不像是刚刚认识的书友…… “小姐何出此言?” “若是在原本的故事里,被许仙救下的那条蛇其实是小青,可是却被白素贞以大欺小、冒名顶替,骗去了本属于自己妹妹的爱。不仅如此,最后还是靠妹妹让他们重聚。如果真实的故事是这样,你还觉得新版的的结局才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姬灵若看似在问笛永明,实则是在含沙射影地问自己的姐姐。 姬雪若被姬灵若问得有些窘迫,只得抿茶缓解尴尬。 “若真是如此,这白素贞倒算是夺人所爱了,这端庄外表下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笛永明悠悠感慨,他却不知道的是,这‘白素贞’无论是书里书外,真的都是蛇。 姬雪若凝了凝眉,她强势了十八年,可不会甘愿被妹妹一直压制,遂问道: “那敢问笛公子,倘若真如这位小姐所言,那长久以来白娘子对许仙的帮助关爱就是假的吗?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小青却要硬插一脚,横刀夺爱的又是谁呢?” 姬灵若闻言,‘啪’的一声将茶杯砸在桌上,吓了众人一跳。 她心中怒火中烧,合着你俩还真心相爱上了是吧? 笛永明不知不觉间,目的已经从讨好姬灵若变成了与兴趣相投的书友们讨论剧情。他正经地思索片刻后,给出了自己认为最合理的答案: “倘若真是如此,小青与许仙才是命中情缘,哪怕被姐姐冒名顶替,她也一直默默付出。这样来看,许仙到最后万不可辜负小青才是。” 随他话落,这对姐妹的表情各自变化,姬雪若抿着红唇、欲言又止,而姬灵若则昂着首,一副获胜姿态。 谁知笛永明转而又道:“但这白娘子会这么做,想必也是对许仙情有独钟。她与许仙多次患难与共、彼此扶持,情谊也不是假的。许仙到最后若真的将之抛弃,那也说不过去。毕竟书中的他,可不是薄情寡义的性子。” 笛永明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给两名女子听的不耐起来。 “那你说,最后他到底该怎么选?”姬灵若不客气地问。 笛永明举茶饮干,痛快道: “那自然是姐姐妹妹全都要了!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围坐在茶肆的众人中,男子还是占据多数,多半也都读过这本‘名著’白娘子。此时听见笛永明所言,俱都是拍手称快,为之附和,恨不能自己就成了那坐享齐人之福的许仙,尽享快活人生。 笛永明见这么多人与他意见相合,当是自己给出了一个完美答案,不由洋洋得意起来,站起身来又高声道: “大丈夫心怀广大,怎么可能心中只装得下一个女子?要我说光有这对姐妹还不够,这许仙最好再去找几个来,凑个三妻四妾才是!” 正当笛永明准备享受男同胞们对他的连声赞扬时,先感受到的却是脚腕缠上的两条白蛇,以及身前森寒的剑光。 轰隆一声闷响,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笛永明已经将身后的茶桌砸的粉碎,咳出两口血来。 “你们什么意思!” 笛永明伤势并不重,只不过从志得意满瞬间跌落谷底的落差让他实在感到难堪,站起身子势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满口胡言乱语!照你所想的许仙,根本就不配小青和白娘子的喜欢!”姬灵若双手叉腰,义愤填膺的模样。 周围亦有管制人员与围观者围上来,姬雪若蹙眉看向自己的妹妹,她本只想耍些手段让笛永明丢脸,却没想到妹妹听到要姐妹共侍一夫的话远比她更加激动,竟是直接正面出手。 姬灵若也有些悻悻然,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姐姐。原本针锋相对的一对姐妹,在共同的困难面前还是统一了战线。 姬雪若无奈摇头,摇身一变,竟是变回了原本的样貌,气质矜贵高傲。 众人见到这对花容一致的姝丽,皆是目露惊艳。 姬雪若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从怀间取出一枚纹蛇的古朴令牌,淡淡道: “我是蛇族族长,都是误会。” …… 神翰舟高层专供贵客使用的一间房间内,一白一青两名少女相对而坐,气氛是难言的寂静。 在姬雪若亮出身份之后,笛永明便没了继续追究的念头,蛇族虽然式微,但比起彻底没落的谛听一族还是好上不少。 姬雪若简单地给了一些补偿,就息事宁人了。只不过到最后,众人也猜不透这对姐妹之前在玩什么把戏,更不明白她们贸然动手的原因。 “莲藕心……拿到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姬灵若。 姬雪若微微错愕,点了点头。 经过方才一闹,姬雪若很轻易就意识到了妹妹可能早就知道她与游苏发生过什么了。她们之间互通的神感,就是妹妹破题的关键。 “手给我。”姬灵若又决绝道。 姬雪若犹豫着将手伸过去,姬灵若轻轻捏住,用玄炁扫视着姬雪若的妖丹。 这枚崭新的妖丹再不是她之前被姐姐夺去的淡青色的那枚,而是近乎纯白,氤氲着神圣的流光。 姬灵若冷哼一声,暗道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姬雪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抢了我的妖丹不说,现在还要抢我的男人吗?!口口声声说人族修士都不是个东西的不是你吗?你简直就是欺蛇太甚……” 姬灵若滔滔不绝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怒与不解,这么多天、这么多年积蓄的怨气似都要倾泻在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姬雪若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垂着头承受着这一切。 姬灵若话至最后,已经渐现哭腔,苛责的话语也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倘若抢男人的只是个不认识的女子,姬灵若有自信能骂的她抬不起头来。可对方偏偏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这让她更感心痛的同时也无法真的与之翻脸。 姬雪若看见妹妹眼中闪烁的泪光,她也于心不忍。她不亏欠任何一个蛇族族人,却唯独亏欠自己的妹妹。 “灵若……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姬灵若拭去眼角的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高气傲的姐姐在她面前如此软声软语的模样,这反而让她更有底气起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不是你说的许仙和白娘子是真心相爱吗?” 姬雪若顿时哑口,她也没想到只不过是兴之所起改了个文,就这么巧被姬灵若给撞上了,更是懊恼自己本就有错在先,不该与之争辩。 姬灵若见之哑口,愈发咄咄逼人起来: “姬雪若!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姬雪若先是错愕,再是蹙眉,十七年来还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过话,她也不愿再一味放低姿态,反客为主道: “灵若,你怎么跟一族之长说话的!离族三年不归,一朝回族也不多待些时日,为了个男人,你连宗族都不要了是不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我们可以共享师兄啊(误) 姬雪若陡然气场全开,从小就位居高位而养成的尊贵气质,让此时板着脸的她看上去真的宛如一位动了怒的一族女帝。 人都道长姐如母,姬雪若一直以来虽与姬灵若同龄甚至同貌,但二人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都是严姐傻妹的配置。 姬灵若被姬雪若这么一苛问,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被姐姐拷问的时候。之前‘抓小三’的嚣张气焰顿时被压制了回去,她不自觉地后退小半步,毫无底气地辩解道: “我、我没有……” “没有?!” 姬雪若乘胜追击,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步,白裙与青裙下两团饱满的柔软竟再次互相抵住,宛如两团垒在一起被压变了形的绵软面团。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可与上次姐妹相见对波时姬雪若略逊一筹不同,这一次,这对姐妹竟是分庭抗礼。 再加上两人的身高一致,气势却差了一大截,姬雪若俨然已似大获全胜。 “若是没有,你为何这么急着回中洲?柳婆婆养你这么大,你与她说过多少话?族中那么多姨娘姐妹都盼着你回来,你又怎能冷了她们的心?” “我……” 姬灵若被姐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甘拜下风般后撤一步,将被软腻包围的心口解放出来。 她也没想到,合欢功里说的双修可以促进再次发育的效果居然是真的! “你什么你?姬灵若,你别告诉我你连娘亲的墓都没去祭拜过,就火急火燎地来找男人了!” 姬雪若决定给这个打算翻身做姐姐的妹妹最后一击。 可姬灵若却并没有如她所愿一般彻底认清‘错误’,原本唯唯诺诺的样子也瞬间变化,一双美目坚定地望着姬雪若,宛如被触到了逆鳞: “姬雪若!你别污蔑人!我回族第一天就去见过娘亲!还有!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勾引我师兄,我又怎么可能这么急着赶回中元洲?!” 随她话落,姬灵若甚至抽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剑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巨蟒,闪着冰冷的剑芒。 姬雪若认得这柄剑,这是她们的娘亲姬慕言曾经的佩剑。 姬灵若在鸳鸯剑宗都是用木剑,一直没有自己的剑,游苏曾答应过她等她出师会给她寻来一把最好的剑,但姬灵若已经等不及了。她在亡母的祭坛前取下了这柄剑,现在将它对准了自己的亲姐姐。 姬雪若被妹妹的反抗吓到,怔怔地看着这柄剑。她才知道是自己太小看了妹妹,为了一个男人,居然会向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倒戈相向。 此时的姬雪若倍感挫败,之前反客为主的气焰也都熄灭。 “我没有勾引他。” 姬雪若主动坐回茶几,表明自己想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态度。 姬灵若见到姐姐颓然的模样,她也发觉自己过了分。再如何,她们都是血浓于水的孪生亲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她忙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怯生生站在桌边没敢坐下,咕哝道: “姐……我、我拔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向你证明,我去看过娘亲……” 没去过姬慕言的祭坛,自然取不走她的剑。 姬雪若只是轻点了点头,平淡地回道: “是我错怪了你,坐下吧,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 姬灵若忽然又有股想哭的冲动,她乖巧地坐下,等着姐姐发话。 “你是如何猜到我……见过你师兄的?” 姬雪若本想说‘上过’,但还是羞于启齿,变成了‘见过’。 对这种事异常聪颖的姬灵若立马会意,回道: “那时候我刚接受完洗礼……我就通过相连的神感感受到了,之所以会知道是师兄,是因为我清楚感觉到我的妖丹明明没动却一直有变化的感觉。” 姬雪若这才明白妹妹猜到的原因,游苏这令妖丹再造的能力的确太过罕见,除他之外再也难寻。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自己的妹妹: “算算日子,哪怕你路上耽搁了,你的洗礼也至少有二十日?” “总共二十四日。”姬灵若小说答道。 姬雪若错愕一瞬,长赞一声: “你的成长超乎我的所料,我很欣慰。” 姬灵若极少得到姐姐的夸赞,就算有也不会是在修行之道上。她本小心翼翼,还担心姐姐会因为被一直拖油瓶般的妹妹超过而感到受挫,却没想到姐姐竟然是真心夸奖她。 “等你从莲剑尊者处学剑归来,我会正式将族长之位传给你。”姬雪若郑重说道。 在她看来,族长之位能者居之,相较于她而言蛇祖既然更认可妹妹,那族长之位她也无权再霸占。 “你胡说什么呢姐!族长之位非你莫属,我肯定不行的。” 姬灵若连忙否决,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会站在那个位置,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姐姐这么多年来的不易,她也时常庆幸,自己有个敢于担当的姐姐挡在她的身前。 “况且这都是师兄带给我的机缘,如果你现在再去接受洗礼,肯定会比二十四天都要久的!” 姬雪若看着妹妹崇拜的眼神,心中更加刺痛,心中也分不清这个男人到底是上天赐予她们姐妹的机缘还是祸患。 “那此事再议,等你有想当族长的想法时可以坦荡提出来,我们公平竞争。” 姬灵若敷衍地摆手,给姐姐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继续回归她最关心的问题: “姐,就算你羡慕我的妖丹……你也不能这样啊……他、他毕竟是我的道侣啊。” 姬雪若抿了口茶差点呛出来,反问道:“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的妖?” 姬灵若眨巴两下灵光闪闪的眼睛,好似在问难道不是吗? 姬雪若长喘了一口气,觉得妹妹对自己误解太深: “我从未这么想过,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都是阴差阳错、迫不得已。” 姬灵若狐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千真万确。” “那给我说说,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姬灵若忽地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姬雪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回顾起这大半个月的经历,清晰地仿佛就在昨日,一时怅然,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姬灵若看着姐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姬雪若酝酿片刻,才悠悠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为了进入玉环池拿到莲藕心,我在玉环湖外扮演了一位特殊渔夫的孙女,替他隐瞒孙女出事的真相。作为报酬,他可以给我一枚莲子,当做入池的门票。而在有一天,你的师兄也造访了玉环湖。他遮掩的很好,没让人看出来他是个瞎子,起初我并未认出他……” 随着姬雪若的讲述,姬灵若听得愈发仔细,生怕错过了任何两人相处的细节一般。 但姬雪若却只是大致地讲述着事件的脉络,将那些与游苏的相处过程一句带过,甚至刻意隐去。那个与游苏合力破解幻境的方法,更是只字不提。 她没有资格向妹妹坦白自己爱上自己妹夫的过程,也不敢再去回忆那个幻境。立下那个赌约的她,不愿将自己困在那层虚幻中迟迟不肯出来,那会让她停滞不前。 话罢,姬灵若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单论经历的凶险程度而言,其实与她在出云城的经历不相上下。而师兄无一例外,都成了那个破局的关键。 “你放心,我已与游苏约定过,日后不会再见,我也不会再干涉你二人的感情。这段经历只是一个插曲,他是为了救我,我也是为了自救。虽然这么说有些蛮横,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过分介怀此事。他很喜欢你,做这样的事情他心里也不好受。” 姬雪若平静地向姬灵若撇清她与游苏的关系,她不愿这件事成为妹妹与游苏之间的芥蒂。 只是向妹妹解释游苏真的很喜欢他的师妹时,心中还是莫名生出一股尖锐的痛。 “姐,你真的舍得再不相见?” 姬灵若状若随意地问道,没人知道这个心思跳脱的少女心中在想什么。 姬雪若蹙起秀眉,反问道:“你觉得我真的会看上一个人族男修?你可别忘了,娘亲的仇都还未报。” 话了,她还补充道:“不过经历了这些,游苏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战友,他也颠覆了我对人族男修的印象。或许把你交给他,不是一件坏事。” 青裙少女煞有介事地点头,对‘战友’这个称谓心中存疑。 她并不蠢笨,总能感觉到姐姐在描述中十分克制,似在隐瞒什么。她也无意戳穿,毕竟如此听来,姐姐真的是为了蛇族一个妖在玉环池舍生入死。若是没有师兄,恐怕她连再次见到姐姐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设身处地地想想,竟觉得有些庆幸在姐姐身边的是自己无所不能的师兄。既然如此,她想要苛责师兄和姐姐的念头也淡了许多。 “可就算姐姐能做到日后不再相见,那我师兄要是对你念念不忘可怎么办?” 姬雪若闻言先是一僵,暗道妹妹对自己的师兄可真是了解,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旋即正声道: “看来你对自己的魅力很不自信?你是觉得你这三年的陪伴,比不过我这半月的并肩作战?” 姬灵若被姬雪若一激将,立马反驳道:“怎么可能?!师兄被我迷的不要不要的好不好!” 只是说完她心中就打起了鼓,她蓦然想起一句师兄曾在睡前故事里说过的话——青梅永远抵不过天降。 她猝然感到气抖冷,我们青梅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姬雪若闻言轻蔑一笑,她不愿再将话题在她与游苏身上纠缠,于是非常机智地祸水东引: “要我看,他在玉环池也被那玉蝶圣女迷得不要不要的,大半夜都去与人厮混呢。” 姬灵若登时俏目圆瞪,“什么?!你是说那个藏水扮演的玉蝶和师兄还有过什么?” “有没有什么我可不知道,毕竟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你要是真好奇,可以自己去问他。我只知道他和玉蝶关系不错,大晚上从天上一起抱着飞下来呢。” 她并未讲述自己也躺在游苏怀里,在万千天灯的映衬下与之深吻的事。 “对了,玉环池一直服侍他的丫鬟,跟我们一样也是对同胞姐妹。你师兄临别前她们可恋恋不舍了,与你师兄还约定了日后再见呢。” 姬雪若见计划奏效,继续补刀。不过她自认为还是很讲良心,并未说过一句谎话。毕竟游苏抱着圣女飞是真的,与玉朦玉胧约定日后再见时相视一笑也是真的…… 姬灵若听的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只觉遍地都是坏女人,师兄一个人在外面也太危险了一点! “姐。” 姬灵若忽地冷静下来,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姬雪若不解其意。 “你不会是故意被玉蝶上身,好让师兄亲手解决她吧?” 少女犹疑地问,在她看来,机智的姐姐既然看穿了玉蝶的阴谋,就不该轻易被她附身才对。 ??? 姬雪若满脸疑惑,惊叹于妹妹奇特的脑回路。 “我吃饱了撑的冒这种险干嘛?” “吃醋啊。”姬灵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姬雪若差点就爆了粗口:“我吃什么飞醋至于要这么对玉蝶?!我是真的没抗住她的幻境!” “你没吃醋,那你怎么对师兄跟哪个女子打交道记得这么清楚?”姬雪若摩挲着精巧的下巴,疑惑的模样煞是可爱。 “我、我那是替你留意的!我是他大姨子,当然要替你把好关!你若是不想知道,那我不说了便是!”姬雪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居然还有高手?!” 姬灵若连忙趴在茶桌上,将翘挺的胸脯压出一道折痕,她紧握住姬雪若的葱白玉手,央求道: “姐姐,灵若知道你最好了,快告诉我吧,我好提防她们!师兄是瞎子,分辨不了她们的善恶的!” 姬雪若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在哼这傻妹还是在哼这傻妹口中那个懵懂无知的游苏。 她撇撇嘴,终是开口: “你难道不知道?你师兄俨然已是神山炙手可热的后生,不知多少女修正目光火热地盼着他呢。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是什么?” “你可知莲剑尊者座下只有一名弟子,便是堪称玄霄宗第一神女的望舒仙子?传说她常面具遮面,清冷绝世,独居莲花峰几十载。你说这样孤单的人,有朝一日有了个亲近的师弟,她会怎么样……” 这对原本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姐妹,在有了共同的外敌之后竟是同仇敌忾起来,勾肩搭背的模样竟像是一对关系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在姬雪若的描述下,游苏的情况已是‘岌岌可危’。姬灵若本来还打算在港口陪姐姐五日,直到神翰舟再次启程,但被姬雪若以形势刻不容缓为由催走了。 站在离别的海岸边,这对有着相同花容月貌的姐妹彼此深拥,然后又回到了各自该走的道路上。 她们一个将成为莲剑尊者的第三位真传弟子,一个将回到东瀛继续完成她的蛇族大业。 一个将与那个男人整日相伴,一个将与他如约永不相见。 姬雪若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怅然。这段姐妹重逢的戏码结束的远比她想的还要简单,妹妹时聪时蠢,这让她于心不忍,更感自责。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正视自己的情感,这让她在妹妹面前还是选择了逃避。 但或许把问题留给时间,是她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而姬灵若走在前往神山的道路上,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在姬灵若看来,姐姐的确将其对游苏的感情隐瞒的很好。但若是真的不喜欢,又岂会去绕远路篡改一个无关紧要的结局? 聪明到让她仰望的姐姐,在面对感情时也会蠢笨地忘记一些细节。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当然想独占师兄,但她也不想看见姐姐孤寂地为蛇族奉献一切,而舍弃掉自己所有的幸福。 她与姐姐争吵,也只是想要一个说法,却从未想过真的要与之决裂。她看得出来姐姐的挣扎,所以才会装糊涂与姐姐重归于好。 她想开心,也想姐姐开心。 “姐姐,青梅和天降并不一定要有一个输家,我们可以共享师兄啊。” 姬灵若摇了摇头,将脚边的碎石无情地踢开,恨恨地喃道: “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师兄啊师兄,想贪心就得拿出本领来,我可不会帮你呢!哼!” 第一百七十八章:教师姐 莲花峰本身并不算挺拔,但因为本就是在恒高神山的半山腰上,所以实际海拔远比在峰下看着的高。 山巅总比山脚寒,秋意也来的更深浓一些。站在神山脚下向上看去,当真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窸窣的飘零黄叶下,一身洁白的望舒仙子乖巧地伏在石案上,准备开始今日的课业。小花匍匐在她的发丝间,将她的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婉约的云髻。 而一身黑袍的游苏则站在她的身边,双手负后,一副严师姿态。 “师姐,握笔并不一定非要讲究三指握笔。跟握剑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保证手心虚空,执得灵便即可。” 他甚至不需要真的亲眼看见,也能猜到师姐面前宣纸上的字迹定是歪歪扭扭,有一种很努力但是又实在做不到的‘美感’。 望舒仙子抬头看他,眼神里可怜巴巴,嗫嚅道: “可是小时候,十长老就是这么教我的啊……他说这是最标准的执笔姿势,我每次出错,他都要罚我抄《明心纪》二十遍。” 十长老,自然就是书仙峰的峰主,当世文脉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游苏闻言,无奈摇头,解释道:“那是因为很久以前生活贫瘠,不像现在这样有桌有椅,那时的人们往往都是跪在地上趴着写字,所以写字时手都得悬起。而那些仙家大文士也渐渐习惯如此,这才沿袭至今。但民间早已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执笔姿势抛弃了,无论是单钩、撮管甚至握管,都完全可行,只要自己舒服就好。” “真的吗?” 在十长老这种老文豪看来,能操一手精彩的三指执笔法是学问考究的体现,他来教导一宗神女,自然是希望望舒仙子越厉害越好。可惜望舒仙子着实不善此道,还被他的严格惩罚弄得落下阴影,不敢轻易更变不习惯的执笔之姿。 “握笔如握剑,师姐用剑裁枝都那般妙到毫巅,对笔的控制不可能这么差才对。所以只能是这个姿势你不习惯,换个姿势再试一定会好起来的。”游苏真诚地鼓励道。 望舒仙子闻言心中感动,哪怕她字写得这么丑师弟也没有放弃她,她更应该克服恐惧去相信师弟才对。 “好,那我不用三指了,可是那我该用什么姿势呢?” 游苏琢磨了一会儿,建议道,“师姐最擅长用剑,不如就跟握剑一样握笔好了。” “握剑?” 望舒仙子迟疑了一会,就攥起秀气的拳头,而毛笔笔头朝下,十分粗放地插在她的拳缝之中。 这样的握笔之姿,在她看来肯定是要被十长老严厉批评的,怎么可能写得出好看的字呢? 游苏用神识观察了一会儿,肯定道: “不错,这就是方才说的握管法,师姐领悟的很快。虽然它的样子不拘小节,但其实也很有讲究。” 望舒仙子受到师弟夸赞,眉眼弯弯,但其实坊间三岁孩童握笔,也都是握管法开始。 “师弟教我。” “首先要指实,要有力量实实在在地执住笔管。外侧四指应该相互靠拢,骨节要向外,密实而不松散,松紧要适度。” 游苏说着,还是觉得师姐握的有些问题,见师姐领会不了他的意思,他索性上手,捻住师姐细腻而冰凉的玉手,替她摆弄着玲珑的指关节。 望舒仙子猝然被游苏握住手,身子一僵,蓝眸像是凝结了一般眨了眨,旋即消融似水,眸光中散发出快活的气息。 “其次要掌虚,无名指和小指都不要贴到掌心,好像手心里握着一个鸡蛋一样,这样运笔才能稳当而灵活。” 游苏靠着神识替师姐继续纠正着错误,掌竖、腕平、管直,五指执笔的五大要领被他一一在望舒仙子的手上施展,将这只完美的手几乎摸了个遍。 “好了师姐,你再写几个字试试。”游苏蓦然收回手。 望舒仙子像是学堂里开小差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小丫头,她一直沉浸在感受游苏手的厚度与肌理之中,早就忘记了师弟是来教自己写字的。 不过她此时也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开始了运笔。 令她惊奇的是,写出来的字果不其然有所进步,至少能看出一点流畅的笔意,很明显她对笔的掌控力更上层楼。 “师弟真的很厉害,谢谢师弟。”望舒仙子崇拜地看向游苏。 游苏也将师姐的墨宝暂时收入乾坤袋中检查,片刻后他还给师姐,赞道: “师姐还是很有书法天赋的。” 望舒仙子的眼睛好似也会笑一样,她又道:“我觉得自己还能写得更好,但这个毛笔太细了,我觉得握着不舒服,我想要握粗一点的管。” 游苏扯扯嘴角,总觉得师姐的发言有点危险……他观察起师姐的手指,因为过于细长的缘故,总无法严丝合缝地握住笔管。 “那师姐想要多粗的?” 望舒仙子思索半响,也不知多粗才合适。 她忽地回想起前几日紧贴在自己小腹前的管状物,竟觉得那才叫顺手,她便伸出三根纤细修长的玉指,将它们并拢在一起道: “我想要这么粗的。” “这么粗?哪有这么粗的笔管?” 游苏摇摇头,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师姐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如果真是握着那么粗的笔管,估计能刚刚好握满,每一寸软嫩的指肉都能完美贴合在管身上,写出来的字定能更美。 “师姐若是觉得握管法不够,还可以试试撮管法。” 撮管法,是以五指撮其管末,最适合望舒仙子这样手指纤细的人。 “请师弟教我。”望舒仙子十分自然地抬起手,放在游苏的手边。 游苏稍作犹豫,还是握起师姐的手教起她来。望舒仙子这次学了乖,老实配合,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写字也是件这么让人幸福的事情。 但撮管与本能的握管不同,学起来还是稍有难度,两人的手彼此纠缠了许久,望舒仙子才掌握一二。 她为了让游苏检验她的学习成果,干脆捏住了游苏笔挺的中指,将之当做笔管,切实让游苏感受她握笔的方式和力度。 望舒仙子便开始撮弄着游苏的指尖,像在挑逗一只软绵的小动物。 “没感觉,再用力一点。”游苏提醒道。 少女便捻紧了一些,游苏的手指也用力变硬回应。人与笔,就该是这样互相反馈的感觉。 “很好,开始运笔。” 望舒仙子得令就开始虚空写字,她像是为了得到师弟的夸奖而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 他对天发誓,他教师姐的都是正经书法!可为什么跟师娘施展的那招这么像啊?! 那段本不该想起的回忆再次袭来,那片刺激的触感此时仍清晰的让他如临现场。 他难免有些面红耳赤,都忘了挣开手指,脑海中唯有两个念头在打架: 她是师娘;她不是师娘…… “你俩……干嘛呢?!” 一道冰冷而熟媚的女声猝然响起,将游苏吓得一激灵,他作贼心虚般将手指藏在背后,自证道: “什么也没干!” 三长老衣服很多,每次示人几乎都是不同的华贵打扮。她穿的总是很端庄,可这副夸张的饱满肉体总给紧绷的扣子添了份诱人的魅惑力。 她眯着美目打量着游苏红晕未消的双颊,脸上一脸的狐疑。 三长老知道望舒不会骗人,遂转移询问对象: “小望舒,你们方才在干嘛?” 游苏心中哀叹,他没察觉到三长老理所应当,但师姐不该也没察觉到才是,师姐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啊…… 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他心虚什么? “师弟在教我写字。”望舒仙子诚实回道。 “写字?” 三长老看着望舒仙子犹套成小洞的五指,想到游苏的中指刚才就在这洞中抽查,感到说不出的古怪: “写字,你抓他的手干什么?” “师弟教我一种新的握笔方法,我让师弟试试姿势和力道。” “瞎子还教上人握笔写字了?” 三长老并无恶意,只是过于惊叹,这游苏身为瞎子不仅文采斐然,还能教人书法,这你受得了吗? “三长老!师弟很厉害的!不要总是这样说他!”望舒仙子为师弟打抱不平。 三长老挑眉瞥了沉默不语的游苏一眼,“你的书法该是由十长老亲自传授才是,游苏还能教的比十长老更好?” 望舒仙子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将面前两幅字迹都摆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誊写的游苏那日与她共作的诗。 内容相同,字迹的差异便一眼分明。 “右边的就是用师弟教我的新姿势写出来的!”望舒仙子昂首挺胸,颇为骄傲的模样,既是替自己骄傲,也是替师弟骄傲。 三长老惊讶地来回对比,竟真的发觉这笔力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也属于是老旧派,执笔同样是靠三指,此时也有样学样般握起了粉拳,中间余下一个指肉饱满的肉洞。她尝试着上下套弄了两下,疑惑道:“这样能写好字?” 她并没有十长老那样以正统自居的坚持,所以也不会因这不合规矩的握笔姿势朝二人发难。 三长老依葫芦画瓢,跃跃欲试地执笔写了起来,只可惜她写出来的字浓浅混乱、不堪入目。 她气得瞪眼,“游苏,你又在这儿误人子弟!” “是三长老自己笨!” 望舒仙子生气地将毛笔抢了回来,亲自执笔再次写了几个字,这几个字俨然已看见几分灵气,宛如她本人一般琉秀。 三长老惊异不已,她可是知道小望舒很不擅长写字的。若是十长老见到这样的字,怕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望舒仙子的文化课。 这游苏,到底要给人多少惊讶啊? “跟笨没关系,只是三长老没有握剑的基础,对于握管法并不熟练,以后多握管,力度就能掌控好了。”游苏急忙解释,他可不像师姐,能有恃无恐地直言三长老‘笨’。 “要你说?” 三长老撇了撇丹唇,尽管她心中高看游苏,嘴上可不能表现出来。 美妇看了看自己用手环成的洞,又看了看游苏修长有力的中指,对游苏这‘多握管’的说法持存疑态度。 “小望舒,就算是为了学书法,也要讲究男女有别懂吗?可别被有心之人占去了便宜。” “可是是我主动握住师弟的手指啊,那不是我占师弟的便宜吗?” 望舒仙子垂着头,将对‘男女有别’这四个字的极度厌恶藏起来。她可是记得师弟上次临走前,臀部全是三长老身上的香味。 “他那握剑的糙手,跟你这金贵的手能比吗?” 三长老嫌弃地说,就欲抓住望舒方才碰到游苏的那只手,替她擦去痕迹。 谁知望舒依旧灵敏躲过,“三长老,望舒也是握剑的糙手,跟您金贵的手也比不了。” 三长老傲然的前襟明显起伏了两下,胸侧的几枚扣子都要不堪重负崩开一般。 美妇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在她不在的时候继续肌肤相亲,遂道: “游苏,虽然你真的颇有才学,但你可知没有研习身份,是不能随意教人的?” 这规矩放在仙家的确如此,凡间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三长老的意思是,如果我要继续教师姐,就得先去考个研?” “正是!尤其小望舒地位尊贵,若是被十长老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你必遭严惩,他最恨的就是误人子弟之事。” 游苏揣思片刻,问道,“这考研可跟修为有关?” “当然无关,只凭才学。”三长老见游苏上钩,继续道,“你若真的有心教你师姐,那就去考一个证明自己,毕竟你的才华我与望舒都有目共睹。” 游苏罕见地听见三长老的肯定之言,心中已明白这考研绝非易事,三长老定是在为自己设套。 “师弟,不用考也没关系的,我们就在峰上偷偷学,不用理睬别人。” 游苏笑笑,为了师姐,他愿意一试。 “没事的师姐,那我这几日准备准备,就去书仙峰参加考研。” “好!有志气!” 三长老霎时心情大好,俏颜也舒展开来,竟觉游苏也顺眼起来: “那就随我去趟碧华峰。” “去碧华峰做什么?” 游苏还没问,望舒仙子倒是先急切问道,久别重逢,她现在不愿师弟离开自己半步。 “给你师尊找莲藕心是我托付给他的任务,他不来领赏,别人会怎么想我?你师弟的排场倒是大,还要本尊亲自来请。走吧,游公子?” 游苏闻言愧疚非常,他并非真的不想要,只是与师姐天天待在一起,让他有些忘了。 这样一想,三长老对我还是极好的嘛…… 第一百七十九章:就爱抢别人辛苦种的花 “三长老……要不我还是走着去吧!” 游苏紧紧握着一节竹棍,整具身子吊在棍上,在他的身下,是淡薄的云雾与缥缈的楼宇。他像是跌落山崖的人,死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三长老则在他的身边,惬意地坐在青舟上赶回自己的碧华峰,在她的牵引下,游苏被飞棍吊着与她同行。 “怎么了?你不是说你从小握到大,很擅长握管吗?” 三长老一双玉足悬空,彼此交叠,旗袍侧边的低衩显露出小半截莹润的大腿。她饮下一口仙酒,侧着身子调笑游苏,半边饱满的臀儿都被压变了形。 高空的风很喧嚣,游苏一个灵台境可没有玄炁外放的本事,只能任由秋风吹散他的乌发,灌进他的衣袍。 想要与三长老同乘青舟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三长老身为洞虚尊者,想帮游苏遮风挡雨轻而易举。故意不这样做,想必还是在生师姐说她‘笨’的气。她不敢对师姐发作,便将怒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游苏暗感无奈,没有回话。他前脚才觉得三长老对自己不赖,后脚就被她如此戏弄,让他也分不清三长老的心思。 不过他可不会摇尾乞怜,三长老越要他受挫,他越不能让三长老如愿。索性张开嘴,任由风将他的双颊吹得鼓起,好沉下心去感受这粗犷而畅快的飞行。 “小飞棍来噜~” 游苏苦中作乐,颤声喊着,像个把新奇当快乐的小男孩。 三长老见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反倒不想让他如此称心如意,翻手间,飞棍就挣脱了游苏的手,在游苏下坠之前托住了他。 游苏跨坐在竹棍上飞行,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面上也再感觉不到强风。他心中好笑,算是悟透了该如何跟三长老打交道。 那便是顺从她的意愿,只要让她觉得这样达不成目的,她自会逆反心理作祟。 “三长老,怎么不让我继续握管了?我这才刚适应好呢。”游苏像是埋怨。 三长老冷笑一下,果不其然不想让游苏如愿: “管不就在你胯下吗,想握接着握就是了。方才那般吊着握太危险了,玩玩便好,不可再试。” 游苏闻言状若可惜地叹气,实则坐在飞棍上暗暗窃喜。 不消多时,郁郁葱葱的碧华峰就到了。 三长老领着游苏在一处地方降落,这里是碧华峰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周围只有几株高大的古树和一片静谧的竹林,隐约还传来瀑布的水落之声。 三长老轻轻一挥袖,青舟便悄然消失,而竹棍依旧横亘在游苏的身前。 “送你了,这叫云竹,是本尊培育出的一种自然飞行法器,不需要刻阵那些繁琐的程序也能飞。与饮露为生的青舟一样,只要记得给它喂云,它就能一直飞行。好好对它,别让我看到它哪天枯黄了,那你也不会好过。” 三长老说话难得温柔,像是将自己精心培育的孩子托付给别人。 游苏怔了怔,连忙道:“三长老,这礼物太贵重了!游苏实在承受不起!” 飞行法器堪称最昂贵、最罕见的一类法器,要知道想要长途飞行,大多数化羽境修士也都得依托飞行法器。但就连化羽境的修士,也没有多少能拥有飞行法器,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能给灵台中境使用的云竹。 三长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本尊给你的,受着便是。好歹也是莲剑尊者的弟子,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 游苏之前被三长老戏弄的那点积怨也消散一空,躬身诚心道谢: “游苏谢过三长老。” “还没完呢,别把牙齿都惊掉了。”三长老浅饮一口,就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步入竹林之中。 游苏将手搭在云竹之上,可惜云竹并没有青舟那般神异,它并不会变大变小,游苏看着这根比笛子粗长不了多少的竹棍,索性将之别在腰际。 三长老见游苏没跟上,回头一瞧,见游苏一身黑袍、一把墨剑还有一管笛,倒真是潇洒写意,三长老回头继续走,微不可闻地嘟哝了一句:“人模狗样。” 游苏当然没听见,屁颠屁颠地跟着三长老进了竹林。 走得越深,瀑布之声就愈发清晰。 游苏不可视物,鼻子却很灵光。空气中弥漫的浓厚药香,甚至要盖过三长老身上那馥郁的体香。 一阵柳暗花明过后,三长老蓦然停下脚步,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药田,奇花异草在药田中竞相绽放,香气扑鼻,令人陶醉,各种颜色如彩虹般绚丽。药田之中每一株药材都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和灵性,仿佛都有着自己待说的故事。 游苏也对草药有些了解,按品质从低到高可分为宝药、灵药、仙药,又分上中下三品。而这药田之中,最次的药也是中品灵药,甚至就连仙药都有不少。 “师尊?” 一身清新儒袍的叶青辰直起腰杆,惊讶地行了一礼。 在他的身边,上次与游苏打过招呼的八师姐、九师姐也在,俱都将薄袖撸起,用手腕拭去额间的香汗,然后也向三长老行礼。 三长老不察地蹙了蹙黛眉,点了点头。 “我来带游苏取株灵药,你们继续忙你们的。” 闻言叶青辰表情一凝,忙道:“师尊!百草园的药材可都是至宝!是师尊带领我们十位真传弟子亲手一株株种下的!要赠予外宾的药材,应该去下面的九层梯田取才是啊。” 叶青辰很自然的,就将新来的第十一个弟子顾垚给忽视了。 分别着紫裙蓝裙的八师姐与九师姐,低着头不敢做声,只得偷偷用余光瞟着跟在三长老身后的少年。九师姐眸中异彩连连,总觉得一月不见,这少年的气质又更深邃了一些。 “你在教我做事?”三长老冷声发问,配上她高大而丰腴的身材,压迫感十足。 游苏也是暗暗庆幸,三长老虽讨厌自己,但至少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与他说话。 叶青辰咬牙低头,言辞恳切道:“弟子不敢!只是这都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心血,青辰早已与它们有了感情,实在不忍见到它们被赠予外人。” 三长老轻摇瑧首,对自己这个二弟子颇感无奈: “这话哪怕由紫洵、思涵来说,我都会信上一点,可惜偏偏是你。每次你例行来百草园照顾百草,不都是带着她俩,让她们替你照顾其它,而你就一直盯着你身前那株赤仙花不放?” 在叶青辰的身前,果然摇曳着一朵赤红色的小花,花瓣细长,花蕊浓密,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红衣仙子。 裴紫洵、查思涵正是八师姐和九师姐的名字,两位花样女修俱都垂首,心中感动不已,暗道原来自己的辛劳师尊都看在眼里。 叶青辰被戳穿谎话,霎时哑口无言,只得道: “师尊是何故要赏赐游师弟?若是要强身健体,这里的药材可不适合灵台中境的游师弟。” 三长老将眸中的厌恶藏得很好,这个二弟子已经越来越会忤逆师尊的意思了,可碍于其地位身份,也碍于多年师尊情面,她只能一直忍耐。只叹都是讨厌的男人,游苏这么一对比也没那么讨厌了。 “百草园不得私自摘药的规矩是我立的,你不必刻意提醒我。我且让他来试上一试,若是不行,我另有打算。”三长老语气不耐,“至于为何赏他,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是。”叶青辰赶紧埋头致歉,后槽牙紧咬在一起,导致腮边微微鼓起。 八师姐九师姐闻言,赶忙逃离了药田,退至三长老的身后。叶青辰也步履沉重地退了过来,余光一直死死盯着面色淡然的游苏。 “游苏,去试试吧,这里的药材都是稀世珍宝,有着自己的灵性。你也只能取走与你心意相通的药材,这是规矩。若是没有感觉,我再带你去别处药田。” “谢三长老。” 游苏拱手道谢,事已至此,他若是当着叶青辰的面拒绝三长老的送礼,那不是谦逊,而是在打三长老的脸。为此,游苏也只得硬着头皮朝着药香四溢的百草走去。 他漫步其中,靠神识一一审视这些药材的模样,他熟记合欢功中的地卷,对天材地宝也有一定了解,这里能被他叫上名的灵药,几乎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神奇功效,更不用提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了。 叶青辰在后方观看,看游苏来回徘徊的模样心中冷笑。这里的灵药皆有自己的灵性,身为天地至宝,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同意被你摘取。粗蛮的手法,只会让灵药的功效大打折扣。 两位靓丽仙子也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游苏,她们已经凝水下境,更是日日与这些灵药作伴,可是至今都难以与其中一株草药建立联系。就连天资卓绝、修为高深的叶师兄,也只能呼应几株灵药而已,而面对他最想要的那株赤仙花,却是多年没能得到它的‘应允’。 而唯有三长老目光幽深地看着游苏,黛眉时蹙时舒。 游苏依旧在徘徊,不过却是因为纠结不知该选哪一株草药。 从方才几人的对话中他本以为与灵药建立联系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却在散发出玄炁之后,轻而易举地就被周围的花草接纳。 恍惚间,他蓦然感受到一股炽热。这份炽热十分特别,明明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极高,却又不觉得灼痛。 游苏凝去神识,发现竟是叶青辰苦苦栽培的那朵赤仙花。 “三长老,请问这赤仙花的功效是是什么?” 三长老怔了怔,没想到游苏会偏偏选择这一朵,他是在……替我出气? “思涵,你跟他说吧。” 九师姐突然被师尊抽查,连忙背道:“赤仙花乃下品仙药,因状若女仙而得名。三百年成熟期,花期十年。此花吸食天地火气为生,是至阳至纯的宝物。可入药、可炼体,用法诸多,炼化之后火焰不侵,甚可入岩浆自由遨游。” 三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而游苏托着下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师尊!若是强行取花,赤仙花必将枯萎,三百年积累功亏一篑,不可啊!”叶青辰极为重视这朵花。 “三长老,这花取下后能一直保存吗?”游苏忽地问道。 “它不是莲藕心那种被层层保护的宝物,通过一些手段当然可以。”三长老回道。 “好!那我就摘它了!” 游苏兴奋地拍手,正巧他觉得师娘那莲生池有些太凉了,若是将此花固定在池下,将那冷池变成温泉岂不美哉?至于这花的其它功效,他倒是没太在乎。 叶青辰受到两人忽视,横眉怒视着游苏,“游苏!你敢坏赤仙花,我定不会轻饶你!” “青辰!你越来越不知礼数了!” 三长老怒喝一声,尊者威压让化羽境的叶青辰也只得瑟缩退后,自知在师尊面前失态的他连忙行大礼致歉。 三长老却完全不看他,只是看向游苏淡淡道:“你若觉得可行,就自己摘下。倘若觉得有半分阻碍,都得即刻停止,听见没有?” “游苏明白。” 游苏也知此花三百年的积累不易,但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朵花在期待着他的采摘。 他缓缓将手伸去,触摸到花茎的感觉,宛如摸着一块烧红的煤炭,可这份灼热丝毫不显烫手,永远维持在一个怡人的温度。 游苏也越发坚定了要把它摘下来回去给师娘当温泉火源的想法,在玉环池泡的那几道程序繁杂的汤浴,多是一件美事啊。 游苏几乎没有用力,花茎便被折断,傲然挺立的赤仙花瞬间成了男人手中任人宰割的花仙子。 叶青辰表情从未有过的悲痛,脖子上的青筋都明显的凸起。 他紧紧握着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夜呵护了近十年的成果成了别人的囊中物,个中悲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哪怕这里的花草并无主人,他却早已将这朵对他有着特殊用处的赤仙花视作所有物,除了游苏之外,还从未有人敢觊觎他盯上的东西。 师尊,凭什么要如此偏心一个外峰的瞎子! 三长老感受着身后凝重的气势,看着这朵其实对游苏毫无用处的赤仙花,心中对游苏竟再生出一丝感激。为此,她可不能纵容青辰做些什么。随她手指起落,赤仙花竟被一股青色的玄炁裹住,缓缓飞到她的手里。 “我替你处理后会再将它给你。思涵,送他下山吧。青辰,跟我过来!” ———————————————— 碧华峰人来人往,上山下山均有坦途。游苏脚步轻盈地下山,以他的神识水平,一路上都能畅通无阻。在他的强硬要求下,九师姐还是没有送他。 上山采药的外门弟子有许多都认出了他,一些胆大的与游苏打招呼,游苏也俱都笑着回应。 他嗅着山林间奇花异草的植物芬芳,顿觉心情大好。 玄霄宗比起出云城,少了些烟火气,却多了份俱怀逸兴壮思飞的仙意。他也才终于能理解一点,为何这些久居山上的仙人,再也回不去那平凡的人间。 “年轻人,你的东西掉了。” 靠在路边槐树上,一位鹤发苍颜的老翁蓦然出声叫住了游苏。 游苏以神识环顾四野,又摸了摸安在的乾坤袋,笑着回道: “前辈怕是认错了人?” “老夫虽半步入土,眼睛却还明亮的很,哪里会认错人?” 老翁一手负后,一手抚须,缓缓向游苏走来。 游苏轻耸剑眉,总觉得老者的话话里有话。很明显,对方知道自己是瞎子,此番完全就是冲他而来。 “可我的确没遗落什么东西,前辈若是没事,晚辈就先走了。” “年轻人,耐心一点。” 老翁笑着劝住游苏,他一身气质风轻云淡,宛如凡间里那些和蔼可亲的耄耋老人。 “老夫活了几百载,除了幼时骗过我师尊说课业做完了外还从没骗过人。说你掉了东西,那你肯定就掉了,不信你看看便是?” 游苏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很亲切,可又本能地觉得他的目的不简单,一时间他也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只知道面对一个几百岁的老仙人,他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如此也好。” 老翁淡然一笑,负后的手调回身前,手上竟多了个金光灿灿的灵果: “年轻人,你掉的可是这个金果?” 游苏用神识感受着这枚金果,其上的宝气竟完全不逊色于三长老的那些珍藏! 见之迟疑,老翁又变戏法般,将金果收回背后,待再次取出时,竟变成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银果。 “这么说,你掉的是这枚银果?” 游苏暗暗惊讶,这枚新拿出的银果身上蕴含的灵炁竟比之前的金果还要浓郁! 游苏却依旧一言不发,老翁掂了掂手中的银果,又如法炮制放回身后。 这一次他比前两次都酝酿的更久,待到取出时他也幽幽地问: “那看来……你掉的是这枚黑果了?” 而在游苏的视野里,一团漆黑的肿泡猝然出现在老人的手里,两侧还有不断颤动的鳃。 诡异的是,这个肿泡上有着明显的起伏,好似在这层黑膜之下包裹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张脸? 游苏曾经见过这张脸,并发誓要记住这张脸然后生生世世地向他报复,不死不休! 他是……凌真人! 第一百八十章:游苏双眼的秘密 秋高气爽。 这条上下碧华峰的路本来人来人往,此时却冷冷清清,好似之前来往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游苏站在阳光下目光呆滞,而老翁站在树荫下举着那枚怪诞邪门的头颅。 “你……认识他?” 老翁随口问道,随意的就像是村头老人对你的一句简单问好,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危险之意。 游苏大脑飞速运转,这老翁明显是来试探他的,游苏却分不清对方的目的,无论是修为还是城府,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汪洋。 “不认识。”游苏摇摇头。 老翁闻言,眯起眼睛淡然一笑: “这是肉蓉鬼,常见的邪祟图录中并无记载,你不认识也属正常。它是血肉之属的低级邪祟,威力很弱,但却很稀有,因为它有奇特的生肉之能。遇到一些无名枯骨,将肉蓉鬼种在上面,它便会在枯骨上生根发芽,长出腐肉。虽不能说与原主一模一样,但至少能靠骨相辩出大半。” “这邪祟竟有如此神奇之能,那不少悬案都能靠它解决了。”游苏赞叹道。 他对于邪祟二字表现的很从容,对方会如此试探,定是对他的生平经历有所了解。在见到玉环池深处的黑暗之后,若是对一个低级邪祟表现得太过害怕,反倒显得刻意浮夸。 老翁笑意不减,掂了掂手上的头颅,好像真的将它当做了一枚黑果: “但你很清楚,我要问的不是你认不认识这只邪祟,而是邪祟下这个头骨的主人。” “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是个瞎子,又怎么会认得出呢?”游苏拱手歉道。 “年轻人……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不必骗我了。” 老翁忽地一甩手,将黑色的肉蓉鬼收了起来: “你掉的东西,就是这枚黑果。” 游苏剑眉微蹙。 他有一种感觉,对方其实早就断定他与凌真人有过交集,并且认定他这双瞎了的眼能够看到邪祟。 他来寻自己,不是试探虚实,更像是来打招呼,告诉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前辈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别紧张。”老翁抚了抚白须,堆叠的皱纹里满是和蔼,“我是玄霄宗的首长老,你应该听说过我。同时我也是中洲辟邪司的三首座之一,此来是想邀请你去辟邪司一叙。十三长老应该与你说过,辟邪司想要邀请你的想法。” 游苏瞬间凛然,首长老堪称玄霄宗宗主之下的第一人,甚至哪怕宗主见到这个活化石般的老人也要肃然起敬,更别提他后面说的辟邪司首座这样不明觉厉的称谓了。 不过师娘倒是没有与他提过辟邪司想要招揽他的事。 “游苏见过首长老。” 游苏恭敬行礼,面对着这片大陆的顶点人物之一,他没道理不恭敬。 “免礼。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闭上眼,随我来。” 游苏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依言闭眼,哪怕他是个不可视物的瞎子。 “劳烦首长老。” 首长老拢了拢长袖,道:“辟邪司总部虽在神山,但却没有人真的知道它的具体所在,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事关邪祟。” 观察游苏的眉毛依旧蹙起,仙风道骨的老人又笑道: “放心吧,花不了太久,不会让你师姐久等的。” 游苏按捺住心中的忐忑,旋即点了点头。 几乎是点头的一瞬间,两人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空荡荡的山道上,蓦然又出现了来往的弟子,全然没发现这里发生的异样。 唯有一身深翠旗袍的三长老,抬头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忧虑。 …… “睁眼吧。” 首长老依旧双手拢在袖中,带着温和的笑,一副和蔼老人模样。 游苏缓缓睁眼,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视野并非模糊不清,而是能清晰看见几样东西—— 手铐、锯子、钉耙…… 游苏很清楚此时的自己没有开眼,那他能看见这些东西只有一个原因,它们身上沾染了极浓的邪气! 他也靠这些血污满满的刑具,以及空气中的腥臭气味,推测出他的所在之地——一所监牢! 首长老看着游苏凝重的神色,提醒道: “别害怕,这里是辟邪司总部专门拷问可疑之人的地方,你并非可疑之人。” 游苏闻言也并未放松多少,第一次见面就将你带到监牢里,其用意实在让人难以不去多想。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此处似乎有禁制,导致神识难以展开,所以游苏对身边的环境可以说一无所知,只能看见这些饱经沧桑的刑具。 “乘涛尊者,给游苏打打招呼吧。” 首长老让开身子,在他的背后,是一个墨铁打造的牢笼。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被吊在笼中,披头散发,唯有发丝下的瞳孔闪烁着幽蓝色的光彩。 他的身上并不见伤,可他却表现的极其虚弱。 游苏凝神看去,才发现吊着乘涛尊者的不是寻常锁链,而是两只海鳗一般的邪祟!鳗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疮孔,透过孔,能看见邪鳗体内腐烂的血肉。 它们分别衔住了乘涛尊者的左右手,将之吊起。这个前几日还光鲜无比的中年尊者,竟对它们毫无办法。 “游公子……你来了……” 乘涛尊者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游苏,见过乘涛尊者。” 游苏还是拱手行礼,不解情况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到底曾经看过什么东西?” 首长老盯着游苏黑白分明的双目,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首长老是什么意思?” 游苏不开眼的话,只能看见邪祟以及与邪祟强相关的东西,当然看不到首长老的视线。 “这个待会儿再说。” 首长老回头看着沦为阶下囚的乘涛尊者,目露狠厉,像是在看着不死不休的仇敌: “叫你来的第一个目的,是想与你核实一下在玉环池的所见所闻。藏土和藏水的事,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游苏愣了愣,就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但他还是刻意隐去了小白鱼,因为它会暴露自己身上的真主。 这是游苏最大的秘密,他摸不清别人对真主这个邪祟源头的态度,自然不敢轻易暴露。 “你与乘涛尊者说的相差无几。也就是说,玉环池总共有两股势力,一股是藏土以及信仰藏土的慎息尊者等人,另一股则是藏水化身的玉蝶圣女,以及被她选中的你与蛇族族长姬雪若?” 游苏点头。 “你与姬雪若共同破解了藏土的幻境,遂了藏水的愿,而你还阻止了藏水想要夺舍姬雪若的计划,让这两头几千年前的怪物彻底死去?” 游苏缓缓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能做到这一切?要知道……你只是个灵台中境的瞎子而已。” 首长老睨着坐在椅子上的游苏。 游苏只觉身上并无镣铐,却也与接受拷问无异。 “没想过,也想不到。或许都是因缘际会。”游苏答道。 “好一个因缘际会。” 首长老笑意更浓,目光像是在看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宝: “如果华镜首座的调查没有出错的话,你在出云城同样经历了不小的磨难。那里出现的邪祟,一只是几千年前的溟鲲,一只是窃南阳洲珍宝而逃的食梦鬼。单论级别而言,甚至高于藏土和藏水。可你同样活了下来,还以灵台下境先杀了凝水境的凌真人,又杀了化羽境的幕后黑手柳城主,并且同样成为了破解邪祟阴谋的关键人物。这也是因缘际会?” 游苏寂然,之前太久的平静让他以为渺小的自己在这些大势力大人物的眼里无足轻重,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没发现自己,而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场面由此进入片刻的沉寂,紧张的游苏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了,你师尊去哪儿了?” 首长老忽地问道,如唠家常的老人。 游苏愣了愣神,才摇头道:“我的确不知,只知道师尊说他干大事去了。” “什么大事能比一双拳头打上神山更大?” 首长老抚须笑道,他透过石壁上的小窗看向藏在云雾后的神山之顶,那个惊世骇俗的女子曾经到过的位置,比这里还高。 游苏闻言错愕,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首长老怕是认错人了,师尊只是个凝水下境的小剑宗宗主。” “哦?” 首长老玩味地看了一脸茫然的游苏一眼,他悠悠道: “那或许真是老夫认错了吧。” 游苏怎么也无法将记忆里的师尊与首长老口中这个一双拳打上神山的人影重叠,师尊再厉害……也是凝水下境而已啊。 真要打,估计连神山的影子都见不到吧?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看见这些邪祟?” 首长老见游苏放松了一些,又继续发问: “不必否认,若是无法看见,你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历来不明所以就死在邪祟手下的灵台境,不计其数。” 游苏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起初他以为是真主带给他的能力,毕竟作为邪祟之源,能看见所有邪祟非常合理。 但是早在融合真主之力之前,他就已经能看见红肉鬼等邪祟了。于是他又推测是梦的原因,因为他在梦中见过太岁和食梦鬼,所以能看见血肉之属与梦主之属比它们更低阶的邪祟。 但直到那日在出云城的城墙上,他看见了那头吞云吐雾的溟鲲,才发现自己也能看见五行之属的强大邪祟。 到最后,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索性放弃了思考,接受了这项能力。 “我真的不知道。”游苏摇头。话音一落,猛然间,游苏猝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有什么东西就紧贴在自己的面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面上传来的温度! 对方就这样凝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看穿他眼中的迷雾,看清他所有的秘密! “华镜!”首长老冷声暴喝,一反之前随和气质,“别忘了!他是我的人!与你们仙祖塔无关!” 言罢,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才如潮水般褪去。 而压迫感的来源,是一名浑身包裹在宽大紫袍下的女人。 她的脸上笼罩着难明的迷雾,叫人看不分明。唯有露出的双目真切可见,洁白一片,没有瞳孔,光洁的像是一面镜子,要照出世间所有的邪恶。 她仅是站在这里,就唯有神圣二字能形容她。 “看不穿,他不是瞎子,是有人在他的眼睛上下了禁制。”白瞳女子的声音清脆,让人联想到镜碎的声音。 首长老先是一惊,随后蹙起白眉: “够了,走吧,别吓着孩子。” 紫衣白瞳女子便霎时没了身影,好似她从未来过。 游苏坐在原地,背后已经渗出滴滴冷汗。 这女子名为华镜,就是首长老刚才说的华镜首座,很明显是与首长老同级别的人物……如果真如她所说,自己非是先天目盲而是被人下了禁制,那就连她也看不穿的禁制,施术者究竟能是何种修为? “别害怕,有老夫在,他们对你再好奇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首长老枯手一挥,游苏面前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杯清香幽幽的热茶。 “我们调查过你的生平,由此可以推断,你在被你师尊捡到之前,还有过一段短暂而惊人的经历。” “什么经历?” “你坦白告诉老夫,你是不是三大邪神之属的邪祟都曾看见过?”首长老的语气也严肃起来。 游苏顿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点头。 “溟鲲、食梦鬼、藏土……你是否都是在第一次见到时,就能看见祂们?” 游苏重重点了点头。 “好,那老夫基本可以确定了。” 首长老盯着游苏的脸,老目中精光闪烁:“在你刚刚出世还没瞎的时候,你就已经见过这世上最深的邪恶!” 游苏闻言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人猛击了一锤,失神地喃道: “最深的邪恶……是指三大邪神?!” “没错!” 首长老深呼吸了一口气,声如洪钟道: “在你眼上施下禁制的人,曾带你见过这些藏在世上最阴暗角落里的邪神!” “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又封印了你的视力!而又出于一些原因遗弃了你,被你师尊捡到。所以你明明是个瞎子,却能见到这些连我们都无法轻易看见的邪魔!” 第一百八十一章:夜神子 游苏震惊地瞪大眼睛,原本就茫然无焦的双目更显木然。 首长老所言太过骇人听闻,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就见过了这世上最深的黑暗……最关键的是,游苏还安然活到了现在。 “可是……谁能直面三大邪神而不死?” 食梦鬼这样的邪祟,就能当着一整座神山的面窃走珍宝还安然逃窜。面对真正的邪神,谁又能全身而退? “老夫也不知道,或许见过的人都死了,又或许见过的人就在你我的身边,而不为人知。” 老人幽幽浅叹,他的身形枯瘦,像是一棵枯萎的树,身上挂了件素雅的道袍。他远比游苏的视野开阔,对这片大陆的隐忧比谁都甚。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带我看祂们?当时的我只是个婴儿啊。”游苏不解地问。 “只有你能回答你自己。”老人摇头回道。 “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游苏心有余悸,对自己的身世来路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城里人都说他是因为先天目盲被人丢弃的弃婴,而师尊收留了他并视如己出。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鸳鸯剑宗的弟子,对自己的来历没有一点探寻的欲望。 但现在,他的出生被笼罩上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的确是猜测,因为即使是神山,也找不到足以测试你双眼的邪祟,想主动找到比食梦鬼更厉害的邪祟,几乎不可能。”首长老瞟了游苏一眼,目光复杂,“但是我们却有办法去证实这个猜测。” 游苏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犹豫地问: “什么办法?” “人的记忆并不会被真的忘记,它们都被储存在大脑中一个名为脑墟的地方。更多的老夫不做解释,你会在医道课上学习。” 老人轻咳了两下,显然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关键的内容: “所以想要知道你出生时看过什么,我们只需要挖出你的脑墟,自有办法窥视你的所有记忆。当然,代价是你的命。” 游苏闻言霎时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方法在辟邪司中有许多人赞同。五洲大陆看似祥和安宁,实则危机四伏,外海还有邪神虎视眈眈。几千年来,我们都生活在邪神的窥伺下,没有一日敢真正放松警惕。不是我们不敢去杀了那三尊邪神,而是实在找不到邪神的位置。祂们说是邪神,却更像是三只躲起来的蚁后!只会繁衍出源源不断的蚂蚁来侵蚀五洲,人族早就不胜其扰,可惜报仇无门!但现在……却有了一个机会!” “我们有手段可以确定,邪神们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巢穴。所以你,一定是在邪神的巢穴见到的祂们。邪神不敢以真身入侵五洲,一定是有所忌惮。这让那些想要永绝后患的修士觉得只要五洲修士联合,就一定能还五洲大陆一片朗朗乾坤。你说这个机会……他们会放弃吗?” 游苏握着首长老给自己倒的那杯热茶,企图从杯身上感受到一些温暖,却发现这杯热茶也早已凉透。 灵台中境的一个瞎子,在这些大人物的眼里与蝼蚁无异。用他的命来换取三大邪神的藏身地,无疑是一件大赚特赚的买卖。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能安然坐在这里与首长老对话,自然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他们是愚昧的,邪神不亲自降临,也可能是因为不屑。如果不是这样,祂们根本不配被冠以‘神’之名。” 游苏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故作淡定地饮了一口茶水,好让激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首长老见状,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抚着长须笑道: “敢说他们愚昧的小辈,你还是独一个。还是喝口热的吧。” 他枯指轻点,游苏瞬间感到杯中茶又热了起来。 原来之前的冷茶也是首长老所为,他是在故意吓游苏,而游苏的心性很显然已经让他满意。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那就是等你成长起来。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境界,自然不会忘掉任何事情,所有的记忆都会对你予取予求,哪怕是你出生时看见的第一眼。你将会成为诛杀邪神的最关键人物,靠你的记忆与力量为五洲清除掉最大的污浊。这个方法,你可能接受?” 老人又拢了拢袖子,静静地等待着游苏的回答。 “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这一点?” 游苏忽而背负上如此大的职责,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在他的设想里,自己只是个想要和自己在乎之人长相厮守的‘懦夫’。 “这个问题刚才老夫也问过你,你的回答是——因缘际会。” “可我那是胡说的,我不信这世上有缘。” 老人深深地看了游苏一眼:“天命之事,该去问那缥缈的天道,老夫回答不了你。对你身世来历的猜测有许多种,其中三长老提出来的一种猜想,才让你活到了现在。” “三长老?是什么猜想?” 游苏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在享受莲花峰美好的时候,其实早就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居然还是对他时好时坏的三长老保住了他的命。 “那神秘人做这一切一定是有目的的。你目不能视,这会让你平白遭受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危险,可他又让你见过了三大邪神,往后所有邪祟在你眼里都无所遁形。这说明什么?” 游苏错愕良久,摇了摇头。 “这说明他要把你变成一个天生只能看见邪祟的人!他要把你培养成一柄斩尽邪祟的利剑!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他便要亲自造一个出来!你生来,就是斩邪的!” 首长老越说越激昂,看着游苏的双瞳中如有火焰燃起,枯槁的身子仿佛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个老人见过太多的绝望早已心如止水,只有希望才能让他如此兴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被迫遗弃了你。但你身上的天命不会变,所以你才能屡次在邪祟的手下化险为夷,做到在我们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你进入了神山,我们没理由不继续完成那个神秘人中道崩殂的计划。你将成为辟邪司最年轻的成员,也是最重要的成员,我们将全力培养你,直到你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我……” 游苏楞在原地,几乎要被首长老的话压得喘不过气。 一旦选择这个方法,他将立马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那一批人,再不会有人能轻易要了他的命。但代价,是难以想象的责任与束缚,这与游苏之前的修行目的背道而驰,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万一我不是怎么办?无论是我是否真的见过三大邪神,还是那个神秘人的计划,甚至他的存在都是你们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 游苏依旧保持着清醒,没有被大喜大悲冲昏头脑。 首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低叹道: “游苏,你很聪明,但你也该明白,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们不会想不到。比起直接挖出你的脑墟,去费心费力培养一个未知的救世主真的值得吗?哪怕你真的没有见过祂们,也不过是死了个少年天才而已。这片大陆从来不缺天才,天才在我们的眼里一文不值。你能活到现在,无非还是因为有人不想你死而已。所以你……根本没得选。” 是啊……我根本没得选…… 游苏痴痴地望着首长老身后,已经萎靡不振的乘涛尊者。 一座圣地的大家主都只能沦为阶下囚,面对着强加于身的使命,渺小如蝼蚁的他根本逃不掉。 “你去玉环池,是为了救你的师尊吧?”首长老语气温和,轻声问道。 “嗯。” 游苏知道,这种事瞒得过别人,却肯定瞒不过面前的老人。 “你很重情义,也很有能力。但哪怕十三长老恢复鼎盛,再加上三长老和老夫,面对着大势也保不住你的命。这世上能保住你命的人,只有你自己!” 首长老话至最后,声如洪钟,像要洞穿游苏的耳膜。 “老夫再问你一次,你可能接受?” 游苏原本浑浊的眸光也坚定起来,或许早在他在梦中看见太岁的第一眼,命运的齿轮就开始了转动。 毫无疑问,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法,背负上这救世的重担。 他是不是真的如首长老所言,有着这么意义非凡的身世都不重要了。哪怕他不是真的救世主,为了不让自己在乎的人为了他去对抗整个世界,他也必须活成一个救世主。 “我能接受。” 游苏正襟危坐,浑身的气质已变。 首长老目露赞赏之色:“不必畏惧前路,因为有人与你同行。” “首长老此话何解?” “有你这般使命的人,可不止你一个。”首长老抚须笑笑,目光柔和。 “还有谁?”游苏不敢置信。 “你师姐,望舒仙子是也。”首长老很享受少年惊讶的表情。 “师姐?!” 游苏回想起师姐戴着面具、懵懂无知的样子,一想到那个一身白裙的单薄少女也承担着如此沉重的使命就觉得心中隐痛。 “你师姐是先天无垢之体,这种体质的人又被称作天道派来洗涤尘世的使者,斩邪是她的宿命。面对邪祟,凝水境的她甚至就比的上一位洞虚尊者了。尽管没有大肆宣扬过,但你师姐就是辟邪司甚至外界众人视作希望的神女,她也当之无愧。为了保护她,玄霄宗和辟邪司为她设下了诸多限制。那日去出云城救你,还是她擅自破了规矩闯出来的。这也引来了辟邪司高层许多人的震怒,毕竟这样的神女,可不能轻易夭折在外。” 首长老低声浅叹,随后又紧紧盯着游苏的脸: “他们要加大对望舒的限制,将之彻底禁足,但被老夫否决了下来。因为望舒一直以来都很孤独啊,老夫实在不忍看到她更孤独了……好在现在,辟邪司又多了一位神子能够帮她,更幸运的是,那人还是她的师弟。这,或许就是缘吧。” 游苏才知道师姐的身上有着这么多的枷锁,难怪她会孤守山上多年,一个朋友也没有。或许有她性格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怕是这些大人物的阻挠,避免别人接触心思纯洁的师姐。 但他可以让师姐不再这么孤独,面对那崇高的使命,他可以分担师姐身上的压力。 “我需要怎么做?”游苏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在知道师姐将与他并肩作战之后,游苏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 首长老微微颔首,郑重道:“不过你的身世还有太多谜团,辟邪司中有许多人还无法完全信任你。想真的成为神子,你还需要一张投名状,来向他们证明,你能走到我们希望的那个高度。” 游苏默然,旋即又问:“我需要怎么做?” “年轻人,别心急。当机会到来的时候,老夫会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和往常一样生活即可。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至于成为神子之后的事,等你真的当上了再说吧。” “游苏谢过首长老。”游苏站起身子,恭敬行礼。 “你此番立下大功,该是在五洲声名大盛之时,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世上除了邪祟之外,同样危险的是人心。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外界不会知晓你在玉环池所做的一切。哪怕你真的当上了神子,在外界,你最大的头衔也只有莲剑尊者之徒这一个。” “如此足矣。” 游苏并不在乎那些虚名,他的心从来就不大。 “你的心性,真的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老夫越发觉得没有看错人。”首长老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搭在游苏的肩上赞许地拍了几下,又道,“食梦鬼、溟鲲、藏土,几百年这片大陆都没出现过这么强大的邪祟了,这次却接连出现,而外海的邪神依旧虎视眈眈,这片大陆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之际。等你真的成了神子,你将与你师姐一明一暗,一起成为希望的火种。她是明昼的白神女,那你就是黑夜的夜神子!” 游苏心中猝然升起一阵壮志豪情,“定不辱命!” 首长老收回手,笑道:“回去吧,三长老还在等你,记得向她道谢。” 游苏还没回话,就感觉意识一黑昏睡了过去。 首长老虚空拖住游苏的身子,而一直沉默的乘涛尊者却是苦笑出声: “没想到天术尊者煽动人心的功夫还是如此高深,可他真的能活到那一天吗?” 首长老回头望去,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玉涛,曾经我也以为你能走到这一步。但你,让我失望了。” 闻言,乘涛尊者那双深蓝色的瞳都黯然失色,像是心死。 第一百八十二章:与三长老共乘青舟 微风吹散游苏额间的发丝,少年的睫羽微颤。 游苏缓缓睁眼,满鼻间都是那股熟悉的浓郁芬芳。 “醒了?” 是三长老的声音。 游苏连忙扶起身子,映入眼帘的自然是一抹翠绿色的丰腴剪影,就坐在他的不远处。 他摸了摸座下的触感,是一片清凉的嫩叶。他知道,他这是坐在三长老专属的青舟之上。 “三长老。”游苏轻声打着招呼。 三长老颔首示意,表情不冷不热,很显然她对游苏即将面临着什么很清楚。 “做好决定了?”美妇状若随意地问道。 游苏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的确没理由不选择此路。” 三长老收回视线,看向远方翻涌的云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游苏谢过三长老。”游苏抿唇,恭敬道谢。 三长老并不回头,犹看云卷云舒:“不必谢我,如果不是我让你去玉环池,或许你也不会被他们注意到。不然仅仅是靠你在出云城的经历,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你若是真要成为牺牲品,那我不倒成了凶手之一?”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三长老在我看来也绝不是凶手。” 三长老回头错愕地看了瞎眼少年一眼,浅叹道:“你不那么想,不代表你师尊也不会这么想。你若是真的就这样死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敢想,在这山巅,她本就是最孤寂的那一个。所以为了你师尊,好好活下去。” “游苏一定会的。” 游苏嗅着这股沁人肺腑的浓香,越发觉得好闻。 “不过想成为辟邪司的神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里面不知多少人都想让自己的嫡传、子孙登上这个位置。上次与你交手的那个先天剑体,在争夺者也只属末流。但即便如此,这个位置也已经空了许多年了……你横空出世,抢了他们的机缘,需要承受的压力超乎你的想象。自己往后,要谨小慎微些。” “游苏谨遵教诲。可为什么不选他们?我不该是这五洲天资最高之人才对。” 游苏暗暗摇头,三长老似乎对他很有信心。明明首长老都说还需要一张投名状,三长老却像是默认他一定能成功一般。 “天资再高也没用,培养神子神女的唯一初衷,只是为了斩邪。面对邪祟,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天赋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项。而你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在这两件邪祟作乱的事件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此等功绩,放眼五洲年轻一辈,也只有你的师姐可比。” 游苏默然点头,神子的确意味着将享受取之不竭的海量资源,将比别人有更大的机会踏足山巅,但同时也得面临巨大的危险。 场面一度沉寂,唯有三长老自护体屏障放进来的微风轻拂而过。 “看见乘涛尊者了?”美妇忽地问道。 “嗯。”游苏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乘涛尊者正气凛然,之前也只是受慎息尊者的欺骗才深陷幻境。他为何会被辟邪司那般对待?” 三长老轻摇瑧首,悠悠道: “他和翠荷尊者只有这一个儿子。” 大公子?! 游苏惊愕良久,细细想来,哪怕大公子被藏土蛊惑,成了慎息尊者的同伙,但那毕竟是乘涛尊者血浓于水的唯一子嗣。在得知大公子被姬雪若毒杀之后,乘涛尊者和翠荷尊者就算再公私分明、大义凛然,也不该表现得如此平淡才是,甚至翠荷尊者还和姬雪若关系甚好…… “玉环池……还有真相?!” 三长老玉手轻抬,自腰际别下玉质酒葫,浅饮一口后语气惋惜地道: “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自己儿子的吗?” 游苏摇头。 “他说自己的儿子是为了族人而死,是为了职责而死,那便是死得其所。他不会为自己儿子的死而悲伤,反而会为他感到骄傲。” “这……” 三长老晃晃酒葫,又开始了讲述: “乘涛尊者惊才绝艳,深受首长老器重,如果他一直留在神山,就算不是神子,也定会是辟邪司最年轻的首座。可惜比起神子的名号,他更在乎自己的家族,他放弃了留在神山的机会,选择回去成了玉环池的大家主。同为洞虚尊者,亦有天堑一般的差距。这样的天骄,你真的觉得慎息尊者能威胁到他?” “您的意思是,乘涛尊者是故意中计的?”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计,他骗了你,饲养藏土,本就是他们三位家主共同的决定。他早就知道了玉环池神异的根源是来自于藏土不断流失的神力。或者说,玉环池历来的大家主都知道此事。只不过他们全都选择了缄默不言,因为他们的时代藏土的神力还没有枯竭,他们表面光鲜,背地里却如寄生虫般活着。而到了乘涛尊者这一代藏土已是穷途末路,玉环池难以为继。但他太在乎族人了,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家族没落,所以他要让藏土彻底邪化,只有这样才能让藏土活下去,继续供养玉环池。” 游苏脑子一团乱麻,他能感觉得到,乘涛尊者身上的温煦儒雅不是假的。可这样一个人,却是饲养邪祟的罪魁祸首。 “不过他尚存良知,只是用三位家主的力量去喂养藏土,并未牺牲任何人。但他没想到的是,藏土的邪化其实是千年前梦境之主与五行之主的阴谋。一旦藏土真的邪化完成,玉环池将成为邪祟在内陆的母巢。他与翠荷尊者想要迷途知返,却被早有歹意的慎息尊者联合藏土设计困住。玉环池外知情之人都以为这还是大家主的命令,行事开始变本加厉,灭绝人性,直到你打破了藏土的幻境,情况才得以逆转。” 游苏哑口无言,为这桩事件背后的曲折离奇所震撼。 更重要的是,游苏与乘涛尊者产生了一定的共情。 犹记得误会师妹师娘被邪祟入体时,为了让她们活下去,游苏甚至可以选择向她们体内的邪祟妥协。所以他与乘涛尊者,一定意义上是一种人,就是为了珍视之人不顾一切之人。 “可是就结果而言……乘涛尊者不仅没有害过任何人,而且还成功迷途知返了。哪怕不能再当家主,也不该沦为阶下囚才对。况且经此一役,乘涛尊者一定会更坚定信念,铲除邪道。就一点改正的机会也没有吗?” 游苏想起乘涛尊者失魂落魄、身陷囹圄的模样,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你以为首长老带你去那里谈话有何目的?” 三长老凝起秀眉,严肃道: “他就是要你以乘涛尊者为戒!就连乘涛尊者自己都认为自己难辞其咎,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得以保全翠荷尊者的命!所以无论是什么目的,想要借助邪祟的力量就是错的!如果人人如此都能被原谅,那这片大陆早就被邪祟侵占了!” 游苏登时噤声,心中纠结难明。 从道德上看,三长老所言极是;但从私心来看,倘若真的有一日只有邪祟才能救自己珍视之人,游苏估计还是会选择这条不归路。 “可是……我看辟邪司也有不少利用邪祟的地方啊,用肉蓉鬼附身枯骨,用邪祟困住乘涛尊者……难道他们就可以吗?” 三长老闻言,对游苏的反驳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她挺起两掌都不一定能握满的傲人胸脯,像个严肃的师长: “人只会惧怕自己无法掌握的东西,同样人对无法掌握的东西也有着别样的迷恋。我们真正要克制的,就是这种迷恋懂吗?” 游苏沉默,觉得三长老的解释有些苍白。 三长老撇撇丹唇,又补充道: “你以为辟邪司所有人都能将这些低级邪祟当工具使用?能这么做的,也只有首长老这个三首座之一而已。首长老看似温和,实则嫉恶如仇,甚至可以为了铲除邪祟做一些出格之事,眼里对那些信奉邪祟之人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乘涛尊者的下场如此凄惨,也有首长老的参与。在他的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助他斩邪的工具,包括邪祟。但也仅仅是工具,死在他手里的邪祟数不胜数。他待人亲和、功绩无数,唯有这一点饱受其他辟邪司之人的诟病。邪祟之物,就算再弱,都不可轻易沾染,明白吗?” “游苏明白。” 游苏轻声回道,心中则是暗暗吃惊,回想起牢房中那些沾满漆黑血污的刑具,那个亲切和蔼的老人,原来也有这般狠厉的一面: “可为什么饱受诟病,首长老还能这么做?” 游苏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像在问废话,人家的地位和实力,完全有不走寻常路的底气。 “首长老的尊号是天术尊者,于术法一道上他可以说是当世最强,他的控心之术,甚至能操控那些低级的邪祟。同样的,对邪祟的研究他也是最精深的那批人之一。再加上他的经历,他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信仰邪祟的人,邪祟在他的手上只是单纯的工具,其他两位首座才会放任他这么做。你不要学他,因为你也学不来。” 游苏微微颔首,不由想到自己。 他因为身负真主之力的原因,其实早就是各种邪祟力量的结合体了,还包括了不知功效的藏土。从这个意义上看,他并非学不来首长老,甚至可以说是比首长老更能掌控邪祟的人。 如果能将邪祟变成可控的就能被接受的话,他之前那抹纠结也荡然无存。 游苏接触邪祟的力量,并非是像别人一样不可控。这条神子除邪之路,将与他的真主惩戒罪臣之路高度重合。 一边接受辟邪司的栽培不断斩邪,一边借此不断收回真主的力量。现在的他被迫走上这条路,但总有一天他将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无论是斩邪还是做其他的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想法。 但前提,是在摸清辟邪司对真主的态度之前,绝对不能暴露自己。 “游苏,你往后少不了要和邪祟打交道,铭记本尊说的话,听到没有?”三长老见游苏沉默便板起脸来,这张熟媚面容难得的郑重,“虽然本尊不喜欢你,但本尊也不希望看见与你为敌的那一天。” 游苏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动,旋即低头拱手: “我与三长老永远不会有为敌那一天。” 三长老闻言,虽觉得他的誓言有些答非所问,但看着游苏矜重的模样,也没太过在意。 美妇对游苏的情感很复杂,她厌恶男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对游苏是有亏欠的。这个十八岁少年在玉环池出生入死,再到如今面临如此重担,这一切都与她让游苏去玉环池求取莲藕心的委托脱不开干系。 念及于此,美妇悠悠浅叹,声线转缓道: “我不知道首长老与你具体说了什么,但你不必过于害怕或是惶恐,像你师姐一样平常心的照常生活即可。你师姐走到如今成就,其实与他们的扶持根本关系不大。做好自己,一切便会水到渠成。” 游苏恍然,更加钦佩师姐,他得知师姐是官方神女后,还以为师姐这般年纪的化羽境少不了辟邪司的支持,却没想到真的是全靠自己。 “游苏能比的上师姐十一便足矣。” “呵!”三长老对游苏的自谦报以冷笑,“路还远着呢。”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游苏郑重道。 “漂亮话一堆一堆的,回去吧,放宽心。” 三长老不屑地又饮了一口酒,而青舟也已落地,就停在莲花峰的山脚下。 游苏闻见熟悉的空气,知道已经到家了。 他站起身子,向三长老恭敬道谢,像是想起什么,又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枚帝屋树种。 “三长老,这枚帝屋树种还给您,这次的莲藕心并没有用到它。” 三长老看着这枚琥珀中的精巧树枝,抿了抿唇,眼神中满是怀恋。 这枚树种曾经被她视为第二个本命物,可惜她并没有能力将它繁育出来,哪怕她已是成名多年的洞虚尊者。 她低垂眼眸,低声道:“你留着吧,此物做个护身符倒是不错的。反正也种不出来,于我无用。” 游苏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心里却是暗暗想到,总有一日,要替三长老将帝屋树给种出来。 《限免通知》 收到编辑通知,5月10日上限免推荐,一直养书的朋友可以准备宰了,毕竟能免费~ 节后加班强度超乎想象,今日无,有2k存稿,但再码2k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一张请假条了,为表亏欠,算我欠章番外,已有一篇番外进群可看,也可以算是我对全订读者的补偿。 明天更,师妹终上神山,这卷也就快结束了。 小忽跪谢大伙儿的订阅、月票等等支持。 or2<==(读者老公) 第一百八十三章:参加考研 等游苏回到山上的时候,望舒仙子还在摆弄那颗她心心念念的桃树。 毕竟她对这棵树最大的期盼,就是想让师弟吃到她亲自种的水嫩桃子。 秋季到了,一些桃树嫩叶的叶尖开始泛黄。 望舒仙子不忍地看着它们,仿佛在自责自己为何没有照顾好桃树。 但哀伤归哀伤,在三长老那里学过种树技巧的她干脆利落地就将这些小叶切割了下来。 “师姐好厉害。” 游苏站在一边,为师姐精湛的剑技而感叹。哪怕他自负控剑之术高超,想像师姐一样在乱叶中只切一片而不沾其它,还是自愧做不到。 游苏不会把这归结于是目不能视的原因,只当是自己的修炼还不够。 这般一想,他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修炼过了。 “师弟回来了!” 望舒仙子像是才发现游苏一样,抬起玉兔面具遮掩的脸,眨巴了两下眼,一幅惊喜的模样。 说着还往游苏这边小步走了两脚,想离他更近一些。 游苏无奈笑笑,道:“师姐装的也太假了些,按你的感知水平,早在我走上峰坪的时候就该发现我了才对。” 望舒仙子却摇摇头,认真道: “我没有装啊。” 望舒仙子无垢之心,能看破别人的谎言,自己当然也不会撒谎。 游苏自然知晓这个道理,连忙担忧问道: “师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望舒仙子摇头。 游苏蹙起眉,心想难道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是有什么未知邪祟的力量遮掩了他的气息?让他甚至能躲过化羽境修士的探查? 在他紧张地思索之际,望舒仙子却把缠绕在自己白发间的小花抱在手上,亲昵地抚摸着它的花羽: “小花说她的姐姐跟她说过,等人的时候是为了等到他的那一个惊喜的瞬间。如果我用神识先看到了师弟,等我再用眼睛看到时就没那么惊喜了,这样被等的人就不知道等待之人的辛苦。所以我刻意收拢了感知,为自己找点事做,就是为了等到师弟的时候能更惊喜一些。虽然师弟只离开了半日,但我也想让师弟知道我等的好辛苦。” 游苏听着少女的平淡絮语,心湖起伏跌宕。 少女用最质朴的语言,简单直白地告诉你: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哇…… 游苏已经无暇顾及那个臭屁小女孩般的小白鱼是如何有这般感悟的,心中只余对面前这个孤寂仙子的怜爱。 “我会和师姐一直在一起的。”游苏郑重许诺。 “嗯嗯!”望舒仙子眯起蓝眸,重重点头。 游苏蓦然回神,才觉后悔。 以师弟身份对师姐说这种话还是不太妥当,哪有师姐弟永不分离的道理? 他刚刚在外面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选择,回到莲花峰才知道,这里是他能卸下所有防备与机敏的地方。一时被师姐感动,他才选择从心说出了这句僭越的誓言。 哪怕师姐不懂话中分量,他也不该随意说这种不符身份的话。师姐不谙世事,对他这么好不过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进入对方生活的人。他喜欢师姐,却上升不到男女之情的高度,师姐对他也该是如此。 若是他借此对少女满口胡言,这与哄骗一位无知少女何异? 游苏暗感自责,旋即心虚地解释道:“师姐,我有机会成为辟邪司的神子,与师姐一起并肩作战。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战斗了。” 闻言,望舒仙子却并没有游苏想象中的开心。 游苏敏锐捕捉到了这点,以为师姐发现了他偷换概念,将‘一直在一起’的概念缩小至仅限战斗。 “师弟是真的愿意当这个神子吗?” 原来师姐不开心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我的自辩之言,而是在担心我…… 不愿意又如何呢,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感受着识海中属于师姐的这团柔白光影,游苏忽而觉得如果他说不愿意,这道身影一定会为他抗争。 “我……愿意吧。” 游苏心中感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此话也是从心,所以他不惧师姐洞悉人心的本领,他是真心想要分担少女身上的压力。 “我不愿意。” 望舒仙子垂眸,又抬起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洁白如雪的掌心,喃喃自语道: “我不喜欢当这个神女,但他们都跟我说,我是先天无垢之体,生来就是斩邪的。可其实,我不喜欢这样。” 嘴上说着不愿意,她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原来强如师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天道赋予你能力的同时,也给予了你相应的责任,师姐纵使不喜欢,还是选择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 “师姐不喜欢的话,我来替师姐将祂们都杀了就好了。” 游苏握着拳,在他看来,师姐身上的天命远没有师姐的开心来得重要。 以他的能力,还做不到替师姐摆脱这个身份,唯一能做的,就是切实替她分担压力。 望舒仙子抬眸望着他,眸光十分复杂。 她忽地像是感应到什么,将小花递到游苏手上,小花虽也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缠到了游苏的手腕上。 “师弟,首长老在唤我过去。” 游苏愣了愣,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师姐在自己没有陪同的时候下山,遂问: “是出什么事了吗?” 望舒仙子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游苏: “让小花陪师弟吧,师弟一个人在山上不要觉得孤单哦,我很快就会回来。” “是跟邪祟有关吗?”游苏关切问道,“我能跟师姐一起去吗?我兴许能帮上忙的。” 望舒仙子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后又道: “首长老说师弟不要心急,这还不是你证明自己的最好时机,现在还是先专心修炼才是。” 游苏抿了抿唇,只得无奈让开。 灵台中境的修为,的确没有与师姐并肩作战的资格,这让刚刚许下诺言的游苏倍感挫败。 猝然,他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清凉柔腻之感,竟是师姐轻轻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师弟要努力变强哦,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呢。” 少女自顾自地把游苏后面的辩解忽略掉了,她也有自己任性的一面,只愿意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话语。 这只柔弱无骨的手明明没有温度,却让游苏感到莫名的温暖,给了游苏十足的动力。 很快,望舒仙子就将手放下。她与游苏最后道别,就脚步无声的离开了。 这双蓝眸有许许的寂然,却又掺杂了丝丝喜意: 师弟这次……没有说要注意男女之防呢…… 不多时,望舒仙子就走到了山下。仙风道骨的首长老脚踩祥云,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望舒,灵净归一诀有多久没念了?” 一向和蔼的首长老,甫一见面竟是板正着脸,十分严肃。 望舒仙子像个忘记做课业的孩子,垂首一言不发,等着师长的批评到来。 上次念此诀的时候,还是在出云城见到食梦鬼时,何疏桐提醒她念诀忘掉在食梦鬼那双奇异的眼中看见的迷乱事物。 首长老叹了口气,表情有所缓和。哪怕是他也不忍苛责这个单纯的少女,和气道: “此行记得补回来,这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 望舒仙子没有抬头,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螓首。 …… 一连三日,游苏都选择沉浸于修炼之中。 玄炁入体的感觉十分美妙,让人陶醉于这种逐渐充盈的感觉。这让游苏淡忘了夜神子、藏土之力这些事物。 哪怕不需要这些力量,仅仅在山中修炼,他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定能踏足山巅。 师姐离开了两日,师娘犹在闭关,师妹不知洗礼何时结束,姬小姐更是难以相见。 唯有小花作伴的他真正意义上成了孤身一人,这让游苏有些不习惯。 他本以为他会很习惯孤独,但实际上他高估了自己,瞎子比任何人都需要别人的陪伴。 十岁之前他有师尊,十五岁之后他有师妹,师妹离开了他有师姐,哪怕是去玉环池冒险的一个月也有姬小姐。唯有十到十五岁之间,只有当时还很冷漠的师娘,所以渴求他人陪伴的他会那般不知疲倦地向师娘示好。 而那段时间的努力,也无意中成了何疏桐冰心消融后对游苏改观的一大助力。 游苏从打坐中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他决定给师姐一个真正的惊喜,那就是拿到研习的身份,好光明正大地教师姐诗文。 师姐出去斩邪是她不喜欢的事情,游苏并未帮上忙,所以才想为师姐做些什么。这样等她一身疲惫的回宗,就能学她愿意学的东西。 念及于此,游苏颇有一种妻子为辛苦工作归来的丈夫做一番美食犒劳他的贤惠感,他便满怀希望地下山而去。 辟邪司只暗中阻拦了他在玉环池大破藏土阴谋的事迹,连带将玉环池的真相也列入机密,但对游苏口中念出的那段已成为玉环池祖训般的《爱莲说》倒是未加遏制。 所以游苏在玄霄宗的人气更上了一层楼,人人都知游苏为何成了莲花峰的二弟子。这首《爱莲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在赞颂如莲花般的莲剑尊者。 游苏又有颜又有天赋,还有才,许多因其当上莲花峰二弟子而心里不平衡的人都有所释怀。 也基于此,游苏在众人的引路下很快就到了书仙峰。 其实,书仙峰本就离莲花峰很近,毕竟这两座山峰百年前曾是一体。 仅仅是站在山下,游苏就感受到了一股肃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是独属于读书人的那种威严气势。 书仙峰处处都有诵经之声、笔墨之香。据传书仙峰的藏书,甚至比这峰上的树叶都多。 也不知有没有他与师妹共写的《白蛇传》等话本。 游苏笑了笑,谢别了引他来的几位路人师姐,就欲登山而上。 书仙峰是中洲甚至整片五洲大陆的文脉中心,他们承担了相当一部分启发民智、编改律法的重要责任。从对五洲所有人族的意义上看,书仙峰远比玄霄宗其余的山峰更加重要。相应的,管理也更加严格。 这里来往的人群比碧华峰还要多上几倍,山道外列了七条好长的队伍,分别进行入峰流程的核验。 “姓名,师承,目的。” 游苏排了许久,终于离入书仙峰一步之遥。 “游苏,师承莲剑尊者,目的参加考研。”游苏一五一十答道。 闻言,负责接待他的那位秃头男修面露惊色,旋即为难起来,道: “你真是游苏?” 周围多名探头过来的热切女修,替游苏给出了答案。 那秃头男修面露难色,从怀中取出一枚传音令,离开座位,对着符令悄声说些什么。 游苏挑了挑眉,静静等候。 很快,秃头男修就走了回来,道:“游公子请回吧。” “为何?” 游苏很清楚,书仙峰的考研并不是一个统一时间的考试。只要是有意者随时都可以考,拿到一张个人专属的试卷,不过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就得来年再战。 “考研并不是寻常儿戏,需占用不少资源。游师弟若是想要验证才学,参加书仙峰设在经堂、课场的初级考试即可,不必特意入山。” 游苏蹙了蹙眉:“这研习考试不就是面向所有人的吗?我并非儿戏,是真心想要一试,还请师兄为我开路。” 那秃头男修叹了口气,这书仙峰的人谁不知道书仙峰和莲花峰不对付……虽然他因年纪小,并未亲身经历莲剑尊者那惊世骇俗的劈山一剑而感触不深,但他也不敢忤逆峰中诸位书仙的意思。 “游公子还是请回吧……” 游苏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知道自家师娘的光辉事迹,只记得上次诸位大长老为自己送来贺礼时,唯有书仙峰的十长老没有任何表态,当时他就猜测书仙峰是与莲花峰有什么矛盾,如今看来,他的猜测果真没错。 “师兄还是觉得游苏参加考研,是在胡闹?”游苏愠怒道。 身后探听的众女修也能看出端倪,书仙峰是刻意在拒绝游苏,于是皆为游苏鸣起了不平: “游师弟能写出《爱莲说》这般文句,难道还不配参加考研吗?” 随着声势渐大,秃头男修越发为难,就在他满头大汗之际,一名白裙金冠的女修飘然凌于上空。 来人竟是陆仙子,她看着人群中央的游苏,表情不冷不淡: “随我来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师姐在山上,师妹在山下 书仙峰上风清气爽,山道两旁的松涛如海,云雾缭绕。 走在书仙峰的山道上,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见玄妙的梵音响起。 陆仙子朱唇粉面,一身镶着金边的白裙,额上一枚缀着流苏的金冠,让其看上去贵气逼人、高不可攀。 她步履生风的走在前面,留下的余香似也带着清雅的墨香,只可惜这个以温柔著称的高雅仙子,面对着游苏一路沉默。 游苏也懒得自找没趣,他可是记得上次自己战胜石堰时,就是这位陆仙子出来阻挠。于是他紧紧跟在仙子身后,也一言不发。 很快,陆仙子就将他带到了目的地,一处布局雅致的小书院,门楣上赫然写着竹影居三个秀美大字。 竹影居周围环绕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每当阳光穿透疏密有致的竹叶,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舞动,为这书院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幽静,竹影居也因此而得名。 而让它更出名的,并非是其清幽的环境,而是因为它是声名远播的陆仙子用以研学授课的别院。 陆仙子是书仙峰的执事,比顾垚这个外门执事还要高上一级,地位仅次于小长老。加上她人美才学也高,她的课甚至比一些小长老的还要炙手可热。尤其是她坚持教学贵精不贵多的道理,这让被她选中的学生倍感自豪,许多玄霄宗弟子将来过竹影居作为吹嘘的资本。 此时她定在竹影居的门前,悄然转身,玉面凛然: “你是刻意让那些人造势,逼迫书仙峰放你上山?”陆仙子简单直白。 游苏蹙了蹙眉,感觉陆仙子对他的恶意很大,或者说,是对莲花峰的恶意很大。 “游苏绝无此意,如果可以,我甚至不希望他们知道我来此考研。” 高贵女修显然不信,“无论如何,你的目的都达到了。其实,书仙峰今日所有长老与执事都在共同编撰一本新法,没人有空监考。若是别人来考研,大抵直说便是,但偏偏是你。为了不让有心之人觉得我书仙峰没有容人之量,我还是抽身出来了,希望你不会是浪费我的时间。” “敢问陆仙子……书仙峰和莲花峰是有什么过节吗?” 游苏不明白如果书仙峰真的没人有空,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当他的考官? “你是故意问的?”陆仙子声音冰冷。 “不敢。” 陆仙子盯着游苏看了几眼,旋即利落拂袖转身,冷声道:“进来吧。” 她看得出来游苏是真的对那段往事不知情,却也不想费口舌与游苏解释。 她从小就崇拜着书仙峰,但十岁那年,这座玄霄宗最巍峨的山峰被那个女子一剑两断。偏偏那个行事粗蛮的女子还被当时的宗主玉静真君看上,破格成了玄霄宗的第十三长老。 玉静真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来安抚书仙峰,并将这被野蛮割去的一半山地美化成了对剑道新星的主动赠与,一时传为一段佳话。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一些资历颇深的长者以及书仙峰的部分弟子知晓。 身为亲历者的陆仙子自然瞧莲剑尊者不顺眼,连带着厌恶起了整座莲花峰。哪怕十长老已经暗示过她,玉静真君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招揽十三长老,而是为了遏制书仙峰的独大。 “坐。” 陆仙子自顾自地在上座盘腿坐下,白裙罩在木板上拢成一个优雅的圆。 游苏依言照做,老实等待着研习考试的开始。 “《爱莲说》是你所写?”陆仙子蓦然问道。 她于书道,主攻的便是散文。所有人都在问她对这段文字的评价,她拒绝表态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作者是莲花峰之人。 游苏老实摇头,“非我所写,乃凡间一位周姓书客所著。” 陆仙子先是错愕,旋即凝眉道:“既非你所写,为何要欺世盗名?” “非我本愿,若是可以,还请书仙峰为这位周敦颐先生正名,游苏也只是他的传诵者罢了。”游苏很坦诚。 陆仙子倒是没想到游苏这般诚恳,让她连继续苛问的念头也消失了。 只是她最善散文,当然无论仙界还是凡间的散文家都有所了解,翻来覆去也没想起哪位大家的名字叫周敦颐。 大抵是什么郁郁不得志的云游书客吧,偶然抒怀,被这瞎子听去一段。 “若此文非你所写,你来参加研习考试的底气是什么?我丑话在前,研习考试并非儿戏。失败者是要被公布的,若是分数过低,还会被视作故意扰乱书仙峰秩序,受到惩处。”陆仙子凝视着游苏的眼睛,又补充道,“考试的标准,可不会因为你是瞎子而降低。” 游苏却丝毫没有被吓到,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这三日他修炼之余都在学习研习考试相关内容,他本就记性极好,再加上从小那些记忆碎片的熏陶,他对自己有充足的信心。 “陆仙子,开始吧。” 陆仙子黛眉微挑,为这个十八岁少年身上的淡定所惊。这么年轻就敢来参加研习考试,放在人间那些张狂的少年文豪身上也没几个这么勇敢。更别提她书仙峰上,都鲜有书道天才在这种年纪过研考。不过一来是因为书仙峰弟子不需要教人,二来是想要证明才学还有其他更合适的考试。 “研习考试是读书人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为人师的考试,共分五个方面,礼、诗、文、史、博物,你想考哪一方面?” “诗。”游苏斩钉截铁。 陆仙子便玉手轻翻,桌上猝然出现一张白帛,随她手势变幻,白帛之上竟缓缓出现文字。 “这些都是早就出好的题目,随机抽取。你不可视物,我念与你听。记住,不要散发神识,会被视为作弊而受到严惩。” 陆仙子见游苏点头,才扫了眼卷中的题目,不察地脸色凝重不少。 这上面的题目,可没有一道是简单的题,这让她不禁为游苏的自信存疑。 不过如此也好,她可不信这些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真的能年纪轻轻就过研习之考。一个以剑出名的年轻人,居然还能教人写诗,她可不信有这样的存在。这张难度颇高的考卷,正是研习考试含金量的证明。 “考试时长一个时辰,共三道题目。三道答案均能让我满意,就算你过关。若是两道,则会交予其他执事审阅考卷,再给答复。若是只有一道甚至没有,则视为失败。明白了?” 游苏点头。 陆仙子便敲响了一旁的古钟,示意考试开始。 “意境、词采、寓意、格律、韵脚。按你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将这五个评价诗文的标准依次排列,并说明理由。” “少华诗,八仙画,左儒传,明仙史,琼涛笺,花阁经,北茫赋,千古风骚,置我山窗。写出下句。” “志不求荣,满架图书成小隐;身难近俗,一庭风月伴孤吟。理解这段对联的意思,并作诗一首,要求情操与此联一致。” 三道问题,一题更比一题难。 第一题是考究考生对诗文的理解;第二题则是考验考生对这些五洲有名文人的熟悉程度以及对仗的功夫;而第三题,则考验考生破题、炼意、作诗的能力。 更难的是,需要在一个时辰内给出答案。 游苏默然沉吟,不能视物的他索性闭目,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专心地思考着自己的答案。 时间一点点过去,陆仙子默默注视着少年,微微摇了摇头。 在她看来,游苏思索了大半个时辰连一题都未作答,显然是过不了关了。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到时候将答卷公之于众,好让别人不要误会是她书仙峰刻意刁难游苏。 可就在此时,游苏忽地睁眼,这双清澈无焦的眸子像是有了神采。 “陆仙子,游苏目盲,可否口述答案?” 陆仙子错愕一瞬,从笔篓中随手捻起一根毛笔丢到桌上。那根毛笔竟自行在白帛之上立起,仿佛只要游苏开口,它就会应声自动书写。 “可。”陆仙子应道。 “第一题,我的答案是一样重要。有人重律轻意,那是诗的尸体,有人重意轻律,那便失了诗的格式……” 游苏娓娓道来,陆仙子惊讶地展眉。游苏第一题的答案说不上多么出人意料,但也算是答得漂亮。真正令她惊讶的,是她没想到游苏居然是将三个问题的答案一齐说出。 “第二题,沧海日,西荒霞,空原雪,恒高云,玉环月,蓬莱烟,南阳雨,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陆仙子霎时正襟危坐,没想到游苏竟以五洲大地的壮观瑰丽之景色,对上了五洲历史上杰出的文化瑰宝。珠圆玉润、一气呵成,足以可见游苏的学识不浅。尤其最后一句,更是让人感到游苏这个瞎子,有朝一日想要将五洲奇观尽收眼底的野望。 “第三题……” “如何?”陆仙子见游苏犹疑,好奇问道。 游苏迟疑片刻,还是悠悠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晴’字一落,陆仙子已是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虽然游苏是以词作答,但诗词本就不分离。游苏能完美理解文人苦中作乐、另寻精神寄托的诉求,甚至还将这种豁达拔高到了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这让陆仙子已无法评价这首词,只觉自己的学识在它面前都自惭形秽。 甚至隐隐的,陆仙子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连带自己化羽下境的境界都开始了松动。 “陆仙子,我必须得承认,这首词也非我原创,是一位名为苏轼的凡间书客所著。说来惭愧,我本人并没有做出符合题意的诗。”游苏坦白道。 陆仙子目光不定地扫视着这个清朗俊逸的年轻人,她同样没听过游苏口中这个名为苏轼的文人,此时她也分不清游苏此言到底是自谦还是实话。 只知道这个少年若是留在书仙峰,定会成为文道一颗耀眼的新星,只可惜……他是那个女人的弟子。难道他是她故意找来羞辱书仙峰的吗? “这首词可有词名?” 陆仙子沉浸在这首词的震撼之中,无意再去追究少年所言虚实了。 “定风波。”游苏一字一顿。 陆仙子猝然抛来一枚玉质印章,为自己刚才所想感到惭愧,能感悟这首词的人,不该做得出刻意折辱他人的事。 她像是卸了所有的高贵,低叹道: “你通过了,今日起,你便是书仙峰认证的研习,可授人诗文。” …… 游苏特意避开了人群,回到了莲花峰上。 可书仙峰铭刻通过考研者的石碑上,还是迅速出现了他的名字。 这让玄霄宗不少人都为之震惊,又觉得理所当然。不少女修都幻想着以学诗之名接近游苏,但这都与游苏无关了,毕竟他考得研习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让师姐开心。 而幸运的是,在他获得研习身份的第二天,师姐就回来了。 不需要看见,也不需要交流,只需要靠少女奔跑的脚步声,就能感受到她的喜悦与迫不及待。 游苏也挥舞着手臂,用以回应师姐的热情。 “师弟!”少女遥遥喊道。 “你没事吧师姐。”甫一见面,游苏就关切问道。 白发蓝瞳、面具遮面的少女没有一点变化,就连脖上环绕的雪狐裘也没染上一点尘埃,她还是那个出尘绝世的翩翩仙子。 “我有事。” 少女似乎很想离游苏更近一点,但又怕师弟用那老掉牙的理由让开身子,她只得原地小心挪蹭着步子,试探游苏的‘底线’。 游苏察觉到了师姐的小动作,无法坦然接受师姐过度亲昵的他悄悄身子后倾,问道: “那邪祟很厉害吗?能让师姐也受伤?” 望舒歉然道,“我说的有事,是因为我很想念师弟,所以我很快就把那邪祟斩了,但首长老的任务,是捉活的……所以我被首长老批评了。” 游苏有些羡慕师姐,能这般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他受之鼓舞,也从心道: “我也很想师姐。” “真的吗?”少女眨了眨晶莹的蓝瞳。 游苏洒然笑笑,不愿与少女在邪祟的问题上多作纠缠,毕竟这不是她愿意做的事情,还是在她为自己坏了任务的情况下。 “既然是我害师姐任务失败了,那我就用这个向师姐赔罪。”游苏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枚象征着书仙峰研习的印章,“师姐,现在我能光明正大地教你了,三长老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望舒仙子惊喜地看着这枚红色的印章,一把握住了游苏的手,高兴道: “太好了!我可以继续学握管法了!” …… 高大巍峨的神山脚下,风尘仆仆的翠裙少女抹去额间的香汗,期待地望向云雾间的某处。 她心满意足地灿然一笑,喃喃道: “师兄啊师兄,见到我可千万不要太惊喜喔……” 第一百八十五章:师姐和师妹的针锋相对 “妖?” 玄霄宗的盘龙大门外,看门的老人倚着玉柱休憩。见到这位风尘仆仆的少女来客,这才将眼睁开了一线。 姬灵若对这样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之前的她没有妖丹所以被人误会为人,如今有了这枚妖丹,她炫耀一般从不刻意遮掩妖丹的气息。 老人看向少女的目光有些惊讶。他在这里看了百年的大门,形形色色的年轻人见过不知多少,这少女在人族境地这般肆无忌惮地袒露妖族身份,足以可见其铮铮傲气。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少女不过是在炫耀师兄的礼物罢了。 姬灵若从怀间取出一枚剑令,将之呈上。 老人抬手牵引,那剑令便飞到他的手上缓缓打开。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却让老人惊讶的目光变为惊诧。 “莲剑尊者这么快就要收第三个弟子了?!还是个蛇妖?!” 姬灵若撇撇嘴,道:“前辈,蛇妖怎么了?蛇妖便不可学剑吗?” 老人当然没有恶意,靠着龙柱坐直了些身子,感叹道: “当然可以,玄霄宗乃中元洲第一宗,秉承的观念即是有教无类。只不过妖族弟子,的确是很久没有见到了……没想到不忌世俗眼光,严格贯彻这个办宗理念的,竟是最淡漠的莲剑尊者,着实令人钦佩。老头子一时失态,小友勿怪,请进吧,玄霄宗欢迎你,也欢迎每一位诚心学道的妖修道友。” 他自是看得出来莲剑尊者发的剑令造不得假,更何况还有玄霄宗的印章,遂抬手示意少女进山。 姬灵若便提起翠色长裙的裙摆,小跑着爬上了石阶,诚声道: “谢谢前辈。” 在以前人妖二族关系没这么紧张时,玄霄宗每年都会新增部分妖修弟子,可近些年随着局势的愈发严峻,新的妖修弟子近乎绝迹。倒不是玄霄宗发出的邀请少了,而是更多的妖族拒绝自家子嗣前往人族地盘学道,怕他们沦为‘质子’一般的存在。能孤身来此求学,对妖族而言本就是勇气之举,更别提是这么个娇柔的少女了。 这让老人目露赞许之色,点头回应,不由自言自语感慨道:“莲剑尊者收徒的眼光倒真是毒辣,一个整日面具遮面的怪胎,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皆是闯出了自己的名头,也不知你又会给玄霄宗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啊……” 用个粗俗的比喻,姬灵若听见‘瞎子’两字就像狗看见了x。 少女登时抬眸,什么也不顾了,俏脸上满是好奇: “前辈,这位目不能视的瞎子可是叫游苏?” “不错,他也只比你早来了一月有余而已,你当唤他一声师兄。” “自当如此。”姬灵若甜甜一笑,继续问道,“前辈,我师兄很厉害吗?他在玄霄宗干过什么?” 老人笑着摇头:“他上山可是莲剑尊者亲自带进去的,老夫都未曾亲眼见过,只不过他的名声,都越过老夫这看门人,传到门外去咯。” “师兄这么厉害啊!” 姬灵若闻言,不由挺胸抬头,感到与有荣焉。心中则暗暗自得自己的眼光也不赖嘛,早就看出了师兄非池中物,自己往后也要争气,不能扯师兄后腿才是。 “不光你师兄,你师姐也很……” 老人对游苏不算了解,但对这位久负盛名的神女还是比较熟悉,正准备高谈阔论一番,就被少女打断: “前辈,我就先进去了,下次再来找您聊天。” 姬灵若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望舒仙子,可没有半点兴趣。又想起姐姐临别前与她的叮咛,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到山上去,杜绝这个潜在的威胁。 少女望向大门内光怪陆离的仙宗光景,眸光中异彩连连,饶是蛇族二小姐,也从未见过如此巍峨的仙家气派。 一想到自己将在这里与师兄共同修行,姬灵若就兴奋地捏紧了粉拳。 可望向茫茫的广场,少女却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更可怕的是,她察觉到广场上的弟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各有各的怪异,这让宅属性发作的她倍感不适。 她瞥了眼守门的老人,觉得他还算个好人,遂凑过去小声问: “前辈,请问莲剑尊者所在的莲花峰怎么走啊?” 老人错愕片刻,道:“莲剑尊者不知道你来了?” 姬灵若点头以对。 “要不要派人去通报一声,派你的师兄师姐来接你?” 姬灵若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初来乍到,怎敢劳烦师兄师姐,只有自己拜山,才可显诚意。” 老人本想唤名弟子来为少女引路,可看见少女隐隐抗拒的动作,还是作罢,笑道: “罢了罢了,老鹤,送这位小友到莲花峰下。姬小友,那上山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随他话落,竟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鹤唳,一只体型肥硕、毫无仙气的白鹤蓦然飞来,停在姬灵若的面前。 老人竟是将自己的专属坐骑,借给了这个初次相见的少女。姬灵若乐得如此,欢快地跃到老鹤身上,冲老人又行一礼,就乘着仙鹤翩翩飞远。 …… “师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你握管法是让你学法的,不是学字的。” 游苏抽回手、直起腰,故作严肃道,“这五洲文字三千余个,我每一个都亲手教你写一遍,得写到什么时候?” 白裙少女坐在桌案之侧,垂着首,眼神楚楚可怜: “师弟是厌烦了吗?” 游苏当然不是厌烦,只是一直这样手对手的教导,让他觉得有些不合适,忙解释道: “非是如此,只是我觉得以师姐的悟性,应该完全可以靠自己领悟,不需要师弟这样一笔一划地教才是。” 更何况,上次三长老在的时候,他明明觉得师姐的字迹已经初具神韵了。 “那……那再最后几个字,就把这句诗抄完,我就自己练习。” 望舒仙子将手在诗集上划了一笔,作出了妥协。 “如此也好。” 游苏就颔首将诗集收回乾坤袋,以神识观之,才发现师姐划的竟是一句二十四个字的长诗。 他都无法分辨师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只得暗叹一气,俯下身子道:“开始吧师姐。” 望舒仙子便乖巧地握住笔,还把莹白的玉手往游苏这边凑了凑,像是怕他目盲找不到一般。 游苏自然地握住师姐清凉的手,牵引着她在这根直矗矗、粗滚滚的毛笔上不断游移。 由于俯身的缘故,两人的身体贴的很近,尽管没有直接接触,游苏却也能嗅见师姐身上那股清淡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多闻两下。 秋日的午后太阳懒洋洋的,透过斑驳的林叶洒下,照在人身上煞是好看。游苏与师姐的教学渐入佳境,两人沉默不语,只专心于雕琢这根毛笔下的一撇一捺。 遥遥看去,真是一幅师姐弟其乐融融的美好画卷。 “你们……在干嘛?” ! 游苏猝然松手,站起身子,看向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的来源。 模糊的视野里,一抹生动的青色映入眼帘。 游苏的大脑几乎已经宕机,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可再见之时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恰当。 望舒仙子也抬起头,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蓦然出现的少女。 姬灵若有些不敢置信,鼻头一酸,她怎么也想不到姐姐说的居然会是真的,自作聪明的她还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姐姐转移她注意力的说辞。 这条上莲花峰的路并不好走,她靠着剑令的指引,裙角都被扯出了几道裂痕,这才艰难地爬上山顶,为的就是给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兄一个惊喜。 可师兄回馈她的,却是一个惊吓。 少女霎时红了眼眶,恼怒地转身离去。 “师妹!” 游苏连声高喊,起身去追。 少女的步子坚定,但是不快,三两下就被游苏给追上。 游苏挡在姬灵若的身前,惊喜道:“师妹,你洗礼结束了!” 游苏欣喜的样子,好似完全不知姬灵若为何转身一般。 姬灵若瞪着湿红的眼,她本以为有个姐姐已是极限,却没想到刨去与姐姐共患难的一个月,剩下的时间还够这瞎子与他的师姐发展到这个地步。 “让开!” 姬灵若横眉冷目,清喝一声,就欲从游苏身旁绕过。 游苏自然不肯,左右阻拦。 “师妹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要走?” 装傻是游苏一时间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可显然这并不奏效。他也暗悔自己的言行不一,明明他只要拒绝师姐……根本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哪怕他真的问心无愧,想与此时的师妹说清楚也如天方夜谭。 “你管我走不走?” 少女的冷漠让游苏心疼不已,与师妹相处的三年纵使偶有矛盾,师妹也从未这般冷酷过。 “好不容易重逢,我可不会轻易再让师妹离开了。” 游苏只得先耍起无赖,为今之计,只能先将生气的女人留在身边,再徐徐图之。若是真让她趁着气头跑了,再想追回来便是难如登天。 姬灵若冷哼一声,气得跺脚,嗔道: “游苏!别这么无耻!本小姐今天非走不可!” 少女的决绝让游苏自责不已,无言以对。 恰在这时,一道清冷之音蓦然传来: “师弟,你不用拦着她。她在说违心的话,她其实不想走。” 话音一落,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这话算是彻底惹恼了姬灵若,她回头剐了这白裙清雅的女子一眼,只觉她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让开!” “不让!”游苏势要将无赖进行到底。 “游苏!你别逼我!” 姬灵若也没想过自己与师兄的重逢会是这般,气得都要流下眼泪,可谓是悲愤交加。 “师妹……听我解释。”游苏不敢与姬灵若针锋相对,只得语气温和地劝阻。 “我不想听!”姬灵若愤怒地迈出一步。 “师弟,她又在骗你,其实她很想听。” ??? 姬灵若回头望去,眼睛似要喷出火来。短短一瞬,她已在心中把最脏的脏话都给想了个遍。 趁她愣神之际,游苏心领神会,立马又拦在姬灵若面前道: “师妹,或许你是有什么误会,刚才我是在教师姐写字。师姐不善文墨,我便先教她从握笔开始。此话若是有半句虚言,我游苏从今以后给师妹做牛做马,生生世世。” 姬灵若和游苏一起待久了,对游苏的把戏可再了解不过,这种誓言与其说是在惩罚游苏,倒不如说是在惩罚她! “谁要你做牛做马?!” 姬灵若怒不可遏,久别重逢师兄就要哄骗她,这让她倍感受伤: “让开!再拦我我要动手了!” 游苏觉得师妹的反应出奇的大,仅凭这一幕就能气成这样?他总感觉不太对劲,师妹好似本就对他心中有气一般…… “如果能让师妹好受一些,就打吧!往这儿打!” 游苏挺起胸膛,朝着姬灵若逼近一步,一副以死明志的模样。 还未等姬灵若说话,望舒仙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师弟,你不要拦她了,她这次是真的想走,再拦她她真的会打人的。” **! 姬灵若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合着不论本小姐真走还是假走,你个自觉洞察人心的清冷仙子总之就是一句别让师兄挽留我呗?! 本小姐还偏就不能遂了你的愿! 游苏当然不会傻到继续听师姐的话,振振有词道: “没关系的师姐,做师兄的给师妹出气,天经地义!” 姬灵若瞟了游苏一眼,轻蔑地扯扯嘴角,啐了一声: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旋即她就利落转身,看向这个一身洁白、还意犹未尽一般握着那支毛笔的望舒仙子,浑身燃起熊熊的战意。 明明她才是最早入场的人,凭什么反倒像个失败者般悻悻然退出?然后留着这对孤男寡女,在山上继续手贴手地写字吗?! “望舒师姐不善文墨,想学写字是吧?师兄一个瞎子能教什么啊?不若由师妹我来教师姐吧?也是……手贴手的那种哦!” 噌的一声,姬灵若从母亲坟前取下的仙剑铮然出鞘,危险的蟒纹栩栩如生。 “你看吧师弟,我说了你还拦她,她真的会打人的。” 游苏闻言扶额,心中悲叹: 师姐啊师姐,你只说要打人,却没说是要打你啊! 望舒仙子坐在石椅上,甚至垂下了头,都不去看气势汹汹的姬灵若,反而用握管法将方才游苏与她未写完的诗句写完。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少女欣赏着自己与师弟共同的杰作,将誊抄下的诗句悠悠念出,念罢她又目露疑惑地问: “师弟,这段诗是什么意思啊?” 姬灵若身上膨胀的怒气瞬间冲天而起,她虽也没专门学过诗文,但她爱看话本小说,对文字的敏感程度已非常人,自是轻而易举领悟了诗意: 回想少时多欢乐,谈笑之间露温柔。海誓山盟犹在耳,哪里料到你会违反誓言。不要再想背盟事,既已恩绝就算了! 这个带着人畜无害面具的女人,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 游苏本就深陷两难之境,此时听见师姐的诛心之言,更是差点急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明明在之前就给师姐解释过了诗意! 他专心教字没发现师妹上山也就罢了,师姐难道也没发现吗? 她还偏偏选了这段诗,这一切真是无心之巧?! 第一百八十六章:破解修罗场的方法 “师妹!别!” 游苏施展如意御风术,转瞬间就拦在了姬灵若的面前。 “你还要帮她?!” 姬灵若见游苏这时候还护着这个师姐,气急败坏道。 “我……” 游苏登时哑口无言,只觉气头上的女人简直无法理喻。殊不知他要保护的根本不是师姐,而是这个‘不自量力’的师妹。 “师妹,别冲动。这一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我想的哪样?” 姬灵若噌的一声将剑插在土里,下意识还是不愿将剑尖对准师兄。 游苏察觉到师妹的动作,知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的大脑此刻飞速运转: 师妹生气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发现自己与师姐超出了师姐弟该有的亲昵范围,只要能解释清楚这点,必然就能让师妹暂时消气。 可关键……游苏也想不出能让师妹信服的理由。 “你还不敢承认?” “我承认什么呀?” 游苏顿感头皮发麻,他对师姐的确没有男女之情,需要承认什么呢? 在想象过数种行不通的方法后,他索性捂住胸口,装作气急攻心、旧伤复燃的痛苦模样。 “唔……” 只见游苏蓦然痛呼出声,踉跄了几步,胸前衣襟都被他拧皱,好似痛不欲生一般。 姬灵若秀眉微蹙,她可不信游苏的表演,只当游苏是在企图蒙混过关。 可直到看见游苏全黑的双目,她才有了些许动摇。她只见过一次游苏的双眼变黑,那就是在真主躺着的那口黑棺之中。 “你的眼睛……” “是祂……”游苏状若挣扎地捂胸,几欲坚持不住跌倒在地。 姬灵若登时面色凝重,她与师兄共同经历过真主之劫,自然对师兄口中的‘祂’心领神会。 望舒仙子则依旧坐在石椅之上,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她看得穿人是否在说谎,却看不穿游苏是否真的感到痛苦。 旋即,就在游苏跌倒之际,她嫣然起身朝游苏疾驰而来,打算扶住自己的师弟。 姬灵若哪能如她的愿,敢当着她的面抱师兄,真当她不存在不成? 姬灵若本就离游苏极近,再加上游苏有意无意地向她这边倾倒,她一伸手就揽住了游苏。 游苏贴在这片魂牵梦萦的软玉温香之中,有种幸福的感动,不过老戏骨没有忘记继续蹙着剑眉,装作痛苦的模样。 “你、你没事吧?” 姬灵若有些被吓到了,游苏躺在她的臂怀中,这副心心念念的俊颜近在眼前,可却不复记忆中的那份淡然。 师兄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吗…… 游苏因过度用力,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艰难地摇摇头,黑瞳之中幽绿色的瞳光隐隐发亮。 姬灵若的怒气果然平息不少,转而是一脸忧心之色。 归根结底,她也从未想与游苏决裂。她会这番闹脾气,也不过是觉得自己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此,结果师兄不仅与她的姐姐双修,还与他自己的师姐卿卿我我。这让她倍感挫败,好像分别的这段日子,忍受孤独与思念之苦的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她的蛮横,也只是想要向师兄强调自己的存在,更是为了看清自己在师兄眼里的地位。但看到师兄因为挽留自己都急出内伤的样子,姬灵若又感到歉疚不已。 望舒仙子远比姬灵若更直接,直接端起游苏的右手就开始注入玄炁,为其检查经脉灵台。 姬灵若见她的动作,想起她才是破坏她与师兄重逢的罪魁祸首,气急道: “你干什么?!” “师姐……我没事……” 游苏悄悄垂眸,避免与玉兔面具下的那双清澈蓝瞳对视,生怕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端倪。可这看似逞强之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话。毕竟,他真的没事。 “你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姬灵若忧心忡忡地盯着游苏仿若有神的墨绿之瞳,将手按在游苏的额头上,细细感受着少年的体温。 游苏体味着两女对自己的关心,心中惭愧不已。俗话都称,人只能骗到相信自己的人,但为了这两难的局面,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师妹,让我缓缓……就好了……”游苏虚弱地道。 可这话并没有让姬灵若放下心来,她蹙紧黛眉,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游苏的脸又起了变化。 那双黑瞳中的墨色,像是毒素一般,从游苏的眼眶开始向外蔓延,逐渐延伸至他的太阳穴与双颊,宛如两张漆黑的蛛网罩在了他的眼上。不仅如此,游苏的脸也开始腐烂生疮,像是因枯槁而脱落的死皮。 姬灵若被游苏的变化吓到,之前那点疑虑再也消失不见,游苏并没有假装伤势来博她的同情。 前面三番两次忍住的泪意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后悔不已,落下滴滴晶莹,砸到游苏的脸上让游苏错愕半响。 游苏怎么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中断这场闹剧,却也没想到师妹会担心他到哭泣的地步,这让他问心有愧,没忍住抬起手来,替师妹拭去脸颊上的余泪。 而在少女的眼里,游苏放在自己脸蛋旁的手都泛出了漆黑的底色,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让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感,嚎哭道: “师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是你太气人了呜呜!我一个人跑了这么远就为了见你,还爬了这么难爬的山。什么破山啊!连条路都没有!呜呜送我的裙子都扯坏了,你也不知道来接我呜呜……”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游苏自上而下看着少女内疚的表情,他也于心不忍,觉得自己的伪装太过虚伪。 姬灵若的喃喃自语还在继续: “你和姐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呜呜!我知道你是为了救她,本来我没想怪你的!只是想生气吓吓你,让你知道我不好惹!呜呜……可为什么一见面,就看见你和她这么亲密啊?你都没有这么教过我写字呜呜……师兄不要死,我要你也这样教我写字……我不怪你了呜呜……不管是姐姐还是这个面具女,再来几个都行,你不要死好不好呜呜……” 滴滴泪珠,落在游苏的脸上如滴水穿石,让其心中对师妹积压的思念之情同样汹涌而出,他不想再继续欺骗这个满心都是自己的少女了,于是便想直起身子,将哭泣的少女揉进自己怀里。 可谁知他刚有动作,就被翠裙少女紧紧箍住,制在怀里。少女的实力今非昔比,与游苏同为灵台中境,此时强硬地搂着游苏,竟让游苏一时难以挣脱。 姬灵若一手抹泪,奶凶奶凶地道: “不准乱动!不准死!” 游苏闻言无奈叹气,师妹居然天真娇蛮到以为命令别人不要死就真的不会死。他的心中唯有感动,再也不想和这个少女分开了。 望舒仙子静立在侧,这颗无垢之心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对师兄妹澎湃的情感,这让她也有所触动。 她看着为师弟落泪的少女,竟生出一股怜爱之意,轻轻伸出手按在姬灵若的头上,像抚慰小动物一般抚慰着姬灵若。 “不要难过了……” 在望舒仙子的眼里,游苏就好比一个自己心爱的玩具,面对这个来抢她玩具的陌生少女,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些莫名的敌意。 可是见到对方也很珍爱这个‘玩具’的样子,她亦是感同身受,才想要安慰她。 “如果你也很喜欢师弟的话,那我跟你分享就好了……师尊教过我的,做人要大方,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望舒仙子轻声细语,可这话听在姬灵若耳里却是古怪非常。 什么叫你跟我分享?要分享也是本小姐给你分享好不好? 姬灵若像是在抢东西一般,又将游苏搂紧了一些,直接将游苏的脸按进了自己挺翘的胸脯间,以此证明师兄到底是谁的所有物。 游苏只觉闷进了一汪温池,池水紧贴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透过衣襟间的空隙,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奇香,让人血脉偾张。 望舒仙子见状,眸子又浮现一抹冷色,好似在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跟你分享,你怎么能直接抢走呢? 白裙少女遂拉住游苏的手,也向前一步,争抢一般将游苏的后脑贴在她的衣领前。 顿时之间,游苏就觉枕到了一朵柔软的云上一般。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游苏遇敌先分析的冷静本能再次发作:师姐的维度不算傲人,但胜在绵软有致、曲线流畅;师妹年纪虽小,可却十分饱满,因年轻的缘故,还显得紧致非常、毫不垂赘。 两人的温柔各有千秋,其中滋味,令人魂销。 游苏哪里享受过这般待遇,四面环山之景美不胜收,却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享受。他连忙挣脱出来,宛如浮出水面的溺水之人,小口喘着粗气。 “师姐,师妹……我没事了,已经缓过去了……” 随他话落,他的黑瞳果然变了回去,连带着那抹奇异的微弱绿光也消失不见。 姬灵若怔怔地看着游苏的脸,竟发现那些黑毒与枯皮都消退了。她眨了眨明亮的眼又摇了摇头,像是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师兄,你的脸真的好了!” 姬灵若惊喜道,她可不希望看见游苏破相。 游苏暗道奇怪,他明明听见师妹说的是‘脸’而不是‘眼’,难道他的脸方才也有古怪?可他之前也对着镜子开眼照过,很清楚自己的脸该没有变化才对…… 是藏土之力! 游苏很快联想到上次师姐逼他进入小花身体的经历,在与自己这融合了藏土之力的黑瞳对视之后,师姐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也是与师妹此时同样,只要他褪去黑瞳,师姐就恢复了正常。 上次他还不能确定藏土之力的作用,这次却是有了初步的猜测——眼中的这抹绿光,能让人看见简单的幻境,并且似乎还有放大对视者心中情感的力量…… 所以师妹会觉得他脸有问题,还一股脑地将肺腑之言全部说了出来……要知道如果是平日的师妹,可绝对没有这么坦率。 也基于此,才让游苏知道原来师妹闹脾气的原因,还有姬小姐的一份…… “嗯,我没事了。” 游苏下意识地点头,却是在少女们的怀间磨蹭,惹得姬灵若面露桃红。她这才意识到,这面具女居然跟她做着一样的动作。 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啊?凭什么对师兄做我才能做的动作? 姬灵若心中醋意又起,竟用力一拽,将游苏从望舒仙子的怀间扯离。 游苏暗感不对,这两人的战火有重燃之势。还没等他从师妹的怀中挣脱,就忽而感觉到左侧的脸颊也是一空,竟是姬灵若的身子飘摇欲坠,昏了过去。 游苏连忙翻身而起,反手搀扶住师妹的娇躯。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望舒仙子,白裙少女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蓝眸有些躲闪,一只手固执地牵着游苏的手,另一只手则悄悄收到腰后。 这只‘作贼心虚’的手,刚才就点在少女安眠穴上。 原来就在之前,她也不小心看见了游苏眼中的幽绿之色…… …… 距离恒高神山五百里外的莫邪城。 晦暗的夜雾遮掩了月色,深浓的夜笼罩了这座有名的城镇。 一位衣着暴露、浑身布满诡异刺青的女子独立桥头,小河从桥下潺潺而过。 她望向小河内,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她取出一枚布满藓藻的恶心旋螺递到耳边,恭声道: “师尊,救活祂真的值得吗?您给我的东西,足够救活那只黑海月了……” 螺中触须舞动,其中有清正的声音传出: “姝华,你只需要按我吩咐的去做即可,不要像你那不争气的师弟一样。” 被称为姝华的女子想起那个被莲剑尊者砍得只剩半截的师弟,心有余悸。她倒不是畏惧莲剑尊者,而是畏惧将那尚可吊命的半截师弟,亲手喂给邪祟的师尊。 “是,师尊。” “辟邪司的人前脚刚走,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们出手必能高枕无忧之时再起风波,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信任,才是摧毁他们的关键啊……” 音螺的那头,清正之音听起来兴致盎然。 第一百八十七章:再替师妹按摩 星月高悬夜空,朦胧的夜色笼罩着这座幽静的宅院。 朴素的房间内,只余一盏昏黄的烛火。 游苏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睡靥美好的少女,尽管视野里模糊不清,但还是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姬灵若平日里很娇蛮,偶尔还很欢脱,睡起觉来倒是安静的很。这让这个翠裙少女的身上,多添了一份可爱。 “师姐,你去休息吧,我陪着师妹就好了。”游苏回头,对着白裙少女说道。 望舒仙子站在床边,两根莹白纤细的食指纠缠在一起,像是还在为自己的贸然出手而感到歉疚。 “没事的师姐,师妹舟车劳顿,又动了气,是该休息一下,我来跟她解释就好了。”游苏又安慰道。 望舒仙子迟疑地挪了挪步子,还是作罢。殊不知她根本不是歉疚,而是心有不甘。 凭什么她就可以睡师弟的床? “师弟,她睡你床上的话,那你睡哪里?” “当然是……”游苏话至嘴边,就立马改口,“当然是不睡了,修行中人,本就不必天天睡眠,我守着师妹就好了。” “可是师弟不是也说过,睡觉不仅是休息,也是仪式,目的是为了表示我们对这一天光阴的尊重吗?师弟不睡觉怎么行?” 游苏顿时哑然,之前是为了让师姐深夜离开自己的房间,他才编出这段说辞。实际上对化羽境的大修士而言,半个月不眠不休都不会感到疲惫。 “一夜而已,没关系的,师姐先去睡吧,我在这里打坐即可。” “要不然师弟去我床上睡吧?我不睡觉也没关系的。”望舒仙子蓝瞳放光,期待地问。 游苏扯扯嘴角,心道:别搞啊师姐……幸亏是师妹还没醒呢…… 游苏苦于不知如何向师姐解释,虽然同为师姐弟、师兄妹,但他与姬灵若和他与师姐终归是有差别的。 他既想让师姐明白这点,又不敢说的太过直白,让这个懵懂的少女觉得自己受到差别对待。 “嗯……” 蓦然间,游苏忽而听见一道娇媚的呻吟。 他很快意识到是姬灵若将要睡醒,此时也顾不上支走师姐了,连忙将凳子扶近了一些。 但姬灵若却并未如他所想地睁眼,而是咕哝了两声后翻了个身子,将脸埋进了软枕之中。 游苏笑笑,倒觉得这样不拘小节的睡相才是师妹。 “师兄……” “唔……都是师兄的味道……” 翠裙少女轻轻摇晃着脑袋,贪婪地想要多吮吸几口这让她魂牵梦萦的气味。 “师兄……我好想你啊……” 少女迷蒙之间,竟是将心声全都袒露。 游苏与姬灵若分别的时间真要算的话其实才两月,却好像已经许久不见了一般。 师妹是否在这些日夜里,也是这样埋在床头思念着自己的师兄呢? “我也很想你,师妹。” 游苏轻声回道,不敢惊扰少女美梦。他替少女将薄被向上提了提,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师兄,想要……”少女好像在撒娇。 ?? “师妹……想要什么?” 游苏听着少女深重的鼻息,坐在旁边有些窘然。 师妹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 “师兄坏……就是那个啊……”少女依旧闷着头呢喃。 “那个是哪个?” 游苏一边回答,一边回头看了眼静立在侧的师姐,总有一种再发展下去会不太妙的直觉。 他索性将手搭在少女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试图唤醒这个在梦境边缘徘徊的少女。 “假正经……还不是急着上手了……” 少女娇羞地在床上晃着身子,忽地如蚕一般蛹动了一下。游苏很敏锐地发现,师妹包裹在被子下的娇躯拢起了一些…… “嗯嗯……哈啊……” 不多时,急促的喘息声接连传来。 “师兄的味道,好好闻……” 师妹这是…… 游苏心中古怪异常,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回避还是叫醒师妹。 他倒是没想到,傲娇的师妹还有这般‘小吃货’的一面。要知道,他与师妹不过一次双修而已,还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蛇性本淫的道理,古人诚不欺我。 “师弟,她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久不说话的望舒仙子骤然出声,在她的视野里,少女身上的玄炁升腾而起,整具身子就像烧着了一般,不由担心问道。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话一出,就宛如给一位昏昏沉沉的人身上浇了一盆冷水,将脸埋在枕头里的少女动作明显一滞。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死寂。 “是啊师姐,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师妹怎么好像要发烧了?” 游苏灵机一动,借着望舒仙子的话头,假装二人都没意识到师妹的真实行为。 姬灵若此时面红似血,欲哭无泪,她的脑子从未运转的如此之快过,很快就认清了局势。 自渎的臆想对象在看着你自渎,甚至旁边还有一个刚跟你抢完男人的情敌! 经历了这种社死的场面,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万念俱灰之下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二人看出端倪。 没错,她的确发烧了,而且烧的不能再烧了。 闻着满鼻息的熟悉味道,姬灵若昏沉之间仿佛做了一个同样熟悉的春梦。之前都选择沉沦其间的她,这一次也选择了享受。压根没有多想现实的处境,这才导致了这番笑剧。 “那怎么办?需要将她送到三长老那里去吗?” 望舒仙子天真以为姬灵若是真的生了病。 三长老是种植仙草的行家,同时也是医术高明的医者,为数不胜数的玄霄宗弟子续过命。此时见到姬灵若有不适,望舒仙子第一个就想到了三长老。 “这……” 游苏不免迟疑起来,他可是知晓姬灵若的身体根本无恙的,借此惊动三长老,怕是师妹更下不来台。 但他又不方便拒绝师姐,毕竟这在师妹听来,会觉得他比这陌生的师姐更不重视她的病情。 好在姬灵若终于发话,她的脸依旧埋在枕被间: “我没事的……” “师妹,你醒了!”游苏故作惊喜道。 “嗯……” 望舒仙子凝视着少女的后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你们出去吧,我这是老毛病了,让我自己缓缓就好……” “这是师弟的房间,师弟要出去的话,就去我的房间吧。”望舒仙子雀跃道。 “不可!” 姬灵若急得抬头,露出半边娇媚动人的侧靥。一时间动作太大,又发出了一声软哼,才记起自己的手还放在裙边呢…… “为什么不可?不是你让我们出去的吗?”望舒仙子疑惑问道,语气倒并没有任何冒犯之意。 姬灵若又羞又气,她虽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师兄,但更不想看见师兄跑到这面具女的房间与其共处一室。相较之下,她觉得师兄还是与她待在一起更加安全。 “我、我这老毛病是经脉堵塞,师兄可以替我缓解的……我们之前在出云城时,每次发病都是由师兄帮我。刚才我以为自己能扛过去,这才让你们先出去,但果然还是不行,所以还是得麻烦一下师兄了……望舒仙子,还请你先回避一下吧……” 姬灵若如鸵鸟一般,又将头埋了下去。 “什么方法?为什么治病我需要回避?”望舒仙子不解问道。 “师兄!” 姬灵若羞恼至极,娇嗔一声。方才那一大段话已费尽她所有力气,索性将掰扯的任务推给了游苏。 游苏心领神会,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师姐有所不知,我替师妹缓解的方法是一种特殊的按摩手法。用的是我鸳鸯剑宗的不传秘技,专通堵住的经脉。师姐非鸳鸯剑宗之人,让你回避也是无奈之举。” “这样啊……” 望舒仙子与游苏的双瞳对视,从中没有看出丝毫撒谎之疑。毕竟靠双修术改进的按摩术,游苏的确时常替姬灵若施展。 她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对于正事,她都会乖巧照做。 “那我就在门外等师弟,师弟不睡,我也不睡。” 言罢,带着一点点小任性的望舒仙子就自觉退出门外,房内就只剩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兄妹。 短暂沉寂后,游苏主动开口:“师妹,我替你按摩吧。” “什、什么?” 姬灵若显然被吓到了,她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还有病。 “不是你说的要我替你舒缓经脉吗?”游苏剑眉弯弯,促狭一笑。 姬灵若有苦难言,她也分不清游苏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若是此时拒绝,反倒会让游苏感到奇怪。 可让师兄替她按摩……那不又得触碰到她的身子吗?她还打算继续生他的气呢! “怎么了师妹?是已经好转了吗?”游苏可不会放过这个与师妹拉近关系的机会,又小声地安慰道,“不用害羞,师姐是正道仙子,不会行失礼之事。” 而在小屋外,将头探在窗边的白裙少女像是触电一般立即起身,转头看向美丽的夜色,俨然就是赏月的仙女。 姬灵若攒紧了床絮,心中纠结万分。 游苏之言其实是在变相提醒她,望舒仙子还在外窥伺。如果不想让她发现端倪,那这按摩就必须得进行。 “倒是还没有……就、就按按背就好了,其它地方不用按。” 枕头上属于游苏的气味灌满了少女的鼻腔,让她终是软下心来。 “得嘞。” 游苏得到应允,兴奋地将少女背上的薄被掀开,顺便从椅子坐到床沿,与少女香臀仅有一拳之隔。 “干嘛掀被子?”姬灵若吓了一跳,好似被子下的她衣不裹身一般。 “师妹难道忘了这按摩的效果是与接触程度相关的?” 游苏作古正经,让少女暗恨无耻。 “轻点……”姬灵若还是选择妥协,只得用情势所迫来遮掩内心深处那隐隐的期待。 “师兄一直都很温柔。” 游苏计谋得逞,笑意深浓。 他缓缓俯身,将双手贴在少女的秀背之上。隔着一层丝质的锦绣,也能感受到姬灵若身上灼热的体温。 游苏煞有介事地将手推至少女的白玉肩上,旋即缓缓出力下移,挪至这对精巧玲珑的蝴蝶骨边。细腻的丝绸紧跟其手,竟是因为少女的肌肤比之更加滑润。 时隔两月,再次享受这熟悉的按摩,姬灵若浑身的玄炁再次沸腾。哪怕远不如之前的香艳,却也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 “短短两月师妹就灵台中境了,好厉害。” 游苏对这副凹凸有致的蝴蝶骨爱不释手,几番研磨,替姬灵若消解疲惫。只是语气之中,颇有唏嘘之感。曾几何时师妹只是个通脉境的末流,如今却已与他并驾齐驱,着实令人惭愧。 姬灵若能感受到游苏对她的赞扬是真心诚意,可那份失落也是实实在在,不由安慰道: “这都是蛇祖洗礼的功效,虚浮的很,我还得好好夯实呢。” 游苏心中如有暖流淌过:“师妹福缘深厚,又不好高骛远,将来定会是仙道高人。将来,师兄还得靠师妹保护才是。” “哼,最好如此。”姬灵若对着枕头轻咬一口,好似咬在游苏身上一般,“最好你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当个小白脸被本小姐养着,省的天天要救这个要救那个。” 游苏错愕一瞬,知晓师妹是在含沙射影说姬小姐之事。他沉默不答,只是继续按摩,将手转移至少女的细蛇软腰附近。五指大开,几乎都要将少女的腰际整个环满。 纤腰姣姣,每一根玉骨与每一寸脂肉都恰到好处,摸在手里不禁让人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游苏一时间都忘了注入玄炁,变成了单纯的抚摸。 但姬灵若并未喊停,她轻微地颤抖着,默许了游苏这近乎爱抚的动作。这也给了游苏勇气,说明师妹并未因为姬小姐的事而真的要疏远他。 “情况所迫,若她不是师妹的姐姐,或许我真的会袖手旁观。” “这么说,不是我姐姐,你还不屑出手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若是没这个意思,为何玉环池的人还送了你对双胞姐妹做侍女?”姬灵若继续拷打。 “这是什么话?就算这能算作送,我不也没要吗?我一瞎子,怎么会行见色忘义之事?”游苏回答地义正言辞。 “我看是‘不是不要,时候未到’吧?就跟对我一样,看着还是根幼苗就不急于出手,一旦长成,就暴露真面目了。” 姬灵若悄悄抓住游苏往侧峦探去的狼爪,将之甩了回去。 游苏悻悻然继续在这美腰之间流连,道: “我什么面目师妹最清楚,面对太岁我都能坐怀不乱呢,我只对师妹有感觉。” 说着,按摩的也更加卖力了一些。 “两月不见,怎么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 姬灵若猝然感到腰际一紧,娇哼一声,又恼道:“别使坏!我问你,这师姐是怎么回事?” “师姐就是师姐啊,能是怎么回事?师姐是先天无垢之体,不谙世事,心思纯真宛如孩童,师妹难道还要与一孩童争风吃醋吗?” “谁吃醋了?”姬灵若气急败坏地抬头,拧着螓首回头瞪着游苏,“心境是小孩,身子可不是,那也得讲究基本的男女之别啊。” “师妹所言极是,正好师妹上山了,我们莲花峰就有三位弟子了。往后教师姐的事,就都交给师妹便好。” 游苏见向上攀登不行,又尝试着将手下移,抚至少女腰窝下那道优美弧线的起点。 “我才不教,麻烦死了。” 姬灵若感受到要害边缘的厚重掌痕,俏脸绯红。只叹她的心肠还是太软,轻而易举就与师兄解开心结。遂也允了少年略带僭越的举动,不过这点尺度,对之前的按摩来说也只是稀疏平常罢了。 “好了……出去吧,我真的要睡觉了,一路赶来累死我了。” 姬灵若已经大度地让游苏感受了下弧度,所以很快叫停,可不能让游苏得寸进尺。 游苏识趣收手,见到师妹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他顿觉松了一口长气。至于其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事,就留给以后吧。 “可是这是我的房间,师妹让我去哪儿?”游苏故意调笑道。 “反正不能去她的房间!” 姬灵若已经转过了身子,把丝被扯得紧紧的,像个被人轻薄的小女子。 “你以前不也经常练剑练一晚上吗?自己出去练剑去!” 游苏苦笑摇头,知晓师妹想要一点空间独处消化。 他老实地退至门外,站在望舒仙子的身边,与她一起看向星月交辉的夜空,内心满满是对未来日子的期待。 第一百八十八章:这灵果不吃不行的 “师兄,你说我是接着喊莲剑尊者师娘,还是喊师尊?” 姬灵若坐在小板凳上,翘着二郎腿,露出精致诱人的白皙脚踝,轻轻晃荡着,一副悠闲的小姐风范,仿佛回到了出云城那座剑宗小院里无忧无虑的时光。 游苏和望舒仙子分别坐在她的两侧,被她巧妙地隔开。 “嗯……我也说不准,我觉得还是喊师尊更合适一些。” 游苏给姬灵若洗净了淡红的灵果,取过一枚递了过去。 “怎么,你不希望我喊她师娘?”姬灵若眯起明亮的剪水双瞳,凝了游苏一眼,好在游苏一脸淡然,让她打消疑虑。 “不过我也不想喊她师娘,非亲非故的,那三年她也没教过我什么。如今拜师,喊师尊便是。”姬灵若撇了撇嘴,将灵果接过。 游苏自幼目盲,在十岁到十五岁的年纪,唯有那个冷漠的师娘作伴。哪怕她鲜少回应游苏的热情,但作为游苏那段日子唯一的情感寄托,游苏也毫不气馁,不知疲倦地展示着自己的热诚。 但姬灵若不比游苏,别人待她如何,她才会待别人如何。鸳鸯剑宗的师尊师娘,对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唯有师兄无可替代。 “不过师娘最近尚在闭关,还是不要主动打扰的好。师娘若是得闲,定会主动传唤的。” “知道了。拜师学艺,要等也是应该的嘛。” 姬灵若拿起灵果,怅然地咬了一口。 回顾三年经历,居然从那个破烂的小剑宗,一跃变成了中洲最大宗门中的真传弟子。那个不常露面的师娘,居然是五洲闻名的莲剑尊者,其中转变之大,令人如在梦中。 不知不觉间,一枚果子已被她消灭干净。 这灵果水分充足、甜而不腻、爽脆可口,更重要的是饱腹感极强,仅仅一枚,姬灵若觉得已经有些饱了。 但是总感觉嘴里少了些味道,她不由咂舌道: “师兄,你每天中午就吃这个?” 游苏点头:“师妹是觉得不好吃?” “吃嘛倒是可以吃,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哪有拿果子当午膳的道理?”姬灵若看着盘中个个硕大饱满的灵果,又问道,“你不会餐餐都以灵果为食吧?” “咳咳,碧华峰这个灵果确实啊,果子好劲道足口味正啊,汁水多还不掉渣,吃起来确实爽,我们这个修行中人,他不吃不行的。”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她不爱吃蔬菜,也不爱吃水果。这修行之人,难道天天都要以这种食物果腹?那也太折磨妖了。 修行讲究的就是念头通达、随心所欲,让她整日吃果子,怕是修为要不进反退了。比起这神山上的仙道缥缈,她竟怀念起出云城的人间烟火气来。 哪怕一碗简单的煎蛋挂面,清咸的口感再单调,在姬灵若看来也比这灵果美味,更别提那板栗烧鸡等等让她垂涎三尺的美味了。 念及此处,她不由无奈叹气。 游苏心思活跃,立马就明白了师妹的所思所叹。 他又何尝不是一样,他与姬灵若相比才是真正的凡间市井出身,吃惯了人间五味,蓦然变成餐风饮露的仙人,着实太不习惯。只不过这些果子都是师姐替他摘来,他又不可不吃。 “师妹可是想念出云城的油酥饼了?” “是啊,来的一路匆忙,都没回去看看王婆婆。”姬灵若对那个向她慷慨授艺的老妪还是很感激的,“本来还想着上山后试试那天学的手艺,结果这山上连个厨房都没有。” 莲花峰的小院是对照着鸳鸯剑宗所造,但因为何疏桐的生活更加简陋,所以杂物房、厨房之类的小房间都没了,而也如鸳鸯剑宗一般只有两间客房。不同的是,现在的莲花峰是三名弟子,根本不够分。在剑宗属于姬灵若的那套房间,到了莲花峰上是望舒仙子所属,这也让姬灵若对其心中腹诽良久。 游苏当然愿意师妹与他共用一间,可惜师妹决计不会愿意,更何况也着实不太像话。毕竟,师姐师娘还在呢。 “师尊和师姐早就超凡脱俗,生活朴素一些也属正常。”游苏解释道。 当人对一件事物开始表达不满的时候,往往说明那件事物身上的问题绝不只有一个。姬灵若觉得这仙宗生活与她想的大相径庭,吐槽便滔滔不绝: “岂止是朴素?不仅连厨房没有,浴室也没有,一路奔波想洗沐一番都找不到地方,甚至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还有这伙食,哪怕是凝水境修士也不可完全脱离五谷,天天吃灵果怎么能行?再说这上山之路,这是人走的吗?连条正经的路都没,往后我们要上下山岂不是都得累死?这也太不讲究了。” 游苏也有些黯然,他可以忍受,却不代表应该逼迫师妹也能忍受。姬灵若并非贪图物质享乐之人,她更喜欢的是出云城时那种小滋小味,莲花峰的日子却足以被称作寡淡无味,这让她心中落差感满满。 “那该怎么办?” 一直默默听着的望舒仙子俄然出声,她眨眨蓝眸,真心发问。 在她听来,这些问题并非是少女一个人的问题,师弟也遭受着同样的问题,只是师弟一直没有提出罢了,这让她不免担忧起来。 “怎么,你能做主?” 姬灵若语气轻挑,瞥了眼素雅的白裙仙子,目光尤其在其脖间的白狐裘上流连。心道这位闻名遐迩的神女品味倒是不错,这件白狐裘哪怕是她也艳羡连连。 尽管不露真容,单论这气质身段,这‘师姐’就足以迷倒众生了吧? “师妹,要喊师姐。刚上山有些不惯很正常,师妹多待些时日便习惯了。” 游苏出言提醒,作为资历尚浅的弟子,哪里有资格妄自改动莲花峰的布局。他与师妹不习惯的事,却早已是师娘和师姐的习惯。 姬灵若抿了抿唇,她并不讨厌望舒仙子,只是昨日见到她与师兄亲密模样受到的冲击太大,再加上她口无遮拦随意评判人心的毒舌,让姬灵若对其没什么好感。 “等正式拜师了再喊也不迟,现在喊岂不显得冒犯?” “那我应该喊你什么?”望舒问道。 姬灵若闻言将腿放下,乖巧地并拢在一起,正襟危坐起来,俨然也是位知书达理的仙女: “就喊……灵若仙子即可。” 游苏不察地扯了扯嘴角,师妹这般‘恬不知耻’地哄骗师姐,其实是想和师姐地位相当,至少也不想落于下风。 “灵若仙子。” 望舒仙子竟真的这般喊道,全然不觉得她与一位灵台中境的晚辈以仙子互称而感到不对劲: “我可以做主的,师尊曾与我说过,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土木峰的八长老说。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就一直保持原样。你如果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姬灵若错愕一瞬,被望舒仙子恳切的言辞打动。这个白裙少女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苦了她了。 “你真的愿意?”姬灵若犹疑问道。 “嗯!”望舒仙子重重点头,“我不想师弟在山上生活的不开心,师尊肯定也不想。” ?? 我xx! “我也是你的师妹好不好!” 姬灵若气急败坏,果然这望舒仙子对师兄的心思没那么单纯! “可你不是说还没正式拜师,我就不是你的师姐吗?那你也不是我的师妹啊。” 望舒仙子目露疑惑,语气理所当然。 姬灵若扶额低叹,看着游苏憋笑的嘴角,气恨地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圈,惹得游苏赔笑连连。 “灵若仙子,不准欺负师弟。” 望舒仙子正声喝道,眸子中满是严肃认真之色。 姬灵若气得咬牙切齿,俏目瞪着游苏一刻不松,径直站起身子,冷哼道: “下山!” …… 等到三人下了莲花峰后,秋日已经高悬。 姬灵若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倒不是因为在山上的事。而是下山之际,山路颠簸,游苏主动要牵住她的手,她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结果这个望舒师姐居然也要牵?! 她本勉为其难地伸手去牵望舒的手,结果望舒还不乐意,非得牵游苏的手才行。为了不让望舒得逞,姬灵若只好自己也不牵了,白白错失一个与师兄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师妹,这第一步你想去哪儿?” “古月居啊。” 姬灵若揉了揉平坦的小腹,像个豪横的大小姐,而游苏老实跟在她身边,宛如随身护卫。 “你不是说那里有仙家珍馐吃吗?先去好好吃顿午膳才是重中之重。” 古月居正是之前朱长老管辖的场所,云集了各种珍馐美味,无论是食材还是烹饪技巧,古月居的水准都是仙家顶尖。不仅是玄霄宗众弟子的食堂,也承担各种精致私宴。 一路行来,这三位颜值气质身材全都极其出众的年轻修士引来无数侧目。游苏与望舒仙子已经有了些名声,让人震惊的根本,还是好奇为何会有一只妖与这对师姐弟同行。 很快,三人就到了这古月居的门前。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食物的奇香。姬灵若嗅见这些香气,只觉食欲大振,暗道这玄霄宗还是有些烟火气。 正午时分,古月居人满为患,几乎已经没有了空位置。 弟子们的奇异目光还在继续,姬灵若被盯得有些慌乱,悄悄地躲在了游苏的身后。与她一起的,还有同样不喜人多的望舒仙子。 游苏一个瞎子,居然成了领路之人。 “这位师兄,请问古月居可有包厢?” 游苏在师妹的指点下,逮住了一位明显是管事的师兄。 那管事扫过三人相貌,心中也是惊异非常。游苏只是次要,他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望舒仙子也屈尊来此用膳,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望舒仙子莅临古月居,肯定有的!师弟想必就是游苏吧?快请随我来。”管事热情招呼道。 “谢过师兄。”游苏便领着二女紧随其后,朝着古月居的二楼而上。 “妖也能进古月居的二楼吃饭?” 人群中忽地有人轻蔑出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竟是直接盖住了周围的嘈杂之音。 可惜游苏并未搭理,置若罔闻般继续向上走。 “止步!” 说话之人搁下筷子,站起身来。 只见此人一身棕色道袍,健壮的身子透露出一股威严与傲慢。在一众坐着用膳的弟子中,他显得格外突出。 那带路的管事也只得停下,道:“这位师弟,古月居并未有妖族道友不可进入的规矩。” “方师兄,古月居虽然没有这个规矩。但玄霄宗乃人族重地,岂能容妖族横行?”那人义正言辞,死死盯着躲在游苏身后的姬灵若。 “据我所知,玄霄宗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管事只叹这位弟子太不长眼,他身上的棕色道袍乃是玄霄宗第一峰的专属,也即代表了他是首长老座下弟子。首长老管理宗中戒律,其弟子往往都是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的正义典范。 这名弟子尤为突出,竟正义感爆棚到敢拦住望舒仙子的朋友。 “玄霄宗目前共计尚存七名妖族弟子,此人并不在此列,此番贸然出现,还请道明身份。”那人挺起胸脯,一副为人族尽职尽责的风范,“哪怕你是望舒师姐的朋友,也需按规矩办事。” 游苏暗暗好笑,他倒是一直没有生气,只是无奈这些人心中对妖族的成见太深,也没有人出面制止,长此以往,人妖二族的关系如何能好得起来? “这位师兄,她是我的师妹,莲剑尊者即将亲收的第三名弟子,这样的身份,可以上楼吃饭了吗?”游苏的语气颇为无奈。 随他话落,周围众人一片哗然,看向姬灵若的眼神中有震惊有艳羡,还有不可思议。 姬灵若感受着周遭的视线,还是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师兄还在身边,就觉心安不少。 “莲剑尊者怎么会收一位妖族弟子?!” 那人不敢置信,人妖二族现今局面岌岌可危,莲剑尊者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 游苏蹙了蹙剑眉,正欲发作,就听见沉默的师姐冰冷出声: “闭嘴。” 全场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姬灵若侧首望去,玉兔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正巧也在看着她,深邃而坚定。 少女心中一软,暗暗想道: 什么嘛,搞这么霸道,师兄就不能招惹些能被她随便欺负的角色嘛…… 第一百八十九章:游苏给土木人带来的小小震撼 古月居的二楼分作雅阁,这里不仅是古月居最好的吃饭地方,也是整个玄霄宗极佳的观景场所,只因古月居背靠一处悬崖峭壁。 自二楼向外望去,便是一派仙家气象,云蒸霞蔚、仙鹤飞天、灵鹿踏空。 许多脱离五谷的长老、执事,也都在这里有自己的专属阁间。他们用膳之前,往往会从三长老峰下的碧华居带来两瓶珍酿,再寻三两道友,抑或自斟自饮,配以美食美景,实乃仙人也不可释怀的美事也。 三人到了包厢,姬灵若看什么都很稀奇,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径自坐下,望着窗外的景色,胸怀与胃口一起大开。 她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一块淡青色的糕点尝了起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一股清凉之感传遍肺腑。 姬灵若不禁眼睛一亮,道: “好好吃!师兄快尝尝!” 说着,她就捻起一块糕点递给游苏,自己则继续一口接着一口,三两下便将自己那块吃完。 “谢谢师妹。”游苏微笑道谢。 姬灵若忽地像是想起什么,看了眼沉默的望舒仙子,才发现白裙少女的视线紧紧盯着盘中的糕点不放。 姬灵若抿了抿唇,便将盘子向望舒仙子那侧推了推,毕竟她与望舒仙子还没亲昵到亲手投喂食物的程度: “望舒仙子,你也尝尝吧。” 望舒仙子先是顿了顿,就欲伸手去拿,可最终还是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垂下眸轻轻摇了摇头。 姬灵若蹙了蹙黛眉,不解其意。 这望舒看着糕点明显是一副好奇想尝的模样,为何却停手了? 难道是…… 姬灵若瞥了眼望舒仙子面上那张精致的玉兔面具,问道: “望舒仙子,你怎么不吃啊?” 猝然被问到,望舒显得很慌乱,她的眼神飘忽,支吾道: “我、我不能吃。” 不能吃? 姬灵若再次印证了内心的猜测,无奈道: “望舒仙子,我们马上都要是一个师门的人了,在我们面前都不能摘下面具吗?” 游苏仔细回想,师姐好似真的从未有过摘下面具的动作。但对他个盲人而言,摘不摘面具,在他看来都是一样。师姐不摘,定然是有她的理由。所以游苏从来不会主动过问,也不愿为难师姐,于是正声提醒道: “师妹!” 姬灵若撇了撇嘴,她对这个潜在情敌的真面目还是非常好奇的。 能有这样气质身段的人,为什么要常日以面具遮面呢? 是美到惨绝人寰?还是面有瑕疵不得示人?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吃……” 望舒仙子的螓首埋得更深,满头雪发间的小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身子软了下来,不再直挺挺地充当发簪。 姬灵若也不知怎的,看着少女这副模样心中又是一软,觉得自己手中这新奇糕点都不香了。 “不能吃就不吃好了,跟我们道歉做什么?又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儿。” 姬灵若也没再提让望舒仙子摘下面具之事,她的语气虽然依旧偏硬,但望舒仙子却清楚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上的善意。这也让望舒重拾信心,抬起头来主动又将那盘糕点朝姬灵若推近了些。 游苏用神识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见到二女能相处融洽一些,他也心中喜悦,爽利地将手中糕点一口吞下。 可还没等他高兴两下,矛盾就再次出现。 “师弟,多吃点。” 望舒仙子竟亲手捻起一块糕点,递到游苏的面前,眼神中满是期待。 姬灵若登时俏目圆瞪,给你吃你不吃,合着你是要留着在师兄面前卖弄呢? “不准吃!” “为什么不准吃?”望舒仙子不解地问。 “你问他!” 姬灵若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甩锅给游苏。 游苏头疼不已,讪笑着接过望舒仙子手中的糕点,将之悄悄放回盘中,道: “师姐,师妹是在提醒我们少吃些餐前甜点,毕竟来这儿是吃正餐的。” “原来是这样。” 望舒像是又学到了新知识一般点了点头。 恰好此时之前引路的那名管事就敲响了门,得到应允后就拿着一本精致的菜单走了进来。 “游苏师弟,请问是哪位点菜?” 一没让瞎子点菜的道理,二没让不吃饭的人点菜的道理,姬灵若便自告奋勇举手道: “我来点!” 那管事知晓这女妖会是莲剑尊者第三徒后,对姬灵若也不敢怠慢,忙笑着将那本菜单递到了她的面前。 说是菜单,其实说成是一本画册也毫不为过。里面的菜品琳琅满目,都是由专精画道的灵画师所画,仿佛实物一般,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可看了许久,姬灵若也没说出半个菜名来。 只因这上面的价格都太过惊人,她虽是蛇族二小姐,但其实在姐姐的教育下过得并不阔绰。 “你们这板栗鸡,居然敢卖一百五十枚灵石?我有这钱,都能买一枚上品回春丹了!你们怎么不去抢?”姬灵若气恼地阖上菜单。 “这位师妹有所不知,我们用的鸡可不是寻常的鸡,乃是御兽峰特别饲养的老仙鸡,卖一百五十枚灵石,说实话我们都赚不到什么油水。” 管事赔笑道,心里则是无奈,这二楼雅阁,本就不是面向穷弟子的。 “老仙鸡?我在出云城吃的老乡鸡都没你们这么坑!” 姬灵若气鼓鼓,摸了摸自己半瘪的荷包。作为主动提出来此地吃饭的人,她有责任请客,若是因为嫌贵回头,那可太丢人了。 “我请客,师妹随便点吧。”游苏看出了姬灵若的窘迫,她孤身一路来此,定然开销极大。 “真的?!那就上一份板栗老仙鸡,我倒要看看你们这鸡有什么仙的!”姬灵若还是很懂事,并没有因为游苏请客就大手大脚,旋即又小声道,“对了,这抹茶糕不要钱吧?给我们再上点。” “回师妹,要钱的,十枚灵石。”那管事继续赔笑。 “什么?!那我们这盘吃了一半,你只能算五枚!”姬灵若激动道,哪怕花的是游苏的钱,她也倍感肉疼。 游苏闻言却是淡然一笑,将姬灵若手中的菜单接过,然后极有目的性地翻了几道: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上一份吧,劳烦师兄了。” 姬灵若不敢置信地瞥了眼菜单上的菜,居然都是她方才看过后很感兴趣的菜品。她才知道原来游苏一直在观察自己,就连自己的目光在哪一页上多流连了一番都察觉的清清楚楚。 “师兄……不用了吧?我不爱吃这些。”姬灵若看着游苏一身朴素的黑袍,于心不忍,“这雪玉白蛤羹是乙级菜品,要足足三百枚灵石呢,都能买好多东西了。” 游苏报之一笑,豪迈道: “买师妹一个开心,比买什么都重要。师兄,就这些了,上菜吧。” “好嘞。”那管事连忙接过菜单退下。 姬灵若闻言,心像吃了蜜一般甜,暗暗决定要多为师兄花钱,但嘴上还是吐槽道: “谁要你打肿脸充胖子了?” 游苏笑笑没作回答,只是给二女分别倒了杯茶,开始闲聊起来。 很快,四道奇香扑鼻的珍馐就被端了上来,姬灵若虽感肉疼,但吃起来比谁都快,游苏也难得吃到这股咸鲜味,畅吃起来。 望舒仙子则坐在旁边,完全没有动筷,盯着吃的津津有味的二人,让二人稍感尴尬。 姬灵若索性不再管她,犒劳似地夹起一只老仙鸡的鸡腿,夹到了游苏的碗里,然后把另一只夹起来,明知故问道:“望舒仙子,这只鸡腿就给你吃吧?” “不用了,我不能吃的。”望舒仙子实诚回答。 姬灵若露出恍然神色,炫耀一般又将之夹到自己碗里,笑道: “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将与师兄一对的鸡腿收下咯。” 望舒仙子闻言,看向鸡腿的眸子明显变化,可那份渴望转瞬即逝,就被灰黯掩盖。 姬灵若觉得这少女身上真的有股魔力,让人不忍心看见这个纯白的少女受委屈,她也没再用类似花招挑惹望舒,规规矩矩地吃起了饭。 修行者的饭量远比凡人更大,四道菜被二人解决地干干净净。 等到要结账之时,姬灵若豪横地取出自己的小荷包要主动结账,她觉得能感受到游苏的心意就已足够。 游苏惊讶于小财迷师妹的变化,心中感动,果然对一个人好都是相互的。 他取出那枚朱长老赠与的银色特殊符篆,抢先结了账。姬灵若这才知道,原来游苏在这里吃饭,甲级以下的菜品根本不花钱!合着她方才的感动都是假的!游苏完全可以早点说! 她又气鼓鼓地用胳膊肘了游苏一下,旋即,三人就又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 而下一个目的地,自然就是玄霄宗的第八峰——土木峰。 土木峰是掌管土木建造的山峰,玄霄宗能有这般巍峨的仙家气派,土木峰功不可没。 远远看去,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山,而是一座由楼阁堆叠而成的巨峰。 “土木峰的中央,是一根顶天立地的圆形巨木,作为这座山峰的脊骨承载了这一切。这山中所有楼阁,都是那根脊骨伸展出来的枝叶。它其实不是自然长成的神木,而是土木峰的祖师爷集土木之道的大成之作,耗费了百年才有了土木峰这座人造伟绩。” 接引的弟子自豪地介绍着这座人造山峰的奇异。 “唤我方工便好,倒不是我姓‘方’名‘工’,而是土木峰中不论辈分,都以工为后缀。师尊如今不在峰中,但他吩咐过我,他还欠游苏师弟一个要求。只要是能造出来的,师弟尽管提,土木峰一定竭尽所能。” “方工,土木峰的人都是这样常日在外,皮肤黢黑,然后一整座山峰都见不到个女弟子吗?”望舒仙子也是第一次来土木峰,觉得哪儿哪儿都很新奇,没忍住好奇问道。 饶是姬灵若这般娇蛮个性都听了为之汗颜,小声提醒道:“你怎么平白无故攻击别人?” 望舒仙子两眼茫然:“我没有攻击方工啊,我只是把我看见的问出来。” 天可怜见,这个心思清透的少女的确没有恶意。方工也是一脸苦笑,觉得秋天的太阳怎么也这么炙烈。 “师姐所言不错,但这更能说明土木峰之人的伟大,他们为了修筑人族的根基,常年风吹雨打、日晒月磨,是了不起的大好人。”游苏教育道。 望舒仙子闻言,点头感叹道:“土木峰的人,真是大好人。方工,你要一直当一个很好的好人。” “当、当然……” 姬灵若看着方工难看的脸色,为了自己的新房,强行忍住了笑意。 …… “这就是土木速度!” 游苏用神识环顾着焕然一新而又极其熟悉的小宅院,不由高声赞叹道。 仅仅靠师妹的三言两语,这间小院就基本一比一还原了鸳鸯剑宗的布局,还多出了一间为姬灵若量身定制的精装闺房。 不仅如此,房间内的设施也更人性化,例如厨房和沐浴房,方工带着众弟子自地下筑管,将不远处的灵泉水引渡而来,用一个特制阵法堵住管口,随用随开。这样往后洗菜洗衣沐浴,都不需要再出门打水。 而这些工程,土木峰的弟子只用了半日时间,在落日之前就完成了这一切。 “方师兄,来日我亲自奉上一面锦旗,上面就写‘基建狂魔’四字,以表我对你们的钦佩之情。” 游苏恭敬行礼,还是称之为师兄以表尊重。 “师弟说笑了,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罢了。明日我再来替你将这山路铺就,不过莲花峰崎岖非常,就是铺了路怕也难走,这点希望师弟能理解。” 方工将游苏扶起,为自己没能想出解决方法而自责不已。 上下山困难的问题的确难以解决,方工在心中想出过不少方案,但碍于各种因素,觉得还是只有铺路这一条最为有效。 “这并不是土木峰的问题,师兄切勿自责。” 游苏摸了摸下巴,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我有一法,或可减轻上下山的负担,就是造起来麻烦一些。” “游师弟有方法?” 方工目露惊疑,在他身后的一众弟子倒是听之不屑。土木峰的专业性在一众山峰中都算极强的,非土木峰之人提出来的建议往往都是空中楼阁,难以实施。 以前土木峰就因听从外人的方案损失惨重,后来峰主就下令建筑之事只能由土木峰之人全权做主,旁人只能提要求。 久而久之,也养成了风气。土木峰之人比不了别的仙人御剑风流,所以能自傲的不多,这点专业性便是其一,故而才会对游苏将要说的方法持以轻蔑态度。 可方工还是不愿太直白的拒绝游苏,毕竟他与游苏相处起来觉得非常舒适,只得委婉道: “师弟但说无妨,若是可行,我也可酌情采纳。”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早已做好了游苏说完之后就回绝的准备。 游苏得到应允,便道: “不知方师兄可知凡间之人如何取井中之水?” “自然是用辘轳,靠绳索吊住水篮取水。”方工身后就有一名土木峰弟子抢先应答,觉得外行人就是外行人,拿这么基础的知识在他们面前卖弄,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错,那你们可知凡间农田,最快捷的灌溉工具是什么?”游苏接着问道。 这时,背后那群土木弟子倒是哑然不少,还是方工答道: “用的是龙骨水车,以人运车车运辐,一辐上起一辐伏,辐辐翻水如泻玉。” 游苏颔首以示肯定,凡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可无论写作、种药还是建筑等等,仙人往往都会自觉高人一等,而忽略掉凡人的智慧。方工能注意到这点,已足以让游苏尊重。 “有链节,有梯辐,有龙骨,更有了驱动轮和转向轮,如此不仅能运水,还能运人。”游苏点醒道,“凡人之力造不出运人的龙骨梯,但下午时方师兄与我介绍过那根凝聚土木峰心血的巨型神木,我才敢这般设想。” “这……” 方工明显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仙与凡在土木之道上最显著的差异就是生产力,这让他们能在半日间就完成凡人半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但这也让他们比起凡人来,对解决工程问题减少了思考。 “当然,真要造的话不能是斜着的。我认为,我们可以做出一个辘轳与龙骨水车的结合体,直在天地之间,人就好比吊篮中的水,供人上下。而且全程都是脚踩实地,可以不受烦恼风所扰。此梯比起莲花峰,其实更适合于雄伟的土木峰。” 游苏将自己的设想全部说出来的时候,包括方工在内的所有土木峰弟子皆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再也不敢小觑游苏,只因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个方案切实可行! “游师弟!你真是一个天才!” 方工激动地将手搭在游苏的肩上: “你说的方法非常有建设性!这将是土木峰近千年来最有价值的设计!我这就回去禀告师尊!一旦通过,我们将举全峰之力为莲花峰建造此梯!走,下山!” 还没等游苏挽留,方工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众弟子下了山。 颠簸的山路上,一名弟子迟疑地问: “方工,这游苏的方法虽妙,但也不至于说成是千年最强这个程度吧。不就是解决了我们土木峰上下楼只能靠步行的麻烦吗,我们都是有修为之人,其实也没多累吧。” 方工质朴的面容下,那双眼熠熠生辉: “你懂个屁!你只将目光放在土木峰的高度算什么土木人?你得看看这千万年都登不上的天!” “此物一旦证实可行,哪怕是凡人……那也有踏上天梯、一步登天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章:金屋藏娇;少女心怀(6k+为圣殿游侠舵主加更~) 夕阳低垂,像是染了火的残叶。 游苏站在山道边,目送方工他们离开,哪怕他其实看不见,还是以此表示尊重。 他的设想并非没有源头,在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里,那东西叫‘电梯’。 但其实如果仅仅是要在莲花峰上下山,缆车远比电梯更加适用。游苏会将电梯的设想向方工提出,主要还是为了回馈他们的辛苦。这种直上直下的运输模式,更适合宛如金字塔一般的土木峰。若是此法可行,定能让土木峰获益良多。 至于方工联想到的登天一事,连游苏自己都未曾想过,而他远远低估了这群工程人想要靠人力征服天地的雄心壮志。 “师兄,你怎么联想到的?好聪明啊!” 就连姬灵若都忍不住赞叹,她还在轻轻旋着脚踝,今日一日奔波,她也累的不轻。 游苏摇头笑道:“不是我聪明,聪明的是凡间之人。人有了天道赐予的伟力,便成了仙人,遇事总会想着先靠仙力解决,至于身为人本身的能力往往被忽视。但凡人不同,他们为了节省一点功夫,只能绞尽脑汁地挖空智慧,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想出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织布机、鼓风机等等事物,仙人或许看不上,但对凡人而言却意义重大。如果仙人也能像凡人一样思考,我觉得五洲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姬灵若听着似懂非懂,或许大多数修行之人都如她这般,将自己的修行之能视为理所应当,而放弃思考仙凡的差别,也更不会去思考‘凡人在仙人的管制下生活是否合理’等深刻问题了。 “总之就是懒呗,懒得动手,所以动脑让自己少动点手。” 姬灵若明目提溜一转,满是睿智的光。 游苏闻言无奈一笑,转头看向姬灵若: “师妹倒也没说错,的确是懒,但懒人也能改变世界。” 姬灵若觉得游苏这话对着自己讲是意有所指,她撇撇嘴,说到‘懒’她可从来就不服谁。 照这么说的话,有朝一日她也能改变世界? 她煞有介事地在自己精巧的下巴上摩挲两下,露出了成就感满满的浅笑: “师兄,我饿了,但我懒得做饭。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游苏惊奇问道。 “告诉你然后让你去做啊!”姬灵若巧笑嫣然,忍不住伸出拇指为自己的智慧点赞。 游苏扯扯嘴角,他还以为师妹能至少给出一个‘叫外卖’这种尚有可行性的方法,可没想到她的方法这么简单粗暴。 他不得不承认,发明姬灵若的人真是个天才。 …… 晚饭吃得就比较简陋了。 一是厨房新建,游苏也没来得及购置什么食材与作料;二则是望舒仙子在侧,她依旧表态不吃,却执意要坐在旁边陪同二人一起吃饭,这让二人颇为尴尬。 这点简单的蔬果拼盘,加上一些游苏从玉环池顺来的鱼干,在望舒仙子热烈的目光下,还是被游苏与姬灵若艰难下肚。 姬灵若身为蛇妖,本性不喜蔬果只爱吃肉,饭罢之后还不免吐槽几番,回忆起中午的滋滋油水,只觉口舌生津。 听着她的描述,望舒仙子眼神黯然,悄然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就连游苏也暗感奇怪,这还是第一次在游苏没有道明要休息的时候,师姐就主动离开。 姬灵若敏锐察觉到了这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旋即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欣赏起这半日就造好的新房来。 土木峰之人的灵筑之术并非浪得虚名,连新房内部也进行过了精心装修,完全就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程度。姬灵若对这个房间相当满意,忍不住跳到床上摆成了一个‘大’字。 她为了尽快见到游苏,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恒高神山。此刻终于有了自己的床能安心休息,她甚至都懒得再爬起来。 不过姬灵若懒归懒,对于洗沐之事倒是在乎的很。在出云城时哪怕是冬天,也坚持每天沐浴,倒是苦了担水烧水的游苏。而有了现在这间新的淋浴房,在阵法的加持下,热水也是予取予求,比之前方便得多。 姬灵若便很快收拾好换洗的衣物,迫不及待去体验一番。 不过在出门之前,她还是犹豫地带上了一样东西。 此时已经夜色低垂,天边一轮明月,星光灿烂。 姬灵若率先叩响的,竟是望舒仙子的房门。 白衣朴素的女子轻开门扉,满头的雪发披落在肩,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正淡淡地落在姬灵若的身上,声音带着几分空灵: “灵若仙子,怎么了?” 姬灵若将怀中之物捏了捏,还是取出来丢了过去: “突然不想吃了,你自己留着吃吧。要是真的不能吃,就丢了,反正也是吃剩的。” 说完,她就抱着新衣转身离开,压根没有多聊的意思。 望舒仙子垂眸,将外面裹着的油纸打开,里面竟是中午让她最为好奇的那半份抹茶糕。 这双明澈的蓝瞳静静看着姬灵若的背影,白发少女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了声: “谢谢。” …… 说到底,姬灵若其实还并没有将望舒仙子当做自己的师姐,她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 哪怕是游苏,也是通过长久的相处才彻底博得了她的信任。 只是不知为何,姬灵若看着这个修为惊人的孤冷仙子,总有种她才是需要被呵护的那一个的感觉。 明明在她的猜想里,这个未来师姐定是不苟言笑、一心道途的苦行僧,实际上却是个毫无架子,能与她互道仙子的‘傻姑娘’。 所以每次注意到望舒看着她与师兄大快朵颐时黯然的眼神,姬灵若也于心不忍,竟莫名生出一些共情心与保护欲。 那种想做什么却做不到的失落感,曾几何时无法正常修行的她对此感同身受。 所以她才将打包回来打算自己享用的抹茶糕分享给望舒仙子,希望这个不愿取下面具的少女能在独处时品尝一番。 “唉,要是她真的丢了怎么办?那可是五枚灵石啊……” 姬灵若自语哀叹。 人家若是真的想吃又不好当众取下面具,自己就该买一份带回来私底下吃才对,何需她忍痛割爱? 姬灵若摇头,已经有点后悔自己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了,决定下次要再狠狠地薅游苏羊毛补偿回来才行。 很快,浴房便到了。 姬灵若看见窗纸上透着明黄的光,才发现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很明显,是师兄。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还带着少年洗热水澡时舒服的轻吟,让姬灵若梦回在出云城的时候。 她看着这层薄如蝉翼、可又无法透视的特质窗纸,竟恼怒起来,暗恨为何不能学学凡人,隔着那劣质窗纸看里面跟看皮影戏似的。 回想起师兄房间窗户上那个小洞,姬灵若不免起了歪心思。 要不让这层窗纸……也自己破个洞?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变态!师兄是瞎子,不能这么欺负他! 可是真的好想看师兄的腹肌…… 这般想着,浴室中竟传出男声来: “搓背力度再重一点……” “嗯……就这样,刚好刚好,肩膀也用点力。” 什么情况?! 师兄不是一个人洗澡?还有人给他按肩搓背? 姬灵若第一时间回头看向望舒仙子的房间,里面的烛光依旧。 不是望舒仙子,那能是谁? 姬灵若蹙紧秀眉,小心翼翼地用小指指尖在窗纸上戳了个筷子粗的小洞。 她眯起一只眼睛朝着洞里窥探而去,画面先是模糊,才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少年裸背靠在水池边,氤氲的水雾袅袅而上,两名衣着极其清凉的妍丽女子正半跪在少年的身后,一个为其搓背,一个则为其捏肩,配合的亲密无间。 姬灵若登时目中喷火,没想到师兄居然行这种金屋藏娇之事! 简直是道貌岸然!伤风败俗! 姬灵若心中怒意滔天,却不知怎的,本该踹门而入的她久久未挪开视线。她看着这两名女子服侍师兄的模样,竟越发的痴迷起来…… 搞什么! 姬灵若猛然后退,重重掐了自己火烫的脸颊一下,这才清醒过来。 双脸绯红的少女不由回想起从蛇血池结束洗礼的那一次,为什么得知师兄是在和姐姐做那事时,她明明很生气……却还是选择了先享受呢? 上山之前她设想的是晾师兄三日再说,可为什么上山之后她还是这般轻而易举原谅了师兄呢? 我不会是……不可能!! 这都是师兄的错! 姐姐可以!不代表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也可以! 少女满脸红晕消退不少,怒气冲冲地走到浴室门前,毫不留手,直接将这新修的房门一脚踹开。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姬灵若愤怒的像个将丈夫偷情当场抓获的严妇。 沉迷洗沐之乐的游苏顿时被吓了一跳,雄风都是一萎。 “师妹?!我在洗澡啊,你要洗,先等我洗完行不行?让我滚也太无理取闹了。” 游苏连忙坐直侧身,将要害遮住。 “好啊!说我无理取闹!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吗?!” 姬灵若被气得七窍生烟,粉拳紧紧地攒在一起,像是马上就要动手。 游苏听着这句台词,差点就下意识反问出来: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了?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记忆碎片带来的冲动,道: “师妹,你先冷静一点。” “让我冷静?”姬灵若死死盯着那两名女子搭在游苏背上的手,怒道,“你们还敢继续?!” 可这两位女子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竟继续在游苏背上搓揉。 而游苏则噗嗤笑出声来,完全没在意姬灵若已经生气了一般。 姬灵若气得浑身发抖,就欲直接掰下门柱充当武器,让这三个罪有应得之人付出代价。 游苏察觉她的动作,才连忙忍住笑意喊道: “师妹别急!她们不是真人!都给我停手!” 那两名女子十分听游苏的话,连收手都不收,就直接伸着手停滞不动。 这番动作的确不合常理,姬灵若强行忍住怒火: “说清楚!不是真人,难道是妖不成?!” 游苏哭笑不得,解释道: “这些都是纸人做成的仕女,不是真人。是之前玄霄宗二长老送我的礼物,二长老是制符大能,送了我一沓仕女符,每用一张,就能召出一个纸人仕女,替我完成一项任务。” “既是纸人,为何遇水不化?!” 姬灵若继续苛问,她虽未听说过仕女符,但对这种符篆召物的手法并不陌生。 “二长老何许人也,符篆之道那可是五洲顶尖的存在,他画的仕女符有个防水功能很合理吧……” “既是纸人仕女,为何衣着如此低俗?!还防水!这仕女到底是侍奉什么的啊?!” 姬灵若简直无法想象,这居然会是玄霄宗那仅在宗主与首长老之下的二长老画出来的符篆。 这符篆,真是正经符篆吗?! 游苏其实也暗感不对,早在得到仕女符的第一时间,他就在心中自问过应该不会有人拿这仕女符做不可思议之事吧? “洗衣拖地、端茶倒水,只要是家务活她们都侍奉,不然还能侍奉什么?”游苏装起了无知小白,“而且我这也是第一次用,这不劳累了一天,寻思召两个出来按摩放松一下吗。按的不太舒服,速速化纸,别出来了!” 游苏朝着一动不动的二女挥挥手,义正言辞地命令道。 这二女竟果真发生变化,逐渐变扁,直至自侧面看只有一线之宽才停下,旋即自行折叠,变成一张躺在地上被折好的画纸。 “这二长老能画出这种符,还堂而皇之送给晚辈,不会是个好色的猥琐老头吧?” “师妹!慎言!” 游苏紧忙打断,背后议论这种大神通之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姬灵若也吓得捂住檀口,呸呸两下,转而问道: “你真是第一次用?” 姬灵若眯起眼睛,满脸都是我不信三个字。 “请相信我师妹,我一个瞎子,怎么可能对纸片人有想法?” “哼!谁知道你有什么怪癖?待会儿将仕女符全部送到我房里来,我要全部没收,不准私藏!不想做琐事时再来找我要。” 姬灵若双手插腰,一副还没消气的模样。 “师兄正打算如此呢,师妹你知道的,我自小朴素惯了,被人服侍还真不习惯。”游苏呵呵笑道,只愿安然度过此劫。 “朴素?那怎么两月不见,师兄倒是学会享乐了,什么时候洗澡还需要人给你按摩服侍了?” 游苏赧然,这都是玉环池惯下的毛病,总觉得洗澡时不泡一泡、按一按就少了些什么,但他可不能向师妹直言: “哪里的话,也就是图个新鲜……不过师妹是怎么知道我洗澡时有纸人服侍的?我窗户没关吗?不应该啊……” 闻言,赧然的轮到了姬灵若,她俏脸再次泛红,捏着自己的衣角紧张地思考着答案,她可不能暴露自己打孔偷窥的事。 “方才你被按摩的时候,喊得那么大声,在外面谁听不见?我还以为你上哪儿喊了两位风尘女子来呢,这么销魂。”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游苏听姬灵若这般猜想自己,顿时来了气,竟直接在浴池中站直身子,坦荡道: “师妹怎么会这般想我?师兄一向洁身自好的好不好?” 说着,他还像展示自己真的很干净一般张开手臂。 姬灵若目光在游苏结实的身体上流连,猝然看见在水雾中若隐若现的蛟龙,被其规模吓了一跳,赶忙捂起漏大缝的眼睛惊道: “呀!你干嘛啊你!” “师弟为什么不穿衣服?” 一道纯真之声蓦然响起,给游苏二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小孩子不准看!” 姬灵若气急,就欲遮住望舒仙子的眼睛。 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师姐怎么会来得如此迅速并且悄无声息,这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游苏也紧忙当上了武当派高手,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望舒仙子两眼茫然,她的个子比姬灵若高上许多,光靠姬灵若当然捂不上她的眼睛。 她就左探探头右探探头,想要看个究竟。姬灵若则拦在她的身前,与她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不大的浴室,已经乱做了一锅粥。好在最终还是游苏出声,终止了这场闹剧。 …… 星月高悬,夜色已深。 姬灵若趴在床上,穿着宽松的睡袍,两条纤细修长的小腿反勾着前后晃荡,足底精巧,指肉粉嫩,让人看了总忍不住抓住它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她悠悠叹了口气,虽然来到莲花峰只有一天,但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尽管都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 这让她不禁扪心自问,与师兄真的还能回到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吗? 深夜总会让人胡思乱想。 她担忧自己是否真的配当上莲剑尊者的弟子,还是只是师兄的赠品;她怀疑自己这么模糊的处理师兄与姐姐的事情,又是否真的妥当;以前将贼心隐藏很好的师兄,现在却敢坦然赤身面对她,她摸不清游苏的转变。还有这个态度暧昧的师姐,那个几面之缘的新师尊…… 总之,这个与心心念念之人重逢的少女,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心中一团乱麻。 “洞妖洞妖,我是洞拐……” 窗边传来游苏的低声细语。 这傻子…… 姬灵若总对自己与游苏这种胡话的心有灵犀而感到会心一笑,这世上能懂游苏这些破梗的人,怕只有她一个。 她走到窗边,将窗棂撑开,少年果然站在那里,笑得清郎如风。 “深更半夜造访少女香闺,你意欲何为?”姬灵若故作严肃。 “不是你让我把仕女符给你送来的吗?”游苏从怀中取出一把符篆,老实递了过去,“一共六十九张,刚才用了两张,剩下六十七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姬灵若伸手接过,狐疑地看了游苏一眼,倒也没真的清点: “不走正门,心虚什么?怕你师姐瞧见?” 游苏笑容一滞:“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怕她什么?而且那也不只是我师姐,也是师妹的师姐。” “说了还没正式入门呢,我可没你这么急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姬灵若轻抿薄唇。 “师姐是个很好的人,师妹只要与她相处便会知道。她就像一个稚嫩的小动物,总会激起人不由自主的爱护。”游苏语气非常正直地坦言。 “看出来你爱心泛滥了。”姬灵若心里认可,嘴上可一贯不饶人,“没事就回去吧,累一天了。” 游苏倒也不感挫败,什么时候师妹说话不挑刺了,他反而会不自在。 “我再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 “什么话……” “师妹。”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气,郑重道: “我真的很想你,尽管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重逢的时刻也不愉快,但我真的很想你。莲花峰很好,但你没来的时候我总感觉心里缺了一块。现在你来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同样我也希望你在这里过得幸福快乐,如果有任何烦恼,师兄都在。” 游苏说着朴素而直白的告白,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此时终于说了出来。 他深知师妹上山来的娇蛮表现,其实都是在掩饰心中的不安。独在异乡为异客,谁又能够不忐忑。他是师妹在中洲唯一的倚靠,也是唯一的理由。 姬灵若怔在原地,被游苏的直球攻击整得一时晕头转向。只有滚烫的双颊与激越的心跳声,提醒着她赶紧做出反应。 “知、知道了……” 少女声若蚊蝇,瞥了一眼一脸庄重的少年,这颗上山之后就一直起伏不定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游苏忽地从怀中取出一只乾坤袋,竟是出玉环池时乘涛尊者赠送给他的那一只。乾坤袋上有半朵荷花,与姬雪若手中那款正是一对,倒也符合这对姐妹的关系。 “我说过会给师妹寻来一个乾坤袋,我说到做到。” “我……” 姬灵若自己都忘了游苏曾许下过的承诺,那时的她肉身还被太岁占据着,却没想到这句话游苏一直记得。 游苏强硬地握住姬灵若的娇柔小手,将乾坤袋塞了进去: “相信师兄,无论是乾坤袋还是师妹的剑,亦或者是成为洞虚打破世俗,师兄全部都会做到。” 游苏最后捏了捏少女的手,递了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师妹晚安,明天见。” 姬灵若依旧没能说出话来,痴痴地看着游苏远去的背影。 这时响起了一声鼎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而古老。 这是玄霄宗提醒弟子子时已到的钟声,接下来就是崭新的一天。 不过少女却不再彷徨胆怯,因为她最重要的人就陪伴在她的身边。 第一百九十一章:游苏的手艺让三长老满意 三日已过,已是深秋。 院周的梧桐叶纷纷扬扬落下,将整个莲花峰上都染上了一层深黄色,山风裹挟着清新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游苏收好剑,结束了今天上午的修炼。 望舒仙子负剑立于一侧,全程陪同并监督着游苏的莲生剑法。她一直沉默不语,既没有夸奖也没有指责,好像施展剑法一遍就过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之事。 姬灵若则用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逃避了这三日的修炼:一,她舟车劳顿,需要先缓几天;二,她没正式入门,还不能学习莲生剑法;三,她境界突破太快,应该先以静修稳固境界为主,鸯剑不急着练才是。 可游苏却总觉得,师妹是在悄悄忙些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便也没有过多催促。 不过虽然练剑时见不到姬灵若的影子,每逢吃饭的时候她倒是出现的最准时。 自从有了厨房之后,今日还是游苏第一次打算亲自下厨。 前面三日,他本来都是打算自己下山然后骑着小飞棍(三长老送的云竹)去古月居打包回来的,但师姐执意要陪他一起。师姐要陪,师妹当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人‘双宿双飞’。 所以三人就以望舒仙子抱着姬灵若,游苏自己骑着小飞棍的阵仗前往古月居。姬灵若倒是想坐在游苏的小飞棍上,但游苏自己都载不好,更别提载人了。好在游苏也在望舒仙子的保护下,逐渐掌握了这根云竹的操作方法。 古月居是仙家膳堂,用料考究、做法精致,哪怕是大堂中的饭菜也可称为山珍海味。但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有些厌倦。饶是贪嘴的姬灵若,也怀念起游苏在鸳鸯剑宗小院里做的家常小炒来。 所以今日,游苏决定露一手。 他最擅长的,便是一招辣椒炒肉。 出云城地如其名,三面环山,雾气潮湿,所以辣椒是当地非常重要的一种农作物,出云城的城民需要靠吃辣来祛除身体里的湿气,连带着游苏、姬灵若也养成了吃辣的习惯。 好在游苏并未手生,很快,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辣椒炒肉与一盘青菜便被端了上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是家常做法,但用料可非同寻常。用的是师姐从碧华峰那里‘借’来的灵蔬,肉也是御兽峰那里购买的精品金毛猪。 滑嫩的淡金色肉片带点鲜艳的酱油色,红绿泛着油光的辣椒,热气腾腾带着满满的锅气,一股肉香夹杂着辛辣的香味直直钻入鼻腔,让姬灵若已经口舌生津、跃跃欲试。 在望舒仙子好奇的眼神下,姬灵若夹起一片五花肉送入檀口之中,顿时之间,满口都是鲜辣滋味,回味无穷。此时此刻,哪怕用那古月居的珍馐来换,姬灵若都绝不舍得放过一片炒肉。 “师兄,好好吃!唔……我要吃一辈子!” 除非忍不住,否则姬灵若很少会这样直接地表示自己对游苏的夸奖。 游苏闻言也是幸福地笑笑,好像回到了出云城时第一次给师妹做这道菜的时候。那时的师妹还吃不了辣,这时候的她已是不辣不欢。 人会成长,修为也会增加,但这点人间烟火味,却怎么也难以忘怀。或许有朝一日他登临山巅,也会怀念起这份味道来。倘若真的能吃一辈子,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游苏从思绪中脱离,暗笑自己吃个饭也能像个老人般生出诸多感慨,他也打算动筷,不过动筷前十分自然地说了句: “师姐,你也尝尝吧。” 话才出口,他才知失言,就连姬灵若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这几日望舒仙子一直陪着他们吃饭,就连目盲的游苏都能感受到师姐想吃而不得的失落情绪,所以他与师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刻意去提让师姐吃东西的请求。 “我不能吃,师弟吃吧。”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个白裙少女心中的黯然。 游苏实在好奇师姐不能摘下面具的原因,一个已经辟谷的化羽境修士,明明这么想吃,究竟为何不能摘下面具呢? 就连记忆碎片里那个整日声称‘牛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的牛战士,都有摘下面具的时刻吧? 不过师姐自有自己的坚持,他再好奇也不会去动摇少女。‘师姐想吃就吃吧,面具摘下一会儿没事的’,这种自以为是对师姐好的话,其实更有可能害了她。 “等师姐想吃的时候,告诉师弟,不管什么时候师弟都会给你做。”游苏用承诺抚慰少女的沮丧,转而又对着挤眉弄眼的姬灵若道,“师妹也是。” 他当然看不见少女们的表情,所言皆是由心。 望舒眸子中又焕发神采,像是在笑: “谢谢师弟。” 游苏一笑置之,自己也配着一碗香喷喷的灵米,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刚咽下一口,就听见望舒提醒道:“三长老来了。” 随她话落,一道翠色倩影就姗姗而来,人还未至,就先就着风嗅到那股如兰似麝般的浓郁香气。 三长老又换了一件新旗袍,绣着如水一般的墨纹以作点缀,让这位珠圆玉润、明艳动人的美人儿多了份书卷气。 还未等众人行礼,三长老就先问道:“这什么东西这么香?” 可游苏依旧还没来得及解答,三长老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这个满嘴油光的娇俏少女身上。 “呀!这就是莲剑尊者要收的那第三个弟子吧!” 美妇紧紧盯着姬灵若的脸不放,满脸的惊喜之色,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姬灵若还是第一次见三长老,不过也在游苏口中略有耳闻,算是与莲花峰最亲近的一位大长老。她连忙用手帕擦去唇边油光,恭敬道: “晚辈姬灵若,见过碧华尊者。” “免礼免礼。”三长老连忙虚空托手,将姬灵若扶了起来,“我是玄霄宗碧华峰的碧华尊者,与你师尊关系甚好,见我无需拘谨行礼,跟你师兄师姐一样唤一声三长老即可。” 游苏暗暗摇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些,同是新人,三长老对师妹可比对他热情的多。 “可、可以吗?”姬灵若小心地问游苏。 “三长老地位尊贵,不行礼怕是不太……” “嗯?!” 三长老冷嗯一声,打断了游苏对姬灵若的教育。 游苏猝然感到浑身一冷,忙改口道: “师妹有所不知,三长老是玄霄宗最平易近人的长老,你若是执拗行礼,反倒不合适了。” “啊?”姬灵若傻乎乎地点头,猝然见到这人族之巅的修士让她受宠若惊,“三、三长老好。” “你也好。” 三长老眼角弯弯,一双媚眼儿就没从姬灵若的脸上离开过。 她只听说莲剑尊者新收了个妖族的弟子,本想来苛问何疏桐为何要在这种敏感时期收妖为徒,这样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却没想到在看见这个曼妙少女后,她上山时的那点怨气都烟消云散。 有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儿,若是她看见,定也是要收作自己徒弟的。 而且品味还这么好,和她一样喜欢穿绿色。只不过她是更加成熟的翠色,而少女是更靓丽的青色。 “怎么不去古月居吃,要自己做饭?” 三长老笑眯眯地对着姬灵若问。 她对望舒来自己果园零元购摘果子的事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我说想吃师兄做的菜才做的,师兄做饭很好吃的。三长老吃过了吗?要是没吃的话您也坐下吃点吧?” 姬灵若有些胆怯,却也强迫自己故作从容的作答,不愿在大佬面前露怯。 可她这话说的,就完全没有一点仙家气概,完全就像是世俗坊间街坊邻居在饭时的一句简单吆喝。她像是完全忘记了面前这大佬是洞虚境的尊者,早就是不饮不食的仙人了。 游苏正想替三长老婉拒,就听见三长老道: “我倒真的没吃,不过这种菜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和望舒去古月居,去尝尝那里的上等珍馐,权当见你的见面礼了。” 不是,我呢? 游苏苦笑,甲级菜品动辄都是上万灵石,那可不是他能消费的起的。师妹对着甲级菜单,也只能‘望洋兴叹’,祈祷自己有朝一日能吃得起。如今有了三长老帮她圆梦,只希望师妹能想着点他,把吃剩的给他打包带回来尝个鲜。 “那怎么好意思?况且师兄都已经为我做了饭了,我就吃这个就好了,谢谢三长老的好意。” 令游苏震惊的是,姬灵若居然拒绝了三长老初次见面的示好。 “师妹,三长老可不会轻易请人吃饭的,这点菜算什么,天天都能炒,留这儿我自己干掉就行了。” 三长老看了游苏一眼,也道:“你也别吃了,刚把你说漏了。走,我们一起去古月居,带你们领略一下隐藏的菜单。” 游苏暗暗好笑,自己这是沾了师妹的光。 “三长老……要不还是下次吧?师兄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在我看来这就是珍馐,我不想浪费……” 姬灵若垂着头,小手紧张地纠缠在一起,都不敢瞧三长老一眼。 三长老闻言,笑意一凝,幽怨地瞪了游苏一眼,仿佛在说老娘撩妹怎么永远都有个你在碍事? 这莲花峰个个都是绝色美人,为何非得混进你个臭男人? “你刚刚入门,就如此尊敬重视你的师兄师姐,倒真是个好孩子。继续邀请,反倒显得我强人所难了。罢了,我也来尝尝你师兄的手艺,看看是否有你说的那么好。” 三长老剐了游苏一眼,依旧笑意吟吟。 “没有没有,三长老快请,师兄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处小石桌只有三个石凳,姬灵若连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三长老。 三长老却按着她的肩膀,将之压了回去: “坐,我坐你师兄的位置就行了。他是习武之人,站着吃饭吃得多。” 说着,她就款款挪动腰肢,轻拂臀下裙边褶皱,优雅地坐在了游苏坐过的石凳上。而游苏,只能老实巴交地取来了一副崭新的碗筷,暗自腹诽这里哪个不是习武之人? 姬灵若瞪着那硕大饱满的腰下曲线暗暗心惊,又瞥了眼游苏,感叹还好师兄是个瞎子,不然看见这臀儿谁能不那啥? “三长老,您快尝尝。”姬灵若挤出笑容,招呼道,“这块蘸满盘底酱汁、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才是最精华的。” 三长老嫣然一笑,就举起了玉筷,夹起了姬灵若所指的那片金猪肉。 她极有教养,还伸出葱白柔夷挡住了将食物送入玉口中的动作。 在她看来,姬灵若拒绝她的邀请完全是因为没有见识过何为真正的仙家珍馐,才会对一个瞎子做的菜奉若至宝。 所以她刻意品尝游苏做的菜是别有用意,为的就是待会儿暗暗贬低一番。这样下次带姬灵若去古月居吃过饭后,就能让姬灵若对游苏做的菜彻底不屑一顾。 哼哼,叫你碍事! “嗯!好吃!” 三长老睁大美目,被口腔中这油润而辛辣的味觉征服,竟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完全忘了是为了贬低游苏才动筷的。 “是吧!我就说很好吃的!”姬灵若嘻嘻笑道,一副与有荣焉的可爱模样。 就连沉默不语的望舒仙子,也睫羽弯弯,很开心的样子。 三长老筷子不停,又继续夹起炒肉送入口中,吃到后面连用手遮都懒得遮了,不停吃还不停发出‘嗯嗯’的赞叹声。 对她而言,这盘菜的口感完全称不上顶级,可这股风味就让她仿佛回到了初出茅庐时,还在人间行走的日子。 她并不是什么仙家出身,那时候的她同样是个求仙无门的普通人,只是一个凡人医馆的抓药丫头。如今踏足山巅,她也时常回忆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每次傍晚打烊,就期待着掌柜奶奶用那口大铁锅会施展哪一道‘烹饪术法’,浓浓的油烟一过,就变出了她辛苦一天最大的幸福。 可事到如今,不仅人没了,连那座城都推翻重建。她寻求故土,却已物是人非。 洞虚尊者的肉体让她不怕辣,却又像是被辣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三长老轻轻放下筷子,蓦然站起身来,回头瞧了游苏一眼,收回了之前所有的戏谑与轻视,淡淡道: “手艺尚可。我就不继续抢你们的午餐了,你们继续,我去看看你们师尊。” 话罢,美妇就步履生风的走入了后方的仙林,她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那副碗筷我已留下记号,记得洗干净。” 姬灵若闻言,看着这盘只剩青椒的青椒炒肉,满脸苦丧,心中后悔道: 我就客气一下让你尝尝,你个大辟谷仙人怎么还吃上瘾了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佳偶天成;望舒决意 莲花峰,莲生池。 水雾依旧氤氲在水池的上空,掩盖住了这位山巅女仙的绝美胴体,唯有七彩般的流光透过雾气,倾洒出一股梦幻般的美。 此时的何疏桐在水中盘腿而坐,冷冽的秋风将她的乌发吹拂起来,露出那让人心神一滞的容颜。 她就像生长在莲生池中一朵绚丽而圣洁的莲花,世间万物都难以玷污她半点。 忽然,何疏桐睁开了一双清眸,一道七彩光华从她眼中闪过,旋即转瞬即逝。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一道温柔如水波的声音响起,翠色旗袍的美妇在岸边现出倩影。 看着朦胧之中的莲剑尊者,哪怕是同为绝世女仙的她也生出一份淡淡的自惭形秽之感。只觉真正的女神仙,大抵就该是眼前之人的模样了。 “嗯,很顺利。” 何疏桐伸出柔荑,轻轻按压在自己饱满双峰的正中,那里是她周身七彩流芒的来源。这枚崭新的莲藕心,正在重新塑造着她的身体。 “如此甚好。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你第一次悟道在玉环池悟了足足二十五年,这一次却不知要多久啊……” 本命物已经顺利纳入体内,并且正式开始与之连接,那便代表着融合本命物的进程正式踏上正轨,除了时间再不需要担忧任何事情。 “我有预感,不会太久。” 何疏桐的双眸轻轻阖上,以一种深度冥想的状态感知着自己的身体。 “千年乌神花,或可让你更快一步。” 三长老手中蓦然现出一朵散发着苦香的黑色花朵,隐隐蕴着浓墨般的微光。这黑芒并不会让人联想到邪恶,反而让人感受到一股厚重、深邃。 “不必推辞,此花已经摘下,若是不用也是浪费,就放在你身边吧。” 随她话落,这朵奇异的黑花就轻飘飘地飞向雾中,最终插在了何疏桐背后的玉石缝隙之间。 “谢谢……” 何疏桐嗅着空气中这股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清苦香气,低声向三长老道谢。 三长老媚然一笑,暗道她的付出还是卓有成效。这句谢谢虽然简短,既无自称也无她称,却不显失礼,反而是莲剑尊者与之亲近的表现。 她心安理得收下谢意,转而道: “换个层面来讲,你比别人多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是否还能像初次一般效果那么强大暂且不得而知,但终归会有裨益。这次灵台破损,对你来讲说不定还能算是因祸得福。” 三长老也是过来人,深知化羽境与洞虚境有着多么大的差距。本命物的存在让迈入洞虚者有了勾连天地的资格,从而获得天道洗礼,脱胎换骨、焕发新生。而何疏桐却将经历两次这个过程,这定会让这个本就名震五洲的女子剑仙更上层楼。 “我已经因祸得福了。” 何疏桐嘴角浅浅勾起,浮于脑海的,是那个清朗如松的黑衣少年。 三长老怔了怔,显然也是想到了何疏桐此话何意: “唉,却不知他是因祸得福,还是因祸得祸啊……” 何疏桐猝然凝眉,问道: “游苏出什么事了?” 三长老浅叹一气,身为游苏师尊的莲剑尊者只能困在这里不断悟道,对自己徒弟的情况一无所知。可无论是神子还是什么,最先经过的就该是莲剑尊者的同意。 她酝酿片刻,还是决定将游苏将要面临的东西细细讲给何疏桐听。 …… 游苏只能勉为其难地重新再炒了一盘辣椒炒肉。 常言道: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青辣椒炒肉。 这没肉的青椒炒肉,任谁也食之无味。 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姬灵若主动承担了洗碗的职责。倒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游苏对她说: “师妹,三长老其实并不这么平易近人的,她对你如此是对你有所青睐。你刚才拒绝了她的邀请,往后可得表现的更乖巧懂事一些。就从这洗碗开始吧,三长老随时可能会出来,你要尽可能洗的认真、洗的慢,最好让她瞧见你在亲手洗她那副碗筷才是。” 姬灵若闻言,便赶忙利落地点头,收拾起桌碗来。做表面功夫这种事儿,喜欢偷懒的她一向极其擅长。 游苏躺在新购置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同样悠闲的秋日。望舒仙子端正地坐在他的身边,白色的狐裘在日光下微微发亮。 “师兄,三长老这副碗筷我都快洗秃噜皮儿了,还要洗吗?”姬灵若甩了甩已经被水泡肿了的俏手。 游苏轻抿一口香茗,悲哀道: “我只说让她瞧见你在洗她的碗,没说让你一直洗到她看见为止。你留着脏碗在锅里,等三长老出来时再洗不就好了?” 姬灵若闻言,顿时气得柳眉倒竖:“那你听我一直在洗,为何不早点提醒我!” 游苏摇头浅叹,时常为师妹的头脑而感到无奈。 这做表面功夫,也是讲技巧的好不好? “师兄是瞎子,怎么知道你一直在洗什么东西?”游苏说得理所当然。 “你就是故意的!” 姬灵若羞恼地自锅中捧起一抔洗碗水,就朝着厨房外的游苏泼了过去。 可惜距离太远,除了几滴水珠外压根没能触及游苏近前,而就连这几滴水珠,也被望舒仙子轻而易举地挥剑斩断。 姬灵若见这面具女还护着游苏,登时气得跺脚: “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谁欺负小灵若了?” 三长老的熟媚之音,透着十足的严肃威严。 美妇步履款款地走来,眸子一直冷冷凝视着悠哉悠哉躺着的游苏。 游苏连忙起身行礼,与两女一起唤了声:“三长老。” 三长老扫视一圈,立马就发现了姬灵若手中还提着她那个留下特殊翠色记号的碗,碗身还挂着水珠,早已被洗得比新碗更像新碗。 她忙行至姬灵若身边,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抓住姬灵若还沾水的柔荑,然后放在手里细细抚慰,心疼道: “是不是游苏让你洗碗了?” “啊?不、不是。”姬灵若怎么可能真的陷害师兄。 “三长老,是师妹说怕我洗不干净,想亲自洗您的碗。所以她才执意自己洗,都洗了好多遍了。让她别洗了,她还不听,非要洗个透才行。”游苏反应很快,立马替姬灵若解释。 三长老闻言,霎时间眉开眼笑。哪怕她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少女的做作之举,但在一个本就欣赏少女的人眼里看来,少女连故意装模作样都是可可爱爱的。 “灵若有心了。”三长老双手搭在姬灵若的手上,“以后这种脏活累活,让你师兄做便是。他是这峰上唯一的男人,他不做谁做?你是蛇族的二小姐,玄霄宗收你为徒可不是让你洗碗来的。” 气抖冷,我们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游苏无语凝噎,没想到师妹的讨好是以牺牲他为代价。 “灵若记住了。” 姬灵若见有人为她撑腰,瞥了一眼喽啰般的游苏,嘴角傲然地勾起。 以后只要三长老和她一伙儿,还怕治不了师兄不成? “要是玄霄宗人人都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三长老毫不吝啬眼中的欣赏之意,她右手在腰侧玉质酒葫上一抹,一瓶迷你的小玉葫芦出现在她的手中,被她按进姬灵若的手心。 “这瓶百花露收下,算是三长老给你的见面礼。每日晨时掺一滴到清泉水中饮下,不仅能洗练根骨,还能驻容养颜。” “这、这我不能收。”姬灵若紧忙推辞。 “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三长老了?”三长老状若生气地反问。 姬灵若连连摇头,还是游苏出言,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游苏暗暗好笑,师妹这欲迎还拒的表演倒是挺熟练的,不过他让师妹装样子的目的,也就是为了从三长老身上爆点金币。 三长老捏着姬灵若的娇柔小手爱不释手,直到察觉少女表情尴尬她才收手,转而将脸冷下看向游苏,从怀中取出一枚深棕色的透明琥珀。 琥珀之中,一朵娇艳的赤红花朵生机盎然,仙意流转。 “你上次取走的赤仙花,我已替你做好了保存的工序,拿去吧。” 三长老随手一抛,就将赤仙花丢给了游苏。 游苏伸手接过,入手之后就感到赤仙花透过琥珀散发的灼热能量,可却神奇的不觉烫手。 “游苏谢过三长老。”游苏诚心道谢。 三长老轻颔螓首,“你们三个,挨个去找你们师尊吧,尽量控制时间,别叨扰她太久了。” 游苏微怔,旋即称是。 叨扰太久这句叮咛,游苏总感觉三长老是单独对他讲的一般。 吩咐完这件事之后,三长老重又笑意吟吟地看向姬灵若与望舒仙子: “那你们就赶紧去吧,别让你们师尊等太久了。小灵若,小望舒,三长老下次再来看你们。” “嗯嗯,三长老再见。”姬灵若乖巧道别。 望舒仙子也轻声附和,就孤身走入了院后的仙林。 …… “师尊。” 望舒仙子一身洁白,俏立在莲生池边。 何疏桐打量着这个自己女儿般的大弟子,温声道: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件白狐裘。以前如果不是我提醒你要天冷添衣,你根本就不会主动加衣服。可这件白狐裘,早在上次你师弟归来时你就穿着了。你一直穿着?” “嗯。” 简单的答复,让何疏桐为之一滞,仿佛一位想与女儿亲近,可面对长大后冷淡的女儿而不知从何谈起的木讷母亲。 指望望舒主动说话很难,她只能自己找话题。 “是……三长老送给你的?” “是师弟送给我的。”望舒轻轻抚摸着狐裘上的绒毛,蓝瞳放采。 “游苏?”何疏桐微惊,“他怎么买得起这么名贵的衣服?” “是十一长老送给师弟的礼物,师弟转赠给了我。” 何疏桐这才恍然,笑道:“他对身边之人,一向是极好的。” 望舒仙子重重点头,“师弟对我很好。师尊,我想问一个问题。” “想问便问吧。” 何疏桐巴不得望舒仙子多问些问题,现在的她喜欢这种被自己弟子需要的感觉。 “佳偶是什么意思?” “佳偶?” 何疏桐回味了一番才想明白是哪两个字,她不察地蹙了下黛眉,像发现年幼的女儿春心萌动后的严母,严肃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望舒仙子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弱的凝重意味,她难得的停顿两下,试探道: “这个问题不可以问吗?” 何疏桐哪里忍心拒绝望舒,“也不是不可以……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两个字的?” “贺贴上。”望舒老实道。 “贺贴?玄霄宗最近可是有哪位长老喜结道侣?” 喜结道侣是件大事儿,哪怕知道莲剑尊者不会参加宴席,但礼数得做到位,所以常年送到莲花峰上的贺贴请柬也不少。何疏桐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是有道友寻到道侣了,毕竟‘佳偶天成’这个词常在婚帖上出现。 “贺长老找了第二位道侣,是灵宝宗的一位女弟子。”望舒仙子微微垂首,如实答道。这件事的确也在玄霄宗起了不小的波澜,还是三长老找望舒闲聊时才提起。 “贺长老?他是礼堂的小长老吧?年纪可不小了……” 何疏桐也没多想,只是感慨那么老的老人,居然还能焕发新春找第二位道侣。想必也是这种老配幼的情况,让望舒摸不清这‘佳偶’的含义来。 何疏桐解释道: “佳偶,便是指好的配偶,放在修行者中,就是指合适的道侣的意思。贺长老若是与那位年轻的灵宝宗弟子真心相爱,被称之为佳偶也不无不妥。只要真心相爱,能彼此扶持,无论年纪身份,都可称为佳偶。” 望舒仙子纯白的睫羽微颤: “道侣……就是指要一起修炼的伙伴吗?” “以前的确是这个意思,但现在道友和道侣区分开来。道侣还是多称一同修炼的情侣、夫妻。” 白裙少女从未感觉心脏跳动的如此剧烈过,她紧紧攒着一撮白狐裘的狐毛,眼神中的神采时明时暗。 何疏桐当望舒仙子是还没回过味来,这么多年,还是她第一次与这位纯洁的弟子聊起男女之事的话题,她笑道: “望舒以后,也可以找一位道侣,彼此相伴,这仙道才不会孤冷。” “嗯……” 望舒仙子轻轻点头,随后抬起头来,双眸熠熠生辉。她伸出手,轻轻搭在玉兔面具与她玉颈相接的边缘,对着何疏桐道: “师尊,我想摘下它了。” 何疏桐错愕良久,转而温煦一笑: “找到你想要的自己,大胆去做就好。” “嗯!” 望舒仙子重重点头。 “好了,回去吧。与你师弟好好相处,多照顾他一些。还有疑问的时候,就进来找师尊。” 何疏桐鲜少与望舒说过这么多话,对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冰冷而干练,这种切实和弟子拉近关系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 第一百九十三章:你与你师兄…… “莲剑尊者……” 姬灵若怯生生地朝着水雾中喊着,也不知这看不穿的浓雾后面,莲剑尊者穿衣服了没有? 但很快,这个疑虑就不攻自破。 水雾散开,像一朵绽开的雪莲,雪莲之中,走出一位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神女。 她轻着白色薄纱,裙角浮在波光荡漾的水上,明明身在水中,却给人一种仙子降临、轻挽流苏般的飘然之感。 姬灵若只是惊鸿一瞥,就看得失了神。时至今日她还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美的人存在。 也正是十四岁那年见到莲剑尊者的第一眼,让她的自称彻底变成‘天下第一美的少女’。 “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何疏桐眉目似水,笑意盈盈。 这是姬灵若上山之后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为了以示对这位新弟子的尊重,她才决定着衣露面、走出雾气,以真容完成师徒之礼。 “不、不辛苦的。” 姬灵若不敢再看,垂下眼眸。 何疏桐的轻纱贴身,透出肤光阵阵,好在她长发及腰、垂在胸前,摊在水里像是散开的墨,遮住了让人想入非非的视线。 “你应该知道我要收你为徒的事情了吧?” 何疏桐观察着少女的体魄修为,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当初那个拙笨的通脉少女,短短两月就到达了灵台中境。 “知道。” 姬灵若三年间都没有跟何疏桐说过一次话,两人之间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此时面对一个洞虚尊者,她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我收弟子并没有太繁复的过程,我也与你共处过三年,对你的品行都有了解,你以后直接喊我师尊即可。” 何疏桐抿了抿唇,比起师娘,她还是觉得少女喊她师尊更合适。 师娘这个称呼……除了那个少年,别人喊她总觉得不太顺耳。 “是,师尊。” 姬灵若也暗自庆幸,她自始至终就没将对方当做师娘看待,幸好对方也没这般要求她。 她还是行了一个隆重的半跪之礼,以表对拜何疏桐为师的诚意。 何疏桐也没拒绝,礼毕,她将少女虚空托起: “为师道途出了些小问题,可能会在这里闭关良久。但修行本就是个人之事,你要多加勤勉。你的剑道天资其实很高,之前没有妖丹而荒废的时光,现在要抓紧补回来。剑道之事,你可向你师兄师姐多多学习。” “是。” 姬灵若瞥了眼耐心叮嘱的仙子一眼,心中有股莫名的安心之感。 对方身为洞虚尊者,应该很清楚她的妖丹变化仅在一夜之间。这本该是惊世骇俗之事,可对方却全然没有过问半句,像是对她百分百的信任。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何疏桐像是在酝酿什么,轻抿了抿丹唇,久久才道: “你与你师兄……双修过了吧?” ? 拜师还需要过问这个嘛? “师尊,这跟学剑有关系吗?” “倒是有些关系。” 何疏桐蓦然伸出纤纤素手,在波光粼粼的水中且行且戏,她拖着薄雾般的裙裾,隐隐散发出幽兰的清香,在水面上徘徊倘佯。 姬灵若檀口微张,看得有些痴了。起初她以为这位仙女是在翩翩起舞,可却越看越觉得熟悉,对方竟是在一招一式地施展着鸳鸯剑法中的鸯剑。 良久,何疏桐停下了剑舞之姿,而整个池面也像是随她心意,连一点涟漪都未生起。 “其实我收你为弟子,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教你莲生剑法,是为了教你鸯剑。” “您也会鸯剑?” 姬灵若目光惊疑不定,她根本无法将面前圣洁的神女,与那刻板印象中极其低俗的双修术联想起来。 游苏曾说过这个师娘是空降的,所以她也时常猜想这个没有修为的女子是剑宗宗主买来的媳妇之类。可却没想到,对方是正儿八经的鸯剑传人。 “鸯剑本该断在我手里,是你师兄的出现,为鸳鸯剑宗强行续命。也因为他,我看见了鸳鸯剑宗复兴的希望。所以,我也该为鸳鸯剑宗做些努力。你从游苏手上学了三年鸯剑,但他终归是男人,鸯剑的神意他无论如何都领略不到。往后,就由我来教你鸯剑。当然,莲生剑法我也会倾囊相授。你是莲花峰的弟子,同样也是鸳鸯剑宗的弟子。如此,你可能接受?” 何疏桐有些担忧地问道,她还是担心少女畏难。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姬灵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无论是莲生剑法还是鸯剑,都是世间难寻的好剑法。她拜一个师,却能学两门艺,简直是大赚特赚好不好? 何疏桐又将之托起,娴静笑道: “你既愿学鸯剑,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嗯嗯。” “你与你师兄,共双修过几次?” 这、这么直接吗?! “就……一次。”姬灵若还是有些赧然。 “就是出云城那一次?上山以来一次也没?”何疏桐淡蹙黛眉。 “没……” “你与游苏闹矛盾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矛盾……” 姬灵若想了想,让她没有跟师兄双修的原因…… 是心中的芥蒂未消?是少女的羞耻心作祟?还是两人的感情有所消退?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 “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他性子其实很谨慎,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接近他的。你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包容一下,毕竟他是个瞎子。” 何疏桐忽地低声道,“其实,游苏也忍得很辛苦……他体内的阳气很旺,破身之后阳气便会更旺,若是无处宣泄,对他的负担很大。” 原来他一直忍着吗…… 难怪和姐姐那个的时候,传来的感觉那么激烈…… 姬灵若沉默不言,何疏桐像是回过神来,又解释道: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与他双修,不仅是为了帮他,同样也对你大有裨益。双修之道在鸳鸯剑宗看来,是阴阳大道,非是避若蛇蝎的歪门邪道。平常心待之即可,一切,还是以你的意愿为准。” 话虽如此,可真正高级的双修都是灵肉交融。将之剥离,往往只能落于下乘。 更何况在少女看来,双修不该是一个目的,而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她和游苏就差这么一个顺其自然的时机。 其实游苏送仕女符来的那晚,若是想进她的屋子,她可能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但那个瞎子,非要装得一副清高潇洒的模样,一点那意思也没有,让她颇感无语。 “我、我知道了……” 姬灵若捏着衣角,喃喃答道,心中低叹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她去主动吗? 可她这副表现在何疏桐看来,却像是依旧在介怀什么。 莫不是还没有原谅游苏? 话已至此,何疏桐也不方便继续多言。 再多说,倒显得她是在威胁逼迫少女要献身游苏一般。若是激起少女的逆反心理,那便得不偿失了。 “你们蛇族的柳长老来接你时,极力反对你和游苏在一起。当时我对她说,你们能够打破人妖两族的僵局。这并非我胡言,而是我真的相信你们。我很期待能有那么一天,好了,出去吧。” “我……” 姬灵若欲言又止,双不双修的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那弟子先行告退。” 姬灵若最后看了一眼淑美动人的何疏桐,依旧为之心旌摇曳。 而何疏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柔婉的笑意很快转为忧愁。 她本以为姬灵若上山之后游苏的阳气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少女似乎心有芥蒂。 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游苏送给师娘的温暖 姬灵若出来的时候,游苏觉得师妹沉默的有些古怪。 但他也没多想,就怀揣着那朵赤仙花,心中忐忑地步入了后山的仙林之中。 走过花季已过的半山夏时,游苏暗暗好笑,这种师长轮流找学生谈话的既视感,莫名有种熟悉。 等游苏走到仙林之中的时候,何疏桐已经隐回了雾气之中。 “师娘。” 游苏停在岸边,行了一礼。 他隐隐能猜到师娘唤他来的目的,大抵和辟邪司神子之事脱不开干系。 “你若是不想,可以拒绝。辟邪司那边,我可以去替你摆平。” 何疏桐难得的声线清寒,严肃的像是回到了三年前。 如果真的摆平,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游苏绝不会忍心尚在融合本命物的师娘为他冒这种险。 “其实,我也想过拒绝。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答应,不是因为我在顾虑什么。而是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千千万万人,只有一个人可以站上这个位置。而它选择了我,那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宏愿。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想要和身边人平淡生活的人。”何疏桐的声音稍缓。 游苏笑笑,其实他的心中一直是矛盾的,他想要和所爱之人偏安一隅,可身上的种种特殊之处又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那就该有所作为。 “师娘没有看错,我确实是这种人。或许乘涛尊者也跟我一样,只是想和族人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但连洞虚境的他都做不到这点,所以我才想试试这条先苦后甜的路。” 游苏在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时已经想通了,唯有站上那个位置,有了绝对的实力保障,他才能做到前者。 何疏桐闻言,唯有沉默以对。 “这点,你倒是和你师尊一脉相承。可惜,或许她并不想看见你担起斩邪的重任。”何疏桐呢喃低语。 “一脉相承是什么意思?难道大长老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师尊捡到我不是缘分所致?”游苏紧张问道。 何疏桐怔了怔,旋即低叹:“你的出身是否真的如他们猜的那般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师尊与你背后之人没有一点关系。如果真的需要将天命加到一个人身上的话,她这样的人,也只会加在自己身上。” 游苏也是颔首,记忆里那个高大的身影是模糊的,但却一直给他十足的安全感。仿佛无论何时,他都会庇护在自己的身前。 “师尊他,到底去了哪儿?”游苏还是没忍住问道。 “没有人知道。” 何疏桐的确不知官楚君的行踪,只知她此行的目的。而官楚君临行前,也特别吩咐过她不可以向任何人暴露她的目的,尤其是游苏。 于是她撇开话题道:“对于邪祟,你知道多少?” 游苏隐隐察觉到师娘是在避开与师尊相关的话题,他只得将疑问放回心里: “三大邪神,血肉、五行、梦境,他们藏在海外繁衍不同的邪祟,要跨过神辉石进入内陆,夺占这片大地。它们各有各的特点,最喜修士体内经过提炼后的精纯玄炁。除此之外,再无了解。” “仅凭这种认知,你就想斩尽世间邪祟?” 何疏桐的语气像是在责备游苏将自己的生命视为儿戏。 “这……并没有人教我。师尊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东西。”游苏低声道。 何疏桐看着这个像是做错事的少年,心中一软,这不仅是官楚君的失职,也是身为师娘兼师尊的她的过失。 “明日起,每日来此地,找我学习半个时辰的邪祟常识。” “这岂不会一直叨扰师娘?师娘您不是还在炼化本命物吗?这不太好吧……”游苏担忧问道。 “最关键的步骤已经完成,剩下的交给时间即可,半个时辰,无关紧要。况且我不教你,谁来教你?” 其实辟邪司也该担负起教导游苏的责任,但那些人却迟迟没有表示,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因为有人根本还没有真正认可游苏的价值,所以才会对其放任不管。 何疏桐深谙这点,所以能真正站在游苏身后提供帮助的人,只有她而已。 游苏愣了愣,才歉然道: “那就麻烦师娘了。” “嗯,出去吧。” “师娘,我、我有个东西送给您。”游苏鼓起勇气,将怀中的赤仙花取了出来。 何疏桐透过雾气,看见了这枚藏在琥珀中的珍稀奇花。 “赤仙花?你从哪儿来的?” “是从碧华峰摘下的。” “赤仙花珍贵异常,可惜于我无用,你自己留着吧。你的心意,师娘心领了。”何疏桐婉约一笑,眸光似水,心道游苏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知道它可能配不上洞虚境的师娘,但它对师娘,还是有点用的。” “与配不配的上没有关系,我拿着它也是暴殄天物,对你、或者其他人,它才能物尽其用。” 游苏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在我看来,这赤仙花若是能帮到师娘半点,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可我真的不需要它,你为什么想要把它送给我呢?” 何疏桐心中感动,却也更不能接受少年的好意。这花对游苏来说是珍宝,对她而言只是废宝。 “师娘以前很冷漠,就像一块融不化的冰。我曾经以为我会与师娘永远是陌生人,但后来师娘变了,变得温柔亲切,这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师娘现在要终日与这冰冷的池水相伴,我害怕师娘会再次变得和以前一样冷。所以我特意摘下此花,赤仙花热量无穷,又极其温润,将之泡在水中,定能将这汪冷池变作温泉。师娘也能感到温暖一些……别再变冷了。” 游苏字字恳切,真情流露,听得何疏桐眼中顾盼生怜。 原来他是害怕我又变回以前那样,才想让我温暖一些吗?可这水温,对我而言根本不算冰寒…… 这个傻孩子…… “我明白了。” 何疏桐红唇鲜润,秀美的颈项上现出淡淡的樱红,“那你放进来吧……” 如果说先前她的美丽还带着几分冰霜般的冷清,此刻就是一朵绽放在晨曦之中的雪莲,被少年带来的阳光照得温煦。 随着赤仙花入水,何疏桐暗暗发誓,她要一辈子守护好游苏给予她的温暖。而这份温暖,也将如水一般环绕着她,陪伴她到永远。 第一百九十五章:你最近的阳气…… 随着这场谈话的结束,莲花峰上的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轨。 晨时,望舒仙子便领着游苏与姬灵若熟悉莲生剑法。 姬灵若将何疏桐说过的话放在了心里,她很心机地故意将动作做得失误,就指望游苏来亲手替她指正。 可望舒仙子到了教剑之时颇为认真,往往都会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姬灵若,这也让姬灵若白眼连连。导致游苏要教师姐诗文时,姬灵若报复似的也常常从中作梗。 而到了饭时,便由游苏下厨,姬灵若帮厨,或者结伴一起去古月居用膳。值得一提的是,三长老期间又来过一次,而且是刚好掐着饭点来的,又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挤开了游苏的位置。美其名曰是来看小灵若的,望舒仙子却知道,她就是来蹭饭的。 下午的时候一般都是自由修炼,打坐、练剑,或是读剑经之类的修炼典籍,甚至还可以报名一些长老的讲座。但姬灵若会按时前往后山的莲生池,在何疏桐的亲自教导下完善鸯剑之术。 土木峰的方工又来了一次,他走不上莲花峰,便在山下等了许久。他对游苏的设计表示赞赏,他们已经做出了初步的模型,可惜真的要付诸实践用在一座这么高的山峰上,他们还需要再继续研究。 至于到了晚上,则又变成了游苏与姬灵若一齐前往莲生池。在何疏桐的讲解中,二人也对邪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何疏桐感受着池中的暖意,便事无巨细地为他们分享着她对邪祟所有的了解。因此,常常教学到很晚。 这让二人每次结束课业回到院子时,夜色都已深浓似墨。这些骇人听闻的知识让姬灵若都没了那种心思,沉浸在惊悚与震撼之中,只能无奈地看着游苏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阻碍她悄悄钻进师兄房间的另一个因素,便是那守门神一般的望舒仙子,这让姬灵若不免怀念起只有她与师兄两个人的鸳鸯剑宗来。 更难以接受的是,游苏似乎一点这方面的意思也没有,好像完全没有要与她更进一步的想法。她也索性懒得再动脑筋,赌气一般,等这个被阳气困扰的瞎子自己忍不住来找她才行。 就这样修炼了大半个月,时间转瞬来到了十一月,深秋已过,山上的冬天比山下更感寒凉。姬灵若不断稳固着暴涨的修为,而游苏也惊人地摸到了灵台中境圆满的门槛。 但游苏平淡的生活似乎注定不会持续太久,首长老带着他所谓的‘机会’,造访了莲花峰。 首长老依旧那份和蔼可亲的常态,完全没有一座顶级宗门第二人的架子。 “首长老好。” 游苏与姬灵若恭敬行礼,望舒仙子也在侧颔首示意。 “这位就是十三长老收的新弟子,蛇族二小姐姬灵若吧?” 首长老递过去一个温和的笑容,少女见到这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天术尊者,脚底不自觉地打颤。 “我代表蛇族,向天术尊者问好。” 首长老抚须笑道: “好,我玄霄宗已经多年没有妖族弟子了,你身上背负的意义重大。你孤身来此修道,若是有任何不惯之处都可来天术峰找我,可不能说我玄霄宗亏待了妖族道友。” “谢、谢谢首长老。”姬灵若还是显得十分拘谨。 “嗯,你和望舒先退下吧,我找游苏,有些话想聊聊。” “是。” 姬灵若便老实告退,看向游苏背影的眼神中闪过担忧之色。神子之事,游苏当然对她也没有隐瞒。 小院之中,便只剩下黑袍少年与白袍仙翁两人。 “你的机会来了。”首长老面色凝重些许。 “这么快?” “怎么?”首长老深深地看了游苏一眼,像是要看穿少年这大半个月来所有的变化,“现在怕了?还是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要不要我去跟他们说,把这个机会推辞掉,让你再成长一会儿?” 游苏抿了抿唇,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准备好再去面对的。”首长老意味深长,“实力越强,任务只会越难。早点面对,可能还会轻易一些。” “那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给你师姐擦屁股。” ??? “哈?” 游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僵硬。如果不是知道师姐早就是吞清吐浊的化羽境,他差点就以为是字面意思了。 “你觉得给你师姐擦屁股不合你的身份?” “没、没有。” “莫邪城最近有邪祟作乱的痕迹。莫邪城离恒高城并不算远,是比较繁华的城池,没想到也被邪祟渗透了。莫邪城有化羽境的修士坐镇,但那邪祟极其擅长隐藏,本地的修士也拿它没有办法。” 首长老娓娓道来,“所以辟邪司决定让你前去斩杀此邪,以此证明你的双眼的确能看到本不该看见的东西。至于那个邪祟的实力,也大抵就是一个凝水中境左右。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斩邪而生,那你应该完全可以独立面对。” “那为何是在说给师姐擦屁股?”游苏不解问道。 “上次你师姐离开,就是去莫邪城除邪去了。当时除邪的过程很顺利,本以为已无大碍,没想到邪祟根本没有除干净。当时城中有修士请求你师姐再多待些时日,有备无患,她没有答应,就急着回来了。这邪祟实力虽然不强,但也害出了不少人命。这让你师姐和辟邪司的风评在莫邪城受到了一定的损害,所以你不仅要成功斩杀此邪,还要将功劳留给你师姐,如此可听明白了?” 游苏倒没有介意要将功劳让给师姐这件事,毕竟本来就说好了他是隐于暗面的夜神子。而且师姐急于回宗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他…… 那这个‘为师姐擦屁股’的责任,自然也该归到他的身上,他义不容辞。 “明白了。首长老,那邪祟可有什么信息?” “血肉之属,可附人身。体长,墨红色,极善逃窜隐蔽。出现在莫邪城的目的和原因还在调查之中。目前已有两条人命确定与之有关,别的,等你到了莫邪城自有辟邪司的密探与你交接。” 首长老徐徐告之,转而又递给了游苏三颗玉珠,道:“为了展示你的能力,你需要尽可能独立调查,不要借助当地修士的力量。当然,遇到不可解决的问题,你有三次机会求助。掐碎一个,就会有人来帮你。这也直接关联了辟邪司对你这次考核的认可程度。” 游苏接过这三枚冰冰凉凉的玉珠,将之攒在手心。 哪怕他是夜神子最有可能的候选,面对着这个盘踞在比玄霄宗更上空的神秘组织,他能在辟邪司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傲慢。 他眉眼忽地变得冷厉,朝着这个辟邪司最高级别的领袖问出了一个大不敬的问题: “辟邪司不该没有能力找到那只邪祟,可是却非要留给我作考核。那邪祟此时在莫邪城中犹有杀人之危,辟邪司岂能坐视不管?” 首长老闻言微怔,看着眉宇坚毅的少年,就连他都未曾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一个两个人的死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杀掉一只吃过一个人的邪祟与吃过三个人的邪祟对他们而言本质上没有差别。为了验明一个能斩三大邪神的神子,忽略掉几条性命是值得的。如果你不想看见有无辜者继续丧命,你能做的只有更快的完成这项任务。” 首长老尽可能地语气柔和,多少人加入辟邪司也是为了斩邪护众生的一腔热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境界的提高,人的血是会冷的。 “可若是有人在此期间丧命,那是我的责任,还是辟邪司的责任?” 游苏自己亲身体会过被邪祟威胁到身边的那种绝望感觉,当时的他多希望能有辟邪司的人来救他。可辟邪司现在明明已经知情却无作为,这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首长老惊诧地看着游苏,白眉轻轻地蹙在一起,就连脸上枯槁的皱纹都更明显了一般。 “游苏……你的觉悟,已经证明了你的天命。” “请首长老为我解惑。”游苏拱手垂首,诚心求教。 “辟邪司的确是以斩邪为目的,但没有人可以规定这是辟邪司的义务。辟邪司完全可以对邪祟放任不管,独善其身。但辟邪司没有这么做,它能传承数千年,在与邪祟斗争的过程中死了无数修士,一直以无偿的方式为民斩邪,凭的仅是辟邪司之人的责任感。但你不能要求这份责任感遍及每一个人,因为我们没有斩邪的天命,你能懂吗?” 游苏沉默以对,哪怕他对首长老的观点并不认同。在他看来,力量与责任是共生的关系,绝不会仅存其一。 首长老低叹一气,他挪开视线,看向山坡下翻滚的云海: “古书中曾有一个观点,仙并非天授之人。玄炁是天地之物,人盗玄炁而成仙,所以仙是贼、是匪。这话虽然太过难听,但却说出了一个真理——是为仙者,都是自私的。辟邪司本就不是官方组织,它的成立之初,只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的同好会。所以你不能将每一个因邪祟而死的人,归咎于辟邪司的身上。” “所以首长老的意思是说,若是这段时间莫邪城有人死在此邪手上,是我的责任?” 游苏直视着首长老,哪怕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要看你认不认自己身上的天命。” 首长老淡淡地回应着游苏的视线。 “可这天命是你们加在我身上的。” “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首长老双手负后,“不想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就坐上这个位置,让整个辟邪司成为你的助力。” 游苏猝然摊开手掌,三枚玉珠散着乳白的光。 首长老眼中精光闪烁,像是看穿了游苏心中所想,但他没有继续劝解游苏,因为这是每一个身居高位之人该有的冷漠,他希望游苏能尽早认识到这一点。 “好了,与其忧心这个,不如早点将那头邪祟从人群中揪出来。出了玄霄宗,就会有人送你到莫邪城,她只会等到明日辰时,过时则算你放弃。” 首长老拍了拍游苏的肩膀,临走前他给出了最后的叮咛: “如果必须有个人当神子,老夫希望那个人是你。因为比起仙,你更像一个人。” …… 水雾弥漫,七彩的流光环绕着这具毫无瑕疵的绝美身姿。 何疏桐黛眉微蹙,一脸担忧地看着水雾那头的少年。 她看得出来,游苏现在的情绪非常低沉。 游苏在与首长老分别之后,就如约进来将考核的情况告知了何疏桐,连带着,也希望这个温柔的师娘能帮助他解答困惑。 “师娘……那些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却会担心他们的生死,甚至还会因此对首长老不敬。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游苏眼睑低垂、神色黯然,让何疏桐心疼不已,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没有保护这个少年。 “为什么会可笑呢?” 何疏桐绝不会忍心这个少年这般想自己,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游苏是在无病呻吟,她也绝不会这般想: “首长老最后那句话,正是对你这种想法的肯定,你勿要自轻自贱。我可以想象,换任何一个人到你的位置,他们也只会思考如何让自己顺利通过考核,根本不会去想考核期间若是有人死在邪祟手下的问题。而这,也正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 游苏怔怔地抬起头,灰暗的目中仿佛也有了光。 “所以他才说你的觉悟,早已证明了你的天命。只有真正背负斩邪使命的人,才会因没能在邪祟手中救下他们而感到自责,更何况,这还是未发生的事情。你还没有成为神子,却已经以神子自居了。” “我、我真的……” “不要怀疑自己,放心做自己就好。你不是为了成为神子去斩邪,你是为了救下那些不该死在邪祟手下的人去斩邪。所以你才是最适合成为夜神子的人,明白了吗?” 何疏桐婉约淡笑,想要让游苏振奋起来,就像一个为年幼茫然的孩子指引方向的慈祥母亲。 何疏桐的鼓励也让游苏总算是理清了心中的乱麻,他根本不必纠结这是辟邪司的责任还是他的责任。不想有无辜者牺牲,那他就去救好了。 “我明白了,谢谢师娘!” 游苏思绪清明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朝气蓬勃起来。 何疏桐见之欣慰一笑,可又转瞬哀愁起来。她这么多天以来,曾旁敲侧击问过姬灵若,俩人依旧没有进行双修。 两人难道还没能消除芥蒂吗? 可游苏马上面临强敌,岂能以病躯…… “你最近的阳气……消解了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师娘给游苏做手撕鸡 “啊?” 游苏蓦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没听清吗……’ 何疏桐轻咬薄唇,在水中半隐半现的绝美身姿暗暗绷直,似乎是在经历什么极难的心理建设。 ‘何疏桐,清醒一点! 他只是你的弟子,一个小你快两百岁的孩童而已! 这不是一个女人在询问男人最近泻火了没有,这是一个长辈在关怀晚辈的病情是否有所缓解…… 你若扭捏,岂不是在欲盖弥彰吗? 可你又有什么好掩盖的呢?’ 何疏桐目光忽地变得坚毅,好似真的将羞赧之心抛开,将这个问题视作了再正经不过的问题: “我是在问,你最近的阳气可有宣泄过了?” 游苏眸子悄然睁大,唇齿微张,师娘的端正语气让他不好再企图蒙混逃避: “没有……” “为何没有?”何疏桐继续正声问道,“你师妹不是上山了吗?” “这……”游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她不肯?”何疏桐凝视着游苏拘谨相握的双手。 “不、不是的!”游苏急忙解释,又泄气一般道,“其实,如果我真的需要的话,师妹大抵不会拒绝我的……” “那是为何?你应该知道,你的阳气积攒过多,是会成毒的。难道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何疏桐不解地问。 游苏闻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太怯懦了……我做了对不起师妹的事情,让我在心中对师妹总有亏欠,以至于我不敢与她太过亲密。我更不敢亲口告诉她我身体的情况,我害怕她会觉得我只是贪图她的阴气,而没有真的将她视为道侣。其实我是想再相处一段时间,等师妹慢慢习惯了莲花峰后再尝试的。那样的双修,或许会自然一些。” 何疏桐也不知为何,听了游苏的解释之后心中刺痛。 这个瞎子太珍惜身边之人了,以至于与珍视之人相处起来竟如此小心翼翼。 宁愿扛着阳气的困扰,也要呵护少女的情感,他就这么害怕失去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何疏桐终是没能忍住好奇。 游苏微微抬首,这还是师娘第一次开始询问他的私事。 他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欣喜,这说明师娘真正对他产生了关心,就好像一个亲密而知心的女性长辈。 “我在玉环池,和蛇族族长姬雪若产生了纠葛。而姬雪若,是师妹的同胞亲姐……” 游苏说罢,黯然垂首,似是在等待何疏桐的批评。 何疏桐微微错愕,原来他在玉环池被缓解的阳气,竟是因为与那位天资卓绝的蛇族族长双修了吗? 她还一直猜测,是玉环池献上来的女姬…… 何疏桐复杂地看了游苏一眼,才知道游苏不敢大方示爱的原因。 那毕竟是同胞姐妹啊……哪怕是放在仙界之中,也算是惊奇之事了。 更何况她很清楚,这对姐妹没有一盏省油的灯。游苏夹在其中,定然是纠结难言吧。 游苏见师娘久不发言,害怕是师娘对自己失望,试探性地问道: “师娘,我……是不是很差劲?”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何疏桐不解问道。 “我同时喜欢不止一个女子……” “那你对你师妹的喜欢,可有因为她姐姐的出现而减少半点?” “当然没有!”游苏紧忙答道。 何疏桐却沉默半响,悠悠道: “其实,你比你想得还要贪心。在凡人界,权贵或者能者妻妾满堂,这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在修行界,不止道侣,法财侣地等修行资源的倾斜归属,甚至可能比凡俗更加严重。但这更多的是一种慕强的附属关系,你却不满足于此,你不仅要她们人属于你,还担心她们的心不属于你。这才是你困扰的来源所在。” 她与游苏所站的视角不同,游苏会因为没能平等回应师妹与姬雪若的感情而愧疚,可她作为游苏的师娘,还学习过合欢宗的理念,自然对游苏的道侣数量持开放态度。也因此,远比游苏自己看得更透彻。 游苏惊愕地望向水雾之中的何疏桐,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娘会将他剖析的如此深刻。 “师娘……说得没错。我很害怕她们会放弃我,因为我觉得这对她们不太公平……在与师妹重逢之前,我也曾贪婪地许愿,不会舍弃掉她们任何一位。可真的见到师妹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以至于我总是畏手畏脚,陷入不断地内耗之中。” 游苏此言也是肺腑之言,他几乎是将自己的心剖开展示给何疏桐看。 “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做才是不公平。”何疏桐蓦然道。 “请师娘教我。” 游苏骤然双手交叠,郑重行礼。 ‘原来不止事业,情感上我也能帮助到游苏……’ 何疏桐看着少年依赖自己的模样,心中暖意满满,暗叹这才是一位称职的师娘,才不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的‘母’字。 哪怕她没有谈情说爱的经历,但她终归也是女人,比男人更懂女人的心思。姬灵若这些日来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倘若不是真的还喜欢游苏,又怎会答应来学那鸯剑之法? 她嘴角浅扬,温声道: “你自知怯懦,说明你也明白,你师妹并没有因此事而放弃你,否则又岂会千里迢迢来找你?是你自己一直在自怨自艾。对她尚且如此,对那位远在中元洲的蛇族族长又会怎样?打算永远避而不见了吗?据我所知,她比你师妹可心高气傲多了。你继续这般下去,不说配得上她们俩人,哪怕是一人都比之不及。” 何疏桐说得头头是道,游苏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 “你师妹可看得出来你对她姐姐也有留恋?” “应该看出来了……” 哪怕游苏一直避免与师妹谈及这个话题,但逃避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何疏桐明眸清亮,笑靥素婉: “那便是了。你师妹会生气,也不过是女子醋意作祟,这是人之常情。但不代表你这么做完全不行,她能留在莲花峰,恰恰说明她并非容忍不了这点。女子真正会在意的,是在你心中的位置。你只要让她知道,她对你而言很重要,这一点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就足够了。不仅对她,对每一位你珍爱的女子都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吗…… 游苏细细品味着师娘对他的教导,才知自己之前简直是在庸人自扰。 这一切都源于他对自己的不自信,他自卑地认为自己的世界很小,爱也很少,只能分给极少的人。可事实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给爱自顾自地加上一个量度。他有这样的‘贪婪’,那便也要有与之对应的信心与能力才行。 坦率一点、勇敢一点、努力一点,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我明白了!” 游苏像是幡然醒悟的痴人,握紧右拳,信心满满。 “谢谢师娘!” 其实他在与何疏桐说出他爱上了不止一个女子的时候,也是满怀忐忑之情。 他害怕珍视的师娘会认为他是个朝秦暮楚的花心之人,可师娘却并没有这么想,反而鼓励他、肯定他、开导他,让他知道—— 自己想要留住别人的心,就应该也真诚付出真心,而不是患得患失,犹豫不前。 “你是剑修,需记住剑修最忌讳的,就是不敢出剑。” 何疏桐欣慰一笑,能帮游苏解惑,比她得知自己的灵台能够修复更加开心。 游苏此时心绪难平,恨不能立马告诉所有他珍视之人,对方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而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让这个亦师亦母的师娘感受到这点。 “师娘,游苏真的很幸运,如果没有你,游苏不知要活成什么样子。”游苏真情流露。 赤仙花落于池底,将莲生池之水哄热到了一个宜人的温度,何疏桐切实地感受到了游苏带给她的温暖,是这么让她欢喜。 有他在,自己这颗化了的心又怎会再次结冰呢? “不要这么说自己,幸运都是相互的。” 何疏桐柔情款款地注视着水雾那头的少年,少年目不能视,中间又有浓雾遮蔽,可何疏桐却有一种错觉,她与游苏正默默对视着。 莲池静寂无声,唯有情谊渐深。 还是游苏最先回过神来,想起不能叨扰师娘太久,只叹时间飞逝,他恨不能一直陪在师娘身边。 “师娘,那游苏先行告退,等我考核归来,再来看望您。”游苏道别,忽地眼神坚定道,“下次见面,您不会再是出云城一位无名小辈的师娘,而是这辟邪司神子神女共同的师尊!我一定会让您,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何疏桐听着少年的豪言壮语,心中感动。 “我相信你。” 她其实根本不奢求那些虚名,但她并未打击游苏的壮志豪情。因为这既然是少年的目标,那她便默许了吧,只要能让他努力变强活下去,想怎么样都好。 可直到此刻分离,何疏桐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解决……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与你师妹双修?”何疏桐的声音,明显再次变得细微。 游苏停住准备离开的脚步,迟疑了一会儿,道: “待我考核归来,我会向师妹坦言。” 何疏桐显然也猜到了这个答案,幽幽一叹。 “面对邪祟可不是儿戏,自该用最好的状态应对。若是因阳气过盛出了差池,你该怎么办?” 何疏桐难得的语气严厉,“阳气过剩,则容易心浮气躁,你近来困惑如此之多,你以为真的是你自己看不穿的原因?” 游苏仔细思索,发觉果真如此。腹火积压,则易心烦意乱。 “可我也不能现在出门,强硬地要求师妹在我临行前与我双修啊……这岂不是成了生硬的要挟?” 如此突兀,吓到师妹怎么办?况且师妹也不一定就真的愿意…… 何疏桐又何尝没想到这点,此刻能不顾这些情情爱爱、世俗框框,只是单纯为了医治游苏的人…… 只有她了。 游苏给她带来了温暖,现在她也应该将这份温暖反馈给他才对。 “那你,就不难受吗?” 这简单的七个字穿过水雾后几乎声不可闻,却让游苏的心跳得飞快,他浑身血液沸腾而上,几欲要鼓破整个胸膛。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他若真的回答‘难受’会意味着什么,这是他绝不敢奢望第三次的事情…… 对方是这世上最圣洁的女子,对所有世人而言她都是一朵高不可攀的雪莲。对他而言,她还是一位亦师亦母的女人。 他本能地想要击破这个僭越的幻想,可他却又觉得身体里有股魔力驱使着他喉结滚动。 那是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一缕情感,在得知师娘并非是真的师娘后,它竟真的生根发芽。 “难受……” 游苏赧然地垂首。 在何疏桐的眼里,他真的像个青春期羞于将身体变化示人的孩童,这让她觉得自己更有义务帮助这个深受困扰而无能为力的小男孩…… “脱衣,入池。” 游苏抬头再次看向水雾之中,他明明没有开眼,可却好像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容颜绝世的女人,正一脸关怀地看着他。 她的神女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神圣…… 而他是唯一能接近她的男人。 游苏不自觉地将手搭上了腰带,想起了凡俗间常言的‘事不过三’的道理。 因为有了第三次,就会有第四次,第五次,以至无数次。 这一次,游苏却并没有为自己的贪婪而感到自责或是羞愧。 这是师娘教他的道理,他只需要拿出配得上这份贪婪的实力,那就足矣享受这份贪婪。 他伸出足尖,迈入了莲生池中。 池水不再冰凉,赤仙花传来的温热暖人,可这池水之中,还有比它更暖的东西。 …… 飘然若仙的游苏蓦然想起一段与师妹的对话: “师兄,手撕鸡、口水鸡、鸡胸肉和宫保鸡丁,你最爱吃哪一个啊?” 游苏当时笑着看了师妹一眼: “我……全都爱。” 第一百九十七章:师兄不喜欢我了吗? 莲花峰上清气袅袅,浮岚阵阵,山石嶙峋,仙林茂盛。 山风呼啸,恍若龙吟虎啸,直欲裂金碎石。 游苏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感悟着这大自然的天音,竟悟出冥冥的道机。 此刻的他神清气明、心神空灵,仿佛已达到了一种超然物外、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种状态在各大仙家典籍中都有记载,而在合欢功中它也有一个别名——贤者境界。 传言只要达到了这个境界,人的悟性与定力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举一反三更是不在话下。 游苏对此深有体会,他甚至已经感觉,之前就已圆满的灵台中境,此刻已经隐隐摸到了那层突破的屏障。 只需一步,就能迈足灵台下境。 回顾这些日子,从突破至灵台境到今天也不过四个月的日子,他就将要跨过两个小段。这等修行速度,已足以骇人听闻。 在经过深思之后,游苏决定今日稍作休整,就立即出发。不是为了急于通过考核,只是为了让自己念头通达。 所以他沉默着回到了房间,却发现房内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师妹?” “是我,怎么了?” 姬灵若坐在茶桌边,双手环胸,白了游苏一眼。她也不知怎的,看着游苏这唇角不自觉勾起的模样就觉得来气。 这个瞎子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即将面临多大的危险吗?他怎么还一副幸福暗爽到要死的表情? “没怎么,是你才好。” 游苏笑意更浓,此刻的他念头已经通达,再无顾虑,大方地表达爱意。 姬灵若只是下意识呛了游苏一句,却没想到这厮怎么一改与她拌嘴的常态,来了招以柔克刚? 偏偏更可恶的是,她的确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当然,特定时候她也会反过来,变成吃硬不吃软的固执女子。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姬灵若俏脸泛红,轻轻呸了一声,“一有事就知道去找她,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要去直面邪祟?” 游苏岂能允许师妹看轻师娘,严肃道:“师妹,神子之事也不是师娘能左右的。从出云城开始,我或许就注定走上了这条路,你也该明白的。她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你不要这样想师娘。” “她帮你什么忙了?据我所知,你的剑也是师姐教的吧?” “师娘……”游苏沉思片刻,忽地坚定道,“是我的人生导师!” 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何疏桐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在我困惑的时候,师娘都会为我开导,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姬灵若听着游苏的维护之言,撇了撇粉唇,她也只是嘴上牢骚,心里当然不会真的对自己的新师尊不敬。 “好了好了知道了。”姬灵若垂眸,“她是好师娘,我不是好师妹行了吧。” 少女看似在埋怨何疏桐,实则是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气愤。 “师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妹。” 游苏顺势坐下,他极其自然地将宽大的手按在姬灵若的雪白柔荑之上。 姬灵若上山后的大半个月,除了初见时与师姐的两面夹击之势,他连姬灵若的手都没摸过一次。 姬灵若浑身一僵,她惊讶地凝视着游苏,心头忽然一蹦,像是那里蹲着一只不老实的小兔子,脸上莫名的有些发烧。 这瞎子忽地转性一般,攻势如此直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他这是觉得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所以在交代后事吗? 这让姬灵若心中的决意更加坚定:“那你想不想离开我?” “当然不想,我恨不能时时刻刻和师妹待在一起。”游苏想也没想,斩钉截铁。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莫邪城。”姬灵若任由游苏牵着她的手,明显感到少年的力道大了一些。 “首长老和你们也说了?” “难道他不该说?”姬灵若语气不善,“他去而复返,将师姐带走了,让我转告你不必等师姐,她自会在恰当时间出现在莫邪城。临行前他还跟我说,我是妖族,在这人妖两族关系紧张之际公示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弟子想来与我切磋,虽说我可不怕他们……但我可不想和他们打架。” 姬灵若上山已有将近一月时间,由于身份敏感,远比游苏当时带来的关注度更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玄霄宗有了一位妖族的新弟子。 虽说如此,但真传弟子公示是规定,也是新弟子向所有同门行见面礼的方式。即使姬灵若是妖族,也在所难免。 姬灵若学剑很快,只是实战经验实在少得可怜。游苏与望舒仙子已经尽可能地帮她提升了,可又怎么敌得过那么多人的‘虎视眈眈’。虽说背后肯定有人不会让局面闹得太难看,但师妹这个妖族想不吃下马威实在太难。 “师妹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就在场边坐镇,让他们谁也不敢来找你切磋。” 游苏捏了捏姬灵若娇嫩的小手。 姬灵若噗嗤一笑,“怎么?我们游大公子是什么招惹不起的恶煞吗?你有这么大的威风?” 游苏先是赧然,旋即挺起胸膛道: “这有何难?谁第一个挑战,我便记住他的名字。等师妹战胜他之后,我再亲自找他下战书,狠狠地教训她一顿。让后面的人看看,敢来挑战我师妹是什么样的下场。” 姬灵若心中暖意融融,表面倒是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你这么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让人家都知道这个妖族玩不起,我往后在玄霄宗怎么抬得起头来?我可不要这样,总之,这个莫邪城我去定了。” “公示之事,我们再议。但这莫邪城,师妹你绝不可去。”游苏的语气不容拒绝。 姬灵若却不怕他,反唇相讥道:“再议什么再议,我都上山这么久了,再不公示都要引起民愤了,怎么等得到你回来?你少自作多情,我去莫邪城,可不是为了陪你,是有正经事的好不好,这是首长老给我的任务。” 游苏双眉一凝,“什么任务?” “首长老说让我作为望舒仙子斩邪的帮手啊,反正你此行不也是替师姐扫清障碍吗?让我分一杯羹怎么了?以此功绩替代公示,肯定可以堵上很多人的嘴。这玄霄宗说是中洲第一宗,但其实绝大部分弟子连邪祟都未亲眼见过。若是事成,那我就已经强他们一大头了。” 姬灵若笑意吟吟,其实首长老只是给了她这个选择,她却毫不犹豫地将之当做了唯一的路。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陪在游苏的身边,在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为他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不行!这真的太危险了!”游苏依旧不愿将师妹牵扯进来。 “刚刚还说不想和我分开一分一秒的是谁?”姬灵若的问题原来是早有预谋。 “这不一样……”游苏无奈。 姬灵若猝然锐气全无,罕见地没有继续责问,她黯然地从游苏的手中抽回手,唉声叹气道: “我明白了,你是在嫌弃我,觉得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姐姐在玉环池时也是灵台中境,却能跟你出生入死……我这么努力追上了你的境界,就是为了和你并肩作战,却还是会被你嫌弃……我大抵,就是比不上姐姐吧?也难怪会有人喜欢她,而不喜欢……” “师妹,别说了。”游苏打断了姬灵若的自怨之言,“我不可能嫌弃师妹,也不可能不喜欢师妹。” 姬雪若在玉环池时的确是灵台中境圆满,可出池之时就已突破至灵台上境,而游苏还差了一线。 游苏又何尝听不出姬灵若是在自导自演,可这说的话的的确确让他没法反驳。 “那你同意让我跟你一起去了?”姬灵若兴奋地反将手搭在游苏的手上。 游苏感受着少女指肚的软糯之感,心中浅叹: “你必须得保证全程在我的身边,对我言听计从,绝不可放松警惕,更不可擅自行动。能做到吗?” “能能能,当然能!” 姬灵若喜上眉梢,跳起来双手牵住游苏的手摇摆着,完全不像是一个将要去解决邪祟之祸的人,而像是要与游苏一同去莫邪城秋游。 游苏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气。 首长老此举十分明显,是在给他上压力,而且他还特意挑在他不在的时机做这一切。因为首长老知道,他若是提前知道,一定会当面替师妹拒绝。 这趟莫邪城之行,将不仅仅是他的考核,也是为了给师姐扭转形象,同时还是为了给师妹解决公示的烦恼。 所以此行,他必须不容有失。 雀跃的少女却没想那么多,只沉醉于自己愿望得逞的喜悦之中。 …… 隐蔽身形出了玄霄宗后,是一条宽阔的山道。 这条下山的路,直通整个中元洲最大的城池——恒高城。 游苏想起与师妹相约要在恒高城买座房的誓言,暗暗被回忆逗的好笑。 姬灵若与他并肩而行,好奇地四处打量。 少女一路下山都表现得十分乖巧,一点也不吵闹,以至于游苏都快觉得她是否又被什么邪祟给顶替了。 “师兄,有个好漂亮的女人!” 姬灵若眼神很犀利,立马就看见前侧的路边,停着一辆装潢精致的车轿。 而车轿的旁边,俏立着一位身着紫色轻纱裙的高挑女子,她的长发银白、眉宇冷艳,轻纱裙随风飘舞,身上有股犀利而高深的气质,宛若仙子下凡。 “再漂亮也与我无关,我又看不见。”游苏佩服自己居然能给出这么完美的答案。 姬灵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瞎子是在欲盖弥彰。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我感觉她就是接你去莫邪城的人。”姬灵若凑到游苏身边小声说。 游苏也不知为何,探过去的神识有股熟悉之感。 “请问是游苏游公子吗?” 就在游苏与姬灵若即将走过女子时,紫裙女子终于出声询问。 “正是在下。”游苏停住脚步,姬灵若自觉地矮他半步。 那紫裙女子冷淡地扫视了游苏一眼,眸光深邃,“决定好了的话,就上车吧。一旦上车,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女子语气高傲,姿态却是谦卑,竟主动替游苏撩开车帘。 游苏捏了捏拳,然后握住了姬灵若探过来的小手,领着她一齐坐了上去。 这车轿果不其然,是件能载多人的飞行法器。不多时,就窜入了云海之中,惹得姬灵若有些晕眩。 “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梓依依,是送游公子去莫邪城的人,也是游公子这趟考核唯一的考官。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问我,我会在允许范围内为游公子解答。” “梓师姐不必喊我公子,喊师弟即可。”游苏感觉得到,对方年纪不大,但至少也是凝水境的修为。 “游公子折煞依依了。依依只是华镜首座的一位侍女,可当不起你一声师姐。此行,你就唤我依依即可。” 女子还是那般,言语毫无攻击性,语气倒是十分倨傲,好似她根本没有从心里将自己视为比游苏地位低微之人。 “那就辛苦依依姐了。” 难怪游苏会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那次被华镜尊者凝视时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这次的考官也是她的人……这也是特别安排的吗? 姬灵若瞪了游苏一眼,好似对他这自来熟的喊姐不齿。可若是真地直呼依依,似乎也不太妥当…… 所以少女也只是瞪瞪,没有真的发作。 “这都是分内之事。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游公子,你确定不再多准备准备?趁着还没离开太远,你若觉得不妥,我可以掉头。这不会影响你的考核。” 梓依依看着这个丰神俊逸的游苏,试图想从他的身上窥探出一点秘密来。只可惜连她的主子华镜尊者都看不穿的东西,她又如何能够办到? 游苏倒是轻松地端起了茶盏,道:“踏上轿,便无回头路,这是依依姐跟我说的。” 梓依依眸光幻灭一瞬,她不知少年何来的这等底气。 她是华镜首座的贴身侍女之一,对游苏的事情自然了解。她也与自家主子一样,主张的是直接取出游苏的脑墟来窥探一二。 她并不觉得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培养的价值。那些关于神秘人的猜测,更是无稽之谈。 可这个瞎子,似乎真的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一百九十八章:你说的仔细瞧不会是不穿衣服那种吧? 初冬的雨夜阴寒而潮湿,残风拂过,街上的行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这里是莫邪城,距离中元洲的中心恒高城只有不到八百里。受恒高城的辐射,莫邪城算得上是富庶之城,距离一流城池只差了一线,更有一条曲淮河自城中穿插而过,为其增添了些别的城池少有的风情与美景。 游苏坐在茶馆的二楼,向曲淮河的那头望去。 在河畔的对岸,是一座高十几丈的青楼,名为‘潇湘馆’。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一排排红艳的灯笼悬挂在檐顶。 透过窗棂,或丰润,或婉约,或端庄,或妩媚的女子款款起舞,她们有人衣衫半露地躺在男人怀中,有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帘幕后鼓瑟吹笙竽。 隔着一条奔流的河,不仅能听见青楼中的靡靡风月之音,仿佛也能闻到从窗间传来的脂粉香气。 在这细雨蒙蒙、行人匆匆的冷雨夜,只有这里是那让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师兄,你看得着嘛你就看?这望眼欲穿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不是瞎子呢……” 姬灵若轻敲了敲茶碗,提醒少年注意自己的视线。她的青裙已经更换过,样式更加朴素,不过遮掩不了少女的天生丽质。 游苏剑眉微蹙,小声提醒道: “师妹,说了别叫师兄,要叫公子,叶公子。”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无奈道:“是,叶公子,那您慢慢看。要是忍不住了,记得跟奴婢说哦。” 梓依依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端正地坐在一边,轻启红唇抿了口茶。 三人经过近两日的全速奔波,终于在次日晚间赶到了莫邪城。 为了掩人耳目,游苏决定掩盖身份,假扮成恒高城来的仙家阔少。不过对于恒高城具体有哪些仙家,他是不太了解的,索性借了那三长老座下叶师兄的名号,扮作外出云游的叶家弟子。 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阔少,游苏并不需要什么令牌之类的证明,身边的姬灵若与梓依依就是他最有说服力的佐证。哪怕在莫邪城,两位女子的美貌也是降维打击。 梓依依对假扮成为游苏贴身侍女这件事没有意见,她来此的目的就是辅佐并检验游苏处理邪祟事件的能力,再者她本身就是侍女,只不过心里定然是瞧不上游苏这个‘主子’的。 姬灵若倒是古灵精怪的很,与侍女这个身份其实沾不上太大的边。但两女产生的对比,效果竟出奇的好,两位侍女一个听话沉默、一个娇俏活泼,相得益彰下,难免让路人觉得真正的仙家阔少就该是如此—— 两位侍女一静一动,这公子爷绝对是个会享受的主儿! “死在那鬼螨手上的,确定就是潇湘馆的上一位花魁?” 游苏收回视线,转而轻挑地看向梓依依,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双目炯炯有神的少年人,在言语调戏自家冷艳的小丫鬟。 而在梓依依的隔音术法下,茶馆中的他人根本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死状凄惨,形如干尸。鬼螨是血肉之属,有寄生之能,所以很难被人发现。只有化羽下境的莫邪城城主亲眼见过它的样子,同行之人皆未看见。所以很可能只有化羽境才能在它不显形的情况下看见它,但看见也不一定抓得到。即使是项城主,也没能留下它。” 梓依依机械地将信息一一道来。 “据我所知,因为没有玄炁的滋养,所以邪祟不喜凡人血肉。可这鬼螨为何会对一个风尘女子下手?难道这位人间花魁,是修士?” 如果是修士,那按理说不应该沦落到做青楼女子的地步。 “喜欢逛青楼的,并不只有凡人,许多仙家弟子也喜欢风月之事。上任花魁艳名远播,花名巧琇莹。据传项城主的独子,就对巧琇莹情有独钟,并且视若禁脔。他花了很大的代价,帮巧琇莹打通了经脉。但碍于家族颜面,他没办法赎她出来,也不可能与之成为道侣,所以就一直养在潇湘馆中。巧琇莹也一直甘心如此,在潇湘馆中默默等他,直至七日前被鬼螨寄生而死。” 梓依依平静地讲述着故事,而姬灵若闻言倒是惆怅起来: “没想到他将她带上仙途,自以为是对她好,却惹得她遭此横祸。你说对她而言,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姬灵若还是妙龄少女,对这男女之间的曲折情感故事总多了些主观上的思考。 游苏闻言也是默然片刻,才道:“幸与不幸,我们说了不算,只能她自己判断了。” 姬灵若略显伤感地支起香腮,没再说话。 “花魁死了这么大的事,这潇湘馆还能照常开业?”游苏继续问道。 “出云城出了邪祟,第一时间也是想着镇压吧?”梓依依反问。 对于城主而言,自己管辖的城池出现邪祟是极其严重的失误,当然是能自己解决最好,解决不了才会选择上报神山,请辟邪司的专业祛邪人来帮忙。 所以很显然,莫邪城出现邪祟的事情并未传开。城中表面一片祥和,实则暗里阴诡作祟。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没有城主这个级别的人支持,潇湘馆的老板可没这么肥的熊胆敢继续开业。 游苏端着茶杯,“那城主府是怎么结案的?” “对外声称巧琇莹被人秘密赎身离开了,对内几个见过巧琇莹干枯尸体的人都被威逼利诱,缄口不言。而且短短一日,潇湘馆就推出了一位新的花魁,美名更盛巧琇莹,而且更加神秘。有了新花魁的吸引,大家很快淡忘了巧琇莹。” 游苏暗道这招转移视线的计谋的确巧妙,遂问: “那这巧琇莹的尸体呢?我能否一看?” “看不了,因为失踪了。” “失踪?!” 游苏猝然放下茶杯,一具干尸也有人偷? “是城主的儿子干的?” “没人知道,你若想查,可以亲自去找项城主之子项文庭讨要。” 梓依依回答地仍旧冷淡,摆明了这场考核,她除了提供信息之外不会给予游苏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这除邪之事,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 游苏有些生恼,辟邪司冷眼旁观也就罢了,怎么连莫邪城的城主感觉也不是很重视此事一般。 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啊! “不必觉得委屈。因为望舒仙子的前车之鉴,项城主等人对辟邪司颇有怨气,在他们看来,邪祟没有除尽是辟邪司的责任。所以这次辟邪司秘密调查,他们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将任务全部推给辟邪司。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任务是在你的身上。” 游苏蹙起剑眉,望向细雨连绵的窗外,月色与灯火都被雨雾染得模糊。 他经历了诸多磨难,再加上身上各种的邪祟之力,有充足的自信认为自己肯定能看见那只鬼螨。 可是面对着这座宏伟的城池,想要找到一只宛如螨虫般寄生在人身上的邪祟,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又该从何找起呢? “若是没有头绪,可以直接放弃。” 梓依依将一撮银白的发丝捋回耳后,她将少年的表现尽收眼底。直至此刻,她也没觉得这个瞎子会是什么背负斩邪天命的救世主。 “你说什么呢?”姬灵若气愤地拍了下桌面,“哪有你这样劝人弃考的考官?” 梓依依瞥了少女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放在游苏身上,毫不掩饰眼中的高傲: “他现在放弃,我才好全力施为找到鬼螨。他在这里一筹莫展之际,很可能鬼螨已经吸附在了第二个人身上。与其让他做无用挣扎,不如救下一条人命。” “你不是说化羽境才能看见它吗?你一个凝水中境哪来的底气?”姬灵若不忿问道。 “我是华镜首座的侍女,跟着首座,我见过远比鬼螨更可怕的邪祟。” 梓依依俨然已将能成为华镜首座的侍女视为了一种骄傲。 姬灵若闻言,悻悻然腹诽:“呿,有什么了不起的……” 游苏倒是没太在意二女的争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一道‘蹬蹬’的踩楼声吵醒了游苏,一个年轻男子兴冲冲地冲了上来,对着一桌喝茶的人喊道: “快走啊!潇湘馆有恒高城来的大公子请客!把新花魁给请出来了!” 新花魁?恒高城的大公子? 有点意思…… “我想,我已经有思路了。” 游苏猝然举起茶杯,将杯中之茶爽利地一饮而尽,啪地一声砸在桌上。 “你看吧!我师兄很厉害的好不好!可不会被你吓到!”姬灵若唇角飞扬,冲着梓依依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师兄!快!把你想到的好方法告诉她,让她后悔自己说的话!” 游苏无奈一笑,道:“鬼螨唯一一次出现就是在潇湘馆,那就应该从潇湘馆中查起,甚至有一种可能,它都没有离开潇湘馆。既是为了测试我能否看见它,那我从花魁开始,将潇湘馆所有人都仔细瞧一遍,就算找不到它,也能排除掉一个最大的可能。” “师兄……”姬灵若笑容僵住,转而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问道,“你说的仔细瞧……不会是不穿衣服那种吧?” “谁也不知道鬼螨会寄生在身体的何处,师妹不用担心我被她们污了双眼。师兄是瞎子,除了邪祟什么也看不见。我保证只动眼,绝不动手。” 游苏眨了两下清澈的双瞳,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在想屁吃!”姬灵若瞬间暴怒。 梓依依暗暗摇头,也不知游苏是真的无计可施才选择这种笨方法,还是少年色心大发,所以才借题发挥。 总之在她的心里,已对游苏的考核成绩打上了‘失败’的印记。 …… 潇湘馆虽是青楼,却在文人中也有风雅之名。壮观的大门侧边,是两根粗壮的红漆梁柱,柱身上挂着两个长牌匾,上面烫有鎏金,龙飞凤舞地写着: ‘香帏遮影风入楼,高调鸣筝缓千愁。’ 由此可见写诗之人,对这潇湘馆中的萧瑟和鸣有多么喜爱。 “诶唷,这是哪来的俊公子啊!快快快,请进请进!” 浓妆艳抹的老鸨眼光毒辣,一眼就隔着大门看见了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游苏,忙越过迎客的红倌,笑眯眯地亲自接待。 “有劳姐姐了。” 游苏温润一笑,领着二女踏入了这座香风送暖的温柔乡。 老鸨悄悄瞥了一眼游苏身后表情各异的二女,心中惊诧,这贵公子出来玩还自带两个,属实会玩、会玩! 老鸨仅仅是看着游苏三人的相貌气质就已将游苏视作贵客,所以一路老鸨都十分热情,不断攀谈的同时也将游苏领到了二楼的雅座。 “叶公子,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您瞧见了吗?坐您对面那桌的萧公子也是恒高城来的!他方才豪掷千金,只为我们新花魁采苓小姐能露个面呢!” “哦?那可真是沾了萧公子的光了。没想到路经此地,还能有幸一睹采苓小姐的风采,当真是让人期待啊。” 游苏表现的风姿的确是个彬彬有礼的大家子弟,而非那种穷乡僻壤的纨绔。他轻咳一声,姬灵若就极其不情愿地从怀间取出一锭银光闪闪的银钱。 老鸨笑得谄媚,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这点小费,就是从少女手中拽走银钱时有些费劲。 谁都知道花魁露面代表着什么,那可是说明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采苓小姐终于要出来选她的入幕之宾了! 这萧公子为了请她出来就耗资巨大,这又多了个叶公子与之竞争,她这潇湘馆今日可得赚翻咯! “采苓尚在梳妆,还请叶公子稍待。需要给您叫两个姑娘说话解闷吗?”老鸨殷勤道。 “不需要!”姬灵若柳眉倒竖,忍不住喝道。 老鸨赶忙躬身:“那我去给叶公子和二位小姐拿些酒食,请您稍等。” 她匆忙退下,回头不屑地瞪了姬灵若的背影一眼,心中暗道: 装什么呢?当奴婢的还想独占主子不成?主子出来玩都跟个管家婆似的,没有一点眼力见。将来啊,一定得不到主子的宠爱! “师兄!你真要一个个排查吗?” 姬灵若看着楼下那些卿卿我我、恬不知耻的男男女女,面色羞红,她可不愿游苏与这些不干不净的女人过多接触。 “师妹还不信我?” 游苏张开双手,笑着问道。 而在他的双手之上,竟盖满了白粉,全是姬灵若用来梳妆的珍珠粉。为的就是防止游苏动手动脚,因为游苏要是乱摸,这白粉一定会有变化。 “可是这么多……你怎么点的过来嘛!” 姬灵若也才发觉游苏这个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潇湘馆的生意很火爆,这些女姬基本都没有空闲的。游苏要想一个个排查,除非站起来大吼一声: “都把衣服脱了!扫黄!” 但这怎么可能嘛! “师妹别急,当然不可能真的个个都看。不过今天这个花魁,我是非插……非查不可。”游苏还不忘与师妹说笑,“总之师妹,你把你的钱也借给我,回去师兄一定给你报销。” “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想成这新花魁的入幕之宾!” 梓依依观察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眉眼更加冷淡,好似完全不认识这两人一般。 “这位姑娘说笑了,有您二位仙子作伴,叶兄又怎会被个花魁迷去视线?” 一道清朗之音响起,姬灵若抬眸望去,竟是一位身穿竹青仙袍、腰佩长剑的清俊男子。 一双清冽的眸子夺人眼神,仙姿绝颜,宛如画仙笔下的苍松变成了人。 这还是姬灵若第一次见到相貌堪比游苏的男子,有些难以置信。 “萧公子所言极是也,青鸾,莫要再污蔑我了。”游苏苦涩笑道。 青鸾、紫衣,正是游苏给两位‘丫鬟’取的别名。 “知道了……” 有外人在此,姬灵若也只得表演起来。 “萧公子不仅为叶某仗义执言,还让叶某沾了你的光,快快请坐,我且敬你一杯!” 游苏热情相邀,梓依依不愧是侍女出身,立马为二人倒上了美酒。 “那萧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公子潇洒坐下。 他来此的目的,当然不可能就是为了替游苏辩解一句。 “听闻叶公子也是恒高城来的?”萧公子热切地问,宛如在异乡见到了同乡人。 “正是。”游苏举杯。 萧公子眼中却精光一闪: “恒高城三大家,萧家、叶家、何家,其中萧家和叶家关系颇为不错,萧某从小就和叶家诸位兄弟一起玩闹长大,怎的从没见过叶兄?按理说叶兄生的剑眉星目、颜如渥丹,该是让人一眼难忘才对……莫非叶兄,不姓叶?” 萧公子笑意盈盈,用最和善的语气问着最直接的问题。 随他话落,这处雅座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姬灵若紧张地看着游苏,而梓依依则依旧冷眼旁观。 “萧公子何必与我装糊涂?”游苏却淡然一笑,“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外流连风月场所,哪能用那真名?萧公子恐怕也未必姓萧吧?” 那萧公子闻言,竟是爽朗大笑起来。 还没等他回答,楼下就响起了骚乱: “出来了!采苓小姐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采苓小姐的洗澡水 台下大堂,觥筹交错,莺莺燕燕的浪语娇吟不绝于耳。 可此时,俱都因为那将出未出的新花魁止住声息。 不仅每位来此寻欢的雅客都望眼欲穿,就连这些自小就被卖进潇湘馆的倌儿也是翘首以盼,好似她们也对这新花魁充满了好奇。 人还未至,几名丫鬟就已切入人群,为采苓小姐破开道路。隐于幕帘后的乐姬各展身手,或吹或拉,为采苓小姐奏乐相迎。 此等声势,很难想象会是凡人花魁所能享受到的待遇,说是什么名流贵胄也毫不为过。 “好香啊……” 姬灵若努了努俏鼻,她表面不屑这个花魁,实际上却对这个神秘兮兮的女人倍感好奇。 游苏嗅觉灵敏,他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如兰似麝一般的浓烈脂粉香气。 这是一种纯粹的浓香,比三长老身上的花香更盛。不过虽然浓郁,却完全没有那种低劣胭脂的廉价感。反而,闻起来让人心酥体软,恨不能再多攫取一番。 游苏微蹙剑眉,小声提醒: “青鸾、紫衣,少闻一些。” 那面如冠玉的萧公子见游苏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紧张,淡然一笑,道: “叶公子不必紧张,此香名为美人熏,乃是用七七四十九种药材制作而成的特质熏香。美人熏不仅香味浓郁,还能刺激感官、麻痹心神,但对身体无害,所以常被风月女子用成揽客的一种小手段。” “原来如此……” 游苏面复从容,一副恍然大悟模样。 可心里却对这个萧公子产生了极强的忌惮,对方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虚假的身份,并且还看破了他其实根本没来过青楼,所以才不识美人熏。可对方表现得又异常友善,让人根本分不清其目的。 一个兼具实力、城府的恒高城富家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千里迢迢之外的莫邪城?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睹这新花魁的芳容? “看来叶某要向萧公子学习的地方,还有许多。”游苏钦佩道。 “叶公子说笑了,是萧某不思进取才对。”萧公子打趣道,“否则哪里会悄悄跑这么远来,装那豪掷千金的主儿。无非还是在恒高城,我这等人物压根排不上号罢了。” “萧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在哪儿都不会无名的。” “叶兄说的是也,我姓萧,你姓叶,哪里会是无名之辈呢?来,我们两个有名之人且碰一杯!” 说着,萧公子就举杯与游苏相碰,杯触即分,两人一饮而尽。 “痛快!酒已饮,那美人儿也该出来了!” 萧公子潇洒转身,看向护栏下的厅堂内。 姬灵若看着这洒脱仙人风范的青年,也不知怎的,就觉得这萧公子虽势如卧龙,但总有种别扭之感。 她小心地观察着萧公子的侧颜,见其皮肤白皙光洁,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朝其颈间一看,才知自己的古怪之感来源何处。 这位姿态翩翩的佳公子,居然喉结这么小…… 她可是在书上看过,喉结小的男人,一般小兄弟也很小……难怪喜欢跑这么远来凡间寻花问柳啊…… 还没等她细想,就被大厅中传来的骚动吸引去视线。 千呼万唤之下,这位采苓小姐终于自另一侧的二楼台阶上款款走下。 只见她皓齿琼鼻,朱唇玉面,凤眼含柔,髻别宝钿珠钗,一身七彩绫罗绸缎,胸前衣襟撑得鼓鼓囊囊,气质却温婉娴雅,的确是个风娇水媚的美人。 哪怕放在一众仙人间,此等身段美貌也是上上之流。让人很难相信,这等容貌的女子居然只是个毫无修为之人。 在场男宾见之无不目光热切,屏住呼吸,就连怀间的女倌都被忘记。 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花魁一旦露面,那就代表着她是来挑选她的入幕之宾,而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渴望成为那个今晚最幸运的人。 “采苓小姐,我爱你!” 已经有喝醉了的男宾乘着酒兴大肆告白。 采苓小姐步履稍滞,朝着那人微微一笑: “公子的爱,也太轻易了些。” 柔声软语虽是埋怨,却也犹如鹂啼,娓娓动听,听得那人是心花怒放、笑容淫荡。 采苓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至台上,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婉转道: “夜雨幽寒,小女子初来乍到,惶惶不安。愿寻一公子一齐煮酒烹茶,借以疗慰这漫漫寒夜。” 场下众人闻言,皆是高举双手自荐其名,恨不能立马冲上台前,将美人拥入怀中。 “诸位公子稍安勿躁,采苓非是莫邪城人。在我的老家有一道习俗,男子欲登女子家门,需过一道水门关。” “采苓小姐,请问何为水门关啊?”场下众人早已迫不及待。 采苓拂袖,嫣然一笑,风情万种的模样牵动着男人们的心神。 “在雅竹阁之中共布置了三十杯清水,其中只有一杯是甜水,在只能动眼的情况下,谁能找出那杯甜水,便代表过了这道水门关。” “都是清水,找甜水?还只能用肉眼?” “这也太难了采苓小姐!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啊!” 场下众人议论纷纷。 光靠肉眼分辨一杯清水与甜水的区别,恐怕是目力惊人的仙人也办不到吧? “诸位公子不要气馁,水门关可比你们想得要简单哦。还请诸位公子耐心谦让一些,采苓可不会欢迎无礼之人,哪怕他能过这水门关。” 此话一出,果然抱怨声少了许多。 罗裙美人嫣然转身,一步一步又走回了台上。她蓦然回眸一笑,“采苓就在雅竹阁后温酒以待,公子可别让采苓等的太久了呢……” 采苓轻旋俏首,目光扫过每一位在座男宾的脸,看似目光游离,却又让每个男人都有种与之对视过的亲密感。甚至就连二楼的游苏,都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此举再一次点燃了现场的热情,在场之人无不觉得自己被采苓小姐寄予厚望,从而生出壮志豪情,觉得自己定能堪破这道水门关,而把方才的抱怨忘得一干二净。 还没等采苓小姐彻底离开,这台阶之下就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还是老鸨以身作挡,强行维持住了秩序。 不得不承认,这老鸨是赚钱的天才。谁都想早点进去,可谁都没有底气当这第一个去送‘死’的人。而这老鸨竟售卖起了所谓的识水诀窍,惹得众人哄抢连连。 萧公子收回视线,瞥了游苏一眼,感叹道: “真美啊……举手投足间就能挑拨男人心神,当真尤物是也。” “萧兄此言极是。”游苏也是表示赞同。 “叶兄怎么不去试试?要是去晚了被别人捷足先登,可就错失佳缘了。据我所知,这采苓小姐看着熟美,却是真真切切的处子。” “萧兄豪掷千金才将其请出来,萧兄怎么也坐如崇山?你若不动,这千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公子闻言倒是颇感无奈地低叹一声,道:“美则美矣,可惜不对我的胃口。她遮遮掩掩时我兴致勃发,可真露了真容反倒败我兴致。还是留给喜欢这款的人吧……” “萧兄倒是看得开,叶某佩服。” “非是看得开,及时行乐罢了。叶兄你慢慢玩,我可得先去陪我的小椿芸了。她虽不是花魁,可却对我胃口,我可不能让她太寂寞了呀。” 说着,萧公子就摇晃着手中的青玉酒杯,走回了自己的雅座。 见到他离开,姬灵若才方便说话:“师兄,你真要找这劳什子采苓小姐?” 游苏轻轻颔首,“要想从潇湘馆查起,她是绕不开的那个人。” “为什么?”姬灵若蹙眉问道。 就连一直沉默的梓依依,也被游苏的这句话吸引来视线,静静地等待游苏说下去。 “一个刚刚上任的新花魁能有这般架势,一定是有贵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为其造势,就连今日这萧公子,都有可能是为她起势计划的一环。而能这么做的人,只有不希望巧琇莹之死暴露的项城主。我们现在不方便直接找上项城主,那便先从这个棋子下手。” 游苏终是将真正的心思说了出来,梓依依也是目含精芒。 “这么说,她很可能是知道些什么咯?” “只是有可能罢了,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你还不去排队?都进去多少个人了,你不怕被别人抢先啊?三十杯水,碰运气也能碰上一次吧?” 姬灵若浑然忘记了游苏要争取的,是与一位花魁共度良宵的香艳机会。 “可我是瞎子,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清水与清水之间的差别?去了也是胡乱瞎猜罢了。”游苏虽是自叹,却全无丧气之色。 姬灵若闻言也是握紧粉拳,“那可如何是好?不说你看不见,就是你看得见,要想靠肉眼识水,那得什么境界了啊?” 游苏却嘴角轻咧,镇定自若地缓了一口长气: “师妹别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出手。” “你为何如此笃定你会成为那个唯一?” 竟是梓依依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罕见地主动询问游苏,“若是三十个人串谋,分别点一杯水,怎么样都该出现一人吧?那又凭什么是你?” 游苏摇头:“依依姐又怎么知道雅竹阁内是否每次都会调换茶杯位置?依次去点,其实每一次还是在三十杯中选一杯罢了。” “那也该有机会才对,所以……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游苏耸了耸肩膀,索性靠在了后椅上休憩: “凭我是瞎的。” …… “叶公子,您是潇湘馆的贵客,采苓小姐请您一试。” 一位丫鬟走到游苏桌前,在两女神采各异的目光中带走了游苏。 游苏跟在丫鬟后面,有神识探路,他走得与一位常人无异。 一路行去,几乎满耳都是失败之人的捶胸哀叹,甚至有人怒骂采苓小姐不想出阁直说便是,非要整道难题恶心他们,真是当彪子还要立牌坊。 游苏置若罔闻,很快便到了雅竹阁中。 地板上果不其然摆满了水杯,杯中之水清冽透明,映着红烛之火。 “请看吧,叶公子。”丫鬟提醒道。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游苏竟直接拿起了离他最近的那一杯水,就递给了她。 “叶公子若是不想见我家小姐,那便跟萧公子一般拒绝便是,又何苦进来敷衍奴家?”丫鬟接过水杯,表情幽怨。 “我哪里敷衍?” “之前哪一位公子不是将这三十杯水仔细端详之后才做结论,再不济也会装模作样两下再蒙一杯,哪里有人像这叶公子这般,看也不看就随手选离自己最近的?” 丫鬟撇撇嘴,她此言非是对游苏不敬,而是觉得游苏长得太俊,心生好感,故而才希望游苏能听她劝诫,好生看看。 采苓小姐终有出阁之日,与其被那些大腹便便的大叔糟蹋,还不如从了面前这位英俊到流水的公子呢…… 游苏闻言爽朗一笑,“姑娘误会,只不过的确是这杯水而已,不信你送进去给你家小姐瞧瞧。” 见游苏犹不听劝,丫鬟也只好作罢,不情不愿地端起茶杯进了后院。 而在雅竹阁外,姬灵若正紧张的攒着衣角。她的心思极其矛盾,既希望游苏能成功,又希望游苏不成功。倒是梓依依淡定的多,一直静候结果。 恰在此时,雅竹阁的房门被推开,姬灵若翘首望去,出来的却不是游苏,而是那名丫鬟。 “水门关已有公子过关,不再接受闯关者了。采苓小姐将为每一位客官赠送一瓶金槐酒,诸位公子且玩得愉快!” “什么?!” 不敢置信的显然不止姬灵若一人,在场男宾无不怨声载道,痛骂这姓叶的畜生。 雅竹阁中。 到处都放置着琉璃灯盏,橘红色的烛火被其反射,将整间闺房映得水光潋滟一般,煞是好看。 “叶公子如何断定那杯就是甜水?” 甜媚之音是从这扇长长的屏风那头传来。 “不是我断定的,是采苓小姐断定的。” 游苏双手负后,四处打量,将自己扮作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可视之人。 “采苓怎么听不懂叶公子在说什么?哪杯是甜水,当然是由采苓早就决定好了的呀。” 屏风那头的女子,语气像是遭受了颇大的委屈,听之就想让人好好抚慰她一番。 “采苓小姐家乡的习俗,倒真是有些过分,明明是无解之题,却非要人做。水门关无非是拦住那些别有心思之人的借口,清水甜水,还不是全凭女主人的一张嘴。待到女主人有看中的心仪之人出现,那他选的那杯水,自然就成了甜水。” 随他话落,采苓小姐发出婉转的浅笑: “公子倒真是聪慧,既是奴家初夜,又怎么可能让那些人轻贱?我虽认命,却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只可惜那些人还自以为有机可乘,真是笑话。” 旋即,竟响起一阵水声。 一只温润玉手伸出屏风,手中端着一杯水。 “叶公子如若不弃,将这甜水饮下,就算过了这水门关哦……” 第二百章:采苓满足游苏的奇怪癖好 隔着一扇屏风,采苓小姐的倩影绰约可见。 哪怕游苏是个瞎子,也该明白这所谓的‘甜水’是指何物。 游苏伸手接过玉杯,采苓小姐有意无意地用指尖与之相碰。 倘若换作这潇湘馆中的任何一个男人,此刻都会被其撩拨的将杯中甜水仰脖畅饮,甚至还会求采苓小姐再来一杯。 只可惜游苏并没有喝人洗澡水的喜好,这里又不是莲花峰上的莲生池。 游苏举杯轻嗅,满鼻息都是馥郁芬芳,叫人分不清是这水中的花料香味,还是采苓小姐身上的体香。 “单此一闻,便已神醉,若是饮下,怕是要说胡话了。叶某不胜酒力,采苓小姐还请担待。” 水门关自始至终都是仅凭采苓的一面之词,能不能过根本不重要。 “公子折煞采苓了,这甜水哪有那么厉害。若是真的这般,公子待会儿喝到更甜的,岂不是要一醉不醒?” 随她话落,蓦然响起哗啦水声,屏风剪影之上,可见一名曲线浮凸的倩影于浴桶之中站起身子。明明并未亲眼所见,却让人更加想入非非。 采苓随手取来一件浴袍披上,她足弓轻点,将屏风拉开。 顿时之间,春色满园。 美娇娥发间沾水,身上似也裹着水气,因刚出浴的缘故面色红润,却因此更显风娇水媚。这件浅朱色的丝质浴袍盖不住她的圆润娇躯,足以勾去所有男人的视线。 “公子久等了。” 采苓盈盈福身,眸子却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游苏的双眼。 旋即,她的温情笑意一凝,哀道: “公子是对采苓不满意吗……” “采苓小姐何出此言?” “公子眼里……可没有我。” 采苓螓首半垂,叫人心怜。 游苏微怔,他已经尽力表现得痴迷模样,可却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子看出端倪。好在对方没有看出来,他是一个瞎子。 “抱歉。”游苏轻叹一气,幽幽道,“像啊、太像了……” 采苓眸子轻瞥,少年人闭目哀思,像是在回忆往事。 ‘太像了’这简单三字,就将一个爱而不得的悱恻故事讲得淋漓尽致。 “但你终归不是她,是叶某失礼了,明明面前有佳人,却将采苓小姐当作了那人,才一时失神……我已无颜面对采苓小姐,还请小姐另寻知己吧……” 游苏摇了摇头,就欲转身离去。 “不要!” 采苓向前踏出一步,颤巍巍拉住了游苏的衣角,她眼波湿柔地望着游苏哀戚的侧靥,媚态横生: “采苓本就是青楼女子,居然奢望公子眼中有我,是采苓僭越了才对……公子若是走了,采苓又能去寻谁呢?如若公子愿意,那便将采苓当作那名女子便好……公子是恒高城的麒麟儿,采苓只是卑贱的风尘女,能让公子开心,采苓便已心满意足了……” 游苏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深情地看着采苓的娇媚脸庞。 “采苓小姐,何至于此啊……” 采苓识趣地收回玉手,温婉一笑,“这是采苓的荣幸,公子且随我来。” 两人行至屏风之后,分别坐在床帏上的茶几两侧。 采苓乖巧地为游苏倒了一杯酒,双手平放在她丰腴雪白的大腿上: “其实我之前就对侍女说,叶公子不像是来潇湘馆寻欢作乐的,倒像是误入此地,没想到一语成箴。” “采苓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那屏风之上,绣的尽是些春情无限的美女佳人。就是采苓见了也会羞赧不已,公子却视若无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像是来寻春的呢?” 原来那扇极长的屏风上绣满了女子,她们有的身无寸缕、有的半遮半露,彼此交叠在一起,任谁见了都得血脉偾张。这样的春宫图,放在青楼中也算是常物了。 可游苏却因瞎子的缘故未能发觉,幸好他反应极快,笑道: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无心之举,才能见得娇花。既见娇花,那满园春色也都入不得我眼了。” 采苓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霎时晕开了一片酡红。她尚未饮酒,却已像是心旌摇曳。 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公子,对一个风尘女子表现出浓浓的爱怜之意。哪怕只是露水情缘,又有谁会拒绝呢? “公子实在会撩拨人……” 采苓娇躯一软,半个身子靠在茶几上,就连欺霜赛雪的饱满胸脯露出大半也浑不在意,隐约之间甚至可见两抹淡淡的粉红。 “公子说我像那人,可我看公子不过十七八岁,我却已是年华将褪的年纪了。难道公子喜欢的……是更年长些的女子吗?” 游苏脑海中闪过一道不该出现的圣洁剪影,他忙摒除杂念,回道: “采苓小姐可别这么讲自己,在我看来,女人如酒,越酿越醇。现在的你,才是最美的。” 采苓红着脸,很是娇羞。 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像游苏这种粉面小生,其实同龄女性对他们的吸引力远不如一位成熟女性。 男人大多便是如此,年轻时喜欢熟美的,成熟时又喜欢年轻的。 “她……是公子亲密的长辈吗?” 采苓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的桎梏,她很难想象游苏这般的男子会对哪个女子爱而不得,从而将一位初次见面的花魁认作那人,借以宽慰他躁动的心。 可她话才出口,方觉后悔。 游苏的沉默也给了她警醒,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询问游苏关于那名女子的事情。 “公子勿怪,采苓不该问的……” 她又向前倾了倾,香风暗送,几乎要将整个温香软玉的身子送入面前俊朗的少年怀中。 “我只是想扮演她扮演的更像一点而已,或者公子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只要能让公子满意,采苓怎么样都愿意的……” 当一个如此美艳的女子愿意为了你轻如尘埃,你很难不会动摇,只可惜游苏是个瞎子,他的定力绝非常人能比。 “真的无论做什么,你都愿意?” 游苏忽地声线严肃,让采苓浑身一滞。 “当、当然了……” 采苓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好似在强撑着内心的慌乱。 青楼中有个不成文的共识,游苏这种大地方来的阔少往往反差很大,表面越端庄正经,暗地里的嗜好就越发变态。 虽是年纪稍长的风尘女子,但采苓也是未出阁的清白之身,倘若真要她行那令人咋舌之事,她未免也有些惶惶不安。 “好!我越发觉得今日能见到采苓小姐,是我不可多得的幸运了。” 游苏眉眼飞扬,显得极其兴奋。 采苓见状也是羞赧一笑,这游苏进来许久都是淡如君子,此时终于是露出了对她热切的表情,这仿佛让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打动了少年,于是鼓起勇气: “那……公子希望我怎么做?” 她伸出葱白指尖点在游苏的心口,轻柔地画着圆圈,她媚眼如丝、笑意玩味: “是喊你弟弟呢?还是唤你小叔子呢?总不会是……” 游苏悄然后退躲开了美妇的攻势,他笑着跺了几步,走至那扇春光无限的屏风旁边: “都不必,我的这个偏好其实有些难以启齿,还望采苓小姐不要笑话我。” 采苓微微错愕,转而掩口笑道:“公子不必害羞,闺阁中的事与闺阁外的无关。我既是爱护公子的长辈,那就该无条件满足公子,又岂会笑话公子呢?” 美妇说这话时,身上好似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实不相瞒,叶某打小就有偷窥的癖好,唯有在暗地里悄悄窥视,才能让我兴奋起来。所以我希望采苓小姐能闭上眼睛,忘记我的存在,待会儿在此褪衣。” 游苏紧紧抓着屏风的边缘,像是迫不及待。 美妇闻言心中也不知是恼是喜,庆幸这少年的癖好倒也没变态到那种地步。 只是不知这正大光明的贵公子,哪来的这种阴暗嗜好。能容纳这种怪癖的地方,怕也只有这青楼了。 “公子年纪轻轻,就养成了喜欢偷窥年长女性的习惯啊……可真是个坏孩子呢。”采苓犹在调戏。 “采苓小姐不也是个不守妇道的坏长辈吗?”游苏已经隐于屏风之后,“采苓小姐可得说话算数,千万不可睁眼,待我兴起之时,我再唤你好姐姐好不好?” “好好好,依你便是。” 采苓竟不止闭上双目,还取出一片手帕系在自己的眼前,随后端坐不动。 游苏躲在暗处,轻轻摇头。 他的计划是待到确定此女安全,他再与之循序渐进,打听巧琇莹之事。 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替这采苓小姐检查身体,还不能碰到她的身子,他简直丢弃了太多脸面,幸好对方只知他是叶家之人。 采苓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蓦然开始动了起来,像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 夜里寒风呼啸,她先是摸索着将窗棂关上,旋即轻抿了一口热酒为自己壮胆。 她旁若无人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婉约的像是南阳洲那些水做的女子。 不经意间,她的衣衫已经半解。 因为才出浴的缘故,她身上除了这件蔽体的浴袍外再身无寸缕,只要是褪去的地方,露出的便是大片白皙的肤光。 只可惜……游苏是个瞎子。 采苓小姐不愧是潇湘馆的新任花魁,哪怕是未出阁的女子,却早已对诱惑男人的手段烂熟于心。 她解开衣结的动作自然而挑拨,像是一场私密的表演。 她如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般,自己解开了礼带。浴袍如水一般滑落她的身子,可她却恰好背过身去,只能让人瞧见她光洁的美背、惊人的浑圆,以及浑圆之下那双笔挺的双腿。 她开始竭尽诱惑之能事,指尖在自己腰际游走,双足轻点,跳着克制而诱人的艳舞。 游苏眨了眨清澈无焦的双瞳,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一片肉色在晃动,没有半点邪祟的痕迹。 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让这万人迷恋的花魁快点转身,好让他来个全身检查。 采苓像是知道他所想,又像是发觉自己的背影还没能让少年彻底兴奋,于是她开始边舞动边轻旋着身子,将这具让楼下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胴体展露给游苏看。 粉色只是它的边缘,它真正的颜色是无比的艳红,像是盛春的海棠花。 游苏登时瞪大眼球,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惊叹之物。 只因这两朵不是花的蓓蕾,这是两条各自盘踞的鲜红螨虫! 体长,红色,可附人身! 游苏怎么也想不到,仅仅是来到莫邪城第一天,就看见了这次考核的目标! 这是鬼螨! 这只邪祟,莫不是哪个死在风流场上的修士身上褪下来的污浊不成?怎么盯着这潇湘馆的花魁咬?! 游苏已经准备将放置在乾坤袋中的墨松剑取出,可这邪祟位置敏感,他现在提着剑冲过去替采苓解围,吓到她然后砍错了可怎么办? 难不成跟她直说? 可一个男人提着把利器对你说,你的胸口有两只邪祟,你不要乱动,我替你割下来,这哪个女人会信? 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不成……顺水推舟? 游苏摊开布满白腻脂粉的双手,心中哀叹: 师妹勿怪,师兄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牺牲牺牲这双手了啊! 他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却十分心机地露出了点脚步声,提醒着面红似血的美妇他已悄然靠近。 采苓果不其然动作微僵,呼吸都明显急促了一些。但她很快按捺住了紧张,边舞边退,与步步紧逼的游苏像是在做猫捉耗子的游戏。 终于她被猫逼至绝境,无路可退,只好向后倾倒,认命一般躺在床上。 只不过她双手环抱于胸,双腿微微交错,保持着最后的矜持。 她暗自睁开双目,透过这片淡薄的白色丝巾,依稀可见一具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压来。 “长夜漫漫,还请公子怜惜……” 她蓦然感到手臂被人捏住,似要将她用于遮掩的双臂拿开。 她也没多作阻碍,顺势将手打开,坦荡展开胸怀。 “嗯啊!别捏……公子好心急呢……” 第二百零一章:鬼螨只寄生花魁?(6k大章,感谢大家的支持,求追读!) 姬灵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她撇了撇嘴,又欲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可把茶壶倒转过来也没能滴出一滴水。 她黛眉微蹙,暗恼这什么破青楼,客人没茶了也不知道加。 姬灵若正准备招呼丫鬟续茶,却被一道冷淡之声打断: “半刻钟,你已经喝了整整两大壶茶了。灵台境的你并未辟谷,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梓依依也浅抿了一口香茗,实在没尝出来这茶有什么好喝的,竟惹得少女贪杯不断。 “我就是口渴了不行吗?” 姬灵若悻悻然将茶杯放下,她喝水,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焦急。 自己喜欢的男人在那花魁的闺阁中不知做些什么,她却只能在这里苦苦等待,哪怕知道师兄是去办正事的,但心中还是难免感到古怪。 “你不仅渴,你还很饿。” 梓依依也放下茶杯,不察地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凉碟与点心盘。 姬灵若霎时面泛红晕,“你家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我爱吃多少吃多少,又没让你出钱……” 梓依依没再说话,静静打量着楼下那些已经恢复柔情蜜意、卿卿我我的男男女女们。 她自小便跟在华镜首座身边长大,华镜首座也名华镜尊者,传说她是上一代辟邪司秘密培养的神女,可却找不到她曾经的行动记录,只知她出现之时便成为了中元洲辟邪司最尊贵的三个人之一。 她银发紫衣、一双白瞳,号称能看破一切虚妄,是所有梦主之属邪祟的克星。她立下功绩无数,也借以打破了所有的质疑,成了辟邪司所有人眼中当之无愧的首座大人。 她很崇拜华镜尊者,以能侍奉她为荣,更以她为榜样刻苦修行,甚至为此将自己的一缕乌丝染成银色。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突破天醒、成就真仙。她常常这么想。 而楼下这些凡夫俗子们,既羡慕她们能为仙,却又囿于世俗之欲不得脱身,宛如深陷泥沼还自以为乐的泥鳅。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长出翅膀飞上天呢? “喂,问你话呢,你说师兄进去了这么久,能在她那儿问出什么吗?” 姬灵若伸手在梓依依的眼前晃了晃。 梓依依这才回神,将额头上那撮银发别回脑后。 “大概率问不出来,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人,在项城主的眼里顶多是最低劣的棋子,她不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样啊……那为什么还能问这么久?”姬灵若摩挲着精巧的下巴。 “或许就是你担心的那样。” 梓依依平静回答,虽然她不知道游苏是如何过那水门关的,但在她看来游苏此举的实际意义很小。 这个瞎子此刻应该已经忘记了正事,沉溺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了吧。 “我、我担心什么了?” 姬灵若允许自己胡思乱想,可却不会容许师兄在别人心中的形象折损,尤其还是这位主考官的面前。 于是她继续咕哝道: “师兄他不是那样的人……” “嗯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潇湘馆,在这座高楼的中庭中不断回荡,痛苦的像是破开封印的千年厉鬼。 顿时之间,所有女倌都被吓得花容失色,男人们伸进丝绸布料间的手都忘了动作,目瞪口呆的望向这道凄鸣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二楼独属于采苓小姐的雅竹阁! 而这声尖叫,很明显就是采苓小姐发出来的! 姬灵若俏目圆瞪,同样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要啊公子!” 哭喊声再次响起,女声几乎是在死死哀求,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女子的绝望。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忽地有高大壮汉拍案而起,将手中酒碗摔在地上怒骂道: “我管你什么地方来的!就是神仙来了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妈的!采苓小姐,我来救你!” 随他怒喝,不知多少男宾皆是振臂响应。 自己求而不得的女神,被一个外地来的纨绔子弟站起来蹬,这叫他们如何能不气? 你说这要是采苓小姐自愿承欢的也就罢了,他们还能自己借酒消愁,可这采苓明摆着不愿意了!你居然还要强上!简直是禽兽不如! “恒高城的叶家又如何?我们莫邪城人的命也是命!凭什么不把我们当人看!杀叶狗!救采苓!” “兄弟们!跟我上啊!” 姬灵若看得是心急如焚,她也连忙起身,就欲冲到对面的雅竹阁去看个究竟。 就连梓依依也是暗暗摇头,心中失望透顶。 她开始还以为是雅竹阁中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可采苓后面那句‘不要啊公子’,可不像是什么正经战斗能喊出来的求饶话语。 可就在救援的众人刚冲上台阶之时,‘砰’的一声响起,雅竹阁的房门被一把推开。 身着宽大丝袍的采苓与一脸风轻云淡的游苏走了出来,采苓的娇躯紧紧贴在少年人的身上,一双媚眼紧盯着游苏不舍挪开一瞬,还极其亲昵地挽住了游苏的右臂,将之埋在一阵丰腴饱满之中。 众人僵在原地,错愕地看着这对你侬我侬的俊男靓女,好似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老鸨护女心切,一步跨出,特意避开这位贵公子,凑到采苓身边小声问道: “采苓,你、你没事吧?” 采苓这才收回视线,惊讶道:“姑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老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真没事儿?” 采苓嫣然一笑,松手凑到老鸨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这浓妆艳抹的老妇人都面色羞红不少,视线在游苏身上来回端详。 她终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叶公子是恒高城来的,比我们这乡下地方的人会玩,但也要怜惜些儿美人才是啊。” 游苏闻言剑眉轻挑,转而朝着采苓歉声道: “辛苦采苓小姐了。” 采苓托着胸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绯红,“这都是采苓应该做的……” 一番对话之下,之前气势汹汹要拯救采苓的男宾们声势全无,还是之前那第一个摔碗的壮汉不忿道: “采苓小姐!你若是受了委屈大胆说出来便是,有我们在这儿,一定会为你撑腰!” 可他这番维护之言却并未换得采苓的温柔,美妇冷眼看他,让他心底生寒。 “我与公子聊什么、做什么,与你何干?今夜为我撑腰的……有公子一人便足矣。” 话罢,她还柔情似水地瞥了游苏一眼。 众人视线果不其然凝聚在她的纤柔细腰上,一想到刚刚这禽兽就是扶着这里让采苓发出的惨叫,心中又怎一个悲苦戚然了得? 人人都恨这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叶公子,可人人又都想取而代之。 “能为采苓小姐撑腰,是我的荣幸。若是采苓小姐受了欺负,尽管来找我,叶某定会再次为采苓小姐撑腰。” 游苏翩翩有礼,“既然采苓小姐身子已暖,那叶某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 采苓微怔,像是一时间没能接受少年的离开,她才恋恋不舍地道: “公子慢走……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呢,潇湘馆中却有火房,地板都被烘得暖暖的。公子若是惧寒,可以多来做做。” “一定。” 游苏潇洒一笑,便越过众人拾阶而下。 诸位男宾皆是目中含恨,却也只能目送这个外来人摘下了他们莫邪城最珍贵的花后扬长而去。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心中腹诽这少年中看不中用,无福消受这美人恩。 这才进去半个时辰多点就要离开,换做他们肯定是要与这采苓小姐一日到天明。死在她身上都愿意,又怎么会舍得离开? “青鸾,紫衣,我们走了。” 游苏随口喊了一声,旋即在他的背后,就出现了一名青裙少女与一名紫裙女子。 她们妆容朴素,可却丽质天成,之前莺莺燕燕太多没人注意到她们,此时众人才发现这叶公子的两名侍女同样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比之采苓小姐也是伯仲之间。 难怪……难怪这厮会舍得离开!原来是家里还有宝贝! 我恨啊! 众人心在滴血,而游苏已领着二女消失在门外的冷雨夜中。 萧公子隐在人群之中,看着游苏的背影瞳光微绽,可很快他就又归于人群,不见踪影。 …… “老板,来三间上好的厢房!” 游苏将银钱砸在木柜上招呼道。 老板盯着银钱壮若可惜地道,“哎哟喂客官,这几天下雨连绵,许多赶路的人都被迫逗留莫邪城,这个点儿实在挤不出三间厢房了,就连次房都满咯。” 三人一路无话,直奔客栈,只因游苏说一切到客栈再说。 姬灵若便一直苦着脸,满脑子都是师兄给采苓“撑腰”的画面。此时听见老板的发言,又看了看游苏砸钱的动作,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气道: “老板!做生意最讲诚信,你可别和别人联起手来骗人!” 那老板倍感冤枉,垮着脸道: “小姐误会,不信您可以自己上楼去瞧瞧,真的只有两间上房了。有钱不赚,那我不是傻子吗?不说我这客栈,这莫邪城所有的客栈都是如此,您还能找到两间空房,都算不错的了。” 梓依依收回神识,淡淡道,“他没说谎。” “那就两间吧,都快过午夜了,再去寻客栈也不方便,说不准还真的是白跑一趟。老板,带路吧。” “得嘞。” 老板喜出望外,忙领着三人往阁楼上走。 “就是这两间了,挨着的,串门儿也方便。那公子小姐们早些歇息,我就先下去了。有事唤我便是。” 老板佝偻着身子,赔笑着就回了柜台。 “两间房,三个人,这叫人怎么分?” 姬灵若站在相邻的房门前,一时犯了难。 “师妹和依依姐一间,我一间便是。” 按男女性别分配,自然是最合理的方案。 “凭什么你一个人一间?” 姬灵若此时对游苏可没什么好态度。 “额……要不师妹跟我一间,让依依姐一人一间吧。” “谁要跟你一间房?”姬灵若翻了个白眼。 “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我和……” 游苏话还未说完,就被紫衣女子打断: “你们一人一间吧,我不用休息,在屋顶打坐即可。” 虽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近两日的路,但凝水境的耐力还是比灵台境更强一些。 “这怎么行?你是考官也是前辈,你不睡是一码事,我们给不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姬灵若还是惦记着游苏的考核,可她这也不是那也不行的,把游苏都给绕糊涂了。 “那……你们睡?我走?” “怎么?想偷偷回潇湘馆去陪那采苓小姐啊?告诉你,没门!” 姬灵若握着粉拳,撇过头去,面色粉得像刚开苞的樱花,“依依姐一人一个房间吧……我就不睡了,我要在师兄房间替师尊看好他。” 游苏闻言无奈苦笑,好说歹说,总算被这少女找到一个能与他共处一室的理由了。 “先都进来吧,我有事要说。” 游苏已经为二女推开房门。 楼下的老板抬头瞥去,瞧见两道隐约的倩影竟一齐进了一间屋子。羡慕少年艳福不浅之余,他又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钱,心想三人本来就可以睡一间屋,却还是开了两间房,这么一看,他还是赚了的嘛…… “说吧,有什么事?” 姬灵若双手环胸,像个稚嫩的女巡捕在拷问犯人。 “我找到鬼螨了。” 游苏平静的语气竟让人怀疑起自己是否听错了。 “在哪儿?” 梓依依一双美目紧盯着游苏的脸,她的确没有想到,游苏居然真的能办到。 “就在采苓的身上。” 梓依依有些惊讶,这世上竟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上一个被鬼螨附身的是花魁,下一个还是花魁?这是潇湘馆花魁身上的诅咒不成? 而比这更离谱的是,游苏不过初来乍到,这才检查第一个人,就真的找到了鬼螨? 这是什么运气?难不成他真是天命之子,邪祟都抢着送给他杀不成? “她那声惨叫,是你在替她除邪?” “不错。” 游苏点头,随后从怀中的辟邪令中一抹,两条鲜红的蠕虫就出现在茶桌之上。 这是他在师娘那里学到的知识之一,辟邪令除了有测试附近邪气的功能外,还能收存一些体积较小的邪祟。 绝大多数邪祟在死亡之时都会化作血水或是碎末,然后消弭无形,所以要想将邪祟收入辟邪令中必须是活捉。 姬灵若看着这造型丑恶的蠕虫,有股说不出来的恶心。 “鬼螨……有两条?” 就连梓依依都未曾知晓这个情报。 “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仔细回想的话,又能发现它们不是真正的鬼螨,或者说,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一只。首长老跟我说过,鬼螨应该是有凝水境的实力,这两只邪祟实在太弱了一些。除了能不被常人看见,几乎就是大一点的蚂蟥。” 两条蠕虫在桌面上纠缠,它们像是没有眼睛,只能靠着细如银针的口喙不断探寻着所处的环境。 梓依依思索片刻,也道: “没错,哪怕是公认最低级的邪祟黑水蝇,也不会像这两只鬼螨一般毫无灵智,但又不得不承认它们的确就是邪祟……” “好恶心……它们就像是还没长大、提前出生的小宝宝一样……” 姬灵若眯起眼睛,不想再多看一眼。 此言一出,瞬间让梓依依和游苏表情一凝,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鬼螨确实不止一条,它会繁殖!” 不是,这么多字也能异口同声? 姬灵若的视线在梓依依和游苏身上来回打量,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格格不入了。 “那照这么说的话……会不会鬼螨也不止这两条啊?”姬灵若大胆猜测,“不会整个潇湘馆的人身上都有这个邪祟吧?” “很有可能。”梓依依面色凝重,已经开始思考如今的局面是否还能在她掌控。 “我倒觉得未必。” 游苏用木棍将四处乱爬的蠕虫给拨了回去: “我们在茶馆时,用辟邪令测出来的邪气微乎其微,所以潇湘馆附近邪祟应该很少才对。” “或许它们早已发散,被鬼螨播种了全城之人的身上。” 梓依依蹙紧黛眉,如果真是那样,情况可就相当棘手了。 “那或许是鬼螨的最终目的,但很显然它还没能做到这点。如师妹所言,这两只邪祟的确像是发育不全的早产儿,可它们却仍然被生了下来。如果可以,没有哪个母亲会这么做。而且你们觉得,为何鬼螨会盯着潇湘馆的花魁咬?” 姬灵若被问住,诅咒这种东西还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就连梓依依一时也没有思路。 “因为这两只小鬼螨,本身就是鬼螨之母寄生在巧琇莹身上时留下来的,所以它们其实一直就在花魁才能住的雅竹阁中。巧琇莹被它吸食而死,而后它被项城主发现,为了逃命它只能抛弃两个还未成熟的孩子独自离开。而这两只小鬼螨因为邪气太弱的原因被人忽视,后来阴差阳错下寄生到了采苓的身上。” 梓依依美目中闪过异彩,她看着侃侃而谈的少年心中惊讶不已,原本离奇的巧合在游苏的猜想下竟变得合理起来。 她猝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 “可我仔细观察过那新花魁的身体,她应该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才对,邪祟不该会寄生在身无玄炁之人的身上。” “这并不难解释。” “怎么讲?” 游苏的笃定让梓依依收回所有对这个少年的轻视,就算他不是斩邪的天命之人,他也绝对会是一个优秀的辟邪司成员。 “长大了是食人的恶鬼,不代表它们从出生开始就能吃肉。” “你是说这两只小鬼螨……不一定非得吸食带玄炁的血肉?” “没错。” “你如何断定?” “鬼螨出现之时,是在巧琇莹身上的什么位置?”游苏忽地问道。 梓依依蹙眉回忆了一会,“是在神阙穴附近。因为那里离修士储存玄炁的灵台最近,同时血管密布,防御最为软弱,方便鬼螨吸食血肉与玄炁。” 姬灵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神阙穴也即肚脐眼,那是胎儿出生时留下的疤痕。 而她腹中的妖丹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爱抚,竟自旋得更快,青光也更盛,以此回应姬灵若的抚摸。 她忽地想起与姐姐分别之时,都忘了看看姐姐被师兄滋养的妖丹是不是也变得这么有灵性了…… “可你们知道我是采苓身上的什么位置发现的这两条小鬼螨的吗?” “什么位置?”梓依依连忙问道。 姬灵若也顺势收回心神,等着游苏揭晓答案。 游苏轻咳两声,突然正襟危坐起来,一脸严肃正经地道: “乳中穴。” ??? 姬灵若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她像是感同身受一般竟感到一阵幻痛。 这鬼螨,居然寄生在女子那么敏感的地方? 就连梓依依古井不波的脸上都起了些不自然的绯红。 “你不会告诉我,这邪祟是像人一样,吃母乳长大的吧?所以它们才会寄生在那个地方。” 梓依依还以为游苏会给出什么有理有据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 游苏却正声道:“吃母乳长大并非人的特权,这世上许多生灵都会如此,为何邪祟不行?” 说着,游苏就又用那根木棍将两条小鬼螨给翻了过来。 “仔细看,这两只鬼螨的腹部有两排微微凸起的红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红点就是用来喂养后代的器官。” 梓依依睁大美目,她的确见过一些邪祟的身上有这种器官,但并非所有都有,就算有也多是一些有足有手的邪祟,她根本没想到这种蠕动的虫子身上也会有。 “邪祟不分雌雄,但不代表它们不需要饲养后代,所以这两只鬼螨身上都有这样的器官。而它们就像刚刚出生的猪崽,自然而然地就找到了这个位置,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它们为何寄生在那里,明明有防御更薄弱的地方却不选。要想隔着那么厚一层肉吸到血,这有悖生物的本能。” 游苏振振有词,听得梓依依都如醍醐灌顶,可姬灵若却置若罔闻,满眼都盯着游苏的手—— 满手的腻白,却唯独大拇指与食指的指尖是正常的颜色…… 你就是这么除邪的是吧?! 第二百零二章:桀桀桀,师妹!别怪师兄咯! “可采苓不是处子吗,她如何会有母乳?” 梓依依犹不解地问。 “依依姐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游苏摇头,“采苓的确没有母乳,而且小鬼螨就未必能食用人的母乳。但小鬼螨却因从大鬼螨那里汲取营养的本能,而自然而然地寄生在了采苓的那里。从这个意义上看,邪祟其实和普通的生灵没有区别。” 梓依依沉吟良久,她才神情怅然地感慨道: “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 游苏也点头默认,他从师娘口中学习邪祟相关知识之时,才知道这片大陆对邪祟的普遍认知是认为那是一种污浊集合而成的灵体,与真正的生物迥异,所以才会是所有生灵的敌人。 而游苏这个发现却极有可能推翻这个传承了千年的观点,他们以前只知道邪祟能够繁衍后代,却不知道他们还会抚养,并且还有抚养的器官。 单论抚养这个行为而言,它们甚至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生物。这说明现在的邪祟,已经进化到了一个他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这些并不是关键所在,关键是我们知道鬼螨的培养并非是件简单的事,那只鬼螨吸干了通脉中境的巧琇莹,也没能将这两只小鬼螨培育完全。所以事态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游苏又接着道。 梓依依一脸恍然,她忽地对这个少年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不由问道: “冒犯的讲,你明明是个瞎子,可你这观察事物的细致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瞎子应该培养出的习惯。” 游苏闻言淡然一笑:“正是因为平时看不见,所以面对邪祟能看见时,才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梓依依错愕一瞬,看向游苏的眼中已再无轻蔑之色,甚至隐隐的还有认可的意味在其中。 游苏能得出上述推论,可绝不是简单地多看两眼就能办到的,背地里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思考。 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气质,他企图用最实际且合理的解释去解构邪祟的行为。如果换做其他辟邪司之人来办这件事,很可能就会误认为这是潇湘馆花魁的位置被人下了蛊咒。 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神子……似乎也不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游苏将辟邪令伸出,在两只小鬼螨的上空一照,霎时间两只稚嫩的邪祟就被吸入其中、消失不见。 “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找到巧琇莹的尸体。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从采苓那里还是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出来。她只是项城主从很远的城池带回来的漂亮女子,作为花魁替代品用以吸引城中之人的注意力。” “什么也没问出来?那你为何在里面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梓依依一脸单纯地问,“收服这两只邪祟,对你而言应该易如反掌。” 游苏闻言,只得悄然垂首,面色尴尬道: “为了不吓到采苓小姐,只得多费了些功夫。” 梓依依想想也是,邪祟之事还是尽量避开凡人的好。 而姬灵若闻言竟怒拍桌案,震的茶碗茶壶都短暂滞空半瞬。 梓依依被吓了一跳,瞧见少女难看的脸色,她瞬间懂了缘由。 共处了近两日,她早就发现了这对师兄妹之间情愫不浅。 虽是为了除邪,但那位置实在尴尬……少女会吃醋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早些休息,明日还得继续调查。”梓依依已经有了退意,她可不愿意趟这浑水。 游苏虽然很想挽留,可却没有理由,只得看着这个维持局面不崩坏的救星回了她的房间。 场面一度沉默,游苏也有些窘迫,几乎是下意识地磨蹭了两下拇指。 这小动作被姬灵若尽收眼底,她怒气冲冲道: “这么回味无穷?” “我这是擦手呢师妹,脏……”游苏讪笑着在自己的黑袍上擦了两下手。 “呵!”姬灵若冷呵一声,旋即捏紧了精致的俏鼻,“去让老板烧水,赶紧洗洗!身上都是那艳俗的臭味儿!恶心死了,跟个兔儿爷似的。” 游苏有些惊讶,师妹居然没有继续追究此事,看来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少女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 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除邪,他绝对没有享受的意思。 “我这就去!” 游苏一溜烟儿就冲下了楼。 …… 星月高悬,整座莫邪城都被黑暗笼罩,只有长街上的打更人还点亮着一盏灯笼。 游苏与姬灵若睡在一头,盖着同一床被子,不过被一条极其明显的沟壑隔开。 但还是他们重逢以来,靠得最近的一次。 本来游苏是说守夜不睡,将床全部让给姬灵若的。姬灵若却倔强地说他才是主力,必须好好休息,她来守夜。 游苏当然不肯,姬灵若不睡他也不睡,最终就发展成了这同床异枕的局面。 黑夜之中,姬灵若悄悄睁开生辉的美目,她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久无动静的游苏,却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你怎么还没睡着?!” 原来游苏没有闭眼,而是侧躺着一直在端详着她的侧颜。哪怕这是个瞎子,也盖不住他眼中的宠溺。 “师妹不也没睡吗?” 姬灵若被这热烈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不准看……闭眼!” “师妹怕什么?我又看不见。”游苏伸手将手掌垫在侧脑下,这样能看得更舒服一些。 可这动作在少女看来,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可不是随意怯懦的主儿,索性她也有样学样,侧过身子与之毫不示弱地对视。 “那就看,反正你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你。吃亏的人,还是你。” “唉,第一次听说男女共床而眠是男人吃亏的。”游苏调笑道。 姬灵若猝然语塞,满脸的绯红被夜色掩盖。 明明是打算在椅子上坐一晚气他的……却还是便宜了这瞎子…… 姬灵若!你真没用! 少女羞恼至极,用被子下的脚轻轻踹了游苏的小腿一下。 游苏却反应极快,瞬间就用两条小腿夹住了少女的玲珑脚踝,叫少女挣脱不能。 “桀桀桀,师妹,这可是你先越界的哦,那可就不能怪师兄咯!” 游苏笑得像是话本故事里那阴谋得逞的阴邪反派。 可他却看不见,黑夜里的少女也露出了与他同样的笑容。 第二百零三章:给师妹做无微不至的检查 “呿!” 姬灵若对游苏的恐吓嗤之以鼻,她也索性懒得把脚收回,任由游苏夹着。 “说得你能怎么样似的。” 游苏剑眉一挑,若是放在来莫邪城之前,他可能还真的不敢做什么僭越的动作。 在山上那近一个月,倒也不说两人的关系有什么隔阂,但的确是回到了在鸳鸯剑宗的那三年互相暗生情愫的时光。这对已经认清彼此心意的二人而言,又何尝不算一种倒退。 可自从师娘教过他要坦荡勇敢地对待感情后,游苏已决定要和师妹真正意义上的重归于好,那就是维护师兄妹的身份外,还要确立对方的道侣身份。 “诶……诶!你干什么?!” 姬灵若刚才趾高气昂的气势顿时消散,一脸惊诧地感受着自己的脚踝蓦然被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抓住。 “师妹跟着我辛苦俩天了,我给师妹揉揉。” 游苏身子悄悄下移,这样方便握持住少女的玉足,也不至于让少女感到难受。 “别……” 少女轻声求饶,怕了一般企图缩回小脚,可她哪里逃的开游苏的十指山。 这对裸赤的纤纤玉足,足背白净细嫩,玉趾玲珑润莹,摸不到任何的硬皮和茧子,入手宛如一块极品的羊脂美玉,叫人爱不释手。 足底因为被人用以走路,常常会认为足底粗糙至极,可对这样一个娇嫩少女而言,足底的敏感程度完全不逊于身上的一些关键部位。 姬灵若感受到游苏双手钳住了自己的足弓,霎时浑身一僵,像是被人贴了一张定身符一般。 而随着游苏的十指在她的足心边际游走,姬灵若也不自禁地轻轻扭动身子,俏脸绯红似要滴下血来。 少女想逃,可足心又仿佛有一股魔力传身,将她的力气都给吞没殆尽,轻微挣扎的动作也变成了少年眼中对他按摩手法的肯定,转而加大力度。 “你无耻……” 姬灵若浑身娇软,十根晶莹的足趾蜷缩起来,像是贝壳中躲起来的粉嫩珍珠。 “替师妹按摩也叫无耻?那我宁愿再无耻一点。” 游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手上的动作也开始变本加厉。他一手捏着少女的足弓,而另一只手已经越过足踝,攀附到了少女匀称的小腿上。 姬灵若渐渐难以忍耐,她也弯起身子,埋在了丝被之中。 少女羞恼地在游苏的胸口捶了一拳,“怎么在山上时没发现你这么无耻?害怕在你师娘师姐面前暴露真面目是不是?” 由于两人都埋在被窝中的缘故,少女说话间,身上的沁人香气已充满这处温暖狭窄的空间。 游苏贪婪地深嗅一口,干脆将少女的小腿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细细把玩。 “是我不敢在师妹面前暴露真面目罢了。” 游苏浅叹一声,他的手掌已经盖在了少女精巧的膝盖处,除了细腻的肌肤外,还能感受到一层丝滑的触感,那是少女的睡裙。 若再往里,便要掀开这层丝绸了,这也意味着要彻底撕开这层师兄妹身份的掩盖。 “为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师妹的事,我害怕师妹误会我、厌恶我、离开我。” 游苏的手在少女的膝踝上流连,没敢继续一步。 姬灵若闻言沉默良久,被窝里温度逐渐升高,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烫得可怕。不知怎么的,一些心里话就自然流了出来: “姐姐其实……也很辛苦的。她从小就担负起了族长的重担,还有娘亲的血仇,身为姐姐还得时刻呵护我,保护我这个妹妹。因为如果她做得不好,自然当不了族长,她在族人的眼里就不会是蛇族的希望,而是蛇与人交媾而生的罪孽,我这个没用的妹妹也不可能会好好活到现在了…… 其实姐姐取走我的妖丹我是毫无怨言的,但她不该连为母亲报仇的事情也不让我参与。我也很心疼她啊,看到她那么辛苦,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所以我才和她赌气来了中洲学艺,因为哪怕我死在了中洲,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而我若是学得了一招半式,有那么一点帮到她的可能,我也能感到好受一点。” 游苏将少女的心声都听在耳里,他的手没有停止抚摸,像是将这截玉足当作了少女敏感而脆弱的心。 “其实我在港口的时候和姐姐见了面,我们吵了一架,还差点打起来……不过最终还是假装和好了。我并没有原谅她再次要来抢走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只是可怜她,原来那么坚强的她也会有懈怠的想法。所以权当跟那妖丹一样,施舍给她一点又何妨?反正她抢不走,顶多分走一点……” “抢不走的,没人能抢的走。” 游苏笃定地说。 不知不觉间,缩在被窝里的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少女香甜的鼻息吹在游苏的脸上,像是世间最甜的蜜。 “意思是抢不走,但是分的走咯?” 姬灵若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明明一片漆黑,可却遮不住她眼中的柔情。 “爱师妹的心不仅抢不走,也分不走。” 此时此刻,游苏当然不可能说‘我会平等地爱你们两个人’这种蠢话。 师娘已经教过他,女人在乎的只是在你心中的地位。此情此景,他当然要让师妹觉得她是天底下对他最重要的人。 “谁要你的心?意思上半身给我,下半身给姐姐咯?”姬灵若嗤嗤笑着。 “师兄有两颗心,上身一颗真心,下身一颗剑心,它们都爱师妹。”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颗剑心?你这剑心在哪儿?” 姬灵若悄悄曲腿,促狭笑道。 “就在师妹用足窝夹住的地方……” 暖意融融,情意盎然。 游苏知道,是时候探进这层轻薄的丝纱了。 “你的剑心,可比你的真心硬多了。” 少女将腿弯曲的更紧,犹在打趣,游苏却已呼吸急促,无法再与少女打情骂俏。 他蛮横地噙住了这两片娇柔的唇,两人吻得像是要攫出对方的魂。 “师妹,莫邪城鬼螨暗藏,师兄也来替你检查一下身体……” “好像是有点不舒服……那你可得检查的仔细些……” “定无微不至。” …… 第二百零四章:寻姐启事 天光大亮。 莫邪城的干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商贩挤满了街边。 游苏与姬灵若走在前面,梓依依则跟在他们身后,像个莫得感情的观察者。 今日的她有些特别,竟以轻纱掩面。 倒不是为了掩盖俏容,而是为了遮住这双幽怨的眼。 昨夜的她一夜未眠。 尽管游苏与姬灵若已经尽可能的克制声音,但梓依依是凝水中境的修为,耳力非同小可。凡人听不见的声音,她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在那静谧的夜里,某些声音甚至比墙洞中的老鼠更加刺耳。 更夸张的是,中间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能隔墙听见那边传来的浪言浪语。与之相呼应的,是这两间相邻房间中间的那堵墙,在轻微地摇晃。 这二人的战场,已经蔓延到了墙边。 这间客栈装潢不错,楼阁的质量也极佳。这么厚实的墙都能晃动,可想而知那边战斗的激烈程度。 这让准备精心思考鬼螨之谜、不愿在游苏面前丢失考官颜面的她,一晚上都无法集中精力。 双修之道是邪道,情欲更是人身上最低贱的欲望。 她与很多理念保守、坚定求道的女修一样,对上述观点深信不疑。 昨夜才对游苏提起的半分欣赏,也因此消失无踪。 明明自知邪祟在暗,还身处考核的关键时期,居然也能沉溺于肉体之乐无法自拔。 这样的人哪怕他再聪明,也不会是除邪的利剑。因为欲望,正是邪祟侵入人心最简单的渠道。 姬灵若走起路来有些虚浮无力,而游苏倒是一脸的轻松写意。 少女接过游苏买来的枸杞人参乌鸡汤,面色有些羞红; “谁家大早上喝这个?” 没想到游苏却买了两碗,他当着少女的面灌了一口,温煦笑道: “天凉,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我看暖身是假,补身才是真吧? 姬灵若羞恼地在游苏腰间软肉掐了一下,她还在为昨夜的摆阵耿耿于怀。 殊不知这是因为游苏自从玉环池归来之后就将正阳养剑诀当做了日常修行任务,为的就是能有这一天。否则以她的蛇族天赋,远不该败得那般丢盔弃甲才是。 “那你怎么不给依依姐也买一碗?”姬灵若抿了口汤,旋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瞥了梓依依一眼。 谁知游苏竟不知从哪儿又端出一碗汤,笑道: “依依姐,你也喝点吧,你昨天就没吃东西,先喝点汤垫垫。” 姬灵若不敢置信地瞪着游苏,好似在说: 不是哥们?你怎么这么会端水啊? “不必了,我没做什么事,没有你们两个那么辛苦。” 梓依依抬手婉拒,话中透着阴阳怪气。 游苏有些羞赧,暗自后悔真该学习一门隔音术法才是。 而姬灵若则黛眉微挑,从游苏手中抢过瓦罐道:“不喝正好,我一个人喝两碗。” 少女此刻满心都是情郎,虽想看他笑话,但哪里真忍心看见他受挫。 梓依依对此静默以对,可姬灵若哪里真的喝得下两碗大补汤。 她随意瞟了一眼摊贩的周围,竟看见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手中却坚持举着张字迹歪扭的纸,像是在乞讨。 她便拎着汤朝那小女孩走去: “小妹妹,这碗热汤给你喝吧。就在那里买的,喝完记得把瓦罐还回去哦。” 说着,她还取出了一点碎银,与汤碗一并放在了女孩的身前。 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皮肤有些粗糙,明明还未至深冬,耳朵上竟生了冻疮,不过却也能看出女孩有个美人底子。 她自然早早注意到了这位送汤的漂亮姐姐,忙感激道: “谢谢仙女姐姐!谢谢仙女姐姐!” 姬灵若莞尔一笑,心想小姑娘可真识货,也因此善心大发,继续问道: “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不是五洲文吗?” 那女孩难为情地垂首,“是五洲文,我、我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写得不好……” 姬灵若自知失言,连忙找补道: “姐姐故意逗你呢,姐姐当然看得出来。来,我瞅瞅。” 姬灵若从女孩手中接过文纸,绞尽脑汁地想要将纸上的文字与她认识的字联想起来,可惜还是毫无进展。 “寻姐启事。” 女孩很机灵地说了一句。 姬灵若一脸恍然模样,“呵呵,我也寻思着是这几个字呢……” “家姐名为巧琇莹,时年十九岁,身材高挑,容貌很美,黑岩城外谷村人。去年七月来莫邪城务工,已有近一年半没有归家,并于半月前彻底断失联系。若有知其下落者,必有重谢。” 小女孩对这张寻姐启事倒背如流。 姬灵若也没想到,这女孩竟是那上任花魁巧琇莹的亲妹妹。 巧琇莹被鬼螨吸食而死,项城主为了不引发骚乱,对外宣称巧琇莹是被人赎身,青楼女子不愿再抛头露面,所以低调地离开了。 一个花魁对于一座城池而言,并不是唯一的,没了巧琇莹,还会有更美的采苓。所以人们对巧琇莹的消失根本不关心,但这个鲜活的生命,也有珍爱她的家人。 “你叫什么名字?”姬灵若温声问道。 “巧琇芸。”女孩老实回答。 “很好听的名字。”姬灵若温柔一笑,“琇芸,黑岩城离这里有多远?” “黑岩城在西边靠海的位置,具体多远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坐了好久的车。”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姬灵若愁眉紧蹙,中元洲幅员辽阔,她可走过不止一次从海边到内陆的路,深知这一路多远多难。 “这么远,你就一个人来找你姐姐吗?” 女孩点头。 “你家里其他人呢?找人这种事,怎么能光靠你一个孩子?” 女孩沉默良久,看着面前这位仙女姐姐关切而真诚的目光,她终是开口: “我们家很穷,姐姐为了改善我的生活,去年跟着别人来莫邪城做女工。她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我们家的日子好了起来。我让姐姐少寄一点,她做女工那么辛苦,赚钱也不容易,应该留一点给她自己用。但半个月前她却寄得格外的多,还说她在外面找了好男人,不会再回来了。我不相信,想要来找姐姐,阿爹阿娘却让我不要来,这一路太远,要花好多钱,不如留着这钱养我长大。我不在乎钱,我只在乎姐姐。就算姐姐打算不回来了,我也要姐姐亲口跟我说。所以我偷了这笔钱,一路坐马车到了这里。” 巧琇芸娓娓道来,她没有细说这一路的艰苦,用坚定的眼神诉说着对姐姐的崇拜与感恩。 姬灵若怔在原地,她也有一个为自己默默付出的姐姐,所以对这女孩对姐姐的执念感同身受。 自然而然的,她生出一股冲动,她想要帮助这个女孩找到她的姐姐。 第二百零五章:项巧之爱;再见梦蜈(6k!) 哪怕巧琇莹只剩一具干尸,姬灵若也要帮这个小妹妹找到她的姐姐。 姬灵若没有嫌弃小女孩有些邋遢的头发,她伸手在巧琇芸头上揉了揉: “从黑岩城来这里应该也用不了那么多钱,你怎么也不买点吃的穿的?” 巧琇芸没想到这么光鲜亮丽的仙子会对自己这个小村姑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小脸红彤彤的。 她伸手在寻人启事上划了一道,正是‘必有重谢’那一句。 “我不敢乱花钱,我怕别人看不上我能给的酬劳。酬劳多一点,帮我找姐姐的人也能用心一些。” 姬灵若摸头的手一时僵住,女孩要找到姐姐的决心超乎她的想象。 “那你在这里找你姐姐找了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天。” “有人提供线索吗?”姬灵若试探问道。 不过她看了看纸上难以辨清笔画的字迹,又看了看破衣烂衫的巧琇芸,心知这样的女孩想要在这么大一座城里找一个刻意被人藏起来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甚至可以说,她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里举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的。”巧琇芸却出乎意料地点头,“之前有个好心人跟我说,姐姐的钦慕对象是这莫邪城城主府的大少爷。所以我觉得,姐姐应该是被他赎走了吧?” “你……” 姬灵若惊疑地打量了一眼巧琇芸,她还以为这女孩不知道巧琇莹所谓的‘女工’其实是做女支。 原来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什么都明白,只是这并没有影响任何她对姐姐的崇拜。 “那你去城主府找过吗?” 闻言,巧琇芸神色黯然,她略带沮丧地道: “我去过城主府,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但那些门卫像是很嫌弃我,每次都把我轰走了。说要找女支女就去青楼,别来城主府找麻烦,再有下次,会以我对城主府不敬的罪名惩罚我……” 话至最后,巧琇芸已经带上了哭腔,寒风嗖嗖刮过,她不断吸着流出的鼻涕。 “姐姐不是女支女呜呜……她是我的姐姐,是很好的人呜呜……” 女孩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委屈,一边啜泣一边哭诉起来。 姬灵若轻咬薄唇,心有不忍。 身为风尘女子的巧琇莹与城主的儿子相爱这件事,对城主府而言无疑是难以接受的污点。哪怕巧琇莹的尸体真的就藏在城主府中,这个千里寻姐的小女孩也跨不过那道身份地位的门槛。 “小妹妹,别哭了,我来帮你找到你的姐姐。” 姬灵若蹲下身子,递过去一张青翠色的手帕。 “真的吗?” 巧琇芸犹在不断抽泣,她睁开水雾朦胧的双眼,看向这个善良的仙女姐姐。 在姬灵若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以轻纱掩面的紫裙仙女,以及一位黑衣锦袍的俊朗青年。 不是别人,正是因哭声而赶来的梓依依与游苏二人。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而且一出现还是三个。 不觉间她竟看得有些痴了,呆愣在原地也止住了泪意。 姬灵若莞尔一笑: “真的。” …… 在前往城主府之前,姬灵若先将巧琇芸带回了昨夜留宿的客栈。 她让女孩自己洗了个热水澡,还为其准备了一件厚实的新衣。 女孩洗漱过后,看上去干净清爽不少,除了皮肤尚显粗糙外,五官已初具美人坯子的风范。 她朝着姬灵若连声道谢,姬灵若也只是温柔笑笑,没敢心安理得地接受巧琇芸的谢意。 虽说她已经立志要帮女孩找到姐姐,但她也不知道最后找到一具干尸对女孩来说,究竟是一件坏事还是好事。 不过抛开为女孩寻姐的目的不谈,巧琇芸的到来的确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契机。 为了进一步的调查鬼螨之事,找到巧琇芸的尸体是必要之事。而其尸体最有可能被藏在的地方,正是莫邪城的城主府。 游苏正愁不知该用何等身份去接近城主府,而且还是在不能暴露自己是辟邪司之人的前提下,可谓是难上加难。 此时有了巧琇芸的由头,他们正好也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巧琇芸跟在姬灵若的身后,一步步向城中心走去。 “依依姐,这项城主可有来头?”游苏忽地问道。 “莫邪城是神山灵宝宗管辖的城池,莫邪城的城主姓项,名伯固,便是灵宝宗出身。年岁已经一百有余,修为已至化羽下境。此等修为放在神山,也具备十足的竞争力,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来当莫邪城的城主,只因他项家历代都是莫邪城的城主。项这个姓在莫邪城,已经几乎等同于地位的象征,所以对于项城主之子项文庭与青楼女子相爱之事,项城主才会大力封阻消息。” 梓依依对于能告知的信息,还是毫不保留。如果不是她,仅靠游苏一人调查恐怕也很难知道这等秘闻。 “那他儿子呢?” “名项文庭,为人颇正,但天资不如他的父亲,在灵宝宗修行到了凝水境就因年岁已至离开了。回到家族,一边替他父亲分担城主事务一边修行,以求将来能通过灵宝宗对城主职务的考核,继承他父亲的城主之位。” 游苏点头以对,于是转头对跟在身后怯生生的女孩道: “琇芸,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为了调查你姐姐是否在城主府,你要强硬一点。就把我们当做替你打抱不平的侠客就行,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再来赶你。” 对着这张俊朗无双的脸,巧琇芸先是微怔,旋即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前行,越近城主府,行人们的穿着便越华贵。 不过游苏一行三人气貌卓然,还是引来了不少侧目,这让小女孩有些胆怯,仿佛回到了自己衣衫褴褛走在富人间的时候。 尽管她也换上了新衣,却还是觉得自己与这繁华的城中心格格不入。但看着前面三人坚定从容的模样,她不由也挺直了些腰板。 他们是为了给自己找姐姐,自己当然也不能煞了这三位好心人的面子。 …… “什么人?” 侍卫们拦住了游苏三人,每一位都是戴盔配甲,足以可见这城主府的守卫之严。 游苏剑眉微蹙,对比起出云城来说,这城主府的确显得太高不可攀了一些。 城主府作为一座城池的政治中心,肯定会有许多城中之人来此查办业务,虽说为了秩序稳定需要一点威严,但这莫邪城的城主府却完全没有那种接地气的人情味。 “这项家,真当自己是这莫邪城的土皇帝了不成?” 姬灵若小声吐槽,皇帝可是历史书上久远的存在,在五大仙祖横空出世前,人族就是由各个皇帝统治,纷乱不休。但自从神山的仙人们统御凡间之后,那样一家独大的情况再没出现。 “你好,我们找项文庭项公子有事。”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侍卫再次冷哼出声。 “我们是这位姑娘的护卫。”游苏谦逊地向后踏步,将焕然一新的巧琇芸让了出来。 那侍卫凝眉看去,竟觉得这个漂亮女孩有些面熟,“你家小姐是何身份?” “我家小姐名曰巧琇芸,乃是潇湘馆前任花魁巧琇莹的亲妹妹。她姐姐失踪,听闻她姐姐与项文庭项公子关系匪浅,所以想来找项公子打听打听。” “你们什么意思?我家公子怎么可能跟一个青楼女子关系匪浅?你再要污蔑,可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 护卫们皆是横眉怒目,一副打主人也要看狗的架势。 谁知游苏却站得更加端正,身上隐隐散发出慑人的气势,叫那几名护卫趾高气昂的气势也弱上几分。 “这是你家公子给巧琇莹写的信件,藏在雅竹阁的床板下。由于太过隐蔽,恐怕你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吧?有此证据,难道还算是我们污蔑?”游苏唰的一声从怀中取出两封信笺,威胁道,“不想这信公之于众的话,就给我们引路,我们只想问巧琇莹的下落,没有别的意思。” 那护卫明显一顿,一脸惊疑地看着游苏手上泛着黄斑的信纸: “正常交流的信件而已,你们别急,我先去过问一下我家公子。” 游苏淡漠摆手,“我们可不会等太久。” 那护卫恼怒地瞪了游苏一眼,便急匆匆冲进了府中。 很快,那护卫就去而复返,他的表情很难看,给同伴们递了个眼色,众护卫就老实让开道路。 “随我来吧,公子愿意见你们。” 巧琇芸则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怀间的信件,她没想到这位哥哥随手捏造的两张白纸,居然也能有这等效果。 …… 项文庭一身牙白色的儒衫,相貌端正,脸部线条分明,是个标志的俊朗青年。而这双低敛的眸子,又为其增添了分忧郁的气质,再加上显赫的身世与地位,也难怪堂堂花魁会对其情有独钟。 此时的他正坐在书桌前,伏案画着什么。 而游苏一行四人,则被安排在茶几边上,静静等候着他将手中的画画完。 三人百无聊赖,只有巧琇芸认真打量着项文庭的脸,心想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姐夫吗? 良久,那项文庭终是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毛笔。 他抬起头来,眼眶竟有些红润: “我与莹儿的来往信件,她都藏在她珠宝盒的夹层中,好像那也是宝贝一样。我已清点过,不会有遗落的信被她藏在床板下的可能。所以那信是假的,你们是什么人?” “外出云游的修士,见到小姑娘寻姐之路困难重重,故才出手相助。” 项文庭点点头,只是目光难免在姬灵若身上徘徊,他不比门外那些侍卫,以他凝水境的修为,想要察觉姬灵若的妖气并不困难。 姬灵若像是知晓他所想,从怀间取出一枚令牌,由于她还未度过公示期,所以到手的只是玄霄宗的普通铭牌。 项文庭眼眶微张,没想到这三人的来历竟是中洲第一的玄霄宗,他不由肃然起敬,没敢再质疑三人身份。 他目光扫视众人,最终停留在坐在中心的巧琇芸身上。 “你……就是琇芸?” 一介七尺男儿,声音居然有些哽咽。 巧琇芸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僵硬地点了点头。 项文庭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像在追忆往事:“你和你姐姐长得真的很像。” “这里就她一个孩子,不是她是巧琇芸,还能谁是?” 姬灵若对这个男子本能的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才不留情面地挖苦。 在她看来,巧琇莹会落得如此下场,全是这项文庭太没勇气担当的问题。既然不能给对方一个结果,又何必去挑惹人家? 那项文庭表情微怔,旋即举起面前墨迹未干的画卷。他的画工极好,画卷上绘着一位衣裙飘飘的美人儿,就连精致的眉眼都被勾勒的栩栩如生。 细看之下,果真与尚未长开的巧琇芸有着五分相似。 “姐姐……” 巧琇芸一眼就看出了画中何人,鼻头霎时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其实她很聪明,早在这凝重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不对。她的姐姐很可能不是被赎走了,而是死了。 项文庭此举无疑是在向她证明,他认出她并非是靠年纪,而真的是靠相貌。 女孩心生感动,一个能将姐姐的容貌刻进自己骨子里的人,当真是姐姐口中的那个‘好男人’。 “你姐姐常常会与我说起你,说在她的老家还有一个尚未成人的妹妹。她对父母的讲述很少,唯独偏爱你这个妹妹,总跟我说你是她背井离乡的唯一理由,因为她想带你离开那一片漆黑的石头。” 项文庭收回目光,转而深情地与画中之人对视,恨不能穿透这纸墨的束缚,与佳人相互依偎。 饶是姬灵若闻言,也是心感命运对每个人的不公。 她已从巧琇芸口中得知,黑岩城是靠海的一处小城池,地如其名,坐落在一片漆黑的砂石上。 这些黑色的砂石是火山岩浆遇海水后形成的熔岩颗粒,而来源正是大海彼岸火山密布的东瀛洲。 在这种细碎黑沙里很难种出粮食,靠海的原因还时常有怪力乱神的动乱发生。因为神山颁布的条例,各个城池的人不能随意流动,普通人很难逃离那里,只能在那片贫瘠的土壤上苟且地生活着。巧琇莹却不甘心如此,她偷渡离开,自愿踏入风尘,只为让自己的妹妹不用再身陷黑岩之中。 这是位伟大的姐姐,但她已经死在了邪祟手中。 巧琇芸再也忍受不住泪意,潸然泪下。 “姐姐她……还活着吗?” 项文庭浑身一僵,他嘴唇微颤,摇了摇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我不该帮她疏通经脉的……” 巧琇芸得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顿时间心如死灰,身子一倾,就要晕倒,还好是被姬灵若扶在了怀中。 “什么时候的事……” 唯有亲眼见到姐姐这唯一的信念,犹在支撑着破碎的女孩。 “算算时间,已有八日了……” 项文庭揉了揉泛红的双眼,不愿在众人面前现出丑态,这是对客人的尊重。 “八天?”巧琇芸痛哭流涕,没想到自己连姐姐的头七都错过了,她情绪激动道,“尸体呢?尸体呢?” 项文庭也是苦涩叹气,“我也想找到莹儿的尸体啊,哪怕是用千金来换,我也愿意!” 连尸体也找不到了吗? 巧琇芸心如死灰,仿佛丢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巧琇莹十六天前寄回家了一封信,有一大笔银钱,还说她找了个如意郎君,再也不回去了。她口中的如意郎君,可是你?” 一道冷淡的声音,打破了这伤心欲绝的氛围。 “是我……”项文庭哀叹一气,没有否认。 “琇芸,你能确定那是你姐姐的亲笔笔迹吗?”游苏又问。 巧琇芸猝然被点到,忙木楞着点了点头。 “项公子,你前几句才说巧琇莹是个好姐姐,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带自己的妹妹走出黑岩城。那你觉得这样的姐姐,说得出‘我要嫁人了所以再也不回来了’这种决绝的话吗?” 游苏把玩着手中的精巧茶杯,根本没有正眼去瞧那一脸悲戚的青年。 项文庭错愕片刻,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会这么说的……那怕她真的要嫁人,她也会想办法接走她的妹妹,而不是再也不回去。” 游苏煞有介事地点头,眉眼锐利: “一个凡人,想要寄信到那千里之外的海岸边已是极为不易,更别提寄出去的大笔钱财了。这些钱不说原封不动,还能保留大半的留到琇芸一家的手中就几乎是天方夜谭。如果说没有你的帮忙,我很难想象她一介弱女子是从哪儿找到的送信人,竟这般讲信用。” 项文庭悲容稍缓,叹道:“的确是我靠人脉帮她找的路子。” “也就是说她每封寄回家的信,都会经过你的手咯?”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连姬灵若都意识到了问题,蹙起了眉。 “莹儿送信,为何会经过我的手?” “她是被圈养在潇湘馆的花魁,足不出户,如何送信?据我所知,她和她身边的丫鬟关系并不好,因为她的丫鬟曾妄图勾引你。她除了将信托给你转交,还能给谁?” 项文庭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身为耳聪目明的凝水境修士,想要牢牢记住一个人的样子其实比想象的更容易,模仿别人的字迹更是轻而易举。” 项文庭平摊在桌案上的手猝然握紧:“你是说那信是我伪造的?!” “模仿的再像,也终归不是本人所写,只要将信带回神山,便有专门的大能能够辨认。一介凡女的命或许轻如鸿毛,但在我这里命就是命,不分高低贵贱,所有鉴定的费用我都能包揽,只愿还巧琇莹的死一个真相。” 游苏振振有词,姬灵若看着他的侧颜,浓浓的爱慕之意,好似才说这才是她看上的男人,不仅睿智还心怀悲悯。 游苏为巧琇莹寻尸之举,不只是为了鬼螨与帮巧琇芸的忙,也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 就连一直沉默的梓依依,隐于面纱后的双眸也是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项文庭神色黯然:“没错……最后那封信是我伪造的。” “原因呢?” 项文庭面露难色,像是泄了气般道: “莹儿每封寄回家的信的确都会经过我手,我总会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她一点,所以每封信我都会偷偷看一遍。 直到半月前的那封信,她坦白了她是在青楼赚钱,但她已经攒够了足够的钱可以赎身,所以她不想再继续留在莫邪城了。她想用积蓄为妹妹在近陆的城池里买栋房子,这样她们全家都能搬离黑岩城。那笔钱就是给她家人的路费,等到她们找到了她,她就会离开。 可无论是她用来赎身的钱还是买房子的钱,都是我给她的啊!我害怕她离开我,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篡改了那封信,为的就是让她知道她的家人不会来找她,这样她就能一直留在莫邪城了……” 姬灵若听得气愤无比:“你个烂人!” 巧琇莹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选择坦白身份,她为这个家倾尽所有,可项文庭却篡改了那封信,让这个忐忑等待家人的女子在死前都误以为是家人嫌弃自己风尘女的身份,所以才不肯来寻她。 “你要让姐姐觉得所有人都不爱她,而只有你爱她是吗?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巧琇芸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项文庭,她不理解这么文雅的一位公子为何会为了爱做出这般偏执的事情。 “是我对不起她啊!” 项文庭捶胸顿足,悲恸欲绝。 此刻的游苏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的语气忽而变得危险: “项公子,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可我怎么觉得…… 项公子像是半个月前就知道她要死了,所以才替她向家人诀别呢?” 游苏坐正身子,这还是他进门之后第二次正眼打量这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而在他进门时的第一眼,他就看见了这个贵公子的脖颈上,爬着一只七彩的蜈蚣。 这只蜈蚣曾经也出现过在他的脖子上,但被食梦鬼一剑斩断,它是—— 梦蜈。 第二百零六章:再见采苓 这只梦蜈与游苏之前见过的那些污浊怪诞的邪祟不同,它有着极其迷幻的彩虹般的色彩,大抵只有一节小指粗细。 如果抛开对邪祟的成见,甚至可以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它的样子。 它就这样匍匐在项文庭的脖颈上,无声地爬动着。奇怪的是,梦蜈的两节触角并未刺入项文庭的皮肉。 游苏已在何疏桐那里学过,梦蜈虽是品阶不低的梦属邪祟,但本身并没有多强的攻击性,唯一的能力就是靠触角里的毒素让人产生癫狂的梦境。 可这梦蜈为何只趴在项文庭的脖子上却不咬他?而且这自如爬动的样子……感觉他们还颇为亲昵一般…… “这位公子。” 项文庭止住泪意,面色严峻,“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沾了琇芸的光。你如果还要继续这样胡乱诋毁,我觉得已经可以送客了。” 姬灵若闻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说得好听,我们没来之前,琇芸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难道不是你授意的?” 项文庭微怔,看向泪眼汪汪的小女孩,表情有些歉疚: “琇芸,抱歉,你之前来过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向我请示过。” 姬灵若轻蹙黛眉,她也不知怎的,觉得这贵公子说这句话时极为的真诚。 “如果刚才那句话冒犯到你了很抱歉,请问项公子,巧琇莹的死因是什么?” 巧琇芸也是一脸关切地看过来。 项文庭摇了摇头,“死因不详。” “一个青楼女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跟你个城主之子有所往来,却离奇死亡,就连尸体都无处可寻。项公子,你不觉得这么分析,你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吗?” “我与莹儿真心相爱,我为何要害她?!”项文庭像是遭受了莫大委屈,紧紧瞪着游苏。 “死人跑不了,当然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咯。”游苏用最轻佻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猜想。 话音一落,项文庭立马拍案而起,就连砚台里的墨都溅出来大半。 “休要血口喷人!” 此话一落,门外顿时响起窸窣有序的脚步声与兵甲声。 “少爷!你没事吧!”门外有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 项文庭胸膛起伏,情绪终于平复些许: “我没事,和朋友正聊到兴起呢,退去吧,若有事,我会亲自喊你们。” “是!” 门外围堵的众人便悉数离开,游苏却不察地蹙了蹙眉。 “还没问过公子名讳。” 项文庭重又坐下,平静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游苏站直身子,“我姓叶。” “恒高城叶家?昨夜被采苓小姐选中的那个人,就是你?”那项文庭明显一顿,意味深长地与游苏对视了一眼。 游苏轻咳一声,没有否认。 “难怪会说出从雅竹阁的床板找到信件这种话……采苓,也是很特别的啊。”项文庭忽地生出无端的感慨。 “人渣!刚失旧爱,就有新欢!”姬灵若犀利吐槽。 项文庭不置可否,没有搭理,反而语气悠长道: “我知叶公子心善,是想为琇芸找到她姐姐的遗体,但莹儿的尸体真的不在我这里,我比你们更想找到她。今日我有些乏了,诸位请回吧。琇芸可以留下,城主府会接待你的。” 巧琇芸闻言却拭去眼角泪花,坚定道,“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项文庭凄然一笑,“那就劳烦叶公子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再来城主府寻我,不会再有人敢拦你们。也希望你们若有线索,第一个通知我。” 游苏凝视着他脖子上的梦蜈,那梦蜈似也看见了他,忙爬到项文庭的后颈,不敢探出头来。 “打搅了,青鸾、紫衣,我们走吧。” 游苏走得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姬灵若也只好气愤地瞪了项文庭一眼,就牵着巧琇芸跟上了游苏的步伐。 …… 四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客栈。 巧琇芸在梓依依的房间睡着了,剩下三人则围坐在隔壁的茶桌边。 “这次谈话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还没等游苏说话,梓依依却是先行出声。 她还在对游苏昨夜的荒唐事感到不满,故而有些看笑话的语气,仿佛今日的受挫是因为游苏昨夜透支了精力一般。 “他若是直接告知尸体在哪里,才是不可思议。”游苏为两女各自倒茶。 “你这话,好似断定他知道巧琇莹的尸体藏在何处一样。” 梓依依此时已经揭开了面纱,露出了那略带高傲的俏容。 “你没看见他脖子上的梦蜈?” 游苏忽地问道。 “梦蜈?!” 梓依依和姬灵若同时惊呼出声,就连作为刚刚开始了解邪祟的姬灵若,都对这邪祟有所耳闻,毕竟这是游苏改变的一切源头。 “他也中了邪祟?” 梓依依有些不敢置信,游苏发现的东西她却未能发现。一是因为梦主之属的邪祟相比起另外两类本就更加稀少,二是梦蜈的品阶的确不俗,哪怕是跟在华镜首座身边的她,也没能见过 “不,他并没有中。”游苏再次在脑中回想那梦蜈的状态,“那梦蜈完全不像是要蛊惑他的样子,更像是……他养的宠物。” “宠物?!” 梓依依冷目微张,像是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可是城主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与邪祟勾结的事情?!” “我出云城的城主,不也是邪修吗?” 梓依依被游苏堵得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刚才在城主府的时候不点出来?” “我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如果他真的知晓自己脖子上有邪祟,为何敢光明正大亮给我们看?他就这么自信我们没有人能看得到梦蜈码?” 游苏并不蠢笨,当面点出对方身上有邪祟的事情,只会让情况变得更艰难。 梓依依也是陷入思考,她见过的所有被邪祟蛊惑的人,哪怕是实力极高者,对自己身上的邪祟都是躲躲藏藏,唯恐被人看见半点。这是出于人喜欢隐藏自己阴暗面的本性,哪怕大多数人根本没那个实力看见他们身上的邪祟。 可这项文庭,凭什么敢这样毫不遮掩?万一这里有人看得出来,那他岂不是将身败名裂? “所以你觉得事有蹊跷,这才选择假装不知?” “不错。” “这样来看,他很可能跟莫邪城作乱的邪祟脱不开干系。可若是无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这调查又陷入了僵局。” 梓依依也是无奈,这桩案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期初她只是认为有遗留的鬼螨害人,现在却发现暗地里还交织着人与人之间的纠葛。 “我想,可能我需要再去找一次采苓小姐了。” 游苏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没敢看向姬灵若。 姬灵若一直沉默,此刻闻言倒是瞪起眼来:“你还去上瘾了是不是?” 哪有男人昨夜才与心上人翻云覆雨,隔夜就去青楼的? “你不是说她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还要再去找她?”梓依依也是不解。 “昨天我的确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经过与项文庭的对话,我觉得她并没有那么简单。” “为何?” 姬灵若急需一个理由来说服她。 “我说我姓叶时,他为何非要问一遍我是昨夜采苓的入幕之宾?他对巧琇莹的钟情不像是假的,可为何会对父亲找来的一个替代品如此关注?那句‘特别’,完全没有爱慕之意,更像是他故意放出的信号一般。”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采苓也知道一些什么。”梓依依眼泛精光,激动地道。 姬灵若见状,也只得悻悻然用小手撑着脑袋,一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 …… 夜色幽浓,星月皎洁。 莫邪城中的青楼不止一家,却唯独潇湘馆的生意火爆非常,原因自是这里的女倌都像水儿一般娇媚,让每一位客人都感到宾至如归。 “叶公子?” 浓妆艳抹的老鸨见到游苏,顿时热脸相迎。 昨日全场人的消费都是由萧公子买的单,包括游苏。今日没有萧公子了,老鸨自是要再狠狠地敲诈游苏一笔。 尤其今天的游苏,身后还没有那两个碍事的丫鬟了。 “叶公子这么急着就来找我们家采苓了?”老鸨一边引路,一边调笑,“我就说嘛,带着丫鬟那只会碍事的。” 游苏也很懂事,从怀中取出一枚亮闪闪的金锭,悄无声息地递了过去。 “叶公子有所不知哩,昨夜你走后,采苓可是心心念念着你,茶不思饭不想啊。点了名这几日除你之外再不见人,你可得好好劝劝她。”老鸨伸出手帕在游苏身上拍了一下,悄声道,“她身子娇弱,今天可得收敛些……” 游苏笑着点头:“我会的。” 于是就这般,在底下众位男宾的咒骂声中,游苏又推开了雅竹阁的大门。 …… “我说了不吃,不必再来问了。”屏风那头的女子声音不耐。 “是我。”游苏守礼地在屏风前驻足。 “公子?”采苓的声音骤然变得十分惊喜。 很快,就听见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一身宽松睡袍的熟媚美人儿越过屏风,眉眼含光的瞧着来人。她似是迫不及待,小跑冲向游苏,可却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左脚将右脚绊倒,就要以面着地。 而就在将摔之际,一双大手揽住了她的腰际,将之横腰托住,‘挽大厦于将倾’。 采苓靠着游苏的肩膀站直身子,起身间,胸前软糯还有意无意地从游苏侧臂擦拭而过。 采苓娇颜有些绯红,她垂眸羞道:“多谢公子。” “无碍。” 游苏将手负后赶紧擦了擦,暗自庆幸还好今日师妹没给他的双手抹上厚粉。 “公子是来……行昨日未竟之事的 吗?” 采苓娇羞地瞥了游苏一眼,身子还隐隐向游苏身上靠去。 “采苓小姐请自重。” 游苏轻身一撤,就将试图投怀送抱的美人躲开。 采苓一个踉跄差点再次跌倒,不过这次游苏却并未扶她。她抬眸惊讶地看向游苏,好似在说你昨夜才那般折腾过人家,今天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公子难道……还要行那偷窥之癖吗?还是说,公子只对采苓的那儿情有独钟……”采苓一想到自己那两处浑圆还残留着的异样感觉,就不自禁轻轻扭动了两下,“只靠那儿的话……也不是不行的……” 这样让人血脉偾张的话从一个风娇水媚的女子口中说出,根本不会有男人拒绝,游苏只庆幸自己眼不见为净,严肃道: “采苓小姐不必如此,昨夜不过逢场作戏。今日我来寻你,也是为了这雅竹阁的上一任主人,巧琇莹之事。” 采苓闻言顿感错愕,她偏过螓首道: “公子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巧琇莹是谁啊?” 游苏无奈摇头,这采苓装的也太假了一些。 “采苓小姐不必装了,是项文庭让我来找你的。” “项公子?” 采苓表情一惊,好看的黛眉皱在一起,显然内心十分纠结。 “随我来吧……” 采苓没再一味想着那事儿,脚步款款地绕过屏风,回到了床上的茶几边上坐下。 “公子昨夜其实就是想来问巧姐姐的事情吧?” 采苓虽知道面前男子不是来向她求欢的,但还是为游苏亲自斟茶。 “但昨夜我以为你真是不知情之人。” “都是演戏罢了,不会演戏,又怎么可能被项城主看中,一跃成了这么大城池的花魁?”采苓环顾四周,目露痴迷,“虽是风尘女子,但却也享受到了我以前可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她像是知道自己说远了,转头笑道: “公子想知道什么?” “你是怎么跟项文庭扯上关系的?” “八日前我在收拾房间时,他悄悄在夜里来过,将藏在胭脂盒里的信件都给要走了。本来那些信我应该交给项城主的,那是他儿子与青楼女子私通的证据,理应销毁。可我们简单聊了一下后,我改变了主意,他很爱她,所以我选择帮他这个小忙。” “你知道她因何而死?” 采苓摇头,一个凡女知道邪祟之事的可能性还是太低了。 “她的尸体去哪儿了?”游苏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采苓闻言,媚然一笑: “我的确知道,但这个秘密对我而言很可能是杀身之祸。公子想要我告诉你,需要与我交换一个秘密。” “我并没有什么秘密能配的上你的性命。” 游苏对这女子还是有着一些防范。 “公子想要白嫖,可没那么好的事儿哦……”采苓微微扩胸,睡袍的领口本就宽松,此时更露大好春光。 “你想知道什么?”游苏也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紧张。 “我可以告诉公子她的尸体最有可能在哪里,但公子要先告诉我,你昨夜是将我看成了谁?” 采苓一脸玩味地看着游苏,好似是为了报复昨日游苏将她视为了别人,所以她要游苏亲口说出那个让少年爱而不得的人。 “那只是我为了迎合你随口胡编的。” 游苏都没有看过她的真容,又怎么可能会将她联想成其他人。 “你觉得我会相信?”采苓莞尔一笑,“我不需要知道她的姓名,你只需要说出她是你什么人即可。不说,可换不了情报噢。” 游苏剑眉微蹙,心想周围的都是女性,唯有一个长辈官楚君是男性,索性就说师尊好了: “是我师尊。” “师尊?”采苓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旋即得偿所愿地轻扬嘴角,“项文庭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见她最后一面的人,应该很好猜吧。” 项城主? 第二百零七章:未完之话;游苏突破 是了,除了项城主,这座城里还有谁能当着他的面无声地带走一个人? 难怪…… 项文庭并非不知道巧琇莹的尸体藏在哪里,他知道,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情人的尸体被他父亲藏在某个阴暗的地穴里。 因为他知道,那个本来就反对他和青楼女子私通并以此视为丑闻的父亲,不可能将这个女子的尸体交给他! 难怪项文庭有意无意将自己往采苓小姐这里引,采苓小姐知晓尸体在项城主手里,而自己这个恒高城叶家的纨绔公子,不仅有背景,还有一颗想要帮助琇芸的善心,所以他的目的—— 是希望我们能帮他,将采苓的尸体从他父亲手上找出来! “公子真是聪慧呢。” 采苓巧笑嫣然,游苏沉默不语的模样,自然代表他已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美人身子前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就要搭在游苏的手上。 游苏及时回神,敏捷缩手,“谢采苓小姐告知。时候不早了,叶某就不继续叨扰采苓小姐了。” 旋即他就站起身来,并从怀间取出一枚金锭,将之放在了茶几之上。 采苓眉眼低垂,一副楚楚可怜姿态,几欲掉下泪来: “公子这就要走了吗?采苓就这么不能入你的眼吗?” 游苏浅叹一气,“采苓小姐请自重,我已有心上之人。” 话罢,游苏便转身离去,没再多做逗留。 唯留独守空闺的美娇娥靠着窗暗自神伤,她望向暖灯映照下的长街,游苏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巷道的尽头。 采苓失落的表情却陡然一变,又现那份熟媚,甚至比之前更加勾人心魄。 她伸出玉指,顺着自己的沟壑划下,将这件宽松的睡袍彻底撤下,而在其光滑的秀背之上,墨黑色的诡异刺青似是活物,隐隐流转。 “莲剑尊者啊莲剑尊者……你毁了我的前途,我毁你一个徒弟,可不算过分吧?” 此女竟不是凡人,正是在出云城时,在大雾漫天的城外拦住何疏桐的那名邪修女子。 她又用手托了托那两份沉甸甸的良心,表情略有一些不自然,不过很快消散,变作肆意地癫笑: “比起杀了他……把对你暗生情愫的弟子从你身边抢走,然后让你们兵戈相向……那时候的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消解了这无情冰心呢?哈哈哈……” …… “回来了?” 姬灵若从上到下打量着游苏,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算算时辰,游苏回来的确实迅速。 “嗯。” 游苏点点头,梓依依和巧琇芸也同样在他的房间等他。 “完事儿的这么快?” 梓依依好奇发问,她还以为游苏需要和那采苓多纠缠一下,才能从那花魁口中撬出些什么。 游苏闻言剑眉一挑,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我办事一向很效率。” 梓依依也不知想到什么,悄然坐正了些,转过话题道: “问出些什么了?” “将巧琇莹尸体藏起来的人,是项城主。” 游苏说出了这个惊人的答案,旋即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与推测都说给了三人听。 姬灵若为了让巧琇芸知道自己姐姐的死因,白天时已将她们是神山来的驱邪人的身份透露给了女孩。 女孩却并没有透露出太多对邪祟的恐惧,其实这是很多住在海边之人的常态。身处危境中的人,远比常日安逸的人更加勇敢与坚强,因为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武器。 “项城主一城之主,明知巧琇莹的尸体是找到鬼螨的关键,却为了虚无的名声私自藏起证据,实乃愚昧之举。”梓依依蹙起黛眉,“我会记住他的过失,上报华镜首座,让华镜首座亲自与灵宝宗的上层衡量他的功过。” “如此甚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到如何从项城主手中讨到巧琇莹尸体的方法。”游苏的思路还是比较清晰,“然后,我们就要挖出项文庭与邪祟之间的联系。这鬼螨,极大概率是人为带到莫邪城的。” 话虽如此,可真的要到实施之时还是困难重重。毕竟游苏还无法光明正大代表辟邪司行事,自然也不能得到辟邪司的帮助,此番调查,无异于镣铐上起舞。 梓依依看着游苏眉间的愁绪欲言又止,终是作罢。 “为了他项家的名声,竟然连邪祟也可以不管了?反而还将责任全部推卸给辟邪司,当真是虚伪至极。” 姬灵若也是忿忿不平地吐槽,心想这些大人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揣奸把猾。 巧琇芸小小年纪,对游苏三人口中的诸多名词并不理解,但也能听出这项城主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也附和似地握拳,一副同仇敌忾模样。 游苏对此深以为然,只觉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都不可称为仙,他们也不过是有了强大力量的统治者而已。 “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去城主府,替琇芸找回她姐姐的尸体。” 随着游苏一声令下,巧琇芸倒是天真地问: “姬姐姐,我们要三个人挤一个房间吗?” 还没等姬灵若回答,梓依依倒是先行答道: “不必,你与我在一个房间休息即可,你睡床,我不用睡眠。” “啊?姬姐姐要和游大哥睡一间房啊?” 巧琇芸的小眼神不断地在两人身上扫视,游苏并不避讳自己与师妹的关系,笑道: “我和你姬姐姐是夫妻,睡一间房很正常。” 游苏并未说道侣这个词,夫妻这个词更接地气,也多了份郑重。 “可姬姐姐怎么说你是她的……” 巧琇芸话还未完,就被一脸羞红的姬灵若捂住嘴巴。 “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想找丈夫还早着呢你,快去睡觉!” 姬灵若便不由分说地拖着巧琇芸回了隔壁的房间。 在经过长久的言语教育之后,姬灵若才回了房间,而此时的游苏也已经洗漱完毕,在床上等她了。 游苏还十分贴心的,为姬灵若也准备了一桶热水,用以沐浴更衣。 “你、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姬灵若现在还没能从昨夜的激烈中缓过劲来,对跟游苏同床共枕有些惶恐,又隐隐有些难为情的期待。 “隔壁还有人呢……” 游苏则殷勤地为少女端茶倒水,解释道: “师妹,今天和昨天不同,昨天我们都忘记双修了,平白浪费了好多精力。我离灵台上境就差一线,马上面临强敌,实力能强一点是一点,还请师妹帮我。” 姬灵若仔细回想,昨夜的二人的确沉沦于欲海没能自拔,根本无暇去调动玄炁双修。 少女对上游苏诚恳的眼神,终是没能忍心拒绝。 “事先说好,我这是为了帮你突破,可不代表我次次都会满足你!你可不要试图得寸进尺!” 游苏紧忙点头,生怕姬灵若反悔一般。 “记得动作小点……” 少女还在担心自己是否能匹配的上游苏的强度,浑然不知游苏没了靠正阳养剑诀积累下的剑意,哪能和她大战一夜而雄风不倒。 晦暗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姬灵若卧在床上,情意款款地看着闭目打坐的游苏。 就在刚刚,两人结束了最后一次双修,而游苏也终于突破了那层膜,以十八岁之龄迈入了灵台上境。 姬灵若感受着自己腹中愈发灵动的妖丹,生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而在她隔壁的房间,就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梓依依坐在窗边一脸苦相,她本来想直接出声打断隔壁的动静,但察觉到游苏境界突破的气息她也只得作罢,心中难免腹诽,难怪这少年年纪轻轻就灵台中境,原来都是靠女人走捷径。 她看着躺在床上犹在梦乡的巧琇芸,总算知道女孩临睡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只不过两人的身份跟姬灵若口中的相比,来了个天翻地覆的转变。 喊**的,明明是那个娇蛮的少女啊。 第二百零八章:琇莹之尸;鬼螨母体 “素印尊者,如此……便能完成了吧?” 说话之人国字脸,山羊胡,一身牙白广袖道袍,气质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 他从面前的石棺收回视线,转而略带恭敬地问向身边的老人。 老人骨相瘦削,像是枯老的只剩下了一身皱皮。他身着印有七颗坠星的蓝白道袍,倒是为其添了份仙风道骨的意味。 而他面前的棺材中,躺着一张比他更加干瘪的女尸。如果游苏在此的话,甚至还能看见她空洞的双眼里,布满血色的蠕虫。 “不出意外的话,万无一失,哪怕你让玄霄宗那几个来看,也看不出端倪。”素印尊者同样收回视线,转而瞥向国字脸的中年人,“项城主,我可是与你父亲有旧才会替你帮这个忙的,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项城主表情先是一凝,转而赔笑道: “那是自然,此子或许已经在莫邪城了也说不定。素印尊者欲行何事,项某绝不过问。” 哪怕项城主是万人之上的化羽境城主,面对一个南阳洲的洞虚尊者也必须保持时刻的谦卑。 “好!”素印尊者爽朗一笑,“放心吧,有我在,必能保你儿子无恙。” “那就多谢素印尊者了……” 项城主恭敬道谢,他忽地起身蹙眉,凝重道,“看来还是有苍蝇盯上了这块腐尸啊……素印尊者先忙,我去打发一下他们。” “去忙吧。” 素印尊者双手负后,早已神游物外。 …… “叶良辰见过项城主。” 游苏领着三女,朝着这名威严满满的城主行了一礼。 “叶良辰?你是叶青辰的何人?” 项城主端坐高台,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富家子并没有太客气。只因对方是那个逆子放进城主府的,而对方来此很明显不是仅仅为了给他这个城主打招呼。 “这并不重要。” 游苏并未被对方的气势所慑,依旧一脸淡定。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怯懦,反而更容易被别人看出是在虚张声势。 项城主果然凝起视线,继续在游苏三人身上打量。 游苏不知道的是,他不认识项城主,项城主却早已调查过他。 而游苏隐瞒身份的行为正中项城主的下怀,素印尊者要他帮忙将这少年引到莫邪城,很显然是要对游苏做些什么。 若游苏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能以不明身份为由置身事外。 “叶公子不在恒高城潇洒,来我这小小的莫邪城所为何事啊?” “带我家侍女外出云游,路过此地,闻见不平事,故才想当一回仗义出手的侠客。” “这么说,叶公子来我城主府,是为平这不平事咯?” 项城主身子后仰,视线停留在被三人围住的巧琇芸身上,让小女孩畏惧地扯住了姬灵若的衣角。 “正是。” 游苏不卑不亢,将手放在女孩肩上,让其多了些勇气站出来。 “这是莫邪城潇湘馆前任花魁巧琇莹的亲妹妹巧琇芸,巧琇莹前段日子开始无故失踪,她从黑岩城不远数千里来此,只为寻自己的姐姐。但没想到她的姐姐早已化作了一具尸身,更可怜的是连尸体也被人偷了去。我来此,正是为了给她寻找其姐的尸体。” 项城主闻言不怒反笑,“可我怎么听说的是巧琇莹被人赎身,回去安稳过日子了?这怎么能叫无故失踪呢?” “城主有所不知,那都是潇湘馆为了能正常营业放出的假传闻,实际上她已死亡并且失踪九日了。” “原来如此,我会加大兵力,让他们彻查整座莫邪城的。一旦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叶公子,那时你们再来领取她的尸身吧。” 游苏调查情况的深入让项城主惊讶,他挥了挥手,已有了送客之意。 “晚辈斗胆问项城主,您这彻查莫邪城,可包括城主府?” 游苏表面淡定,实则手心中已经捏住了首长老给予他的玉珠。 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只需要掐碎一枚,便能化险为夷。 哪怕面前的是化羽境修士,但他对首长老的力量深信不疑。 项城主果然因游苏的冒犯之言有些动气,沉声问道: “叶公子的意思,是认为这青楼女子的尸体就藏在我城主府中?” “您的儿子与巧琇莹暗通款曲,但苦于您的阻挠始终无法修成正果。除此之外,巧琇莹在这莫邪城没有任何关系特别的人,也因此更不会有人觊觎她的尸体。除了藏在城主府,我实在想不到她的尸体还能在哪儿。” 游苏此言,几乎是当面揭开项城主的伤疤。 出人意料的是,项城主并未气急败坏,反而是默认了此事: “看来叶公子对这件不平事,的确是废了心思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将证据隐藏的再好,也终归会有人知道。” 话音一落,项城主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愚蠢呐……曾几何时,我也像你一样愚蠢,以为自己认定的事情就是正义。” 项城主边笑边摇头,“叶公子也不必装了,你是辟邪司派来秘密调查邪祟之人吧。” 游苏蹙了蹙剑眉,没有否认。 “我可以向你坦白,巧琇莹的尸体的确在我手上。但我不是为了遮掩你所谓的丑闻,我儿喜欢谁,影响不了半点我项家的声誉。我藏起她的尸体,其实是为了保护她,所以你还想要将她的尸体公之于众吗?还是视而不见,将她的尸体失踪彻底视为秘密?” 项城主收敛笑意,看向游苏的眼神中闪烁着审视的光。 保护她? 游苏紧张地思考着项城主话中的意思,为何需要保护一个死人? 项城主的坦荡倒是让他迟疑起来,竟有些不敢接话。 还是巧琇芸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尾,才让他下定决心。 不见尸体,就不见真相。 虚张声势的不是他,而是这个项城主。 “项城主错了,无论如何,尸骨无存都不可能是对她的保护。” 巧琇芸闻言也是眼神坚定地点头,作为死者的亲人,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能见到姐姐的尸体,并带她回家。 项城主深深凝了游苏一眼,叹道: “希望你待会儿还能有你现在这般冠冕堂皇。” 话罢,他站起身来,广袖抖擞: “随我来吧,去见见你们想见的真相。” 姬灵若与梓依依对视一眼,就拉着巧琇芸跟上了游苏的步伐。 …… 灯火昏暗的密室中,几人围在一口石棺前。 “开了这棺,可就关不上了。” 项城主站在众人身后,最后做出了提醒。 游苏将手搭在棺盖之上,并未迟疑,使出全力将这片重得离谱的棺盖掀开。 首先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腐败气味。 随着烛光渐亮,众人才看清棺中之人的样子。 姬灵若与梓依依皆是目闪惊愕,巧琇芸更是直接惊叫出声。 这个心心念念见到姐姐的小女孩,还没有因与姐姐重逢哭出声来,就已经先被女尸眼眶中溢出的蠕虫吓到小脸惨白。 游苏看着这些血色蠕虫面色凝重,因为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鬼螨。 “真相看见了?” 项城主像是在哀叹,“你以为你是在帮这个小女孩,其实你是在害她。之前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我一个,现在却是五个。你们辟邪司一向嫉邪如仇,拿去吧,这就是鬼螨作乱的源头。” “姐姐……姐姐不是坏人!” 巧琇芸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激烈地反驳着。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此事。你觉得我是为了藏起所谓的丑闻,其实我是为了替我儿护好他心上人的名声。事实胜于雄辩,她不光脑干,就连躯体里也全是鬼螨。根本不存在什么鬼螨之母,她本人就是所有鬼螨的源头。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能踏足仙道?还能在短短数月就达到凝水境?” 项城主无奈摇头,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她自愿将身体献给了邪祟,以为这样就能般配我儿,可她太傻了……傻到我都可怜她,所以才替她隐瞒真相……” 众人震惊地听着这个未曾设想过的事实,皆是目瞪口呆。 巧琇芸几欲崩溃,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姐姐的咎由自取。明明在很小的时候,姐姐才是那个时常叮嘱她不要靠近海岸的人。因为在那海岸的神辉石外,是数不清的污浊。 “她的确不是坏人,她只是太爱我的儿子了……这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该那般阻拦他们……是不是青楼女子,又有多重要呢?” 项城主哀声忏悔,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后悔之意: “拿去吧,你们要找的尸体,辟邪司要的真相与鬼螨的母体都在这里了。私藏她的尸体是我有错,我甘愿受到惩罚,只求你们能放过她的家人,她不是坏人。” 巧琇芸泪眼婆娑,望向这个哀愁中年人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竟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怨恨他。 姐姐叮嘱她不可以接触邪祟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勾结邪祟者,一旦被辟邪司发现,都要株连家人。 这是不可逆的大罪,而现在面临艰难抉择的,轮到了游苏。 一旦选择带走尸体交差,那么巧琇芸在内的一家人都会死。 而若是选择掩盖真相,那他就无法通过考核。 第二百零九章:父与子的真相?(6k+为FeatherSwag舵主加更) 阴暗的密室中,那点烛火像是唯一的温暖。 烛光摇曳,将游苏的影子照得摇摆不定。 游苏犹在沉默,像是难以下定决心。 巧琇芸不懂其中的关节,在她看来,她只想带姐姐的尸体回家,埋在那片她们祖祖辈辈都离不开的黑砂石中。 可怜的女孩却浑然不知,她根本带不走这具邪尸,还可能因为她而遭遇灭顶之灾。 姬灵若瞥了一眼半身隐在黑暗之中的紫裙女子,梓依依未着面纱,立体的五官被烛光勾勒出大片的阴影,为这份严肃添了一分凝重。 她蓦然抬眸,与姬灵若对视一眼,旋即挺直了一些腰杆,冷声道: “我不会选择视而不见,这具尸体我一定会带回辟邪司调查。若是情况属实,当按律法行事。” 姬灵若紧咬薄唇,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梓依依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巧琇芸在她眼里与一个陌生人无异。她唯一在乎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游苏的考核是否能完成,第二件则是这鬼螨能否被祓除。 这样的旁观者视角,也注定了她不会做出那种包庇巧琇莹的事情,游苏的选择,根本左右不了局面。 姬灵若因梓依依的决绝而感到绝望,她满心悲怆地捏紧了巧琇芸的小手。 她开始还无法理解项城主说的‘这口棺材打开了就盖不上了’这句话,现在才知道,盖不上的不是棺材板,而是人心。 “如果能确定巧琇芸与她的家人与此事无关……我会争取替他们减轻惩罚,尽量保住她们的性命。” 梓依依冰冷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于心不忍。 此话一出,姬灵若脸上重新浮现生气: “谢谢你……” 姬灵若还是第一次如此柔声对梓依依说话,她还推了推巧琇芸的肩膀,“琇芸,快对依依姐道谢。” 巧琇芸眼角含泪,才知自己的命就捏在面前之人的手里: “谢谢依依姐。” 梓依依并非没有感情的兵器,一个千里迢迢来寻姐姐的女孩还要因姐姐而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她还是正色道: “不要太乐观,虽然有可能保住性命,但还是要为巧琇莹所犯之错进行赎罪。所幸你姐姐没害出别的人命,只害死了她自己。” 话已至此,对巧琇莹尸体的处置方法似乎已经盖棺定论。 “请问这位仙子,你在辟邪司中是何身份?”项城主礼貌询问。 “掌玄令。” 梓依依见已暴露,也不再隐瞒。 “凝水中境便已是玄令使,未来可期啊。” 项城主由衷赞叹,自是看出了此女在中洲辟邪司中地位不凡。 辟邪司中按实力功绩共分四个等级——天地玄黄。 实际上大多数辟邪司之人都只是黄级,在这个级别的人见过一些低级的邪祟,并有一些与邪祟作战的经历。等级越往上人数越少,传言掌天令的除邪师,纵览五洲也不过十位左右。 “此间事了,请仙子领其尸体回去交差吧。待下次仙子来莫邪城为我定罪时,我再好好招待仙子。” 项城主走至密室门前,已经有了送客之意。 梓依依也知此时立马将邪尸送回辟邪司好好研究才是关键,她并未对这个一城之主表示多大的敬意,淡淡道: “我们走吧。” 说着,她就走到石棺之前,取出一张巨大的纯白裹尸布,就欲带走巧琇莹的尸体。 裹尸布上灵光流转,这是一种特质的布料,能最大程度保证尸体的状态,并且可以有效隔绝邪气。 可游苏却死死站在棺材之前,盯着这具女尸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梓依依轻蹙黛眉,知晓游苏不肯放弃的原因是什么: “不必介怀,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这件事如今来看,与望舒仙子的疏忽无关,毕竟是人为控制的邪祟。所以不必等望舒仙子来了,我们可以直接结案。” 梓依依等于是提前将考核结果透露给了游苏,在她看来,现在的游苏应该卸下重担,安心回神山才是,可为何依旧不为所动,像是被这具女尸迷住了一般,甚至身子都微微前倾,要钻入棺中。 她当是游苏太专注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于是重复道: “走吧,我会保住巧琇莹家人的性命。” “为何要保她们的命?” 游苏忽地站起身子,此时的项城主恰好打开了密室的大门,大片的光透了进来,照在游苏的身上。他清澈的双眸都因反射而闪烁着晶芒,有股神圣的味道。 项城主站在门外,顿时驻足,他回头望向游苏,眉宇中有些疑惑: “叶公子是想赶尽杀绝?” 此话一出,巧琇芸的脸登时吓得惨白。 梓依依同样目露惊诧,在她的印象里,游苏不该是这么狠辣的人才是。 游苏爽朗一笑,不急不缓地反问道: “她们没有罪,为何还要保她们的命?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世事若是如此清清白白就好了……”项城主摇头浅叹,“可惜律法若不这么森严,不知多少人都会冒险触碰那禁忌之物。在这些亡命人的眼里,自己的命不过轻如鸿毛罢了。” “项城主怎么一下要保她们的命,一下又哀叹律法森严?您到底是想要她们死,还是不要她们死?” 游苏语气玩味,完全不像是在跟一城之主对话。 此言果然激起了项城主的不悦,“叶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们要问的、要看的,我全都满足了你们!但不代表鄙人一直都这么好说话!”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姬灵若也是紧张地看着游苏,不解为何明明已经结束了游苏还要突生波折。 可游苏似乎完全没有被这个动怒的大修士吓到,他双手负后,缓缓问道: “敢问项城主,您儿子脖子上有梦蜈的事情,您知道吗?” 话音一落,场面顿时陷入死寂。 梓依依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游苏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为今之计,是该优先带着巧琇莹的尸体离开城主府才是。 “你说什么?” 项城主眯眼皱眉,像是没有听清。 游苏则挺起胸膛,正声道:“我问项城主,您儿子脖子上有梦蜈的事情,您……” 这一次,游苏的话还未问完,就被一股强劲的劲气给扼住了咽喉,强行打断了这个问题。 梓依依修为最高,立马发觉了游苏脖子上出现的异象,她忙向前一步挡住游苏,吼道: “项城主!” 这句怒喝也将项城主震醒,收回了暗自发力的手掌。 “玄令使,你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可不是能随口污蔑人的话!” 梓依依回头看了捂着脖子大口呼气的游苏一眼,轻咬薄唇,终是下定决心,转而眼神坚毅道: “他没有说错,您的儿子身上的确有只梦蜈。” “你们知不知道梦蜈是什么级别的邪祟!你们怎么可能看得见它!还说不是污蔑!” 项城主声势全开,就连这间藏在地底的密室都轻微摇晃起来,荡下稀疏的烟尘。 “依依姐,你应该有办法让梦蜈现形吧?”游苏重重咳了几下,虚弱问道。 “嗯。” 游苏已经缓过气来,重新站直身子,恢复那抹自信的笑意,语气十分笃定: “项城主若不信,您可以请他过来亲自对证。” 闻言,就连姬灵若也是惊诧地看着他,觉得师兄未免自信过了头。 人家若真是与梦蜈勾结,到这种对峙的时候,让梦蜈自己藏起来不就行了?谁会傻乎乎带过来给你看? 项城主冷哼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项城主是怕了?”游苏毫不畏惧,“你既说我们看不见梦蜈,我们又怎么有能力在你儿子身上做手脚?还是当着你的面?” “小子!光论你这不敬之罪,我就可以将你拿下!休要得寸进尺!” “项城主真大的威风啊。”游苏反而优哉游哉起来,他扬起手,一颗宝光流转的玉珠在他的手心中浮现,“这是玄霄宗首长老给我的保命珠,你猜我将它捏碎,会发生什么?” 游苏这句话表面是在威胁项城主不要轻举妄动,更主要的是要告诉他,自己的背后站的是他惹不起的存在。所以他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如果我儿身上没有你说的梦蜈,你又当如何?” 项城主语气森寒,俨然已经不想善了此事。 “任你处置。” 项城主闻言,倒是冷笑出声。游苏此言,正好如了那素印尊者的意。 他没作回答,而是对外吼道: “把文庭给我带过来!” 显然项城主已是默认了这场赌局,梓依依却蹙紧了眉。 项城主这句爆喝看似是在唤手下去通报,实则用上了修为,这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仿若有穿云裂石之力,足以被几个庭院外的项文庭听见。 他这是在通风报信! 姬灵若不知道游苏要做什么,但她选择无条件相信他,哪怕是落入险境。可她紧紧攒住巧琇芸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不多时,项文庭就出现在了密室门口。 他一改昨日哀愁常态,显得器宇轩昂、自信十足。 梓依依见状,心已凉了半截。 她实在不解为何游苏要这般冲动,此举不仅是打草惊蛇,还会让他落入危难之际,这与他之前谋定后动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难道……他这次也是有的放矢? “文庭,这几位是神山辟邪司来的仙师,特来替我莫邪城调查邪祟作乱之事,你行个礼吧。” “是。”项文庭连忙朝着游苏等人恭敬拱手,“项文庭见过诸位仙师,有劳了。” 游苏等人沉默以对。 项文庭有些不知所措,旋即问道:“爹,这是调查出了结果吗?” “不错,鬼螨之源已经确定,诸位仙师却认为你与邪祟勾结。” “怎么可能!”项文庭顿时气急跳脚,一脸悲愤交加模样,“这邪祟害人性命、阴损至极,我怎么可能与这种邪物有联系!” “为父也是这般觉得,但架不住他们仗势欺人啊。”项城主悠悠浅叹,言语中满是阴阳怪气,“我不知他们是如何无端联想到你身上的,不过清者自清,你给他们查查看吧。” “是!”项文庭一步跨出,坦坦荡荡,“诸位仙师,要我怎么查?” 闻言,梓依依已是愁眉紧锁,她的表情第一次这般凝重。 这对父子言语之间不像是在寒暄,更像是在打暗号确认一般。细细品味这番话可以得知这项文庭肯定没有邪祟傍身,游苏这鲁莽之举,还是赌错了啊…… 场中与项文庭一样坚定的,就只剩唇角带笑的游苏。 “依依姐,施术吧。梦蜈品阶虽高,却不善攻、不善逃,一旦施术,它便会原形毕露。” 梓依依心中哀叹,一边思考该如何解救游苏,一边取出了瓶瓶罐罐、符篆法宝开始了布置。 很快,项文庭的眉心与手脚关节均被贴上了刻有繁复符文的符篆,而他的脚下也赫然有个金光闪闪的六芒法阵在流转。 此乃辟邪司符阵之道的大能前辈为了能让邪祟显形而独创的金光照邪阵,唯一的缺陷就是施术步骤太过繁琐苛刻。据说就连化羽境都看不见的邪祟,它也能让之毕露无遗。 “梦蜈,梦主之属,体型细长,约一女子小指大小,最大的特点是浑身会发七彩的光。玄令使,这么久过去了,不说梦蜈,就连个苍蝇我都没看见,可以定论了吧。” 项城主双手负后,一身胜券在握的派头。 梓依依瞥了从容踱步的游苏一眼,低声回道: “阵法还没有结束,不急。” “哼!” 项城主冷哼一声,似乎是在说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下一瞬,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就陡然一变,变成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家儿子脖颈上的那只彩色的蜈蚣。 “还有话说吗?项城主?” 游苏居然直接走到项文庭的身边,将那梦蜈捏在手里把玩: “您儿子的脖子上可找不到半个伤口,可这梦蜈却老老实实待在文庭兄的脖子上,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项城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而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几番变幻,终是哽咽道: “文庭……你告诉爹……这不是真的!” 项文庭的自信此时就是崩塌的高楼,他满脸急得涨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做贼心虚般连忙扯掉自己身上的这些符篆。 “爹!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爹信你!叶公子,你又如何证明这邪祟与我儿有关联?若是别人栽赃陷害怎么办?” 游苏轻摇脑袋,遂蹲下身子,将那梦蜈放于地面之上,而那梦蜈竟像是认主一般,窸窣地迈动着千足,朝着项文庭爬去。 项文庭面如死灰,避若蛇蝎一般躲避着梦蜈的追赶,可这梦蜈却次次都会追着他而去,像是一条忠心的家犬。 “项公子,不必再装了,可别连邪祟的心都伤了。”游苏看着四处逃窜的项文庭,像是在看一位跳梁小丑。 “孽子!!” 项城主脸色如土,爆喝一声。 项文庭蓦然像是被一道无形劲气绊到,摔倒在地吃了一个狗啃泥。 堂堂一位凝水境修士,居然露出如此丑态,着实让人可笑可叹。 项文庭趴在地上,脸色煞白,那梦蜈已经钻进了他的裤脚,千百足触角让他浑身发颤。他紧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企图将这梦蜈丢出体外。 他一边哆嗦一边怒骂道: “这梦蜈跟在我身边从未害过人!你们凭什么抓我!那里有个鬼螨之源你们不管,管我作甚!” “项文庭,你确定真的没有害过人吗?” 游苏忽地一步踏出,声势骇人,竟直接将那项文庭给震慑住。 “你自己仔细看看,这巧琇莹尸体的脖子上,到底有多少个细小的伤口!” 梓依依闻言,连忙转身匍匐到棺边,举起蜡烛对着巧琇莹的尸体上照。 虽然鬼螨密布恶心至极,却依旧能看见这具干瘪的尸体脖颈处,有着十数个难以察觉的红点。 她又取出一片四周薄中间厚的晶石,对准其中的一对红点仔细打量,旋即立马兴奋站起身子道: “可以确认,这些都是梦蜈咬的伤口!并且可以推断,这梦蜈至少咬了她不下五次!” 那项文庭闻言,像是听见了属于自己的死刑判决,他蓦然泄了气,瘫倒在地上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梦蜈爬回了他的喉结处。 “是我对不起她……” 哀莫大于心死,项文庭双目呆滞,如同认罪一般就要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爆喝骤然响起。 “你个孽子!!” 竟是项城主悍然出手!一道霹雳掌风呼啸而来!就要朝着项文庭的脖颈而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要杀了这只梦蜈,还是要亲手了结这个与邪祟勾结的逆子。 “别!” 此招动作之快、声势之烈,也只能让游苏等人眼睁睁看着这场亲父弑子的惨剧发生。 顿时之间,地动楼摇,化羽境的愤怒一击,竟恐怖如斯,这项文庭怕是早化为了一地齑粉。 而出人意料的是,漫天的烟尘散去,竟现出一道仓颉有力的瘦挑身影。项城主这气势汹汹的一击,竟是止步于来人的一尺之外、不得寸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玄霄宗的首长老,辟邪司的三大首座之一——天术尊者。 “项城主,大义灭亲的也太急了些。” 天术尊者眼神悲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呆若木鸡的一城之主。 “此番罪孽,也是你罪有应得。我念你多年治城有功,还等着你迷途知返,好为你减轻罪刑。你却不知悔改,甚至为了保全自己,不惜牺牲亲生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项城主在天术尊者的面前,宛如一位弱小又无助的孩童,他只能浑身颤抖的跪下,知道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哪怕……哪怕面前之人只是那个人的一个分身,他也绝不可能有还手的机会。 除非藏在城主府的那位素印尊者出手,可他……怎么可能为了他而暴露? 项城主忽而抬眸,仇视着那个一脸早有所料的黑衣少年。 这个少年才是局面崩坏的源头,项城主忽而希望素印尊者不要出面救下自己,因为只有这样,素印尊者才能替他将这个少年一起拖下地狱! 游苏没有理睬项城主的仇恨目光,将玉珠收回自己的怀中,原来早在梦蜈暴露之时,他就已经捏碎了一枚玉珠。 “游苏,你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长老对游苏倒是语气和善。 “是。” 游苏拱手,这才为一头雾水的众人解惑: “巧琇莹一介凡人,的确是靠邪祟才能在修行之道上突飞猛进,但却并非她主动要求,而是项文庭的逼迫。巧琇莹写信想要归家,正说明了她并没有爱项文庭爱到要放弃家人、放弃人生的地步,但她忽视了项文庭的占有欲。项文庭用梦蜈给她做梦,最终迷惑她接受了鬼螨的侵蚀,转而踏上了仙道。并通过各种手段,让她离不开自己。 可项文庭没有想到,鬼螨是可以把人吸死的。巧琇莹死亡之后,他怕了,项城主为了不让儿子暴露,他将巧琇莹的尸体藏了起来,并开始着手培养巧琇莹身体里的鬼螨,这点从这些鬼螨的状态可以看出来,与我捕获的这两只相差无几。借此,营造出她是鬼螨母体的假象。所以他才会大方让我们得到巧琇莹的尸体,他表面拒绝,实则是在引导我们结案。好在这梦蜈对项文庭太过忠心,甩都甩不掉,才让我们没能冤枉一个为爱而死的凄凉女子。而项城主不仅有包庇、污蔑之罪,知道事情败露后为了撇清嫌疑还大义灭亲,真是让人敬佩。” 话罢,姬灵若与梓依依这才醒悟过来。而项城主已是搂住了自己的孽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项文庭任由父亲搂着自己,他的须发已经凌乱地盖住了整张脸,透过发丝间的空隙,仿佛能看见他与游苏遥遥对视,露出了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 第二百一十章:找到鬼螨之母的办法 听完游苏的讲述,这对依偎在一起的父子没有反驳,表情悲怆地接受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 首长老见状,摇头浅叹。 “唉……” 他活了几百岁,一直都在与邪祟打交道。不知见过多少这种邪祟作乱之事,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的惨案都与人脱不开关系。 倘若人心自洽,不会去想着靠邪祟来满足欲望、达成目的,不知这世上得少多少惨不忍睹的悲剧。 光靠那被神辉石拦在海外的邪祟,又怎么可能酿成那人人自危的局面? “项文庭,鬼螨、梦蜈都是不弱的邪祟,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些邪祟?” 首长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涕泗横流的项文庭,老人的身上有股让人难以违逆的威严,仿佛谁面对他的问题都只能如实作答。 可项文庭却沉默不言,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坚定不肯暴露其背后之人。 “说出来,你也可少受折磨,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你父亲想想。辟邪司的苦刑,非人能承受。” 首长老继续威逼,项文庭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后摆,露出他凄然的面容来。 “他方才都要与我撇清关系了,我还管他干什么?这位仙师不必问了,那人连在我脑中的记忆都抹除了,即使你挖出我的脑墟,你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闻言,还在搂着自己儿子的项城主心如死灰,他不敢置信地将儿子推开,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亲生儿子的冷血。 “你父亲如果不是为了包庇你,也不可能那样去陷害一个凡人女子,他要与撇清关系,又有何错?” 就连首长老都隐隐爆发出怒气,看着这个项文庭这个败家子儿恨不能将之刻在耻辱柱上。 项家数百年的基业,此刻都因为他而毁于一旦。而他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将一个凡人女子留在身边。 “他错在最开始就不该阻挠我和莹儿!”项文庭挣脱开父亲的怀抱,下颚凸起几条青筋,转头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身为一城之主,这么多年来做的腌臜事难道还少吗?!你凭什么看不起一个青楼女子?至少人家要比你干净的多!” 这对在外界看来堪称楷模的亲父子此刻竟是反目成仇,围观众人皆是心感悲叹。 “唉,随我回辟邪司吧,到了那里,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都会说了。” 首长老无奈摇头,心知此时在这个地方,已经很难将审问进行下去了。 比起项文庭的背后之人,一只鬼螨、一只梦蜈又算得了什么? 自百年前神山净邪大战之后,世间邪修数量已经锐减,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幸存下来的每一位邪修都不会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们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首长老忽地双臂张开,两条金光闪闪的粗壮锁链竟从他的手心处伸展而出,分别捆住了瘫坐在地的项城主与项文庭。 梓依依瞳光微缩,她是游苏一行中见识最广之人,自是认出了首长老施展的乃是一道极其高阶的术法——混元伏龙锁。 这道传闻能降伏龙裔的强大术法在首长老的手上,居然连吟唱都不需要就能凭空施展出来,当真不愧是被称作是五洲大陆术法之道顶点的天术尊者,竟恐怖如斯。 “梓依依,真正的鬼螨之母尚未寻到,你继续监护游苏的考核。城中秩序无需担心,本尊会尽快让灵宝宗派出新的城主。这莫邪城的城主府姓了几百年的项,也该换换了。” 一城之主的更迭在首长老的眼里,轻易地就像是划掉了一张纸上的姓名。 “是。” 梓依依恭敬躬身,有些受宠若惊,她只是华镜首座的一名侍女,却没想到这个地位卓绝的第一首座居然能记得她的名字。 首长老忽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游苏: “你做的不错,但鬼螨还在此城之中潜伏。你师姐她正朝这里赶来,她不会帮你,只会确保你的安全。我很期待你后续的表现。” “谢首长老。” 游苏拱手道谢。 “必要之时,掐碎玉珠。” 首长老最后向游苏叮嘱了一句,就如一股清风般消失在了原地,连带着被他提起的两人。 半明半暗的密室中,就只剩下了游苏一行四人,还有一具已经化为了干尸的巧琇莹。 姬灵若与梓依依皆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沉默的游苏,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局面原来一直在游苏的掌控之中。 巧琇芸哪里经历过这么激烈而曲折的场面,在这堆修士之中,她宛如一只蝼蚁。此刻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被人洗去冤屈,而她和家人也没有了性命之忧。她忙跑到棺边,靠着棺板大声啜泣起来。 姬灵若则追过去,用手轻轻抚慰女孩的后背。 “你怎么不问问这对父子鬼螨之母藏在哪里?他们一走,这鬼螨的线索又断了。” 梓依依平声问道,她俨然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瞎子少年。“他们不知道的……若是知道,直接将鬼螨之母抓到放进巧琇莹的尸体里不是更方便?” 游苏话虽如此,却毫无失落之意。 梓依依敛眸,不免更加高看少年几分。 待到巧琇芸将情绪发泄完毕,城主府的管事也找到了他们,大抵是首长老的安排,管事已经得知了所有的事。 他许诺会无条件配合游苏所有的调查,并带着众人一起将巧琇莹的干尸火化,还精心为其将头七的法事补上了。 忙到最后,已是近黄昏。 余晖潋滟的黄昏里,落日镶着一轮金边,众人缓步行走在落日下的街道上,背后扯着长长的影子。 巧琇芸抱着姐姐的骨灰盒,忽地听见细微的响声,她惊道: “骨灰盒里有东西!” 她忙将骨灰盒打开,只见这堆细密的骨粉之中,竟藏着一封信。 信封是完好的,封口处写着四个字——叶兄亲启。 游苏在众人疑惑地目光中将之收入乾坤袋,靠神识阅读了起来。 信封之中有两张信纸,一张是是项文庭留下来的,另外三张的落款竟是巧琇莹。 项文庭那一页信写得很简单,开头全是感谢的话语,最后说了一句无以为报,只能将莹儿这三篇日记交给他,希望能帮到他找到鬼螨。 游苏便又开始阅读起了巧琇莹的信。 上面记录的,居然是少女从黑岩城一路走来的经历。 少女出生在海边,和那里的所有人一样,她渴望离开那片贫瘠而危险的黑色沙土。 那里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离开那里的心气,他们似乎认为自己天生就属于那里,所以必须生活在仙人们为他们圈定的土地上。如果想要离开,则需要付出他们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少女与他们不同,少女的想法不仅仅停留在想一想,她还愿意为之付出行动。 她是村子里最勤劳的女孩,哪怕那里生不出什么庄稼;她还时常步行十几里地,去海边赶海,只为了能多捡些鱼货卖钱。 偶然的一次,她捡到了一只没见过的红鱼,她以为是什么稀奇的深海鱼,可回到家她才发现,那是老人们口耳相传、避若蛇蝎的邪祟。 这也不是什么鱼,而是一只血色的蠕虫,靠吸食人的血气为生。 她当时才九岁,她很害怕,想要将邪祟交给官差大人。可她听到一则传闻,隔壁村有人上交了一只邪祟,却被抄了满门。因为邪祟按理根本过不来海岸边的神辉石,这些上交邪祟的人才是将邪祟带入内陆的罪魁祸首。 她无奈,只能开始用猪血鸡血混着自己的血去喂养这条蠕虫,好在这蠕虫小小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对她也很亲昵,就像是她养的一只宠物。 陆续的她对邪祟也没有那么恐惧了,后来她又捡到了一只七彩的蜈蚣,很漂亮。它们像是她养的宠物,非常听她的话。 后来当妹妹出生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捡一辈子的鱼、种一辈子的地也攒不够能给妹妹在内陆城市买栋房子的钱,那她们就永远只能留在这黑岩之上。 她开始动摇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羊圈里的羊是跑不出羊圈的,只有羊圈外的羊能替它们打开那扇门。 蜈蚣会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做一些根本不敢想的美梦。这坚定了她要离开的决心,就这样一直长大到成年,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有一个颇有能力的外乡人来黑岩城周边寻找女工,她第一个报了名,也是唯一一个被看上的女工。 其实她知道,这大概率是骗子,是将人卖入青楼的花招。 但她为了自己、为了妹妹、为了家人,她选择这个命运。 她的容貌极美,成了当之无愧的花魁。 也因此邂逅了那个因为天资不足被灵宝宗踢出宗门的项公子。 项公子当时心灰意冷,因为被父亲狠厉的责骂和毒打,于是自暴自弃地要来青楼破了他因修行而守了几十年的童身。 她接待了他,两人骨子里同样失魂落魄的人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给不了她名分,他的父亲是城主,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名青楼女子。 为此,他甚至不惜用父亲的黑料来和父亲对峙,最终决裂而被禁足。 这时候妹妹的来了一封信,说在老家见到了飞天遁地的仙人,她很羡慕。 这点醒了巧琇莹,或许成了仙人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哪怕她知道自己会死,但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就像当时选择走出黑土的她一样,她毅然决然地接受了鬼螨的力量,彻底将自己的血肉献给了它。 后来项文庭被放了出来,她也成功踏足了仙道。 项文庭得知了她献祭邪祟的事情,却也没有嫌弃她,反而是担心她,觉得只要是她一切都好。 这对相爱之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样子。 但事情还是败露了,被项城主发现了端倪。那时候的螨虫和蜈蚣对项文庭也非常亲昵,所以项文庭主动承担了罪责,他也接触了邪祟,像他的父亲一样。 是的,项城主背地里也与邪祟不清不楚,似乎这就是项文庭母亲早逝的原因。 项城主表面默许了他们的爱情,背地里却让老鸨给她的饭食中下毒药,从而加剧她的死亡。 当蜈蚣在梦里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她记录好这一切,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死之前她将所有的积蓄寄回了家,并告诉家人她找了个好夫家,让她们安心,不必来寻自己。 还将已经怀孕的鬼螨送走,将好看的蜈蚣留给了项文庭。 至此,她曲折而凄惨的一生就结束了。 夜色已深,姬灵若和梓依依坐在游苏的房中,听游苏讲完了巧琇莹的故事,而巧琇芸则在隔壁睡着了。 “原来,她虽不是鬼螨之母,却真的是鬼螨之源。”梓依依怅然地感慨,“所以其实项文庭是被冤枉的?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与邪祟无关的人,却也要遭受死刑。” “这是他的决意,我选择帮他。” 游苏淡淡道,不见喜悲。 “什么意思?你之前不也不知道这些故事吗?他是什么时候将想法告诉你的?”梓依依好奇地问。 “依依姐难道忘了?无论是找到巧琇莹的尸体还是种种,其实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就是为了让我认为他是邪祟之源,我虽不知情,但我感受到了他真的很想死,所以我顺从了他。或许你可以理解为……男人之间的默契。” 梓依依面露恍然,的确回顾案情前后太过割裂,项文庭让她们找上的采苓,却只是为了弄死他自己。 “可他为什么非死不可?还要拖自己的父亲下水?”姬灵若皱着眉,不解地问。 “勾结邪祟者,所有直系亲属都会被牵连。他没能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所以选择用自己的命保护爱人的家人。而他早已没将这个丧心病狂的父亲视为父亲,但靠他的能力弑不了父。他担上这个罪名,还能靠别人的力量为巧琇莹复仇。” 游苏低声浅叹,这场惨案之中,竟没有一个赢家,所有人都是败者。而人们避若蛇蝎的邪祟,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两女闻言也是陷入思考,被这桩仙凡之爱的悲戚惹得说不出话来。 梓依依比姬灵若更快回神,她更关心的还是除邪之事: “可惜这篇日记,对找到鬼螨之母并无帮助。” 游苏却摇了摇头: “不,很有帮助。这篇日记告诉我们,即使是邪祟,也会有感情!” “你……什么意思?” 游苏猝然将辟邪令取出,那两只幼小的鬼螨又被丢到了桌上。 游苏已经收起了脸上的怅惘,沉声道: “以它的子嗣做饵,将它勾出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师姐? 今夜月明星稀。 这座宏伟城池中最后剩下的那点摇曳不定的烛光也悄然熄灭。 原是已至入梦之时。 姬灵若穿着一件宽大的云锦袍子,靠在窗边向外眺望。 肩旁的衣衫自然而然地滑落了几分,香肩展露,其肌肤皓如凝脂一般,在皎皎月光之下,莹莹发亮。 少女还陷在淡淡的愁绪之中,并未在意这无意间泄露的曼妙肤光。 “师兄……” “嗯?” 游苏刚从用于洗沐的隔间走出来,浑身带着清爽的水汽,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扎起。 “你说……巧琇莹和项文庭会后悔遇见彼此吗?” 姬灵若这俩日才与游苏敲定了心意,却又亲眼目睹了一桩因爱而生的惨剧,偏偏二人身上还相隔着种族的隔阂,少女心中难免会感到忐忑。 游苏敏锐察觉到了少女心中的不安,他缓声走到姬灵若的身后,从后面轻轻搂住了姬灵若的腰际。 他将下巴搁在了姬灵若的右肩上,嗅着少女发丝间的幽香,柔声道: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如果后悔,项文庭也不会自愿寻死了。” 姬灵若感到盈盈一握的腰际被人揽住,面容霎时一僵。 尽管两人已经进行过更深入的交流,但这样自然而然的亲密动作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不过她也只是双颊稍红,没有挣脱。 在这心绪不平之际,能有个人这样搂住自己给予安慰……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意义吧…… 少女顿觉安心不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游苏方才念的那句诗,心中感慨良多。 她很清楚游苏这句诗不是说说而已,如果必要的话,他的确会为了她燃尽成灰。 “也不知你是哪里偷来的这些诗句,竟句句如此动人心弦。” 游苏将头往姬灵若的螓首靠了靠,十分亲昵地与之耳鬓厮磨了会儿,才笑道: “师兄不是与你说过了吗?读书人的事,不叫偷,叫窃。” 姬灵若闻言浅笑,还是辩驳道: “装腔作势,偷心贼是贼,窃心贼难道就不是贼了吗?” 冬夜寒凉,窗外忽地刮进一股冷风。 游苏刚刚出浴身上还未干透,被冷风一吹,不自觉将面前的温热娇躯搂得更紧了一些,惹得少女晕红了脸,就连身子好像也更暖了些。 “偷也好,窃也罢,总比师妹堂而皇之,如强盗般盗走别人的心好些。” “谁、谁是强盗了……” 少女羞赧地微微偏头,自是知晓游苏是在暗示她三年多前蛮横地要拜入他这鸳鸯剑宗的事儿,然后就如入室抢劫般强硬进入了这个瞎子平淡如水的生活。 当时的游苏还百般不愿,这时的他却恨不能与她永不分离。 “与其怪我强盗,不如怪你这心也太好盗了些。” 姬灵若同样用游苏沾花惹草到她亲姐姐头上的事儿来回击游苏,不过她只是点到为止、话未说透,毕竟在这情意流淌的深夜,她不愿情郎耳里出现别的女人。 这无疑戳到了游苏的痛点,只得迂回话题,装模作样浅叹道: “反正无论如何,我这心不还是被师妹盗走了吗?倒是师妹的心,我也不知窃到手没有……” 姬灵若轻蹙黛眉,这两日缠绵夜里,游苏在她耳边说了无数情话,她却因为羞耻怎的也说不出口。 难道行动还不够,他非要听到自己亲口承认才能放心吗? 可以她的个性要承认‘我的心已经被你窃走了’这种赤裸情话简直是在为难她,于是少女只得咬着娇艳的红唇,声若蚊蝇道: “那你自己检查看看窃到手没有不就是了……” 游苏面容一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可少女轻轻颤抖的身子似乎将难以言明的心意以一种奇特的频率传达给他。 这让游苏有些羞愧,他不过是无心调笑之言,却没曾想让这个娇蛮少女为了向他展示自己的柔软,居然主动卸下了她刺挠的外壳。 游苏情难自抑,扶于腰际的手渐渐向上,攀向少女被他窃走的真心。 夜风微凉,姬灵若在窗边赏月所以将云袍拉的很上,但那对圆润饱满的胖兔兔依旧丰腴挺翘,傲然地挺立着,唯一露出来的精致锁骨盛满了皎洁的月光。 猝然感受到真心被人握住,姬灵若面红似血,香喘连连,酥麻的很。 明明在今夜之前,她就已经做好打算,今日无论游苏用什么理由,她都绝对不会答应他。 第一次是对他表真心的奖励,第二次是助他突破灵台上境,可这第三次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又是为何? 我姬灵若可不是迷恋男欢女爱的女人啊! 长此以往,岂不是要与他夜夜笙歌? 这怎么能行?! 但情到深处的她已经浑身娇软,哪里生的出力气去推辞游苏。 又或许这对刚迈入热恋之期的男女,本来内心深处就渴望着一刻不离、如胶似漆。 游苏轻轻衔住了少女玲珑的耳垂,惹得少女娇哼一声。 “师妹……我也想向你证明一下,我的心也真的被你盗走了……” “你要怎、怎么证明……” 姬灵若腮晕红潮,含娇细语。 可她话才出口,就知自己问也白问。 隔着这层单薄的绸衣,她分明感受到后股间的异样。 毫无疑问,这就是游苏的证据。 少女的俏臀紧绷柔韧,既殷实又轻盈。 游苏已经气血上涌,身子前倾,一手犹慰少女真心,一手伸出抵住窗棂。 姬灵若宛如那娇云怯雨,求饶道: “别在这里……” “那在哪里?” 姬灵若蓦然感受到游苏身子一僵,竟然往后撤了撤。 她当是游苏故意在逗弄她,玩弄那种欲情故纵的把戏逼迫她同意在这窗边……毕竟他前两夜也是这样诱骗她在墙边、桌边的。 但这窗边实在…… “那……得关窗……” 姬灵若早已上头,所以做出了最后的妥协。 其实她对这种额外的刺激并不反感,相反内心深处还有些隐隐的小期待。 例如在出云城在游苏房间学习运炁时,她常常就会因为想到隔壁还有师娘而变得更加含羞带怯。 “为什么要关窗?不能让别人看见吗?” 闻言,姬灵若羞恼至极,暗恨这师兄也太过分了些。 可直到察觉腰际被人轻轻拧疼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这与她交谈的两句声音,哪里是师兄的声音,这分明是女声! 她顿时如被冷水浇顶,睁开了迷离的双眼向前看去—— 姬灵若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她的确不反感那些助长情绪的别样刺激,但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首长老临走之前,曾说望舒仙子正朝这里赶来,可却没说她会来得如此之巧。 殊不知望舒为了快点见到自己的师弟,当然还有师妹,她一路飞来马不停蹄,像是完全不心疼自己损耗的玄炁。 “师姐……” 游苏喃喃地喊,也不知是忧是喜。 …… 游苏与姬灵若一夜未睡。 睡不着,也不敢睡。 望舒仙子就坐在桌边坐了一整夜,两人只得陪她坐了一整夜,做贼心虚一般没有人敢碰到那张他们缠绵两夜的大床。 对于昨夜二人趴在窗边紧紧相贴的行为,游苏本来想坦言那是男女之事,话才开口就被姬灵若给打断了。 少女羞耻之心作祟,这种事情哪能向别人直言? 并且她总感觉跟面前这女童一般的师姐说这些大人之间的事是在玷污师姐的灵魂。 这张稚嫩的白纸,还是不要太早用黄笔在上面写字为好。 所以她抢先作答,在被望舒识破了数个谎言之后,她坦言了两人是在检查对方的真心。 让人在心口揉一揉,如果发觉心脏跳的很快,便说明你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嗯,仅限师兄妹的那种喜欢。 于是望舒立马就要让游苏也揉一揉她的,好在姬灵若机智化解,她说: “这种测试只能对不信任的人做,对信任的人这么做是对他的不信任,望舒仙子学会了吗?” 望舒仙子傻傻点头:“学会了。” 游苏无奈苦笑,师妹为了瞒住这件事,可谓是将水越搅越浑了。 不过至少目的达到了,师姐的确没有再继续追问,但她到底学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姬灵若枯坐整夜,也是自恼自己为何不勇敢一些?既然与师兄确立了关系,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瞒着这个傻傻的师姐? 哪怕面对姐姐、面对莲剑尊者,她也有勇气承认自己与师兄的关系啊。 可望舒仙子悄悄的一句“谢谢师妹教我这些”,让她自恼全消。 正式拜师之前两人以仙子互称,正式拜师之后姬灵若当面也未曾改口,只在跟别人说话时唤她师姐,望舒仙子也一直喊她灵若仙子,就像两人都没有彼此认可互为师姐妹一般。 可就因为自己教了她这么一个胡乱捏造的东西,她就先认可了自己是她的师妹吗? 这师姐虽说是心如明镜,却比傻子还好骗。 姬灵若不免又想到了刚上山的时候,与望舒仙子针锋相对的情景。 这位师姐似乎对游苏也有着别样的占有欲,就好像一个小女孩不忍心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但她好像又知道这玩具其实并不属于她,所以对能将玩具分享给她的自己致以谢意。 自己若是抢走她眼里的玩具,告诉她你再也不能玩了,她会多伤心呢? 就像童时自己要走姐姐偷藏的玩具时,故作成熟的姐姐背地里暗自流泪一样伤心吧?望舒仙子单纯到让人甚至不忍看到她落寞的眼神,所以姬灵若也是无奈自己的心软,只盼自己不会后悔这个不愿伤害师姐纯心的决定。 一夜坐到天亮,梓依依昨夜就知晓了神女的到来,但她没敢深夜叨扰,所以一大早就前来觐见。 巧琇芸眼睛浮肿,昨日该是哭了很久。 小女孩对这个戴着玉兔面具的气质仙子很是好奇,又因其冷冰冰的外表与极少说话的特点不敢靠近。 女孩虽小,却也能察觉出谁才是这几人的中心,不免在心里暗暗想到:游大哥可真厉害,跟在他身边的全是这么好看的女子诶…… 等等,我好像也是? 出人意料的是,城主府的人找上了吃饭的他们,将巧琇芸的父母找来莫邪城的消息告诉了游苏等人。 二老其实也心系自己的两位女儿,本打算托人去莫邪城先问问风声,只是没想到小女儿如此冲动,偷了钱就来找姐姐,他们发现之后便也马不停蹄地赶来,为此几乎花掉了所有积蓄。 得知了一半真相之后,两位朴实的老人和小女儿依偎在一起泣不成声。 巧琇芸也将自己省下的银钱当做报酬交给姬灵若,却被姬灵若加倍奉还。她收的是报酬,还的则是身为姐姐的心意。 这笔钱还不足以在内陆城池买房子,所以姬灵若告诉巧琇芸还需自己努力,要靠双手完成姐姐让他们脱离黑土的遗愿。 巧琇芸满怀感恩,目光坚定地点头。 在城主府专人的护送下,这一家人抱着巧琇莹的骨灰盒走上了回家的路。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用小鬼螨引诱鬼螨之母出来的方案,做了简单的准备之后,剩下的就只剩等时间走到夜里。 毕竟阴邪之物,就喜欢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兴风作浪。 白天的时间游苏也没闲着,被姬灵若拽着去坐船,顺着曲淮河游览了一遍这座别具特色的宏伟城池。 望舒仙子当然也在船上,梓依依以时刻监考为由,自然也没有缺席。 这艘扁舟反倒成了今日曲淮河上最美的风景,引来岸边的人侧目无数。 值得一提的是,游苏在河上又遇见了那名神秘而清贵的萧公子。 而让游苏惊讶的是,师姐居然也见过他,还回应了萧公子的问好,这可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游苏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匆匆就摇起了船桨,与萧公子作别。 在姬灵若的八卦下,望舒仙子只是说觉得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但不知像谁,所以才记住了这个人。 “师姐,不能因为谁的气息熟悉就跟谁交好明白吗?更何况你都不知道那人气息像谁,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游苏如是教导。 “可我第一次见到师弟的时候,也是因为觉得师弟身上的气息是我见过最舒服的,才记住师弟的啊。” 游苏骤然有种被肯定的快感,笑道: “但师弟不是坏人。” “嗯。” 坐在两人中间的姬灵若闻言已经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狠狠地在游苏的腰际上拧了几圈,暗恼这瞎子怎么跟个不愿女儿跟小黄毛跑了的老父亲似的? 总之,随着夜色愈浓,气氛也越凝重。 深夜终于到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斩杀鬼螨之母! “所以为什么还是要到潇湘馆来?” 姬灵若双手环胸,气势汹汹地问。 此时已是丑时,就连青楼都已打烊,整座莫邪城也只剩这潇湘馆还留有几盏彻夜难眠的幽烛。 游苏当然不是来寻采苓小姐再续前缘的,他也不可能带着师姐逛青楼。 “潇湘馆不管是对巧琇莹还是那只鬼螨之母都有着非凡的意义,我们是在这儿抓到的小鬼螨,也理应在这里勾引它们的母亲出来。” 游苏尽力压低着声音,夜深人静之下,宛如一个图谋不轨的采花贼。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姬灵若点点头,接受了游苏的解释。 “嗯,我们开始吧。” 游苏一声令下,便从辟邪令中取出了那两只稚嫩的小鬼螨捏在了手里。 望舒仙子和梓依依站在曲淮河对岸的高楼之顶,遥遥看着二人。 梓依依作为旁观者记录着游苏的所作所为,望舒仙子则时刻心系着师弟的安危。 他们的境界相比于游苏与姬灵若而言太具威胁性,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这般离得远远的。 游苏将小鬼螨放在地上,任由其盲目乱爬,倒也不害怕它们走失。 它们的身上都印有一个小型的点阵,是从莫邪城的符阵铺子里购买的一种精致小巧的寻物阵法,常常用于修士将之印在法宝灵器之上,避免遗弃丢失。毕竟丢三落四的习惯,其实与记忆力没多大的关系。 游苏与姬灵若便一起离开了此处,邪祟对修士的感知十分敏锐,那鬼螨之母若是觉得他们能产生威胁,肯定也不会贸然出现。也因此他们并未去与对岸的两女汇合,因为那会造成玄炁的过分集中而让邪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躲在与方才遗弃小鬼螨隔了两条长街的树下,游苏目不能视,所以盯着寻物罗盘的工作就交给了姬灵若。 可罗盘上代表着两只小鬼螨位置的光点的移动速度极其缓慢,如果不是姬灵若眼神好,甚至都以为它们还在原地踏步。 就这样等了许久,也未看见它们的位置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姬灵若不由担心问道: “师兄,这方法能行得通吗?” 游苏当然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也不会轻言放弃: “再耐心等等吧,你忘了师娘教的吗,邪祟都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话已至此,姬灵若也只得继续等待,只是难免感到百无聊赖。 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在这将近凌晨的深夜,周围的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游苏不自觉离姬灵若坐得更近了些,姬灵若也没有躲开,两人的肩膀紧紧靠在一起。 姬灵若感受到少年的温度,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对游苏的依赖很是受用。 她好像想起了昨夜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俩人也是这般从亲密依偎开始的,于是她脸泛红霞道: “在办正事儿呢……你别胡思乱想……” 游苏闻言剑眉微挑,心想自己一直在留意周围动静,胡思乱想什么了? 师妹这般问倒像是在恶人先告状了,游苏很清楚此时若是想对这个想入非非的少女做些什么不算过分的事情,她恐怕也只会半推半就的让他乱来。 游苏暗暗苦笑,昨夜那事儿中道崩殂的确让他整日不快,不过他也并非禽兽,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胡来。 “动了!” 姬灵若忽地惊叹一声,就立马拉着游苏站了起来。 哪怕少女已经因无聊而开始胡思乱想,但她的眼睛还是一直极负责任地盯着罗盘。 而在那罗盘之上,这两只小鬼螨移动的速度远超之前,绝不像是它们那种身躯能发挥出的速度。 游苏瞬间心神凝聚,一把背起姬灵若就开始飞奔向潇湘馆。 这是两人早就说好的战略,游苏因为如意御风术的缘故,奔袭速度远超姬灵若,但游苏苦于不能查看寻物罗盘,故而姬灵若则担负起了成为游苏双眼的任务。 姬灵若紧紧搂住游苏的脖子,胸前的绵软俱都被压扁了形,精巧的腿窝也被游苏提住。 但此时的少女哪里会在乎那点羞耻心,心中满是与师兄并肩作战的喜悦。 在她的指引之下,两人的距离也离那疯狂逃窜的小鬼螨越来越近! 此时,仅有一墙之隔! 游苏登时使出如意御风术中的御风梯之术,在虚空中连踏三脚,竟是直接翻过了这堵高墙。 而他那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终是出现了色彩。 那是一抹猩红的血色。 这条螨虫几乎已经无法用‘虫’这个字进行定义,它的体型细长,足有一米多长,更像是一条深海中色彩鲜艳的毒蛇。那两条小鬼螨则被它衔在喙中,瑟瑟发抖。 鬼螨之母同样发现了越墙而来的游苏,它并没有眼睛,唯一能用来分辨是头是尾的只有口器,可它依旧清晰感知到了游苏的存在、它的飞速蠕动先是一滞,旋即像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开始以更快的速度逃离。 游苏当然不会轻易放它离开,依旧穷追不舍。两人三虫,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持久的追逐战。 这鬼螨不愧被首长老评价为极善隐蔽逃窜,它全速之后的速度本就与背着姬灵若的游苏相差无几,再加上它体型细长,很适合钻进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游苏竟数次跟丢了目标。 好在还有姬灵若手中的寻物罗盘,鬼螨之母为了逃命都是蜿蜒前行,而游苏每次都能在姬灵若的指挥下抄近道,成功弥补上之前的落后。 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顺着曲淮河追到了莫邪城外。 鬼螨之母似乎发现了游苏的阴魂不散,它竟霎时停止了蠕动,将两个幼小的子嗣吐了出来。 在这两只小鬼螨的躯干上,各印有一个相同的鎏金色光斑,在黑夜里极其刺眼。 鬼螨之母感受到游苏的缓步逼近,它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孩子才是这人类能对它穷追不舍的原因。它没有丝毫犹豫,丢下了这两只小鬼螨就钻入了岸边的草垛之中。 城外岸边的土地肥沃,这些无人修剪的芦苇草堆长的很高,竟是将鬼螨之母的行踪遮掩起来,叫游苏难以看见。 “师妹!你在这里守着它们!” 说着游苏就利落地将姬灵若放在了那两只被抛弃的小鬼螨旁边,他也不顾姬灵若的反对,开始爆发出他单人最快的速度冲向鬼螨之母消失的方向。 速度之快到就连这些芦苇叶都在脸上割的生疼,游苏有自信这速度绝对不比鬼螨之母方才慢才是。 游苏此时也已打开那双能视物的墨黑之瞳,可他已经追了良久也未尝看见半点红色的影子。 猛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表情陡然一变,立马转动脚踝向回跑去! 鬼螨之母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子嗣,它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将它们抛弃? 它的真实目的,是把我引开! 而此时守在那两只小鬼螨身边的,是师妹! 不好! 游苏紧咬牙关,抽出许久未出鞘的墨松剑,一剑将来时之路的芦苇全部砍断半截,风驰电掣般冲了回去。 果不其然,待他赶到之时,姬灵若的裙角已经破损多处,她正举着她那柄从母亲坟前拔下的剑与鬼螨之母对峙着。 严格意义上讲,这并非少女的任务,她完全可以放任鬼螨之母离开,但为了师兄,她还是选择向这个有着凝水中境实力的鬼螨之母出剑。 她再不是之前那个面对敌人只会感到无力的弱小女孩,她是蛇族的二小姐,是莲剑尊者的第三位弟子,更是这世上唯二的鸯剑传人! 姬灵若虽然自知实力与鬼螨之母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但她别无选择,即便受伤也要拼命一搏! 姬灵若那纤细柔嫩的手臂正流着鲜血,即便她已经将剑锋挥得极快,可这鬼螨之母的速度比她更快! 只见它的口器之中突然伸出一个长形颚管,一道漆黑的毒液从中喷涌而出!在这无边的夜色里,毒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难以察觉。 而就在姬灵若险些中招之时,远处一道黑影如疾风一般掠过,正是游苏! 他从姬灵若身后环抱住了她,将其护在自己的胸膛。 他以这副姿态挡下了鬼螨之母的毒,自己背后的衣物却是直接被腐蚀出一个硕大的黑洞,露出了其下狰狞的血肉。 还在远处观望的望舒仙子眉眼瞬间变得锐利,她已握住剑柄,就欲冲上来亲手诛杀此邪。 可梓依依却低声吼道: “望舒仙子!不要!他还没输!这是他的考核!” 哪怕她心中已经认可了游苏,但此事非同小可,游苏不能自己解决此邪,那考核只能算作不合格。 望舒仙子回眸看向她,梓依依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望舒仙子在世人眼里冷如寒梅。 这一日相处,她甚至以为世人都是误解。此时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身边跟着她的师弟师妹。而对待外人,她的眼神足以冰冷到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见了北敖洲万年不化的冰山。 不过望舒仙子并没有丧失理智,她收回目光,继续凝向对岸的游苏。她选择相信师弟,但她的手还是紧紧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师兄!” 姬灵若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赶忙从游苏的怀中挣脱,看着那大片的伤势满是自责,暗恨自己为何不能早点察觉到这毒液,以至于方才时间太过紧急,游苏只能靠身体硬抗。 “我没事。” 游苏面带微笑的安慰道,同时还不忘提醒姬灵若: “别让它跑了!” 游苏经过太岁滋养后的肉身恢复力远比他想的还要强悍,背后伤势虽重,却并没有疼到难以抵御的程度。 按实力来讲,一个凝水中境修士的玄炁储量可比一个灵台中境和灵台上境加起来还要多。 而那鬼螨也不知为何,似乎是非常惧怕游苏一般,转头叼起小鬼螨就立马开逃。 游苏此时已是恨不能将这只差点伤到师妹的邪祟诛之后快,他三步并做两步,一身黑衣在月下仿佛化身成了一道黑色闪电,那柄同样是墨黑色的剑已经悬在了鬼螨之母的七寸之处。 游苏这一剑毫不留手,莫耸剑意全开,一道狂暴的剑气所调动的天地玄炁宛如神山压顶一般,将这只在游苏面前只会逃跑不会还手的邪祟一剑斩成两截。 草地上瞬间流出大量殷红的血液,这鬼螨之母的两截尸体在地上犹在缓慢蠕动,死而不僵。 游苏毫不留情,冷血补刀,将这鬼螨之母彻底砍成碎末,直到它像其它那些将死的邪祟一般化作一滩血水溶于大地。 血泊之中,就只剩下那两只弱小无助的小鬼螨对着游苏呲牙咧嘴,可它们在游苏看来与一只蚕虫无异。 游苏伸出辟邪令又将这两只小的收了起来,打算带回去提供给辟邪司用以研究。 远处站在树干上的梓依依难以置信,这头有着凝水中境实力的邪祟居然在游苏的手上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就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些比鬼螨更强的邪祟在面对华镜首座时都未曾表现出如此的怯懦,这少年难道真的是所有邪祟的天敌吗? 梓依依觉得考核已经结束,她为自己之前居然质疑游苏而感到些许的羞愧。辟邪司将迎来史无前例的盛世,同时拥有用来对抗邪神的神女与神子。 或许终结邪神窥伺的那一天,就在此世! 梓依依也不由油然生出一股壮志豪情,招呼道: “望舒仙子,我们过去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早就迫不及待的望舒仙子却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是双眼凝重地看向身后的黑暗之中。 她也顺着目光看去,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空中—— 竟是采苓小姐! 此时的她气质阴邪魅惑,凌空而立,这身大胆的装束暴露出她手臂和背后的大片诡异刺青。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这都是一位实力不容小觑的邪修! 梓依依像是察觉到什么,赶紧回头看向游苏那边,她的瞳孔瞬间紧缩如豆—— 游苏也正凭空而立,不过却并非是靠自己飞起,而是因为被一道强大的劲气攒住咽喉提起来的! 这鬼螨逃窜是假,将他们引入埋伏才是真! 第二百一十三章:命令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梓依依双目呆滞,俨然没有意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般不受控制的情况。 望舒仙子足尖点于房檐的翘角之上,雪白的裙摆随风飘舞,她凝视着悬于上空的采苓,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敌意。 她记得这个女子,当初在出云城外,就是这名女邪修拦住了师尊。在她出现之后,这邪修就自知不敌,立刻脱身。 “你,又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救师弟?” 望舒仙子声如冷泉,她伸出纤纤玉手,竟不是握剑,而是解开了脖颈间围绕的雪狐裘。 她将之小心翼翼地叠好,旋即收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梓依依为望舒仙子这战斗前的仪式感感到有些惊讶,这件雪狐裘对她而言是什么不能损坏的宝物吗? “原来望舒仙子记得我啊?可真是荣幸之至。” 采苓嫣然一笑,顿时惊起乳浪涛涛。 面对着化羽下境的望舒仙子,这名邪修竟全无惧意,反而还能与之谈笑风生。 梓依依虽是侍女,但由于常年跟在华镜首座身边的缘故,在常人眼里凤毛麟角的大修士在她看来早已习以为常。 也因此,她虽无法感知到采苓身上的修为,但却也能靠气息大概猜到她的境界—— 化羽境圆满! 这就是她有恃无恐的底气! 梓依依心中紧张地思考着对策,境界越高差距也越大。望舒仙子虽不是普通的化羽下境,但对方也很明显不是普通的化羽境圆满! 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恐怕都不会是这名邪修的对手! 她此时已经产生了退意,所有能联系上帮手的方式在她脑中过了个遍。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仅仅是她思考的片刻之间,望舒仙子便化作了一道雪色惊鸿冲了出去! …… “太岁……果然在你的身上!” 一个蒙面之人缓缓从黑夜中走出,浑身上下只露出了那双在夜里精光闪烁的双瞳。 他声音苍老,体型极其瘦小,宛如一只垂暮之年的老猴。 游苏被一道无形巨手束缚在了空中,他的面色涨红,显然已是因为呼吸凝滞太久导致上气不接下气。更要命的是,他觉得浑身麻痹不堪,如有电流窜过,让他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想要第一时间捏碎玉珠的他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如同捏小鸡仔一般提了起来。 “你放开他!” 姬灵若心急如焚,气势汹汹地举剑对准蒙面之人。可对方却完全没有理睬她,像是从未将之看在眼里。 姬灵若看着半空中游苏剧烈哆嗦的身躯,她目若喷火,再不犹豫,双足一蹬,便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冲去。 在这一瞬之间,姬灵若浑身的玄炁灌注于右手于剑间流淌,这是她以前从未设想过的玄炁运转速度!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拥有了游苏替她重塑的妖丹,还在何疏桐的教导下不断的将鸯剑融会贯通,哪怕是这鸳鸯剑法中最凶厉的一式——一鸟入林,此时的她也能施展出它的神韵! 天地周围的玄炁也受姬灵若此剑调动,在激烈震荡着响应这一剑的威能,可这全力一剑,砍在蒙面之人的身前宛如泥牛入海,姬灵若甚至都没能切到对方的衣角,就觉得浑身的力气被卸了个干净。 “剑式不错。” 蒙面之人终是转头瞥了一眼这个被他一直忽视的少女,他倒是悠闲自得,竟主动赞许起了这位向他挥剑的少女来。 “此事与你无关,退去吧。” 蒙面之人收回目光,语气淡漠,宛如最后的怜悯。 可姬灵若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知难而退,少女紧咬贝齿,双臂一振,也顾不得方才用力过猛而酥麻的胳膊,就再次执剑冲去。 蒙面之人随手一拂,指尖上霎时亮起一点寒芒,而直冲而来的姬灵若则瞬间身势逆转,倒飞而去,砸到草地之中,硬生生刮出一条十余米长的沟壑。 蒙面之人低声一叹,忽地又抬眸看去,唇角沾血的少女居然犹能颤颤巍巍地站起。 蒙面人心中惊诧,他对玄炁的掌控程度甚至比自己的手都更加灵敏,这一掌他已是收手,力量大概是将一名灵台中境修士打得没有行动能力,可这少女却硬抗住了? “看来你和那些妖族的畜生没什么区别,灵智不高,却难揍得很。” 负隅顽抗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蒙面人左掌掌心朝下,虚空一压,刚刚站起的姬灵若就宛如受到千斤压顶,双膝一软,再次趴倒在地。 “这是不听人劝诫的惩罚,你们妖族就是学不会这一点。如果能老老实实听人的话,哪里会被赶到那弹丸之地苟且偷生?” 似乎是因为面罩遮面的缘故,这让蒙面人多了份底气能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对妖族的不满。 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士而言种族歧视的话题是绝对不能涉及的敏感话题,因为那会轻易挑起两大洲之间的争端。 但此时此刻他不仅将一只不自量力的妖族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没有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让他对妖族积攒的厌恶全部爆发出来。 “要我说你们玄霄宗也是惺惺作态,时至今日居然还敢收妖族的弟子,当真可笑!我看这莲剑尊者,也不过是个愚不可及的蠢妇罢了!” “藏在……面纱……后的……蛆虫!” 姬灵若被这重压压的喘不过气,喉间溢出的鲜血只得呛进她的鼻腔,少女却还是挣扎着从齿缝之中挤出了这句咒骂。 那蒙面之人眼中精光暴涨,不过却并非是因为姬灵若的嘲讽,而是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姬灵若的体魄有些出奇的强。 若她是什么皮糙肉厚的虎妖、牛妖也就罢了,她只是一只蛇妖而已啊,为何还能说出话来? 蒙面之人右手仍虚空抓着游苏,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这个引起他好奇的少女。 随着距离越近,蒙面人也将姬灵若周围的玄炁流向看得愈清,他难以置信一个灵台中境妖修的妖丹居然有如此恐怖的攫取天地玄炁的能力,可方才他明明打量过少女,并未发觉她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这妖丹,就好像是在主动多吸一点玄炁,好替她修补伤势一般…… 难道…… “你也得到了一点太岁之力!” 蒙面人眼中寒芒爆射,厉声一喝,直欲穿破人的耳膜。 随他话落,姬灵若身上的重压全消,转而变作了与游苏一般的禁锢之力,将之高高举起。 夜空下,游苏与姬灵若宛如夏夜里被人随手擒住的飞虫。 而在他们的身后,曲淮河的对岸处也炸起异光连连,狂乱的玄炁化作气浪,将所有的树叶与草丛都吹向同一个方向。 游苏一直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被扼住了喉咙所以说不出话来,可太阳穴暴起的青筋还是透露出他心中的愤怒。 他双目漆黑如墨,散着幽暗的绿光,那种全身都遍布着跃动的心脏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的身体上也肉眼可见的开始出现了大小不一的鼓包,就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这些变化被蒙面之人尽收眼底,他眼中兴奋的光芒几欲要化作实质。 “本尊就知道是你!天术尊者那个老贼!” 蒙面之人不自觉手中之力更大,像是要将游苏给捏爆一般。 游苏起初还在挣扎,随着蒙面人的力量加剧,他也逐渐支撑不能,眼球凸起,唇口大张,就连舌头都歪斜着吐了出来。 蒙面人见状冷笑一声,将施加在游苏脖子上的力量收回,他可不能让游苏轻易死在这里。 不过他还是十分警惕,依旧捆缚着游苏的双手,毕竟他唯一需要忌惮的,就是游苏身上的那枚玉珠。 游苏大口地喘着粗气,喘息之余开始冷静的思考。 对方自称本尊,虽行事暴戾,但身上都是轩然正气,又明显是为了追查太岁而来,游苏已将他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 “南阳洲天启神山来的仙师!敢在我中元洲杀人吗!” 蒙面人闻言先是一惊,转而笑道: “本尊何时杀人了?只要取走你从我们南阳洲身上偷走的东西,自然会放你离开。再说就算你死了,也不过是你这贼应该付出的代价。” 游苏冷哼一声,电光石火之间,他眉心处的莲花仙种竟绽放出夺目之光。 与他此时妖邪的形态交相呼应,让游苏宛如一个圣邪交融的怪物。 蒙面人心中惊诧,注意力全被这金粉之色夺去,时刻准备应对游苏的招式。 游苏仰天怒吼,声音几欲穿云裂石。 殊不知这全是他的诱敌之计,他根本没有更强的招数去应对此时的情况。 不过他成功了!蒙面人被游苏唬住,一个不留神之际,竟被游苏借助莲花仙种的力量硬生生挣脱开了他玄炁之手的束缚! 游苏是要捏碎玉珠! 蒙面人立马意识到了这点! 他虽垂垂老矣,但他的反应速度同样极快! 此时他再也顾不及虚空擒住姬灵若的左手,转而将之丢弃,然后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左右重压之下,竟直接将刚刚捏住玉珠的游苏给挤得手骨肋骨一齐粉碎。 一声痛苦的惨叫响彻天际,游苏此时就像是一根被折断的筷子被蒙面人捏在手中。 而他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那枚希望,也因剧痛而松开了手。玉珠从高空坠落在地,砸在方才被蒙面人丢下的姬灵若身边。 蒙面人却并未在意,因为姬灵若已因伤势过度再加上从高空坠地而昏死了过去,此刻哪怕是一百颗玉珠环绕在她的身边,她也不可能醒转过来。 “小子!你好生阴险!” 蒙面人欣赏着游苏脸上痛苦的表情,黑纱下的枯脸笑得狰狞。 游苏却未理睬他的赞扬,耳边传来师姐那边因战斗而产生的爆响,眼中是昏迷不起、唇边不断渗血的师妹。 愤怒已经无法形容游苏此时的情绪,他那墨黑的双瞳中竟是滴下一滴漆黑的泪。 “命令她。” “命令她。” 耳边不断地传来同一道声音,游苏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就像是前不久才听过。 “谁!” 蒙面之人怒喝一声,就伸手掐诀,企图拦住这道莫名的传音。 这声音不断在游苏脑中催促,让他根本无暇思考。他像是被其指引,又像是不服命运的安排,竟是生出一股非凡的劲气,爆喝一声: “捏碎它!” 蒙面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没分清游苏是在对谁说话。难不成这道传音的主人,是他的帮手? 可对方遮遮掩掩,明显是惧怕他在此不敢正面暴露。 难不成……是对那个昏迷的女子说的?! 他急速转头,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在那草浪滚滚之中,明明应该昏死不起的少女竟睁开眼响应了游苏的呼唤,死死捏住了那枚玉珠! 姬灵若一身青裙早已被泥垢染成黑色,而她的雪白双颊上,居然出现了一道对称的漆黑纹路,显得她诡异而妖媚。 咔嗒。 玉珠被捏碎的瞬间,蒙面人立马就有了动作,却不是去抓姬灵若,而是捆着游苏拔腿就跑。 因为他知道,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那个老人,他连一瞬间都不能耽搁! 几乎是眨眼之间,蒙面人与游苏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曲淮河对岸的战斗也因游苏的离开而一触即分,望舒仙子纤尘不染的白裙上已破损多处,她却痴痴地看着游苏消失的方向,像是完全忘记了她的背后还有敌人。 她再不恋战,化作一道白光追了过去。 “哎呀呀,正道就是正道,真讲信用,自己拿大头,还给我留了个小头。” 采苓见对手离开,也不追击,反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对岸。 她口中的小头,竟是指也拥有部分太岁之力的姬灵若! 此时的姬灵若随着游苏的离开,脸上的黑纹已逐渐消退,她的眼皮虚弱地耷拉着。 猝然感受到后领被人拎起,她回头望去,心中绝望,自知已是无人能救。 无论是望舒仙子还是首长老,他们的首要解救目标应该都是师兄才对…… 如此也好…… “你带不走她。” 一道冰冷而坚定的声音蓦然响起。 竟是去而复返的望舒仙子,她白衣素剑,挡在了采苓的身前。 第二百一十四章:亲手诛杀素印尊者! 夜色晦暗,月光被乌云遮挡,星星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下。 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阴森的嘶嘶声。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嘶嚎,使人不禁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姬灵若不敢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望舒仙子,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呛出了几口鲜血。 “望舒仙子怎么回来了?” 采苓媚眼如丝,似也有些诧异。 “把她给我。” 望舒仙子一双蓝瞳冷漠地注视着采苓,语气不容拒绝。 采苓闻言嘴角微扬,玉手轻抬,竟是变出一只飞鱼状的邪祟,将已经丧失行动能力的姬灵若驮在背上,停靠在她的身边。 而这也解放了她的双手,一场恶战看来已是在所难免。 “你不去追你的师弟,来管这么个小妖精做什么?” 采苓忽地伸出两指抬在姬灵若的下巴上,轻佻地打量着姬灵若无法被血污掩盖的秀美容颜: “据我观察,你师弟和她的关系可不一般。你去救你的师弟,然后让我把她带走,从此以后你的师弟就属于你一个人了。这样……不好吗?” 姬灵若怒目圆瞪,只恨自己浑身剧痛,才会任由此邪女摆布。 “不好。” 望舒仙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采苓黛眉微挑,收回了手开始正视起眼前的清冷仙子。 “可依我看,她很多时候都巴不得你消失呢。就比如……昨夜在窗前的时候?你可是打断了她一桩美事儿啊。” 话罢,采苓掩口荡笑,惹得一阵波涛汹涌,令人为之目眩。 姬灵若虽受制于人,但一直气势汹汹,此刻却眉眼低垂些许,像是被采苓说中而感到心虚。 “师弟曾经教过我——有时候要君子论迹不论心,因为人无完人。所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是我的师妹,那你就不能带走她,仅此而已。” 望舒仙子一步踏出,以神识观察她周身的玄炁流动,竟是在她的足底形成了一朵盛大的莲花。 采苓蹙眉凝神,却不是被少女气势吓到,而是在脑中细细品味这句话。 她自是知道望舒仙子乃是先天无垢之心,心如明镜,可照七情六欲。 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来讲,能分辨出一个人是虚伪还是真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 历来不是没有出现过先天无垢之心者,但她们的归宿往往十分凄惨,只是被史书掩盖。因为她们的内心积攒了远比其他人更多的痛苦,原因就是她们这可辨真伪的能力,导致她们见过的丑恶超乎想象。 可这瞎子却教她忽略掉别人的不完美,若是这般,这无垢之心还怎么被污染? “你师弟是瞎子,他说这话不过是在嫉妒你看得比他更清楚,所以他才劝你装瞎。这是上天赐予你的能力,你岂能不用?” 采苓犹在挑拨离间。 “你在骗我。” 望舒仙子忽地坚定道。 采苓被这句话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君子论迹不论心的标准怎么还带变化的?对你师妹就行,对我就不行?要我看,这也不过是个谬论罢了。” “你是不是傻?我都说有时候了。” 望舒仙子的语气罕见地动了怒,她可不愿意听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师弟教她的东西。 闻言,在场众人都是为之一愣,包括站在地上抬头仰望战局的梓依依。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清冷无双的高贵仙子,居然还会骂人?! 哪怕这个字在八岁小孩口中或许都算不上脏字了,但在望舒仙子的口中说出来还是太让人太匪夷所思。 “小女孩不学好,可是要被打屁屁的。” 采苓眯起美目,双手忽地张开,将浑圆的胸脯袒露无遗。 而在她的十指之上,竟是各自蔓延出一道漆黑锁链,呈天罗地网之势朝着望舒仙子覆盖而去。 望舒仙子持剑一横,毫不畏惧,朝着天罗地网迎头直上。 随着她前进的每一步,她脚下的莲瓣就徐徐飘落一片,一共九步,足下莲花之形完全变成了她剑中莲花之意。 她是莲剑尊者最引以为傲的弟子,曾剑压玄霄宗赤虹剑峰的同辈拔不出剑来,剑意对她而言不该是一个辛苦攀登才能摘到的果实,而应该是她唾手可得的力量! 采苓目露惊色,一眼就认出了望舒施展的乃是莲生剑法,而且莲剑尊者蕴藏在这门剑法中的剑意,也被她融会贯通! 莲生剑花飘飘落落,如同莲花在水面上摇曳。剑光闪烁间,望舒的身影在剑花中穿梭,宛如莲花中的仙子。 采苓瞬间身形急退,十指上的黑锁一并断开。 饶是境界高过望舒不少的她也不敢硬抗这一招,她十指掐诀,口中念咒,却还是避之不及,被望舒一剑贯心! “是假的!” 梓依依大声喊道,她在底下将战局看得一清二楚,原来这竟是采苓施展的替身术! 而真正的采苓出现在望舒仙子的上空,她双掌合一,玄炁化作一道锐利锋芒,直冲望舒仙子天灵盖而去。 望舒反应极快,连忙横剑做挡,却还是只得结结实实接下采苓这居高临下的一击。 轰然间,望舒的身形宛如被蛮牛撞到的雪兔,径直摔向地面,砸出一个龟裂的深坑。 梓依依感觉凝水中境的自己是如此无力,而姬灵若则是看着坑洞中爬起的白影更感自责。 望舒仙子从尘埃之中走出,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狼狈,就连一直用以遮面的玉兔面具都产生了裂纹,就像是代表着她这位神女的骄傲被人碾地粉碎。 她却没有片刻耽搁,再次直飞而上,挡在了刚要离开的采苓身前。 “虽然师尊说你不可杀,但不代表我真的不会杀你。” 采苓难得严肃,语气中杀气毕露。 她也知晓再拖下去,天术尊者救下游苏之后,她将面临巨大的麻烦。 “别管我了……师姐……” 姬灵若声音嘶哑,快要哭出泪来。 此时此刻,她终于主动改口,承认了对方的师姐身份。 “师妹别怕,赢不了的人……” 望舒仙子浑身狼狈不堪,忽地刮起狂风一阵,天上顿时云开雾散,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裙随风狂舞,让这位神女显得神秘而神圣: “是她。” 采苓瞳孔瞬间紧缩如豆,她并没有把望舒的断言当作笑话。 因为她清楚感觉到面前这位洁白仙子宛如化作了一道旋涡,天地间所有的玄炁都狂涌进她的身体。 这种行为的后果往往都是自爆,可这种情况并没有在望舒仙子身上发生,反而让她的境界节节攀升,直逼化羽境圆满! 采苓甚至有一种错觉,好似天地间这些未经炼化的玄炁,本就是这位神女的一部分。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 蒙面人在奔逃。 拼了命地逃。 游苏像是风筝,浑身被黑线捆绑,余出一根长线被蒙面人抓在手里,带着他一起逃。 天地间的景色急速后退,游苏哪怕开了黑瞳,也几乎要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他只能闭眼闭嘴,借以抵御狂乱的风。 这就是一位洞虚尊者的飞行速度,堪称日行千里,就连年轻力壮的乘涛尊者都拍马难及。 因为一个是去送死,一个是在逃命。 但蒙面人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从那少女莫名其妙捏碎玉珠的那一刻,他就逃不掉了。 寰宇之中,似有一道气机锁定住了他,无论他跑得再快,他也无法摆脱锁定。 他站在高树之顶,环顾四野,蓦然朝着一个方向恭敬道: “天术尊者,好久不见。” “两个多月的时间对我们这些老人而言,可不算久。” 首长老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恍惚间,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立于虚空,一步一步走来。步伐虽缓,却每一步都仿佛压迫着整个山谷的玄炁,使得四周的花草树木都微微颤抖,仿佛都在畏惧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蒙面人闻言,自知身份瞒不了眼前之人,索性一把摘下,露出他那枯瘦如柴、皱纹如刻的面容来。 此人不是素印尊者,又是何人? “天术尊者,我敬你是五洲大名鼎鼎的人物,还请不要一意孤行。” 素印尊者中气十足,自认站在得理一边。 “你不是敬我,你是畏惧我。” 首长老随口一言,一针见血。 “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不畏惧天术尊者的吧。”素印尊者倒是坦诚。 “既畏惧我,就不该动他,我早就和你提过醒。” “若他真与天启神山被窃的珍宝无关,我自然不会动他。但他的确就是那小偷,我捉拿小偷归案,天术尊者何故拦我?”素印尊者正义凛然。 “偷与不偷,皆是你一面之词,我如何信你?” 素印尊者轻皱老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将珍宝的真相告知面前的这位老人。 “天启神山失窃的珍宝,是太岁。” 他终是下定决心,将秘密说出,只为了能争取那一丝安然回宗的希望。 “太岁?” 就连一向古井不波的首长老都是目露惊诧。 “这少年肉体极其强悍,连鬼螨之毒都可硬抗。更是短短三个月直接从刚破灵台到灵台上境,我已能确认其吃了太岁。” 素印尊者继续解释,像是担心首长老不信,他竟抓住黑线将游苏拉了下来,一把拧住其左手,将之倒折半圈。 寂静的山谷里,游苏的惨叫响彻四野。 “我方才才折断他的肋骨与手骨,此时他的手骨就已基本痊愈,这等逆天之力,只有太岁能办到。” 首长老煞有介事地点头,他隔空端详着游苏的身体,眼神里不见悲喜。 素印尊者见状以为有戏,继续道: “此子天资的确不俗,我天启神山只求物归原主,定不会伤他性命。” “太岁可是好东西啊……就连老夫也只是耳闻过,想不到你天启神山居然找到了这等宝贝。”首长老轻抚白须,状若赞叹,“你天启神山向先祖供奉此等仙宝,天启仙祖于九天之上,定会感到欣慰啊。” 素印尊者面容一滞,隐隐感到不对: “没有仙祖就没有神山,也就没有仙道更没有我们,这点心意何足挂齿。” “俗话说得好,心意到了就好。至于这太岁肉,与其放在仙祖庙里腐朽,不若将之用在五洲未来的身上,或许这才是仙祖所望。” 首长老图穷匕见,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素印尊者带着游苏离开。 “天术尊者,确定要和我天启神山撕破脸皮不成?” 素印尊者昂首挺胸,底气十足。 首长老却洒然一笑,周围的夜色忽地变作裂开的镜片,可裂开之后还是夜色,原来竟是这四周有一座骰子般的透明屏障。 素印尊者这才知道,之前的风与光都是假的,他一直被困在天术尊者无声无息施展的‘天地皆方’之术中。 这是世间最顶级的禁锢阵法,任何东西都不可能穿透这层屏障,在这里面几乎就是另外一处小天地。 素印尊者明白了首长老的意思,他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而天启神山不会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到那时首长老有一百种理由去解释一个洞虚尊者的陨落。 “你是疯子。” “你可以选择自缢。”首长老像是在怜悯。 “然后让你更好向天启神山解释我的死?” 素印尊者气极反笑,他此时出奇地冷静,身上的气势内敛到了极致,为的就是接下来更极致的爆发。 他好歹也是一介尊者,当然不会束手就擒。 哪怕知道对方是无限逼近于那传说中的天醒境的大能,他也要试试看能否撕碎一片这傲慢老人的衣角。 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没有风的流动,游苏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洞虚尊者,无一例外都是五洲的顶点人物,而这场属于顶点之间的生死搏杀,将要在灵台上境的游苏眼前上演。 言语已经无法描述战斗的场景,仅仅是第一波对攻,游苏就几乎要被余波震得昏厥过去。 他只得蜷缩起来,努力保护好自己。 天与地的法则似乎都在震动,游苏从未感到过这些无主的玄炁会是如此的狂暴,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割的生疼。 天地间数次明暗,如果不是这层空间的束缚,恐怕这处山清水秀的美景早就天塌地陷。 “游苏,我只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跟他回南阳洲。” 蓦然间,首长老平静的声音响起,唤醒了昏昏沉沉间的游苏。 游苏惊恐睁眼,才发现那不可一世的蒙面人此时已经七窍流血,正双眼迷离地横躺在他的身边。 他的四肢以一种夸张的姿势歪斜着,整个人都被折叠了起来,无论是四肢的骨头还是脊骨,都已被折断。 “如果你想回,此事便了,他让你受的伤我都变本加厉地替你还了。如果你不想,那你就亲手杀了他!” 首长老骤然声如洪钟,在这处四方空间中响起回声阵阵。 游苏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一位洞虚尊者的性命将掌握在他的手中。 毫无疑问他能走到今天,太岁之力功不可没。若真要将他身上的太岁之力剥除,他也必死无疑。 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姬灵若被这位尊者折磨的画面。 此人已经知晓师妹也有太岁之力,那只要这人还活着,师妹就有危险! 念及此处,他再不犹豫,狠狠地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第二百一十五章:师姐和师妹彼此慰真心 游苏并不好杀。 回想起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他把剑狠狠地贯入了凌真人的胸口,仿佛感受到了剑锋割裂每一根肌肉纤维的触感,喷涌的鲜血就是最好的润滑剂。 那是与用菜刀切割猪肉有些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惶恐,又让人兴奋。 而此时的游苏看着双目凸出、口舌抽搐的枯瘦老人,他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一个生命在他的手中流逝。 但他并不自责。 游苏从来都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这是他从小生活产生的习惯,别人对他好与坏他都不甚在意,因为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也不会希冀别人把他放在眼里。 可对那些会威胁到他珍视之人的人,他便会化作睚眦必报的恶鬼。 凌真人如此,柳城主如此,这位蒙面人亦是如此。 如果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有难,游苏或许还会思量一下自己亲手背上一条洞虚尊者性命的后果。 可若有人威胁到了姬灵若等人的性命,那么游苏别无选择,只能想方设法地让他去死。 游苏黑瞳之中幽芒浮动,他感觉此时的双臂格外的有力,仿佛全身的太岁之力都凝聚在了他手部的肌肉上,它们也在宣泄着方才遭受的所有苦痛。 首长老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素印尊者终于横过脖颈,彻底窒息而死,只是死不瞑目地瞪着这位老人。 首长老记得初见素印尊者时,他还只是启明宗那一代最骄傲的天骄,而自己作为客卿指点了他几句,被他奉若圭臬。 这个曾经对仙道满怀希望的少年,在燃尽心血扯破了自己半截衣角之后,不甘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游苏此时也收回了手,他的双瞳重新恢复清澈。 首长老弯腰,亲自替素印尊者阖上了眼。 “仙道沧桑,我也非永垂不朽。只是在除尽邪祟之前,我还不能死。安心去吧,当五洲恢复朗朗乾坤,我会下去陪你。” 首长老摇头浅叹,说着为素印尊者送行的悼词。 老人说完之后仿佛更苍老了一些,在心中唏嘘自己或许真的老了,杀个人都生出这般多的感慨。 “灵台境敢杀洞虚境,你也是五洲第一人了。” 首长老打量着游苏,少年的脸上波澜不惊。 “杀鬼螨是给辟邪司的投名状,而这是我给首长老的投名状。” 首长老闻言微微错愕,他眼中精光闪烁,不像在看一个与邪祟有染的人,而像是在一块不可多得的金子。 游苏不是蠢材,首长老将素印尊者揍成这幅模样,不可能是为了替他出气,而是为了替他瞒住体内太岁的秘密。 只有选择亲手背上这份杀死洞虚尊者的因果,才代表他够胆量和首长老乘上同一条船。 在这个一心只为除邪的老人眼里,一切都只是他除邪的工具。他不在乎太岁到底是物归何处,只在乎工具是否好用。 而一位拥有太岁之力的神子,显然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完美工具。 “觉得我很冷血?”首长老蓦然问道。 游苏沉默摇头。 “冷血的是他们。” “他们?”首长老蹙眉,“你知道些什么?” 游苏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太岁的来历讲给了首长老听。 在师妹的讲述中,太岁是人为将先天无垢之体彻底邪化之后产生的悲剧产物。 他对太岁的遭遇表示同情,但这不代表他会轻易原谅它曾经对师妹造成的伤害。 “邪祟已经腐蚀天道腐蚀了几千年,又怎么可能还养的出太岁这等逆天之物?” 首长老目露不忍,像是在为这些始作俑者的丧心病狂而感到寒心。 “但这不是将无辜之人当做器皿的理由。” 游苏对天启神山可谓是毫无好感,况且神山之间并无差别,天启神山会有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其余四座神山难道都是冰清玉洁? “你以为是天启神山做的这一切?”首长老反问道。 “难道不是?” “游苏,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神山是这世上最威严、最神圣的存在,不要轻易质疑它。”首长老对游苏一向心平气和,此刻却出奇地严肃起来,“神山若知道这太岁的来历,你觉得他们还会傻乎乎来此寻找失物?再怎么样,这等丑闻一旦爆出,必将会获得一个五洲人人得而诛之的结局。” “不是天启神山,那是何人?” “培养太岁之事,应该只是某个宗门自己内部所为,甚至可能只是一部分的秘密行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机缘巧合之下太岁最终成为了仙祖庙的祭品。” “既如此,更应该通知天启神山,将这些藏在神山中的毒瘤给找出来!”游苏义愤填膺。 “你很着急去死?你刚杀了素印尊者,难道就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了?”首长老深深地看了游苏一眼,“比起过剩的正义感,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成为这世上最大的正义。没有哪个组织没有异己,哪怕是辟邪司都会不断被信仰邪祟之人渗透。过早的暴露自己,只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游苏闻言寂然片刻,他也听懂了首长老的意思。 为神山消除隐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首长老是希望他暂时隐忍,而将此事记在心里,等他有了地位实力,自然可以不惧威胁大胆调查。 到那时,哪怕他暴露出自己身负太岁之力,只要他展现出价值,就没有人敢动他。 “游苏明白。” “你能明白这点就好,成为神子之后,觊觎、窥探、危险都会接踵而至,一个刚刚破入洞虚没多久的尊者甚至都算不上极凶。为了斩尽诸邪,你需要利用起一切能利用的力量。这注定是一条自私而凶险万分的路,但为的是还天地一片清明。” 首长老目视夜空,藏在乌云之后的星月重绽光芒,他仿佛看到了能穿透这片浓重黑雾的希望: “你的考核已经结束,恭喜你,你将是五洲所有辟邪司共同承认的唯一夜神子。你将与你的师姐一起,带领人族将那三位藏在不可知之地的邪神揪出来!成为让所有邪祟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游苏为首长老话中的壮阔未来而感到错愕,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哪怕他什么也看不清。 回顾他遇见凌真人的那个清晨,其实故事的开始,他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而已。 “走吧,去看看你那让人匪夷所思的师姐……” 首长老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天际。 他知道小望舒此刻面临的是一位半步洞虚境的敌人,但他毫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洞虚境下,小望舒天下无敌。 …… 莲生剑法注重剑法的流畅与灵动,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独特的美感和力量,层层递进,使得敌人节节败退,最终陷入无可逆转的局面。 施剑者需以平和的心态,携带着莲花的柔美与坚强,方可领悟这门剑法的真谛。显然,拥有先天无垢之心的望舒仙子,比所有人都适合这门剑法。 采苓再不复之前的风轻云淡,她无法理解望舒仙子身上的变化。 她搜罗脑中所有的见闻,哪怕是邪宗中那些伤天害理的秘法,也不可能让人的境界完成从化羽下境到化羽圆满的跨越。 两人的战况也从一开始的一边倒,变成分庭抗礼,再到现在的胜负天平逐渐倾斜。 采苓愤然啐了一口,自己被莲剑尊者坏了好事,本以为能欺负欺负她的弟子,却没想到也无法做到。 不过幸好!那个瞎子还在她的鼓掌之间! 她就不信了,还能个个莲剑尊者的弟子她都玩不过不成? 恰在此时,望舒仙子蓄谋已久的杀招袭来,采苓本就不擅正面迎敌,召唤出的普通邪祟也阻挠不了望舒仙子的剑招,她只得被迫后退,让出身位。 而随着她的退开,她才发现脚下的树林间有一人兔起鹊落,竟从树冠上一跃而起,将被飞鱼状邪祟驮着的姬灵若救在怀中。 这人不是化羽境不会飞行,只得当做姬灵若的肉垫重重砸在树林之间,惹得惊鸟一片。 此人,竟是她一直忽视掉的梓依依。 没有了后顾之忧,望舒仙子剑式更凶,她体内的玄炁像是取之不竭,杀招源源不断。 采苓心中恼怒,本想解放出那几头她精心栽培的邪祟让望舒仙子吃吃苦头,可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时辰,自知素印尊者拖不住天术尊者太久,再拖延下去于她不利。 她阴寒一笑,身后黑气滚滚,双肩与背后的诡异刺青隐隐发亮,似有神异。 一道阴冷黑箭被其射出,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死线,目标却不是望舒仙子,而是地面上的姬灵若。 这道黑箭显然不是梓依依能够阻挡的,在她犹豫要不要为姬灵若挡下此箭之时,已有一道洁白之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望舒仙子身上似散发着茭白的荧光,与这黑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剑与箭僵持不下,采苓见状轻蔑一笑,这世上就不存在中不了的术法,如果有,那就让敌人自己来接。 她最后剐了姬灵若与望舒一眼,不再逗留,霎时间化作一道黑雾,隐于深浓的夜色之中。 邪祟善隐蔽逃窜,邪修当然也是一样。 而望舒仙子与那黑箭的较量也终于分出了胜负,剑尖挑破了黑芒,但望舒仙子自己也因为强劲的后坐力飞出极远,重重地在一棵巨树上砸出了凹影。 见状,梓依依连忙抱着姬灵若飞奔而去,她可不敢想象若是这位神女出了问题,辟邪司会如何怪罪她。 不过望舒仙子很快就自己走了出来,让她打消了顾虑。 这位尊贵的神女此时雪发凌乱,莹白衣裙已然褴褛不堪,却完全不影响其高贵神圣的气质。 她缓步走来,在愕然的梓依依手中接过了姬灵若,将之搂在自己怀中。 此时的姬灵若已是几欲泪奔,她本来就是一个感性的少女。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姐姐和师兄,还会有别人义无反顾地救她。 她以为这是一个傻女孩,但傻女孩也会将愿意与她分享玩具的你视为好朋友。 “师姐……” 姬灵若气若游丝地喊着。 “师妹。” 望舒仙子蓝瞳清澈,眉眼弯弯,像是在微笑。 姬灵若嘴角也勾起一抹轻微弧度,心想师兄说的没错,只要喊师姐,师姐一定会应和你,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句句有回应、让人忍不住心生恋爱的乖小孩。 ‘咔嗒’一声,玉兔面具的脸颊部分竟碎裂了一小块掉了下来。 望着这块小指盖儿般大小的空隙,姬灵若瞳孔瞬间放大,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好在由于她是低着头,站在一边的梓依依并未瞧见。 望舒仙子显然也未曾料到这般变化,她忙捡起那块碎片,将之填了回去,使真容重新隐于面具之下。 随后她目光闪躲,不敢去对上姬灵若的眼神,瑟缩地像是人群之中那瑟瑟发抖的怪胎。 蓦然间,她忽地感受到手被人握住,是姬灵若颤巍巍地握住了她的手。 望舒小心翼翼地看向姬灵若,发现少女正温柔地笑着,眼中完全没有惧怕、不解等让她难受的情绪。 姬灵若牵着望舒仙子的手,将之放在了她挺俏的胸口。 “我没有骗师姐……你看,我的心跳的很快吧……” 姬灵若还稍稍用力按了按,像是要让望舒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跳。 昨夜她才教望舒仙子,那被师兄揉胸的动作是在检验真心。 “让人在心口揉一揉,如果发觉心脏跳的很快,便说明你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望舒仙子将之记得很牢,姬灵若也用心跳声告诉她,她真的很喜欢她。 同样也是在告诉望舒仙子她是她的师妹,根本不会在意她的真容如何,所以根本不必为了秘密暴露而感到惶恐。 望舒仙子一双蓝瞳秋水盈盈,她反过来抓住了姬灵若的手,将之也放在了她的心口上,她的心脏也有力地跳动着,与之对应的还有这个先天无垢之心难以上升的体温。 这对师姐妹,就这样以一个奇妙的谎言,见证了彼此的真心。 第二百一十六章:苏醒的少年少女们 莫邪城外,风波已停。 黎明降临之时,光明将黑夜里血与剑的疯狂尽数洗刷。 等首长老带着游苏找到望舒仙子等人时,除了梓依依之外的三位同门全都因重伤而陷入了昏迷。 梓依依只得在首长老的命令下将他们带回了城主府休息。 夜幕重新笼罩这座巨城,冷月如霜。 游苏的伤势最重,骨头断了无数根,最令人触目惊心地是他的腹部,扎出了许多被素印尊者折断的肋骨,隔着衣物都能看见骇人的鼓包。哪怕他身负太岁之力,整个腰部都被人折断的伤势可不是能轻易修复的。 梓依依本想给他用药,却被首长老阻止了。 “旷野上的雄狮也不会用药,它们靠自己舔舐伤口,重新长出来的血肉会使它们更强,而疤痕将是他们荣誉的勋章。照顾好他们,伤愈之后便可回宗。” 首长老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梓依依心中暗暗腹诽:您是不是疑似有点魔怔了……直接解释一句他能靠自己复原不就行了,我又不会说出去…… 姬灵若同样是外伤大于内伤,她的整个背部都有明显的剐蹭痕迹,幸运的是用特殊的膏药后不会留疤。握剑之右臂上的肌肉更是因为力量透支而撕裂得厉害,估计要养很长一段时间了。最重要的是,此战之中她的情绪也几番大起大落,心力交瘁之下,沉眠的是这里所有人最沉的那一位。不过好在首长老亲自取出了不菲的丹药,托梓依依为其喂下。 望舒仙子则是最为古怪的那一个,她躺在床上,气质平和,呼吸均匀,比起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导致的力竭而眠,她更像是晋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 梓依依不敢轻易动她,她推测这或许是望舒仙子在破而后立吧。 她心中浅叹,感慨这就是他们辟邪司的神女。不仅能以化羽初境敌退化羽圆满的邪修,还能在战斗之后立马有所进境。 念及于此,在这场战役中除了悄咪咪救下姬灵若之外就毫无作用的她不免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 她身为华镜首座的贴身侍女,心高气傲,哪怕她其实对妖族和瞎子并无偏见,但由于境界的高绝她其实一直未将二人看在眼里。 现在才发现,这里躺着的每一位,都比她更像能涉足山巅的真仙。 “不必气馁,曾几何时,本尊也以为有一天会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但寒来暑往,依旧立于高枝的还是本尊。” 一道熟媚的女音响起,墨青旗袍勾画出来人凹凸有致的诱人曲线。玄霄宗的三长老,对每一位美貌的女性晚辈致以相同的温柔。 “碧华尊者。” 梓依依恭敬行礼,她非是玄霄宗弟子,自然还是以尊号称呼三长老。 “出去吧,他们三个交给我。” 三长老走至近前,将手搭在梓依依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似在说‘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梓依依顿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鼻头一酸,就行礼告退。 碧华尊者不仅灵植之道冠绝五洲,更是一位闻名遐迩的医者。 这位胸怀宽广的熟美女性,可不会搭理首长老这看似不近人情的狼性教育。 美妇为她们探查了一番之后,便来到了游苏的身边。 她紧紧蹙着眉看着游苏这满身的伤势,她已从首长老口中得知了太岁之事。但一个人的恢复力再强,也不代表不会痛,这个瞎子的意志力当真是太让人惊叹了一些。 三长老小心翼翼地将手隔空在游苏身上游走,向他的体内渡入一些青色的玄炁,护住心肺及灵台等关键的地方。随后她将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犹豫了片刻,解开他破碎不堪的黑衣,替他检查起身体上的伤口。 房间内光线昏暗,不过对于这种级别的修士而言,夜与昼并无区别。 “唉……” 三长老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伤口抿唇浅叹,轻声自语: “若不先将你治好,让你师尊看见你这副模样,怕是要做出什么蠢事来。” 指尖轻触,少年的体温有些灼烫,这是因为他体内的血流加快导致。 三长老压抑着心中的古怪,其实她为人疗伤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她不会给男修亲自疗伤,顶多隔帘诊断一下再抓个药。 可这个少年,却屡次让她破戒。 虽与游苏相处的时间仅有几个月,但游苏几次大事件她都有参与,或许她没有让游苏去取莲藕心,一切都会大不相同吧…… 但事已至此,已无回头路可走。 她的心绪宁静了下来,指间玄力涌动,覆在游苏的伤口上,轻揉慢搓。她体内这精纯至极的木属性青色玄炁堪比世间最顶级的膏药,游苏的伤口立马就开始结痂,就连那些错位的骨头都逐渐被抚平。 坦白讲,三长老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前这个少年似乎并没有其他男人那样让她抵触。 他天资卓绝,文武双全,甚至还能洗衣做饭。还知礼守礼,为人谦卑,顽强坚毅,更能为了一个刚拜没几天的师尊深入险境,险些献出生命也无怨无悔。 如此男儿,的确与她印象里的大不相同。 要说唯一的缺点…… 嗯?怎么找不出来? 三长老轻摇螓首,可不愿承认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浓,游苏上半身的伤势她已疗愈大半,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至于这下半身……” 三长老轻蹙黛眉,心中天人交战。 良久,她长叹一气,俗话讲好人做到底,再者说这游苏的果体她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介怀的? 念及于此,她便剥开了游苏身上的碎衣。这些碎衣都被鲜血浸满,如今血干之后硬得像是土块儿。 这么重的伤,换个别的灵台境怕是早就死了不知几回了…… 三长老终是心软的,替游苏褪衣检查伤口的动作也不由多了几分心疼。可她神色忽地一滞,指尖触及到了一个坚挺之物。 三长老想起上次见到的游苏那丑恶物件,顿时触电般收回了手。 她杏目圆瞪,小声嗔骂道: “你这不知廉耻之徒!醒了还装!” 可游苏却并无动作,时而眉头紧皱,为浑身疼痛所扰。 没醒? 三长老医道高超,凝神瞧去,才发现游苏其实并未苏醒。 受这么重的伤,没醒还能立杆?你这什么逆天体质啊?! 三长老心中怒骂,既然没醒,说明这并非游苏有意为之,那治疗便只好继续。 不过她的动作还是粗暴了些,像是在宣泄着心中的怨气。 这是…… 小飞棍?! 呸呸呸!云竹! “你神经病啊!把本尊送你的云竹放这里做什么?!” 三长老捏着这根青翠色的细长竹棍,面色稍霁,为自己误会了而感到略微羞赧。 想来也是,笛子不别在腰间,那该放哪儿? 幸好……她还以为游苏那里也出问题了呢…… 三长老将云竹搁在一边,检查完游苏下半身的伤势并无大碍之后,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玉手移至他肚脐上方,手掌中青炁涌动,千丝万缕地渗入游苏的体内,为其四肢百骸默默温养。 做完这一切,她又检查了一下望舒仙子的情况。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望舒这般没有防备的状态,如果可以,她甚至都能直接摘下这片面具,看一看这就连她都好奇的神女真容。 但她还是没有这么做,随后,她便开始替姬灵若疗伤。 这是她的小心机,因为将少女留到最后,就可以在少女醒来时营造出一种她为其彻夜温养的假象。 …… 等游苏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黄昏时候的事情了。 “你醒了。” 是梓依依的声音。 游苏只觉浑身处处酸痛无比,伤口处还伴着难耐的瘙痒,通体说不出的难受。 “依依姐……我师妹和师姐呢?” 梓依依细心地替游苏拢了拢枕头,让醒转的少年能稍微躺高一些。 “她们结伴出门了。” ? 游苏表情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要知道,师妹上山后的一个月,这两人可没有一点师姐妹的样子。若是没他,这两人甚至都不会凑到一起说句话,怎么突然之间关系好到会结伴出行了? “她们没事吧?”游苏关切地问。 “在三长老的医治下你们都已无大碍,只有你伤得过重了些,才迟迟不醒。”梓依依柔声回道。 “三长老也来了?”游苏心中惊诧,又对三长老多了份谢意。 “战斗结束的那夜她就来了。” 游苏闻言微怔,道: “辛苦三长老,也辛苦依依姐了。” 游苏没想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居然不是师妹也不是师姐,而是这个对他并不感冒的梓依依。 “你已是神子,在辟邪司中的地位只比三大首座低,与神女平起平坐。我们是辟邪司之人,当然不会希望你死掉。” 梓依依再不复之前的傲气,像是被少年彻底折服。 谈话间,一串欢快的笑声愈来愈近,是姬灵若与三长老的笑声。 很快房门便被打开,这三名绝色姝丽,竟是以手挽着手的方式进来的。姬灵若居然身处中间位置,左右各挽着一位比她高出不少的女子,尽享‘齐人之福’。 这三名女修,不像是彼此相隔数十上百岁,反倒像是同龄姐妹。 游苏也不知为何,察觉到师妹与师姐间融洽的氛围本该心感喜悦,却又暗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师兄。” “师弟。” 两女瞧见游苏苏醒,美目放光,齐刷刷地喊着。 三长老则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游苏扯着嘴角笑了笑: “三长老,师姐,师妹。” 如果换做以前,师妹肯定要纠结一番为何先喊师姐后喊她,可如今少女却浑不在意。 “三长老还真是料事如神,说你今天会醒就真的醒了。醒了便好,我和师姐特意去为你买了补药,你一定要全部喝掉!” 三长老嘴角勾起一个自得的弧度:“本尊的名头,可不是虚名。” “三长老真厉害!” 姬灵若甜腻一笑,彼时还因对方是洞虚尊者而感到局促的她,此时看来已和三长老关系匪浅。 少女旋即将大包小包的药材取出来准备去煎,梓依依便跟过去帮忙。 原来她们是为了给自己买药啊…… 游苏心中那点失落感瞬间荡然无存,反而为自己仍然身处二女的中心而窃喜。 他暗感自己的贪婪,却并不想放弃。 “师弟好些了吗?” 望舒仙子终于找到机会,翩然凑近了问。 游苏乖巧地点了点头。 “有本尊妙手回春的本事在,小望舒大可放心,他会没事的。” 三长老还不忘邀功。 “谢谢三长老。”望舒真诚道谢。 三长老终是心满意足地颔首,就连看游苏都觉得顺眼了些。 “我听梓依依说过了,你的考核顺利通过,以后你的身份除了莲剑尊者之徒外,还多了一个辟邪司夜神子的身份。辟邪司那边已经在准备仪式了,等你回神山就将正式为你加冕。” “加冕太过了吧……” 游苏有些诚惶诚恐。 “为什么会过?你觉得神子的身份很随便?” “不敢。” “瞧你这样儿,别像个瞻前顾后的小雏男似的。从今往后,你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你需要有身为神子的自觉,不会有人再能轻易踩在你的头上。你也不必再事事躬亲,明白吗?” 三长老语气不善,但也算是苦口婆心。 游苏剑眉微挑,总不能来句我不是雏男了用以自辩吧? 于是他只得老实巴交地点头:“游苏明白。” 三长老对游苏的听话很是受用,接着美目泛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听说那化羽圆满的女邪修之前扮做了一位青楼花魁,你还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额……确有此事。” “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三长老显得兴致盎然。 望舒仙子坐在窗边,见此情景眉眼弯弯。姬灵若有些笨拙地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游苏哪能跟长辈细说这种事儿,只得不停含糊其辞。而三长老像个好奇的老狐狸,锲而不舍地撬动着游苏的口风。 黄昏已过,月上枝头。 这一夜新的城主上任,莫邪城翻去了一个新的篇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姬灵若带师姐买攻速装(5k) 三长老身为一峰之主,自然不可能整日陪在游苏等人身边。 在确定游苏身上没有隐患之后,她便先行回了玄霄宗。 并非是她不愿直接将游苏等人一起带回去,而是担心游苏未愈的重伤被他那偏执的师尊发现。 所以临走前,三长老特意叮嘱少女可以在外多玩几天,等你们身体彻底无碍后再回宗门,别叫莲剑尊者瞧去端倪。 看着姬灵若楚楚可怜、囊中羞涩般的模样,三长老还赏了她一大笔灵石,用以几人一路回宗的游玩经费。 于是在姬灵若的提议下,几人放弃飞行,转变成坐马车一路回神山。此举不仅能拖延时间好待游苏痊愈,还能浏览中元洲的大好河山。 好在梓依依的飞行法器——白马轿,不仅可以在天上飞,还能在地上走。 并且这等仙家法器可不比凡间马车,有了灵阵加持,路行颠簸之处也能如履平地,坐在马车之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摇晃感。这对行动能力尚未恢复完全还需修养的游苏,可谓是极其合适。 不过唯一的问题,便是轿内空间太小了些。 其实这是标准的马轿规格,只是游苏几人的情况特殊。 三位女子,一名男子,人数本就偏多。 游苏由于腰部伤势的问题还不能坐着,只能暂时躺着,独占一边。 导致剩下三名女子就得挤在一起,实在不雅。 总不能将梓依依赶到外面去坐马夫的位置,或者让师姐就在天上飞跟着她们吧? 姬灵若自告奋勇,舍己为人,自愿与游苏坐在一边,以香软大腿替换掉游苏的枕头,如此便可解决空间逼仄之扰。 望舒仙子闻言,哪能让修为低下的师妹担此苦任。她身为师姐,必将身先士卒。 姬灵若无奈作罢,权当玩笑。 无论怎么讲,毕竟这里都还有梓依依这个外人在呢。 于是她只好一路走走停停,每个路过的城池都不放过,都要下去见识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借此舒缓几名女子挤在一起的困顿。 这不,到了这远近闻名的锦华城,姬灵若就兴冲冲拉着望舒仙子一齐冲进了城。 “依依姐不和她们一起去逛街吗?”游苏温和笑道,“这白马轿一看就不是俗物,还停在城主府的边上,寻常人不敢靠近的,依依姐大可放心,我没事的。” “我不缺东西,就不必去闲逛了,在轿上打坐静修即可。”梓依依恬淡回道。 “这世上的女子哪有嫌弃衣服多的?”游苏自知对方还是出于愧疚才对他放心不下,宽慰道,“锦华城是整个中元洲最大的衣帛贸易中心,听说这里每年生产的丝绸足可从中洲极西伸到极东。不仅如此,锦华城还引领着整个五洲的穿衣风潮,各种金贵的云罗绸缎在这里就像是粗麻一般不值钱,依依姐现在去,还能追上我师妹。” 梓依依闻言轻抿薄唇,她将额间散落的银发别回脑后,还是摇了摇头。 倘若她也去了,那两人逛起街来肯定瞻前顾后,不得痛快。 …… “师妹,我、我们还是回去陪着师弟吧?” 望舒仙子脸上的玉兔面具已经经过粘补,只能依稀看见一点裂纹。她还是心系游苏,只是拗不过姬灵若的盛情相邀。 姬灵若则亲昵地挽着望舒的手臂,笑道: “师兄的衣服都穿破了,我们又不光是给自己买,也得给师兄买呢。天天穿那么朴素,谁信他是莲花峰的弟子啊?” 望舒仙子抚了抚自己脖边的雪狐裘,心里暗暗点了个头,或许在她看来,师弟也应该穿的更好看一些。 很快,两名吸引目光无数的少女便来到了锦华城最大的衣庄——千华阁前。 大门上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地上铺着打磨光滑的白岩砖,四方都点着一樽香炉,缕缕白烟自炉盖上腾起。 千华阁的名字,寓意着阁内有一千种绝代风华。衣物上只要刻有象征性的纸鹤图案,无论是在民间还是仙界,就是美丽、风潮、品质的代言词。 一进衣庄,就有热情的店丫鬟两眼放光,迎了上来。 哪怕在美女如云的千华阁,气质容貌如此出众的两女也是凤毛麟角,自然也会得到卖家的青睐。 “两位仙子,是来买衣服的吧?” 姬灵若虽然也不爱与生人交流,但至少没到害怕的地步,自然在游玩途中担任了‘外交官’的任务。 “不错,你凭感觉给我和这位姐姐挑几件吧,贵一点的也无妨。” 姬灵若有三长老这个财大气粗的靠山,说话都十分有底气。 那店丫鬟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又美又大方的顾客,连忙谄媚笑道: “哎呦,按两位的身段气质,什么衣服穿在身上不好看?这可真是个美差事儿啊!快随我来!” 言罢,姬灵若便护着望舒仙子一并在这天下第一衣庄逛了起来。 这里的裙子琳琅满目,不光有经典的琉仙裙款式,还有诸多都喊不上名字的新奇款式。有些繁复到让人惊叹,有些则大胆到让人面红耳热。 姬灵若还是喜欢正常且好看的衣服,于是给自己选了两件,又给望舒仙子选了两件,还给梓依依带了两件,最终才小声问店丫鬟,有没有男人穿的衣服推荐。 店丫鬟一副心领神会模样,便又给姬灵若推荐了几件。 事了,姬灵若正打算满载而归之时,店丫鬟忽地拉住了她,状若神秘道: “姬小姐方才是给心上人买衣服吧?” 姬灵若羞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店丫鬟锐眼放光,像是看穿了一切,道: “是不是与那位公子正是如胶似漆,热恋之时?” 姬灵若不置可否,只是双颊更红了一些。 “如此甚巧,我千华阁新出了一种服饰,专勾男人心神。不过由于材料稀有,一直都是限量发布,只有被选中的顾客才有机会购买。不知姬小姐可有兴趣一试?” “专勾男人心神的服饰?”姬灵若小心地瞥了师姐一眼,支支吾吾道,“不会是那种衣服吧……” 她可是记得在出云城的时候,师兄就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给她,她虽没扔,但每次看见都觉得羞得慌。 店丫鬟递了个让其放心的眼神: “衣服哪里分这种那种?只要好看、好穿、好用,便是好衣服。姬小姐请跟我来。” 姬灵若本想先将师姐支开,可看着比她更快一步跟上店丫鬟的师姐,她才知道什么都没能逃过师姐的耳朵,遂快步跟上解释道: “师姐,我们这买的是正经衣服知道吗?” 望舒仙子两眼茫然,不懂她口中的不正经又是哪般。 很快,店丫鬟就带着两女进入了一处特别的雅苑等候,还专门为两位倒上了一杯不菲的银螺茶。 约摸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店丫鬟就抱着一个将近两尺的木箱走了进来。 这木箱呈乃是黑釉木所制,外表油亮光滑,内里百年不朽,周围还镀有金边,看上去就质地上乘。 姬灵若见这特别服饰的包装如此隆重,眼中好奇之色不由更浓。 只见店丫鬟特意将木箱背对两女,像在展示什么宝贝般缓缓取出几条颜色各异的绸缎。 “这是……” 姬灵若疑惑问道。 “这可是宝贝!” 店丫鬟显得很兴奋,看着绸缎目光热切: “此物名为丝袜,虽是我中元洲千华阁首创,但用料却来自北敖洲,是由四千米高雪山上的雪蚕吐出的蚕丝特制而成。” “这与寻常棉质长袜有何不同?”姬灵若美眸之中惑色更浓。 店丫鬟揶揄一笑,拿起一条黑色的丝袜递给姬灵若道: “棉袜的功能是保暖,丝袜却是为了装饰。因为是雪蚕丝制成的缘故,丝袜质感清凉柔和又弹性极好。既能修饰腿型、掩盖腿部瑕疵,还能为穿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说着,店丫鬟就弯腰下身,徐徐撩起黑金旗袍的下摆。 一双颀长匀称,裹着黑色丝袜的玉腿,展露在两女面前。 姬灵若先是一愣,旋即眸子轻闪。 坦白讲,这店丫鬟长相喜人,但身材只能算作娇小,故而其实腿并不算修长。 可在这黑色丝袜的加持之下,她腿部的玲珑曲线就完全被彰显了出来。肉的地方隐隐透光,瘦的地方又有袜面遮瑕,明明只是一双薄袜,却总能诱惑人浮想联翩。 姬灵若一个女人都看得心中瘙痒,更别提男人了。 不过可惜的是,她一想到游苏是个瞎子,根本瞧不见这丝袜,顿时觉得兴致缺缺。 店丫鬟识人无数,立马察觉到了姬灵若的表情变幻: “姬小姐怎么了,是没看上这丝袜吗?” 姬灵若也如寻常少女有一颗爱美之心,又怎么可能没看上这新奇的丝袜。 “不是的……就是这丝袜太薄了,稍微用点力不就被撕破了吗?不太实用……” 姬灵若哪里敢当师姐的面说自己的心上人是个瞎子,只得如此婉拒。 店丫鬟则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道: “姬小姐这你就不懂了,你可知道我这千华阁,什么衣服卖的最好?” “琉仙裙?”姬灵若老实巴交。 “错,是薄的衣服,越薄越好卖,布料越薄,我们定价越贵,销量反而越好。你可知原因?” 姬灵若摇头,就连望舒仙子也投来困惑的眼神。 “因为这大多数的男人啊……都喜欢这撕扯衣物带来的快感。” 店丫鬟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她卖了这么多年的衣服,比起女人,竟更了解男人。 姬灵若熟读相关书籍,自知店丫鬟说的不错。 少女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自己穿着这轻薄黑丝,被师兄爱抚着然后‘哗啦’一声撕开的场景,白豆腐般娇嫩的脸蛋上便浮现一片酡红。 店丫鬟见状心知有戏,又接着渲染道: “所以啊,正如我方才所言,这丝袜不仅好看,它还实用啊。这破了洞的丝袜可比完整的丝袜更加诱人,将露未露、欲露还羞。啧啧啧,再文弱的男人摸到这么脆弱的东西,也得激发出他心里的野性来!” 一番话下来,俨然已将这丝袜说成了是兼顾日常打扮和闺阁情趣的奇物,可谓是将姬灵若哄得五迷三道的。 店丫鬟眼睛很尖,心里一直记着这位全程沉默的白裙少女。她知晓青裙少女这桩生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遂将心思放到了望舒的身上。 她又从木盒中取出两条白色的丝袜道: “除了黑丝,其实白丝也广受好评,但属于是叫好不叫座的典型。因为白色不比黑色,它很难遮瑕,反而还有放大缺陷的效果。常人穿白丝的效果远不如黑丝,但这位小姐个子挺拔,双足修长,看样子还是个练剑的女剑客,必然有着一双世所罕见的美腿。想要驾驭白丝,该是轻轻松松。” 姬灵若闻言,来回打量着望舒仙子藏于长裙下的颀长双腿。 她幻想出师姐穿着白丝的情景,一身白色的清雅旗袍,白丝裹至其大腿中段,透过旗袍的开衩,白色与肉色若隐若现…… 那该是多美的一副画啊! 念及于此,她都忍不住从嘴角流下垂涎的泪水。 “买!必须买!” 姬灵若爽快地从怀中取出鼓囊囊的钱袋子,像个给心爱女人大手大脚花钱也不心疼的纨绔子弟。 她穿黑丝取悦师兄,师姐可以穿白丝取悦她啊!反正师兄又看不见,只能她欣赏。 若能亲眼见到那副美景,少活十年她也愿意! 望舒哪里懂姬灵若的小心思,竟为师妹的大方而感动,向其真诚道谢: “谢谢师妹。” 姬灵若讪然一笑,只盼师姐到时候给她摸一摸用以回报便好。 “黑色白色,各给我打包三双!” 少女极其豪横。 店丫鬟顿时喜笑颜开,心想自己果真没看走眼,这果然是大客户啊!这个月的业绩,她一定要是销冠! 旋即她又埋头在木盒中摸索起来,兴奋道: “姬小姐,我这里还有些新奇物件儿呢!” “还有什么?” 女人买起衣服来,那都是有瘾的。姬灵若被勾起兴趣,也不再管钱的问题,反正用多用少,都不是她自己辛苦攒下的钱。 想到此处,她也十分懂得感恩三长老,三长老次次都穿不一样的衣服,定是爱美之人,肯定会喜欢这丝袜,于是吩咐道: “对了,黑丝再给我打包三双吧。” “好嘞好嘞!” 店丫鬟热情招呼,忽地从木盒中取出一物,竟是一个皮环,上面还锚钉着一圈小铃铛。 观其大小,不像是戴在手上的手环。 “这是项链?” “哎呦小姐可真会玩,不过这可不是项链,这是腿环。绑在大腿上,将丰腴的大腿夹出一圈沟壑,配合这油亮黑丝,别提多诱人咯!” 店丫鬟推销不断,毕竟这种小而巧的东西,才是真正利润高的单品。 姬灵若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了一下,一想到那光滑的腰髋曲线被这腿环戛然截断,就觉得让人血脉偾张。 不得不承认,这千华阁对女人之美的研究可谓是五洲之巅了。 可这铃铛是干什么用的…… 姬灵若霎时像是想到什么,面红似血,忙喝了口清茶按压心火。 “还、还有什么?” 姬灵若倒要看看,这地方还能让她涨多少见识。 “统统拿出来看看吧。” “就等您这句话呢!” 店丫鬟欢呼雀跃,连忙将木盒中的物件一件一件的取出来。一张正常桌案上,竟被摆放的满满当当。 姬灵若随手拿起几个放在手中打量—— 这肚兜怎么就三块拇指大的布?! 这根小指宽的红线你跟我说也是肚兜?! 蜡烛、皮鞭、戒尺…… 你这是用来拷问犯人的木盒吧! “您看看可有心仪之物否。” 店丫鬟对店里的珍藏很有自信。 姬灵若真后悔带师姐一起进来,只盼师姐不懂这些东西的具体功效,否则她真是将师姐玷污的千古罪人。 “嗯……” 姬灵若随意地摆弄着桌上的物件,眼角余光一荡,忽然瞧见那木箱的底层,好像还有一串白玉链子似的玩意…… 可说是链子,上面串联的每颗珠子又有些太大了。在这串链子的一侧,还有一条长长的,类似绒毛尾巴一样的东西…… 望舒仙子也注意到了此物,她便天真地指着箱子底层,开口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店丫鬟顺着望舒仙子所指的位置看去,见到此物时,她也是愣了一下,稍作犹豫,解释道: “此物是千华阁特制的玉器,这尾巴上的绒毛,也是幼年雪狐所褪下的细绒,手感极其舒适,至于用法……” 店丫鬟忽然顿了顿,她舔舔唇瓣,看着白裙少女眼中犹有惑色,小声说道: “行房之时,可以……” “咳咳!” 姬灵若狠咳两声,将店丫鬟的解释打断。 “师姐,这就是一个小尾巴玩具呀,用来扮演小狐狸的。” 姬灵若也不算在骗望舒仙子,说话间耳根都在隐隐发烫。 “小狐狸?” 望舒仙子摸了摸白狐裘的狐绒,蓝瞳忽地坚定起来: “师妹,能不能给我买这个小尾巴呀?我……我回去给你钱。” 姬灵若没想到师姐居然会主动要一样东西,看着她那希冀的眼神,姬灵若也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低叹一气: “把这狐尾也包起来吧……” “好嘞!包几个?” “咳咳……两、两个吧……” “师妹不是蛇妖吗?也要扮小狐狸吗?” “……” 第二百一十八章:师娘的故事 等姬灵若带着望舒仙子满载而归的时候,游苏正与梓依依在车轿中闲聊。 隔着窗帘,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女子嬉笑声,想来这两人定是相谈甚欢。 姬灵若黛眉微蹙,暗自寻思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 她暗恼自己的大意,这师兄可是去趟玉环池就能招惹上她亲姐的人。她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让他与依依姐独处? 于是少女连忙拉着望舒仙子钻进轿子里,打破了两人言笑晏晏的融洽氛围。 见姬灵若等人到来,梓依依忙收敛笑意,沉敛神色,就连坐姿都更端正了些。 “依依姐,你们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 姬灵若语气好奇,却目光如炬,看得梓依依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聊什么特别的,却也有一种心虚之感。 “就聊些修行上的趣事罢了。” “什么趣事这么好笑?依依姐笑逐颜开的场面可不多见。” 岂止是不多见,哪怕是旅归途中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儿,她也一直都是清清淡淡,从未笑得这般放松惬意过。 “就是很普通的事儿……只是神子谈吐幽默,将笑话讲得妙趣横生,故才发笑。” 梓依依面色稍霁,总不能说是游苏在跟她聊姬灵若以前干的蠢事儿吧? 两人坐在轿子里独处本就尴尬,而化解尴尬的最好方式便是讨论两个人都认识的另一个人。 “师兄说话的确是很好听呢。” 姬灵若表面赞扬,语气倒是阴阳,夸得游苏与梓依依是浑身不自在。 “我也这么觉得。” 还是双眼纯澈的望舒仙子比较捧场,点头称是。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懒得再做追究,总之悄悄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要时刻提防身边的敌人。 话罢,姬灵若便从游苏赠予她的乾坤袋中取出今日的战利品。 令梓依依没想到的是,没想到姬灵若连她的份也买了。 少女眼光毒辣,挑的裙子竟都十分贴合她的风格,深得她心。 她心中感动,自己只不过是那夜趁机将她从邪祟身上救下,少女却俨然已将她视为朋友。 其实就算没有她,望舒仙子也不会让采苓带走姬灵若才是。这份友谊,倒像是她白捡到的一样。 梓依依连声道谢,一时间竟也找不到自己能有什么东西回赠给少女,只得支支吾吾说道: “谢谢姬师妹……以后在辟邪司……我会照顾好神子的……” 姬灵若闻言笑容一僵,假笑道: “呵呵,那就有劳依依姐了。” “我也会的!”望舒仙子也是附和。 姬灵若在轿子里环顾一圈,莫名有种无助的感觉。 合着这里就我不是辟邪司的人了呗? 这可不行!我得尽快修炼到凝水境,通过辟邪司的考核才行! 姬灵若心中暗自许诺,这次回宗一定要开始酬勤,再不能当小懒蛇了! 这时候的她还是如此信誓旦旦,哪里会觉得自己吃不了枯燥修行的苦。 言语间,几人也已经修整完毕。 满载着欢声笑语,白马轿再次启程,慢悠悠地驶向那座巍峨的神山。 …… 从出发到在莫邪城查完案只花了五日有余,回峰却足足用了七天。 梓依依在入山之后就与游苏等人告别,此时的游苏已经恢复无碍,站在莲花峰下,他深呼吸了一口莲花峰特有的香气,顿觉心旷神怡。 这一路走来路过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城池与美景,直到靠近了莲花峰,才知道最让人迷恋的还是这里。 “我们回家。”游苏满怀希冀地说道。 说着,就欲如往常一般登山而上,一道有些黝黑的壮硕人影倒是拦住了他。 “游师弟,许久未见了。” 竟是土木峰的方工,他也分别向游苏身后的两女致意。 “方师兄?别来无恙啊。” 游苏对声音极其敏感,基本能做到过耳不忘。 “游师弟这是带着同门出去游山玩水、放松心情去了?我等了你好多天,都没能等到呢。”方工打趣道。 游苏不置可否:“盲目苦修,并不可取。不知方师兄寻我何事?” 方工灿然一笑,悄然让开身形,才发现他这双开门般的阔大背部之后,竟是一个奇怪的立方体。 立方体像是用清透琉璃制成的硕大盒子,透过湛蓝的天空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顶上吊着四根银色的粗绳。 “这是……” 姬灵若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精巧的水晶舱。 “方师兄做出来了?!” 游苏尽管看不见,但依靠神识扫描出的大致轮廓,立马就猜到了这水晶舱是为何物。 方工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爽朗道: “不错!在峰主的带领下,我们已经初步建成此物,更是举全峰之力,为莲花峰打造了此天梯!虽然与游师弟的想法有些疏漏,但至少还是实现了能够自如上下山的想法。” 方工边说边在水晶舱上比划,“这舱壁乃是用南阳洲独产的水琉璃制成,不仅牢固,而且还很透明,坐在天梯之中,也能欣赏沿路美景。而这缆绳,则是从北敖洲雪鲤身上取得的鱼筋制成,哪怕承近万斤也不会断裂!” 方工一脸跃跃欲试,显然对这天梯极其自信,他还亲自为三人打开了天梯之门,招呼道: “游师弟,不若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乘坐试试?顺带一提,这项工程全程是在三长老的监督下完成的,她可对此物赞不绝口呢。” 游苏闻言,心想三长老还真是负责任,虽然与土木峰已经说好,但她也没有放任土木峰的人在莲花峰胡来,遂领着二女进入水晶舱中。 方工取出一块令牌交给游苏,竟是这云梯的控制器。云梯靠灵石维系的阵法运作,而令牌则可以控制云梯的升与降。没有这令牌,便操控不了云梯,因此安全性与私密性也得到了保障。 姬灵若和望舒都对这新奇的物件充满好奇,不时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望舒仙子本就会飞行还好些,姬灵若坐在这透明的椅子上颇有着如坠云端的错觉,心惊胆战之余也觉新奇无比。 “再也不用辛苦爬山了!好耶!” 姬灵若踢踏着小脚,欢呼雀跃。 游苏微笑着看着舱外,模糊的视线里仿佛也能看清莲花峰的全貌。 与师妹终确定关系,神子的考核也过,就连莲花峰都变得越来越宜居。 在这神山上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 “为何去了这么久还没归来……” 清澈的池水之中,何疏桐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水面。 曾几何时,十几天的日子在她看来转瞬即逝,如今却觉得度日如年。 这些日子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轻抚自己露出水面半截的殷实胖兔兔,像是在扪心自问她到底是在牵挂着谁? 等等,有人来了? 仙林中的阵法与她的神识相连,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观测。任何人想要接近,也必须经过她的指引,否则根本走不出那片仙林。 是……游苏? 锁骨下这两道沉甸甸的弧线竟不自觉颤了颤,看来她已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游苏走得很慢,害怕惊扰了师娘,倘若发现有半点阻碍,他会毫不犹豫回头。 但他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这一路行去畅通无阻,明明是弯弯绕绕的林间小路,游苏走得却像是康庄大道。 很快,他便站在了莲生池前。 经此一役,修为突破加上肉体重伤痊愈,游苏觉得正常形态下的双眼也更清晰了一些。当把一个物件拿的很近的时候,他已能靠肉眼看见的大致轮廓分辨出那是何物。 此时面对着纯白的水雾,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 何疏桐尽量保持着声音的镇定。 “不是师娘托三长老在师妹房中留信,说让我回来后第一时间来寻师娘吗……” 游苏说的有些迟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何疏桐这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儿……可那都是游苏出发第一天的事情了。 “三长老倒是好心。” 何疏桐这个答复十分暧昧,既可以说是三长老自愿帮她写的信,也能说是三长老热心答应了她的请求。 游苏闻言浅笑,“三长老的确是个好人。” 何疏桐撇开话题问道: “考核如何了?” “托师娘的福,顺利通过。” 游苏当然不可能将自己亲手杀了一位洞虚尊者的事情告诉师娘,否则这个‘身陷囹吾’的女剑仙肯定要刻刻为他提心吊胆。 “没受伤?”何疏桐狐疑问道。 游苏像是为了自证,坦开胸怀任由何疏桐观察,还自得地调笑道: “师娘还不相信我吗?藏土我都直面过,收拾一只区区鬼螨岂不是手拿把掐?” “或许你真的是天生神子也说不定。” 何疏桐悠悠浅叹,并未被游苏逗笑。 语气之中既有褒奖,也有对游苏未来生活的担忧。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弟子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能阻止。 望舒如是,游苏亦如是。 “比起所谓的神子,我只知道我是莲花峰的弟子。” 游苏言之凿凿,他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 何疏桐轻柔一笑: “你若当上神子,会有许多人想要收你为徒,或许有其他更适合你的老师,你也不必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游苏闻言紧张地向前挪了几步: “师娘是希望我离开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那么想?”何疏桐也是心中一紧,连忙解释。 “既如此,师娘就不必再说这种话了。我游苏目盲,找不到什么良师,谁先来找我,我便认定谁。任风吹雨打,此心不改!” 游苏紧握双拳,说话斩钉截铁,竟还蕴含着隐隐的怒气。 何疏桐略感错愕,心中苦涩,知晓是自己的无心之言,不小心伤害了少年敏感的心。 “我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何疏桐忽地觉得再多做解释也是苍白,索性坚定道,“罢了,我自会全心全意替你师尊教导好你,你就安心当我的莲花峰弟子即可。” 游苏闻言,心中如涌暖流,对师娘这不经意间展露的霸道深感欣喜。 “是!” 游苏笑着称是。 一时间,这对师徒像是把话说尽,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两人似乎都有一种奇妙的默契,明明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却又不舍得就此分离,只得略带尴尬的僵持在此。 还是游苏找到话题,问道: “师娘可还记得您还欠我一个奖赏?” 何疏桐轻蹙黛眉,“是何奖赏?” “上次我说想听师娘的故事,但立马我就昏迷过去了,后来也不了了之。所以我想斗胆补偿回来……” 游苏说是斗胆,其实满是小心翼翼。 何疏桐缄默良久,她本以为少年已将此事忘记,却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 他就这么想多了解我一点吗…… 何疏桐回顾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直到遇见游苏才觉得一切好了起来,那是否应该对他更坦诚一点呢? “不必斗胆……这是你应得的。你想从什么时候听起?” “如果时间允许,自然是全部。” 这种事,哪里有贪多的道理。 何疏桐轻咬薄唇,胸脯起伏,终是下定决心,要将这一层层的洋葱剥开。 只希望少年听完她的故事,不要对她完全失望便好,那样她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 “莲花仙种又空了吧?” 何疏桐瞥了一眼游苏寂然的眉心,蓦然问道。 游苏自知此事瞒不过师娘,只得点头称是。 “脱衣下来泡泡吧……我暂时能帮你的不多,不然我不会再同意你去参加这么凶险的行动。” 何疏桐也不是蠢人,莲花仙种都空了,说明游苏经历的战斗超乎想象。 难怪他会这么晚回来,原来是在等养好伤。 游苏闻言,心跳不由更剧烈了一些。 他也不知怎的,对外他是坚强果敢的人。唯有面对师娘,他就总想放弃坚持,尽享其母性的光辉。 明明自知应该推辞,手却还是老实地拉开了衣带。 “那就劳烦师娘了……” 池水温热,还有一股迷人的清香,游苏的身体却还是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着。 何疏桐抿了抿唇,遂开始了自己简略地讲述。 “在很小的时候,其实我不是剑修,我是一名书修……” 第二百一十九章:女主角的名字叫何疏桐 “再后来……就是和你那远游的师尊假扮道侣,留在出云城中历练红尘……直至今天。” 何疏桐语气轻柔,说话间美目不时地顾盼游苏一眼,似乎是想从少年的表情上看出他内心的变化。 讲完了这千疮百孔的经历,何疏桐真的很担心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所以师娘之前那么冷漠……是因为修行了冰心功的缘故?” 游苏紧蹙剑眉,却不是鄙夷也不是不解,而是满满的心疼。 原来他真的觉得我很冷漠啊…… “不错。但……现在冰心功已经化解了,我已与常人无异。” 何疏桐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解释。 “因何化解的?”游苏关切地问。 何疏桐微垂眼帘,自然不可能亲口告诉游苏是他的原因,只得隐瞒道: “历练成功,自然也就消解了。” 游苏闻言颔首,并未多问,而是像在喃喃自语: “太好了……原来师娘不是故意那般冷漠的……还以为……” 声音很浅,但哪里逃得过洞虚尊者的耳朵。 何疏桐美眸扑眨,只觉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到。 这个少年非但没有指责她、怪罪她,反而还在庆幸不是因为他表现不好没能博得师娘的喜爱,而是她功法的被动原因导致。 “你听完……没什么想说的?” 何疏桐目光闪烁,试探问道。 这段人生经历由于太过苦痛,被她一直深藏于心,还从未如此示人,而游苏是第一个她主动向其讲述的人。 因此,她想要知道少年对她的看法。 游苏沉思良久。 在这寒凉的十二月,赤仙花盈盈散发着热量,将原本寒凉的池水哄得温热。 池水将游苏裹了个满怀,其中的浓厚玄炁顺着毛孔渗入他的体内,而何疏桐在水池的那头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游苏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这温暖的池水就是师娘怀抱的延伸,她正拥抱着自己。 她曾经有多冷漠,现在就有多温柔。 “师娘是个可怜的人。” 游苏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话音一落,又紧忙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胡言,师娘不要往心里去。” 这世上哪有说一位洞虚尊者可怜的道理,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早就以大不敬之名惩治他了。 何疏桐微微错愕,竟觉得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是那么的贴切,心中一种苦涩的味道反刍上来。 “只是随口闲聊,不必拘谨。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如果从头再来,师娘是会坚持自己所选择的剑道,还是选择听娘亲的话,去学那不喜欢的文赋之道呢?”游苏反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何疏桐已经思考过许多次,每一次她都会后悔,如果她没有执拗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那个看似坚定的答案,在游苏的疑问下却迟疑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 何疏桐能隐约察觉到,如果她说出后悔之言,大抵会让游苏更看不起她吧…… “师娘很自责吗?”游苏继续发问。 只是这问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位晚辈在询问敬重的长辈,而像是一个问诊的医师,在诊问一名胆怯的病患。 “嗯……” “师娘的确该自责。”游苏忽地说。 何疏桐表情一滞,红唇微动,一脸的错愕之色。 她还以为游苏会说一些宽慰之话来安慰她,却没想到少年也觉得她罪不可赦吗? 念及于此,她身形一轻,像是丢了魂儿般。 “师娘偷学冰心禁功,才会导致七情渐少,做出离家出走数十年的行为,甚至还因此错过了母亲的葬礼。面对对自己有收留之恩的师尊,在她临死前也无情打破了对方传宗接代的夙愿。不仅如此,还亲手了解了那个为了救下自己而献出性命的玉静尊者。对待自己唯一的弟子,也没能尽到一个师尊应尽的责任。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师娘学那冰心的咎由自取。” 何疏桐闻言怔在原地,脱力般靠在池边的圆润白石之上。 她心中的苦涩被游苏尽数勾起,这个位居山巅的绝顶女仙,竟回忆起了两百年前那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过师娘有错,但错不全在师娘。”游苏转而说道。 何疏桐抬眸,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冀地望着少年。 “抓周本就是一门习俗而已,又有谁能保证抓到的东西就一定适合她?一岁的孩童随手抓到的东西,就要伴随她的一生,未免也太武断了些。” “虽然师娘没说你的名字,但应该是个名门望族。师娘是满载着父母的期望而生的,我想师娘曾经也很努力地去匹配他们的期望吧,所以不惜为此去学习那进境神速但副作用巨大的冰心功,只为了娘亲说起自己时,能多一点骄傲。” 何疏桐又渐渐坐起,她方才的讲述中略去了许多细节,却没想到游苏的推测是如此准确。就好像这苍茫世上,少年是唯一懂她的那个人。 “但哪有孩子会完全按照父母的设想成长的呢?那不是孩子,那只是父母捏成的一个精美瓷器。我想这也是师娘会弃书从剑的原因吧。剑是锐器,师娘也希望有一把剑,能挑破娘亲强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枷锁。” 游苏娓娓道来,将语气中的同情隐藏的很淡。 “所以我觉得师娘不必后悔,十几岁的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无可厚非。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哪怕你坚持学文,也不一定就过得比现在更好。” 回顾何疏桐这两百年不堪回首的回忆,其实最大的问题是源于原生家庭。她不该这般自责,将所有责任都归结于自己的肩上。 何疏桐缄默良久,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一个比自己小近两百岁的少年开导的一天。 “没错,哪怕从头再来,我也会选择学剑。” 何疏桐语气坚定,剑心通明,只觉与那莲藕心的融合程度都更深了一些。她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怪罪这陪伴了她百年的剑道。 “师娘虽让师婆带了点些许遗憾仙逝,但当年也是师娘让师妹进门成了鸯剑传人;师娘亲手替玉静尊者结束痛苦,但也作为十三峰主镇守了玄霄宗百年;还有师姐,她对师娘并无怨言,师娘还有大把机会可以完善师徒关系。既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先苦后甜?师娘的确应该自责,但更应该将自责化作力量,补偿那些你认为重要的人和事。” 游苏还从未与师娘一次性说过这般多的话,竟不自觉说得多了一些,但何疏桐却完全没有在意,反而因游苏的话陷入深思。 长久以来,她一直陷入一种自耗的痛苦,认为一切都是她酿成的悲剧。 但事实上也正如游苏所言,与其去纠结到底是谁的错,不如用实际行动去弥补。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却有一样东西无法弥补—— 她的娘亲。 她小时候很爱她,长大些后很怨她,后来气消了想见见她,但却发现再无相见之日,唯剩心中怅然。 “这世上,终有无法弥补的事情……” 何疏桐哀声自语。 游苏像是猜到了女子心中所想,遂问: “师娘再也没回过家了吗?” “嗯……” 游苏想想也是,师娘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母亲葬礼前听见那样的话后还去找她。 她肯定觉得如那些喜欢闲言碎语的妇人们说的一样,母亲自临终前都没能原谅她的不辞而别,连带着其他家人估计也是一样。 也因此,她更无颜回家,她这个罪人,哪里敢去面对那些曾经最亲的人。 游苏暗自苦笑,师娘表面看上去是冷若冰霜的清冷剑仙,实则那只是胆小自卑的伪装。 “那他们还健在吗?” 何疏桐停顿了一会儿,才轻点螓首。 “他们也是修士。” 看来师娘虽不敢回家,但其实背地里还是很关注家人的嘛…… “师娘修炼了冰心功都会不自觉地走到家门前,您的娘亲又怎么还会不理解您。无论有什么心结,当面说开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何疏桐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一捧池水,随后将之洒向池面,眉眼温柔道: “很多东西不说出来,郁积在心里久不畅快。与你一聊,我念头通达不少,谢谢你。” 游苏有些受宠若惊,他看得出来师娘的确释怀了一些,但家人这个郁结还是没有解开,不然师娘方才也不会做出那无奈捧水的举动了。 师娘冰心消解之后就一直被困在这莲生池中,即便有心去见家人,也一直无能为力。 游苏蓦然生出一股责任感。 此番炼化本命物的过程也不知还需多久,若有此心事牵挂,师娘又如何能专心炼化? 于是他在水中坐直身子道: “能与师娘聊天,我也很开心。师娘……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便问就好了,与我不必拘谨。”何疏桐顾盼之间,眼神温柔似水。 “师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何疏桐略感错愕,少年的郑重让她不解其意。 她隔着水雾,眸子映照着游苏的脸。 少年的脸庞坚毅,正双目恳切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怎的,自己那近两百年未主动示人的本名就像是一个遇到明主自行打开的宝匣,自然而然地就从唇间流出: “我叫何疏桐。” …… 缺月挂疏桐的疏桐,师娘的名字可真好听。 游苏如是想到。 望着山峰顶的云卷云舒,游苏在脑中不停地回想着师娘的名字。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扬起一抹让人想入非非的弧度。 姬灵若悄咪咪躲在一旁的大石后,狐疑地打量着这个从昨日去了莲生池后就有些不太对劲的师兄。 这人生什么毛病了? 少女蹑手蹑脚地移动至少年身后,想要将游苏的低声呢喃听得更清楚一些。 “何疏桐……何疏桐……” 何疏桐是谁?! “咳咳!” 姬灵若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双手叉腰嗔问道:“说!何疏桐是谁!” 游苏猝然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师妹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我冒失?以前我靠近你三米之内你就能察觉,今天我都站你身后半天了你都未曾发现。说!这女人是谁!” 姬灵若俏目圆瞪,气势汹汹地逼问。 “就不能是男人吗?”游苏状若无奈。 “你自己信你会想一个男人的名字想这么入迷吗?” 在捉奸这种事情上,姬灵若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再不说是谁,我就生气了!”少女威胁道。 游苏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在想师娘的名字想入了迷,忽地他灵机一动,道: “师妹可还记得在出云城时,我曾和你一起期许过在恒高神山的生活?我们会继续写书,赚大大的钱在恒高城买个房子?” 姬灵若闻言,眸中柔光浮现,似也追忆到了当时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 “记得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师兄怎么会忘?我这不就是在想那个新故事吗?何疏桐是这新故事里女主角的名字,我还在构思她的情节呢。” “真的?!” 姬灵若美眸双双扑眨,“这么说,你已经有新灵感了?” 游苏见师妹如此笃信,一时间竟犹豫起来是该说实话还是该继续骗下去。 可感受着少女希冀的状态,他不免迟疑起来。 要不顺水推舟……就以师娘的名字命名女主角,写一本? 如此一来,也不算欺骗师妹,还能完成和师妹的约定了。 “不错,昨夜突然来的灵感,所以我一直在拼命构思。” “好耶!” 姬灵若欢呼雀跃,游苏写过的那几本书她都翻烂了,只觉市面上流传的话本都没师兄讲的好看。 “不过何姓可得注意些,何姓是恒高城三大仙家之一呢。”姬灵若提醒道。 游苏剑眉一挑,又问: “师妹,何姓在中洲多吗?”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最有名的就是恒高城何家了。” 游苏略微颔首,暗自记下为师娘解除心结的事儿。 “对了师兄!这次的书名叫什么啊!”姬灵若扯着游苏的衣角,热切问道。 游苏其实并无灵感,又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时山峰边恰有一大雕唳鸣一声,游苏登时伸出食指道: “就叫……神雕侠侣!” 第二百二十章:师姐才是头等大事(5k) 游苏越想越觉得可行。 之前他靠记忆碎片转记出来的故事,多是有妖有魔、有仙有灵。 《西游记》如此,《白蛇传》亦是如此。 虽说书中的怪力乱神与现实相差无几,但毕竟离真正的凡人生活还是相去甚远。 而这《神雕侠侣》,却是由实实在在的凡人们构成的故事。 他们中有人武功高绝,有人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在仙人面前都是蝼蚁,但他们同样有血有肉,在自己的生活中将‘侠’之一字贯彻始终。 这种侠义精神,用在此时这内忧外患的局面之上再合适不过。 面对这无孔不入的阴损邪祟,每个人都可成为那正大光明的‘侠’。 念及于此,游苏也下定决心,要将这《神雕侠侣》经过本土化改编之后,著成一本献给凡人们的赞歌。 当然,对于原故事中那百转千回、铭心刻骨的感情描写也绝不可落下,否则就偏离了原著初衷。 值得一提的是,那段膈应人的情节也必须删改! 纯爱万岁! 但姬灵若哪知游苏心思,伸出香舌吐槽道: “这名字好怪哦……” 毕竟侠侣这个词在五洲真的不多见,多为道侣才是。 “是男主角有个很厉害的雕吗?所以叫神雕侠侣?”少女好奇问道。 游苏嘴角一抽,尬笑着说: “师妹冰雪聪明。” 姬灵若看到游苏不自然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俏脸上立马覆上一抹绯红,她恼地踩了一下游苏的脚,嗔道: “你故意的是不是?!” 游苏一脸无辜,这小污女自己想歪了,却非要赖到他的头上来,这叫他找何处说理去? “我故意啥了我故意?这主人公带个宠兽不是很正常的吗?在我的设想里,这雕乃是主人公从小陪在身边的灵兽,一直伴随着主角长大的好不好。” 将杨过断臂之后才遇见的神雕,变成他自小成长的伙伴,便是游苏本地化的第一步。 毕竟奇遇虽好,但还是养成系的宝贝更让人放心啊! 姬灵若却觉得游苏的解释越听越奇怪,总觉得他不像那么老实的人,真写宠兽,写个猫啊狗啊不行?为何非得写雕? 况且雕也伴着人一起长大……? 那不是应该的嘛! 姬灵若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组游苏三年前与现在的对比图,少女连忙羞恼地在游苏的腰际拧了一圈,啐道: “下流!” 她有时候还为自己为了赚钱将师兄的故事改得太香艳了而自责,却没想到师兄现在好像为了买房也不装了,直接搞了个有神雕的男主。 这天下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有一只神雕? 好好好,你是懂怎么写畅销书的! 此时的游苏还不知道,他幻想中哪个侠与情交相辉映的精彩故事,在少女的第一印象里,俨然就是个贼人靠着一只神雕祸乱江湖侠女的故事。 “师妹,我怎么又下流了?” 游苏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自己心里清楚!”姬灵若横了他一眼,懒得再与这装疯卖傻的瞎子争辩,转而问道: “女主的名字确定了,那男主的名字呢?” “那当然是游……”游苏下意识回道,却戛然而止。 “游?游什么?” 姬灵若危险地眯起双眸,察觉到丝丝不对劲。 “当然是由剧情决定啊!我这不还没想好呢嘛。” 游苏急中生智,额边差点滴下一滴冷汗。 姬灵若闻言略微颔首,无论是许仙还是孙悟空,这些名字都与他们的故事息息相关,因此她对游苏的解释并未生疑。 少女努了努薄唇,螓首微低: “那你好好想,想好了再来跟我讲。故事好听的话……有、有奖励……” 说到最后三字时,少女已是声若蚊蝇,话音一落,便一溜烟儿地逃了。 边跑还边想着:师兄又要她帮忙写书了,她可得用墨水把笔浸湿一些,这才好大展拳脚。 游苏展颜一笑,心想这奖励他是势在必得。 只是这男主的名字,他确实拿不定主意。 女主角的名字变成了何疏桐,那男主的名字自然不能再是杨过。 他也不知为何,方才竟鬼使神差地差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我对师娘有别样的占有欲吗…… 不,肯定是因为没有人能配得上师娘,所以我才会想将自己的名字充数罢了。 但若真用本名,师妹一定会狐疑,被师妹误会了就不好了。 可不能叫游苏的话…… 那该叫什么呢? …… 回峰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游苏却享受于这份平静之中。 白日修炼打坐之余与师妹打情骂俏两番,然后带着师姐师妹去古月居吃好吃的。好不容易康复,他可没有亲手做饭的闲情雅致,而且有了天梯的帮助,上下山已经便利了许多。 夜里他则会先在浴室泡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神清气爽之后便一个人在房间里冥思苦想魔改版《神雕侠侣》的剧情,尽量将背景贴合五洲实际。 他已经想好等书成之日,就立马去师妹那里领取那让人浮想联翩的奖励,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钻到师妹的房间里去。 要说这段时间唯一不习惯的地方,那便是师姐好似没有以前那般黏他了,只有到了饭时,才会自然而然地跟上。 这让游苏觉得有些失落,不明白师姐发生变化的原因。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样才合理,但感性却又让他患得患失。 纠结之下,他也没好意思询问缘由,权当师姐是性子阴晴不定的小孩子。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一周有余。 山顶寒风呼啸,天空几日未晴,灰白色的一片,像是将要下雪。 结束了晨间的修炼,游苏看向师妹的房间暗暗摇头。 这个喜欢熬夜的少女果然是三分钟热度,坚持早起修炼了几天还是回归了晚睡晚起的作息。 游苏倒也没有强求师妹早睡早起,毕竟每个人的作息不同,更何况师妹的本体本就是夜行动物的蛇。 蓦然,他的神识中出现了一团洁白光影,那是属于师姐的光团。 望舒仙子右手臂上缠着鳞片洁白的小花,左手则伸出纤纤玉指轻轻逗弄着小花花蕊般的触须。 游苏抿了抿唇,还是迈开步子迎了过去。 望舒仙子察觉游苏靠近,竟莲步轻移,隐隐像是在躲着游苏。 游苏蹙眉,紧忙跟了上去。 “师姐。” 游苏拦在望舒身前,表情有些凝重。 望舒则蓝瞳躲闪,像是不敢看他,但还是乖巧地回了声: “师弟……” “师姐这是去哪儿?” “小花的金尾虫吃完了,我去御兽峰给它再买一点……” 小花是灵兽,而非邪祟。金尾虫是游苏试过多种饲料之后,发现的最符合小花口味的饲料。 “这种小事让我去就好了,师姐不是不爱往御兽峰跑吗。”游苏温和一笑。 “不用了,师弟要好好修行,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要修行,师姐难道就不用修行吗?”游苏以此反驳。 这话像是给少女问住,她摩挲着自己玉兔面具的下巴,像是恍然大悟:“对啊,我也要修行啊,那可怎么办啊?” 游苏觉得好像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明明之前师姐都是不修炼的,顶多陪他练练剑,为何这次回来开始整日闭在房间里打坐? “师姐是要突破了吗?怎么最近……这般刻苦?” 游苏旁敲侧击地问道。 望舒则微颔螓首,像是有些羞涩。 但少女本着有问必答的原则,她还是声微道: “因为我不好好修炼提升境界的话,师弟会再被坏人抢走的。” 游苏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后心跳加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想到少女给出的理由竟是如此让人触动。 “所以师姐……也是因为想专心修炼,才与我很少说话了吗?” “因为和师弟在一起我就不想修炼了,所以我故意离师弟远一点。” 望舒仙子诚恳回答,殊不知这真诚的话语对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和师妹一起去吃饭?师姐已能辟谷,完全可以连续闭关,以求更好的修炼效果。” 望舒仙子却道:“因为要是一整天见不到师弟,我也没办法专心修炼啊。” 游苏心潮澎湃,沉默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感到有些羞愧,课业上他觉得对方是师姐,但在生活中他却觉得对方是情感上的弱势者,需要他来教导和牵引。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傲慢,师姐并不是真的小孩子,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与师姐相处数月,不知不觉间,他的情感竟也会被他眼里那个小女孩般的师姐轻易调动。 而他,也不经意间改变了少女的生活。 游苏深感忏悔,决心往后都要正视师姐的情感,将她当做一个稍显迟钝的成年人看待,而不是一个无知的小女孩。 “师姐……为什么想见到我呢?” 望舒仙子清澈的蓝瞳陷入混沌,她似乎也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 最终少女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问道: “那师弟想见到我吗?” 游苏忽地愣住,觉得师姐原来也有逃避问题的可爱一面,于是诚实道: “想。” “那师弟为什么想见到我?” 望舒仙子语气明快,任谁都能听出她的心情很好。 游苏思索片刻,笑容暧昧,“我也不知道。” 是喜欢吗? 大抵是喜欢的。 但是是师姐弟之间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呢? 游苏却掐不准了。 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将问题留给时间。 等一切水到渠成,答案自会水落石出。 “师弟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吗?” 在少女的眼里,游苏几乎是无所不知的代名词。 游苏被师姐逗笑,自然地伸出手掌放在少女雪发堆积的颅顶,轻轻地拍了拍。 “这世上哪有全知之人,师弟没有师姐想得那么厉害,我要向师姐学得东西也有很多呢。” 看似是在敲打,语气却满满的都是宠溺。 望舒仙子明眸眯起,纤白的睫羽轻颤,与她手中那只享受主人摸头的小灵兽如出一辙。 “好了师姐,我去买金尾虫吧。” 游苏识趣地收回手,这举动虽是情不自禁,但终归有失礼节。 望舒却斩钉截铁道:“我和师弟一起去。” “师姐今天不修炼吗?” “今天……不想修了。” 望舒盯着游苏棱角分明的脸,左手按在自己规模圆润的心口,选择从心而行。 “那我今天也不修了。” 游苏笑容灿烂,像是冬日温煦的太阳。 “那师弟今天休息,明天就要加倍努力哦。” 望舒仙子倒真像个督促师弟修炼的负责师姐。 “师姐也是一样。” 游苏强忍着继续摸摸师姐可爱小脑袋的冲动,与师姐并肩走向天梯停靠的位置。 望舒仙子却眉眼藏笑道: “我跟师弟不一样,我可不能太努力了。” 游苏回想起师姐之前完全不修炼的状态,于是好奇问道: “师姐为什么不能太努力?” “因为师尊说我的境界突破太快了会吓到别人,就让我好好稳固修为再做突破。但其实我根本没什么好稳固的,所以我就干脆不修炼。等师尊什么时候说望舒你该突破了,我再去修炼。” 游苏错愕当场,他竟没想到人与人的差距可以大到这种程度。照师姐所言,她岂不是一直在等着同龄人追上她? 这是什么概念? 众生在她眼里都是乌龟,而她就是那只在龟兔赛跑里永远不会被翻盘的那只玉兔。 “师弟,我是不是修炼很厉害?” 望舒声线温柔,语气期待。 游苏却完全没觉得师姐是在炫耀而反感,反而有些心疼。 师娘以前修炼冰心,肯定没夸过师姐的修炼天赋,反而还担心她木秀于林。 这让少女明明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却还要克制自己。 其实她也很渴望别人肯定她吧,所以才会选择向他‘显摆’。 “很厉害,师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游苏诚挚地说。 望舒停下脚步,眸光怔怔地看着游苏,忽地触电般收回视线,小步快跑上了那透明的天梯。 翻涌的云海仿佛被她踩在脚下,她如云中诞生的仙女,回眸望向游苏: “我们走吧,师弟。” “嗯!” 游苏重重点头,迈步前深呼吸了一口这山巅的空气,清爽而香甜。 莲花峰的生活可真美好啊! 少年如是感慨,却被一道熟媚的女声叫醒了陶醉的心神。 “你们两个准备去哪儿啊?” 仪容华贵的熟妇款款走来,髻别青翠宝枝,一身丝绸缕衣,绰约身姿前凸后翘,熟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三长老美则美矣,就是这语气不太和善,宛如一位将准备拐走自家闺女的小黄毛逮个现行的美妇人。 “三长老,我和师姐正准备去御兽峰逛逛。” “倒是有闲情雅致,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明白?” 三长老声线幽幽,阴阳怪气。 游苏颇为无奈,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坐在房间里做课业做了两个时辰,正准备放松一下,家长便闯了进来抓个正着,然后大批你不学无术、整日厮混吗? 可这种情况,游苏知道解释也只是苍白,索性选择吃下这哑巴亏。 应和的话还开口,倒是望舒仙子先替游苏鸣不平。 “三长老,师弟每天修炼都很刻苦的!只是今天我想去御兽峰逛逛,师弟才会陪我。” 三长老闻言,不情不愿地撇了撇丹唇,道: “咳咳,劳逸结合也是可以的。不过今天怕是不行,辟邪司的上层们已经准备好了,游苏,随我去见见他们吧。过了今日,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夜神子。” 游苏心绪稍敛,暗道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不要!” 望舒仙子竟眉眼冷冽起来,先替游苏拒绝。 “小望舒怎么了?是不想你师弟成为神子吗?” 三长老关心问道,她还从未见过少女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师弟今天要和我去御兽峰,不去辟邪司。反正他们活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天,师弟明天再去见他们。” 少女话语颇为不敬。 “……” 三长老僵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她只得幽怨地瞪了游苏一眼,真是不知这少年给望舒灌了什么迷魂汤。 游苏亦是听得胆战心惊,心中直喊师姐我求你慎言啊! “小望舒啊,你师弟陪你去御兽峰明天也可以去嘛,就算明天不行后天也行嘛。但这册封神子之事对你师弟而言乃是滔天大事,推迟不得啊。那么多地位显赫的修士在等他呢,这日子哪里能说改就改?” 三长老也算是苦口婆心。 望舒眸光迟疑,像是不忍。 她明知三长老说的是对的,但却实在不想将师弟从身边放走。 “可是……” “三长老此言差矣,今日陪师姐逛御兽峰对我而言可是耽误不得的头等大事。至于那些端坐云台的大人物们,就劳烦他们再等一天吧。” 游苏盈盈一笑,在三长老惊诧的目光中走上了天梯。 “劳烦三长老了,游苏改日再登门致歉。” 说着,游苏就轻轻按动了天梯的控制器。 第二百二十一章:想抱师弟;册封神子 阵盘转动,游苏淡笑着与师姐消失在了缭绕在山巅的云海之中。 三长老错愕当场,半响后才回神,啐骂了一声: “臭小子!” 便也只好摇摇头,走向了下山的路。 “师弟,谢谢你……” 小花又爬回了望舒的发丝间,充当起了发簪的作用。 望舒低头不敢去看游苏,右手放在背后,情不自禁地攒住了自己的裙摆,少女肉眼可见的紧张。 游苏笑容清朗,一脸郑重地道: “我答应师姐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望舒仙子身子蓦然一顿,迷蒙的双眼中仿若有潋滟的水雾弥漫。 少女向前一步,游苏顿时被吓到退至水晶舱的角落,望舒却不由分说地伸出双手抓住了游苏的手。 师姐练剑刻苦,这双手却完全没有一点粗糙的痕迹,入手宛如玉脂玛瑙,让人爱不释手。 不过游苏却惊讶发现,师姐的手心不再是冰冰凉凉,而是温润一片。 这个因先天无垢之心导致体温冰凉的少女,却因他的三言两语而浑身滚烫了起来。 “师姐……你没事吧?” 望舒摇头以对,游苏却分明听见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都急促了一些。 游苏轻蹙剑眉,上次师姐是因为与他在小花的肚子里意外缠绵才导致的体温升高,这次没有身体接触又为何会发生变化? 难不成师姐体温升高的原因……是因为动情了? 少女将游苏的手攒得更紧了一些,游苏甚至都能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如此这般一直被师姐抓着手也不是个事儿,游苏遂问: “师姐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望舒仙子抬眸,瞳光复杂难言。 “我好想……好想抱师弟……” 白裙少女言辞恳切,似在央求。 她明知师弟时常会用‘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理由来与她刻意保持距离,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那股躁动的情念。 她也不知为何,师弟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越来越想和师弟靠近一些、亲密一些。 直至方才,这种感觉已攀至顶点。 望舒的手紧紧钳住游苏的手,像是为了防止他逃离,连带着水晶舱中的气压都因少女激动的情绪而逐渐升高。 游苏轻抿下唇。 他刚才决定要将师姐视为情感平等的存在,此时面对对方想要相拥的请求他不得不更加慎重。 他抱的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意志的女人。 可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游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姐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她不喜欢我,又能喜欢谁呢? 游苏在脑中试想了一下别的男人与师姐相拥的画面,可也只能想到自己的脸。 游苏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定,眼神忽地坚定起来。 我大抵就是一个贪婪的人吧……但我真的无法舍弃掉任何一个啊…… 那就让我,努力配的上自己这份贪婪吧! 游苏伸出另外一只没被钳住的手,张开了怀抱,道: “师姐想抱便抱就是。” 望舒惊诧地望了游苏一眼。 她的身形很高,只比游苏矮了一线,猝然扑进游苏怀里,宛如乳燕投林。 顿时之间,软玉温香扑了个满怀。 游苏伸手轻轻拍在少女的秀背之上,霎时间,可谓是白锦无纹香烂漫,雪发琼苞意绵绵。 这位人间天上、仙才卓荦的清绝仙子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只知道她想和师弟一步不离。 两人皆是缄默不言,只彼此相拥。 游苏悄悄按下了云梯的暂停键,漫天的云海向他们包裹而来,游苏觉得怀间的少女燕燕轻盈,就像云做的一般。 而慢悠悠行至山下的三长老看着山脚一处紧蹙黛眉,暗自腹诽这天梯怎么这般慢?她都走下山了居然都还没到山下。 不过她也没有闲工夫去细究这天梯的事儿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想到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向辟邪司的那些人解释。 美妇摇了摇头,举壶畅饮了一口美酒,便坐上了芭蕉叶状的青舟消失在了原地。 行至半路,便遇到了同去参会的首长老,也即是辟邪司三大首座之一的天术首座。 三长老简单地与首长老讲述了一番游苏今日来不了的缘由,并表示对游苏这种行为十分谴责但无可奈何。 “三长老对这游苏倒是特别。” 首长老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反而是嘴角含笑。 三长老花容一僵,不解其意。 首长老接着道: “三长老若是真的觉得他这样不行,大可直接将他绑来便是,又何必大费口舌地为他解释。” 三长老沉默片刻,才浅叹道: “我能看出来望舒是真的不想她师弟离开,她很少会这样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我才默许了他们。” “那就让他们多玩一日吧。” 首长老凌空而立,双手负后。 首长老个性随和,游苏又是他看重的人,会纵容游苏的任性在三长老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但辟邪司的其他人…… “他们有意见怎么办?” 首长老轻抚长须,笑着反问道: “有意见又如何?三长老,你上次还跟我说这小子没有身为神子的自觉。依我看,他这不是挺称职的吗?” 三长老轻蹙黛眉,思索片刻,终是明白了首长老话中意味。 她也是自嘲笑道: “为黎民苍生涤荡尘世的自觉还没见到,他这耍起官威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首长老摇头道: “比起耍官威,他如此做的更大原因,应该是想报复。” “报复?” 三长老饶有兴致地摇晃着玉质酒葫芦,等着首长老说下去。 “辟邪司之前对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他还面临着辟邪司施加给他的死亡威胁。游苏却不仅嘴上不说,行动上还极为配合。但他毕竟是个少年人啊,遇上这样身不由己的事儿,哪个少年人心里会没得怨气。” 谁年轻时不是一腔热血,吃不得半点憋屈? “敢向他们把怨气发泄出来,也不知该说他是愚蠢还是勇敢。” 三长老幽幽道。 “都不是,是聪慧。” 首长老给出了一个三长老意想不到的答案,毫不掩饰目中的赞许之色。 “何解?” “因为他很清楚,在证明了他的特殊性之后,这神子之位非他莫属。比起杀了他,他活着的价值才会更大,这便是他的底气所在。他这次故意将我们晾上一日,既是一时少年意气,也是在告诉我们,他是尊贵的神子,而不是任由我们摆布的工具。” 三长老闻言颔首,轻抿红唇。 坦白讲,这册封神子之事的确太过仓促了,既是如此重大的仪式,居然当天才通知她来转告游苏,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他会想到这一点?” 三长老却觉得自己问也白问,那个总是一副自信从容姿态的瞎子,谁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首长老不置可否,笑着朝辟邪司的方向飞去: “或许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将他的师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吧……” …… 次日清晨。 册封神子的仪式居然真的推迟了一日。 这次来接游苏的却不是三长老,而是德高望重的首长老。 “昨日与你师姐在御兽峰玩得可还开心?” 首长老随意施展了一个术法,游苏的脚底便出现了一个化作实质的六芒法阵,竟能让他与首长老一起凌渡虚空。 “很开心,谢首长老关心。” 昨日与师姐解开拥抱之后,少女不仅体温降了下来,心思也冷静了下来。 去买金尾虫的全程,望舒都鲜少说话。她像是也会觉得羞赧,一直不敢直视游苏,却还是时常偷瞄着游苏的侧脸。 不过游苏也并未强求,反而觉得有种特别的甜蜜流淌在心间。因为师姐总有意无意地站得离他更近了些,隐隐像是要突破正常师姐弟相隔的距离。 “开心便好,什么时候有空,也带你师姐来我天术峰转转,这世上好玩的术法可多着哩。” “等首长老得闲,游苏再登门叨扰。” 首长老笑容和蔼,转而道: “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让他们多等你一日,你待会儿要承受的压力就多上一倍?” 游苏轻握双拳,目中毫无畏惧之色: “我承受住这多一倍的压力,得到则是更多倍的尊重,首长老觉得我是盈是亏?” “是盈是亏,还是得看你表现。” 首长老笑抚白须,领着游苏一头扎进了神山上层百年不散的云雾中。 游苏不可视物,却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空气也愈来愈稀薄,显然已是到了恒高神山那不为人知的高处。 辟邪司有着千年的历史,这座壮观的建筑满是厚重的历史气息。 辟邪司的主体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塔楼的基座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石块上刻的却不是花鸟龙凤,而是各个形态狰狞的邪祟,寓意着辟邪司将永远镇压这些祸乱人间的邪魔。 这里没有烦恼风,但同样禁飞。 游苏跟着首长老走进寂静无声的大殿,随着大门关闭的轰然响声,营造出一股神圣而肃穆的氛围。 蓦然,游苏感觉到有一股强光照射在他的身上,饶是视线模糊的他也觉得有些刺眼。 这大殿之中幽暗一片,只亮着几盏摇荡的灯火。天花板上有一面巨大的明镜,射出了一束强光凝聚在场中的游苏身上。 端坐高台的众人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身形,但皆是目如灿星,打量着这位久等的贵客。 游苏不喜欢被很多人同时注视的感觉,但也从不怯场,他挺起胸膛,直面众人。 “诡异浊世,众生争渡。辟邪归元,五洲永固!” 首长老坐在人群之中的最高点,郎朗出声。 与他同排的,还有左右各一位大能,想必这就是中元洲辟邪司的三大首座。 不过令人惊奇地是,在首长老的头上居然还有一个位置。只不过此时空空如也,也不知是谁的席位。 首长老显然是今日游苏册封仪式的主持人,他紧接着继续说着一长串庄重而振奋人心的致辞。 游苏听在耳里,仿佛真的感觉到天降大任在自己的肩上。 “今日起,玄霄宗莲花峰弟子游苏,正式成为辟邪司之神子。享司内最高待遇,除天令使外,任何人都需以神子为先。待其独当一面之时,便是辟邪归元,五洲永固之日!” 首长老慷慨激昂,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 附和他的,居然只有两道女声。 游苏记得这两道声音,一道是他很熟悉的三长老,另一道则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华镜首座。 猝然间,密闭的大殿之中刮起一道诡异的阴风。 游苏模糊的视野里,竟看见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出现在他的面前。 它明明具有人形,却像一头大象一般高大,浑身散布着殷红的饱满肌肉,以及一身看上去就坚不可摧的骨甲。 电光石火间,这怪物就已如疯牛一般朝着游苏直冲而来! 当着这辟邪司最强一批人的面! 游苏眼神坚毅,啐了一口唾沫。 他昨日让他们多等一日,这些人今日便要他也吃点苦头! 黑幕之中,三长老黛眉紧蹙,她早就想出手拦住那怪物,可首长老的传音却让她不可轻举妄动。 在她的身边,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仙人笑问道: “三长老对我们这位新神子没有信心?” 三长老瞪了他一眼: “你整日在天牢里厮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只邪傀生前便是凝水下境的实力!”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成为邪傀之后实力更胜过往,而游苏仅仅刚突破到灵台上境而已。 “本尊也不想啊三长老……谁奈何那位大人,非说今天天牢出了错漏,这才偷跑了只邪傀出来,你说我怎么办嘛?”仙人语气无奈。 三长老闻言,回头怒视向坐在首长老左侧的那席首座——恒炼首座。 辟邪司内体系庞杂,但也可按对邪祟的处理程序分为三大类别—— 寻找并判断邪祟,抓取或诛杀邪祟,关押并研究邪祟。 这三大派别的部门分别由华镜首座、天术首座和恒炼首座掌管。 这只邪傀,正是出于恒炼首座执掌的关押无数邪祟的天牢! 而就在两人谈话间,那怪物的嘶吼戛然而止,唯有空气中的剑鸣连绵不绝。 一时间辟邪司寂静无声,再无半点微词。 “恭喜神子归位,五洲太平有望啊。” 高台之上,恒炼尊者率先祝贺,眸中精光吞吐。 第二百二十二章:三长老抢吃黄焖鸡 “你的剑意,似乎掌握地更好了?” 这是辟邪司中一道旋转而上的长梯,三长老走在前列,为游苏引路。 “侥幸得以领悟。” 游苏恭谨地跟在美妇身后,可惜他是个瞎子,没能欣赏到这位身着墨翠旗袍的女子上楼时背后紧绷的曲线。 “因为那次受的重伤?” 三长老悄然回头,好奇地打量了游苏一眼,发觉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瞎子了。 他自己是个瞎子看不清这个世界,怎么好像也将自己身上披了层黑纱,不让别人看清? 游苏点头以对,没做解释。 毕竟亲手杀了一位洞虚尊者这么大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唯一的共犯首长老,他不想暴露给任何人。 同样也是那夜,他面对着一位一根手指就足以捏碎他的洞虚尊者,依旧坚守本心、绝不后退,贯彻了这‘莫怂’二字,致使他的莫怂剑意更上层楼。 再加上杀了鬼螨之后,金螅中血肉之属那条黑线下果然出现了鬼螨的画像,游苏也不出意料的肉体力量得到了增强,这点同样放大了他剑意的威力。 “你的剑意可有名字?” 三长老步履款款,抬足间香风袅袅,游苏只觉闻起来比之前还要馥郁幽香几分。 游苏跟在她的身后不禁有些面红耳热,只得悄悄放慢了些脚步,想离带路的三长老远一些。 可三长老此时满是对游苏刚才一剑斩了那邪傀的震惊,不知有多少问题想问游苏,竟是贴心地会时不时等游苏一下,让游苏也是无奈至极。 “莫怂。”游苏老实回答。 “莫怂?” 三长老第一时间先是错愕,旋即噗嗤笑出声来,顿时之间花色满园。 “我看你行事肆无忌惮,还以为你浑身是胆,却没想到也需要这二字来鼓舞自己。” 游苏也觉得这二字有些许的烂俗,如果可以改名,他绝对就叫‘低眉’剑意。 天上剑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帅的嘛流口水。 但这终究不是他悟出来的剑意,他并不是一个傲慢的人,或者说,很难会有一个瞎子那般气势凌人。 “我是瞎子嘛……要么摸索着过河,要么就横冲直撞一条路走到黑。看不见去路,便只能不停鼓励自己‘莫怂莫怂’,谁知竟成了我的剑意。” 游苏挠挠头,将一个瞎子成长而来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还隐有自嘲之意。 三长老闻言倒是收敛笑意,这才想起原来这出人意料的少年,还是一个瞎子啊…… “倒是挺接地气的,只要能杀敌,就是好剑意。” 三长老鲜少肯定游苏,这次倒是真的发自肺腑。 “总比那些什么叫‘低眉’剑意的好些,取个不知所谓的名字,然后挨最毒的打。” 三长老摇头浅笑,像是想起历史上的一桩趣事。 这五洲剑修五千年,代代相传,什么剑意没被开发过? 游苏这个年纪领悟这么独特的剑意,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哈哈,三长老说的是啊……” 游苏心虚地笑了两声,连忙附和。 …… “这是独属于你的神子令,别搞丢了。” 三长老带游苏在辟邪司中逛了一圈,不仅熟悉了内部布置、认识了一些会接触到的成员,也将该领的东西都给领了个遍。 游苏摩挲着手中的冷玉,能很清楚地摸出来玉上刻着一个‘天’字,而在天字的上面,还刻着一轮残缺的月,象征着他夜神子的身份。 “遥想你师姐得到天令时,也只是十九岁,居然比你还大了一岁。” 三长老看着少年,由衷感慨。 十八岁的天令使,放眼五洲辟邪司的历史,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更别提此时的游苏,就连辟邪司的最低标准凝水境都还未曾达到。 这位瞎子,就是辟邪司有史以来最大的特例。 “这是辟邪司的衣服,不过你情况特殊,非必要不可穿着辟邪司的制服行动,以免暴露身份。辟邪司内所有知晓你身份的人都签订了生死契,不可泄露半点你的信息。一旦违反,必遭反噬。” 三长老又递过去了一件由黑甲鲮鲤之鳞制成的甲胄,鳞片的走线布置趋近完美,掂在手里也颇有分量,可想而知其防御力会有多强。 “你自己也要低调一些,时刻谨记树大招风的道理,太过张扬,怕是首长老天天守着你也不能确保你万无一失。” “游苏明白。” “那些功法、剑技,确定都不要?” 三长老站在辟邪司的大门前,最后向游苏确认一遍。 “你不肯说你所炼功法,我不强求,毕竟你体内玄炁的确清正敦厚。但你需知道,并不是所有功法都可以修至洞虚,而方才你见到的几本,都能让你的修道之途事半功倍。” 游苏默然,旋即摇头。 他已为天地阴阳合欢功打了十八年的基础,怎么可能轻易转修别的功法。 况且与姬雪若在藏土幻境中的千次轮回,已经证明了合欢功的可行性。 更何况,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脱离了鸳鸯剑宗,更不会舍弃鸳鸯剑宗的功法。 嗯,绝对不是因为觉得这门功法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而至于剑技,他连鸳剑和莲生剑法都没有学透,又如何能分出精力再去修习其它。 毕竟招数这种东西,贵精而不贵多。 “辟邪司虽有珍宝,但也得适合自己才行,所以只简单给了你一些上品丹药。往后你若有所求,辟邪司一定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千万不要跟你那个傻师姐一样,放着好处不占,苦劳倒是没少吃。” 三长老言语间,颇有种哀其不争的幽怨。 殊不知望舒本就在压制自己的进境,这般与道相合的体质,又怎么可能还需要那些外物的辅佐。 “三长老有所不知,我这人最不客气了。” 游苏爽朗一笑,毫不犹豫地就接过了三长老手中那些不菲的丹药。 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他也不可能打白工。就算他用不着,留给师妹也是极好的。 三长老浑了他一眼,“倒是有自知之明。” 旋即她又从怀间取出一纸符篆,道: “这里是一张五洲商会的储值金符,每个月辟邪司都会往里面拨一千枚中品灵石,你可自由使用。金符之中刻有记录阵法,只要是五洲商会认可的商家,你无需用现银,直接用金符支付即可。拿去吧。” 游苏闻言,激动万分。 一千枚中品灵石的购买力是什么概念? 按照每月一千枚的态势,游苏只要攒上一年半载,就能直接全款在这中洲第一城恒高城中拿下一间不小的宅院。 有了辟邪司的资金支持,游苏也足以过上真正不必为钱发愁的生活。 三长老从游苏的表情中就看穿了一切,少年也的确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正声提醒道: “辟邪司是没有盈利机构的,你这些钱,基本都是从辟邪司成员们每月提交的会费中划出。大肆挥霍之前,先要问问自己是否配上了这个身份。” 这句话直接浇灭了游苏的消费热情。 辟邪司创立之初的规矩就是除邪不收分文,这也导致了辟邪司的成员还需要每月上缴会费维持组织的基本运行,甚至就连成功完成任务,在辟邪司中能得到的奖励也多是名大于实。 但这样做并非没有好处,这是一种筛选。 这让所有有志加入辟邪司的志士们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信仰,只有最纯粹想要为民除邪的人才会选择加入辟邪司,从而确保了辟邪司救世理念的纯净。 可以说这个组织,就是不靠利益,只靠信念聚集在一起构成的理想国。 游苏暗自感慨:看来想要吃喝玩乐,还是要花自己赚的钱才安心啊…… …… 游苏回到莲花峰的时候,师妹和师姐正站在山脚下一起等他。 姬灵若问东问西,望舒则沉默地陪伴在侧。 这是二人分别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对游苏的关心。 游苏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总而言之这场册封仪式虽有波澜,但也算顺利完成了。 其实他本可以选择接受首长老向他提出来的方案,从今往后彻底住在辟邪司中,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不同的修行课业还有专门的尊者师傅教导。 这无疑是能修炼至洞虚最稳妥的方式,但游苏却不可能接受。 闻着左右两名女子身上各异的芬芳,答案不言而喻。 比起救世的神子,他更在乎的身份是莲花峰的弟子。 回到峰上,游苏今日终于有心情亲自下厨。 昨日陪师姐去御兽峰,他顺便买了一只专门吃灵米长大的灵鸡。 在望舒不忍的目光中,游苏熟练地为灵鸡放血拔毛。 “师姐,师兄好冷血、好残忍啊,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鸡呢?” 姬灵若知道师姐心软,所以在一旁煽风点火。 游苏无力反驳,只能心中腹诽有本事你等会儿别吃。 谁知望舒仙子却道,“师弟要吃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御兽峰它也会沦为那些灵兽的食粮,相比之下,还不如给师弟吃呢。” 姬灵若闻言,白眼翻个不停。 按理说灵鸡用来炖鸡汤才最为合适,但姬灵若更爱红烧。 游苏便做了一份黄焖鸡,黄焖鸡的灵魂不仅在鸡,也在那两片白芷之上。 让人十指大动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姬灵若早已迫不及待,而望舒则眉眼含笑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这就是莲花峰上温馨的日常,不会因为一个神子或是神女的身份而改变,这也是游苏希望两女明白的一点。 只是这份温馨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三长老口中的不期而会变成了恰好在饭点造访莲花峰,她口中的浅尝辄止也变成了一整只鸡大半进了她的腹中。 她甚至还刚好带了一坛碧华峰不醉人的果酒,大方地分享给了众人。颇有一种大家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般的好客气魄。 “三长老……我还没吃呢……” 游苏语气幽怨,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饥肠辘辘的师妹。 姬灵若闻言,忙可怜兮兮地点头。 “大男人小气巴拉的,能成事儿吗?” 这菜色香味俱全,三长老喝了不少自己那私藏的佳肴,饶是嗜酒如命的她面上也浮上一抹艳丽的酡红,“昨天你拒绝赴会,知道本尊夹在中间多难做吗?今日多吃你两块肉怎么了?好像吃了你从小养到大的鸡一样。” 这话说的游苏无言以对,昨日那事儿的确是只有报信的三长老最难办,他却不知三长老解释的活儿全被首长老干了。 “再说了,你乾坤袋里每月可是有一千枚中品灵石到账,这第一天不带你师妹去古月居吃香喝辣,就吃只破鸡?不是我说,游苏,你真的有些吝啬了。” 三长老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兴致缺缺的她站起身来,才发现这几百年都未曾用过的胃装得满满当当,将修身的旗袍都撑得紧致不少。 三长老悄然收腹,便麻利地拎着酒壶走进了院后的仙林之中。 唯留双目放光的姬灵若,在对游苏隐而不报的小荷包死缠烂打。 游苏心中痛呼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三长老一招反间计,他黄焖鸡没吃着,苦头倒要吃不少了。 …… 恒高城一处隐秘的私人庭院中。 五名身形各异,却均头戴面纱的人齐聚一堂。 五张面纱都是经特制而成,神识不可探的同时,均绣着一副诡异的图案—— 一只触手无数的漆黑章鱼。 这番诡异的画面,竟像是一伙邪教暗中密会的模样。 “你确定找到真主了?” 有人惊疑出声。 “你应该很清楚,神山的人盯得很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冒险聚在一起,随时有暴露的风险,所以我希望你不是儿戏。净世教,可容不得半点挫折了!” 另有一道老声响起。 闻言,剩下四位的视线朝向皆是对准了列于首座的那名女子。 “虽然我知道大家很震惊,但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大家,我教等了几千年的真主,复活了! 而且……就在神山!” 如果游苏在此的话,他一定能够听出来,这道女声,就是在那夜提醒他‘命令她’的那道回响。 第二百二十三章:师妹的‘奖励\’ 冬日清寒,今日午间的阳光却十分明朗,洒在莲花峰上,倒也显得暖意融融。 游苏在院子里和姬灵若下五子棋,望舒则安静地坐在旁边学习这新奇的玩法。 少女用力地将一枚黑子搁在棋盘上,以此发泄心中的烦扰。 桌上放着从古月居买来的玫瑰糕,游苏尝了一口,剑眉轻挑: “师妹有烦心事?” 姬灵若抬头,纤细手指捏着一颗棋子,迟迟的没有落下: “别瞎猜,我心情好着呢。” 旋即少女落子,撑着脑袋看着雪发轻舞的望舒仙子,像是在想师姐是怎么修炼的呢? 回山以来的日子,姬灵若已经彻底怠惰了。 可不修炼,这修为难道会自己涨不成? 修为不涨,她如何能尽快加入辟邪司盯紧师兄,又如何能与师兄并肩作战,甚至亲自手刃那位弑母仇人? 姬灵若每每这般想,就会下定苦心修行一会儿,可往往没过多久,她就会神游物外,再无法专心潜修。 反倒是练起剑来少女还能专注一些,因为只用按照记住的剑术一招一式挥砍出来即可。 如此可见安静坐着苦修的方式实在不适合她,她长这么大以来由于妖丹缺陷的缘故,也基本没有专注苦修的习惯。 这世上就没有既不枯燥、也不折磨,还能舒舒服服短时间内就提升修为的修炼方式吗? 少女暗自叹了口气,像是在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等等……好像还真有?! 姬灵若忽地回头,美目俏生生地盯着游苏。 她都快忘了,自己学了这三年多的功法,不就是完美符合她想法的修炼方式吗? “师兄……你那新故事想完没?”姬灵若面色稍霁,故作随意地询问。 “就差一点了。”游苏老实答道。 其实故事的雏形他基本已经能够确定,唯独这男主人公的姓名迟迟拿不定主意。 “还差一点?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姬灵若状若幽怨地问。 游苏闻言举子不定,不由想到: 我这写书是慢工出细活的事儿,也没编辑催稿,我有什么好急的? 游苏多聪慧的人儿,瞬间就明白了师妹的话外之意: 师妹是在埋怨我磨磨唧唧,让她准备已久的奖励发不出来,心里正焦急呢。 游苏嘴角上扬:“我比师妹更急,差得这点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罢了。最快今日,便可交予师妹审稿。” 姬灵若羞赧垂首,心想今日也太突然些了吧…… “写书之事可急不得,粗制滥造,有违之前攒下的口碑。” “师妹放心,这是我这么多日以来的养精蓄锐之作,一定能打动师妹。” 这话说的姬灵若心跳蓦然间有些加速,满脑子已是想入非非,看着棋盘上连珠的黑子,仿佛看见了那黑丝…… 望舒仙子则不懂他们在打什么暗语,只知道师弟是有故事要讲。 她也喜欢听游苏讲的故事,心中不免多了些期待: “师弟,我也可以听吗?” 这次讲故事不比以往,游苏怎么可能让师姐同行。 况且神雕侠侣这样曲折回环的故事对师姐而言还太难理解了。 于是游苏道: “师姐当然可以听,不过需要明天。我给师姐讲的故事都是我跟师妹一起创作的,待师妹觉得故事可行,我明天再讲给师姐听。” “嗯嗯!” 望舒仙子频频点头,美目放光道: “我好想真的去青青草原上看看它们啊。” “会有那么一天的。” 游苏温和笑笑。 姬灵若则黛眉轻挑,心想师兄怎么还搞区别对待? 跟她讲的就是成人故事,怎么跟师姐讲的就是趣味童话了? 望舒仙子微微歪了歪脑袋,白色的长发随风轻舞,天真道: “师弟,你为什么要挪师妹的棋子啊?” “什么?!” 姬灵若瞬间跳脚,这才明白自己和师姐两个人加起来都胜不过师兄的原因。 这场评判谁去洗碗的比拼,也因游苏的舞弊而分出结果。 …… 夜色清幽。 姬灵若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半湿半干的青丝,俏脸因汤浴的缘故红扑扑的,一副慵懒暧昧的容姿。 蓦然间,掩上的房门被人悄然推开,一道黑影伴着凉飕飕的寒风溜了进来,顺道还将虚掩着的门给阖紧。 “把师姐哄好了?” 游苏笑意盈盈,自来熟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先给师姐讲开心了,她难保不会好奇跑来一起听。” 姬灵若深知此理,这可不比还在出云城的时候了,和师兄亲昵一些都得担心隔墙有耳。 最关键的是那还是个心思纯洁、惹人怜爱的少女,她可不想自己在师姐的眼里变成一个奇怪的人。 “既如此,就把你这精心准备的故事讲我听听吧……” 姬灵若的声音几不可闻,暗恼自己实在太没定力。 可又转念一想,自己一直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毕竟从见到宗门真名的那刻起,她不就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吗。 游苏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遂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故事的男主人公,不叫杨过,叫官徒。 游苏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取自家徒四壁中的‘徒’,指一无所有之意。 要问为什么姓官,那当然是因为毕竟师尊才是师娘表面上的道侣,要与何姓相对,自然得姓‘官’。 在游苏的讲述中,略去了繁琐的前尘旧事,专注于讲官徒与何疏桐这对师徒之间的故事。 师徒二人日久生情、情深义重,却无奈于江湖阴鸷险恶,他国铁骑来犯使得有情之人难成眷属。历经重重坎坷与考验,官徒最终与何疏桐由师徒变为“侠侣”。 同时,在这段百转千回的曲折故事中,官徒也经历了家仇与国难间的抉择。他迷惘过,胆怯过,不过最终还是选择成为真正的“侠之大者”,成就一代大侠之名。 故事讲完时已是深夜。 少女沉浸在男女主人公命运多舛的爱情故事之中,心中哀婉不已,更是对官徒一心只爱何疏桐,而对那些钟情于他的红颜知己们不假辞色的行为大加赞赏。 “师妹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游苏信心满满。 姬灵若却恼道: “你讲的这些故事,为何男主女主的爱情,总要这般曲折坎坷,就不能来点一帆风顺的吗?” “没有波折,故事怎能深入人心?” 姬灵若略微颔首,没再反驳,的确也是因为那曲折的磨难,才让她至今还未两人的不易而揪心不已。 不过真的要她感同身受,她竟都不敢代入何疏桐的角色。只希望自己的爱情,还是平淡顺利些好。 “的确会是个好故事……”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自己那些精心准备的闺阁描写,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将这对师徒自小合练的‘玉女心经’,改成一门彻头彻尾的双修功法。 姬灵若越想,倒是越觉得这玉女心经与鸳鸯剑经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唯有双方心心相印,才能融会贯通。 姬灵若心里已经有了思路,浮想联翩间俨然已看到一本著作即将问世。 心头火热之际,也想起了今夜答应给游苏的奖励…… 少女垂眸,看向游苏紧夹着的双腿,嗤笑道: “你近来阳气,又有堆积?” “师妹明察秋毫。” 游苏也不遮掩,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次次扭扭捏捏。 “难受为何不说?憋多了……身子坏了怎么办?又、又不是没人帮你……” 姬灵若支支吾吾。 灯火暖黄,游苏鼻尖还回荡着腻人的幽香。 随着少年少女间的浓言蜜语,不知不觉间,讲故事的场合已经换至床上。 游苏轻柔地替少女褪去睡袍,上半身穿着镂空质地的片状肚兜,轻薄布料下的倒扣玉碗撑得鼓囊囊,好似揣着两个饱满的小香瓜。 游苏忽地感觉到小脚边传来一股磨砂状的奇妙触感,他心感好奇,这是什么新奇的布料? 他缓缓伸出手去,呼吸忽地紧促起来。 这是……丝袜? “这个礼物……喜欢吗?” 少女平躺在床上,俏容娇艳欲滴。 游苏没有回答,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少年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奖励的包装。 …… 通宵达旦,如果不是顾忌师姐,游苏可能巴不得要一辈子留在那张温软的床上。 修整了几日后,姬灵若也将新书誊写完毕,是时候拿出去出版了。 游苏走在恒高城的大街上,左侧是师妹姬灵若,右侧是师姐望舒仙子。 他这还是第一次带两位女子一起出行,心中略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恒高城,作为中元洲第一城,果然名不虚传。 正如古人诗中所云:“车水马龙繁华地,十里长街不夜城。”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高悬,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叫卖声此起彼伏,犹如乐章中的音符,组成了一曲繁华的交响。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游苏虽是瞎子,但通过神识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环境。琳琅满目的商品、飘香四溢的美食,各色行人交织成一片繁华的景象。 各种香气扑面而来,让人陶醉。街角的小贩们吆喝着叫卖:“鲜花似锦如春色,香气扑鼻醉行人!” “师兄,这个摊位很有意思!” 姬灵若兴奋地拉着游苏的袖子,指向一家卖糖人的摊位。 摊位上的糖人精致玲珑,色彩鲜艳,仿佛凝聚了四季的色彩。姬灵若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 “少吃一些,也不怕得蛀牙。” 游苏打趣道,但还是顺手买了几个糖人给她。看到她如此开心,游苏心中也升起一股暖意。 “这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给你和师姐的。”姬灵若嘟嘴道,接过糖人后递给望舒仙子。 望舒仙子微微一笑,接过糖人,小心翼翼地将它收了起来。她静静地站在游苏身旁,面具下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游苏感受到她的注视,心中微微一动。 三人一路说笑着,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游苏俊朗的面容和两位女子的美貌,让他们成为了街上的焦点。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三人的身份。 游苏和望舒留在书肆前,姬灵若则带着新编《神雕侠侣》神秘兮兮地找到了店主。 这家书肆名为“天心书阁”,是恒高城中最负盛名的书肆,门前车水马龙,来往不绝。 其中甚至有专门的一处区域,用以售卖《白蛇传新编》。 “您就是传说中的‘师妹天下第一’?!” 店主脸上的皱纹里堆满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嘻嘻,不是我是我师兄啦。老板您快看看,这书能不能以你书肆代名出版?” 恒高城最大书店的店主当然也是修士,他专门练过读书的功夫,读起书来一目十行。 少女根本不需要给出什么证明,光光是书中这跌宕起伏的故事结合那活色生香的香艳描写,就足以证明少女手中之书的含金量。 这作者写的书如此火爆,冒名模仿者众多,但完全写不出这雅俗共赏的味道来,轻易就能被人识破。 “当然可以!竟是没想到我天心书阁有如此荣幸!此书一经出版,定能风靡整个五洲!” 店主也是读书之人,自然看出了这《神雕侠侣》的过人之处。 听到店主的称赞,姬灵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姿态。 “赚的钱我们三七分,可以接受的话,现在就拟合同吧。” 姬灵若本来是打算狮子大张口吓吓这店主,后面也好回旋。谁知店主竟一口应下,还一脸他赚大了的表情。 两人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之后,店主不仅免去了姬灵若的印刷费用,甚至还反过来给了少女一大笔酬金。 姬灵若一脸自得的带着鼓囊囊的钱袋走了出来,决定带着师姐和师兄去大肆挥霍一番。 游苏却笑道:“师妹带师姐一起去逛逛吧,我去买点东西。” 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姬灵若不免起了疑心。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买?怎么,还有小情人在恒高城?” 游苏故作玄虚道,“当着你们的面买还能叫惊喜吗?” 说着,游苏就挥挥手离开了,徒留一脸期待的姬灵若拉着师姐兴高采烈地逛街去了。 游苏此行当然不是为了专门去给师姐师妹准备惊喜,而是为了顺便去调查师娘是否真的与恒高城何家有关系。这样,也才好实施为师娘向家人和解的计划。 第二百二十四章:与何公子是同道中人 恒高城有三大仙家,萧家、叶家、何家。 能够盘踞在神山脚下成百上千年,三大仙家俨然已成为了恒高城甚至是整座中元洲中的庞然巨物。 他们并非没有实力能够在神山上谋得栖息之所,只是神山初立之时,仙祖有规: 神山是五洲所有人的神山。 那么这种家族传承性的组织,自然无法在神山立足。 但久居神山脚下的他们,甚至比神山中很多仙宗都要底蕴雄厚。 游苏独自行于恒高城的街道之上,路上他已打听过何家的方位。 他越想就越发觉得师娘应该就是这何家之人,无论是姓氏还是地位,都与师娘故事中的描述相符。 也只有这一洲前三的名门望族,才培养得出师娘身上那股难言的贵气吧…… 很快,游苏就赶到了何家府邸所在的城中心。 高耸的朱红色大门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门前两侧各有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恪尽职守地守护着这个古老的家族。 遥遥看去,还能看见门后大殿恢弘的屋顶,全身被琉璃青瓦覆盖,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镶嵌在这座宏伟城池中的青翠宝石。 “这位公子是有何事?” 何家的护卫都比别处的和善许多,察觉有面生之人靠近,他连忙热情地凑上去询问。 游苏心道大家族就是不一样,终于不是那种典型的趾高气昂的门卫了。 “我来此寻人。” “寻人?公子但说无妨。” “我寻之人名为何疏桐,不知她可是您这何府中人?” “何疏桐?” 那护卫蹙了蹙眉,似在思索,良久他才摇头道: “何家一大主系、三大旁系,我的印象里均无此名之人。虽都姓何,但恐怕公子还是找错了地方,还是请回吧。” 游苏同样蹙起剑眉,不甘心就此罢休。 据推算师娘离家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会不会是被这年轻的护卫淡忘,又或者是因离家出走多年被剔除掉了族谱呢? “还请兄台回府替我好生问问,此人对我而言真的极为重要。” 游苏恳切道。 那护卫见游苏形貌端正、气势不凡,知晓定不是俗人,又见其态度良好,更加不敢怠慢,只得道了声‘稍等’,就回府去问管事去了。 游苏便在门外踱步,焦急等待。 不消片刻,那护卫就回来了,他歉道: “我已问过我家管事,就连他也不知晓此名之人,公子还是另寻他家吧。” 游苏紧了紧拳头,只得选择作罢,再寻他法。 正当他转身之际,一道清朗之音响起: “叶公子?你还真是恒高城之人?!” 语气之中,颇为惊喜。 游苏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这道略感熟悉的声音,错愕道: “萧公子?!” 来人面如冠玉,身形修长,一身极富书卷气的黑白两色长袍,翩翩然有君子之风。 正是曾在莫邪城潇湘馆请游苏喝过花酒的萧公子。 唯有那护卫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 “叶公子来何家办事?” 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萧公子表现得十分熟络。 好似在他看来一起逛过青楼,就已是不浅的交情。 “不错,我来此寻人。” 游苏心想对方也是恒高城的名贵公子,或许也有可能知晓师娘之名,遂也没多做隐瞒。 “寻人?看样子是没寻到?”萧公子瞥了护卫一眼,“不知叶公子所寻何人?” “名为何疏桐。” 游苏如实答道,可话音一落,他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凝重不少,身上如有重负。 那萧公子久不开口,看来是真的对这个名字有所了解。 “我何家,没有这个人。” 萧公子一字一顿,说得不容反驳。 我何家? 游苏凝眸看去,才知对方的萧公子身份也真的是假的。 他对萧家了解,也对叶家了解;对游苏自称叶家的行为表示默许,又自称萧家出入青楼。 那他除了是何家之人,还能是谁? “连萧公子都这么说,看来我也只能另寻别处了。” 游苏悠悠叹道,就欲离开。 如果说之前游苏还不能确定师娘就是出自恒高城何家的话,如今有了这何公子的表现,他已能确凿无疑的肯定。 “此人对叶公子很重要?” 萧公子悄然横移一步,隐隐挡住游苏去路。 游苏沉思片刻,郑重道: “于我有偌大恩情,我寻她只为报恩。” 萧公子英气十足的脸上露出恍然神情,旋即笑道: “恒高城方圆六百里内,姓何的独我一家,叶公子要寻那人,怕是难免奔波。我何家为五洲百何之长,与各地大小何家都有联系。叶公子不如随我回府一叙,为兄或能帮忙。” 游苏闻言霎时露出惊喜表情,“若能如此,定感激不尽!” 萧公子洒然一笑,若清风明月: “重新认识一下,我在外姓萧,在家姓何,本名何空月。” 游苏目露惊诧,他一路调查,对何家也有所了解。这何空月,正是何家主脉家主之独子。 游苏也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青楼里偶遇的纨绔公子,居然会是三大仙家之一何家的唯一继承人。 缘分,或许真的就是这么奇妙。 “我在外姓叶,在家则姓游,本名游苏。久仰何公子大名,幸会。” 游苏拱手,效仿说道。 …… 院落深深,层层叠叠的屋檐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每一座楼阁的飞檐斗拱都精雕细琢,庭院中间有一座巨大的石雕喷泉,水流潺潺,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何姓家族的辉煌历史。 书阁之中,茶香袅袅,火炉哄哄。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书画和匾额,每一幅都出自名家之手,彰显出家族的文化底蕴。 可这端坐主人席位的何空月,一身气质倒与这书香不符。他随性地侧躺着身子,摇晃着刚温好的茶。 “游老弟此招甚妙啊,以叶家之名将那采苓拐走,惹得潇湘馆背后的老板震怒,正遍地寻那叶姓公子讨要说法呢。你是不知道,叶家老太听见自家有人拐走花魁还不给钱,气得头发丝儿都白了几根。” 何空月笑得畅怀,饮茶竟饮出了酒的风范。 游苏也不好说那采苓其实是邪修假扮,只得解释道: “何兄误会,那采苓消失与我并无关系,或许她本就是被迫卖入青楼,一朝得了机遇,便脱离了那里。” 何空月便露出“懂的都懂”的玩味表情,“我纵横花场这么多年,空手套白狼的本事竟还没有游老弟个新手熟练啊。” 游苏略感窘然,也懒得再与其在采苓之事上纠缠。 只是没想到何空月作为中元洲堪称最大的纨绔之一,又何须去青楼寻欢作乐? 游苏不见其姿容,但想必也绝对不凡,再加上其显赫身世,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对他不是予取予求? 他这是图啥? “游苏,玄霄宗十三长老新收的第二徒,入宗仪式上重挫拥有先天剑体的五长老爱徒,一时间声名大燥。不仅如此,年仅十八岁就写出‘爱莲四句’,还通过了书仙峰的研习考试。堪称新一代文武才貌皆全的典范,也是第一位以灵台境修为被神山抵报收入天骄榜中的男修士。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会是个瞎子。而我,却在千里之外的潇湘馆遇到了这等天骄。” 何空月不急不缓地介绍着他对‘游苏’这个名字的了解,虽是在调侃游苏,语气中的崇敬之意倒是诚恳的很。 游苏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如此响亮,这种被人当面细数经历的过程实在有点难堪。 “何兄别打趣我了,何空月的名字,可比我这游苏要如雷贯耳的多。” “非是打趣。” 何空月坐正身子,亲自为游苏斟满了茶: “只是没想到这种年轻俊杰,也与我是同道中人。” “我那日去潇湘馆纯属意外,我与采苓小姐之间更是什么都没发生。” 游苏觉得还是撇清关系的好,否则将来师娘与家人和好,有何空月在,师娘岂不是会误会他也是个流连青楼的轻浮男人? “意外?唉,我还以为游老弟是知己呢。早知如此,我就不请游老弟进来坐坐了。” 何空月浅浅摇头,声线倒变得冷淡起来。 游苏暗暗蹙眉,听出了何空月的话外之意。 对方对他熟络并愿意帮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撞破了他去青楼买春的事情。 他掩人耳目以萧姓行事,自是不可能专门为了给萧家泼脏水。对方本以为他与之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才向他示好,为的就是担心游苏向外泄露其真实身份。 可游苏极力撇清关系,倒是让对方寒了心。 “何兄是为何会在千里外的潇湘馆出现?” “难不成就在这恒高城或者周边玩?暴露了可怎么办?那我爹不得将我逐出祖籍咯。潇湘馆的老板我认识,说是来了个绝美的新花魁,喊我去品鉴一番,却不料被游老弟夺去了芳心啊。” 何空月一双清眸之中,幽幽怨怨。 这张清俊面容,不知要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女子,可却偏偏染上了寻花问柳的爱好。 “游苏虽不是何兄的同道中人,但却尊重何兄的爱好。请放心,我在莫邪城只见过萧公子,今日是我与何公子的初见。” “哎呀游老弟,什么萧公子叶公子啊,我怎么不认识。” 何空月瞬间又熟络不少,都恨不得在游苏肩上拍两下了。 “话说这何疏桐……与你具体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这般急着寻她?不会……” 何空月眯起明眸,笑容暧昧,不知将这名字与那位花魁联系了起来。 游苏忽地叩碗正声道: “何公子!慎言!” 何空月立马噤声,唏嘘道:“抱歉抱歉,看来这何疏桐对游老弟而言真的很重要啊。” 游苏不置可否,别人可以拿他开玩笑,却决不能随意对他珍视的人大言不惭。 不过游苏也心感奇怪,这何空月明显认识何疏桐这个名字,可却为何要开这种冒犯失礼的玩笑? 难道师娘,真的这么被何家人厌恶? “游老弟找她,只为了报恩?你就没想过或许她根本不求你的报答?又或许你眼里的恩在她看来,只是无心之举。” “我报恩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游苏语气笃定。 何空月目露赞许地点头,旋即道: “不知游老弟对邪祟是何看法?” 游苏剑眉一挑,不解这何公子的问题跨度怎么如此之大。 “祸乱世间,当除之后快。” “说得好!” 何空月拍案而起,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游苏,紧接着道: “看来游公子也是有志救世的志士啊!我这同道中人,还真没说错!” 游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激动不似作假,只心奇这爱好寻花问柳之人,原来也有一颗救世的心。 “修士之能受之于天地,自当也应以守护天地为己任。” “可惜太多修士只当天地的馈赠是理所应当,进而明哲保身、贪婪龟缩。” 何空月哀叹摇头,蓦然眼神放光道: “不知游老弟可否想过加入辟邪司?” 游苏心知不能暴露神子之事,便点头称是,并未告知对方他已是辟邪司天令使的事。 何空月也并未怀疑,哀叹道:“可惜辟邪司最低门槛也要凝水境,不仅如此条条框框也极多,不知拦住了多少有志青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他也被隔之门外,一腔抱负难以施展。 “游老弟,你说我替你寻那何疏桐算不算帮了你一件大忙?” “自然是天大的忙。” “那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何空月终于图穷匕见。 “何兄这话说的,好似一定能找到我想寻的人一般。” 游苏从容笑道,他当然不会答应的那么快。 何空月闻言,双目紧紧与游苏对视: “如果我一定能找到,那是不是代表你会帮我这个小忙呢?” 游苏听出了对方的交易之意,遂道: “不知是什么忙?实在做不了的,游苏怕是恕难从命。” “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忙,这件事对游老弟本身也有好处。辟邪司自恃甚高,根本看不见这残破的人间。 我等有心除邪,却被那些条条框框束之门外。所以我辈志士,自己建了个新的除邪教派,名为净世教!此时正处壮大之时,只要游老弟以我的名义推荐入教,我定全力为你寻那何疏桐的下落!” 第二百二十五章:再撕没得穿了…… 净世教? 游苏心有迟疑,照何空月所言,这个新兴教派净世教乃是对标辟邪司的存在。 可这名字取的,却比五洲堪称最强大的势力辟邪司还要张狂。 一个只是辟邪,一个却要净世。 “这净世教可有神山认证?” 由于之前管理不当,各地淫祀邪堂数不胜数,百姓信仰混乱不堪,许多人为了一时贪念信奉邪祟之力,为五洲埋下不少隐患。 为了将五洲居民的信仰统一到仙祖身上来,神山大力整治相关情况,所以对各种教派、教会管理相当严格。只有经过神山许可的宗教才能在世间招揽信徒,否则一律按照邪教处置。 此话一经问出,何空月明显表情一顿,他忙讪笑道: “名为教,却并非真的是教,又何须神山认证?我们只是一伙想为民除邪而自发聚集在一起的同道中人罢了,游老弟若是心有顾虑,权当帮我一个小忙,进去之后不参加活动便是。待到你想退出时就退出,我们教会主打的就是好聚好散。” 何空月继续讲解着净世教的好处,游苏则蹙眉问道: “何兄推荐我入教,会有什么好处?” “看来还是瞒不过游老弟。” 何空月坐正身子,表情也郑重起来: “坦白讲,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加入大名鼎鼎的辟邪司,但辟邪司的人却以私德混乱为由屡次将我拒之门外,你叫为兄如何能不气?加入净世教,也是退而求其次之举。 不过我加入之后,发现这净世教比辟邪司的确好上不少,故才真心为其招揽人才。我若是能招揽到游老弟此等俊彦,在净世教中少说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待我职位稳固,游老弟说退便退就是。” 想退便退,话虽说得轻巧,游苏却哪敢轻易相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堂堂何家的未来家主不该是蠢人才对,而且这何空月也绝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他难道会分辨不出这教会是正是邪? 游苏既想调查清楚师娘的身世,可又实在不想和来路不明的组织扯上关系,一时间犹豫不决。 那何空月看出了游苏的举棋不定,遂放下茶杯,笑道: “游老弟若实在不愿,为兄也不会强求,挟恩图报可不是君子所为。不过我还是希望游老弟能对此事守口如瓶,我净世教也就是个同好会,可不想被人戴上什么高帽。这几日我会替游老弟调查那何疏桐的情况,三日之后,游老弟可来我府上询问结果。” 游苏抿了抿唇,明白对方这是在给他三日考虑时间。 “那游苏先行谢过何兄,三日之后,我再带谢礼来叨扰何兄。” 言罢,少年便站起身子,行一辞礼。 …… 等游苏回到天心书阁的时候,其实还没过去一整个时辰,但姬灵若和望舒却好似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师妹、师姐,你们就逛了这么一小会儿?” 游苏笑着向她们走来。 “有人总惦记着你去干嘛了,不舍得跑远,可不就只能在书阁看书吗?” 姬灵若嘟着嘴,像在抱怨,又像是在打趣。 望舒像是知道姬灵若是在说她,竟微微垂首,似在羞赧。 游苏心中一暖,本想汇合后就回宗的他也改变了主意: “天色尚早,现在回去修炼怕是也难以专心,不如我们一起再在恒高城逛逛,待吃了晚饭再回莲花峰吧。” 此话一出,姬灵若眼中顿时连放异彩: “真的?!好耶!我要吃恒高城最好的酒楼!” 她可没忘记游苏如今是有高薪编制的人,时刻惦记着花游苏兜里那点钱呢。 望舒虽对这个宏伟壮观的中洲第一城充满好奇,但她更喜欢的还是和师弟师妹一起,眼中同样露出欣喜之色。 …… 夜色渐深,冬日的院落里寂静无声,只有姬灵若的房内还亮着稀疏的灯火。 少女对着镜子,打量着镜中娇艳欲滴的自己。她心中有些忐忑,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双腿。 明明前几日与师兄分别时,自己就觉得下身酸软难耐。当时她就暗自抱怨,谁说双修不累的! 殊不知更累的是那耕地的牛。 少女本以为会就此修整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可谁知不消一日她就异样全消,反而还觉回味无穷。 看来有时候恢复能力太强了,也是一种坏事。 这几日她一直借口闭门不出,就是为了掩饰此事,好推辞师兄的贪得无厌。可今日去了恒高城,师兄怕是早就看出她早无大碍了,所以才故意凑到她耳边说要将那惊喜留到夜里单独给她。 “唉……也不知这太岁之力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姬灵若也不知为何,一想到太岁就下意识抚摸着小腹,腹中那枚妖丹轻悠微旋,其上青光流转。 少女虽还是对那事略感羞耻,但却对双修的效果没法否定。那一夜的双修,至少能比上她一周的苦修了。 此时的她基本可以说稳定了在了灵台中境,再无任何虚浮之感。 回顾几月前连妖丹都没有的弱小自己,她只觉这一切都太奇妙了。 与其将功劳都归结于游苏,不如说是自己慧眼识珠,不然哪个正常女修,会看上一个在出云城破烂剑宗里当小学徒的瞎子啊? 蓦然,少女察觉到门扉有了轻微的动静,她也不回头,坐姿都端正了些: “哪来的无礼徒,进人房间也不知道敲门?” “师妹以前进师兄房间不也不敲门吗……” 游苏讪笑着坐在姬灵若的身边,由于少女刚刚出浴的缘故,蒸腾的热气携带着少女迷人的体香,让游苏没忍住深吸了一口。 “师妹,你真的好香……” 姬灵若对于这种土得掉渣的情话只以白眼应对,但脸还是红了些。 “师姐休息了?” “嗯。师姐现在不听一句灰太狼的‘我一定会回来的’,就不肯去睡。” 游苏无奈苦笑。 “你倒是会哄小女孩。你给师姐准备的什么惊喜?” 姬灵若还是没忍住好奇。 “一套玉石做成的围棋,还有一本围棋棋谱。师姐学了几天五子棋就比我和师妹加起来还厉害了,我看她似乎对棋很感兴趣,索性让她钻研钻研博大精深的围棋。” “全玉制成的?那可不便宜了……你对师姐倒是大方。”姬灵若撇了撇红唇,转头偏向少年,“那我的呢?” 游苏早有准备,哐当当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口平底的铁锅。 姬灵若瞪大美目:“这什么?” “锅啊。”游苏将铁锅摆好,笑道,“师妹不是一直想做油酥饼苦于峰上那口大铁锅不好控制吗,我特意去定做了一口小的平底锅,用的也是最好的铁材。既不粘锅,还方便煎饼,如此一来,师妹的手艺便可随意施展了。” 锅底还刻着一个铁锤图案,那是锻宝宗的标记。 别人去锻宝宗的铺子都是去求取神兵利器,游苏这缺心眼的却是去花高价打一口做饭用的锅。 姬灵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在游苏大腿上捶了一下: “哪有给女孩子准备惊喜,准备一口锅的?” “啊?师妹不想要吗?那我明天拿去退了好了,还能退回我点材料钱,然后再给师妹换一个礼物。” 说着游苏就准备将锅收回乾坤袋,姬灵若却一把拉住,拎起平底锅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哪有你这么抠门的男人,送出去的东西居然还想要回去。这可是锻宝宗做的锅,我不煎饼,用来砸人怕也是不错。这次算你歪打正着,我就勉强收下吧。” 姬灵若眉眼含笑,将铁锅收入自己的乾坤袋中。 话虽勉强,动作却迫不及待的很。 她看中的当然不是一口锅,而是自己随意的抱怨却被少年记在了心里,并舍得为她的小抱怨买单。 游苏见状,却错愕半响。 为两女准备惊喜其实都是他抽身去何家调查的托词,这两件礼物他也是临时想到的。 可两女却完全没有对他的礼物失望,也丝毫不觉得他是在敷衍,反而无一例外的都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 此时此刻,游苏脑中只出现了‘何德何能’四字。 “师妹……我后天早上就想吃你做的油酥饼。” “后天?你若这么想吃,为何不明天早上吃?我起早些就好了。” 姬灵若收到礼物很是欣喜,也没再如往常那般语中带嫩刺。 “因为明天早上,师妹肯定起不来。” 游苏目光热切,言辞笃定。 这话说的少女浑身一僵,顿觉一股燥热钻上全身,她眼神扑闪: “谁告诉你的……我要是想早些起来,也是起得来的好不好……” 少女假装糊涂,当游苏是在说她赖床。 游苏也不是傻瓜,能进这屋就说明此事有戏,那少女的扭捏推辞,权当情趣便好。 于是游苏将板凳挪近了些,紧实的胸膛都快要贴到少女香肩上。 “但是明天我也起不来。” 姬灵若支支吾吾,不太敢去看近在迟尺的胸膛。她身子微微倾斜,躲着游苏的侵略,但却没有直接挪走位置。 “我、我还没修养好呢……” “师妹在恒高城大街上举着那么多小吃瞎跑的样子,可不像没好。” 游苏也身子前倾,贴得更近。 “就是说这个啊……今天走得太累了……腿还酸呢……” “那我替师妹揉揉。” 游苏也不客气,竟直接弯腰托起少女的小腿。 入手丝滑弹软,果然师妹又穿好了丝袜。 “你别……就剩两双了……再撕成那样,就、就快没得穿了……” 姬灵若被捏住腿腹,还想挣脱,被游苏一揉,却再也使不上力气了,杏眸之中水汪汪的,只得如此求饶。 “千华阁在恒高城可有分店?” 游苏抚摸不停,爱不释手。 “没……有、有吧……” 姬灵若有些语无伦次。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游苏剑眉一挑。 “嗯啊……”姬灵若娇躯一震,按住游苏作怪的手羞恼道,“恒高城是中洲第一城,怎么可能没有嘛!但这雪蚕丝袜是稀罕货,只在锦华城的千华阁本部售卖,还限量……哪里买得到……” 游苏别有深意地笑笑,“看来师妹今日逛街,早就去问过了啊……” “我、我只是觉得好看,想多买几条罢了……你又看不见,哪里欣赏得了?” 姬灵若紧咬下唇,用挑起游苏痛处来试图扳回一城。 “你怎知师兄欣赏不了?我甚至可以说,师兄是这世上最懂欣赏此物的人。若是让我寻到那千华阁的布艺师傅,我定能教她将此物设计出花儿来。”游苏自信满满。 “作弄人的功夫……谁比得过你啊……” 姬灵若难逃魔爪,索性放弃,幽幽怨怨地腹诽。 “这都是刻苦修炼的功劳。合欢功人卷一百零八技、八十一道艺,还有杂功过百,师兄全都烂熟于心。” 游苏语气之中颇为自傲。 姬灵若又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心想自己知道的也不少,等自己修为赶上,定要反过来将他折腾的求饶才行。 “今日是给你的回礼,不准贪得无厌……” 姬灵若缓缓松开按住游苏的手。 游苏闻言却将身子压上,“看来师妹还是学艺不精,这怎么能叫贪得无厌?我们本就是鸳鸯剑宗,双修是阴阳相合、天经地义的事儿。有捷径不走,难不成非要做那苦行修士不成?”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姬灵若想的也是白日多练剑,夜里则多被剑练。这样的修炼规划,应该是能提升实力最快也是最轻松的途径。 一个闭目苦修、进度缓慢,一个进境神速还惬意的很,姬灵若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怎么选。 更何况游苏的阳气旺盛,也的确需要时时排解,双修一事对二人而言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少女的矜持,让她还是扯不下颜面,扭捏道: “那、那也不能天天……” “师妹放心,正常修炼也有暇时,我会给师妹留足休息时间的。” 游苏托住少女的背脊,剑意已达高涨。 “是你要休息才对……去、去床上……” 游苏却转而直接抱起少女,将之搁在了梳妆台上。 “不,这里正好。” 随之响起的,又是丝帛撕裂的声音。 …… “定要扳住两子头;逃要关来追要飞……” 望舒仙子一边翻开着师弟送她的棋谱,一边摆弄着师弟送她的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盘中黑白两子错落有致,却又各自暗藏杀机。 只见棋盘之上,黑子势若蛟龙,攻势不断,欲将白子败的落花流水。 可白子坚韧不屈,在连绵不绝的攻打下逐渐领悟以柔克刚的棋理,甚至隐有吞没黑龙的势头。 一时间难分胜负。 望舒仙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陶醉于棋道之中。 这个无聊了几十年的少女此时眉眼含笑,心中感慨: 师弟对我真好……师弟送我这么好的礼物,那我要送给师弟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真实的姐弟关系(5k) 这三日以来,游苏主要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自是开始养精蓄锐,每日晚上缩短入眠时间,用以加练正阳养剑诀。 期初他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自信,年轻力壮又熟稔双修功法,还有正阳养剑诀的加持,定能杀得那女敌人溃败求饶。 可他却忘了这女敌人也非凡夫俗子,不仅同样年轻力壮且熟稔双修功法,还有着艳媚至极的蛇妖体魄加成。 羞怯扭捏不过是少女的伪装,情到深处脱下伪装的她便真如缠体青蟒,要将对手绞磨殆尽,让人如坠销魂迷窟。 好在游苏目前还是更胜一筹,将这倔强的女蛇妖暂且降伏。 游苏暗感必须要继续提升,否则迟早会有力不从心的那天。 不过他也同样觉得庆幸,庆幸师妹并不是那种连他一合之敌都不是的娇弱少女,而是一个能与他战至痛快且在飞速成长的对手。 一个好的对手才会让自己更加强大,有这样相互促进提高的对手,谁都会迷恋那夜里的战斗。 第二件事,则是陪师姐下棋。 游苏不识黑白,只能光靠记忆去记住棋子的落点,五子棋的复杂程度对他而言是休闲,真要和师姐下那铺满棋盘的围棋,就有些折磨了。 随着望舒棋艺飞涨,他逐渐也落于下风,但他发现在师姐面前,输远比赢更好。 赢了师姐,师姐便会回去百倍努力,势要将那盘棋钻研透彻,以便下次再战;而输给师姐,则会换来师姐温柔地摸摸头,以示安慰。 游苏却明白这并非是出于纯真少女的好胜心,理论上先天无垢之心的她也不该会有这种心理。 原因,恰是因为少女希望得到师弟的肯定。游苏一句‘师姐真厉害’,就足以让少女开心许久。 至于第三件事,游苏便是一直在暗中调查有关何空月以及净世教的事。 可惜对于这净世教的信息游苏着实一无所获,毕竟在何空月的描述中,这只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同好组织。 而对这何空月则调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消息,还是在与石堰闲聊时得知的。 此子在一众名门贵公子中口碑极好,因为其不仅才貌双全,为人还谦卑有礼,在五十岁以下才能入榜的天骄榜中名列前茅,也被视为是何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他不爱良家,却偏爱花柳女子的癖好吧。 但有一桩秘闻只有鲜少人才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像他看上去的那般年轻。 二十五年前他横空出世时便称自己是十八岁,测的骨龄也确实是十八,但实际年纪却至少要超过一百七十岁。 传闻是何家为了确保这得之不易的麟儿能够在将来迈入洞虚境引领何家,以冰封滋养的秘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何空月出生时就封住了他的成长。 而也正是这一百多年为其在婴儿状态下打牢的根基,让其出世之后瞬间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 年仅四十三岁,便是凝水圆满,何空月也被视为是最有希望打破望舒仙子四十五岁化羽境记录的天纵奇才。 这桩秘闻,自然也是石堰从同为恒高城知名贵公子的叶青辰口中得知的。 只因石堰问了他一句为何最新版天骄榜上化羽境的他却比不过凝水境的何空月,叶青辰便恼羞成怒,让石堰爽了好几拳,还告知了其这桩秘闻。 游苏走在恒高城的大街上,暗自感慨自己居然与一位一百多岁的人称兄道弟,可又转念一想,对方被冻结生长的那一百多年,又能否算作他的年纪呢? 修行者年岁甚长,年龄其实并不关键,关键的是何空月的年纪让游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 师娘不过两百岁,修为的飞速成长阶段是起于一百七十多年前的外出游历。照她故事所讲,她五洲游历前过家门而不入的原因,正是因为母亲新生了一个儿子。 再结合何空月对何疏桐这个名字的奇怪反应,他很可能就是师娘的亲弟弟! 而何空月作为主脉唯一男丁,尚未继承家业,说明何老家主也还健在! 游苏暗自为师娘感到庆幸,好在还有亲父亲弟在世,否则要去缓和关系也不知该去寻哪片坟茔。 不多时,游苏便再次来到了这扇壮观的大门之前。 还是那名护卫,见到游苏便热情迎了上来: “游公子是来寻我家大少爷的吧?” 游苏点点头,看来何空月已为他的到来做好了安排。 随后,护卫便领着他走进了亭台玉树。 这与游苏记忆里上次去过的书房不同,显然是处于何府内部更加私密的会面场所。 一路上还有不少何家的旁系女子对这名面生的俊俏男子好奇不已,游苏不愿自扰,那护卫却抗不过主人们的询问。 在得知这黑衣少年郎便是传闻中的游苏时,女眷们的热情更加高涨,纷纷前来攀谈结交。倒不是她们没见过少年英才,而是游苏在一众天骄中着实特别。不仅出身微末,还身有残缺,结果一跃成为了孤高冷艳的莲剑尊者之徒。 “诸位姐姐妹妹,在下已与何空月公子有约,我不便让主人久等,就先失陪了。” 游苏困在脂粉堆中,只觉自己不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倒像是贾宝玉回那荣国府。 “空月出去相亲了,哪有这么快回来?明明是你等他,哪来的他等你?与其在那儿干等,不如和姐姐们多聊聊。” “相亲?空月兄也需要相亲?” 游苏疑惑不解,中元洲第一城的顶级贵公子居然还需要相亲? “害,老家主急啊,这修士修为越高便越难生育。老家主都迫不及待要抱亲孙子了,可空月却总不收心,你说老家主能不急嘛,故才屡屡为空月安排人家。” “原来如此……” 游苏暗暗点头,消化着话中的信息。 “诶,游苏小弟弟,要我说你可别被空月带坏了。这寻道侣之事天经地义,可别听那些找不着道侣的老男人说的什么‘男人如酒越酿越醇’的歪理。” 游苏疲于应对,只得讪笑点头。那护卫被孤立在外,也是一脸无奈。 恰在此时,一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行步之间,让人不禁想起君子如玉四个字来。 “几位姨姨,可别把我的贵客给吓到了。” 何空月玉树临风,行至游苏身前为其解围。 游苏剑眉轻挑,自己居然对着几位何空月的姨娘喊了半天的姐姐,亏自己还以为真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子呢,不带这么欺负瞎子的。 …… “何兄心情似乎不错,是有喜事?” 游苏接过何空月递来的茶水,敏锐察觉到了对方不时哼起的欢快小调。 “不错,又成功让一位无辜的女子为我死心,岂不快哉?” 何空月看游苏被围在一堆爱八卦的女子之中,就知自己相亲一事瞒不过去。 游苏闻言则是苦笑出声,“何兄就这么抗拒找一个道侣?” “游老弟莫不是也要和那些老头一般,对我说教一番?人生在世,就该及时行乐。我都没玩够呢,找道侣作甚?” 何空月毫不以流连青楼为耻。 “流连花丛的,有妇之夫可不在少数。” 何空月被游苏这句话逗笑,更显容貌俊美绝伦,他摇了摇头: “倒是没看出来,游老弟是喜欢偷腥的猫。” 游苏面色微窘,“玩笑之语,岂能当真。” “我懂我懂。”何空月倒是收敛笑意,严肃起来,“游老弟是为数不多知我本心之人,那我也对你说真心之话。我何空月看似多情,却是极为专一之人,若叫我寻得道侣,必是从一而终。” 游苏也不知为何,这话听在耳里,让人完全忘记了说话之人乃是个青楼常客。 “难怪你会说让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死心是件喜事了。” 何空月浅笑两声,便坐直身子道: “言归正传,那名为何疏桐的女子我替你找到了。” “她在哪儿?是何人?” “是我素未谋面的姐姐。” 游苏剑眉高挑,没想到对方这次居然如此坦诚直接。 “何兄莫不是在说笑……” 游苏假装不信。 何空月则悠悠浅叹道: “我为何需要骗你?她还活着?” 他真不知莲剑尊者就是何疏桐? 游苏稍加思索: 一般成为尊者之后,本名大多都会被淡忘,只以尊号传世。莲剑尊者一出世便是尊者,自然无人知晓其本名。 她年少离家,极少露面,断情绝性,也不主动说自己的姓名,何家就算有心寻女,怕是也没想到她会成为一代女子剑仙魁首。更别提看这何家的态度,怕是早就刻意将她遗忘。 “嗯。” 游苏自知不可心急将师娘身份抖出,于是沉默点头。 “她倒是还活得好好的啊……” 何空月语气幽怨,又道,“她于你有何恩?” 游苏想了想,师娘的莲花仙种的确让他获益匪浅,便道:“救命之恩。” “难怪你会这般寻她,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是找不到她的。” “为何?” “我爹都找了她快两百年了,也没寻到她。我们还一度以为她死了。” 何空月冷笑一声,似乎对自己这个亲姐极度的厌恶。 “既是何兄的亲姐,为何上次问时何兄没有说?” “听见这个名字时我也觉得很震惊,这么多年来,我们何家一直在极力抹除掉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就连许多何家族人都忘了我曾还有个亲姐。一朝听见她的名字,我当然不敢随便相认,直到调查过中洲所有何姓家族,均未发现有名何疏桐之人我才敢确定。” “她……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让何家要抹除掉关于她的记忆?” 游苏不免为师娘担忧起来,这种对待方式完全就是将其视为污点了一般,所以才极力撇清。 “她偷学我族内禁功,气得我娘落下心病。她还不知悔改,离家出走,让我娘积郁成疾、英年早逝。更可气的是,离家出走的近两百年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娘亲的葬礼也未尝参加。她眼里既没有我何家,我何家又为何还要惦记着她?” 何空月语气森寒,毫不掩盖心中的憎恶,“我还当她是死在了外面,对她并无多少怨恨、可现在才知道她还活得逍遥自在,这说明她两百年来根本没想起过自己姓何!她有空救别人,怎么没空救救自己的娘亲!” 这个风流倜傥的公子讲起关于何疏桐的事情来情绪十分激动,游苏暗自叹气,这其中的误会颇深,怕是一时难以讲清。 场面一度陷入沉寂,何空月似是方才用力过猛,面生红晕,如同白璧染霞,明明是一副怒容,却像是画中的人一般。 何空月深呼吸了几口气,语气稍缓: “我并无针对游老弟的意思,只是一时失态,望游老弟见谅。” “理解。”游苏拱手回应。 “我的确寻不到她的踪迹,没能帮上游老弟的忙深感歉意。” “何兄何出此言?你的信息已经助我良多。” 何空月抬眸,忽地道:“游老弟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她,请尽快告知我等,我……我也想见见她。” “是……向她寻仇?”游苏试探性地问。 何空月闻言摇首以对,叹道: “我只是想当面问问她,她到底有没有苦衷……虽然我知道,希望渺茫。” 游苏也状若惆怅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升起一点希望。 这何空月与师娘素未谋面,按理说对师娘的厌恶情绪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更多的是身边人给予他的耳濡目染。那想要解决师娘与亲人误会的问题,何空月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适合的破题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毕竟她拯救我时,不像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 游苏如是安慰,要想让师娘和家人重归于好,当然不可一蹴而就,更何况还是在这积攒了百年的怨气下。草率爆出师娘真实身份,最终怕是只会闹得更不愉快,游苏自然不可能想看见师娘伤心。 为今之计,只能先做到‘潜移默化’四字。 “罢了,她在我眼里是坏人,不妨碍她在游老弟眼里是好人。” 何空月倒是理智,撇开话题道:“对了,游老弟,你真的不打算加入我们净世教?” “何兄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若是连这点小忙都不帮何兄,我怕是要寝食难安。” 游苏洒然一笑,竟是选择了加入净世教。 何空月一双明眸霎时大放光彩,之前的低沉情绪被这突然的惊喜一扫而空。 “你真想加入?可我没能帮到你啊。” “不,何兄已经帮到我了。” 游苏举起茶杯,意味深长地饮了一口。 何空月蹙了蹙俊秀的眉,顿时豁然开朗道:“游老弟放心,不为你也为我自己,我定会加大人力,寻找她的下落!” “何兄有心了。不知何时我能入教,我又需要做什么准备?” 游苏还故作迟疑地问,“这净世教想必其中也是藏龙卧虎,我真的够资格加入吗?” 何空月见状眸光更甚,游苏会有此疑心说明他是真的想要帮到他的忙,遂道: “游老弟放心,以你的才学,根本不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净世教只会扫榻相迎。至于时间倒是不可随便,这样吧,待我回禀得到通知之后,我亲自去玄霄宗寻你!” 何空月对能招揽到游苏这样的人才表现得十分兴奋,游苏则笑着提醒道: “我莲花峰外人难上,何兄最好是在饭点来才是。这样我一下山吃饭,便可看见何兄。” 何空月摇头笑笑:“看游老弟这意思,是要再宰我一顿才罢休啊。” 游苏笑而不语,举起茶杯与何空月轻轻一碰,好似不是饮茶,而是饮酒。 …… 游苏改变想法选择加入净世教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倘若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教派,他加入也并无坏处,还能与何空月拉近关系,以便之后作为中间人缓和他和师娘的关系。 倘若这真的是用意不良的组织,他更要将身为师娘亲弟的何空月从中救出,绝不可看着他跌落深渊。况且他是辟邪司的神子,有义务铲除邪教。 师娘困于莲生池中,正是炼化本命物的关键之际。游苏暗下决定,定要为师娘铺垫好一切,好让她能够安心修炼。 没错,这是身为弟子的职责。 待游苏回到莲花峰正准备搭乘天梯时,姬灵若居然也是刚回峰。 游苏剑眉微挑,师妹可从来不会单独出门,她这神秘兮兮的是去干嘛了? 可还没等他发问,姬灵若倒是先声夺人: “去恒高城了?” “师妹怎么知道?” “哼哼。”姬灵若一脸看穿一切的调皮模样,“我还不知道你?都说了恒高城买不到了。” 那夜游苏又撕一条,丝袜数量已是捉襟见肘。 游苏没想到师妹居然这么善解人意,居然连他准备好的借口都猜到了。 “无妨,我骑小飞棍亲自去锦华城买就是了。” “为了那事儿你倒是不怕麻烦……不过不用了,我已找到方法啦。” 少女双手挽在身后,一副求夸夸模样。 游苏心头瞬间火热,捏住少女的双肩性奋道: “真的?那以后不是可以随便撕了?!” “呸,你想得美……” 第二百二十七章:碧华峰:丝袜生产基地(5k) 碧华峰。 冬夜,寒风徐徐,一弯残月斜斜挂在天际,几点星光若隐若现。 潭水之中倒映着星月,却也不如潭中那几具羊脂白玉般的玲珑身躯来得惊艳。 池中女子嬉笑不断,反倒衬得这水潭更加清幽寂静。 这是碧华峰女弟子们用以沐浴泡汤的花潭,但此潭却并非生在泥土砖石之间,而是生在一朵巨大的紫花之上。 这朵紫花的枝干足有三人合抱之粗,而花冠更是接近十八尺宽,更有两丈多高。 这朵体型格外庞大的紫菱花也是三长老特别培育出的珍惜品种,看似娇嫩实则承载力十分惊人,而且花瓣凋零也只会一片一片的衰败,新花瓣便会立马成长出来,所以一年四季花冠都能如同一个被托起的碗。 碧华峰的女弟子们每日晨时例行检查山中花草时,都会收集一天中最精华的花露,然后汇聚在这紫菱花的花冠之中,构成了这个特别的浴池。 到了夜里,女弟子们便会在此享受,不仅能洗去一身的疲惫,还能得到精纯花露的滋养,这也是为什么碧华峰的女弟子们身上都格外芳香的原因。 “今天的露水不小心烧的有些烫了,师尊还习惯吗?” 紫洵轻抚玉臂,小心翼翼地看着薄雾后的三长老。 她是三长老的八弟子,名字与紫菱花一样都带个紫字,每日负责给花池烧水的任务自然交给了她。 三长老惬意地躺在巨大花瓣上,大半具身子都埋在了池水之中,颜色各异的花朵飘在池面上,只能瞧见熟美女人锁骨下小半道深邃迷人的雪白沟壑。 “无妨,天冷泡热些也好。” 三长老舒坦地轻哼出声。 她修为高绝,自然不怕烫。但几位年纪小的女弟子则修为尚浅,又是皮肤娇嫩的少女,自然对温度较为敏感。 “要是有赤仙花就好了,将赤仙花泡在水中,肯定是天底下最舒服的温泉!” 十二三岁小女孩般的十弟子模样可爱,不敢抱怨自己的师姐把水烧的太烫,便只敢做些妄想。 她像是想起什么,愤愤握拳道:“可惜赤仙花就只有一朵,却被那游苏给夺了去。” “雨桐,赤仙花是何等仙品,人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用来泡澡,怕是师尊都不舍得哩。” 思涵又想起游苏当面从她眼前摘下叶师兄看中的赤仙花时带来的震撼,一想到少年的脸,她红扑扑的脸颊上更现一抹娇柔。 这话却让闭目享受的三长老挑了挑黛眉。 什么叫本尊舍不得? 本尊还真不舍得! 她这段时间去看望过莲剑尊者,自然发现了游苏这小子居然拿从她这里夺得的赤仙花给何疏桐当温泉的热源。 合着自己忍痛割爱赏出去的东西,变成了你用来讨好别人的下贱礼物? 不过三长老也没多生气,反正她也从对方的师妹手里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雨桐,那是本尊赏他的,可不是他夺去的。本尊不想赏,他怎么也夺不走。” 雨桐很听师尊的话,连忙乖巧点头:“师尊最厉害、最大方了!” 三长老赞许地看了小女孩一眼,转而看向自己的九弟子: “思涵,并非本尊不舍得,而是本尊做不出来那种暴殄天物的蠢行。能用赤仙花来泡温泉的人,肯定是对草木没有敬畏之心的蠢货。” 几里之远正在房间里涵养下腹剑气的游苏,忽地打了一个喷嚏。 心里暗骂一声身子怎么这般虚了,还给冻感冒了不成?便连忙起身关紧了窗。 “师尊教诲的是。” 思涵对自己的师尊也很是崇拜,期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这样的大美人。 三长老满意地点头,轻声道: “好了,本尊泡好了,你们慢慢泡。” 话罢,她便从水中伸出茭白如笋的丰润玉臂就欲起身。 紫洵与思涵见状,紧忙游了过来,分别托住了三长老的两支玉臂,将之缓缓扶起。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三百年的岁月侵蚀,没有对三长老的美貌产生分毫影响,反而为她养出了一具熟透蜜桃般的风韵娇躯。 三长老享受着貌美女弟子们的服侍,心情大好,熟练地在两名徒弟凝脂般的胸口抹了一把。这些女弟子们也都对此见怪不怪,只羞垂下了脸。 旋即,三长老便轻跃而起,身上未干的露珠霎时蒸腾如雾,靛色的宽松丝裙便立即覆盖全身,勾勒着她含带着万种风情的身段儿。 “师尊真的好美啊……” 思涵望着出浴的仙子,怔怔失神。 “是啊……”几名女弟子也是纷纷附和,目露痴迷之色。 三长老见状笑逐颜开。 她其实不常和弟子们共浴,因为她有自己专门的浴池。 她今夜来此,一是体现自己平易近人之余检查一下最近女弟子们的身体发育情况,二则是来炫耀个宝贝,好让这些美少女们更崇拜她一些。 她足尖轻点在紫菱花的花冠上,莲步缓移,带起香风片片。 月光照射下,裙衩摇摆间,一双紧裹黑丝的丰腴玉腿幽幽发亮、若隐若现。 这几位貌美如花的女修皆是注意到了此物,眼中异彩连连。 只觉这黑袜怎么这般神奇? 竟给威严端庄的师尊也添了一份妖媚而神秘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触碰、想探寻这黑纱裹住的奥秘。 “师尊!您这是穿的什么新衣服啊?” 紫洵急切地喊住三长老。 都是爱美的仙子,对好看的衣裳饰品自然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三长老明明是故意显摆,却还是要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 “新衣服?” 三长老先是错愕,又转而掀起一点裙摆,将曲线流畅的小腿完整地露了出来,故作恍然道: “你是在说这个吧?” 几名女弟子便如捣药一般点头。 三长老的显摆之心得到了莫大满足,她也没多卖关子,掩口轻笑道: “这好像叫丝袜吧?” “丝袜?就是那个千华阁的隐藏款加限量款?据说是由北敖洲的雪蚕吐出的雪蚕丝制成,十分珍稀呢!” 有识货的女弟子惊呼出声。 “千华阁的限量货?那得多难抢啊?师尊抢了很久吧。” 紫洵略感气馁,天下女修众多,她又如何抢得过别人。 这话说的并不符实,实际上丝袜不仅限量,就连购买者也必须是店丫鬟都觉得惊艳的美女才行。姬灵若与望舒也是那日走了大运,刚好有一批新丝袜出产,否则即使想抢也是有价无市。 三长老俏眸一转,心想自己堂堂尊者,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般排队等号购买,遂状若不好意思地道: “这丝袜原来这么宝贝吗?本尊倒是不知,只是千华阁的首席匠师前几日给我送了两双,本尊以为是送来给我尝鲜的试验品,原来是正式发售的商品啊。” 她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这明明是今日姬灵若来送她的回礼。 千华阁的首席匠师兼大老板是以裁剪之道著称的女性尊者,这丝袜自己都卖不够,怎么可能用来送人,人家又不需要碧华尊者的人情。 更何况,这名首席匠师还曾经拒绝过碧华尊者的暗地追求,说她不喜欢这么丰满的。言下之意,就是嫌弃三长老胖,三长老至今心中仍有怨气。 “好羡慕师尊啊,人牛逼还美,连好看衣服都有人抢着送,呜呜。” 雨桐年纪小,被几位师姐教坏学了几句粗话,自知失言的她自觉掌了两下嘴,不过她的羡慕确实发自肺腑。 其余女弟子也纷纷附和,眼神之中满满的艳羡之意。 三长老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已经幻想出自己说出大计划后,雀跃的女弟子们将她搂个满怀的美好画面了。 “你们真的觉得这丝袜很好看?依我看,跟寻常罗袜也没多大差别嘛……” “真的很好看!穿在师尊身上更好看了!” 思涵诚恳地夸赞,她也真想看看自己穿上这丝袜会是怎样一番画面了。 “这双为师穿过了,本尊还有一双新的,要不……赏给你们?” 三长老媚眼儿扫过八位妍态各异的女弟子,像是在选哪个穿这黑丝更好看,才更能取悦她。 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心中暗叹一气:可惜鹤兰不在,否则她穿才是最美的吧…… 鹤兰,便是三长老那位外出历练至今未归的大弟子。 “我要!我要!” “师尊给我!我保证一个月内突破化羽境!” 女弟子们哄抢连连,激起不少水花,大片的腻白晃得三长老都看花了眼。 怕是取出一朵赤仙花当做礼物,也不会有这般激烈争取的场面吧? 三长老终于有了种后宫佳丽三千不知该选谁的困扰,好在她本就胸怀宽广,早有准备,自不会拘泥于一位娇娥。 “你们人人都想要,这丝袜却也不能分作八份,还偏偏很难买到。要不这样吧……” “怎样?”女弟子们急切问道。 “我看这丝袜的制作难度也不算大,唯独材料难寻而已。雪蚕丝产量极少,因为其轻薄而又坚韧的特点往往是供不应求。但若不追求这般坚韧,其实可选的材料就多了去了。” 三长老见到此物的第一眼就生出了庞大的野心,她绝不满足于只是自己拥有两条而已。她要让全天下所有女修都实现丝袜自由,让她好好地欣赏女体之美口牙! 至于容不容易破关她什么事?你还能穿丝袜战斗不成? “师尊的意思是……” 三弟子年纪最长,立马就懂了三长老的话外音。 “不错,我们有天然的材料,大可自己学习纺织技术。你们不是总抱怨酿酒太累吗,以后酿酒的课业,就交给青辰和石堰,让他们带着外门弟子酿去。你们就在峰上纺衣,总不算累了吧?” “对啊!葛、麻、棉、桑,咱们碧华峰没有桑,但是葛、麻、棉可多了去了,总能找到可替换雪蚕丝的织料!” 女弟子们兴致高涨,身为女子,比起酿酒当然还是对纺织更感兴趣,更别提是做她们梦寐以求的丝袜了。 “我们碧华峰将来不仅卖酒,还要卖衣,而且还要卖的比酒更好!就从这丝袜开始!我们师徒联手,一起把丝袜的价格给打下来!” 八位女弟子闻言皆是目光火热,已经迫不及待要吃三长老画的大饼了。 “可是我们这算不算抢了千华阁的生意啊……她们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思涵胆子最小,不免有些隐忧。 众所周知,千华阁的产品都是严禁盗版的。她们的匠师对自己的专属设计非常重视,一经发现模仿甚至盗版售卖者,绝不会轻易姑息。 三长老却不在乎,她本就与那首席匠师不对付,此时有掀翻千华阁一家独大情况的机会,她可不会放弃。 至于所谓侵权的问题,她也早有底气: “无妨,她们做的丝袜款式和长点的罗袜没有差别,且只有黑白两色,非常基础。我们只需稍加改良,变成我们自己的设计不就行了?她们就算问责,也没有理由。” “比如……变成紫色、灰色……甚至是肉色?” 说这话时,紫洵还瞥了一眼三长老那裙衩间半露的丰润大腿。 师尊要是换上一双肉色的丝袜,油润细腻……那画面简直了…… “呀!师妹,你怎么流鼻血了?” “啊?!”紫洵连忙抹了一把俏鼻,讪笑道,“我没事,许是泡池子泡久了吧……我站起来缓缓就好了。” “再比如……给丝袜的尾端加根丝带?” 女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迫不及待地献言献策。 三长老笑容可掬,自信满满。 桀桀桀!我碧华峰不仅要成为好酒之人的圣地,还要成为爱美之女子的圣地!丝袜只不过是第一步啊! 就算弟子们没有创意也无妨,她可记得她跟姬灵若谈及要自己制作丝袜时,少女可是很兴奋地告诉她,她还有许多关于丝袜的巧思无地实现呢,甚至还有不是丝袜的款式。 殊不知姬灵若口中的巧思,都是来源于那个满脑子废料的游苏。 三长老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游苏的专属丝袜供应商。 也不知她知道自己为姬灵若精心制作的丝袜,变成了给游苏加攻速的装备时,会作何感想…… 何空月来得比游苏想象的要快。 在第三日的正午,他就在莲花峰的山下等候了。 他并非玄霄宗弟子,而是正儿八经由何家独立培养出的天骄,但这等显赫身份,想要自如进出玄霄宗还是十分轻松的。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云雾缭绕的仙山,像是对之充满了好奇。 直到看见游苏与两名女修并肩从云间降落,他才被吸引去视线。 “游兄弟,这是要去吃饭?” “何兄?”游苏有些惊讶。 姬灵若则蹙眉,暗道这人不是姓萧吗?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何空月又十分懂礼节的分别与姬灵若与望舒打招呼。 姬灵若简单回应,不解师兄何时与何公子变得这般熟络了;而望舒仙子则表现得非常冷淡,对其问好置若罔闻,看来是因为上次游苏教育她不能因为别人气息熟悉就与之交好的缘故。 游苏这也才想起,难怪师姐会觉得何空月身上的气息熟悉,他与师娘身为亲姐弟,气息接近一点很正常。好在何空月浑不在意,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两人在出云城偶遇的经过,算是解释了何空月找上门来的原因,两人倒是默契地都略去了何疏桐以及净世教的事情。 “游兄弟不若移驾何府,我已备好上等酒席,绝对够得上古月居的牌面。” 还没等游苏回话,姬灵若倒是先问:“怎么就请我师兄不请我们?还真当我是他的仆人不成?” “姬小姐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是今日我何家的确只邀请了游苏,下次定会连你一起邀请。” 何空月彬彬有礼,解释起来让人毫不反感。 姬灵若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请谁吃饭不请她的问题,只是这何公子长相俊美,她却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或许这股敌意,是源于俩人的初见是在青楼之中吧。 “你不会请我师兄去喝花酒吧?”姬灵若狐疑地问。 何空月一顿,忙道: “姬小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请游兄弟去我府上赴宴。再说游兄弟已经明令跟我说过他对青楼是极为反感的,我又怎么可能违背他的意愿。” 姬灵若视线在游苏身上打量一番,似是不敢相信这瞎子还挺自觉。 少女其实不愿游苏与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多有交集,但毕竟对方背后的是中元洲的顶级大家族,而且游苏似乎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同性朋友。 自己若是连师兄交友都管,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 “那你们快去快回,不准喝酒。” 姬灵若像个管家婆一般叮嘱,游苏暗暗苦笑,向两女告别之后就随着何空月下山了。 姬灵若挽着望舒的手臂,悄咪咪地说: “师姐,师兄身上的味道记住没有?如果他回来身上有别的香味,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望舒乖巧地点头,其实她没说的是,之前师弟身上全是师妹的香味…… 第二百二十八章:净世教,灰君 恒高城宛如盘踞在神山座下的庞然巨兽,这些干道支路便是它的血管。 游苏目不能视,脑海中对这恒高城的布局其实只是冰山一角,所以去恒高城的绝大多数地方对他而言都是一条新路,便只得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何空月在街道中穿行。 “何兄,这净世教的总部在哪儿啊?” “我们没有总部。” 何空月似是为了照顾游苏,走得也不快。 “没有总部?”游苏略感诧异,“没有总部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净世教只是一个同好会,当然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但每个入教之人都会获得一枚璇玑令,若有任务或者集会的需求,都会通过璇玑令通知临时的会合地。” 游苏闻言暗暗蹙眉,这净世教若是正经教会,何必这般谨小慎微,这是怕被人逮到吗? 可若真是邪教,它又怎么敢在神山脚下活动的? 难道真应验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我们此行是去哪儿?” “游老弟耐心赶路便是,到了我会提醒你的。” 何空月与游苏差不多高,他安慰似地拍了拍游苏的肩膀。 其五指骨节玲珑,纤细修长。 游苏不自觉悄悄伸了伸自己的五指,感觉这何兄虽与自己一般高,手却小了一圈,想必不是练剑之人。 两人又复行良久,游苏一直在脑中记录着行进的路线,却发现这去路弯弯绕绕,甚至走了许多重复的路。 直至最后,游苏都已经有些搞不清所在方位后,何空月终是驻足。 “到了。” 游苏便连忙散开神识去观测周围,目的地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既不是什么幽暗密室,也不是什么城外秘境,而是一间宾客络绎不绝的热闹茶楼。 合着前面那些弯弯绕绕,是骗谁呢? “游老弟不必紧张,入教的仪式比你想得要简单。净世教教主之下,便是四君,此次来审核你的便是四君之一的灰君大人。与她简单聊几句,说些你有志除邪的漂亮话,以你的资质,灰君大人一定会同意你加入的。” 何空月说着,便领着游苏走进了哄闹的茶楼。 此茶楼名为‘安宁楼’,一楼大厅的确与‘安宁’二字扯不上关系,但往上剩下的三层楼才是它远近闻名的原因。 楼上全是包厢雅座,专供恒高城或者仙山的达官贵人们进行私密宴谈,越向上隐蔽性便越高。 不仅用的材料都是绝佳的隔音材料,还有专门的阵法笼罩,更关键的是连楼主都不会知道哪间包厢是哪些客人在会谈。而一楼的巨大人流正好可以掩盖哪些人进出过安宁楼,可谓是将隐秘做到了极点。 很快,何空月就将游苏带到了一间包厢外。 空寂走廊中,只有游苏与何空月两人。 “何兄不进去?” 游苏不免有些担心,这四君听起来就不是泛泛之辈,要他独自面对,他还真的怕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 何空月则露出一副淡定的笑容,“游老弟放心吧,平常心看待即可。就算灰君大人拒绝了你,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就在门外等你,待你出来,我一定带你去庆功!” 游苏握了握拳,暗下决心。 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好在他的拳头中还握着他最大的依仗,首长老曾给予了他三枚玉石,在莫邪城时他用掉了两枚,如今这是最后一枚。 何空月看到游苏坚定起来,徐徐为其推开了门,游苏便毅然走了进去。 出乎游苏意料的事,这间包厢中竟没有人。 看来那名灰君还并未赶到,游苏只好自行坐下,紧张地等待起来。 游苏回忆着从何空月口中得知的有关净世教的一切,越发觉得这个同好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净世教看似是一帮不能入选辟邪司的有志之士聚集而成的教会,却能以没有得到神山许可证的情况下在神山活动良久,背后一定有身份地位卓然的大能坐镇,才会让这个隐秘的组织不至于暴露在阳光下。 灰君并未让游苏等太久,就连游苏特意煮上的茶都还未沸腾。 包厢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游苏的思绪。 来人名副其实,一身灰白色的长裙,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轻轻摆动。 她显露出的几处肌肤白皙如玉,透出一股高贵的气质。灰君盈盈坐下,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神奇的威压,并不让人害怕,却依旧让人不自觉肃然起敬。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脸上盖着一张面纱,不现真容,只能看见面纱上漆黑的章鱼图腾。 “你好,初次见面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净世教四君之一的灰君,你唤我灰君便好。” 女人的声音轻柔而富有韵律,如同山涧的溪水潺潺流淌,又似风中的铃铛轻轻摇曳。 可听在游苏耳里,却让他错愕良久。 只因这女声他居然听过,就在莫邪城决战的那夜! 当时在耳边不断催促他命令师妹的声音,与灰君的声音一模一样! 时至此刻,游苏也没能理解那夜师妹突然苏醒掐碎玉珠的原因。 后来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师妹,师妹也不知原因。游苏也曾尝试过继续命令姬灵若,可姬灵若听他命令行事的时候,只限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 游苏想过唯一的可能,大抵就是与所谓的眷属有关。 “看来你想起来了?” 灰君语气饶有兴致,自顾自地提起茶壶,为游苏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茶。 游苏却没敢接灰君递来的茶,而是凝重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难以感知对方的修为。 “我刚不是介绍过了吗?” 灰君自斟自饮,比起游苏,她显然要从容淡定的多。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游苏放在桌案下的手此刻已经攒紧了最后一枚玉珠,警惕到了极点。 “哈哈哈……” 那灰君见游苏这番紧张姿态,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明明是耻笑声,却如微风拂过湖面,游苏竟也放松了些许。 “别自己吓自己,我没有恶意。这神山但凡有点消息门路的人都知道,你游苏是动不得的人。” 灰君语气柔和,尽量让游苏放松警戒。 “你若继续这般态度,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了。” 游苏强忍着掐碎玉珠的冲动,缓缓松开了手。 “是游苏失礼,游苏见过灰君。” “我知你有很多疑问,慢慢来。”灰君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想问什么,先问吧,问完了我们再聊正事。” 游苏沉思片刻,深吐了一口气后才道: “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辟邪司什么时候盯上的你,我便什么时候盯上的你。” 果然…… 这净世教背后的能力比游苏想得还要强大,它绝不是一个简单招收辟邪司淘汰者的组织! “何空月也是你安排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就算没有他,你也一定会接触到我们就是了。” 灰君随意道,似乎对游苏与净世教的交集很有自信。 “那你帮我有什么目的?” “显而易见啊。” 游苏能坐在这里准备加入净世教,便是她的目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能命令我的师妹?” “猜的。” “猜的?” 这答案让游苏有些出乎意料,“你若隐瞒,我觉得我还是掐碎玉珠的好。” “好啊,那便将真主的秘密告知于世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世人都能接受的了你这个身份。” 游苏闻言,瞳孔瞬间张大。 玉环池里的玉蝶圣女和小白鱼,净世教的灰君大人,游苏自以为真主的秘密藏得很好,可这真主的秘密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 玉蝶和小白鱼都是邪祟,认出他是真主还情有可原,可这灰君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只有加入净世教,我才会告诉你。”灰君应答如流。 游苏却不会这么快答应,“你凭什么猜我能命令我的师妹?” “我看你和你师妹如胶似漆,大抵是双修过的。你是真主,那她便是你的眷属,主人可以命令眷属,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游苏也从师娘那里学习过相关的知识,那些主动献上身心沦为邪祟忠实眷属的人类,会对邪祟言听计从。 “那为何……只有那一次师妹听了我的话?” “怎么?你真想让你师妹将你奉若神明,百依百顺?” 灰君调笑道。 游苏剑眉轻蹙,他当然没有这般想过。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我不想把任何人变成我的眷属。” 只有弄清原委,这样以后遇到同样的危难之际,这股命令之力才可能会成为扭转乾坤的一招。 “没出息。” 谁知灰君竟给出了这般评价,让游苏嘴角一抽。 “有关真主的一切,我都不能告诉你,你若想了解就加入我们。我们寻找了真主成千上百年,这世上不会有比我们更了解真主的组织。你若想真的理解这股力量,加入我们是你最好的选择。” 灰君不紧不慢地掀开一角面纱,露出曲线精致的下巴与鲜嫩的薄唇饮了一口茶。 其镇定自若的模样,像是完全不担心游苏会拒绝。 “你们这个组织,究竟是为了什么?寻找真主,不该是你们的终极目的。”游苏还是警惕性拉满。 “你怎么老爱问一些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灰君放下茶杯,似有些不耐烦。 游苏剑眉一挑,净世教这个名字,的确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涤净尘世。 “如果我加入净世教,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做你一直在做的东西就行。” “除邪?” “不错。”灰君难得坐正了些,“你已危在旦夕。” “我?” 游苏有些惊愕,自己已是神子,背后有一整个辟邪司的支持,他怎么可能危在旦夕? “辟邪司需要你做的,是带领他们杀了三大邪神,以为那样就能解决邪祟的根源。可他们却不知道,你才是邪祟的源头。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除邪就能收回属于真主的力量。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将来还能维持现在这副面貌?你凭什么敌得过真主的侵蚀?兔死狗烹的道理再简单不过,那时的你,便会成为五洲所有人新的共敌。” 灰君平静地叙述着游苏的未来。 游苏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他加入辟邪司也是迫不得已,只有硬着头皮先活下去才是关键。 “你说得轻巧,你们要净世,最终不也是要杀了我?” “不。” 灰君身子蓦然前倾,她身上的香味很淡,是一种中性化的木质香调: “我们恰恰是来救你的。” “救我?” “对邪祟来源的三大猜想,你可知道?” 游苏思索片刻,答道: “修士们褪下的尘垢、修士们斩下的心魔以及五千年前外魔留下的残秽。” “不错,那你仔细想想,若是前两种可能,邪祟可能被根治吗?” 游苏握紧茶杯,严肃道: “不可能,因为只要还有修士,便会有尘垢或者心魔诞生。” “所以辟邪司斩尽邪祟的目标是基于邪祟真的只是外魔残秽的前提下。倘若不是呢?他们斩了三大邪神,还会有新的邪神诞生,五洲根本得不到真正的安宁。若是前面两个源头,就这样一直除邪下去,” “所以你们是认为邪祟与修士挂钩,那你们准备怎么做?”游苏好奇问道,忽地他脑中电光一闪,喃喃道,“你们不会是要……” 灰君转头看向他,即便有面纱遮挡,却也能分明感觉到她在笑: “我们……要断了这登仙路!” 游苏惊得瞬间站起,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五千年前,五大仙祖开辟仙道之前,这世上可没有邪祟。” 灰君斜视着游苏,说着几乎是这世上最为大不敬的狂论。 “世分阴阳,人分男女,万事皆有两面,仙与邪亦是如此。没有仙,人并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差;但没有邪,人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这是辟邪司,甚至是所有神山上端坐着的仙人们不敢告诉世人的事实!” 第二百二十九章:净世之义;隐秘之卷 五千年前,大地混乱荒芜,时逢外魔入侵,五洲百姓岌岌可危。 五大仙祖横空出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仙祖们不仅抵御外魔,还为人间开创仙道。 借仙道之力培养修士,以盼后世修士能担负起为五洲对抗外域天魔的责任。 但五千年来,外域天魔再也没见过,反倒是出现了更难缠的邪祟祸乱人间。 游苏也曾在师娘那里学过,目前最主流的说法,便是认为邪祟就是外魔留下的残骸,继续腐蚀着五洲大地。 期初游苏是认为有什么研究足以佐证,现在才想到,其实这更可能是五洲修士们持续修炼的借口。 “仙祖传授仙道是为了让我们有能力对抗外魔,而非是为了让我们求长生。长生只是附赠的效果,本质是为了使我们变得强大。可随着时间的发展,修士们已经舍本逐末,只求长生,而不求实力。越来越多的修士躲起来苦修,盲目追求境界。真要动手杀敌,怕是连只鸡都怕。” 灰君继续阐释着她的观点,或者说是净世教的教义。 “而如果邪祟的起因是修士修炼导致的,那修士就没有继续修炼的理由。但修士们又怎么会放弃这个超脱凡俗的机会,所以他们会回避前两种猜想,将邪祟归类于外魔的残秽。只有这样,他们汲取天地玄炁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修炼的目的遵从了仙祖的遗愿,是为了对抗邪祟,也即是外魔,而绝不是他们自己。” 游苏沉浸在对方给予他的观念冲击之中,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可这跟救我有什么关系?” 游苏深呼吸一口气,长问道。 “你还没懂?” 灰君两只葱白玉手搭在茶桌上,整个身子前倾,面纱上的诡异章鱼似活了过来,无数条漆黑的触手舞动着。 “真主不是我们的敌人,甚至就连邪祟也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天地间所有的修士!” 游苏倒吸一口凉气,他沉默良久,终是将震惊消化完毕: “可这终究是你们的猜测,对于邪祟的来源众说纷纭,尚无定论。若邪祟真是外魔残秽,你们净世教的存在岂不成了笑话?” “你以为我们辛辛苦苦夹缝中生存了千年是为什么?为了后世能记住是我们净世教救的他们?错!” 灰君的声音变得慷慨激昂,这道清悠如泉的女声忽地变作急促的川流: “我们是为了让五洲大陆有真正澄净的那一天!就算是笑话又如何?我们是笑话,那说明辟邪司就是对的,五洲一样会迎来光明!所以我们和辟邪司到底谁是笑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游苏闻言愣在原地,他不像望舒仙子那般可以直窥人心,却也能凭瞎子的直觉感受一点真伪。 这灰君一字不提理想,却句句不离理想。为了涤净尘世的理想,他们愿意朝着一个没有任何修士想去努力的方向奋斗,甚至甘愿与全天下修士为敌。 更加震撼人心的是,他们自己也是修士,却愿意为了无数凡人斩断自己的前程。 “可你们要如何斩断登仙路?真主对斩断登仙路也有帮助?我又怎么能确保你们不会鸟尽弓藏?你们同样是修士,斩断登仙路,对修士又有什么影响?” 游苏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只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具体怎么斩断,你还不够格知道。”灰君平淡地道,“按照邪祟来源的推论,真主要么是外魔,要么是修士的心魔或者秽物的集合体。如果你真的是外魔,那你必死无疑。但若你是后者,修士绝迹之后,真主的力量自然也就会消散,你只是游苏,我们为何要杀你? 至于影响嘛……仙道创立至今,也无一人飞升,说是仙,却无一人能称真仙。登仙路断绝,那我辈便是最后一代修士,维护好凡人的秩序,静待寿终正寝便是。” “所以净世教不是辟邪司淘汰之人用以自我安慰的同好会,正如你所言,万事皆有两面,净世教就是辟邪司的反面,他们不敢去面对的另一种真相,由你们来面对。” 游苏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组织,如果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他很难不对对方产生一点敬意。 “你的确可以这么认为,辟邪司是五洲穿以蔽体的衣服,我们净世教就是上面一处破口的补丁。我们并不是要与辟邪司对着干,我们只是想让穿衣服的人不会感到寒冷。” 灰君身子后仰,又坐回了靠椅之上,她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的松弛,自嘲道: “不过辟邪司这件金缕衣,可看不得自己的身上还有我们这个破补丁。” 游苏却完全没有因对方的玩笑而松懈,反而剑眉蹙的更深: “我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需要你解答,如果你不回答,我不会合作,甚至还会掐碎这枚玉珠。” 话音一落,游苏便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心中正是那枚玉珠。 包厢内的气氛霎时浓如凝滞,章鱼面纱下,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凝视着少年。 “问。” “辟邪司的历史不止千年,堪称五洲最强大的组织,连他们也不知道的真主,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甚至还寻找了真主千年之久。” “我说过,关于真主的事情,我……” 灰君话还未完,就被游苏无情打断,他的手指已经隐隐用力,玉珠就在崩碎的边缘。 “我也说过,你不回答,我不会合作。” 游苏的语气十分笃定,不容拒绝。 他紧紧盯着灰君的脸,哪怕他根本看不见。两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遮盖着面纱,视线却诡异地对在了一起,剑拔弩张。 终是灰君作出了让步: “这是天启。” “天启?跟天启神山有什么关系?”游苏时刻准备捏碎玉珠。 “天启神山那帮神神叨叨的道士,天天将自己胡乱算出来的卦说成是天启,那能信吗?而我说的,却是真真正正的天启。” “说下去。” “不是辟邪司无人知晓,而是他们没办法知晓。净世教在创立之初,其实只是辟邪司内繁杂派系的一支。第一任教主出海寻找邪神下落的时候,无意间窥见了传说中的隐秘之卷,得知了真主的秘密之后,他果断回来秘密创建了净世教。有关真主的所有,也被净世教内部消化,外人当然无从知晓。” “隐秘之卷又是什么东西?” “看吧,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灰君毫不客气地嘲讽,似乎是对刚才自己在与游苏的针锋相对中落于下风的反击。 游苏皱皱眉头,作势要掐碎玉珠,好在灰君及时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 “五大仙祖合力在天外筑起高墙拦住外魔,但传说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而是留有一丝残念在天上观察着人间。人间太多疾苦困惑,于是他们就写下了一本记载着终极秘密的隐秘之卷流传人间。从来没有人完整地阅读过它,它只会短暂出现在有缘之人的面前,宛如天启一般为有缘之人指点迷津。” 游苏听的不由有些出神,这隐秘之卷是什么意思? 五大仙祖嫌弃后世之人蠢笨,特意留了一本攻略书? 游苏越深入这个世界,就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谜底重重。 五千年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邪祟又是来自于哪里?这仙道五千年为何无一人飞升?难道仙道是假的吗? 倘若游苏只是一个出云城学剑的少年,这些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修炼练剑即可。 可他已经逐渐站到了世界的中心,这些问题都将与他息息相关。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无论是为了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是为了活下去。 “言尽于此,聊的也够久了,辟邪司和净世教并不冲突,至少现阶段你只需要老实除邪即可。一份差,打两份工,岂不美哉?好了,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灰君躺在靠背上双手环胸,藏在宽松灰裙下的丰腴被托得更加傲人,她还是那般自信十足的模样。 “我拒绝。” 游苏的回答,却让灰君身形一僵。 灰君再次坐正,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威压,让游苏也不得不提起心神。 “理由。” 灰君一字一顿。 “你们能给予我的好处太缥缈了,辟邪司能培养我成为世间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你们能给我什么?一个不会杀我的誓言?换做是你,你敢信吗?” 游苏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们会助你成为真正的真主,等你完全领悟了真主之力,这世上当然无人能杀你。” 灰君克制着语气的波动。 “如果我不想成为真正的真主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变成真正的真主,这是实话。” “你故意在找茬?” 灰君这时真的有些怒了,这还是她进门以来的第一次。 她不理解这个瞎子是不是死脑筋,好好讲难道讲不通吗?虚以为蛇一下,对他有任何坏处?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双方都能坦诚一些。”游苏端起茶杯,这还是他进门之后喝的第一口水。 “坦诚一些?”灰君不露真容,却也能听见其怒极反笑,“你不配合,我有的是手段让世人知道你身上有邪,而你身边的人就是那包庇邪祟的共犯!” “仅此而已?” 游苏居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他知道辟邪司不会让他死。对于首长老来说,只要能除邪,他管你是什么东西。 灰君胸脯起伏,气得不轻。她长舒一口气,语气终又恢复了平静: “你能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保护门外那个纨绔吧?” 游苏蹙了蹙眉。 “而你保护他,其实是因为他是你师尊的弟弟。你希望你的师尊能和家人重归于好,所以你才会接受他的邀请。” 游苏暗感诧异,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连这么深的消息都能挖掘出来。 “你不配合,那便是他的过失。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因为你。而你的师尊,也会知道是你害了她的亲弟弟。” 灰君夹起喉咙,声线清幽而危险。 “这样……你满意了?” 游苏颔首以对,“下次这种威胁的话早点说,我也好早些权衡利弊,免得多费口舌。” 灰君藏在面纱下的俏容不察地咧了咧,对游苏的表现无语到了极点。 这小子是笃定他们是邪教,不用些特殊手段威胁他他反而不安心是吧? 灰君叹了口气,遂玉指翻飞,从自己袖中变出一枚玉质令牌放在了游苏面前。 “这是璇玑令。辟邪令有传信之能,但那是单向传递,而我们这璇玑令可比辟邪令珍贵的多,它能做到双向传递信息。也得益于此,我们净世教不需要聚集,也能靠它联络彼此。” 游苏拿起玉佩放在手中摩挲,光是这质感,的确就比辟邪令更加高级。但辟邪司毕竟人多,双向传递的传音令制作成本太高,饶是辟邪司也承担不了那么大的一笔费用。 “就这么简单给我了?不需要什么滴血认主,签字画押之类的?” 游苏对灰君说的话当然还是半信半疑的态度,重要的从来不是听别人怎么说,而是看别人怎么做。 “要不要剁下你半条手?” 灰君颇有种无奈之感,或许这就是瞎子吧。但凡他能睁眼看看,也不会觉得她是邪教中人。 游苏又将手中玉珠扬了扬,他可没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你需记住,你只是邪祟的真主,但不是我们的真主。不想两败俱伤的话,就别太张狂。” 灰君扶额低叹,“若有情况,我会通过璇玑令与你联系。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为掩人耳目,我先离开,你随后再走。” 话罢,灰君便飘然起身,盈盈走向门外。 游苏坐在原地,剑眉微挑,暗道奇怪。 这灰君有急事吗?按理说今日她是主人,怎么有她先走让客人等的道理? 游苏稍待片刻,将杯中香茗饮尽,便也拉开了房门。 “游老弟!” 何空月热情打着招呼,他果然一直守候在外。 游苏赶紧迎了上去,悄悄努了努鼻子。 他用模糊的视线对比了一下何空月的身高,暗道: 或许真是我多心了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师妹,你是不是炼别的双修功法了? 卷轴之中还简易记载着这位仙家巨擘的生平。 这位秘境的主人尊号名为承影尊者,是土生土长的中元洲人。在一千五百年前破入洞虚境,活了足有三百岁。 她作为一名女子剑修,惊才绝艳风光无两,一手承影剑法压得许多男子剑修也抬不起头来。 可后来人们才知道,她的出身不过是一个神山外的二流宗门——承影剑宗。 承影剑宗之前从来没有出过洞虚尊者,而承影尊者凭着自己的卓然天资是第一位,也是她将那套不算顶尖的承影剑法发扬光大,故能直接以承影作为尊号之名。 她作为起于微末的女子剑修,心中却时刻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早早就加入了辟邪司。一千年前神辉石还未被发现,海岸边与邪祟的战争远比现在要残酷的多。而她,便常常驻守海岸镇守中洲,一介女修手中战功在军中竟首屈一指。 但她不满足于这样敌来我挡的局面,在接到了辟邪司出海调查邪祟之迷的任务后,她义无反顾地乘上了开往海外的巨船。她发誓,一定要挖出这些邪祟的根。 可后来,一船上两名尊者,十名化羽境,二十名凝水境修士,最终只有她一人归来。 归来后的她如若失魂,对什么都缄口不言,辟邪司只好将她安养,希望她能回忆起什么。可突然有一天她却无故失踪,承影剑法讲究的便是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寻得到她的踪迹。 直到她的命牌破碎,人们才知道她已仙逝。 而她的坐化之地,也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何能确定是承影尊者的坐化之地?” 游苏好奇问道。 “尊者之墓难以进入,但护墓的禁制并非永无止境,千年左右便会逐渐消散,根据修为会有几百年的起伏。按照时间推算,再加上灵虚山脉中肆虐的剑气,大抵可以推测那就是承影尊者的坐化之地。” “可这卷轴中并未确认具体方位,难道要我自己到灵虚山脉中去寻吗?” “即使是尸体,洞虚尊者的尸体中蕴含的玄炁也非寻常修士能比。护墓禁制彻底崩塌前,墓中流散的大量玄炁将会冲天而起,届时自然可靠这点确定大概方位。” 首长老向游苏解释的倒是耐心,需知他在自己的天术峰,面对着自己的那些真传都未讲解的这般细致过。 游苏点头以对,又蹙眉问道: “无论是这位承影尊者的传承,还是她可能藏有的秘密,都是十分重要的才对。将之全权交给我去调查,我如何与其他人竞争?” “传承虽珍贵,但对你而言怕是没什么吸引力。最珍贵的秘宝便是承影尊者那把本命仙剑,但仙剑易主要求极为苛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带走承影剑的。天资潜力都不能弱于原主,仙剑才会认可你,否则只会遭到一柄仙剑的反噬。” 首长老双手负后,“届时估计会有许多剑修在灵虚山脉出没,抢夺机缘只是你的表面任务,你只需要着重调查她发生改变的原因即可,避免与其他人产生冲突。任务完成,你获得的奖励不会比那些传承差。当然,辟邪司也不会只有你去,只是身为神子,人们对你的期望也更高一些。” 另外还有一个共识首长老并未说,洞虚尊者之墓别的洞虚尊者是不能靠近的,那会引发尊者之墓的提前崩坏,所以首长老等人不能亲自去调查。 游苏也能理解,毕竟辟邪司那些人都等着看自己的表现。在他们眼里,完全不会在意他只是个灵台上境的小修士。 “什么时候出发?” “距离禁制解除大概还有七日,从神山赶到灵虚山脉,大概需要三日,你自己决断。” 游苏便立即拱手行礼: “是。” 首长老看了少年人一眼,枯手一翻,一个白瓷小瓶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龙髓丹,关键时刻保命用的,收好。只要不与其他人起冲突,便不会有危险。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上次给你的玉珠还剩一枚,掐碎即可,我瞬息便至。” 这话说的再傲然不过,可这个老人却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游苏不知这龙髓丹的具体功效,但能从首长老手中送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他也不客气,伸手接过: “谢首长老。” 首长老轻抚白须,点了点头。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对了,七长老闭关数年炼制的那炉九转回灵丹即将大成,你若初战告捷,我会以你神子的名义向他讨要一枚,想必他不会拒绝。” 游苏微感错愕,遂问:“这九转回灵丹有何功效?” “有此丹,从化羽迈入洞虚的概率,可高一成。” 游苏闻言,霎时瞪大双目。 化羽迈入洞虚者千不存一,这丹药却能硬生生提高一成左右的概率,堪称神药,足以引来五洲所有修士的哄抢,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游苏离洞虚境还太遥远,这丹药对他而言暂时派不上用场,但对师娘而言……却是真正不可多得的宝贝! “游苏定不辱命!” 首长老自是知道莲剑尊者的状况,他说这话也明摆着是为了激励游苏而故意放出的口风,但少年却并不反感,反而对他很感激的样子,让他目露赞许。 这样重情重义的少年,如何能不获得别人的信任? “不必太大压力,能调查出结果的概率本就不大,否则去的不会是你,而是你师姐。至于那九转回灵丹,终会有机会得到的。” “是。” …… 游苏今晚自己动手,做了师妹最爱的板栗鸡,以及师姐最爱看的红烧排骨。 望舒自己虽然不吃,但她爱看游苏吃,每每看见游苏吃排骨时嗦肉剔骨的模样,她就觉得很满足,虽然到最后,可能还是一大半进了姬灵若的肚子。 夜里寒凉,修士虽然不惧寒暑,但饭菜会凉,所以三人便在厨房里分席而坐,游苏当然是坐在中间。 姬灵若看着满桌爱吃的菜肴,却并没有往常的兴奋,她显得很平静: “又要出门了?” 少女比游苏想得要敏锐。 游苏给两人各分了双筷子,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隐瞒: “是成为神子后的第一个任务,不过并不危险,表面任务是去灵虚山脉抢夺一个机缘,实际上只是去调查一下秘境主人的死因。” 有玄霄宗的身份摆在这儿,即使是抢夺机缘也不会有性命之危,更不用提游苏还有诸多保命法宝。 “那我跟你一起去。” 姬灵若看着满桌菜色,都觉得没什么食欲了。 “我也去。” 望舒蓝瞳扑闪,可不愿独留自己在家中。 游苏摇了摇头,他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 “师妹,这是洞虚尊者留下的机缘,来争夺的人甚至会有化羽境圆满这种级别的大修士,你灵台中境也去凑热闹,实在太危险了。” 游苏说完又转而对望舒仙子说道: “师姐,你就更不能去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对稳固我的地位至关重要。有你相伴,就算任务完成,想必那些人也不会认我,只会觉得这都是师姐的功劳。” 望舒仙子微微垂首,她分明不愿与师弟分离,却能感受到师弟同样不愿她随行的决心。她当然不会忤逆游苏的选择,却还是觉得心情低落。 “你不也就是灵台上境吗,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姬灵若可没有望舒那般好哄,如是问道。 “首先,抢机缘只是我的表面行动,我不会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但是多个师妹就多了份变数;其次,调查之事师妹也帮不上太多忙;最后,我不是灵台中境,我是灵台上境。师妹若是一夜达到灵台上境,那我就允你同行。” 游苏的三点理由说的姬灵若哑口无言,只得双手撑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香腮气鼓鼓地嘟起,模样煞是可爱。 “好了,都说没什么危险了,加上来回的路程,我最多也就十日内便会归来。”游苏温和笑笑,率先夹筷,夹了一只大鸡腿放到了师妹的面前,“来,吃饭。” “什么时候走?”姬灵若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筷子斜视着游苏,显然气还未消。 “大概明日便走,灵虚山脉我不熟悉,事先去踩踩点。” 姬灵若无可奈何,心中只叹自己实力不足,不能帮上师兄的忙,遂化悲愤为食量,狠狠地炫起了面前软嫩香辣的鸡腿。 望舒仙子看姬灵若放下,她竟也感觉心情好了些。 游苏暗觉好笑,虽然他不愿将师姐当做小孩看待,但她这心性实在和小孩没什么差别,完完全全的就是从众心理。 一场晚餐,便在姬灵若的声声‘好吃’中欢快结束。 两女并没有游苏事前设想的那般强硬,或许她们也都知道,这样的日子在往后会是常态。 …… 星光点点,夜色寂寥。 游苏坐在床上养精蓄锐,正阳养剑诀突出的便是‘以阳养剑’的法门。 正巧游苏阳气充沛,养起剑来绰绰有余。不仅能为他夜里的战斗助力,也能让他施展起墨松剑来更加如臂指使。 不得不说,书山阁这为来访者选择最合适功法的特性并不是噱头。 游苏这才想起,师妹已经去经堂报道过,她应该也推开了神山假门,取得了一篇最合适她的功法才对,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按照师妹喜欢向他显摆的脾性,她不该这般悄无声息才对…… 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功法? 他忽地又想起刚入山师妹闭门不出的那几天,他还以为是师妹刚来到新环境需要缓缓,可现在却觉得那是少女在秘密修炼。 恰在此时,门扉被悄悄推开,姬灵若还是第一次这般礼貌地进游苏的房间。 “师妹怎么来了?”游苏显得很惊喜。 姬灵若穿着丝绸制成的睡裙,秀发随意地耷拉着,反倒给这个秀色可餐的少女多添了份慵懒。 “你这儿我不是想来就来?” 姬灵若走进游苏的房间,东看看西摸摸,宛如土匪进城,毫不顾忌。可她紧绷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原来是在靠这看似自如的举动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是,师妹想来便来。” 游苏笑着将被子掀开一角,给姬灵若腾了个位置,他当然是巴不得师妹多来。 姬灵若羞红着脸,抚臀在游苏床边坐下。 “这么晚还炼什么功呢?这段时间天天看你这么晚都不睡,都是在炼功?” 游苏悄悄挪的离少女更近,笑道:“不刻苦一些,怎么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说着,还轻轻用肩膀靠了一下少女。 少女自是懂了游苏的暗示,轻咬薄唇,“谁需要你的守护了?管好你自己便是。” 她虽惫懒,但也是要强的,不愿自己一辈子躲在游苏的身后。 “师妹说的是,但哪有只准师妹偷偷用功,师兄就不能的道理?” 游苏旁敲侧击,想要问出姬灵若得到的是何功法。 姬灵若闻言,像是被踩中尾巴的小猫,急道: “我、我什么时候偷偷用功了?休要胡说!” 游苏看师妹不愿说,他也不强求,有的是机会让师妹坦言。 “师妹来找我就是为了监督我修炼?” “不、不然?” “那挺好,最近我这宗门祖传功法的修炼确实懈怠了,不如师妹督促督促我?” 游苏也不藏着掖着,师妹能主动来他房间,肯定也是因为他即将远行,想替他临走前排解阳气的缘故。 姬灵若红着脸支支吾吾:“你就属这功炼得最刻苦……哪里需要我督促……” 半推半就间,游苏又给少女讲了个新故事。 “话说这日大圣,为了追杀那蛇妖,跳进了一条幽长深邃的小径中。 与那蛇妖酣畅淋漓地大战了十来回,战斗声起起落落,才分胜负……” 大圣虽侥幸取胜,但还是怒问道: “呔,你这蛇妖怎的这么难缠,竟越打越勇?!” …… “师妹。” “怎么了……” “你是不是偷偷修炼别的双修功法了?” “别瞎说……我没有……” 那就是有…… 看来书山阁给师妹的,是不亚于正阳养剑诀的功法……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上午不是个离别的好时候,因为上午游苏需要休息。 虽说不到扶墙而出的地步,但自知要十日不见,游苏宣泄的还是比往日更加疯狂一些,而姬灵若亦是要榨干他一般,花招齐出。 游苏暗下决定,下次归山,定要找首长老学一门隔音术法才行。否则日日这般克制声音与动作,有股别样的刺激不假,但也着实不太爽利。 直到天色渐亮,两人担心被师姐看出端倪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到了午时,游苏没有惊动尚在休眠的师妹,自己带着师姐去古月居饱饱地吃了一餐,顺便还购置了许多精美而不易坏的糕点存储在乾坤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回莲花峰上时,才发现师妹已经替他叠好了衣服放在床头,还顺便替他将墨松剑擦得锃亮,用的是九长老之前送他的上品养剑油。对了,少女还大方地附赠了五张侍女符,尽管这本来就是游苏的东西。 游苏笑意很淡,但是情意很浓。他将东西一一收好,少女则一直躲在自己房中,像是没醒,其实是不想亲面离别。 游苏与师姐简单聊了几句,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她的满头雪发。 “师姐等我回来。” 游苏说完这句话,便走入了院子后的仙林之中。此番离去,当然要与师娘道别。 望舒仙子享受地眯着眼,旋即重重点了点头。 …… 莲生池中蒸腾着水雾,水雾后藏着美轮美奂的卓荦仙子。 直到陷入寒冷的冬季,何疏桐才知游苏这朵赤仙花的珍贵。 她当然不惧冷热,但是能泡的更舒服,又何必去自讨苦吃? 更别提这赤仙花中的火意,都逐渐融入了这汪幽潭之中,她炼化本命物,也自然地多炼化出了一抹之前从未有过的炙热。 蓦然,她察觉到了游苏的靠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旋即很快散去。 明明距离上次游苏来看望自己也没过去几天啊……怎么会这般…… 不多时,游苏便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莲生池前。 “师娘。”游苏轻声唤道。 “嗯……你来了。” 何疏桐声如清泉,幽幽传来。 “师娘最近好些了吗?” 游苏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就开口道别。 “炼化本命物是以年为单位计量的事,这几日功夫,看不出什么变化。”何疏桐下意识解释,可又突然觉得这般说似乎有点冷漠,于是补充道,“不过还是多亏了你取来的莲藕心,我能感到一切力量都在回来。” “那便好……” 游苏笑着喃喃自语。 何疏桐看在眼里,深受触动,试探问道: “你来便是为了问这个?” 游苏微微错愕,随即摇了摇头。 何疏桐也不知为何,浮现一抹温柔笑意,似是有些欣喜。 “那是所为何事?” “我来……是为了……为了辞别。” 游苏不敢抬头,犹犹豫豫,终是说出了口。 何疏桐笑意微凝,莫名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可她又在期待什么呢?期待这个少年能没事进来找她说说话吗? 唉……是我太贪心了吧…… 他有他自己精彩的生活,不该将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只会躲在后山的师娘身上…… “辟邪司的任务?” “嗯……”游苏点了点头。 “具体呢?” “在灵虚山脉发现了一处秘境,据传可能是千年前的承影尊者的坐化之地。辟邪司需要我表面去争夺机缘,实则去调查承影尊者的死因。” 何疏桐深思片刻,温婉道:“抢夺机缘是好事,但不必过分拼命,也不要与人起冲突。毕竟一位洞虚尊者的传承对你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游苏她也同样是洞虚境的女剑仙,而他已是她的弟子,不必舍近求远。 何疏桐这话听在游苏的耳里,就好似在说:游苏,你和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你有我这么厉害的师娘在,就不需要那般拼了。 从小到大,游苏的生活贫苦,他觉得什么都要靠自己争取。可还是从师娘这里,才能感受到那种富庶家庭孩子才能感受到的幸福。 哪怕知道这股溺爱包裹下的自己会淡薄斗志,游苏也宁愿沉沦其中。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有师娘教导已经够了,又何必去贪图什么传承。所以此行,我也就是顺道去承影尊者的墓中调查一下情况。我不会冒险,身上还有首长老给的保命法宝,师娘不必担心我。” 游苏柔声回道,笑意温和。 何疏桐欣慰地点点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一定。”游苏坚定地说。 “这一去要多久?” “大概……十天吧。” “又要十天那么久啊……”何疏桐悠悠浅叹,自言自语。 声音很浅,但还是被游苏敏锐地捕捉到。 他听出了师娘语中的惆怅,他本以为十日时间在这种活了几百年的修士看来不过转眼之间,却没想到师娘也会觉得十日漫长吗…… 是因为……十日见不到我吗? 游苏摇摇脑袋,将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抛开。 “那……那你最近的阳气可有缓解?”何疏桐强忍着羞赧,故作平静地问。 游苏心口一紧,欺骗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有的……” “这样啊……”何疏桐微微垂首,心情竟有些复杂。 “我一定会快去快回,回来后如不叨扰,我再来看望师娘。” 何疏桐见游苏还是这般小心翼翼,抿了抿薄唇: “炼化本命物的过程没有你想的那么死板,也不存在什么叨扰,有什么问题或者情况,随时都可以来莲生池找我。” 话音一落,她又觉得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妥,立马补充道: “你的师姐师妹也是一样,我随时都欢迎你们,所以不存在叨扰这一说。” 游苏咬着下唇,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想说什么便说。”何疏桐蹙了蹙远山般的黛眉。 “我……”游苏迟疑片刻,还是握紧双拳道,“我若是没有问题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就是想来找师娘说说话……能来吗?” 何疏桐闻言怔在原地,池雾蒸蒸而上,给她明澈的双瞳添了份朦胧的水意。 “当然可以。” 美人一笑,便是绝代风华,周围的一切瞬间都黯然失色。 偌大天地间,仿佛只剩这朵纯白的莲。 …… 游苏行至神山脚下,在用神识确认了一遍乾坤袋中的地图后,就从胯边抽出了小飞棍。 小飞棍比笛子略长也略宽,其实比起横坐在上面,更适合御剑飞行般踩在它的身上。 但游苏还是不太敢,倒不是因为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平衡,更关键的是这是三长老送的宝贝,要踩着飞还是等出了恒高城地界再说吧…… 要不然被她瞧见,也不知她会怎么数落游苏,指不定她就在哪儿看着呢。 为表对这云竹的爱护,游苏又取出了一块丝巾,就着云竹上下擦拭,动作一前一后,十分规律。 “游老弟……你这是……在干嘛?” 忽地在游苏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游苏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小飞棍插回了胯边,连忙转头望去: “何兄?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在这儿等你啊。” 来人正是何空月。 他双目璀璨,鼻梁挺直,下颌清晰,单论这张脸,不同于游苏的刀刻斧凿,而是线条流畅,多了份温雅如玉的贵气。 再加上他傲然挺立、宽肩窄腰的卓然身形,与一身华贵内敛的衣衫,当真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不知要迷去多少女子芳心。 不过这些,游苏都看不见就是了。 “等我?净世教找我有事?” “怎么,游老弟刚刚入教,就迫不及待为我教建功立业了?”何空月调笑道。 “何兄你知道的,我加入此教完全是为了让你升官,能不给我派任务才好呢。”游苏挠挠头。 之前他与灰君聊完后也与何空月简单聊过,他虽是何家未来的继承人,但在净世教中也只是个进来没几年的小角色,还没有资格知道游苏便是真主的事情。 在他的眼里,净世教真的只是一个收留无法加入辟邪司之人的祛邪同好会。 “明白明白,游老弟大可放心,若有任务,我绝对第一个上,绝不麻烦你。” 何空月亲昵地拍了拍游苏的肩膀,说着还猫过脑袋向前探,看看游苏刚刚到底在导什么。 游苏似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小动作,忙转身顶胯,作势就要抽出那根又长又粗的笛子给他看。 “诶!使不得使不得!” 游苏主动示人,那何空月反倒怂了,连忙偏过视线,不敢去看。 “游老弟为人还真是坦荡哈……” 何空月尴尬夸赞,一时没能适应游苏的过分热情。 游苏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人肯定是误会他要与对方做知根之交了。 “何兄,你误会了……” 游苏索性抽出云竹,戳了戳对方纤细但有力的腰肢。 何空月一双黑白分明的灿眸瞬间瞪地老大,眸中有不可思议,也有一股难以启齿的羞愤。 何空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男的以‘剑’相指! 这瞎子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游苏!!” 何空月遍体一阵恶寒,瞬间转身,就欲发作,可看到游苏手中握着的竹棍,他顿时错愕当场。 “怎么了?”游苏不解地问。 “没什么……”何空月此时窘迫至极,“我是想问游老弟哪来的这大宝贝啊……” 游苏想笑又只能憋着,设身处地想想,自己若是被个男的用‘本命宝剑’戳了腰,怕是直接要恐男了,所以也没继续打趣何空月。 “这叫云竹,一种飞行法器,是玄霄宗三长老赠予我的礼物。” “原来如此,想我灵台境时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修行法器呢。” 何空月很会借坡下驴,缓解尴尬。 “何兄未至化羽境,那若长途跋涉该怎么办?” 游苏有些诧异,自己的待遇居然比这种顶级豪门贵公子还好? “家里那些飞行法器不属于我,何某不才,但也能用。”何空月自谦地笑道,他并没有炫富的爱好,否则将何家那宛如天上行宫般的法器说出来,游苏怕是要惊掉大牙。 游苏才知是自己想多了,这种名门望族的奢靡,是他难以想象的。 “对了,何兄还没说等我何事呢。” “你此行,想必也是为了承影尊者在灵虚山脉留下的机缘吧?”何空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游苏。 “何兄怎么知道?” 游苏就连飞行法器都掏出来了,再隐瞒反倒显得刻意。 “是灰君大人告诉我的。” 游苏闻言心中了然,这灰君,或者说净世教的上层中一定有辟邪司的高层,否则对他的行踪很难了如指掌。 “那你等我是为何?” “当然是跟你一起去了。” 何空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何兄也想要那承影尊者的机缘?” 何空月堪称中洲第一贵公子,又何必与他人行那争抢之事。 “我为何不能想要?”何空月理所应当地反问,“机缘这东西还有人嫌多的?” “别人或许不嫌,但何兄怕是真的嫌。” 何空月讪然笑笑,摆摆手道: “那剑修机缘虽不适合我,但这种惊险刺激的历练机会可不多见,族中长辈都将我保护的很好,我再不出去闯闯,怕是连怎么打架都忘了。” 何空月虽养尊处优,但却不甘心一直活在襁褓之中。 游苏轻蹙剑眉,他隐隐觉得对方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为何非得等他? 而且灰君若无特别吩咐,根本没必要专门告知他这个信息。 “原来如此,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不若何兄与我作伴,一并前往?”游苏也顺水推舟,“不过先说好,机缘面前,我可不会谦让。” “游老弟真是深得我心啊,我等你便是正有此意。灰君大人告诉我这个消息,也是看你一个人,让我多照看照看你,毕竟你是我介绍进来的嘛,她很重视你呢!”何空月双手负后,笑容爽朗,“至于机缘嘛,有缘者得之便是。” 说是照看,实则是监视吧…… “游苏谢过何兄,谢过灰君大人。只是我这云竹,只能载我一人……” 何空月不察地瞟了眼游苏手中那根竹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些许不自然。 “这个无碍。” 何空月自信笑笑,旋即他大手一挥,在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艘仙家画舫。 观其规模装潢,竟比何疏桐一介尊者的云莲舟还要豪华。 游苏目不能视,也被这仙舟的浩渺仙气所染。 心中不由感慨自己虽然不是富二代,但有个富二代朋友,似乎也不赖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兄弟,你好香啊(5k) 夜风徐徐,没了人间灯火,天上的星月都更加璀璨明亮,星河映照之下,仿佛还未至黑夜。 灵虚山脉位于中元洲之北,是中元洲北边最大的山脉。 它横亘在这片雄伟的大地上,拦住了从北敖洲吹来的千年寒风,才让中元洲中心的气候不受北敖洲影响,被誉为中元洲北边的大门。 而灵虚山脉众山山顶积累的寒雪又融化汇成一条奔流的绵长大江——灵虚江,养活了不知多少城池中的百姓。远在中元洲南端的莫邪城中的曲淮河,都是灵虚江的一条分支,可见其影响深远。 恰在此时,一道涟漪荡漾而过,一艘点缀着五色夜明珠的华丽仙舟从天空缓缓降下,落在了宽阔汹涌的灵虚江上。 历时三天,游苏搭着何空月的顺风船,终于抵达了灵虚山脉的脚下。 在这片倒映着漫天星河的广袤大江中,这叶仙舟宛如星海中的一枚,融入其中。 仙舟甲板之上,何空月抚在围栏边,他环顾四野,双目皎洁,被这空灵而壮阔的自然美景触动,不由发出感慨: “要我说这灵虚江头的夜景,当入五洲灵生福地之一!” 灵生福地闻名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其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修炼条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每一座福地都有让人难以忘却的美,那是真正属于大自然、属于天道鬼斧神工的美。 “成为了灵生福地,或许就没那么美了。” 游苏看不见美景,无法与何空月感同身受。 但他去过在十一座灵生福地中也算是极美的玉环池,他知晓福地便意味着会有人,而人一多,自然之美便被破坏了。 何空月看了游苏一眼,觉得少年无神的双瞳竟显得有些深邃,仿佛超越了他的年纪。 “游老弟说的是啊……的确有许多宗门想要改址到灵虚江头,这里的修炼资源虽不如灵生福地,但也超过中元洲大部分地界了。但至今没有宗门能在此建立,便是因为恒高神山的阻挠。这条江是许多人赖以生存的根基,若是被一部分有心之人控制在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与其如此,不如将之留给自然……” “诶?!不是!游老弟你脱衣服作甚啊?!” 何空月本来悠悠讲述着有关灵虚江的故事,突然瞥见游苏脱衣服的动作,顿时傻眼。 “何兄将这灵虚江说的这般美,我却看不见,实在可惜。” 游苏一边脱衣,一边回答。 “不是,你看不见跟你脱衣服有什么关系?” 何空月蹙起墨眉,微微偏头,眼神闪烁。 “我看不见,但我摸得着啊。”游苏的语气理所当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体验一番怎么行?” “你不会是要跳进去洗澡吧?!”何空月斜视着游苏结实的胸膛,有些不敢置信。 游苏在莲花峰时因为有个大浴池的缘故,每天都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每日洗澡放松已成习惯。 可这赶路坐在画舫上,要么修炼打坐,要么与何空月一个男人聊天,也没处洗澡,只觉浑身都不自在。此时遇见一条天然大江,如何能忍住不进去畅游一番。 “暖泉虽舒服,但这天然的冰泉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寒冬腊月,洗个冰澡反而能活血化瘀、振奋精神。何兄不如一起?” 游苏说着,手就攀上全身上下最后剩下的那条亵裤上。 何空月双瞳瞪大,忙叫停道: “游老弟不可!你在画舫上又不吹风不流汗的,一点也不脏,洗什么澡啊?” 游苏却笑道:“洗澡并非一定是为了洗净身上污浊,也可以是个享受。我不骗何兄,偶尔冰浴一番,真的会是个新奇的体验,你大可一试。” 话音一落,游苏就扯下亵裤一角,露出小半个屁股蛋。 何空月表情精彩,拍杆喝道: “不行!” 游苏被他吓得动作停住,问道:“何兄怎么了?” 何空月轻咳两声,才正声道: “这灵虚江的江水是许多人的生命之水,你在这里洗沐不是玷污别人的水源吗?太不妥!我辈修士,还是要讲些公德心。” 游苏闻言,顿觉讪然,紧忙将亵裤扯上: “何兄教育的是,是我一时糊涂。” 何空月如释重负,颔首以示对游苏迷途知返的称赞。由于是与游苏正对的缘故,他随意一瞥,一眼就看到了游苏亵裤跨中居然还绣着一个大象的头。 ?? 不是,你是三岁小孩吗?! 游苏并不知道,这是姬灵若为他收拾衣服时的小心机,她闭门不出并非是在睡觉,而是在为游苏的亵裤刺绣。 要的就是游苏在外若是遇到女修投怀送抱,一看游苏胯下刺绣,怕是要性趣全无。 还没等何空月从游苏的古怪癖好所带来的震撼中脱离,游苏就率先道: “何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何空月蹙眉不展。 “你这彩云舟,防水不?” “飞行法器难免直面雷雨,自然防电防水。”何空月解释道。 “那行,那我不在江里洗,我把水打上来洗不就完了嘛……” 游苏还是放不下要洗洗的执念。 何空月槽牙紧咬,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静道: “游老弟动作尽量快些,可别……着凉了。” 话罢,何空月便拂袖转身。 “何兄真的不洗?诶,你这是去哪儿啊?是不是在你这彩云舟上洗澡不太妥啊,你若是不愿,直说便是,不必为我为难自己啊!” 何空月已经轻跃上岸,闻言扯了扯嘴角: “我就是去周边看看情况,游老弟放心洗吧,我没那么多讲究!” “何兄真是慷慨啊……” 游苏望着何空月离开的方向,点头感慨。 殊不知就连何空月自己,都没在这艘心爱法器上洗过澡。 …… 灵虚山脉的山势险峻,山腰之上,古木参天。山间溪流潺潺,清泉石上,水声如丝竹之音,悠扬动听。山中奇花异草遍地,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这里的灵气浓郁,仙气缥缈,仿佛是神仙们的后花园,充满了神秘与美丽。 两名男子在山道之中结伴而行,为首者头戴方巾,身作柔弱书生打扮,看上去弱不禁风。紧跟其后者则髯须满腮,身上还穿着虎皮制成的裘衣,一看便是粗犷硬汉。 这面容陌生的两人,自然便是乔装打扮之后的何空月与游苏二人。 何空月的彩云舟有隔绝探视的功能,也得益于此,两人能通畅无阻地一路北上,没有被诸多也奔往灵虚山脉的修士们注意到,免去了许多烦扰。 “何兄,真的有必要乔装吗?” 游苏摸着自己的络腮胡,还是有些不习惯。 何空月没有回头,专心看路: “出门在外,能多一分提防便多一分提防,准没错。” “哦……” 游苏目不能视,自己都看不见别人,自然也对别人怎么看他不甚在意,所以自然没有出门乔装的习惯,颇有种‘掩耳盗铃’的意味。 这洞虚尊者的洞府实在难寻,没有破洞而出的玄炁作为指引,在这茫茫山脉中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也决不能因此就懈怠探查,毕竟能离最终目的地更近一点,抢夺到机缘的概率就能更大一分。 不过寻宝可是门技术活儿,灵宝宗就是以九宫八卦、风水相术闻名于世,而玄霄宗的第十二峰也是专门修行寻宝秘书的仙峰,毕竟探宝对于修士而言是一项巨大的资源来源。 游苏是瞎子,也不懂什么探宝的法门,只能装模作样地跟在博学多识的何空月身后闲逛。 何空月忽地停下脚步,弯腰在面前的石碓上敲敲打打,还侧首去听动静。 由于躬身幅度较大,下袍紧绷,就连一道褶皱也没有,勾勒出一道张力十足的曲线。 游苏看不见细节,但神识也能扫出大概轮廓,心中暗暗赞叹:何兄下盘极稳,就算不是剑修,想必也是勤学过拳脚功夫。 何空月自是不知游苏心思,敲打完之后目露失望之色,摇头道: “还是不对。” 游苏一直没出力,便也只能提供情绪价值: “这机缘若是这么好寻,地里埋的宝贝早就被挖完了,又怎么轮得到咱们。何兄都寻了一整天了,不如休息休息,明日继续?” 何空月站直身子看了看黄昏渐浓的天色,便也只好作罢。 他们昨夜才到的灵虚山脉,今日晨时便上山勘探,怎么也不可能下山休息然后明日从头再来。若是等到天黑,再想寻一落脚处怕就难了。 “如此也好。” 何空月点点头,瞧见游苏靠在树干边优哉游哉的模样霎时气不打一处来,“游老弟,这石碓背后该是一处山洞,你与我将石头都搬开,今晚就在里面歇息了。” 游苏心领神会,哪里再好意思让何空月动手,便道: “何兄别动,你是文弱书生而我是粗野蛮夫,搬石头这事儿我一个来便好,你得符合人设。” 说着,游苏就老老实实地搬起了石块。 渐渐的,一个洞口初现轮廓。 一点淡淡的幽香顺着洞内尘封的空气铺面而来,何空月深吸了一口,表情惊喜道: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游老弟,我们进去!” 游苏也闻到了这股奇异的幽香,紧忙跟紧了何空月的脚步。 何空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照明用的夜明珠,昏暗的洞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何空月目光一凝,看见了这幽香的来源——一株小草,嫩叶呈莹白色的掌状复叶。 这个名门贵公子见到它显得格外兴奋,几步便小跑至小草周边。 “何兄,这是何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白叶灵参。” 游苏也在合欢功地卷中了解过白叶灵参,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药材。 寻常白参多是水参,唯白叶灵参除外。它生长在土里,却无论茎叶还是参肉都是洁白。由于通体白色,它反而区别于一般灵植,很害怕光照和高温,所以往往都是生长在高山中的幽暗处。 也得益于此,白叶灵参阴气浓郁,是罕见的滋阴良药,甚至有些丹师会将之炼成治疗房事淡漠的春药…… 不过这东西就算稀有,也不至于让何空月如见珍宝一般,这种能买到的东西对他而言应该都不算是宝贝,更何况他还是个用不上白叶灵参的男人。 想必这个顶级豪门出身的富家子,比起遇到白叶灵参本身,更兴奋的是能够在外出游历过程中收获意外之喜的新奇体验。 “看来是天道垂帘,看何兄辛劳一日,给予何兄一点奖励。” 游苏擦了擦周围石块上的积灰,自顾自地坐下。他并不想与何空月争抢此物,毕竟就连这山洞也是对方找到的。 “才一日便有垂怜,那天道也太仁慈了一些。”何空月笑了笑也席地而坐,并不在意自己这身华贵的书生服沾染灰尘,“白叶灵参通常要七十年成熟,每十年长出一片叶子。这株灵参还只有六片,我们带不走它。” “何兄将这位置记住,等它成熟再来采摘不就好了?” 何空月摇头:“这洞穴门外堆石,洞内还有石床,想必此灵参已是有主之物。我猜,大概是一只初具灵识的雪熊发现了这株灵参,它特意将这里建成了自己冬眠的居所,等着收割这株灵参。” “可看这石上积灰,门外石墙,这雪熊怕是许久没来过了,或许早就死在了外面也说不定。” 游苏言下之意,是在劝何空月说这灵参很可以已是无主之物,想取便取。 “熊又不只有这一个居所,你怎知人家就是死了?” 何空月倒是一点不贪。 游苏暗感好笑:“何兄真是高风亮节,跟只素未谋面的灵兽都讲先来后到。” 何空月墨眉一挑,权当游苏是在真心夸奖。 两人围着白叶灵参继续简单闲聊,天色渐晚,洞内更显幽深。好在有何空月的夜明珠照明,不用寻柴生火,省去不少功夫。 但此地海拔已高,又逢冬季,还是大陆偏北,这洞穴之中竟寒凉的有些过分。 饶是游苏的体质,也忍不住多穿了件厚衣裳。 何空月见游苏这幅假扮的生猛样貌,居然还会乖巧地自己添衣,颇有些反差的滑稽,不由笑出了声。 他又在乾坤袋中摸索,取出一张赤红羽绒制成的毯子道: “南阳洲离火鹤的鹤羽制成的毯子,送你了。对了,记住别裹太紧,容易出汗。” 在这冬季的高山上说出汗,是多么小众的词汇啊…… 无功不受禄,游苏哪好意思要: “这等宝物还是何兄自己留着吧,我出去找点柴生个火,哄哄就暖了。” 谁知何空月却笑道:“这是我平常用来擦脚的,哪里是什么宝贝。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 如果不是觉得失礼,怕是游苏早就将手中的火毯丢掉了。 何空月见游苏纠结模样,实在忍俊不禁: “游老弟别紧张,这擦脚布我一般都是用完即扔,这条是新的,还没用过呢。” 游苏心知对方是在故意逗他,索性也懒得继续客气,“那就谢过何兄了。” 游苏心中感叹,这世间贫富差距也忒大,这么神异的毯子,居然只是别人眼中的一次性擦脚布…… 别说,有钱人的擦脚布都是香的,游苏差点就要说出一句: 兄弟,你好香啊…… 不仅如此,何空月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不少吃食,诸如北敖洲牦牛肉干、南阳洲小银龙鱼干之类的珍奇食物琳琅满目。 游苏捏着从玄霄宗古月居购买的抹茶糕,竟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何空月强忍笑意,这并非是他在刻意炫富,这不过是他的日常。好在他心思很机敏,从游苏面前的油纸袋中也取了一块抹茶糕放入口中。 一边尝,他还一边点头: “嗯……我倒是没想到,这酒楼里用来消遣的零嘴,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他看来,这抹茶糕甚至连正经甜点都算不上…… “好吃,来!游老弟,你也尝尝我的。” 何空月先吃了游苏的东西,自然有由头将食物分享给游苏。 游苏看出了他的心思,只得无奈摇头,越发觉得能与一个富二代交好,是一件多么值得暗爽的事情。 可还没等他将肉香十足的牦牛肉干送入口中,何空月的俊俏面容瞬间严肃起来: “有人来了。” 游苏一听,连忙也屏气凝神。 果不其然,洞外的山道上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对话声传来: “伏师妹,这夜里寻路危险重重,不如我们先寻个洞穴修整一晚,明日再继续吧。” “唉……也只能如此了,可是霍师兄,这夜色这么浓,上哪儿找山洞去啊,要不就在树上凑合一晚得了。” “那怎么行?伏师妹金枝玉叶之躯,我怎么能亏待你?这不就有个山洞吗?” “啊?可这点着灯呢,怕是已经有修士在里面休息了吧?我只想和霍师兄一起,不想和别人挤一块……” “这还不简单?我将里面的几位道友请出去不就行了?” 话罢,游苏堆积在门口用来防野兽的石堆便被轰然砸碎。 第二百三十四章:剑道我为峰(5k) “何兄?” 游苏蹙起剑眉,望向何空月。 以他的神识,竟感知不清来人的修为,定是个凝水境往上的高手。 何空月却没说话,而是笑着将牦牛肉干继续分给游苏,一副镇定自若模样。 “呀,没想到这洞穴已有人捷足先登了啊!” 粗犷男音响起,一位头戴斗笠、身裹披风的高大中年人便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洞穴,手中按着一柄阔剑,面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从眉边一直刻至嘴角,看上去甚是狰狞。 而在他的身后,则款款跟着位驼色仙裙的丰满女修。由于蒙着面纱的缘故看不见其真容,只有一双远山眉以及一对秋水剪瞳展露在外,楚楚动人。但单论这好似熟透了的桃子般的诱人身段,也难怪这霍师兄会急不可耐地找个洞穴与佳人共度良宵了。 “游老弟,尝尝看。” 何空月妆容惨白,人设是个虚弱的公子哥,他对霍师兄的话置若罔闻,甚至就连瞧都未曾正眼瞧过一眼这粗放剑客。 游苏自然也顺着何空月的意思,将牦牛肉干放入口中咀嚼,唇齿之间,肉香流连,称赞道: “确实好吃!” 那霍师兄见自己居然被忽视,断眉一挑: “两位道友,这处洞穴是我先看中的,你们鸠占鹊巢,怕是不太好吧?” 他也是经验丰富的修士,一眼就看出了门外的石阵是新建的,这二人想必也是才来不久。 “游老弟,刚才我们还在说这洞穴是山中狗熊的,这不,狗熊就寻上门来了。” 何空月苦笑摇头,还是不看霍姓剑修。 “你们怎么说话呢?!”霍姓剑修没说话,那名丰满的伏姓女修倒是先替自己的好师兄打抱不平起来,托着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都对霍师兄放尊重点!知道我霍师兄是谁吗?!” 何空月这才饶有兴致地转头,视线竟还不是看向霍姓剑修,而是在女修的娇躯上流连。 “哦?我们还真不知道,还请小姐给我们介绍一番吧。” 那霍姓剑修察觉到何空月放肆的目光,眼神锐利不少,但他还是没有直接发作,显然是给何空月二人一个知难而退的机会。 “霍师兄可是中元洲狂剑宗的二师兄霍元狄,乃是化羽下境的大修士,你们识相点,好好说话。” 那女修娇嗔道,语气之中满是崇拜。 霍元狄对这伏姓女修的介绍很是满意,下巴都不自觉扬起了一些。 游苏闻言心头微惊,难怪这霍元狄有恃无恐,原来竟是化羽境的大能。面对一个灵台加一个凝水圆满的组合,他有充足的自信要抢这个洞穴。 何空月则抚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状若苦恼地摇摇头,大失所望道: “没听过,还以为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人物呢。” 何空月这话当然是故意为之,他可能没听过霍元狄这个人,但他肯定听过在中元洲北边赫赫有名的狂剑宗。 “你!” 那伏姓女修秀眉紧蹙,攒着粉拳焦急不已。 “伏师妹,无需多言。两位道友,这里是我先看中的洞府,还请两位离开吧。” “若是不走呢?” 何空月明眸一瞥,对上霍元狄咄咄逼人的眼神。 霍元狄当即错愕一瞬,这病恹恹的柔弱书生居然敢瞪他?! 他哪里受过这种轻视,手已经紧紧掐住了怀中阔剑的剑柄。 “不要不识抬举!大家都是来寻机缘的,同为道友,当遵循先来后到之理,你们速速退去吧,别叫人看去了笑话!” 那伏姓女修又率先出声,给予了何空月与游苏最后通牒。 游苏神经紧绷,准备随时迎战之余也暗感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之大,何空月连跟只生死未卜的野兽都讲礼节,这化羽境的修士居然跟人也能捏造事实,以标榜自己的行事正义。 “多谢小姐关心。”何空月温柔一笑,“我知小姐心善,是想让我们保全性命赶紧离开,但我们是不会走的。狂剑宗的女剑修可不长你这样风娇水媚,要我说,你与其委身给这蛮夫,不如投奔我。” 游苏剑眉一挑,何兄是不是真心要挖人墙角他不管,但他至少知道了何空月不准备让步的决心。他作为何空月的同伴,自然得坚定拥护朋友的决定。 噌的一声,那柄阔剑便被霍元狄抽出剑鞘。剑刃上斑驳无数,如它主人的脸一般凶神恶煞。 “霍师兄!” 这声剑鸣吓得那女修花容失色,紧忙喊住霍元狄,转而又对何空月嗔道: “你也太不害臊,就你这阴柔纤瘦的模样还敢垂涎姐姐?姐姐一屁股就能给你坐断咯,速速退去,别自寻死路!” “看来小姐是喜欢阳刚霸气款的,无妨,我这兄弟长相虽然糙了点,但糙汉子中用啊。” 游苏还顺便摸了摸自己腮边的大胡子。 伏姓女修见状,也只得垂首哀叹。 霍元狄见一个灵台上境的粗鄙汉字也要和自己来抢美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 “得寸进尺!爷爷我不斩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霍元狄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剑修,自然不可能乱杀人,万一宰了个名门望族外出游历的小公子,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你若是怕了,就把女人留下,自觉在洞外听着。你若是不怕,就挥剑来砍。” 何空月浑然不惧,还反过来威胁霍元狄。 这话倒真的将霍元狄给镇住,他举着阔剑,剑势都停止了上涨。 此时的霍元狄紧张地打量着各有特点的二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他都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这面色惨白的书生一看就是久经花丛又疏于锻炼,身体早早亏空。 而这个络腮胡的大汉更是极品,还xx在抠脚挖鼻孔!这像是大宗门能养的出的傻儿吗?! 等等!那是什么?! 霍元狄这才注意到两人围住的石块中央,是一株散发着幽香的白叶小草。他也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极其珍奇的白叶灵参! 难怪……难怪这两人明知修为不敌也不肯让步,原来是怕我夺了他们找到的灵参! 若有此物,他待会儿扯下一片叶子喂给伏师妹,定叫这熟。女在自己胯下努力承欢,一想到那股马蚤浪劲儿,他就心头大热。 “想吓唬你爷爷,还早着呢!” 霍元狄当即就要动手,恰在此时,那熟媚女子竟娇喝一声,一团彩雾瞬间笼罩上他的后脑。 霍元狄反应极快,当即便回身破雾,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伏姓女修找到机会,飞驰至游苏身边,带起香风一片。 游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一股娇躯温软靠近自己,还娇媚地对自己说: “请大侠救我!” “姓伏的!” 伏姓女修不过凝水下境实力,她的攻击自然对霍元狄构不成什么威胁。 霍元狄此时怒目圆瞪,手中阔剑剑势高涨,“老子就该直接办了你!” 那伏姓女修吓得娇躯轻颤,紧紧抓住游苏的小臂不松: “怪就怪你自己太贪心!你若不是想将我骗作你的禁脔,又怎会对我这般耐心?!” 霍元狄目若喷火,转而剑指乔装打扮后的游苏道: “女表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以为你跟着他们两个就能赢我?!就算你赢了,你以为这两个人能放过你?!” 那伏姓女修颤巍巍看了胡子拉碴的游苏一眼,咬牙道:“我就算委身给他也不给你!” “xx!” 霍元狄怒骂出声,旋即深吐一气,邪笑道: “我再给你俩一次机会,滚出去!我不会追究你们!等我爽完,我还可以让你们也爽爽!” “别信他!” 伏姓女修急得都要落下泪来: “两位大侠,这霍元狄这几日在山中已经斩了好几位同来寻承影尊者机缘的散修了!男的就夺其财命,女的便先奸后杀!这灵虚山脉是无主之地,我们散修又无门无派,他在此为非作歹也无人能知更无人能治。我们要团结起来啊!绝不可让他继续猖獗下去!” 霍元狄却不动手,只是瞪着何空月看他的反应。 这里真正能对他产生一点威胁的,便只有这个凝水圆满的虚弱书生。 “狂剑宗的狂,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何空月声如寒泉,这还是游苏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你狂剑宗地处灵虚山脉往北,与中元洲主流势力脱节,是不是真以为这中元洲北边是你们狂剑宗的地盘了?” 这话说的霍元狄断眉一凝,瞧这书生口气不小,竟颇有一种上位者风范,心中不免嘀咕起来。 “你到底是谁?”霍元狄冷哼出声。 “怎么,现在不狂了?”何空月轻蔑一笑。 “不。”霍元狄狠目之中寒芒闪烁,“因为我说过,我不斩无名之辈。不过偶尔嘛……也能破破例!” 话音一落,他身上剑气已冲霄而起。速度不快,但每踏一步,仿若地动山摇,足底所过之处,竟出现龟裂裂纹。 化羽境修士之威,非同凡响! 这霍元狄看上去是个精虫上脑的粗人,实则并非没有脑子,否则也不会还能瞒着宗门和仇敌活到现在。 他心知和面前的这几人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任何的讲和都没有意义。只要他们将他的事迹说出去,他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比起错杀一个可能是大人物的风险,显然前者是他不可接受的。 游苏见朋友被打,哪能冷眼旁观,可何空月却已挡在他的身前: “躲好!” 只见何空月手中冒出一张电网,网中纯白色的电蛇乱窜,如同千万条肆虐的触手,直直迎上霍元狄的狂剑。 一招对拼,余波阵阵,洞穴之顶被震得不断洒下尘土。 烟尘散去,那霍元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何空月却是倒退了不少身形,但仍护在游苏身前。 霍元狄眯起狠厉的眸子,“纯白色的玄炁……你是恒高城何家人?!” 何空月嘴角轻蔑地扬起: “你倒有些眼力见。” “何家祖传功法灵渺白玉功,可将玄炁炼化成凝练的白色,这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还真不知道…… 游苏不由想起出云城守霄宗的镇宗之宝——青炁之术,当时齐道东就是将无形无色的玄炁给炼成了青色,从而使一身修为更加凝练,施展起术法来威能更甚。 而这何家的祖传功法不可能比青炁之术更弱,否则怎么可能助何家一直盘踞在神山脚下。想必要将玄炁炼成白色,定要比青色都更加艰难。 “所以呢?后悔今天闯进来了?”何空月语气不屑。 那霍元狄怒极反笑,道: “你早些说你是何家人,我不就乖乖走了嘛,非得弄得这么个不死不休的局面,那我不得拉两个垫背的吗?” “你大可试试。” 何空月双臂一振,袖袍烈烈生风,白色的玄炁如雾一般围绕在他的手上。 霍元狄可不会给何空月继续凝聚术法的时间,剑气翻卷如狂龙。 这就是狂剑的真意,攻势需如狂风骤雨,一刻不歇、一步不退,势要以风卷残云的姿态抹杀对手! 何空月自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手中不断掐诀,于其面前竟逐渐延展出百层屏障。 可惜哪怕有白玉般的玄炁支撑,化羽境与凝水境的鸿沟同样难以翻越,这些屏障宛如电闪雷鸣下的柳叶,每一层屏障就连霍元狄一息也无法阻挡。 那霍元狄眼中精光爆射,手中阔剑势大力沉,周围的顽石都被搅成齑粉。 游苏已经按捺不住,墨松剑铮然出鞘。 可还没等他出手,战局再生变化,让他难以插手。 何空月身为中洲前三的贵公子,自然作战不可能只靠自己的双手。 他以极快的速度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灵符,旋即从符中立马飞出三头金喙隼,风驰电掣般冲向霍元狄的面门。 霍元狄认出此符威力不浅,不敢硬接,忙后退三步留足余地,横剑一劈,三头金喙隼顿时灰飞烟灭,而在三人背后的石壁上,赫然出现一道横着的沟壑。 游苏感叹这霍元狄并非是浪得虚名之际,何空月已经再出一招,从他的脚下蔓延出一道白影直直抓紧了霍元狄的脚踝。 霍元狄双腿受制,一身实力得大打折扣,连忙挥剑去砍。何空月可不会浪费此千载难逢的时机,霍元狄身边的土石受外力牵引,瞬间变作土刺刺向霍元狄的全身。 霍元狄爆喝一声,眼角青筋暴起,他的双瞳也发生变化,竟闪烁着幽暗的红光。 狂剑不狂,何以为狂剑。 这是狂剑宗真正的绝学,只有配以这丧智而专注于攻杀的心法,狂剑剑法才能发挥极致。 霍元狄任由这些土刺刺入他厚实的身体,他不知疼痛一般只聚力于斩断双腿上的束缚。 而就在束缚被他斩断的一瞬,他身上的土刺也土崩瓦解,便立即以奔雷之势冲向何空月。 何空月的眼中罕见地闪烁出一丝惊慌,但他很快做出反应。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将一个巴掌大的人形玉雕握在手里,随着他将玉雕砸碎在地,一位与玉雕上人形一模一样的威武刀客凭空出现。 这刀客实力强悍,竟能与霍元狄战上好几个来回,短兵相接之时,气浪滚滚,似要将人吹倒。 得亏战场是在洞穴之中,场地受限,否则化羽境的霍元狄能够飞行,压迫力将更加强大。 何空月见霍元狄陷入僵持,继续施法掐符,驱宝吞丹。 游苏很想帮忙,但碍于场中局势瞬息万变,他一个小小灵台,实在有些不好乱插手,只得暗暗等待时机。 凝水圆满想要靠正面实力战胜一个化羽下境,虽然很难,但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寻常化羽境,身为天骄榜前列的何空月肯定能够越阶击杀,但偏偏这霍元狄也是久经征战、以战养剑的狠辣修士,哪里会轻易落败。 那伏姓女修愁眉不展,紧紧攒着游苏的肩袖: “大侠!快想办法帮帮忙啊!他要不行了!”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何空月。 面对着何空月层出不穷的术法,霍元狄不光不落下风,反而越战越狠,双瞳眼白竟马上变作全红,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坦白讲,游苏也没有底气能够战胜这种状态的霍元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掐碎首长老给的玉珠。 可他才刚到灵虚山脉一日,就要动用手中最大的底牌吗…… 游苏已经将玉珠握在手里,而何空月仍在坚持。 游苏不由想到,难道何空月会没有这种绝对保命的法宝吗? 他肯定有,可他没有用,他身为一名豪门继承人,手中保命的底牌肯定数不胜数,但他还是选择优先用自己的力量战斗。 连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都能这般,自诩从底层爬起的自己遇到困境竟第一时间就是想靠首长老…… 如此这样,怎能成绝世剑仙?斩断自己身上的诸多束缚? 游苏眼神忽地坚决起来,他将玉珠收回袖口,身上战意如涨潮一般急速涌起! 游苏整个人气势浑然一变,瞬间变得伟岸起来。这是一种绝然的傲意,于剑道之上浸淫了十八年就知自己一定会是剑道魁首的傲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剑惊雷雨!(5k6) 霍元狄状若癫狂,攻杀不断,他专注于击败何空月这个劲敌,完全没注意到在洞穴的另一端熊熊燃起的剑势。 但何空月注意到了。 他瞳中闪过一缕惊色,他想要让游苏不要轻举妄动,他自有办法解决面前这个作恶多端的剑修。 但他也分明感受到了游苏的决意,游苏步步而来,身上竟凝结起了浑然剑意! 何空月看得出来,游苏一定是在刚才悟到了什么,此时这一剑正是游苏证明所悟道理的一剑。 他这一剑,必出不可! 何空月蹙起墨眉,心中也下了决意,他要帮游苏一把。 哪怕他只是个灵台上境,而他要挑战的对手是化羽境! 可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舍我其谁的气质,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何空月一声闷哼,旋即嘴唇翕动、十指翻飞,只见从其肩胛骨处竟然伸出两只近乎三米长的巨手,肌肤如雪般白皙,细腻而透亮,仿佛能够反射出星辰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何空月宛如被一尊神女神像托在手里,透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神圣气息。 这两条玉手也受何空月的控制,居然能死死钳制住霍元狄的狂剑而不崩坏。 何空月的目的很简单,他要尽最大的努力消磨掉霍元狄的力量! 霍元狄此时一身狂意哪能受阻,这反而激发了他更加狂暴的怒意。 剑虽狂,但不代表毫无章法、只会乱砍。在与外附玉手的僵持之中,竟又逐渐占据上风。 霍元狄不愧为狂剑宗的二师兄,他性格狂狷,在拜入狂剑宗之前就是个山中匪徒出身。彼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一身气质倒是与狂剑绝配,被狂剑宗宗主相中收入麾下,从此修行之路一日千里。哪怕偶尔有一些传闻说其私德败坏,狂剑宗宗主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也导致了其狂性变本加厉。 何空月紧咬牙关,就在玉手即将抵抗不住的瞬间他目露凶光,身形剧退几步,随之又开始掐诀。 “连你何家秘术六衍虚体术都挡不住我,还能有什么术法能挡?!” 霍元狄眼白通红,瞳仁却是漆黑,说明他并未失去理智。 若未至化羽境,修士体内玄炁无法出体,自然也就无法化羽腾飞。但这六衍虚体术却能让凝水圆满的何空月在其背后硬生生凝结出一双巨手,这等控制能力,怕是连绝大多数化羽下境的修士也拍马难及。 霍元狄将阔剑抗在肩上,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耻笑道: “你们这些所谓仙人就喜欢躲在后面丢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实则不过是害怕刀剑锋芒的废物!” 何空月闻言嘴角轻蔑地勾起,这个中洲前三的贵公子骂出了一句极不符合他身份气质的脏话: “真是傻x!” 一语骂出,他手中掐诀动作停止,而他身后附着的巨大玉手居然又开始了动作! 伏姓女修美目登时睁大,因为她看出来这玉手极速变幻的动作,居然是在效仿何空月方才自己用手掐出的术法! 她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何空月是要用他背后这双凝结出的虚体,来将他方才的术法给继续放大! 明明有了玉白玄炁,施展出的术法已经比正常强度翻了个倍,他居然还能放大?! 霍元狄亦是发现了端倪,他居然在一个凝水境修士的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他再不敢小觑对手,双手持剑,爆发出最高昂的姿态冲向何空月。 “老子要你死!!” 霍元狄周身剑气暴涨,手中阔剑仿佛化身成了阎王手中的屠刀,裹挟着腥风血雨。 洞穴之外,漫天乌云似也受他牵引,聚集在山峰之顶,其中电光如乱蟒! 而何空月的术法也终于成型! 那是一道洁白的光箭,速度之快,如白驹过隙! 他这一道术法根本不是奔着挡住霍元狄的剑去的,霍元狄的剑才应该想办法如何挡住这一道术法! 但霍元狄何许人也,他狂意亦是攀至顶峰,他根本没想过躲! 狂剑之风狂雨横,出! 一道血线径直飞向洞外,霍元狄的左肩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骨肉清晰可见。 但他毫不吃痛,持剑挺立,面目狰狞。 而何空月的身形则急速地倒飞而出,在即将撞上石壁之前被游苏接在怀中。 柔弱书生打扮的何空月此时面色更加惨白,他身上的白袍几处碎裂,露出里面闪着寒芒的宝甲。 但哪怕有这顶级宝甲护体,他还是没能忍住,喉咙一涌吐出大口血来,染红了游苏的小臂。 “老子当土匪的时候,就最喜欢宰你这种养在雕栏里的猪!” 霍元狄怜悯地睥睨着两人,以他最痛恨也最迷恋的上位者姿态。 “咳咳……你……能行吧?” 何空月继续吐着血,整个白皙的下巴都是殷红的血迹,但还是坚持看了游苏一眼。 游苏将何空月放在石壁边靠好,只用了一个字来回答何空月的问题: “能。” 霍元狄断眉微皱,他才发现游苏一个灵台境居然接住了方才硬接他那剑的何空月,才让他没有砸在石壁上。 一个灵台境,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这小子身上的剑势……有古怪! 霍元狄虽高了游苏接近两个大境界,但此时身负重伤,他也是战场老手,深知不可轻敌的道理,一边提起警惕,一边分散游苏注意: “跟太废物的打,都激不起老子的狂意,真他*扫兴!” “正好。” 游苏持剑躬身,墨松剑通体墨色,仿佛包裹着浓稠墨雾般的剑气。他满头黑发无风自舞,手上还滴着何空月吐下的鲜血,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修罗。 “我偏偏就爱……以下犯上!” 话音一落,游苏势若奔雷,脚过之处却不起风沙。 墨松剑铮铮作响,莫怂剑意全开。 他眉心间的莲花仙种幻化流光,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鼓动起来,像是有千百颗不同的心脏在游苏的身体里一齐跃动。 游苏这一剑倾尽所有,不仅灵台中的玄炁倾泻一空,太岁所带来的肉体强化之力、仙种带来的额外玄炁还有正阳养剑诀温养的剑意全都押在了这一剑上。 别人的保护是关爱,但同样也是枷锁。游苏也曾为成为神子之后再也不会面料死亡威胁而沾沾自喜,但现在才想起,他一路走来,全凭手中之剑一往无前才达到如此成就。 霍元狄见状蓦然生出一股暴怒,他从最开始人见人打的落魄土匪爬到狂剑宗二师兄的位置,次次都是他以弱胜强、逆袭而上。他一直都是以挑战者的姿态自居,而那些所谓恶行,不过是对他挑战成功的一点奖赏,在他看来,强者就是要狠狠羞辱弱者。 但他何时能想到,今日就连一个灵台境的小辈也敢对他挥剑? 他嘶吼着提起阔剑,狂意宛如化作实质,势要将游苏切成两半! 在这一瞬间,天地肃然一静。 轰隆隆—— 雷声骤响,天穹密布的乌云急速涌动,千万雷霆一齐乍亮,宛如千万条被激怒的狂暴电蟒,刹那间照亮了这条宏伟雄奇的山脉,也照亮了那道墨黑色的剑气,它在山崖间肆虐,如龙行于野。 嘀嗒。 嘀嗒嘀嗒。 哗…… 洞内血珠落地的声音越发急促,而洞外已经下起了磅礴大雨,漫天的雨幕像是洪流,吞没了整座灵虚山脉。 霍元狄跪倒在地,他木讷地捂着自己断裂开的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墨发沾水的少年。雨珠打在这个狂狷剑修的身上,混着血水炸开一朵奇诡的花。 两剑相拼,他竟从洞内被直接震到了洞外,地面上是一道丈余宽的沟壑,距离背后的山崖仅有一步之遥。 霍元狄想要接着打,又想赶紧逃,但浑身血流不止的伤势让他根本难以动弹。他只能用最怨毒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再次高高举剑,如审判他罪行的神明。 “给我去死!” 突然出声的竟不是游苏,而是那名伏姓女修,她扯着雍容的裙摆,冒着雨幕一脚踢在霍元狄的身上,将之踹下了万丈深渊。 游苏剑锋未落,只能听见耳畔属于霍元狄的嘶喊声越来越小。他最后瞥了这名熟美女修一眼,双眸漆黑如墨,旋即便浑身脱力,晕倒在了女修的怀中。 “别动他!” 何空月扶着石壁走出洞穴,还在剧烈咳嗽着。 “你拦得住我?” 伏姓女修搂着游苏,面纱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她的俏脸之上,依稀可见轮廓。 若是眼尖儿的姬灵若在此,定能一眼瞧出她便是莫邪城的采苓小姐。 “伏采苓!灰君跟我说过交易的内容!你别想唬我!” 何空月强行逼迫自己鼓起气势,手中掐着特殊玉质的璇玑令: “他还不是真的真主,你……咳咳,你不能带走他!” “我又不会拿他怎么样,急什么?你家那灰君看上他了啊?他是真主可是我们给净世教提供的消息,我带走玩玩都不行啊?” “否则……交易取消!”何空月眼神坚决。 伏采苓闻言翻了个俏丽的白眼,端详了一番躺在怀中昏过去的少年。 雨水很大,游苏脸上的妆容胡须都被冲掉,露出他坚毅俊朗的本来面容。伏采苓眨了眨明眸,这莲剑尊者二弟子的皮相倒真是百看不厌啊…… “算了,本来想逼他把那枚玉珠用掉的,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倔,连这都不肯用。” 伏采苓轻摇螓首,从游苏袖口间取出了那枚莹白玉珠,放在手中掂量两下,“不过如此也好,省得真把那老头招来,整的人提心吊胆的。” 察觉到何空月那直勾勾、恶狠狠的眼神,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又伸手分别在游苏的额头、心口和小腹各自感应了一会儿,才瞥向何空月道: “别看了,无碍。” 话罢,伏采苓才盈盈起身,随手将游苏摊在古道之上,转身走入了大雨滂沱的夜幕之中。 何空月瞪了那媚浪背影一眼,便艰难地爬过来将游苏扯进了洞穴。 …… 洞中无日月,转眼间,一日已过。 这场大雨下的酣畅淋漓,但也去的很快。冬日的雨凄寒难耐,洞中虽没进水,但也体感清冽。 游苏的身上盖着火毯,何空月则在摆弄着门口用以掩饰的杂草和土块。 游苏睫羽轻颤,蓦然睁眼。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抓住手边的剑。 “邪女受死!” 何空月连忙停止手上动作,小跑了过来: “游老弟,你醒了!” 游苏撑着自己的身子气喘吁吁,显然是还没缓过来,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何兄?那伏姓女修呢?” “我也不知,等我醒时,就看见你躺在洞里,她已不见影踪。” 何空月面色已经恢复红润,他作为顶级贵公子,乾坤袋里用来调理治伤的灵药自是数不胜数,光是游苏他都喂了好几枚。 “不见影踪?” “她看游老弟将那霍元狄击败,担心游老弟也会那般对她,我俩人都陷入昏迷,她肯定找准机会溜了。不过她倒是有点良心,没给我浑身家当都给顺走。”何空月笑道。 游苏闻言蹙紧剑眉,忙挣扎坐起,旋即在自己的身上处处摸索。 裤腰带……完好。 乾坤袋……无碍。 墨松剑……尚在。 大长老给的玉珠……没了?! 游苏确认玉珠不在身上之后又赶忙在地上摸索,后悔起自己为了方便随时掐碎玉珠竟将它放在袖口里,叫那女邪修有了可趁之机。 “我睡了多久?” “将近一日。诶,游老弟,你这是找什么呢?” “一枚玉珠,何兄你在洞内洞外可有看见?” “玉珠?”何空月沉思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并未看见,昨夜下了大雨,或许落在地上被冲走了罢。” 游苏轻声一叹,也懒得再寻。与其后悔懊恼,不如更相信一些手中的剑。经过昨夜一战,游苏感觉自己的剑意如今更加纯粹。 “这玉珠对游老弟很重要?有什么用啊?若是可以,我或许能替你再找来几个。” 游苏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东西用钱可买不到,例如一个五洲之巅修士的随时施援。 何空月也没再问,转而道: “游老弟方才喊邪女是什么意思?谁是邪女?” 游苏剧烈咳嗽了两下,从胃中反出浓郁的药香,他稍作思考,便猜到是何空月喂他吃下的药丹,心中暗觉感激。 “正是那位伏姓女修。” “她?我观察过她的境界,不过凝水下境,她人也属于是胆小怯懦的女子,怎会是女邪修?” 游苏没有向何空月解释这女邪修便是莫邪城的新花魁采苓小姐,只是简单解释道: “我曾经与她打过交道,她不仅善于伪装性格,也很善于伪装修为,那凝水下境很可能是假的。” “但游老弟目盲……你是如何认出来的?”何空月不由质疑起来。 游苏抿了抿唇,似有些难以启齿,解释道: “是香味,她把身上真正的香味藏的很好,但被雨水一冲,香囊的香气便淡了,她自己的香气倒浓了起来。” 何空月闻言错愕片刻,遂调笑道:“游老弟居然还有这闻香识女人之能?为兄着实佩服。只不过你是与这女邪修打过什么交道?居然连她的味道都记得这般清楚?” 游苏也觉好奇,他实在不懂这女邪修的目的,莫邪城时她若是为了围猎自己,又何必在潇湘馆中让他做那种检查? 那枚玉珠游苏在袖口暗袋中卡的很好,不可能会掉落出来,一定是被人为取走的。那她取走玉珠,又是意欲何为? 她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还有一些推断。” 游苏选择撇开话题来避免尴尬。 “哦?怎么讲?” 游苏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道:“其实到最后我都没太理解,为何最后会与霍元狄变成那番局面。回头想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那邪女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寻上这凶徒,一番操作后最终让霍元狄与我们不死不休?她这是要驱虎吞狼?” 主动将霍元狄引至山洞外,又在剑拔弩张之际主动反水激怒霍元狄,然后自爆霍元狄的丑恶真面目引发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一切都充满了刻意,如果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凝水下境女修士,在荒郊野岭碰到那个凶神恶煞的霍元狄,又怎么可能没被吃干抹净? “但是我也不知她究竟是有何目的。”游苏摇头,眉头中还是一抹隐忧难散。 何空月也思索片刻,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茶饮以及吃食,道: “既来之,则安之。想不通的问题便不去想,倒不如说这邪女送上了一个惩恶扬善的好名声给游老弟。那霍元狄作恶多端,游老弟为民除害,可敬!而以灵台境之躯赢化羽境,可叹!昨夜那一剑,当真让我见识到了剑道为何被称为百技之首。佩服!” 游苏摇头,完全没有飘飘然: “他本身就身负重伤,手断了一只,实力便退了一半。而且与何兄战后他亦是消耗不小,再加上地洞狭窄,他化羽境的优势凸显不出来,又是粗蛮剑道必须接剑,这才会被我侥幸战胜。倒是我要谢过何兄,你那一箭完全可以瞄准他的心脏,而不是左肩。” 游苏自是知道,对方是在给他出剑的机会。若是瞄准霍元狄的心脏,何空月甚至连那一剑都不必硬抗,所以他这是完全为了游苏而受的伤。 “游老弟不必自谦,哪怕我没有伤他,游老弟那一剑怕也不是他能轻易抵抗的。再说了我不受点伤,如何能回去敲诈我爹?” 何空月清朗一笑,说这话的语气倒真像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 幽不可测的洞穴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回荡。 霍元狄趴在地上休息着,浑身依旧血流不止。时至此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落败,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哪怕是他这样的粗人,想象中的剑道之子也该是玉树临风的模样,怎会长得比他还五大三粗? 不过幸好是那女表子多事,将自己踹下了山崖。 她丫的蠢货,忘了老子是化羽境,能飞的啊! 虽然燃尽源炁也只能飞上几下,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他忽的瞥见洞穴深处有一点闪烁的幽光,便强行止住了血,艰难地向光亮处爬去。 待到接近了光源,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就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因为山中不知多少修士苦寻的机缘……近在眼前! 霍元狄瞬间忘记了方才的忌恨,开始幻想起自己往后的风光来。 他将拔得仙剑,以断臂之躯成就无上剑仙,进而名震中洲,将那何家碾成粉末! 念及于此,他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竟生生爬到了剑边。 可就在他即将握住剑柄的瞬间,一只白骨脚踩住了他颤抖的手。 他抬头看去,这具森然白骨的空洞眼窝也在对着他,冰冷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千年…… 第二百三十六章:发情的公猪得阉(5.4k) 冬雨过后,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灰色。 大地则被雨水洗涤得清新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地面上积水形成大小各异的水坑,映照着周围的景色,如明镜一般。 “冬天打雷下雨可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冷。” 游苏还是那副粗鄙大汉的伪装,跟在何空月的身后继续寻找着承影尊者的墓穴入口。 山崖间风萧萧兮,格外的冷。 何空月也依旧是空虚公子的打扮,他笑道: “游老弟居然也对这农耕的说法有所涉猎?” “这都是人们积累下的智慧,我当知道。” 游苏的形象配合他说的话,竟显得这人有些敦厚老实。 “我并无歧视的意思,只是在我耳里,多听到的都是别的说法。” “什么说法?” “冬天打雷,遍地是贼。冬雷不藏,预示着会有厄运灾难降临,从而收成不好、饥荒遍地,自然会导致盗贼出现。” “这雷雨来得快去得快,范围肯定不大,哪里会有说的那么夸张。” 游苏笑了笑,在他看来,这种迷信的说法跟老百姓靠经验总结出的规律可没有可比性。 “非也。”何空月意味深长地摇头,“这场雨是围绕灵虚山脉附近下的,如今的灵虚山脉,可不就遍地是贼吗?” 游苏微怔,暗感这说法不无道理,灵虚山脉上不知多少修士聚集于此,就为了承影尊者墓穴中留下的机缘。在承影尊者看来,可不就都是贼吗? “游老弟,噤声,咱看看贼喊抓贼。” 何空月手掐术法,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两人的周围,遮掩声音的同时也掩盖了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游苏蹙眉,小心翼翼地跟上了何空月的脚步。 两人位处接近山脚的位置,而山脚下已经有不少打扮各异的人聚集于此。 何空月靠在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的众人: “小蝉剑宗的春蝉居然和叶家的三女叶娥容杠上了,有意思。” 游苏浓眉一挑,这两位人物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略有耳闻。毕竟神山邸报他不爱看,师妹还是很爱看的,自从去了趟恒高城,姬灵若期期不落,他偶尔也会随意翻翻,对这两人便也有了点认识。 小蝉剑宗几乎可称作是神山外的第一剑宗,传闻仙祖庙曾邀请小蝉剑宗改址上神山却被婉拒,只因神山上听不见那么繁盛的蝉鸣。这理由听起来牵强,实则是小蝉剑宗宗主心恋桃源的体现。神山固然好,但一入神山桎梏重重,条条框框下又如何寻得那抹蝉声与禅意。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小蝉剑宗不愿扩大规模。蝉剑尊者只收了四名弟子,而且只收四名弟子,分别命名为春蝉、夏蝉、秋蝉、冬蝉。名字也代表了各自的性格与剑路,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天骄榜上声名显著的后辈。 而这叶娥容则是恒高城三大仙家叶家主脉的三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深受叶家家主的宠爱,从小便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但也展现出了极为不俗的修炼天赋。年仅十八便迈入了灵台圆满,甚至有望超越她的哥哥叶青辰。 只是没想到,这两位毫无交集的人居然能在这里杠上。 “春蝉,我说了,你跟本小姐回家,我就给你让路!” 叶娥容一身粉裙,小脸粉雕玉琢,正一手插腰,一手毫不客气地指着面前的青衫剑客。 而在她的背后,则跟着数位修为不低的仆从,瞧这架势,估计还有暗卫在暗中保护。 青衫剑客孤身一人,面容俊朗,笑容恬淡,让人如沐春风: “叶小姐,灵虚山脉不是叶家的产业,您不该拦我。” “我就拦了怎么地?!” 叶娥容看上去就是个娇蛮任性的主儿,“是你勾引我在先!我不管,你必须回去和我成婚!否则别想下去寻剑,我可告诉你,我叶家这次出动了快百人寻山,就差几处山脚没搜了,那机缘很可能就在这下面。你若识相,便答应取到机缘随我回叶家!” 春蝉依旧挂笑,给人一种温和的亲切感: “叶小姐怕是误会了,春蝉从没想过勾引叶小姐,我暂时也没有要成婚的打算。” “我不信!你若不喜欢我,何必时时冲我那般暧昧的微笑?又何必对我嘘寒问暖?分明就是对我有意思!但担心配不上我,所以才隐忍不说!” 叶娥容语气笃定,看来是认定了春蝉这个道侣。 “春蝉对谁都是微笑的,我也只不过是问了句姑娘可带了伞,离嘘寒问暖实在相差甚远……” “你什么意思?”叶娥容气的鼓起了嘴,“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本小姐自作多情?我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始乱终弃之人!” “叶小姐冤枉,承蒙厚爱,不甚惶恐。天下优秀男修众多,叶小姐如此年轻,会遇见的人还有很多。” “比如呢?” “比如最近声名鹊起的莲剑尊者二弟子游苏,传闻他文武才貌四全,不仅离叶家更近,年岁也与小姐相仿,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里,何空月回首瞥了眼表情古怪的游苏,哄笑道: “游老弟还真抢手。” 游苏赶忙尴尬摇头:“我已有心上人。” “我哥说了,那人本人长得很丑,全靠化妆才稍微能看一点。一个堂堂男子,又不是兔爷儿,整日粉面成何体统?我才看不上!总之你不答应我,我不会放你过去!除非你把我们都打趴下!” 叶娥容背后的仆从们闻言则是面面相觑,皆露难色。 “这不太好吧小姐……” 他们也觉得自家小姐太蛮横了些,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叶娥容察觉背后之人的情绪更感气恼,为什么没人相信她?索性偏过头去,势要蛮横到底。 两人的争执听得何空月是忍俊不禁,他小声道: “游老弟觉得孰对孰错?” “单从这几句对话来看,大抵真的是这位大小姐一厢情愿了。”游苏评价很保守,还补充道,“面对一见钟情之人,会盲目一些也很正常。” 何空月笑而不语,转而问道: “那你觉得这机缘会不会在这山脚?” 游苏沉思片刻,道:“这种被托在掌心长大的少女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不爱撒谎,因为没必要。若萧家真是派出了近百名修士来此排查,机缘很可能就在这附近了。” “好!” 何空月一把捏住游苏的肩膀,带着他一齐跃下山沟。 游苏一脸懵逼的着陆,场中数人也同样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你们是何人?!” 叶娥容蹙起秀眉,表情有些厌恶,她是颜值即正义的坚定拥簇,这两人一个勉强能看,但阴柔的像个病美人,另一个则简直辣眼。 “叶小姐别吓着两位道友了。”春蝉依旧是那副笑容。 “你!” 叶娥容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昨天还说她这是活泼可爱。 “两位道友也是寻机缘寻到此处了?”春蝉又问。 “正是。”何空月虚咳了几下,点了点头。 春蝉笑意更浓,转而对叶娥容道:“叶小姐,你我私事私了便好,不可阻了别人寻道。不若你先放开,我们一齐去探探机缘,事了之后我们再做决断?” 叶娥容仗着人多势众才敢以势压人,春蝉此话倒是为自己寻来两位帮手。 少女正犹豫之际,何空月倒是先说话了: “春蝉兄不是号称剑门浪子、处处留情吗,怎么在叶小姐的面前,倒像个纯情自持的清高剑修了?” 春蝉面容一僵,笑意第一次减退: “阁下就算不愿与春蝉为伍,也大可不必污蔑我吧?我与阁下,难道不是初次见面?” “还有这种事?”叶娥容怒目相向,瞪着春蝉。 “叶小姐,你与春蝉兄初见时,身边没这么多护卫吧?”何空月又问。 “嗯嗯!”叶娥容连忙点头。 “那便是了。”何空月边装咳边假笑,“春蝉兄初见叶小姐美若天仙,便生了念头想来场邂逅。你那些他喜欢你的感觉并不是错觉,而是他给你下的暗示,毕竟这也是春蝉兄的惯用伎俩了。待到他发现你是他玩不起的叶家小姐时,他便收回暗示,以此脱身。” “真、真的?” 叶娥容水灵灵的大眼望着何空月,满脸的不敢置信。 “阁下说的也太牵强了些,我初见叶小姐时见她孤身一人在山中闯荡,便起了保护之心,这有何错?那些所谓暗示更是无稽之谈,我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举。男女情感本就是发乎情,止乎礼。” 春蝉丝毫没有被戳破心思的慌乱,反而摇头,深情叹道,“罢了,叶小姐想要一个结果,我便给你一个结果。我的确是担心你我地位悬殊才不敢示爱,但叶小姐已如此主动,我又怎能继续怯懦?叶小姐,我愿随你回萧家。” 叶娥容闻言眼泪汪汪,支吾道:“我就知道……做赘婿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阻止你继续学剑……反而还会为你找到机缘!” “叶小姐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个玩弄少女心的渣男!他这是看自己的心思败露,才会委屈自己迎合你,他根本就不可能与你结成道侣。” “不准你这么说他!”叶娥容撺紧粉拳喝到。 何空月扯扯嘴角,这是个什么顶级恋爱脑?估计邪祟吃了都得找个对象交配! 但无论是为了少女身后的机缘,还是为了保护一个纯洁少女免受伤害,他都得救她。 “长春宗的二师姐,太乙坞的小师妹,甚至还有七巧城红尘馆中的现任花魁,她就是被你骗的才自甘堕落成为风尘女子。多名女子都被你骗去身心,她们还被你骗的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你,不敢向外人言说,从而默默承受被抛弃的自卑之苦。春蝉,你敢说这些人你都不认识?!” 春蝉笑意一凝,蹙起宽眉,手缓缓握住春蝉剑的剑柄,正声道: “春蝉性子虽柔,但不代表被人污蔑也不会动怒!” “原来春蝉的春,是发春的春。在我老家对付这种发情的公猪,就该施以阉刑,不然吃着骚。” 游苏摸着邋遢的络腮胡,说着粗鄙的话,看的春蝉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何空月本来一副问责姿态,被游苏这话逗的哑然失笑,心中倒是对游苏这无条件的仗义而感动。 何空月说的话确实一时间难以求证,但游苏却深信不疑,只因这些女子中有一位花魁…… 要说这逛青楼的本事,游苏是佩服何空月的。肯定是何空月与那红尘馆花魁你侬我侬时,才听得了这个传闻,进而了解到这春蝉的真实为人。 叶娥容表情阴晴不定,几番变幻,她能感受到这虚弱书生话中那些女孩们的悲惨,对此她也能感同身受,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外表温柔儒雅的剑客会是这种渣男。 一时间,她也举棋不定起来,在她背后跃跃欲试的仆从们都不知该冲谁。 “叶小姐,这位道友方才一定是潜藏在侧听了我们的谈话,他必是别有用心而来,你不要信他。” 春蝉凝水圆满境界,面对少女背后一帮凝水修士也心存忌惮,不过他更担心的是给这个地位不凡的少女留下坏印象。 叶娥容果然怒视向何空月两人。 何空月摇头:“春蝉兄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这天下优秀男修这么多,何必找你个道貌岸然的登徒浪子?游老弟,卸甲。” 游苏还在装粗野呢,一时没听明白: “什么?” “我让你卸甲!” 这是两人扯下伪装的暗语,游苏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照做,三两下便扯下络腮胡与粗眉,顺便还在旁边的水洼中捧了掌水擦去了脸上的褐粉。 眉如远山,眼似深潭,水珠顺着他的鬓角边缘滑落,仿佛是晨露从松竹上滑下,让人一下子想到了冬日里清新而明澈的早晨。 叶娥容一双美目瞪的老大,眼中光芒闪烁,紧紧锁定在游苏的脸上无法自拔。 此时此刻她已经将春蝉给忘得精光,全脑海就只有一个念头: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声音之软糯,与方才的蛮横形成鲜明对比。 游苏正准备临时编一个名字,谁知何空月先声夺人,道: “他叫游苏。” “原来是游苏哥哥呀……”叶娥容羞怯垂首,忽的抬头惊愕道,“游苏?!” “不错,正是你们刚才聊的游苏。墨发墨瞳,墨衣墨剑,莲剑尊者二弟子的身份,没人敢贸然顶替。” 何空月双手负后,看少女模样,他就知道已经有戏。 “游老弟,令牌给他们看看。” “这……不太好吧……” 游苏意识到他这是被拿来当作转移视线的工具了,有些扭捏。 何空月察觉到游苏的为难,心想这人还有点节操,居然不爱沾花惹草。 他索性取出一块丝帕,在自己的脸上一抹,一张完全不逊色于游苏的清俊面容露了出来,比起游苏的坚毅,他更多的是飒爽的英气。 他又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莹白玉佩上刻着一个鎏金的‘何’字。 “我是恒高城何家何空月,叶妹妹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上面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言。现在,叶妹妹相信了?” 不仅叶娥容目露惊讶,春蝉亦是表情僵硬起来。 他的师尊蝉剑尊者曾对他们说过,同辈之中,何家何空月将是他们必须严阵以待的对手之一。 “居然真是何哥哥!” 三大仙家关系虽不交好,但身为各自主脉子孙,相互认识肯定是认识的。 “若不是我,怕你真是要被他骗得团团转咯。”何空月摇头浅叹。 比起外人,叶娥容再蠢也该相信自己熟悉的人,更何况还有游苏的美颜暴击,让她已经完全清醒下来。 “谢谢何哥哥!”叶娥容赶忙道谢,又瞥了游苏一眼,怯生生道,“也谢谢游苏哥哥……” 游苏没敢答应,叶娥容却瞄着瞄着把自己看害羞了,咯咯一笑。 她不由怀疑起是自己听错了青辰哥哥的话,他肯定说的是游苏其实长得惊若天人,所以才整日化妆扮丑,怕惹来不必要的事端。 还好……还好自己亲眼看见了他的真容,不然就要一直误会下去了…… “叶妹妹,现在知道这春蝉也不是个什么舍不得的人了吧?我跟你说,游老弟这种级别的少年修士我还认得许多,你放我俩过去,等回恒高城,我一定给你多介绍几个。” 何空月图穷匕见,这机缘的大门被叶家占住,要想进去查探,必须得这大小姐开口。 叶娥容听何空月一声一声游老弟叫的亲昵,显然两人关系匪浅,她像是变了个人,乖巧可人起来: “这机缘是大家的,自然都能去寻,我叶家可不做这种霸占之事,何哥哥想过便过就是。” “游老弟,我就说叶妹妹本性乖巧吧!” 何空月拍着游苏的肩膀,就越过众人走入山谷底部。 那春蝉也打算跟上,却被叶娥容及一众仆从拦住。 “叶小姐还不肯信我?我对叶小姐之心天地可鉴,就算是这机缘我也不要了,我现在就跟叶小姐回叶府!” 春蝉向前一步,情真意切。 “好啊,顺便我再把那长春宗的二师姐,太乙坞的小师妹,以及那红尘馆的花魁也请来,大家一起闲叙家常,认识一下。” 叶娥容冷静下来后才知自己落入了春蝉的陷阱而不自知,而拯救她的人正是那游苏。 “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做过错事,但感情皆是两情相悦,岂能怪我一人?” 春蝉心中急躁,暗自后悔。 他不过是想借这叶小姐的身份打探一些墓穴的情报,都还没发功呢,谁知这女人直接就想到结婚生子了? “墓穴自开之日,我不会拦你,省得说我叶家坏话。但在这之前,你别想靠近。” 比起夺得对她用处不大的机缘,叶娥容更想惩治渣男: “叶潼,你现在就去传话蝉剑尊者,将她弟子的事迹说给她听听。让她老人家亲自去求证求证,省得说我们冤枉了他!何哥哥碍于身份不便直言,我作为亲历者,却敢揭露你的真面目!” “是。”一名仆从应道。 春蝉闻言,仿佛焊在脸上的笑意终于变作苦相,只觉自己下体寒凉,连忙央求道: “别!叶小姐,我愿入赘啊!” …… 第二百三十七章:何兄也太不爱洗澡了些(5k求订阅!!) 这处山谷高树密布,庞大的树冠拥挤在一起,明明是白昼,走在谷底却像是时处阴天的傍晚。 不过光亮对于游苏而言并不重要,他早已习惯了靠神识来行走。只是这谷底积水太多,一些肉眼难辨的小水坑数不胜数,给两人衣袍鞋袜上沾了不少泥灰。 何空月并未在意,而是小心翼翼地用玉质的小锤以及一个罗盘在地上敲敲看看,他时而蹙眉,时而眉眼舒展。 他乐此不疲地在谷底来回勘探,游苏帮不上忙,也不好意思在旁懈怠,只能取出油纸伞紧跟着何空月,为其挡住树冠中落下的积雨。 经过几番确定,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何空月终于目露欣喜: “不错,基本可以确定,承影尊者之墓就在这下面!”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游苏也笑道。 “游老弟当然没怎么费工夫。”何空月随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 游苏略显窘然,解释道: “我没有否定何兄辛劳的意思,只是这叶家这般努力寻找承影尊者之墓,最终却便宜了我们。” “叶家有剑修,但这叶娥容不是。她来这里的理由估计和我差不多,都是来寻个刺激,剑修的机缘对她而言估计没那么重要。叶家也纯粹是为了小公主开心,才大费周章地出动保护她。” 何空月从乾坤袋中取出水囊,咕噜噜畅饮一口,水珠滑过他白皙的脖颈,旋即笑着对游苏说: “我们这种人都被保护的很好,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找刺激的机会。能在恒高城当个少爷小姐的,可没那么容易。山外那些人都看不上我们,觉得我们不过是纨绔,但其实惹到了我们才知道是撞到铁板。喏,这春蝉估计现在还被叶娥容拦在谷外呢。” 游苏对这话深以为然,这种名门望族的子弟,有充足的家族底蕴支撑,见识学问也非比寻常,哪怕天资比不上一些天纵奇才,但至少都能稳定在第一梯队,而这也是一个家族能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倒是我们占了叶小姐的大便宜。” 游苏也坐在石上,苍穹之上,星月逐渐挂起。 “怎么,觉得亏待人家了想要补偿?” 何空月瞟了游苏一眼,继续道: “叶娥容长得还是不错的,跟你那个师妹有点像,当然比你师妹还是要逊色一些。性格也差不多类型,但要更蛮横无脑一些。不过她身世可比一个没落蛇族次女要高的多,还是很有性价比的。” “何兄看上了?” 游苏明知故问。 何空月扶额一笑,道: “我看上了人家与否尚且不论,至少人家看上的人肯定不是我。三大仙家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三家之间极少通婚。如果不是我出言救她,估计叶娥容都不会喊我那声何哥哥。” 他这话意有所指,叶娥容可能不会喊他,但那声声‘游苏哥哥’倒是叫得甜美的很。 “既如此,也没什么亏欠的。何兄替她挡去情劫,她还我们一个情报,两不相欠。”游苏十分理性。 “你那师妹就那么好?”何空月好奇问道。 “哪怕这叶娥容是天道之女,也绝对是比不上师妹的。”游苏也如实回答,省得何空月再开他移情别恋的玩笑。 “那……是你师妹更好一点,还是你师姐更好一点?”何空月笑容玩味。 游苏表情微僵,这无疑是一道送命题。何空月应该看得出来他和他师妹有别样的感情,他这问题,是在试探游苏对望舒仙子的态度。 “她们对我,都比我对她们好。” 游苏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听的何空月也是心领神会的勾起嘴角,因为游苏这话已经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游老弟虽然目盲,但眼界其实比谁都高啊。” “我只是……比较知恩图报。” 游苏向别人承认自己是个多情男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有那春蝉的前车之鉴。 但游苏还是觉得自己有别于春蝉,毕竟多情不等于滥情,他更不会抛弃任何他珍视的人。 何空月瞧游苏尴尬模样,忍俊不禁,“游老弟说的不错,你的确是知恩图报之人,否则又怎么会找上何家寻一个寻不到的人。” 游苏讪笑两声,没再回话,试图终结这个话题。 恰在此时,一股幽风拂过,吹落树上残雨阵阵。 游苏一边撑伞,一边抱怨:“这谷底阴风不断,不仅冷,雨还没干,要想躲在树下过夜怕是难,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何空月却伸出手停在空中,状如思索。 游苏不解其意,但知晓何空月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静静等候。 “游老弟,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阵风,和之前的风不太一样?” 游苏仔细回忆,蹙眉道:“更阴冷一些。” “没错……” 何空月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掌上一根发丝迎风飘扬。 “灵虚山脉挡住的是从北敖洲吹来的寒风,我们所在的这个山谷也是山脉间的空隙,那这风应该是从北边往南边吹才是。但刚才那阵风……却好像不是这个朝向……” 游苏也认真起来,“何兄的意思,是这地方有别的风源?” “应该不会错,总不能是胡乱刮起的邪风。我甚至觉得,就是从承影尊者墓穴里吹来的风!”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满鼻息都是泥土潮湿的气味,似乎……还有一点极淡的腐味儿? 游苏也不敢确定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确有此味: “难道墓穴提前开启了?” “游老弟之前没有野外寻找机缘的经历?” 游苏摇头。 “墓穴的禁制的确还未消散,但不代表大门也是关的。只是修士们需要靠禁制消散的一瞬间,来判断墓穴的具体位置。倘若你提前就知道,又何必等禁制消散?” 何空月给游苏解释,旋即又道,“而且就算这风源不是此行的目的地,大抵也是个山洞或者地窖,进去休憩,总好过跋山涉水再爬出去,然后明日又爬进来。” 游苏心想也是,这天底下的机缘又有几个活得到自己身上禁制解除的那天: “那我们便去寻它。” 何空月给游苏浇了盆冷水,“这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刮,或许需要找一夜也说不定,做好准备。” 游苏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阵盘,正是之前带着姬雪若在玉环池底寻找出路用的风鼬阵盘。 “无妨,有它在,一定能找到。” 游苏将风鼬阵盘交给何空月,何空月表情微怔地接过,倒不是因为手中这珍奇的法宝,而是因为游苏能毫无顾忌地直接给他使用,俨然已是将他视作值得信赖的朋友…… 山谷之外。 春蝉自知无法突破这层防线,早就离开另寻入口了。 而叶娥容则坐在仆人为其临时打造的小型宫殿中,烤着火,喝着热乎乎的奶茶。这是一种在恒高城新兴的饮料,用羊奶和香茶煮制而成,深受年轻女性的喜爱。 她满足地放下茶碗,身后一位老仆问道: “小姐,您真的打算将机缘拱手让人吗?” “没有啊,墓穴这不还没开吗?提前给何空月透露点也没什么,到时候我们还是同一起跑线。再说,他不也帮我们看清那春蝉的真面目了吗?” 叶娥容满不在乎,“反正父亲要我取得仙剑也是为了方便我拜入莲剑尊者门下,那我直接把莲剑尊者的弟子变成我丈夫,不是更好?” 何疏桐最近连收两名弟子,给了外界许多剑修一种莲剑尊者将广开师门的错觉。 那老仆低声一叹,自己这小姐哪儿都好,就是太爱看那些情爱话本了些。 “诶对了,山谷里又是刮风又是积水的,肯定不好受,你把他二人寻来,与我们一起驻扎在营地里。” 叶娥容托着香腮,满脸期待。 老仆却顿了顿,道:“他二人进谷时我就派了人跟着他们,但……跟丢了。” “跟丢了?!” 叶娥容惊地站直身子,“不行,我得去寻他们!” 老仆连忙拉住这位任性的小姐: “小姐别急,那两人都不是普通人,遇到危险还轮不到咱们急。” “怎么轮不到?你不急我急!” 叶娥容都快急死了,老仆却有自己的打算: “这是小姐送给他的机缘,他若没本事接住,说明他不配。” 叶娥容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其实她很想说光靠那张脸就已经足够配了,修为能力这些都是次要。但这话可不能当着族中老人的面讲,会显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她沉思片刻,便吩咐道: “那就看好四周,拦住外人。禁制不消散,不准任何人靠近,尤其是那春蝉!” “是。” …… “何兄,还真让你找到了!” 游苏站在一面石壁外,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石缝中源源不断地吹出微弱的风来。 “也是多亏了你这风鼬阵盘。” 说着,何空月就笑着将阵盘还给了游苏。 游苏捧着阵盘,不由又想起了和姬雪若冒险的日子。 也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蛇族又是否一切顺遂,又有没有忘了他…… 他在心里摇摇头,那段刻骨铭心的千次轮回不可能忘得掉,他不该不信任那个倨傲的少女。 “看来游老弟这风鼬阵盘颇有来历啊。” 何空月眯着眼睛,就着夜明珠的光亮,看出了游苏脸上的惆怅神情似在追忆某人。 “这是玄霄宗四长老送我的礼物。” 何空月挑了挑好看的墨眉,看出游苏不想多说,便也没再追问。 “试着将这些石块搬开试试。” 到了苦力环节,一直没出力的游苏自然不能再继续划水,与何空月一起搬起了石块。 这层土衣要比游苏想的更脆弱,感觉上一点人为加固的痕迹都没有,更像是这千年来自然累积成的土堆。 很快,一个略显狭窄的石缝便露了出来。 何空月显得很兴奋,他先伸手进去照了照,前路果然是通的,遂自告奋勇,第一个钻进了石缝,游苏则紧随其后。 石缝大抵只有半个人那么宽,必须得侧着身子进入,石壁上也全是湿泥,让两人的形象也从邋遢变成了脏乱。 好在石缝越往深处越宽,直至最后,已是豁然开朗。 “也不知这缝是怎么形成的。”何空月暗暗称奇,哪怕是浑身污泥,新奇的感觉也大于了烦恼。 “或许是沧海桑田,曾经的两座山挤到了一起。”游苏随口解释。 两人又一起结伴前行,有了夜明珠的确方便不少,整个洞窟看的一清二楚。 可惜的是,这里除了一条暗河什么也没有,的确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在洞穴尽头还有一道裂隙,但完全无法通人。那股方向有异的风也是从那裂隙中吹来,何空月猜测这洞穴应该真是两山融合形成的缝,而这风来自于山的那头。 “看来还是白高兴一场。”何空月叹道。 “能那么容易寻到的,还能叫机缘吗?”游苏安慰道,“至少寻到了一处栖身之所,比在外面喝北风挨雨淋要强。” “游老弟倒是豁达。不错,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那墓穴禁制一破,我看谁能比我们更快。” 何空月说着,就席地而坐,失落之意全无。 他的接受能力很快,立马就从乾坤袋中取出吃食,分给了游苏。 两人又是边吃边聊,时间飞逝。游苏坐在地上,是越坐越不痛快。 只因这身上处处都是黏你的湿泥巴,衣服也半湿半干,黏在身上煞是难受。 好在这里还有一条暗河,游苏本来开始就想去洗的,但是担心会生变故。两人坐了这么久都没出意外,洗个澡应该没什么吧? “游老弟是要小解?” 何空月看见游苏当着他的面居然开始解裤腰带,面色有些不自然。 游苏没能辟谷,自然免不了排浊,但频率相较普通人还是少一些。 “啊不是,我刚在外面的时候已经解过了。” “那你这是……” “洗澡啊。我这浑身黏腻脏乱,休息的实在不舒服,索性冲个凉换身衣裳。” 游苏话不停,手也不停,三两下大半土黄色的外袍就被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单衣。 何空月瞥了眼清透的河水,实在是想不到可以阻止游苏的理由,更何况他自己身上也是泥泞遍身。 “何兄要不一起?” 游苏热情相邀,“我真的没骗你,洗个冷水澡也别有一番风味。” “啊?我就不必了吧……现在洗干净了,明天要从那洞口出去,还是得弄脏。” 何空月微微低头,没有去看游苏精壮的上身。 “我们进来已经刮了层土,再出去时肯定不会再像进来时这般狼狈。而且就算出去会脏,现在洗个澡,总是要清爽些的。” 游苏好言相劝,何空月的理由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个理由,照他这么说人总会脏,那岂不是永远不用洗澡了。 何空月浓眉紧蹙,暗道你以前在出云城是开澡堂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劝人洗澡? “呵呵不必了吧,我身上没多脏的……” 何空月打着哈哈,还是婉拒。 “何兄既不爱洗澡,那我也不强求。” 何空月低着头,闻言墨眉一挑。 这瞎子什么意思?觉得我很不爱干净? 他竟直接抬起头来,解释道: “我非是不爱洗澡,只是在家中洗那些茶浴奶浴习惯了,在外面倒真是有些不习惯。” 话音刚落,他瞳孔瞬间睁大,游苏居然直接对着他将亵裤也脱了! 顿时之间,他仿佛看见了一条沉睡的大黑龙。 何空月的脸霎时变得涨红,他强忍着身子的颤抖没有发作。 “原来如此,那就劳烦何兄替我把风,可别叫路过的女修给我看了去。” 游苏才知是误会了对方,连忙说个笑话缓解尴尬,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谁知此话一出,何空月竟牙关紧咬,站起身子道: “正好我也想小解了,我去洞外替你把风。” 游苏在出云城的时候经常冰浴,所以很快适应了水温,他笑话道: “我还以为何兄不用放水呢。” 因为之前每次游苏约他一起出去小解,都被何空月婉拒,他当是何空月的境界已经逼近化羽,所以也近乎不用上厕所了。 察觉到对方离去的脚步匆匆,游苏又劝道: “这一进一出的多麻烦,何兄就在洞内解决好了,我不嫌弃的。” “你不嫌弃,我嫌弃!” 何空月罕见地语气含怒,就挤进了缝隙之中。 游苏暗感奇怪,是自己那句‘何兄不爱洗澡’,刺痛到了他吗? 不过游苏洗澡洗的还是很快的,洗完没多久,何空月就回来了。 游苏估摸了下时间,心想何兄这泡尿估计是憋了泡大的。 这对高境界修士来说也是很常见的现象,有些人一闭关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期间不拉不撒,一出关可不得狠狠宣泄一下。 回来之后何空月也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就开始闭目打坐。 游苏当然不好意思打扰对方,遂也开始闭目,回味起前夜刺杀霍元狄的那一剑来。 就这样沉浸在剑道之中良久,游苏却忽的被一道轻微的水声吵醒。 哗啦啦的…… 这是有人在洗澡? 第二百三十八章:何兄的皮肤好滑啊…… 是谁在洗? 游苏散开神识,果然发现何空月原来的位置上已没了人影。 他暗感好笑,心想何兄还真是口嫌体正直。何兄的家世修养注定了他不会是那般不拘小节的人,在这浑身脏兮兮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拒绝一条清河的诱惑。 游苏已经体悟良多,索性惺忪睁眼。 他虽目不能视,但与之前完全不透光的双眼相比,现在已经能模糊看清很近的东西了,所以他的光感比以前要强上不知多少。 夜明珠能照亮洞穴里的大部分地方,显然是极亮的,可游苏却发现这番睁眼,视线里一片漆黑。 这是把夜明珠收了? 夜明珠是由一种特殊玉石制成的珠子,能够吸收白日里的光照用以晚上照明。何空月手中的夜明珠定不是那种晒一天亮一刻的次品,所以不存在说是夜明珠储光不足的问题。 “何兄洗澡怎么还熄灯,看得见吗?” 游苏有意取笑,毕竟自己可被对方开过不少玩笑。 游苏明显听见一声激越的水花声,显然何空月被他吓了一跳。 “游老弟?!你……怎么醒了?” “我本来也没睡啊。” 游苏的确没睡着,他不过是在闭目养神,回味剑意。 何空月整具身子埋在水中,洞内无光,他眸子扑闪,也看不清游苏的样子。 自己都看不清他,他个瞎子……应该不可能看得见我吧? 念及于此,他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就连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我还以为你睡觉了,所以便把夜明珠收了,想让你睡得沉些。” 两人先是遭遇恶战,又整日在山中勘探,的确是十分疲惫。 游苏感叹这何空月似乎真的将自己当做了他的小弟,处处关护着他。 他若真是师娘的亲弟弟,那我该喊他什么? 师叔? 游苏觉得有些别扭。 何空月连洗澡都熄灯只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游苏自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调笑,正声道: “何兄,我之前说你不爱洗澡,并无冒犯之意……” “噗……” 游苏剑眉一挑:“何兄笑什么?” “我笑你也太小心翼翼了些。” 何空月背对着游苏,借清凉的河水轻轻擦拭着手臂。 游苏抿了抿唇,犹豫道: “我只是……” “不是哥们。”何空月哭笑不得地打断了游苏,“你跟别的朋友也是这般打交道的吗?一句玩笑话而已,我怎会往心里去?” 朋友在游苏这里是很有分量的称谓。 游苏其实很想说自己没什么朋友,或者说,男性朋友。 在出云城,邬成大抵是不算的,周立也不过是交好一些的人,他与周立或许连互相熟悉都算不上。 放到神山来,石堰或许算半个,交集虽然比别人多了些,但两人性格爱好差距都过大,属于是在神山时碰到会坐一起闲聊的程度。 而何空月或许真的算是一个朋友,抛开他是故意接近对方不谈,这人也的确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他优秀、热情、慷慨,又毫无架子,还极富正义感,两人甚至还一起杀过恶徒。要说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他喜欢逛青楼吧,但至少人家不玩弄女人情感,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由于重视这个人,游苏也下意识的,将自己对身边女性那种小心翼翼的相处方式套用了过来。因为他一直以来,也是跟女性相处的多些。 现在才想起,男人与男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强行解释,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见游苏沉默,何空月又问道: “我还经常打趣游老弟你呢,你不会已经在心中记恨我了吧?若是冒犯到你,为兄先给你赔个不是。” “没有没有,何兄不必如此。”游苏紧忙叫停。 跟人刚刚接触,恪守礼节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但真正相知相熟之后,又何必再那般小心翼翼。他与姬灵若也大抵是这样的相处过程,从最开始在师妹面前装的像个正人君子,到床上故意说些闷骚浪话逗她也不会真的生气。 游苏对此深感惭愧,何空月已是将他当做可以开些玩笑的朋友,他却还战战兢兢的,像是将对方当做外人。 是不是叫师叔并不重要,他是师娘的弟弟,那便是一家人,不该如此生分。 “那便好。要我说游老弟说的还真有道理,这冬日洗个冰浴竟比温泉还要消乏提神。今日忙了一天,我现在倒是精神的很。” 何空月看出游苏的尴尬,很自然地撇开了话题。 游苏见对方能欣赏冰浴的滋味,颇有种自己的安利被朋友吃下的满足感,笑道: “洗热水澡是靠外物的温度来滋养自己,只管享受即可。但洗冷水澡可不一样,冷水澡是靠外物来刺激自身本源来发热。冷水澡刚开始难以接受,但一旦适应,便会发现别有风味。” “有理,洗个澡都要时刻锻炼本源,难怪游老弟体质如此卓绝。” 何空月半分夸赞,半分笑话。 但其实锻炼意志或是体魄都不是游苏会偶尔洗冷水澡的最大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体内的阳气实在太旺盛了。 以前无处宣泄,便只好洗冷水冷静一下。现在有了宣泄阳气的出口,所以在莲花峰上都是洗热水。毕竟能享受谁去受苦啊?他又不是靠受虐变强的石堰。 “没何兄说的这么厉害,只是以前在老家,很小的时候就是靠自己解决生活琐事。我目盲,捡不了太多柴,所以柴火都得省着烧。澡不一定非得是洗热的,但饭必须得吃熟的,我当时年幼,却也懂得取舍,便养成了冰浴的习惯。” 游苏随口说着往事,当时觉得自己很艰苦,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话听在何空月耳里却不一样了,他沉默良久,有些同情游苏。他是名门贵公子,自是体会不了游苏当时的心境。 “你一个瞎子,也没有人照顾你?”他不可思议地问。 “十岁之前是老家的师尊照顾我,但他师尊在我十岁那年外出云游,至今未归。往后我便自食其力,也一样茁壮成长至今。” 游苏说这话时颇有些小傲气,他不埋怨师尊,但十岁的盲童就能够照顾好自己本就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游老弟倒是坚强,只是你这师尊倒是太不负责任了些。” “不是这样的,师尊留了个师娘给我。” “师娘?!” 何空月语气惊诧,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有师娘……怎么了吗?”游苏好奇问道。 “没、没什么……”何空月自知失态,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喊之前的师尊为师尊,你不是已经拜莲剑尊者为师了吗?” “莲剑尊者对我极好,她允许我同时拜两个师。” 游苏也理解对方的惊讶,毕竟洞虚尊者这个级别的修士,怎么会同意与别人共教一个亲传弟子。但他暂时又不好解释何疏桐就是他的师娘,故而只能话说一半。 “竟是如此……看来你对你之前的师门感情颇深。” “不错。”游苏点头。 “那你师娘呢?她也不照顾你吗?” 何空月似乎对没人照顾游苏的问题很是关心,看来他十分同情这个自力更生的瞎子。 “师娘……师娘因为一些原因自顾不暇,我又怎么会去麻烦她。况且我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游苏柔声说道。 若是以前,他对那冷漠的师娘确实心存一丝怨气,但现在知晓那是事出有因,他又怎么会去怪现在那温柔的师娘。 “自顾不暇?再自顾不暇,又岂会连帮瞎子徒弟烧个水都没空?看来不负责任的不是你第一个师尊,而是这个师娘。摊上她,你也算是可怜。” 何空月有些气愤,像是在为游苏打抱不平。 “何兄请不要如此说我师娘,她对我极好,我很感激她。遇见她我并不可怜,反而十分幸运。” 游苏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何空月微微错愕,都忘了自己还身处寒池之中。 “我尊重你的看法,但我若是你,我肯定不会将这人当做我真的师娘,甚至只会将她当做陌生人,更别提会感激她。” 何空月撇了撇嘴角,“依我看,游老弟就是太缺爱了。任谁来对你稍微好些,也不管人家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点好在你心里就会无限放大。” 这话直说出来其实不太妥当,但何空月也并没有要找补的意思。 游苏竟也不反驳,大方承认道: “的确如此,何兄与我相处没多久,倒是将我看得透彻。” 何空月有些无言,“我当你是朋友,才会如实这般说。话虽难听了些,但是很客观。我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你改,你怎的好似还引以为荣一般?” “我自小便是这样长大,我目不能视,便只能真心换真心。人对我好一分,我便对其好十分。也因为这个习惯,我收获了不少真心关爱我的人,我为何不能引以为荣?” 游苏对何空月想要改变他待人态度的想法表示不太理解,何兄大抵是觉得自己对他眼中那讨厌的姐姐心存感激而觉得不值得吧,所以才会提点自己 而这,也正是何兄关照他这个朋友的表现。 “罢了,真心换不到真心的时候你就老实了。” 何空月见劝不动游苏,也不再多言。 “那何兄呢?” “我?我什么?” “何兄似乎很少说起你以前的故事。” 两人之前虽然也闲聊,但基本浮于表面,从未深入过个人,游苏现在也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朋友。 “我身为何家主脉独子,一路顺遂,没什么好分享的。” 何空月本想随口敷衍,但是又怕游苏失望,抿了抿唇还是道: “要说唯一值得说的,应该就是我其实是一百七十多岁的人了。” “传闻是真的?”游苏很是惊讶。 “何家没有承认过,但也没有否认过。这冰封滋养的秘法是有风险的,不适合大肆宣传供人效仿。” “抱歉……”游苏神色黯然。 “道什么歉?”何空月好奇问道,“你不会真把我当一百七十多岁的长辈在相处吧?” “当然没有。只是你在冰里被封了一百多年,应该很讨厌这种冰寒的感觉了吧,我却还一直劝你冰浴,实在不该。” “游老弟未免将我想的也太娇气了些,再说我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封起来了,然后就一直沉睡。连那时的感觉都记不起了,没那么忌讳。”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感受到那冰寒之苦。那这么看的话,被冰封反而是件好事,虽晚了一百多年出身,却换来了更强大的天赋。” “如果可以,我宁愿比当年更早几十年出生。” 何空月的语气严肃,十分罕见。 “为何?”游苏疑惑不解。 这冰封滋养的秘法,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因为我若早几十年出生,我定要将我那姐姐寻到,让她跪在我娘跟前认错,免得几十年后气死我娘。” 游苏闻言愕然良久,师娘的母亲真的是被离家出走的师娘气死的吗? 那可就棘手了…… “可我娘已经死了啊……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天。这么多年来,她甚至都没来吊唁过。游老弟,其实上次我是骗你的,我并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苦衷,因为我即便知道,我也一辈子不会原谅她。” 何空月转过身来,黑夜中的双瞳坚定的发亮,语气之中是不容质疑的笃定。 游苏怔在原地,设身处地思考一下,何空月会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这让他想劝都不知该从何劝起。 “罢了,不讲这个让人伤心的女人。游老弟放心,该帮你找的人我还是会找的。” 何空月笑了笑,化解了略显凝重的氛围。 哗啦水声响起,何空月在水中直起身子。 即便洞内无光,但这具躯体竟如夜明珠一般,隐隐发着微弱的荧光,像是白的透亮。 当然,游苏是无法看见的。 游苏只觉得何兄极有教养,动作怎么这么轻,像是害怕谁听见似的。 而就在何空月左脚踏上岸边的一瞬间,从那处狭窄石缝中突然吹来一阵猛烈的寒风,冻的何空月都是一哆嗦。 “这风怎么这么大,还不停啊?” 何空月忍不住抱怨,便想赶紧起身施展术法烘干身子。 但半只脚还在河中的她察觉到不对劲,怎么这暗河都变得湍急了起来? 紧接而来的,整个洞穴都开始摇晃! 不对! 游苏登时站起身子,神经紧绷: “这地方有古怪!” 周边石壁上的巨石土块都开始脱落,砸在地上轰隆作响。 游苏五感敏锐,竟发觉脚底的土地在轻微移动。他以神识探去,入口处那道略显狭窄的裂隙正在闭合! “不好!这两座山在相撞!我们要被封起来了!” 何空月显然也发觉了这点,这座洞穴大概有接近百米的深度,倘若他们真的被封在里面,即便是凝水境的他也难以破山而出。因为若是前后都封死,玄炁就没有了补充,光靠他凝水圆满的玄炁储量,根本不足以撼动一座百米厚的山石! “是承影尊者的墓穴!她的墓穴开启了!” 何空月惊呼道,“只有洞虚境,才有这等搬山之能!” “先别管机缘了!我们怎么跑出去?” 游苏早已跑到洞口,用剑挥砍着裂隙左右的石壁。但这只是徒劳无功,这道入口处的裂隙已经不可能再通人,就连侧身也无法通过。 何空月同样在紧急思考着对策,难道只能在里面坐等然后传信等待驰援吗? 明明已经是最接近墓穴的人,他怎么能甘心逗留此地。 “走水路!这条暗河是通的,它够宽,我们顺着水路一定能游出去!” 何空月对着游苏吼道: “快跳!” 可游苏却犯了难:“我游不了那么长啊!” 游苏目盲,安全感本就缺失,故而对深水总抱有恐惧色彩,导致水性不佳。在玉环池时他去救玉蝶也是勉强自己,真要他在水里一直游实在是为难他了。 “什么?!不会游泳你老惦记着下河洗澡干嘛?装潇洒啊!” 何空月气急,还没等游苏解释,就一把拽住游苏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喊道: “一定要抓紧我的肩!” 游苏依言双手抓住何空月的肩膀,他这才发现,原来何空月都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不得不承认,大户人家用的保养品就是好,这皮肤比女人都要滑腻…… 然后顺势和何空月一起跳入了河中。 第二百三十九章:何空月给游苏做人工呼吸…… 咕噜咕噜…… 游苏闭着眼,紧紧抓着何空月的肩膀。 他并非完美无缺的人,也终有不太擅长的东西。 而何空月的水性相当好,他顺着水势,带着游苏已经游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宛如一条在水中矫健的鱼,而游苏倒像是一位驭鱼的新手。 哪怕游苏还是能游几下的,此时也不敢乱动双脚,生怕打乱何空月游泳的节奏。 何空月一边用神识勘探前路,一边控制着体态去迎合水流,节省一些力气。水下无光,不能视物,他必须提起十足的警惕,避免被突如其来的暗柱或是土刺给伤到。 “唔!” 何空月骤然感到肩上一痛,他心中嗔怒: 让你抓紧点,也没让你抓这么紧啊! 更气人的是,游苏这一下不仅仅是简单的抓,而是有往后拽的趋势。 不帮忙蹬两脚也就算了,你帮倒忙干嘛? 但何空月很快意识到游苏不会是这种人,他很有自知之明,绝不会轻举妄动。 那他往后拽的原因是…… 不好! 前面有东西! 在这条暗河中的不只有嶙峋的河床,还有藏在暗河中的活物! 它正逆流朝他们急速游来! 游苏比何空月更适应这种目不能视的环境,他不需要游泳,所以全神贯注在感应水流的变化中,这让他更早发现了前面伺机待发的水中猎手。 等何空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面前那条巨大的利齿鱼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距离他们几米之遥,等着这两个猎物自投罗网。 何空月靠着神识扫出的外形判断出了这条大鱼的品种,这是虎头鳙! 虎头鳙是一种生活在肥沃淡水中的凶猛异兽,最长的能有四米长,鱼头占据了身子的将近三分之一,一双巨口利齿密布,故而名为虎头鳙。传言它身上有远古龙族蒲牢的血脉,在淡水之中,它们是绝对的猎杀者。 曾经有过传闻,玉环湖就被外人偷偷放了一只虎头鳙进去,第二天玉环池仙人发现虎头鳙尸体的时候,一整个玉环湖里的鱼已经被吃掉了整整一半,让玉环湖元气大伤,其破坏力可见一斑。要说虎头鳙唯一的弱点,就是这种鱼没有饱感,会将自己活活撑死。 也因此,它们被视为灾祸,遭到了修士们的剿灭。如今基本处于半灭绝的状态,何空月却没想到,在这贯穿了近百个城池的灵虚河源头,居然有一只这么大的虎头鳙! 何空月第一时间想要止住身形施展术法,但按照河流的惯性他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 怎么办?! 何空月一咬牙,已经做好了准备施展护身术法,然后在那虎头鳙的肚子里决一胜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这条巨型虎头鳙森寒的利齿,绞不碎他的天罡术! 恰在此时,游苏捏肩的力道又发生了变化,右肩隐隐有下压的趋势,而左肩有拉起的势头。 他要我往右边转! 何空月不知游苏要干什么,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放弃了施术,顺势在水中侧过身子。 两人在绝境之中,绝对地信任着彼此! 虎头鳙的巨口近在咫尺! 而就在虎头鳙即将咬到两人的千钧一发之际—— 游苏双足像弓一般弓起,他猛的蹬腿,双脚蹬在身后早已看中的水下土柱上,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这根近一米宽的土柱踢断! 这让两人的身形有了一个夸张的加速度,两人几乎是贴着河道最右侧的石壁与虎头鳙擦肩而过! 游苏用他极快的反应速度与强大的感知力,在瞬间就找到了这条绝处逢生的路,并借着惯性与逆流的虎头鳙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但危机并未解除! 虎头鳙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光靠一张巨口可不能肆虐五洲的河流湖泊,它们体型庞大,但这完全不影响它们在水中的速度是所有鱼类中的第一梯队! 这两个难得的猎物,它势在必得! 虎头鳙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原地掉头,然后疯狂地摆动着粗壮的鱼尾追向两人。 何空月使出全身力气加速,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鱼。况且哪怕是真正的鱼,也只能沦为虎头鳙的腹中餐。 眼见着距离急速逼近,何空月心中焦急。 倘若没有游苏的负重,他绝对会比现在自如的多,应对起这只异兽来也不会如此狼狈。 可就在他心中产生抱怨情绪的一瞬间,顿时感到肩膀上的重量一轻! 游苏居然主动松开了他的肩膀! 这个瞎子要干什么?! 只见湍急的河流中,游苏竟然转身面向着顺流冲来虎头鳙。他拔出了他一直别在腰间的墨松剑,稳稳地举于胸前。 一人一鱼的形势逆转过来,变成了游苏举着在虎头鳙面前略显单薄的剑,等着虎头鳙来‘自投罗网’。 他疯了! 就算你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仙剑,就算你能有自信切断虎头鳙的身体,你也会被这巨大的撞击力撞断脊椎! 你是不是忘了,你才只有灵台境啊! 何空月奋力止住身形,连忙逆流而去,准备拉走这个愚蠢的瞎子。 游苏却在此时蹬动了双腿,逆流而上,让何空月扑了个空! 游苏的水性并不好,但他至少能游上一段距离。或许这段距离很短,但对于出剑前的助跑而言,已经足够! 何空月心急如焚,他直接咬破了自己的食指,食指上渗出血来。这滴血却不溶于河水,竟如一枚红豆一般停留在他的身前,随着他的手舞翻飞,这滴血也越发膨胀。 血瀑之术! 以自身源炁为代价的禁忌秘术! 他要赶在游苏之前,将这条巨鱼击杀! 无论如何,我必须护住游苏的命! “相唔信唔我咕……” 何空月蓦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是游苏顶着满鼻腔的河水呜咽着说出来的话。 他下意识选择相信游苏,停止了这燃烧源炁、极亏本源的秘术。在这漆黑一片的暗河水中,何空月觉得自己好似看见了两道幽暗的绿光闪烁。 这是游苏黑目中自带的幽光,蕴含着藏土的梦境之力。 它曾让望舒仙子都陷入迷乱,这条野蛮的凶兽当然也逃不过真主之眼的蛊惑! 就在剑与齿即将接触的一瞬间,这条残暴的鱼竟突然猛摆鱼尾,硕大的鱼头撞向左侧的石壁,陷入了僵直之中。 而它微微侧身的动作,也将自己最薄弱的鱼身暴露了出来! 游苏双手持剑劈斩,莫怂剑意全开,墨松剑在水中无法像之前一样如电光般急速劈下,但威力不减半分、水的阻力让剑尖游走的弧线清晰可见,宛如一道极致的半圆。 剑身所过之处,剑意挥泻之处,都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就连河水也无法重新汇聚。 而那条引颈受戮的虎头鳙,也在一瞬之间被切成两半。 游苏能感觉到何空月自己游的速度不会逊色虎头鳙太多,他若不用照顾自己,这虎头鳙根本不算威胁。 游苏不愿拖累别人,所以这条凶鱼,他必须亲手宰掉! 他此时已经力竭,那断为两截的硕大鱼身裹挟着更汹涌的暗流和血水向他冲来,他已无力闪躲,只能寄希望于太岁能治好他将遭遇的重创。 蓦然间,游苏感觉后颈衣领被人捏住,猛地一拽,他的身形被扭转过来。 他心领神会,这是何空月要带他游走。他下意识就搂住了身边能搂住的东西,入手才发现竟是何空月的胯骨。 何空月游得太快,游苏的手不敢松开半分,所以他无法向上攀住对方的腰,更不敢向下抓住对方游泳的腿,只能卡在这略显尴尬的位置。半只手扣住了何空月的胯骨,半只手则抵在对方软的有些过分的上臀上。 鲜少会有机会这般抓住别人的胯骨,游苏却觉得这个位置有些熟悉…… 好像师妹背对他,半跪在他身前的时候,他的手就会自然而然地放在这里…… 何空月不断张合双腿,游苏的头则在对方的大腿间艰难躲闪,怕被对方踢到。 坦白讲,这是游苏第一次离一个男人的下身这般近,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埋首在一个男人的胯下。 好在这种姿势减少了水的阻力,乘着水势两人已经与背后的鱼尸甩开距离。 何空月面色涨红,游苏却比他更红。 只不过一个是出于羞涩,一个却是憋气憋到了极限。 何空月依稀听见了哗啦的水声,这条暗河终于到了出口! 他顿时喜出望外,游得更加卖力,却突然发现游苏的手逐渐没力,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竟与他脱节。 这与游苏之前突然松手不同,像是已经脱力。 何空月暗道不好,连忙回身游去,才发现游苏已经昏迷,一点动作也没有的随波逐流。 他蹙了蹙眉,紧忙横腰搂住游苏的身体拼命向前方游去。 终于,一切都豁然开朗。 这哗啦的水声竟是一条水下瀑布,何空月游了这么久也没剩多少力气,他只能双手搂住游苏,用自己的背来承担撞击水面带来的冲击力。 随着噗通一声,何空月几番周折,总算是将游苏拉上了河岸。 她赶紧从游苏的怀间摸出他让游苏代为保管的乾坤袋,然后取出夜明珠照亮了周围,顺带取了件宽袍披上。 这里竟也是一个山洞,但很明显有人为雕琢的痕迹,更工整也更空旷。 不过比起打量周围环境,更重要的是救醒游苏。 何空月大口喘着气,这一趟暗河之行给他都累的够呛,更别提水性不好、还只有灵台境的游苏了。 游苏的气息再强,也不可能比凝水圆满的他还要绵长。而且他还在途中竭力作战,一口气估计早就用光了。 何空月蹙紧墨眉瞧着游苏浮肿的脸以及胀起的肚子,他还敏锐察觉到了游苏的身后居然有血迹。 他赶忙将游苏的身子侧过来,才发现游苏的背后血肉淋漓,伤口的周围都被水泡的泛白,甚是渗人。 “这是怎么搞的?” 何空月忧心忡忡,他立马就想到了原因,这是游苏与他在贴壁躲过虎头鳙的时候蹭的! 这个傻子…… 原来两人的身形根本无法一起从那道缝隙中滑过,这瞎子便强行用背抵在怪石嶙峋的河壁上,用不顾背部伤势的代价来为他争取出多一些空间。 何空月没有犹豫,立即就开始了急救。 他先是将游苏的双唇捏开,检查了一下游苏的口中没有异物,随后就将他放平,开始在他的胸口中心有节奏地按压。 游苏蛄蛹着从喉间涌出了不少腹中积水,可却没有苏醒的痕迹,就连心脏都没有起伏。 这世间固然有解救溺亡之人的法宝,但他水性极好,又怎么可能备这种法宝在身上。 何空月只得不断按压,暗恼自己的逞强。 若是老实待在那石缝后的山洞中传人来救,又岂会沦落如此境地? 净世教的任务是需要协助游苏进入承影尊者之墓,让他能够破解有用的线索。但比起这线索,最重要的是保证真主的安全。 游苏视他为友,对他百般信任,他却将游苏视为完成任务的工具。 何空月目光复杂,他忽地停止了按压。 夜明珠的照耀下,因为泡在水里太久的缘故,他的脸更显苍白,湿发垂落在鬓边,多了分出水芙蓉般的剔透;水润微肿的双唇,更是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喃喃道: “我是男人……游老弟,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就将游苏的鼻孔捏紧,缓缓附身,以口对口,完全包裹住了游苏的嘴。 何空月一边向里吹气,一边观察游苏的胸廓是否抬起,并继续有节奏地按压游苏的胸口。 就这样重复了许多次,游苏终于弓起身子,剧烈咳嗽了起来。 胸腔内的积水被他不断吐出,游苏迷离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何空月微微偏头,替他小心地拍着后背。 “何……兄?” “我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你先休息,别说话。” 何空月又取出一张火毯盖在游苏身上,他的声音让人安心。 游苏极轻地嗯了一声,侧躺在地上开始感受并调节自己的身体。 头晕,胸腹还是很胀,背后是火辣辣的痛。 游苏砸吧砸吧双唇—— 我不是从水里出来的吗,怎么嘴唇这么干还这么烫? 第二百四十章:游苏:我有龙阳之好 不是,你还回味上了? 何空月表情古怪,抿着唇没敢说话。 忽又觉得抿唇这个动作似乎也不太对,毕竟刚刚才和游苏分开双唇呢,搞得他也在回味一样…… 游苏又咳了几下,呛出不少水来。那种溺水窒息的感觉刻骨铭心,经历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他思绪翻涌,立马就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 是何兄拼尽全力,将他从溺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多谢何兄……” 游苏还很虚弱。 何空月将湿发随手扎起,露出俊美无俦的侧颜来。 他表情有些严肃,似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看重: “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更何况人命关天,不要介怀此事。” 游苏愣了愣,其实他没有想挑明的意思,只是想谢谢对方救他。 他作为昏迷之人,被做人工呼吸时都是无意识的状态,明显需要遭受心理压力的是同为男人的何空月。 可他居然还反过来劝我不要介怀…… 自己又不是那种被人救了还要扭捏追责、说人辱她清白的蠢女子,又怎么会怪救自己的人,感激都来不及呢。 恰在此时,几滴未干的水珠从何空月凝脂般的脸颊滑下,流到了他的嘴角。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然后轻吐了一下,旋即才发现自己都还未擦嘴…… 这动作自然也被游苏捕捉到了,他深感惭愧,诚恳道: “大恩不言谢,何兄能救我,游苏感激不尽。” 何空月闻言墨眉一挑,他怎么这么郑重? 自己方才那轻吐的动作,他不会是觉得我在嫌弃他吧…… 可自己就算真的嫌弃,也不会当着这瞎子的面做这种动作啊…… 毕竟要这么救他是自己的决意,人家昏迷着又表不了态,兴许游苏也不愿他个大男人给他以口渡气呢,自己再表现得很后悔很嫌弃的模样,岂不是会让游苏十分自责? “我唇边刚才有根头发,没别的意思。” 何空月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 “哦……” 游苏轻轻点了点头。 ? 怎么这么尴尬? 何空月前半夜才和游苏打成一片,后半夜却比初见之时都要尴尬,不禁气恼道: “游老弟,只是渡气救人而已,又不是亲吻。你这般矫情作甚,你不会还有龙阳之好吧?” “啊?” 游苏惊疑出声,怎的何兄还怪起他矫情了? 其实他完全没有觉得何空月吐舌头是在嫌弃他,郑重的表达感谢,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倒是何空月还要特别解释一下吐舌头的原因,让游苏觉得何空月才是真正介怀的那个,他作为获救者也不好意思多说话。 “没想到……这都被何兄看出来了……” 游苏埋着头,声若蚊蝇,“何兄别嫌弃我……” 何空月登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这状似娇羞的男人。 合着我让你不要介怀都是多余说的! 这瞎子不仅不会介怀,甚至还觉得他自己赚到了?! …… 何空月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忍住想说藏话的冲动。 他出生名门大户,见识自然更广一些。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们,能更自由地追求自己真正所爱之人,磨镜之好和龙阳之好已是见怪不怪。 他不理解,但是尊重,这是他的教养。 但自己不沦为那些人的爱慕对象,这是底线。 “龙阳之好而已嘛……很正常,嫌弃还称不上。”何空月清了清嗓子。 “那……” 游苏故意拖长音调,将何空月的一口气都给提了上来。 “何兄呢?” “游苏!” 何空月听到这个问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居然对游苏直呼其名,而不是喊游老弟。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那只是为了救你。我也只是将你视作好友,并无别的意思,我劝你还是还是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何空月一想到这些天的朝夕相处,顿时感觉一阵恶寒。 他不由心想难道这也是瞎子的弊端? 他们看不见男女,便将所有好感视为喜欢,从而不分性别? 谁知这么严正的氛围下,游苏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仅如此,反而还越笑越欢,让本就还气短的他笑得连声咳嗽。 “游老弟,我没开玩笑!” 何空月气急,表情一丝不苟,他还从未见过游苏何时这般开心过。 “哈哈哈……我知何兄没开玩笑,我却是真的在开玩笑。”游苏笑着给自己抚胸顺气,“何兄不必紧张,游苏男女还是分得清的。” 何空月挤眉弄眼,都分不清游苏这到底是虚言还是被拒绝后羞于承认了: “你怎么证明?!” 游苏止住笑意,知晓对方可能真的误会了,那往后还怎么当兄弟? 他当兄,何空月当弟? “我若真有龙阳之好,又怎么可能没一个男性朋友?” 游苏给出了他最具信服力的理由。 “传言你与玄霄宗三长老新收的弟子石堰交好,而那石堰膀大腰圆、十分阳刚。我认识不少有龙阳之好的人,他们很多都是这种身材……” 也不知怎的,游苏这幅清俊的容貌在何空月眼中悄然发生了变化,变作了之前乔装打扮的猛男脸,满脸的络腮胡,厚实的脸…… “何兄这都知道?” 游苏略显惊诧,就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知道,说明何空月已将他调查的透彻。 何空月也略感尴尬,大家都是交朋友,他却恨不能把对方底裤都揪出来,他担心游苏觉得自己是别有用心,解释道: “游老弟鼎鼎大名,外界的风言风语自是多的。” 游苏也没在意,毕竟他也调查过何空月。两人的相交各有目的,但不代表这份友谊是虚假的。 “何兄有所不知,那石堰已有心上人,是锻宝宗的女弟子。我亦有心爱的女子,所以方才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何空月心有余悸,摇头道,“差点都不能正视你了。” 游苏则笑道:“我只是想讲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总不能只能何兄笑话我,我却不能逗何兄吧?” 何空月翻了个白眼。 “不过有一说一,何兄风流倜傥,家世天资皆是无双……” 游苏的彩虹屁还没放完,就被何空月无情打断,生怕游苏再蹦出一句‘是何兄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打住打住,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消停点。我还一直以为游老弟是老实人,现在才知看走了眼。” “游苏确实是老实人。” 何空月瞥了游苏一眼,少年眉宇清秀、棱角坚毅,但眼角里却是藏着一点坏意。 这才是这个瞎子真正的样子吗…… “背后的伤好些没有?” 经游苏一闹,之前尴尬的气氛果然荡然无存,何空月也自然的将两人嘴对嘴渡气的事儿翻了篇。 “等等就好了。” 游苏对太岁的力量很有自信,这伤势在别人看来或许算严重,但对于他以前受的伤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游老弟下次不可逞强,你是我罩着的人,放心躲在身后便是。” “明白。” 游苏表面答应,心中却不这么想。对方修为高他一整个大境界不假,但作为朋友地位是平等的,哪有永远兄弟出头,你躲兄弟身后的道理。 何空月摇摇头,旋即手掐术法、口中念诀,然后双手交错点在自己的锁骨处。 只见他身上竟缓缓冒出热气,身上的残水以及衣袍上的湿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 不消多时,他已从刚刚出浴的湿身佳公子,变成了恒高城里风流的名门大少爷。 只是游苏就没这么好受了,他身体正虚弱,寒冬腊月的时节身上还湿透了,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何空月犹豫了一下,就又掐诀点在游苏的锁骨处。 “若是不舒服就讲。” 旋即他便缓缓运功,指尖开始向游苏体内传进源源不断的热量。 这热量不算太激烈,但对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伤者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一些。 游苏闷哼着咬牙忍耐,但背后绽开的伤口实在是娇嫩,被这股热量烤的如陷明火,火辣辣的钻心的痛。 何空月无奈,不解游苏为何这般喜欢勉强自己,都让他痛就说了。 他收回手,索性将才缓过神来的游苏扶着坐起。 游苏必须保持身体干燥温暖,既然内功帮不了他,那就只能使用外力。 何空月没有犹豫,拎住游苏的领口两侧向外一拉,就将游苏破碎的衣袍彻底剥开,露出少年坚实有力的上身来。 他又将原先披在游苏身上的火毯取下,替他擦去身上的水,并将背后湿润的烂肉伤口也处理干净。还贴心的倒上了药粉,缠上了绷带。 他动作并不熟练,显然这大少爷不常伺候人,只有被人伺候的份。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游苏扯住了裤腰带,保护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处理完毕,游苏也换了身新衣服,气色也好上不少。但这火毯也湿透了,还沾满了血污,该是彻底不能用了。 “没有新的火毯了,用我上次送你那张毯子盖吧。” 游苏依言照做,他鼻子灵敏,却发现这两张火毯上的香味竟略有差别。 何空月送给自己的这张香味很淡,但那张用来擦身体的倒是有股幽香,而且这香味好像有些熟悉。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怎么这两张毯子上的味道不一样?” 何空月微微错愕,心中后悔,一时心急就拿出来给游苏盖着了,都忘了那张是自己用过的澡巾了。 “糟糕,因为那张我拿来擦过脚了……” 何空月装出一副极其后悔的样子。 游苏表情古怪,拿擦过脚的毛巾给我擦拭伤口?! “那完了,估计我的后背要得脚气了。” 游苏当然不信何空月的话,知道他是估计捉弄自己。 何空月忍俊不禁,表面木讷的游苏居然还挺会贫嘴: “挺好,往后游老弟背后出汗,就都是云黎姑娘的玉足味儿了。” 云黎姑娘是哪位不重要,重要的是游苏知道了这香气的来源,大概就是出自某个青楼花魁的身上。 不过真要说何空月会拿风尘女用过的毯子给他擦伤口,游苏相信他干不出来这事儿。 “谢谢。”游苏真诚道谢。 “毕竟是我害你受的伤,老老实实出谷找个地方歇息,也不会如此狼狈。” 何空月取出灵兽肉的肉干,丢给了游苏几块,自己也嚼了起来。 “这番变故,可是机缘现世?” “应该是的,顷刻之间地动山摇,这是洞虚尊者才有的力量。” 游苏沉默一会,歉声道: “何兄不如留我在这儿独自歇息,你先去外面找机缘吧。我们好不容易才到了那墓穴附近,如今被水不知冲到了哪里。你再耽误时候,怕是连残羹冷炙都吃不上。” “我没那么看重承影尊者的机缘,出来玩玩罢了,我又怎么可能丢游老弟一人在此。” 明明只是简单一夜,两人关系却从普通朋友变成交心朋友,现在又变成了能开些出格玩笑的真心朋友。 何空月也不愿游苏继续冒险,单单一个承影尊者背后的秘密,还揭开不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该为之拼上一切。 游苏闻言,表情有些黯然,这一切都被何空月看在眼里: “怎么,你很想要这位尊者的机缘?” “我想要那柄剑。” 游苏的回答出乎何空月的意料,他本以为游苏也只是为了完成辟邪司的任务。 “洞虚尊者温养的本命仙剑的确不可多得,但也不是随意可取之物。为今之计好好休息才是重中之重,或许等我们赶到,那仙剑说不定都还未被人拔出。”何空月如是宽慰。 游苏也是点头示意,老实地啃起了蕴含玄炁的珍稀肉干。 仙剑是他要给师妹准备的礼物,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争取一下。 他也不心疼,居然直接拿出了首掌老赠予他的龙髓丹一口服下。 何空月人都傻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都没来得及阻止,暗自感叹游苏怎么比他还要铺张浪费,受这么点伤居然将可肉白骨的龙髓丹给当金创丹吃了? 这纨绔,要不你来当? 游苏的想法却很简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不信他吃完了找辟邪司要,辟邪司会不给他。 顿时,庞大而精纯的玄炁笼罩住了游苏的灵台,并以之为中心,不断地向四肢弥散开来。 游苏连忙坐直打坐,消化着这股惊人的治愈之力。 何空月见游苏入定,也没出声打扰,而是细心地在周围刻下阵法,避免有虫蝇蛇兽的滋扰。 牵着游苏游了那么久,他已是精疲力竭。闭目养神之前,他还替游苏扯了扯滑落的火毯。 唉。 你怎么这么瞎呢?那个女人根本不配当你的师尊,跟她接近只会变得不幸…… 我何空月……一定要策反你! 第二百四十一章:何兄撸我的串(5.8k) 何空月骗了游苏。 他知道的东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其实他早就知道大名鼎鼎的莲剑尊者就是自己那消失的姐姐,整个何家,他是唯一知道的人。 那是源于一次玄霄宗的盛会——中元洲年轻一辈第一人望舒仙子,与西荒洲蛮荒圣殿圣子的切磋一战。 这场战斗举世瞩目,就连极少露面的莲剑尊者也出席了那场比试。 他地位尊贵,被玄霄宗邀请成为观战一员,从而有机会与这个神秘而优雅的孤冷仙子擦肩而过,然后他就和在场许多男修一样恍若失神。 莲剑尊者美得让人惊艳,一下就刻进了人的脑海之中。但他错愕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对方这让人窒息的美貌。 他出生时就没见过姐姐,只在父母房间里的画册中见过她,那里面是姐姐从出生到十五岁时的画像,每一幅都栩栩如生。 画册里那个少女眉眼温柔、表情恬淡,面对画师打量的眼神还有些羞涩,与面前这个冰山一样的女人相差甚远。 可他却生出一股直觉,这股直觉前所未有—— 这个人就是他离家出走两百年的亲姐姐。 然后他就一直用余光打量她,他在那张脸上看见了已故娘亲的影子。他掏出镜子,也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总会对着尚且年幼的自己说: “你和桐儿长得真像啊……你娘亲要是能看你一眼,或许就能撑过去了吧……” 那场切磋结束,望舒仙子众望所归,在自己的主场获得了胜利,也同样击溃了西荒洲对中元洲地位的试探。 五洲大陆,仍以中元为尊。 所有人都在祝贺望舒仙子,甚至有玄霄宗那位神秘莫测的宗主。 而只有莲剑尊者什么也没说,默默领走了自己的弟子,冰冷的脸好像是自己的弟子败了一般。 大抵也只有这样冷漠到了极点的人,才会无视自己的家庭两百年吧…… 后来他回去悄悄调查,发现莲剑尊者的来历颇为神秘,从挖出的蛛丝马迹之中,他越发确认这就是自己那名存实亡的‘姐姐’。 不,她不是姐姐,她是害死了娘亲,害疯了父亲的仇人。 是的,他们的父亲,何家家主何鸣佩,早就在丧失妻女的哀恸中被击溃了神志,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痴痴癫癫,靠着一身修为苟活至今。 为了防止内忧外患,何家封锁了这个消息,转为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合力掌管何家事务。他也格外的努力,以绝世之姿打消别人对何家的觊觎。 他将莲剑尊者便是何疏桐的消息嚼碎咽下肚子,她从未回过家一次,对外也只以莲剑尊者的尊号示人,而从不暴露真名,说明她自己早就和自己的姓氏做了切割! 他不想再与何疏桐有半分瓜葛,他要挽回这个被那冷女人害得支离破碎的家! 所以他也分明地知道游苏其实就是何疏桐的弟子。那所谓的寻人报恩,他便也能一眼看穿。 游苏的前来不太可能是何疏桐的指使,而游苏的报恩应该也和何家有关系,否则不会舍近而求远来何家装模作样的寻人。 那么游苏的目的显而易见——想让何疏桐与何家重归于好,至少是来试探这个可能。 因为恨屋及乌的道理,他对游苏并无好感。他本可以直接告诉游苏:绝无这种可能,赶紧给我滚! 但他还知道游苏便是净世教一直寻找的真主,为了接近游苏、拉拢游苏,他故意表现出一副事情仿佛还有回转余地的样子,好让游苏心甘情愿地与他交好。 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他也越发了解了游苏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和望舒仙子一样的可怜人。 他们都被莲剑尊者的虚假外表蒙蔽了双眼,被这个冰冷的女人囚禁在身边,去被迫承受她身上所背负的不幸。 他与望舒仙子遇见过几次,同样以清冷著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望舒仙子,居然会回应他的招呼。这让他受宠若惊,也起了想要解救对方的念头。但可惜这个面具少女被莲剑尊者蛊惑的太深,似乎对他的好意并不领情。 何空月表面风流随和,认识的人很多,实则非常心高气傲,看不上许多人。他为自己定下的标准,是一百年内超过莲剑尊者,然后让她在娘亲墓前磕头认错,最后正式剥夺她的姓氏,完成自己的复仇。 再加上三大仙家明争暗斗,何家之事也需要他常常处心积虑,所以其实他少年老成,并没有什么真心朋友。 如今游苏,却算得上是一个。 或许这世上所有有秘密的人,都会对瞎子天然地放松警惕吧…… 这让他再次萌生了要解救何疏桐身边之人的念头,而游苏就是最好的目标。因为这瞎子不仅是他的朋友,还与莲花峰的同门师姐妹关系暧昧不清。 他鄙视这种滥情的人,但在朋友的滤镜下这点瑕疵也不算什么了,只要他能真心对那两位女子好就行。 他若帮一个游苏成功脱离苦海,岂不是代表还附赠了两个? 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他调查过游苏的生平,倘若他不当这何疏桐的弟子,根本不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他也不会经历玉环池等等大事件,更不可能这么早卷入人邪的斗争之中身不由己、朝不保夕。 而他那位好师尊呢?至今都没有见她露面过!你也配当师尊?! 所谓的师娘身份简直就是一眼假,说不定她是把你原来的师尊杀了,然后以师娘身份引诱你拜师也说不定! 游苏,和她接近只会变得不幸! 我一定要让这个恶女孤寡终身!享受一下她让被人经历的痛苦! …… 何空月休息的不算痛快。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满脑子都是这个冷女人的事;意识昏沉之间,何疏桐的脸总是挥之不去。 迷迷糊糊的他是被噼里啪啦的火声吵醒的。 这水帘洞里还能着火?! 他睁开眼,瞳光粼粼,睫羽修长而浓密。一个男子有这样的眼睛,会让他显得含情脉脉,勾人心魄。 原来是游苏在烧火。 “何兄,你醒啦。” 游苏笑着给何空月打招呼。 “嗯……”何空月简单回应,又蹙着眉问,“有夜明珠照明,也有火毯驱寒,你烧火做什么?” “我有火毯,何兄却没有。我醒来时看你蜷着身子,又不好将我用过的毯子还你,便只好烧火为你驱寒。” 何空月怔了怔,其实他没那么冷,只是想到那些让人难过的事,下意识就抱紧了自己。 “你哪来的干柴?” “将乾坤袋里的一个茶桌给拆了。”游苏随口说道。 凌真人留下的茶桌由上好檀木打造,游苏倒也不心疼,毕竟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东西,还感叹这木头挺耐烧。 何空月闻着空气中的淡淡木香,他是识货之人,自是认出这茶桌定然价值不菲。 火光烛洞,焰苗轻舞,游苏为何空月点的火,暖身也暖心。 “我不冷,不过还是谢过游老弟了。” 何空月默默收起了与火堆争辉的夜明珠。 比起实火带来的橙光,夜明珠这冷光倒是显得苍白了些。 他本想解释一句,他收夜明珠不是因为他小气节约,这样的珠子他还有好几个。但又觉得在游苏面前表现得节约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便也作罢。 “不冷没事,这火还有用呢。” 火光将游苏的脸照的神采飞扬。 “什么用?”何空月好奇问道。 游苏便转过身去,端出一大块鲜白的东西来。 是……鱼肉? “这不会是虎头鳙的鱼肉吧?” 何空月向四周张望,果然看见不远的岸边有一颗血淋淋的鱼头,鱼齿森寒,鱼目还心有不甘的瞪着。 它的两截尸体,也随着暗河流到了这片大池中。 “虎头鳙就是我们之前杀的那条鱼的名字?”游苏露出一副庆幸的表情,喜道,“是鳙鱼就好,还担心是不能吃的鱼呢。” 不是哥们,你是自动忽略了‘虎头’二字是吗? 何空月有些想笑,“游老弟忘了咱们是怎么被它逼入绝境的了?你敢吃它?”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更要狠狠地吃它,不然我花的力气找谁补去?既然能吃,那我就不客气了。何兄稍待,很快就能烤好。” 游苏跃跃欲试,立马张罗了起来。 原本厚实的鱼肉,都被他切成了片片薄片,上面还都穿上了一串木签。木签子上还都有水痕,明显是被泡过水的,这样在烧烤的过程中签子不容易被火源烧焦甚至烧断。 他人虽瞎,倒是心细如发。 何空月目露认可的柔光,轻声道: “不必这么麻烦,我这里肉干还有许多,吃肉干就好了。” “我一直吃你的怎么行?我备的这些干粮在你面前也拿不出手,正巧有个大展身手的机会,何兄可得尝尝。别看我瞎,做饭我还是有一手的。” 游苏笑容质朴,何空月则笑意温柔,不愿扫了游苏的兴: “这腌制过的肉干再好,也比不过新鲜出炉的烧烤。那我就蹭游老弟的手艺,大饱口福了。” “一定的,就是快焦了的话,何兄记得提醒我一下。”游苏还在用目盲自嘲。 “噗……”何空月心中有些同情,表面还是打趣道,“事先说好,咱们兄弟一场,我可不会为了保全你的面子,硬把糟糠当珍馐给咽下去。” “真难吃那不还有肉干嘛……” 两人一边玩笑,游苏已将一把鱼肉放在火上炙烤,鱼肉他早就刷过油,此时被烤的滋滋作响,淡淡的肉香升腾而起,让人食指大动。 他的乾坤袋里自备了一些简单的调料,就是想着在野外嘴馋了也能吃点野味,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鱼肉用明火烤不能烤太久,更何况这还是游苏处理过的鱼腹上的嫩肉,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失了火候。 撒上盐巴孜然辣椒面,第一把鱼肉串就新鲜出炉。 游苏放在面前深嗅了一口,顿时被这香气折服,赶紧递了大半把给何空月,一脸期待地道: “何兄快尝尝!” 何空月伸手接过,有些犹豫地放进红白分明的口中。 鱼肉表皮焦脆,佐料放的刚刚好,内里却鲜嫩爆汁,透着隐隐的回甘。 两相结合,无论是口感还是风味都极具层次,让人唇齿留香。 “好吃!” 这两个字就是对美食的最高评价,根本无需更多的词藻描述。 游苏也是会心一笑,自己也撸起了串: “可惜没那么大的锅,也没那么多食材,不然这鳙鱼头最适合用来煮鱼头汤,那滋味,鲜香至极。” 何空月一边小口吃串,一边心驰神往: “这虎头鳙是一种灾鱼,在水里横行霸道,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这有啥的,我就这么说吧,要是邪祟肉好吃,那压根就没辟邪司什么事儿了。” 游苏对人类对吃的渴望很有自信,顺带一口就撸下了三串鱼肉,把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咕哝道: “何兄还是太保守了些……撸串就得这样撸……” 何空月看在眼里,并不觉得粗野,反而觉得豪放。 他也有样学样,但他的嘴其实很小,哪里塞得下这么多火辣滚烫的东西,顿时把鱼肉呛了几块出来,惹得游苏发笑。 “何兄之前没撸过串?” 何空月略感羞恼,看着地上的鱼肉很是心疼。 他们这种名门望族怎么可能会吃烟火气这么重的东西,他当然没怎么吃过烤串: “我没串撸。” 这话说的可怜巴巴,游苏都不好意思继续笑话他。 “无妨,何兄以后撸我的串。” 游苏笑着又将手中的熟串递给何空月,自己则继续烤起了下一轮。 “你经常撸串?” 何空月握着木签,眼神瞟向游苏认真的脸。 “我也很少撸,都是我师妹总念着要撸串。” 游苏熟练地给鱼肉串翻面。 “你不方便,要想掌握火候怕是比常人难上许多,更别提做的这么好吃了,背后不知练习过多少。”何空月赞叹道,“难怪你师妹,一直一副生怕你被抢走的样子。” 游苏对何空月早就卸下防备,索性不装,道: “既然是有目的的,那途中经历的苦也不算什么了。俗话说的好,要想抓住女人的心,那就得抓住她的胃。” 何空月顿住把鱼肉放进小口中的动作,墨眉一挑,问道: “看来你对你师妹是早有预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预谋怎么了?我又没抢没骗,只靠我自己的努力打动人家。况且我师妹还对我早有预谋呢,我这叫见招拆招。” 游苏平常可说不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来,火光也将人哄的热情一些,吃串的时候人总下意识奔放一点,要是有酒,指不定得说出啥话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空月默念回味,竟觉游苏说的有理,“你与你师妹算是见招拆招,那你与你师姐呢?算什么?” 游苏抖了抖鱼串,洒落多余的调料。 他闻言也思索了起来,之前他骗自己那是师姐弟之间关系好而已,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这就是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至于师姐,他也会努力让她喜欢自己。 时至今日,他是不可能将师姐拱手让人的,师姐也不会去接触别的男人。 等等…… 师姐似乎对何兄有些不一样? 她会回应何兄的问好,是因为何兄与师娘身上的联系。游苏不觉得师姐对何兄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因为那日在船上他让师姐少跟不明底细的人说话,后来再见面师姐就不回应何兄的问候了。 但反过来说,就不一定了…… 何兄天资背景皆是无双,能看得入他眼的女子少之又少。何兄又这么关心他对师姐的态度,这让人很难不怀疑啊…… 游苏轻咳了一声,身子也坐直了些。 “我与师姐,当算是天造地设。” 游苏说的夸张,想要彻底打消何兄的念头。 虽是过命的兄弟,但一码归一码,在心爱女子的面前他可不会搞那种膈应人的谦让。 何空月竟也没问,而是感叹道: “游老弟着实艳福不浅。” 他对游苏的了解超出游苏的预期,当然不必发问。 望舒仙子是大弟子,而游苏是二弟子,两人都精通剑道;望舒仙子是神女,而游苏是神子;望舒仙子是先天无垢之心,而游苏身负真主之力;望舒仙子不愿露真容,而游苏是瞎子…… 这般看,这两人倒真是天生一对。 “只盼游老弟能平等对待两人,不要行那春蝉之事。” 何空月语气郑重,一半是出于他对望舒仙子这个可怜人的同情与尊重,一半则是出于对游苏想享齐人之福的警戒。 这话听在游苏耳里,却像是对方放弃之后的托付。 游苏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保护师姐的信念不会动摇: “自当如此。何兄表面看上去喜欢花天酒地,倒也是尊重爱护女性之人。” 这番评价听上去有些自相矛盾,但确实是事实。 何空月爱逛青楼不假,但为青楼女子向春蝉鸣不平是真,保护叶娥容不受春蝉欺骗是真,提醒他不能厚此薄彼也是真。 “咳咳,尊重爱护女性是认知问题,男女之间本该互相尊重,跟喜不喜欢逛青楼没有关系。那些伺候过我的女子,没有一个不说我好的,本就露水情缘,我又不骗人家的心,游老弟莫将我和那些禽兽视混为一谈。”何空月有些结巴地解释。 这个世上因为女子也能修行的缘故,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严重。 游苏也没多想,只是觉得何空月作为一位能让多数女子自荐枕席的豪门公子,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属实可贵,心中对其更加尊敬。 “那看来何兄将来的道侣,会很幸福。” 游苏又烤好了一轮鱼肉,笑着递了过去。 “那是自然。” 何空月略显傲然地扬了扬嘴角,接过鱼肉便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 “真好吃……” “合何兄口味就好。” “游老弟,要不你也别修炼了,在莲花峰又没钱拿,明明是真传弟子却过得这么拮据。”何空月不忘策反游苏,提议道,“我资助你在恒高城开家烤鱼店吧,咱兄弟俩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 “那还是算了,那得累死,烤给身边人吃吃就好。”游苏笑着婉拒。 “嫌累好说,我给你弄成那种高端食府,每日接待客人限量,再说成是东瀛洲来的高级烧烤,一根串就卖别人一颗中品灵石,愿意消费的人在恒高城绝对不少。” “谢何兄好意,还是算了吧。我有经济来源,只是跟何兄您比起来略显拮据而已。而且这么大的人,哪有靠师门接济的道理?我也不好意思向师门要钱啊。” 有经济来源? 何空月闻言却是摩梭了下精致的下巴,从游苏进入恒高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他。 他当时是去了天心书阁吧? 莫非那就是游苏的经济来源? 游苏一个瞎子,能力倒是出众的很。不仅如神山邸报中所说的文武才貌四全,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还会独立赚钱养自己…… 游苏的过分优秀更加坚定了何空月要救他脱离苦海的决心,也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看来有必要去找天心书阁老板拷问一下情况了…… 而在洞穴的深处,火光漫及的边缘,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痴痴地望向相谈甚欢的二人,缓缓地爬了过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游苏的眷属之力(5.6k信息章) “游老弟那夜那一剑历历在目,只记得初见时我惊为天人啊。” 两人边吃边聊,聊到了游苏那夜击败霍元狄的一幕。 “十八岁便悟剑意,你这种剑道天资世所罕见。玄霄宗再强,但终归不是专精剑道。或许比起玄霄宗,你更适合去一个一心钻研剑道的宗门,或许名声没有玄霄宗显赫,但肯定能让你的天资大放异彩。” 何空月语气诚恳,像是真的在为游苏着想。 “哦?何兄有何建议?” “就比如那春蝉所在的宗门,小蝉剑宗。那叶娥容知晓春蝉事迹后定不会善罢甘休,春蝉的事迹败露,这种劣迹斑斑的弟子蝉剑尊者肯定不会要,游老弟正好顶替春蝉的位置,成为新一任春蝉剑的传人。” 何空月打量着游苏五官明朗的脸,心想这厮的脸可比那春蝉更容易让人发春…… “小蝉剑宗连神山都进不来,有什么好去的?”游苏没把何空月的建议当回事,“玄霄宗不精剑道不假,但我莲花峰精啊。我在是玄霄宗弟子之前,先是莲花峰的弟子。” 何空月有些焦急:“非是进不来,而是不想来。蝉剑尊者可不稀罕神山的资源,上了神山,就得完成各种收徒的指标,分担仙祖庙下发的任务,还得保护神山等等。蝉剑尊者一心悟剑,怎么会愿意理会这繁杂诸事。” 游苏闻言点头赞许:“蝉剑尊者是真正的剑仙,游苏佩服。” “那不就得了,游老弟放心,你这番有检举春蝉之功,身上又战绩卓然,我再替你写封介绍信,保准蝉剑尊者会收你为徒。”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蝉剑尊者是女子吧?” “是啊,游老弟难道非要选个男的?” “非也非也。” 游苏赶忙拒绝,试问有谁会放着温柔女师娘不选,去选大老爷们当师尊? “敢问何兄,蝉剑尊者和莲剑尊者,谁更厉害?” “额……” 何空月迟疑片刻,还是道,“距离两人的上一次切磋已有几十年了,之前的确是莲剑尊者略胜一筹,但这些年听说蝉剑尊者突破连连,而莲剑尊者消息全无。现在两名女剑仙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那是因为我师尊低调,一定是莲剑尊者更强。” 游苏自信一笑,又问: “那我再冒昧问一句,莲剑尊者和蝉剑尊者孰更美?” 何空月迟疑的时间更久,才叹道: “这两位我都曾有幸亲眼见过,单论容貌,的确是莲剑尊者更美。但这不代表蝉剑尊者不美,两人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貌,只是莲剑尊者更让人印象深刻而已……” “实力,容貌,地位蝉剑尊者都不及莲剑尊者,我为何要转投门户?”游苏笑着反问。 何空月闻言,悠悠浅叹,无奈道: “你个瞎子还管起别人容貌了,简直肤浅。殊不知蝉剑尊者共有四副面孔,分别对应春夏秋冬,性格习惯也会随之变化,所以才分出四季蝉剑。你拜了一个师尊,等于拜了四个,这买卖难道不赚?” 游苏剑眉一挑,总觉得这何兄说的话不像是在劝他拜师,倒像是个媒婆在给他介绍媳妇…… “好了,我知何兄是想对我好,但你对我的师尊知之甚少,我在莲花峰过得很好,也绝不会有改换师门的想法。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游苏语气轻松,但又透出一股让人不能质疑的坚决。 何空月只得摇摇头,无奈作罢。 “救我……” 游苏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他顿住撸串的动作,蹙眉开始散发神识。 “救我……” 这道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蹙眉的不只有游苏,还有何空月。 “谁?!” 何空月高声喝问,同时紧张地散开神识去勘探,可却没在识海中扫出任何可疑之物。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便立即取出夜明珠用肉眼观察周围,却被视线尽头的那东西吓了一跳。 游苏感应到他的视线,也朝那个方向看去,竟发现自己的肉眼也能看见! 那是一具不辨人形的尸体,身体已经腐烂不堪,残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仿佛随时都会崩解,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邪祟?” 神识扫不到,却能用肉眼看见,这种情况对游苏而言,只在邪祟的身上见过! “你能看见他?” 何空月状若不敢置信地回头,对上游苏的双眼。 他当然知道辟邪司对游苏能够看见所有邪祟的猜测,但他为了伪装,必须装模作样问一下。 “下次再跟何兄解释,先去看看!” 游苏不打算欺瞒的态度让何空月微怔,但他很快恢复过来,与游苏一并冲到那具尸体边。 “救我……” 干尸僵硬地伸出手,木讷地重复着求救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这人……好像是霍元狄!” 何空月仔细打量着干尸的脸部轮廓,虽然没有了血肉的填充,但右脸皮还算完整,那道标志性的长疤让何空月记忆犹新。 “霍元狄?!” 游苏也是惊呼出声,与霍元狄决战时他并未开眼,所以对其容貌并无印象,但从这身高大骨架来看,似乎真的有可能是那位狂剑剑修。 那干尸听到这个名字又伸了伸手,像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昨日下山进入山谷,便到了这里。那夜那名伏姓女修则是一脚将他踢下了山,他是化羽境修士,大概率是摔不死的,那他会爬进山谷也是有可能的……这人真的是霍元狄!”何空月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番样子?” “他这种状态,几乎已与邪祟无异。我猜想定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邪祟,被迫成了那头邪灵用来恢复力量的肉眷属。”何空月墨眉深蹙。 肉眷属这个名词游苏并不陌生。 邪祟是不可名状的邪物,每种邪祟都有自己特殊的力量,无法用灵台凝水这样的级别去划分它们的实力,因为每种邪祟可能蕴含的力量都是不可知的。有可能同样种类的邪祟,实力的差距也会有天壤之别。 但除了用血肉、五行、梦境三大派系来为邪祟分类之外,还有一种分类方法——那就是看这个邪祟是否强大到能够培养自己的眷属。 这种邪祟,统称为邪灵。 非邪灵的邪祟再强大终归是个体,而因为能将其它生物变成眷属的缘故,邪灵的危害,远比非邪灵的邪祟要广泛的多。 三大邪神是邪祟中最高级的存在,单独为一类;往下便是同样能培养眷属的邪灵,再之后就是普通邪祟。 藏土、藏水、食梦鬼都是邪灵级的邪祟,当然,游苏身上的真主也是。 眷属会对信仰的主上绝对服从,并且绝对不会对主上生出谋害之心,奖励则是可以变得与主上同源,获得主上赐予的力量。 也因此,眷属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代替邪灵行事的灵眷属,他们往往会获得邪灵的指令以及力量;另一种则是用来被邪灵食用恢复力量的肉眷属,他们本身的力量变作与邪灵同源,反哺给邪灵。 这霍元狄,就是一只被吸收殆尽的肉眷属。 “灵虚山脉,居然也有邪祟掩埋在这里。” “天将大乱啊……” 何空月轻声感慨,转而又打量起沦为干尸般的霍元狄: “要想先查清楚,必须先想办法救活他。游老弟,没想到我们出来第一趟,就有机会为净世教建功立业!” “可是……要怎么做?” 救人还好说,但要救一只邪祟游苏也是一头雾水。 “救……我……” 霍元狄的声音更加轻微,他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待我问问灰君大人,或许她会有方法。” 何空月说着就取出了那块莹白色的璇玑令。 说起来,游苏自从得到这个可以双向传讯的通讯令牌后一次也没有用过。 “游老弟,看好他。” 只见何空月叮嘱过后缓缓闭目,暗暗输导玄炁进入璇玑令中,随后他好似进入了打坐时的入定状态,一动不动,呼吸平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片刻,何空月睁开眼,表情有些疑惑不解,道: “游老弟,灰君大人说有话跟你说。” “我?” 何空月只是点了点头,“净世教发的璇玑令都已经事先接入过四神君大人的璇玑令,你直接输入玄炁,将灵识沉入令中,就能收到灰君大人的消息。” 游苏依言照做,缓缓闭目。 渐渐的游苏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莹白色的空间,一团看不清身形的虚影就在这处空间等着他。 “何空月已经将情况跟我说过了。” 虚影浮动,果然是灰君那清澈的声音。 “需要我怎么做?” 游苏也不是蠢人,灰君还要和他单独谈话,定然是有什么东西不适合讲给对净世教真面目尚不了解的何空月听。 “可还记得那日你问过我的问题?” “为什么我师妹只有那一次听了我的话?” “不错,现在你加入了净世教,我可以回答你,这将是你认识真主之力的第一步。” “说吧。”游苏也不客气。 游苏注意到那团虚影动了动,好似是在凝视着自己。 情况所迫,游苏只得服软,改口道: “请讲。” 灰君这才满意: “因为真主是最特别的存在,所有邪祟的眷属本质上都是一种污染,只有真主不同,能成为真主的眷属,那是馈赠!你的师妹虽是你的眷属,但她本质上不是邪祟,还是妖怪,所以你平常命令不了她。那日你能命令她,也是因为她体内太岁的力量爆发,让她身上的邪性短暂的占据上风。” “意思是真主只能命令是邪祟的眷属,但对不是邪祟的眷属则无能为力?” “你还真的想让她对你百依百顺?” “我自然不想,师妹是独立的个体。”游苏心中绝无此意,又道,“我只是好奇问问,因为这样的话,我看不出来成为真主眷属是馈赠的点在哪儿。” “控制,是最低劣的手段。真正至高无上的神,是不屑于去控制任何信徒的,祂只需要信仰。你师妹既可以是你的灵眷属,也可以是你的肉眷属。你们一个妖、一个人,但双修起来事半功倍,就是因为你们的力量始终同宗同源,跨越了种族。等到你将来真正掌握了真主之力,你甚至可以千里之外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反之也是亦然。这一点,会随着你的变强逐渐学到。” 灰君已经尽量长话短说,游苏感受到了她的急切,于是问道: “所以呢,你不会是让我把霍元狄也变成我的眷属吧?” “只有这样,你才能续住他的命。真主是邪祟之源,不会有任何邪祟比祂更高级。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剥夺那三大邪神的眷属。需知道在五洲大地,悄悄将灵魂献给三大邪神的修士可不少……” 游苏暂时对组建一只眷属大军没有想法,犹豫地问: “可我要怎么把他变成我的眷属?” 总不能让他炼化掉我的精华吧…… “真主之力早已与你融合一体,你只需要喂他喝下你的血,他自然就会变成你的眷属。当然,这是最低级也是代价最小的眷属化方式。你还可以喂他吃下你的肉,越接近心脏地方的肉越珍贵,眷属化的程度也会越高,但以上都会将眷属变成邪祟。至于最高级别的眷属,则是分享出你的源炁,这样收取的眷属不会成为邪祟,而是一个仅次于真主的独立存在。” 灰君顿了顿,又做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前者都是真主的臣民,而后者是真主信任的同伴。” 游苏暗自松了口气,眷属化的程度决定了眷属与主上的连接程度,他还一直担心成为他的眷属会害了师妹和雪若,但从灰君的讲解来看,至少对她们没有什么负面作用。 “几滴血,就能让他起死回生?” “不要小看了真主之力,现在的你,距离真正的真主还太遥远了,所以你才体会不到。甚至不需要几滴,一滴足以。但你必须要让他信仰你!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你要让他相信你才是他唯一的主上,否则也无法撬动之前那头邪灵在他心中的地位。” 游苏愣在原地,心中突然想到一个绝无仅有、只有他才能做到的战斗方式…… 不过他虽擅长打架,但恐吓人的事儿他还真没做过。 “明白了就出去吧,他都快死了。” “等等!何兄他……对净世教了解到什么程度?” 灰君错愕片刻,才道: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想要真正接触到净世教的核心,他还远的很。” “那……你们能不能找个借口把他踢了?代价是我会一直留在净世教。” 灰君的虚影愣在原地:“你为什么想要把他踢了?” “何兄只是个一腔热血、想要除邪救世的有志之士,净世教可能并不适合他。” 游苏当然不会傻到灰君跟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净世教究竟是不是有灰君所说的那么伟大,游苏心中是存疑的。 一个以不确定的志向作为建教主旨的教会,游苏实在难以相信这个教会没有别的目的。 “此事再议,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灰君随口说道。 话罢,这团虚影就作云雾散,想必是灰君主动切断了连接。 游苏连忙将灵识抽出,而何空月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灰君大人可将方法教你了?” 游苏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下品补炁丹,道: “这枚丹药足矣。” 何空月显然有些不敢置信,道: “若是补炁丹,我这里有上品的,用我的吧。” 游苏却摇了摇头,“何兄有所不知,灰君特别叮嘱我只能用下品的,应该是这下品中有什么药材是上品中没有的,但能对邪祟起特殊作用。大象能轻易踩死一个人,却也会畏惧能被人轻易踩死的蚂蚁,这下品丹药估计也是这个道理。” 游苏话已至此,何空月纵使心中怀疑,也只得相信游苏,庆幸道: “幸好游老弟还备着下品丹药,难怪灰君大人只对你说不对我说,看来以后我也得备点下品丹药在身上才是。” 游苏也是算准了这名门贵公子不会存放这种低劣丹药,所以才敢滥竽充数。 他悄悄用玄炁刺破食指,然后将沾着血渍的补炁丹捏在手里,悬于霍元狄的面上。 “记不记得我是谁?” 霍元狄的两个眼球都快脱落,他用尽全力地点头,眼神中已不敢再有半点仇恨,而是满满的哀求。 “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须听我的话!我问什么,你等下就答什么!” 游苏努力地恐吓这具半死不活的尸体。 骤然,一道弧光闪过,霍元狄的半只胳膊居然被剁了下来,伤口形成一个光滑的断面,渗出丝丝霍元狄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血。 伤他之人,竟是突然施展术法的何空月。 “问你话呢!听见没有!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他能救你的命,也能随时再要了你的命!” 何空月吼得有些歇斯底里,游苏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何兄不会经常干这种霸凌的事儿吧…… 霍元狄不顾左手传来的剧痛,赶紧蠕动了两下,已示回应。 游苏见何兄都这么狠了,自己也不能弱了势头,他随手将丹药丢在地上: “同意的话,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自己爬过去吃了它。” 何空月挑了挑眉毛,看了游苏一眼,好似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游苏不会经常干这种让别人当狗的事儿吧…… 霍元狄当然不会犹豫,他奋力地挤出全身的力气,脸皮擦在地上都被蹭掉,露出半张血淋淋的骨相来。可还是没能爬到丹药的旁边就彻底脱力,他只能尽力地伸长舌头,靠着极强的求生欲望去够这枚丹药。 可这枚丹药就好似他望而不得的那把仙剑,怎么也够不到。正如他从最卑微时就祈望成为的大人物,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呼风唤雨时,还是会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人当只蝼蚁踩在脚下。 老子不甘啊…… 谁来帮帮我…… 我认你是我爹,是我爷,是我祖宗…… 正当他绝望之际,游苏随脚踢了一下补炁丹,将其混着泥沙一起送入了霍元狄的口中。 霍元狄瞪大眼睛,看向游苏的眼神再次变化,既无怨恨、也无哀求,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感激,宛如在看一位拯救他的神明。 他几乎不去咀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直接将丹药囫囵吞下。 片刻之后,霍元狄的身上居然开始鼓动,他竟凭空生长出了血肉,将那层干枯的皮给撑了起来。 游苏翻看识海,果然发现金螅之影中,在眷属那一条黑线下又多出了霍元狄这张恶心的脸。 而霍元狄也在此时猛的翻身,惊恐地喊道: “救我啊!承影尊者不是人……她要吃了我们!!” 第二百四十三章:拜师=眷属?(4.9k) 洞窟之中,火光闪烁。 游苏与何空月错愕当场,霍元狄的嘶吼声在洞内不断回响。 忽地一声爆响,吸引去三人的注意。 竟是游苏搭的那座火堆塌了,火星噼里啪啦地升空,然后转瞬即灭。 何空月登时眉眼严厉起来,他一脚踹在霍元狄的肩上,将之踢的侧翻两圈。 “说清楚点!” 霍元狄痛的蜷缩在一起呜咽缓解,他抬头怒视着这位何家的贵公子,眼神中满是怨恨。 “听不见他说话吗?” 游苏也是狠厉地喝问,将那霍元狄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骨气都给浇灭。 “是是是……” 霍元狄连忙答应,经此一闹,他也冷静了下来。 他并非傻子,救他之人容貌之俊朗不下于这位何家公子,虽然面生,但他也能猜到这人就是那位击败他的凶恶壮汉。 “恩公那日将我逼至悬崖,我走投无路便跳下了悬崖。我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御炁缓冲这才没有摔死,但无意间爬到了一处山洞。在那山洞中我看见了一把我梦寐以求的仙剑,才知自己阴差阳错,提前进入了承影尊者的洞府。” 霍元狄其实只是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为了向游苏证明自己的价值,他还是竭尽所能地逼自己多说一些。 “继续。”游苏冷声命令道。 “我拼尽全力去触摸那把仙剑,正当我以为我就要东山再起时……一具骷髅踩住了我的脚。” “那是承影尊者?”何空月问。 “没错。她身上没有一点血肉,只剩一具攀附着漆黑花纹的白骨。我当时害怕极了,可她却对我说,想要活下去,就拜她为师。她会让她最好的弟子,继承承影剑。” 霍元狄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无奈表情,“我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可我行了拜师之礼后,这承影尊者居然临时变卦,说我压根不配当她的弟子。不仅如此,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开始被剥离。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具白骨上……长出了血肉!就好像……” “好像什么?”何空月凝眉问道。 “就好像我身上的肉长到了她的身上一般……” 霍元狄声音微微颤抖,时至此刻他仍然心有余悸: “就当我快死的时候,墓穴的禁制就开始崩塌,她无暇顾我,说了句‘宗门复兴,就在今日’,然后就夺了我的剑飞了出去。我哪敢继续待在那里……便拼命往外爬,中途几次昏迷,总算是见到了恩公啊!” 这个凶神恶煞的剑客,此时恨不得痛哭流涕,来向游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你的意思是……这里能通向承影尊者的墓穴?” 游苏没忘记要调查承影尊者性情大变之迷的任务。 霍元狄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往身后一指。 “应该是这个方向……我一路都是摸黑爬过来的,也不知走岔了没有。” 游苏没搭理他,而是陷入沉思,片刻后问道: “她夺了你的剑出门,那那把承影仙剑呢?” “自然还在洞中。” 霍元狄就知道游苏会问这个,忙自告奋勇道,“我可以带恩公去!恩公英俊潇洒,剑艺超凡,这把仙剑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只要恩公带我走,往后恩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游苏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眼神中无悲无喜。 “你要游苏去取剑,是想让游苏跟你一样死在承影尊者的手下吧?”何空月冷哼一声。 “非也非也!我不敢啊!那承影尊者得了癔症,一心想着收徒,她肯定是出山寻弟子去了!我们正好趁虚而入,夺了仙剑就跑,岂不美哉?!” 霍元狄在地上艰难地爬了几下,渴望凑到游苏的脚边。 游苏却已经迈开脚步,绕过了他走到了霍元狄的身后。 “何兄,我们走吧。” 游苏一边说,一边取出风鼬阵盘。只要这条路是通的,那有这个宝物在,他根本不需要霍元狄的帮助。 何空月瞥了震惊的霍元狄一眼,也跟上了游苏的脚步。 “恩公!恩公!我愿意赎罪啊!我做过错事,但我已经知错了!带我一起走啊恩公!” 霍元狄只有一只手尚存,纵使恢复了些力气,又怎么可能追得上两人的步行速度。 他只能不断地凄声哀求,希望这个少年能回心转意,洞窟中他声嘶力竭的声音不断回荡,凄厉非常。 “游老弟,这个人天资不俗,若是沦为你的手下,可作一个不小的助力。真的就……对其放任不管?” 何空月举着夜明珠,轻声向游苏问。 游苏则摇了摇头: “这种人,死不足惜,更不配为我所用。他明知那具白骨染邪,所谓拜师更是扯淡,却还是为了活下去献祭自己。沦落如此境地,是他咎由自取。” 何空月颔首以对,眼中闪过赞许的神采。 他这话不过是在试探游苏,这霍元狄作恶多端,游苏只要努力,根本不会缺这样一个化羽下境的打手,何必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染黑自己。 随游苏话落,已经看不见身形的霍元狄忽地感觉脖颈被人死死勒住,让他半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呜咽着发出挣扎的声音。 席卷他全身的是名为绝望的情绪,为何命运要如此捉弄他?屡屡在他以为能够起死回生时让他希望破灭,并跌落更深的深渊。 在生命消逝前的最后一刻,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珠,其中一颗已经脱落了下来。 直到临死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扼住自己咽喉死不松手的…… 会是他自己的右手? 而此时的游苏心念一动,在金螅形成的那副画面中,眷属一栏下的霍元狄头像逐渐消散不见,而重新变回了姬雪若以及姬灵若这两张一样出众的脸在交相呼应的状态。 游苏望着她们,终于觉得看得顺眼了些…… 谁又能想到,一个瞎子也有以貌取人的一天…… …… 霍元狄没有骗人,或者说在成为了游苏的眷属之后,他也无法在游苏面前骗人。 两人行了许久,竟真的找到了霍元狄所说的墓穴。 “看来他真的很想活下去……” 何空月轻声感慨,他回忆着两人走过的距离,不敢想象霍元狄是用怎样的意志拖着那副身躯爬这么远的。 “曾经死在他手上的那些弱小修士,也是这么想的。”游苏淡淡道。 何空月也是随口一说,这种人的死不值得他们怜惜,他很快将精力放在观察眼前的墓穴来: “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墓。” 有了夜明珠的照耀,周围的环境清晰可见。 周围的石壁都被雕刻出精致的棱角,仔细看的话,居然能发现它们彼此相连,共同构成了一个房间般的图案。 游苏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他一直在用神识勾勒所走过的空间,这座尊者之墓的形状在他脑中初具雏形,庞大而极具立体感。 “与其说是墓,不如说是座宫殿。” 何空月则给出了更惊人的评价: “不,它更像是一个建在山体里的宗门。从我们最开始的那条瀑布开始,全都是人为雕琢的痕迹。一路行来,其实都是在缓缓的向上走,而那霍元狄也是借着下坡,才会有力气爬那么远。”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石壁上的纹理: “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仔细看,如果去看,肯定能发现那里会跟这里一样,都有这些木砖一般的刻纹。它们就像是宗门里别的房间,而这里是宗主殿。” 这句话让游苏倒吸一口寒气: “宗门?你是说承影尊者硬生生在一座山里挖出了一个宗门?” 游苏环顾周围,他这双能看见邪祟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难道想要调查出什么,只能从承影尊者本人身上入手吗? “‘宗门复兴,就在今日’,承影尊者这么想要收徒,死前的夙愿恐怕是想要重现承影宗的辉煌。”何空月悠悠浅叹。 “重现承影宗的辉煌?承影宗没了吗?!” 游苏这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承影尊者作为承影宗的人,就算是死了,这墓穴中的机缘理应回归承影宗才对,怎么也不可能放任五洲修士来此寻宝啊。 “没人跟游老弟说过?”何空月也有些惊讶。 游苏摇头:“跟我提起这事的人,并未说过关于承影宗的事情。” “也难怪,这种事情,玄霄宗的人又怎么会胡乱议论。” 何空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道: “当年承影尊者凭一己之力将承影宗从一个二流宗门带上了神山,但由于她常年在边境斩杀邪祟,根本没有时间治理宗门,而一个宗门也不会因为出了一个天才就变得全是天才。所以承影宗即使上了神山,也并未得到什么好转,反而还因为神山的诸多规矩越过越难。 但承影宗人不愿辱了承影尊者的名头,一直在竭力支撑。后来承影尊者受令出海调查邪祟之源,承影宗终于支撑不住外界的压力,被别的宗门赢得了神山的位置。他们回到了承影宗的旧址,却也引来了承影尊者仇家的觊觎。等承影尊者从海外归来的时候,承影宗已经覆灭,而仇家也被神山众宗合力打败。” 游苏听完之后,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首长老没跟他讲这件事。 承影尊者在外为民除害,却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神山规矩森严,实在是让人寒心。就算要贬下承影宗的地位,至少也应该等承影尊者回来再说,而当时的神山诸宗却无一宗挽留承影宗。 承影宗身上的惨剧,神山又有多少责任呢?那为承影宗报的仇,又有多少是出于愧疚? 按照规矩办事固然没错,但实在是少了点人情味。 “任谁遇上这种事,不疯也得疯了。” 游苏哀叹,若他是承影尊者,回来发现不仅家没了,就连仇人都没了,得是多么绝望啊。满心的仇恨悲苦难道向神山发泄吗? 也难怪她会无疾而终了…… “先进去看看吧。” 说着,何空月就率先进入了洞府。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插在一座玉碑中的剑。 玉石散发着幽暗的翠光,而这柄造型古朴而又气质娟秀的剑插在玉中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却依旧光洁如新,透着一股切玉碎金般的锋锐。 “这就是霍元狄说的承影剑……” 何空月怔怔地望着这把千年传承的仙剑,饶是他不修剑道,也能感觉到这把剑的不凡。 这些仙兵之所以能被冠之以‘仙’字,便是因为其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形成,皆有让山河变色的惊天动地之能。 游苏是爱剑之人,也是通剑之人。 一名好的剑修,与一把好剑本身就会惺惺相惜,天生便能相互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情绪’。 墨松剑还达不到仙剑的级别,但它足够有灵性,游苏激动,它便震颤以此回应战意。 墨松剑如此,承影剑更是如此,它仅仅是插在那里,根本不需要接触,游苏也能感受到来自它身上的跃跃欲试。 就仿佛一个沉睡千年的老处女,终于看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俊俏少年郎…… 尽管这个比喻很不雅,但游苏不得不承认,这把剑上的饥渴劲儿就是这样…… 游苏蓦然感到腰侧一阵震动,竟是墨松剑在不断震颤,却不是这柄凡兵在畏惧仙剑,而是在……挑衅? 游苏按住剑柄,试图安抚墨松剑。 “承影尊者不在,游老弟不若去试试将此剑取出来?” 游苏却并不心急:“不可,谁也不知道拔剑会发生什么,若是将承影尊者引回来,我们也在劫难逃。” 何空月自是明白这个道理,承影尊者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个能够创造眷属的邪灵! “根据风鼬阵盘的指引,这座墓穴唯一的出口就在北边。何兄,此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掌控,没有人能想到承影尊者居然没死。我们要想活下去,必须得联系外界请来救兵!” 何空月也是神色凝重:“我早已试过,但各种通讯手段都无法联系到外界,恐怕这里已经被承影尊者下过别的禁咒。” “璇玑令也不行?” 何空月闻言,先是愣了愣,脸上闪过紧张之色,随后摇头道: “这禁咒怕是刚才设下的,在瀑布时还能联系上外界。灰君大人联系不上我们,肯定也会察觉到端倪,从而派出增援。” “这里是承影尊者之墓,外界修士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进来寻找机缘……难道他们全都被承影尊者拦在了外面?” 游苏有些紧张,情况的严峻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忽而想起那采苓邪女偷走自己玉珠的事情…… 掐碎玉珠便可以召来首长老,首长老通天之能,他给的法宝应该可以无视承影尊者施下的禁咒。 难道那邪女偷走玉珠,也是算到了他会陷入这走投无路的境地吗? 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真是要自己死,她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以下手?为何只是非要逼他陷入绝境? 何空月的话打断了游苏的沉思: “恐怕很有可能,从承影尊者对霍元狄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想让别人拜她为师,从而复兴承影宗,但其实是让别人成了她的眷属。” 逆流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那边的山隙估计早已填平。 “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先从这里出去。”何空月深呼一气,“哪怕承影尊者就在洞外等候,也必须把这唯一的希望放出去!” 似乎是担心将情况说的太悲观而让游苏害怕,何空月又安慰道: “这番来灵虚山脉寻求机缘的人不乏身份地位卓绝者,或许他们早就联系上了支援也说不定,出去看看,也能确认一下情况。” 游苏怔了怔:“何兄难道没想过原路返回?或许我们躲在瀑布,能逃过一劫……” 何空月闻言却一脸惊讶地看向游苏,旋即面色郑重道: “除邪救世,是我心之所愿。这承影尊者虽是洞虚,但也是邪,我便不会坐视不管。游老弟若是心有牵挂,我可以先护送你返回。” 话已至此,游苏怎么可能退缩,心中也被何空月的热枕所感动,更加钦佩这个朋友。 何空月身为普通修士尚有如此觉悟,而他不仅是真主,还是辟邪司的神子,岂有明哲保身之理? 游苏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已握紧剑柄,走入了黑漆漆的甬道之中。 何空月嘴角轻勾,连忙跟了上去。 可两人还没走出几步,顿时感到一股莫大的威压降临,让他们举步维艰。 一双冰凉的手,蓦然按在了两人的肩上: “没想到这里还有两个好苗子……你们,也是来参加我承影宗升仙大会的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破局之法!(上) “好!” “好!” “好!” 接连三声好字,在石窟之中不住回荡,震人心魄。 “我承影剑宗传承千年,何时有过此番盛况?千年前无人识我承影剑法之妙,入我剑宗者寥寥。千年后的青年俊彦们却慧眼独具,齐聚于我承影剑宗门前,欲拜我山门! 我承影剑宗,复兴有望啊!哈哈哈……” 讲剑台之上,承影尊者望着席地而坐的一众修士,开怀大笑。 她的声音激动,声线却很温柔,好似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宗主,欣慰地看着宗门的未来。 可座下众人望着她,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出来。 只因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承影尊者,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形。 她有一双葱白如玉的纤长玉手,看着这玲珑的五指,总会让人联想到春雨过后冒出的嫩笋。 但这两只玉手,却是突兀地插在一滩烂泥般的黑褐色软肉之中。 软肉之下,密密麻麻的触须像蚯蚓一般蠕动着,还不断滴落着腐气很重的血。这些血气各有浓淡,不像是一个人的血,倒像是在外面大开杀戒后残留在她身上的污血…… 而她的脸,竟然就生在这滩烂肉的顶端,两只眼兴奋地瞪着座下众人,黑黄的牙暴露出来,还是个地包天。 这个历史中记载的英气美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极度怪诞的血腥丑鱼,还长着一双如玉的手臂。 “你们怎么不笑?!” 承影尊者忽然怒吼出声: “莫不是觉得入我承影剑宗委屈你们了不成?!” 她吼得歇斯底里,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 恐怖的威压布下,如同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利剑,随时能要了‘不规矩之人’的命。 游苏坐在人群边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居然有机会加入承影剑宗,实乃我人生大幸之事啊!” 游苏一边笑,还一边拍着承影剑宗的马屁。 何空月就坐在他的左边,见状也捧腹大笑起来,学着游苏说着承影剑宗的好话。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只是大多数人笑得实在难看,他们只能用尽力气强迫自己咧开嘴角;还有一些笑得极其浮夸,甚至都开始抹起了眼泪。 可惜,终有人是笑不出来的。 一名少女顿时被一团无形劲气撺住咽喉,挣扎着被举到了半空之中。 游苏看了看自己的右边,位置上空空如也,被举起来的是叶家的叶娥容。 在承影尊者将她从外界搜寻而来的‘预备弟子’们带进洞穴的时候,叶娥容在人群之中失魂落魄,见到游苏与何空月,便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凑了上来。 此时的她泪流满面,脸上只剩下恐惧与悲苦,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女何时见过这种阵仗,早已被吓得失了魂,哪里挤得出半分笑意。 “你为何不笑?” 承影尊者冷冷地看着她。 可少女被扼住了咽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哪怕是求饶辩解都做不到。 从背后看,她依旧是那身粉裙,但她身前的裙衣却被血染的殷红。她并未受伤,这不过是因为大片的叶家仆从死在了她的身前。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被这邪魔逐渐夺去性命,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去阻止或是怜惜这样一朵娇艳花朵的枯萎,因为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你家长辈难道没教过你?!前辈问话的时候,必须好好回答吗?!” 承影尊者紧握双拳,似乎对叶娥容的不礼貌很是愤怒。 “说……话!!” 随她音落,叶娥容的脸更加涨红,双足蹬摆的动作逐渐无力,已如风中残花。 “承影尊者且慢!” 游苏与何空月一起站起身来,几乎是异口同声。 何空月对上承影尊者打量的眼神,连忙拂袖埋首,半蹲下身,身子前倾。 这是一种古代面见长辈时极其庄重的礼节,但由于动作繁琐,早在千年间逐渐被废弃。 可承影尊者见之却目露赞许,手中力道一松,依叶娥容依旧被拎着,只是多了丝可以喘息的空间。 “你有何事要说?” 何空月行礼不起,道: “承影尊者误会我小妹了……非是我小妹不回承影尊者的话,而是我小妹说不了话。” “哦?” 承影尊者手又松了些,少女得以大口喘息。 “你这妹妹难不成是失声之人?” 时至此刻,这个疯癫的尊者仍然没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导致的少女无法说话。 “不错,我家小妹天生失声,是个哑巴。她哭,也是因为太高兴了喜极而泣。毕竟天下剑宗众,愿意收留残缺剑修的却寥寥。还请尊者恕罪。” 何空月不敢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怪物,若是戳破是她本人的原因,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癫要杀更多的人。 “哑巴?” 承影尊者眯起眼睛望向少女,眼神幽森让人不寒而栗,叶娥容被吓得更说不出话来。 “实不相瞒,不仅我家小妹身有残缺,我家二弟也是如此。承影尊者若是觉得我们不配拜入承影剑宗,我们即刻便走。” “慢着!我承影剑宗岂是如此没有容人之量的宗门?” 承影尊者又看向游苏,“你这二弟不是哑巴,也不缺胳膊少腿,是哪里残缺?” 见转移走了承影尊者的注意力,何空月继续道: “我家二弟目不能视,先天目盲。” “瞎子?!” 承影尊者很是惊讶,张大的口中能看见一口残缺的黄牙。 哑不哑对于练剑而言无足轻重,但瞎不瞎问题可就大了。饶是这个千年前就闻名的剑道尊者,也宛如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般的看着游苏。 “不错,承影尊者若是不信,可以一试。” 随他话音一落,一柄阔剑便如闪电一般一闪而过,悬停在游苏深邃双瞳前一寸的距离。 场下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此剑之威,足以让在座许多人吓得肝胆欲裂。 而游苏居然面不改色,双目之中,是神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居然是真的……” 承影尊者默默收回阔剑,而叶娥容也被她同时放了下来,被游苏一把接住然后放到了地上。 叶娥容心有余悸,一点声音不敢发。 可就当她以为能逃过一劫时,何空月却感到身形一重,几欲跪倒,表情吃力。 “你小妹二弟皆是残缺之人,那你呢?!” 承影尊者语气幽幽,“难道你全家,偏偏就你这个大哥是健全之人?那你在这家里,可有些格格不入啊……” 何空月紧咬牙关,横过手拦住想要帮他的游苏,他长呼几口气,哀声道: “承影尊者不妨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健全之人?” 承影尊者目露疑光,竟直接站起,双瞳似乎要看穿何空月的一切。 蓦然,她收回压制,又坐回了讲剑台: “长兄如父,纵身有残缺,但你也做到了长兄该做的一切,值得肯定。比起你的两个弟妹,你的剑道之资并不出众,但术法之道卓越。匿影术,赏你了。” 承影尊者玉手轻挥,从她身后的石室中飞出一捆卷轴,缓缓停留在何空月的身前。 匿影术,乃是承影剑法配套的一门独门术法。炼至大成,可以藏匿身影,达到无影无踪、出奇制胜的效果。 这等赏赐,不可谓不重,众人目光艳羡,暗恨为何不是自己站起来表现一番。 唯有游苏站在何空月身边暗感好奇: 何兄身体也有残缺?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也不知这么优秀的人,会是缺了点啥…… “不必羡慕他,能加入我承影剑宗,好处还会更多。只要是爱剑之人,只要你人品端正,我承影剑宗都会欢迎。” 承影尊者状如烂肉,气质却似一位真正的宗师: “好了,现在我承影剑宗的收徒考核,正式开始!” 言罢,台下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心情紧张。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谁能成为承影剑宗的弟子,谁就有可能活下去。 反之,则会跟外面那些没有被承影尊者选中之人一样的下场…… “本尊给你们讲个故事,然后告诉本尊你们的选择,这取决了你们是否能够成为我承影剑宗复兴的基石。 据传以前有两个人,一个叫黑,一个叫白。 两人因为私人恩怨大打出手,因为黑体型健壮,又精通剑术,黑杀死了白。 白的儿子丹想为父亲报仇,但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举不起武器,而书生的自傲又让他必须亲手手刃仇敌,不愿借助别人的力量。 可惜丹的数次偷袭都没能伤到黑的一根头发,黑非常瞧不起丹,还扬言要杀了丹全家。 丹为此很是气愤,有人告诉他,或许可以去城中有名的剑侠慧那里寻求帮助,因为慧有着三把了不起的仙剑,一定能将那黑斩于马下。 丹找上了慧,并向其抵押上了一切,包括自己所有的家人。 慧答应借给丹一把剑,并让丹自己挑选。 第一把剑,叫含光,用眼睛看不见它,用它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就连用它去砍人,被砍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被砍了。 第二把剑,叫承影,在天色将亮或者天色熹微的时候,面向北方观察它,可以隐隐感觉到它的存在。但依旧看不清它的形状,用它去砍东西,能够清清楚楚听见一点声音,可当它从体内经过,却不觉得疼痛。 第三把剑,叫宵练,光照良好的白天,可以清晰地能看见它的影子,而在漆黑的夜间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触碰到身体,瞬间就能穿体而过,一过去就又合起来,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刀刃上却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承影尊者娓娓道来,她端坐于讲剑台,像一个披着阴邪血肉的温柔女讲师: “如果你们是白,为了报仇,你会选第几把剑?” 此问一出,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承影尊者扫视众人,目光所过之处皆是气宇不凡之辈,年龄从十几岁一直跨越至百余岁。 其中不乏天资高绝之人,甚至就连化羽境的修士都有好几位,可他们无一不眼神闪躲,畏畏缩缩,不敢与承影尊者对上视线。 承影尊者目露失望,她随手一指: “你,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被她点到的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他来回比对那根指向他的手指,希望它能发生哪怕一丝丝的偏移,可承影尊者却不偏不倚地指着他。 他不过凝水下境,方才担惊受怕间都没能听全承影尊者所讲的故事,此时让他做出选择,自是犹豫再三。 但承影尊者不会给他多余的思考机会,这位被点到的修士躯体瞬间炸开,像是被随手捏爆的番茄,四散的血肉如同烟花一般洒落在众人的身上。 有人痛哭,有人求饶,有人惨叫。 这名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修士,就这么死在了承影尊者的手里。 “修剑者最忌讳犹豫不决,对敌时这般犹豫,下场不知比这要惨多少。下一个,你来回答。” 承影尊者又指了一人,何空月定睛看去,竟发觉这人他认识—— 恒高神山逍遥剑庄的剑子丁,年不过四十,刚刚突破凝水中境,剑道天资卓越,也是天骄榜上备受关注的人物。 剑子丁缓缓站起,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这与他平日里的气质相符,年少沉稳,极富气节,这让众人不禁好奇起他会有怎样独到的见解。 “我会选承影剑。” “为何?” “因为要想手刃仇人,光靠剑是没用的,还需要一门高绝的剑法,承影剑宗的剑法刚好就能满足要求。” 何空月闻言错愕,原来这个以高风亮节著称的剑子丁,在生死危机前也会卑躬屈膝地拍别人马屁…… “唉,我当你是悟出了什么玄机,却没想要只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我承影剑宗,不欢迎你这种人。” 承影尊者话音一落,剑子丁的脑袋便咕噜落地,平滑的颈口血流如注。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众人就连要救他的念头都没生出,剑子丁便身首异处。 “你来!” 承影尊者又指一人,这一次却是指起了一位容貌清秀的女修。 女修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我会选宵练剑。” “为何?” “因为前两把剑砍到人身上都没有反应,而宵练剑砍到人身上至少会让人觉得痛。前两把剑我用不来,我要复仇,那便要让仇敌感到痛苦,哪怕只有一丝。” 女修声音颤抖,但却十分坚定,好似她的身上也背负着沉重的仇恨。 众人闻言心中哀叹,提前坐远了些,担心待会儿被血溅到身上,可女修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死。 “不错,既不眼高手低,又目标明确,可入我承影剑宗做小师妹。” 承影尊者微微点头,召她过来: “拜师吧。” 女修眸中大放异彩,连忙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对眼前这似人非人的怪物也不再恐惧,反而充满了感激。 “承影尊者在上,小女吕建芝心向往之,欲拜师门下,请尊者不辞!” “允了。” 女修兴奋地握紧双拳,回头望向震惊的众人。 她在这群人中不过籍籍无名之辈,却有幸成了承影尊者第一个弟子,叫她如何能不骄傲。 可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却逐渐从震惊变作惊恐…… 她暗感不对,又回头望去,一张极度扭曲的脸与她近在咫尺! 这一口黑黄色的烂牙,直接咬在了她的脖颈处! 她的血、肉、玄炁,都从被承影尊者咬出的伤口处与这怪物产生了连接,她顿时感到眼皮格外的重…… “好徒儿,为师已经授你宗门心法,需铭记在心,常读常新。” 承影尊者退了回去,而吕建芝眼神中的惊惶已消失不见,她平静地躬身行礼: “是,师尊。” 台下众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 “那下一个……” 承影尊者的点卯还在继续,所有人都浑身僵直,担心幸运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就你来说说吧。” 何空月背脊发凉,愕然地看着这根指向自己的手指。 第二百四十五章:真假承影尊者 何空月心如擂鼓,他才在承影尊者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本以为承影尊者不会再注意到他,但现在才想起—— 老师的眼里,最重要的就是好学生。 继续迟疑只会让他丧命,哪怕他现在脑子里还是模糊不明,至少也得先站起来…… 一个人缓缓站起,却不是何空月,而是他身边的游苏。 何空月诧异地看着少年,他很清楚承影尊者指的就是他自己,游苏此番贸然站起,若是触怒了承影尊者怎么办? “你有话要说?” 承影尊者淡淡地瞥了游苏一眼。 “我已有答案。” 游苏的镇定自若让围坐众人心头一紧,有一种见到救世主般的激动。 他们中许多人没有亲眼见过游苏,但是瞎子剑修这个名头全天下独游苏一位,自是认出了游苏的身份。 在场众人中,以游苏灵台上境的修为最低,十八岁的年纪最小。真要正面抢夺机缘,估计绝大多数人不会将初生牛犊般的游苏放在眼里。 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位声名鹊起的剑道新秀能给出一个正确答案,好让后面这些还没有回答的人用以借鉴。 但承影尊者没有让游苏开口,她的玉手摆了摆: “坐下吧,我问的不是你,是你的大哥。念你是瞎子,不计较你胡乱起身的错。你若真心想答,也得等你大哥答完。” 游苏心有不甘,他其实也不知自己想到的答案是对是错,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兄犯险。 “还不坐?”承影尊者眯起眼,语气危险。 游苏右拳紧握,双腿站得笔直,正要开口却感觉裤腿被人拉了拉。 何空月也已起身,他将手放在游苏肩上压了压,笑道: “弟弟莫急,大哥先来。” 游苏还想说些什么,但何空月用力的手已经表明了对方的决意,他只得无奈坐下,陷入忐忑之中。 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看着何兄那样死在他的眼前。早知如此,就该强硬地带他一起回瀑布,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些剑修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本就不该为了救他们冒险出洞! 游苏深知自己这种想法的自私,而这也让他在有着崇高救世情怀的何空月面前更感羞愧与自责。 “说吧,你会选哪一把剑。” “我选含光剑。” 何空月的回答出人意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含光剑明摆着是最废物的剑,怎么可能选它? 可承影尊者却咧开嘴角,饶有兴致道: “为何?” “因为这三把剑,不是剑,是别的东西。” 何空月言之凿凿。 “哦?这些不是剑,那是什么?” “如时光,如气机,如风行。” 承影尊者略微颔首,“继续。” “含光不可见,是因为时光如梭快比闪电,又润物无声不可察觉;承影可见之影,是因为气随机行,容形而存影迹似有还无;宵练可见之形,是因为风有留余,寒热风湿之入体即合其身,且皆有症状。” “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何会选含光。” “这三样东西都跟人息息相关,乍看之下,好似它们没有一个要的了人的命,但其实每一个都能要了人的命。但随着修行之道的深入,初遇道者可不惧寒风热障,已悟道者可不依赖天地之气。而在其中,含光所代表的时光是必杀之剑,因为没有人逃的过时光。” “是啊……时光蹉跎,含光才是最厉害的剑啊……想要永生,除非入道,可谁又能入道呢?” 承影尊者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张恐怖的脸上竟浮现一抹怅然若失之意,不过很快散去,淡然道: “含光的确是世人眼里最厉害的剑,但却不该是一名剑客眼中最厉害的剑。剑道不适合你,但承影剑宗欢迎你。你会登临大道,做我的二弟子吧。” 众人没想到这般回答也能活命,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停。 何空月说的话和承影尊者的问题一样玄乎,许多人都没听懂,反而觉得牵强,因为他们始终被困在故事中的仇怨中不得脱身。此时皆是想着待会儿胡乱说上一通,兴许也能拜师保命。 可何空月得到了这众人梦寐以求的保命机会,却迟疑了起来。 要是拜承影尊者为师,岂不是要成为她的眷属? 何空月瞟了一眼方才拜师成功的女修,总觉得对方眼中的神采黯淡许多,就好似丢了魂魄般…… “怎么?你不想拜本尊为师?” 承影尊者忽地身子前倾,洞内压力骤增。 何空月抿着唇,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若是成了承影尊者的眷属,就算此番脱难,往后他也绝不会好过。他是邪魔眷属的事一旦暴露,到那时若是牵连何家可如何是好? 但若是不拜师,那不也是死路一条…… 罢了罢了……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尊者恕罪,我大哥是想等我们一起答完,再行拜师之礼。” 游苏又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你们三兄妹,感情倒是好的很。” 承影尊者深深地看了游苏一眼,这才坐回原位,“也罢,那便等你们答完一起拜师吧。看看你们一家,是不是都是可造之材。” 叶娥容看着两名俊秀青年,瑟缩在他们身后瑟瑟发抖。 这个怪诞的邪魔扫视众人,又道: “不过本尊得提醒你们,当本尊找到自己的大弟子时,选拔就会终止。其他人,便没了拜师承影剑宗的机会……” 原本一片死寂的众人闻言,纷纷举手,生怕自己答题的上一位就是被承影尊者选中的大弟子。 承影尊者熟视无睹,看向游苏道: “到你了,说说你的选择吧。” 游苏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何空月,即使他眼中什么也看不见。 众人此时也不再希冀游苏能说出什么精彩的答案,反而希望他能平庸一些。好似这悬在他们头上的剑不是被承影尊者掌控,而是握在游苏的手中。 “我哪一把都不选。” “为何?” 承影尊者表情严肃,身上黑气腾腾。 何空月和叶娥容看的心绪紧张,心中担心起游苏的性命。而其他人则暗自窃喜,庆幸这游苏说了个错误的答案。 从前面通过的两人来看,选剑的目的都是为了要杀了黑,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承影尊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收这二人为徒。 可丹不选剑,如何能为父报仇? 此等懦弱之人,怎么可能被承影尊者收入座下? “你想清楚,这可是仙剑,说弃就弃?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们三兄妹能一齐拜入我座下……” 承影尊者双手合十,给了游苏难得一见的仁慈。 “于我无用,与凡铁又有何异?”游苏如是反问。 “仙剑岂会无用?”承影尊者又问,“这三把仙剑皆含大道,你选其一,或许便可跟在慧身后学剑修仙。” “我非飘渺仙,我乃世俗人。慧给我这三把剑来选,其实根本没想帮我报仇,反而是想劝我放下仇恨。我不愿放,自然不选。”游苏语气坚定。 “何解?” “慧这三把仙剑,是在告诉丹,黑会自己慢慢老死,或者逐渐病死。总之,黑逃不了一个死字。所谓报仇之事,根本不必他亲自动手,自有黑死亡之日。” 游苏缓缓道来,“可我若是丹,我便不会这般自欺欺人。既是仇,便该自己来报,哪有等黑莫名其妙死了,然后安慰自己说大仇已报的道理?” “可你不选这三把仙剑,你如何报仇?”承影尊者迫不及待地问。 “我不选这三把仙剑,我选我手中的铁剑。” 游苏扬了扬腰侧悬挂的墨松剑,“无形之剑固然强,但强不过我手中的有形剑。因为只有它,才能让我想杀的仇人,立马躺在我的面前。” 言罢,洞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众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游苏,不选仙剑,偏偏选手中的凡铁剑,只为了能铭记仇恨,亲手手刃仇人? “哈哈哈……” 承影尊者忽然开怀大笑,身上的烂肉一抖一抖,像是波动的海浪。 何空月目光错愕,他是知晓内情之人。 听了游苏的答案,他才回忆起承影尊者本人的经历来。 这黑与白,丹与慧,其实不就是承影尊者经历的投影吗? 承影尊者在这里问众人选哪一把剑,根本不是在寻求这些晚辈们的建议,而是在测试我们的态度,然后寻找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面对仇恨,她早就做出了选择! “虽不全对,但也大差不差了。你……可为本尊大弟子!”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皆是哗然。 他们没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好几位剑修双眼泛红,怒视着游苏的身形。 为什么你要说对答案! 为什么你不能少说一点!! 为什么你要断了大家的活路!!! “好了,今日我承影剑宗的升仙会,到此结束。” 承影尊者玉手一挥,一阵劲气刮过,所有人如同海浪一般卧倒,唯有游苏与何空月,还有第一位拜师的女修直直站立着。 “承影尊者且慢!” 说话之人,竟是春蝉。 他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强行起身爬起,负剑身后,一副彬彬有礼姿态。 “如何?”承影尊者挑起眼皮,睨了春蝉一眼。 “承影尊者剑术无双,做您的大弟子,需有实力坐镇。此人虽然不错,但年岁尚浅、实力低微,更适合做个小师弟,担任大师兄之职怕是不妥……” 春蝉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可还没等他们附和春蝉的话,春蝉就像一块被切成数块的豆腐一般,零零碎碎撒了一地。 血、肉、肠子,每一处切口都光滑无比。 跃动的半块心脏,是他前一刻还活着的证明。 “本尊认定的大弟子,可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承影尊者语气轻蔑。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想象没有拜师成功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命运。 “过来,拜师!” 承影尊者高声一喝,她像是有些动怒,可看着洞外的样子,又好似有些焦急。 游苏与何空月瞬间就被迫移动到了她的座下,游苏还想说些什么,何空月却拉住了他的袖口,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何空月很清楚,这种时候还去触承影尊者的霉头,属于是自讨苦吃。 他将下摆提起,率先跪下: “余久慕承影尊者剑术,承蒙先生允纳门下,愿执弟子之礼,谨遵师教,团结同道,传承剑道!” “允了。” 承影尊者立刻答复,何空月暗暗蹙眉,总觉得一种他和承影尊者间产生了一种冥冥的联系…… 他仿佛看穿了这具烂肉,看见了裹在肉中心的底貌,那是一个英气十足的绝美女修…… 他好像能感觉到这个女修体内的情绪…… 悔恨,暴戾,悲痛…… 一切的痛苦仿佛凝聚在这里。 “到你了。”承影尊者看向游苏。 任谁都能看出承影尊者的急迫,就好似何空月这个弟子只是赠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游苏赶紧拜师。 游苏身上骤然暴增一股强压,势要将他逼跪在地。 他暗暗感到不对,强行抵抗,就想看看承影尊者究竟在急什么。 轰隆一声—— 洞穴之顶居然轰然碎裂,阵阵碎石洒下,烟尘弥漫。 游苏下意识转身躲避,却发现已经有人护在了他和何空月的身前。 竟是烂肉组成的承影尊者。 烟尘散去,何空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突然造访的修士—— 她一身蓝灰色刻丝裙,青丝在烟雾中飘舞,青翠宝剑在她手中晃出朵朵剑花,英气十足。 “你还是来了……我的……” 承影尊者凝视着来人,一字一顿: “仇敌!” 何空月听到这两个字心头更是一惊,只因来人她方才才见过。 她——也是承影尊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邪魔!你害我全宗,我势要将你碎尸万段!” 女剑仙横眉怒视,几绺乌发随风扬起,其澎湃怒意仿若实质。 众人挣扎着从灰石中爬起,看着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剑仙,仿若看见了希望。 “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些人相互搀扶,面露惊喜。 尤其听着这位女剑仙寻仇的宣言,更让他们安心不已,纷纷跑到女剑仙的身后站着。 洞窟之中,光线直直从缺顶照下,众人俨然已经分成了两股阵营。 女剑仙与其身后的众位剑修一股,非人怪物身后的三位‘弟子’一股。 那吕建芝见状,顿时双腿有如筛糠,她急匆匆就要跑到对面,哭喊道: “我不是自愿的,救我啊!救我啊!” 可对面的女剑仙却目光一凛,让那吕建芝直接止住动作,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颈跪倒在地。 “邪魔之徒,与邪魔无异!若非自愿,岂能入邪!” 女剑仙义正言辞,而那吕建芝已经瘫软在地、再起不能,脖间不断地涌出鲜血。 背后众人目露不忍,但旋即与女剑仙同仇敌忾起来,望着非人怪物背后的两人,一副嫉恶如仇模样。 “徒儿!我的徒儿啊!” 非人怪物趴在吕建芝的身边,玉手按在死者的脖颈间,似乎是要替她堵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邪魔!这是你欠我的第二百三十一条命!” 非人怪物缓缓起身,身上气势陡然一变,愤怒而阴狠,宛如一个真正的邪祟。 对面众人闻言皆是嗤笑出声,心想邪魔也好意思唤别人邪魔? 何空月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脑海中也是大大的疑惑。 到底哪一个才是承影尊者,哪一个才是邪魔? 可没有时间给他们思考,战斗在电光石火间一触即发。 女剑仙玉手轻抬,春蝉尸体处浴血的春蝉剑倏忽飞入她的手中。 她的身形忽然消失,而下一瞬,两人的剑刃便交接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爆炸也随后而至。 何空月一把拉过看入迷的游苏,将之扯到石台后躲过爆炸。 “这两个都是承影尊者!你都能看见吗?!”何空月急迫问道。 游苏闻言也是愣住,他连忙点头。 “果然。” 何空月露出一副凝重表情,这两个都是邪祟!光靠人或者邪的外表根本无法分辨她们! “这两个之中,只有一个真的承影尊者。” 游苏思路转得很快,联想到刚才非人怪物说的话,他猜测到:“人形的是假的,邪祟的是真的!” “为何?” 何空月一个俯身,躲过了飞来的碎石。 “姓吕的女修被剑仙杀了的时候,她说女修欠了她二百三一条命!若不是真的宗主,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何空月闻言也是恍然,“这两人明摆着是生死之敌,难道当年灭了承影宗满门的,是这只邪祟?” “何兄可知当年承影宗的仇家具体是谁?” 何空月摇头:“我来之前特意专门调查过,可是记载含糊其辞。” 游苏眉头紧蹙,总感觉这桩千年前的惨案上谜团密布,让人琢磨不清。 “可是为什么邪祟……会变成承影尊者的样子?” 何空月捂着胸口隐隐的暗痛,发现了他最无法理解的一点。 这句话点醒了游苏,是啊,无论这二者哪一个是真的承影尊者,另外一个何必要装成承影尊者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破局之法(下)(6.4k) “你这邪魔!灭了我承影剑宗满门,居然还在这里以我承影尊者之名收徒!简直罪无可赦!” 女剑仙裙衣轻盈,手中长剑青光闪烁。 她怒视着面前的非人怪物,竟生生从眼角留下两滴血泪,可见其悲痛欲绝、恨意滔天。 众人瑟缩在角落里,闻言皆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个漂亮的女剑仙才是真正的承影尊者?! 而这个非人怪物只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承影尊者!务必救我们啊!” “我们没有拜邪魔为师!我们就知道这个丑陋邪魔不可能是承影尊者!” 有情绪激动者扯着嗓子呼救,向这位绝代仙子表示忠心。 非人怪物看着呼喊的那几名剑修,分明在山外搜寻预备弟子时也是他们最先向她臣服。 她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人,这让她凶态更显,浑身烂肉有如沸腾一般频频鼓动。 这可将这些剑修们吓了一跳,好在女剑仙横剑身前,拦住了非人怪物。 “你这欺软怕硬的畜生,就喜欢对晚辈下手,不可饶恕!” 女剑仙再骂一声,便如疾风骤雨一般刺剑而来。 两名洞虚境的战斗惊天动地,这座地下宫殿很快就开始土崩瓦解,到处都是石块崩裂的声音,烟尘浓得宛如末日,但也出现了不少透光的出口。 那些赶到灵虚山脉企图得到机缘的剑修们,此时也再不敢留恋近在咫尺的机缘,开始做鸟兽散,生怕被强大的波动殃及池鱼。 “我们也走!” 游苏也很果断,这种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无论是仙剑还是真相,都没有他们的命重要。 灵虚山脉是无主之地,没有宗门能够在这里建宗,最近的人族聚集地便是山脚外的灵虚城。而灵虚城并不繁华,地理条件修炼条件都不算优渥,其城主也不过化羽下境,他根本处理不了这场灾难,只能等别的洞虚尊者赶来。 何空月深谙此理,便躬身带着游苏左闪右躲,试图跑出去。 可有人,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 一道剑光袭来,何空月意识到的瞬间便用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六衍虚体术,玉白色的双手虚体全力阻拦这道剑光,可就如螳臂当车,何空月与游苏一并被击的倒飞而出,在二十米开外的石壁上撞出了一道极深的沟壑。 出剑之人,正是那嫉恶如仇的女剑仙。 “徒儿!” 非人怪物惨呼一声,连忙蠕动了过来。 女剑仙却不给她空闲的机会,杀意满满的剑招接踵而来。她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向非人怪物,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非人怪物体型庞大,行动迟缓,偏偏还坚持用这双极不相称的双手去挥剑迎敌,屡次被女剑仙割下大块烂肉。从平滑的伤口处不断滴落恶心的液体,非人怪物原本还算有些人样的脸庞更加扭曲,她裂开巨口,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悲吼。 在这场战斗之中,她已全面落于下风。 这座山洞已经被彻底掀开穹顶,露出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游苏脑子晕眩,但还是凭借着惊人的体魄与毅力拉着何空月从沟壑中爬了出来。 “何兄!你没事吧!” 游苏托着何空月的上身,不断拍打着对方的脸。 何空月微微睁眼,只觉全身到处都疼痛无比,更觉得心中极其压抑,宛如有一只粗糙的手掌紧紧撺住了他的心脏。 “别管我……先走……” 何空月声若蚊蝇,断断续续。 这张俊俏的脸上布满灰尘,额上还有细密的汗。 游苏暗感不对,这洞虚剑仙的剑招虽然凶悍,但方才这击已被何空月的虚体之术卸去了不少力量。撞击在墙上后他至少还有行动能力,可何兄怎会伤到这种地步? “一起走!” 游苏二话不说,就弯腰准备背起何空月。 “啊!!” 一声惨叫响彻天地,游苏也被吸引去注意力,竟是那非人怪物被女剑仙削去了肥腻下体处一大块烂肉。 再这样下去,这非人怪物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就要落败。而从这女剑仙的态度来看,他与何空月恐怕在劫难逃。 不行,必须要趁着这怪物还能抵挡的时候跑出去! 恰在此时,何空月却也忽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捂着自己的大腿疼的直打哆嗦,根本无法背起。 游苏连忙将手按在何空月的膝盖上放出玄炁查探,竟发现何空月的腿骨断了! 方才两人都是以背撞墙,肋骨与脊柱没断,腿骨怎么会断? 游苏忽而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他猛地看向战场之中,一人一邪的酣战还在继续,而这非人怪物少了那块肉之后行动更加迟缓,就像是一个人少了一条腿一般不便…… 何兄怎么会和这邪物相连了? 这难道是因为方才的拜师?这一人一邪已经构成了眷属与主上的关系?! 但并未有记载说眷属会与主上痛感相连啊,还是说何兄与怪物间有超过眷属的关系? 难道这邪物死了,何兄也会死? 游苏又观察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极有可能!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猛烈的剑气袭来! 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形状,却能看见地上飞速掠过的影! 在洞虚尊者的剑招下,游苏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可这剑招却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结结实实被那非人怪物接下。 这一剑,直直洞穿了非人怪物的右腹,也让蜷缩在一起的何空月再次捂着右腹痛呼嘶吼。 游苏愤怒地直接握拳捶地,双眼已开,黑瞳深邃,还有幽绿色的光晕。 这种时候,这两个‘承影尊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攻击我们的就是假! 保护我们的就是真! 游苏本想置身事外带着何空月赶紧离开,但这女剑仙明摆着不想放过他们。 他抽出墨松剑挡在何空月身前,身上气势陡然攀升,如有黑雾在他的周身环绕。 何空月迷离着眼看着他的背影,努力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却完全动弹不得。 游苏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出云城的时候,齐宗主带着邬成邬平围堵在鸳鸯剑宗外,他们也喊着要诛杀邪祟的口号,与这位风采绝世的女剑仙如出一辙。 而他也是如此刻一般,为了保护一个人必须与世人眼里的正义站在对立面。 这仿佛是他的宿命,他被认定是除邪的救世主,却又屡次要与邪祟并肩作战。 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否则也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这或许就是瞎子对执拗,他看不清这世间复杂的正邪,便一切从心。 “果然是邪魔之徒!真是一丘之貉!” 女剑仙凌空而立,身上威压尽出,天上乌云翻涌,隐有雷声滚滚。 游苏站在她的身下,宛如一只在风暴面前无能为力的蝼蚁。 但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挡去了所有压力。这头非人的邪魔高昂地举起阔剑,像一个为了保护宗门弟子拼尽一切的沧桑宗主。 “冥顽不灵!” 女剑仙冷哼一声,一瞬之间,狂风席卷天地。 树影摇曳间,女剑仙倏忽不见,好似就藏在这无处不在的影中。 “我不会!再让你!毁了我的宗门!” 怪物对天怒吼,顷刻间电闪雷鸣,冷雨滂沱落下。 这座山脉顶部盘旋的好似不是北敖洲吹来的湿冷空气,而是承影尊者积攒了千年的悲苦,如今化作了实质般的雨,倾泻而下。 游苏已经无法用肉眼看清这场战斗,只能感觉到狂躁的雨与风像刀子一般割到自己的身上与脸上。 他才知道自己的匹夫一怒,在洞虚尊者面前仅仅就是一怒。 “游……苏……”何空月轻声呢喃。 游苏连忙回身去看,“何兄!你好些了吗!” “她……” 何空月嘴唇嚅动,“们……” 游苏知道何空月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连忙俯身将耳朵贴在何空月的唇边,想要将他要说的话听的清楚一些。 “都是……真的……” 她们都是真的?! 游苏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当看到一人一邪都自称承影尊者并且势不两立时,他和其他人一样,下意识都将这一人一邪视为一真一假。 他这也才想起,无论她们的外形是人还是怪物,都改变不了她们全是邪祟的事实。 游苏忽而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她们都是真的,可又互称是对方杀了自己全宗之人…… 那岂不是说灭了承影剑宗满门的…… 就是承影尊者自己?! 一道不明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思考—— 是何空月吐出的血。 然后,是一道穿云裂石般的巨响。 游苏赶紧回头望去,居然是只剩半截身体的非人怪物像陨石一般砸到了地上,一直在石块中滑行了百米才止住身形,刚好停在了他与何空月的身边。 随之而来的,是半截插在土里的断剑。 这是霍元狄手中的那把阔剑,如今和怪物一起被斩成两段。 这场势如水火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你们……快跑……” 怪物面目可憎,语气却是温柔。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游苏与何空月,眼神中满是自责和悔恨。 “跑不掉的,你斩了我全宗,我亦不会放过你的弟子。” 女剑仙手中的春蝉剑熠熠生辉,她立于苍穹,傲视着地上的蝼蚁们。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顺着那怪物的眼角一直侧流到地上,让人分不清这是雨还是她留下的泪。 “对不起……对不起……” 这怪物临终之际,不住地向游苏与何空月道着歉。 “为师还是没能保护好你们……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啊!” 游苏看在眼里,居然有一种无能为力时的感同身受。 “你为什么不用承影剑?” 游苏忽地问道。 这两个承影尊者,为何一个用春蝉剑,一个用从霍元狄那里缴获的阔剑,却唯独不用自己温养的本命仙剑? 那怪物闻言,也停止了哭泣。她的双眼无神,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把剑,一把属于她的剑。 “你还留着这双手,不就是为了握住它吗!!” 游苏嘶吼着,试图唤醒这头怪物的斗志。 是啊…… 我全身都腐烂成泥,却还偏偏留着这双剑骨天成的双手…… 不就是为了握住承影剑吗? “因为你不配。” 女剑仙的言语,如这冷雨一般寒人心脾。 游苏却回头瞪了高高在上的她一眼,这双漆黑的瞳让女剑仙都为之一顿。 而就在这一瞬间的空档,游苏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飞跃而起,瞬间就到了那怪物的身边。 他将割开的手腕悬于怪物的头顶: “你想要亲手报仇,就张开嘴!!” 怪物对着这双墨瞳,它只错愕了一瞬间,就张开了满是黑黄牙垢的巨口。 天上雷霆一闪,女剑仙心中凛然,她玉手轻甩,春蝉剑瞬间脱手而出,以破碎虚空之势径直飞向游苏的后背。 殷红的血混着雨滴落入怪物的口中。 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里,游苏面对强大的凌真人束手无策。他曾期望能来个人帮帮他,是太岁给予了他绝地反击的力量,当时的他并不知情,还以为这是天道垂怜。 而现在,他也将成为垂怜别人的天道! 这头邪祟只要成为他的眷属,就还能续上她的命! 怪物的下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不远处的土堆开始松动。 一道翠光闪过,一块巨型玉石破土而出! 就在春蝉剑即将洞穿游苏脊背的瞬间,它在距离游苏后心一寸的位置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因为一把无形的剑挡在了它的身前。 春蝉剑的品质仅在仙剑之下,所以它才能斩断霍元狄的阔剑,但它斩不断真正的仙剑! 承影尊者握住剑柄,翻身将游苏护在身后,而春蝉剑则被她一击打的倒飞而出。 女剑仙接住春蝉剑,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属于承影尊者的战斗,现在才真正开始。 “你侵蚀了我千年,害我酿成大祸,害我成了千古罪人……但你还是成功不了,因为我是人,你是邪!” 承影尊者在千年的腐蚀中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要壮大宗门的执念。但握住承影剑的瞬间,就想起了身为尊者的一切。 “你可以偷走我的样子,你可以偷走我的承影剑法,但邪魔……永远偷不走我的剑意!” 风雨骤停,雷电消弭,天地之间,顿时变作一片灰白。 承影尊者的手中只有一把剑柄,在地面上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 她将剑柄高举头顶,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像是天地间最极致的圆。 游苏木讷地看着这一剑,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 空间仿佛都微微一震,但不见变化,然而猝然片刻,高耸入云的山峰就在一阵飓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出光滑平整的山体。 女剑仙躺在地上,化作了一滩脓水溶于大地。 这是邪祟死亡时的特征,它们的死不会留下痕迹。 天色渐暗,长剑又归于无形,暮色逐渐收拢,天地间一片肃穆。 怪物回头望着游苏,轻轻咧开了皲裂的嘴角。 “你们不是我的弟子,他们都死了,死在了千年前。” 游苏迟疑半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安慰的话卡在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至少有三道我抗衡不了的气息接近这里,我的时间不多了。” 游苏看着承影尊者,竟觉得这个怪物有些慈眉善目。 “你身上的传承不比我差,你有一个好老师。你既不为承影剑法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承影剑,还有……当年的真相。”游苏坦诚直言。 承影尊者随手一抛,剑柄在空中几个回旋,落在了游苏的手中。 “一如我问过你的问题,我修行不是为了追寻飘渺长生,自然握的是有形剑。其实承影就是有形之剑,无形不过是我装神弄鬼做的噱头。机关在剑格上,轻轻按下,薄刃便会脱鞘而出,杀人无形。” 游苏听着承影尊者的讲述,不知为何有些心痛。 原来这个背负了残酷命运、千年苦难的绝顶女剑仙,也有幽默的一面。 “为它找一个好主人。” 暴雨已经停歇,承影尊者看着远天上亮起的光,整具身体都开始融化。 她伸出那双美到极致的玉手,轻轻一点,一点青光直入游苏的额头。 “我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终于杀了我自己……我也终于可以下去陪他们了……救世这种事,对我还是太难了……” 声音缓缓消散,一如逐渐消融于大地的承影尊者。 游苏内视识海,金螅形成的那张金纸之上,眷属那一栏下,一个挂着恬淡笑容的英气女子画像渐渐消散,而一个同样英气十足的画像取而代之—— 是何空月的脸。 三名威武不凡的洞虚尊者接管了战场,挽住了这天倾般塌下来的半山。 这场大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躲藏在四处的剑修们欢呼雀跃,自己的命终于得救。 “这将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雨了……” 伏采苓看着灰蒙蒙的天,缩了缩身子离开了。 …… 一道青光逐渐笼罩了游苏的识海,将他的意识整个拖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之中。 宗主捡回来一个黝黑乞讨的女孩,告诉她往后要跟着他好好修行。 她以为自己是被发现的蒙尘明珠,其实是今年承影剑宗招收的弟子严重不足,宗主迫于无奈,只能找了个小乞丐滥竽充数。 不过虽然如此,对于一个小乞丐而言,宗门里的生活还是非常惬意的。 她每日跟着练剑,虽然笨拙,但也认真。 日复一日,她才知道宗门一日不如一日,也才知道这个亦师亦父的宗主,是多么渴望将宗门带到那飘渺的神山上。 当时的五洲没有神辉石的保护,除了神圣的神山,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邪祟入侵。 她得知此事,为报知遇之恩,练剑更加刻苦。 随着对承影剑法的深入,她竟觉得自己越发的契合这门剑法,好似自己真的是为之而生的天才。 她觉得,这可能跟她以往的经历有关。 她其实不是乞丐,她是方圆几里有名的贼,专偷富人的钱,然后接济比她更弱的弱者。她身形很小,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抓得住她。原来无形中,她已经深得承影的奥义。 她看着自己从密室中偷偷取出来的承影剑,第一次有了握住它的冲动。 第二日宗主便力排众议,将承影剑交给了她。 从此,她一飞冲天。 她以绝世之姿,带领承影剑宗上到了梦寐以求的神山。 替宗主完成理想,她便开始完成她自己的理想,她要救世。 劫富济贫,她从小就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她开始在中元洲的海岸诛杀邪祟,成了战功赫赫的女剑仙。 这时有关她以前是小偷的传闻越来越多,但不是歧视,而是崇拜。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成功了,小时候偷窃时的提心吊胆,即将帮助她成为风光无限的救世主。 在所有人都不敢接受的出海任务前,她毅然答应了。 那是一艘巨大的船,驶向了没有人踏足过的海域。 就在即将返航之时,他们见到了真正的邪神——梦境之主。 在祂的面前,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开始自相残杀。她知道,所谓的救世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靠着惊人的意志力活了下来,并独自返航。 彼时的她意志消沉,面对众人寸口难开,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并未将她视为无辜的幸存者,反而将她视为苟且偷生之人,毕竟她本来就是小偷出生。 她为之不忿,更不愿开口,不免开始思念起自己的宗门来。 她才知道,这些人趁她不在,将她的宗门赶下了神山。 等她回到宗门,却发现宗门里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 有的人希望就此安居,不再追求神山上的位置;有的人则恳求她能将他们重新带回神山,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他们甚至为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蓄谋已久的仇家见到宗门的乱况都罢手离开了。 自相残杀是人族戒不掉的陋习,根本不需要邪祟的出手,这个世界终将陷入毁灭。 等到白天,她才发现宗门已无一人幸存。 这时梦醒了,原来梦境之主没有放过她,而是选择了她。 从始至终被蛊惑的人只有她一个,是她亲手杀了一船的人,也是她以解脱之名,亲手杀了自己宗门所有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意念坚定、有着崇高救世理想的无私者,可梦境之主轻而易举击碎了她的美梦。 其实她根本不想救世,这只是她洗刷儿时偷窃污点的表演。 她偷了那天本该赏赐给大师兄的承影剑,偷了那些死在岸边的人的战功,偷了船上所有人活命的机会…… 从那之后,她彻底疯了。 她将自己锁在地下,一分为二。 内心丑陋、犹有执念的自己变作了怪物,那个邪魔反而变成了相貌堂堂的人。 她与她斗争了千年,试图将她变成真正的邪祟。 她却靠着一段模糊的画面撑到了今天—— 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宗主拍下了她摸向老人荷包的手。 “偷不是好手段,不论是为了劫富济贫,还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往后跟我学剑,靠自己,也能吃饱饭。” 从始至终告诉她不能偷的人,只有这个老宗主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游苏犯了男……(6.2k) “济源尊者,此人是我玄霄宗之人,理应由我带回宗门,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友稍安勿躁,请先待老夫查验一番,若此子无恙,老夫自会交人。” “我玄霄宗也有医师,就不劳烦济源尊者了。” “非也……此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些剑修们都说他与这位何公子一起拜了这邪魔为师,还与邪魔并肩作战,若不问个清楚,我心难安……” 说话的老人背已微驼,满头灰发。一身陈旧的绛色长衫上挂满了药囊,里面全是珍贵的草药和丹丸,即使将他的脊背压得更弯,老人也依旧没有卸下。 这是中元洲赫赫有名的医师济源尊者,因为其无门无派,又常常游历四方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在中元洲颇具威望。 而在济源尊者的身后,还有两名洞虚尊者坐镇。 他们是距离灵虚山脉最近的尊者,在察觉到异样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灵虚山脉。 其中一名尊者是中元洲北边最大宗门华澜宗的大长老,而另一名尊者,竟是恒高城叶家的上任家主——叶琅天,琅天尊者。 他心系自己的孙女,所以一直等候在一个能及时赶到的距离。叶娥容躲在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身后,瑟瑟发抖。 而与这三名尊者对峙之人,竟是一个浑身粉裙的小姑娘。 她明眸皓齿,粉雕玉琢,身子不高,光看她的脸,还以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她却有着一对夸张的饱满,将绣着桃花的袄子撑的鼓鼓囊囊,与之稚气未脱的容颜极不相称。 她蹙着细眉,悄然施展术法,传音给面前的老人: “济源尊者,这两个人,一个是莲剑尊者之徒,一个是何家大少爷,你将事情闹大,会很难看……” 济源尊者却扯着枯槁的嘴角笑了笑,也不传音,而是直言道: “无论他们背后之人是谁,我也得确认他们没有被邪祟污染。” 被救下的剑修们围聚在周围,闻言连忙高声附和: “没错!必须好好检查!绝不能给邪祟可乘之机啊!” 他们对游苏与何空月并无恨意,但对那个将他们吓得魂不守舍的承影尊者恨意满满。 游苏被这呼喊声吵醒,惺忪睁眼,眼前一片混沌。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何空月,他放开神识,发现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醒了便好,那就第一个测你。” 济源尊者话音一落,刚醒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游苏就被一股托力托上天空。 他想要挣扎,却怎么也做不到。 只见其身下是一个六芒星构成的阵盘,阵盘中光芒流转,隐有金线环绕。 “爷爷……游哥哥救了我,他不是坏人,别针对他好不好。” 叶娥容紧张地扯着自己爷爷的袖口,看向游苏的表情心有不忍。 叶琅天挑了挑浓眉,凝神看了游苏几眼,笑着安慰道: “有爷爷在,他不会有事的。” 游苏不明情况,正要呼喊,耳朵里却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是辟邪司华镜首座的贴身侍女桃夭夭,也是玄霄宗五长老的真传弟子,你的同宗师姐。别害怕,这是济源尊者在测试你是否沾染了邪祟。你若没有沾染邪祟就摇头,让这老头测完就好。若是沾染了邪祟就点头,我会强行破坏他的测试。” 游苏诧异地扭头看向一个方向,给他传音的人正是这个女子。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与梓依依一路驾车回神山的路上他们聊过许多,就提起过华镜首座共有两名贴身侍女。另外一名就叫桃夭夭,梓依依擅长术法,跟在华镜首座身边学习;桃夭夭擅长剑法,则在赤虹尊者那里挂了个名。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第二个。游苏很细节地冲着另外一边摇了摇头,仪式继续进行。 他不认为自己能被查出来与邪祟有关,若是能被检测出来,辟邪司早就查出来了才对。 阵盘中的金线仿若是个活物,竟从游苏的手心钻了进去,顺着血液在游苏的体内游了一整个周天,旋即又从手心钻了出来。 济源尊者看着这根金光不减、反而更甚的金线,目露惊异: “此子无恙,犹是我人族修士。” 游苏便被放了下来。 老人看着他心中暗暗惊叹,自己这化绵金针对人体内的脏物十分敏感,故而有测邪之能。从这少年体内出来时却一副流连忘返模样,这在一个灵台境的修士身上极为罕见,说明此子体魄之精纯,闻所未闻。 话音一落,桃夭夭也是安心地拍了拍自己高耸的胸脯: “济源尊者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拜个师而已,可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游公子只是被收作大弟子,但是还没来得及行拜师礼。但何公子就不同了,他可是完成了的!” 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道。 “没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吕建芝被杀的时候,最后都变成一滩烂水了!这是邪祟的特征!她可是第一个拜承影尊者为师的人!” 而依旧昏迷的何空月,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众人猜忌的焦点。 济源尊者眉眼一冷,又将那何空月托了起来。 “尊者且慢!” “小友有话要说?” 老人看向出言喊住他的游苏。 “尊者方才那术法,对身体有一定的伤害性吧?”游苏拱手问道。 他作为亲身感受之人,那金线流过全身,刺痛莫名,虽能够忍受,但滋味的确不好受。尤其金针出体后,总感觉更虚弱了些。 “既然要测你们是否染邪,自然要测个彻底。我这根化绵金针,可以调动人体内的源炁。源炁无垢,自然浑身无邪。金针穿体,虽然会消耗一点源炁,但无足轻重,修炼一段时日便可复原。” 济源尊者也不隐瞒,源炁作为一个人最本源的力量所在,很多人自己都调动不了,他却能靠一根金针调动别人的源炁,可见其控炁技艺的高超。 “我这朋友尚未苏醒,怕是经不起这等消耗,尊者不若先治好他,再做测试?” “可他若是邪魔,济源尊者岂不是亲手治好了一位邪祟附身之人?待他苏醒,谁知道他有什么能力,万一逃了可怎么办?” 人群中有人反问,这些人刚才都被邪祟吓怕了,此时有了依仗,不敢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邪祟。 济源尊者灰眉一挑,从右胸前挂着的药囊中取出一瓶宝光流转的丹药,将之丢给了游苏: “这是培源丹,你玄霄宗的七长老还是从老夫这里学起的丹方,对源炁恢复有益。你将之收下,算是老夫对你的补偿。不过此人,老夫还是得先测再说。” 游苏手中握着药瓶,竟又将之丢了回去。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他,他却挺直腰板道: “所以尊者就可以趁别人昏迷之时,擅自调动别人的源炁?” 济源尊者闻言,老目闪烁着晦涩的光。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倘若那里躺的是你,你愿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动用源炁吗?” 游苏环视众人,明明是个瞎子,却将众人看的有些羞愧。 源炁可以视为修士的命根,源炁被人随意调度,生死也就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若何空月真是染邪之人也就罢了,对付邪祟不需要讲仁义道德。但何空月若是正常之人呢?若是缺失这点源炁真的害她落下病根,甚至害了她的性命,谁来担责? 是这里所有附和的人,还是济源尊者? “要么先治好她再测,要么就别测。”游苏义正言辞。 “你阻拦的了我?”济源尊者眯起眼睛问。 “现在的确不能。”游苏毫不退让,似在威胁。 众人皆是心惊胆战,不敢相信游苏怎么敢这么跟一位尊者讲话。 谁知济源尊者不怒反笑: “哈哈哈……小友有没有想过,他若真测出是染邪之人,就冲你这态度,老夫大可判你个包庇邪祟之罪,你一点不怕?” “我只是不想看见我的朋友无端丧命!治好他,对你我他都好。” 叶娥容见状心中焦急,又开始小声央求叶琅天: “爷爷,何空月也救了我,帮帮他们吧……” 叶琅天看着昏迷不醒的何空月,摇头道: “何家未来家主若是与邪祟有染,这是大事,再大的恩情也不能帮。我叶家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走错,明白吗?” 叶娥容紧咬下唇,她不是对家事一窍不通的蠢丫头。三大仙家明争暗斗,此时此刻躺在那里的人只要不是何家或者萧家的人,叶琅天就一定会帮。但很可惜不是,而且还是一个对何家而言至关重要的家主继承人。 “看来你很相信你的朋友,不是邪祟。” 济源尊者笑吟吟地看着游苏,脸上看不见一点怒意。 游苏却完全没有他表现得这般笃定,灰君教他的关于真主眷属之力的知识还历历在目。 他喂承影尊者喝下了血,将她变成了自己的眷属从而让她起死回生。而何兄是她的眷属,也理所应当地转到了他的麾下。 但何兄并未得到他的源炁,按照所学知识,那何兄就不是和师妹、雪若她们那样的常人,而很有可能体内染了邪。 若真叫这老医师查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老夫治病救人救了三百余载,从来没有救过一个染邪之人,今日老夫也不可能冒这个险。若真伤了他,老夫会拼尽一切救好他。若他死了,老夫也会以死谢罪。当然,前提是……” “他与邪祟无关!” 话音一落,何空月座下法阵流转,金线倏然钻进他的掌心。 “老匹夫!你的命凭什么能换我兄弟的命!!” 游苏仰头怒吼,声若穿云。 可他的脚踝则被一对玄妙禁制制住,软绵无力,动弹不得。 洞虚尊者施下的术法,游苏一个灵台上境又怎么可能挣脱的了。 游苏很明白他的愤怒没有任何价值,但他除了愤怒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金针流过何空月的四肢百骸。 他在心中紧张地思考着对策: 何兄地位如此尊贵,就算被查出与邪祟有染,也不可能当即处死。只要他待会儿力争几番,何兄肯定会被押回神山,而他也有机会能喂…… “此子无恙,犹是我人族修士。” 济源尊者看着掌中同样金光更盛的金线,如是宣布。 周围众人闻言,有人庆幸,有人则可惜少了点乐子看,但没有人敢去质疑济源尊者查探的结果。 而游苏顿时从紧张中脱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何兄还是正常人?这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阳气过于旺盛,导致精满自溢,然后在那暗河之中渗入了河水,何兄带着我游泳难免呛了几口?! 游苏太过震惊,以至于想到了这么离谱的展开。 尽管一头雾水,但他知道现在是他站在了道德的更高处。 他脚边的禁制松开,他一把抄起地上的墨松剑: “救他!立刻!马上!多少钱他都能出!” 游苏本来想说‘我都能出’,但还是没有这个底气。 济源尊者则是唇角含笑地看着他: “游小友情深义重,值得钦佩。此番是老夫唐突,救他理所应当,还望小友勿怪。” 众人心中惊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居然向游苏一个小小辈认错? 游苏抿了抿唇,也感觉有些受之不起,毕竟对方只是为了一心测邪。两人只是立场不同,但无关对错。 “不必如此,你快些救他,我会劝他既往不咎。” 济源尊者略微颔首,随后摊平左掌,悬于何空月上方一尺高度,手中温润的红光骤现,照耀在何空月的身前。 天色已暗,这红光倒将何空月照得明艳动人。 如此持续片刻,济源尊者收回手掌。 “他已无大碍,游小友勿忧。这两瓶培源丹是老夫分别给你们的歉礼,还请收下。” 老者又从右胸的药囊中多取了一瓶,然后一起凭空送到了游苏手边。 围观剑修见之无不艳羡不已,这培源丹放在外界,一枚都足以遭到疯抢,毕竟能增强源炁的东西可是极其珍贵的,一丝源炁都需要极长时间的苦修积累。而游苏和何空月一得就是一瓶,众人皆是哀叹,恨不能站起来说自己也偷偷拜了那承影尊者为师,快来测测我。 “多年不见,济源尊者的医术又精进了。” 华澜宗的大长老笑着抚须,由衷赞叹。 他之前明明看见这何空月断了腿骨,身上也多处暗伤,可这济源尊者却只是伸手滋养了他一下,他身上的伤就全部痊愈。这等妙手回春的医术,叫人如何不惊叹? 叶娥容也是终于展颜,只不过她的爷爷叶琅天,神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过奖过奖。”济源尊者谦虚道。 恰在此时,风云又变。 济源尊者看着天空,悠悠道: “看来一切都要交给辟邪司接管了……” 华澜宗大长老则笑道: “如此也好,我们静待结果便是。我与济源尊者多年未见,济源尊者不若去我华澜宗一叙?” “老夫也正有此意!只要华澜宗不嫌老夫叨扰便好。” 华澜宗大长老连忙道:“怎么可能!蓬荜生辉还来不及呢!对了,我与琅天尊者也许久没见,不若同行?” 叶琅天也知对方不过顺道喊他,摇头推辞道: “下次吧,我孙女受了惊,我先护她回家。” “受惊了啊,理解。” 华澜宗大长老拱手,本还想关心叶娥容几句,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连忙和叶琅天告辞。 转眼之间,三名尊者居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见天穹之上,凌空而立着一团紫光。 隐约可见那是一个身材曲线极其夸张的女子,但当她用那双洁白无暇的双眼投下视线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直视她。 “这里交给我,先带这两人回去。” 华镜尊者微微偏头,看了伏倒在地上的桃夭夭一眼。 “是。” …… 这座车轿状的飞行法器,桃夭夭居然也有一个。 看来这是华镜首座贴身侍女的标配。 游苏坐在车轿中,觉得格外的熟悉,当时的他也是躺在这里,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何空月。 “多谢夭夭姐搭救。”游苏拱手道谢。 “我看着比你小,叫姐可不成。” “抱歉,我看不见……” “啊?”桃夭夭这才想起开错了玩笑,忙道,“看着比你小,但其实比你大,甚至比梓依依还大呢。” 说着她挺了挺傲人的胸脯,也不知是在说什么比梓依依大。 “就叫我夭夭好了,你是神子,我可不敢让你叫姐。” “是,夭夭姐。” 桃夭夭甜腻一笑,这说明游苏并不想在她面前摆架子: “你是不是也是第一次见面就喊依依姐?” 游苏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小嘴儿真甜,难怪梓依依对你念念不忘,非要和我抢着来灵虚山脉呢。但她又不是剑修,没有理由来,只能一个人生闷气,乐死我了。” 桃夭夭是自来熟的性子,俏脸喜滋滋的。 “夭夭姐也在灵虚山脉?那为何洞中没见到你?” 游苏记得众人围坐在承影尊者座下时,可没闻到这么重的奶香味…… 这句话并无歧义,桃夭夭的确喜欢喝牛奶,用来招待游苏的茶也是恒高城盛行的奶茶。 “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嘿嘿,其实我也没到多久。不过正好我也起到了通风报信的作用,否则按那承影尊者布下的大阵,就是山崩了估计外面都不带知道的。” 桃夭夭不好意思地挠头,配上这副童颜总让人容易心软,“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游苏没去怀疑对方的话是真是假,他也不会多事,点了点头。 只是那些死在承影尊者手下的人中,不知有没有辟邪司或者玄霄宗的人。 但游苏也没空去缅怀他们,毕竟修行界本来就是残酷的,他的能力保护不了那么多人,只能顾好身边之人。 “你这人还挺仗义的,居然能为了何空月和一个尊者那般讲话?换个脾气爆的,你可不会好受。” 桃夭夭撑着小脑袋,打量着游苏的脸,心想这神子长得真有些东西,梓依依这厮还一直拉着她不让她来,果然是有猫腻。 “不过放心啦,有我在,我是不可能让你受伤的。” 桃夭夭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 但游苏却看得出来她的实力和梓依依大抵相仿,这般自信不过是因为手握什么极强的法宝。 “谢谢夭夭姐,我想请问为何那三位尊者见到华镜首座到来,就全跑了?” “因为怕我家首座大人呗。”桃夭夭不屑道。 “为何怕?不都是洞虚境吗?” “因为华镜首座嫉恶如仇,又非常负责任。每每见到一位尊者,都要绑了他带回辟邪司进行一次严格的审查。久而久之,洞虚尊者们见到她就跑咯。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洞虚是五洲的顶点力量,可不能出一点毛病。”桃夭夭解释道。 “华镜首座真是可敬之人。”游苏浅叹道,“只是可惜了,不然我还得再敲那济源尊者一笔。” “你倒是勇敢,那济源尊者能救好你朋友就不错了,人家也是为了抓邪。他医术超群,很多大能都欠他的人情,所以他个性古怪的很,也没人敢说他。” 桃夭夭显然要比游苏有见闻的多,“不过该说不说,你这朋友何空月要是和邪祟有染,那麻烦可就大了,估计整个恒高城都要乱咯。好在有他第一时间测试,为何空月洗净嫌疑,不然肯定有有心之人要发作。这么看,你还得谢他老人家呢。” “他伤我源炁,又伤我朋友源炁,我还谢……” 游苏话至一半,突然感到胸腹一阵震动。 他伸手去摸,是那块璇玑令。 触碰的瞬间,脑海中忽地出现了五个字: ‘不用谢,赤君。’ 游苏脑中如有电光闪过,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这个济源尊者,就是净世教的四君之一。 何空月之前的确是染邪状态,但赤君用金针勾了他的源炁,然后放入了何空月的体内! 从而让何空月变成了和师妹、雪若一个级别的眷属!所以才测不出染了邪! 这也就是为什么济源尊者仅仅是用手发光照了照何空月,何空月就完好如初!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在医治何空月,是游苏自己的眷属之力在医治何空月! 他之前表现得那么刻板严肃,也只是为了逢场作戏。因为一个对抓邪之事如此重视的人,又怎么可能在验邪结果上造假。 他的本意,就是为了给何空月第一时间正名! 游苏的反问语气顿时改口,他笑着品了口奶茶: “我还真要谢谢他哩……” 他看着识海中和师妹、雪若并排的这个俊俏公子,有些犯了男。 第二百四十八章: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5.6k求订阅呜呜!!) 何空月做了一个梦。 他立在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门前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高耸的朱红色大门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再上面是一块青色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何府。 他熟稔地推开大门,走进了琉璃青瓦覆盖的何家大院。 院里无人,却有婴儿啼哭声不断回鸣。 他循着声音而去,走过花园,绕过影壁,竟是内院中爹娘所在的宅落。 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正搂着一个小巧的女婴,左摇右晃地哄着哭声不绝的她。 只是男人的眼角也含着泪,这个男人自己都如此悲伤,又怎么可能哄得好别人。 “月儿啊……我何家的主脉代代相传,都是男丁继承家主之位。你娘性子柔,生了两个女儿,如今她去了,我也不可能再娶道侣,只能委屈你了……” 女婴的啼哭依旧。 男人眼角的泪落下,打在女婴的脸上: “对不起……是爹对不起你啊……你娘以前总说,希望自己的下个孩子是个男孩。说男孩好啊,男孩不必在乎许多世俗的眼光,男孩想干嘛就干嘛,那也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男人声音哽咽,断断续续,他继续向女婴忏悔: “你娘为了生你费尽了千辛万苦,她一直期待着你是个男孩。你娘已经有些痴了,为了能让她在最后的时光里开心点,我让接生的人从你出生时就说你是个男孩。待会儿还会接你去神山上冰封起来,你娘就不会知道你是男是女……已经不能回头了……对不起,月儿,你就当个男孩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你娘……” 话音落下,女婴终于停止了啼哭。 画面一转,还是同样的房间。 一个面容不清的女子带着三岁的孩童,拜访了这个已经衰态尽显的中年人。 孩童一身男孩打扮,俊俏的容貌已经可见端倪。在本该乱跑撒泼的年纪,孩童却格外的乖巧,怯生生地看着中年人。 “佩玉尊者,空月今年已经三岁了。”女子淡声道。 何空月知道,佩玉尊者,是她的父亲何家家主何鸣佩的尊号。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让你们十岁再把她送回来吗!现在这么小,怎么回归我何家?!万一被其他人看出了破绽怎么办!!” 何鸣佩有些歇斯底里,给小何空月吓哭了。 “算上她在我们那里被冰封的一百年,她已经离家一百零三年了,她说想家了,我便带她回家看看。” 何鸣佩有些动容,他才想起来,原来他和他的夫人已经一百零三年没见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难控制,就跟自己的夫人一样。 是因为过于思念,导致思念成疾吗?可我又怎么能不去思念你们…… 他摸了摸小何空月的头: “月儿,爹爹很想你。但爹爹是个男子,只能把思念忍在心里。你也是男子,所以要坚强一点,知道吗?” 小何空月止住眼泪,沉默地点了点头。 后来四岁那年,女人又带小何空月回来了。 “月儿,我昨天梦见你娘了,她很开心,因为她生了个男子。她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长大,想做什么就去做。爹爹也觉得如此,无论长大你想做什么,爹爹都无条件支持你!” 小何空月愣了愣,但还是懂事地点头。 她被冰封了一百年,生来就要早熟一些。 生个男孩是母亲的夙愿,也变成了父亲的执念,最后变成了她甩不开的职责。 为了爹娘,为了何家,她需要变成一个男子。 再后来,五岁,六岁,七岁…… 一直到十岁,何鸣佩越来越痴癫,脾气异常的暴躁,总日说着呓语。只有谈及自己的夫人和儿子时,他才会平静些许。 面对着越来越大的何空月,何鸣佩对他说的话语气越来越坚定,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他的儿子,夫人给他留下的儿子。 小何空月不过十岁,他就盘算着要给小何空月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娃,提前订下婚约。 何空月在神山被冰封了百年,神山以解冻后需要时间适应为由,继续保护了她十年。其实是受何鸣佩的委托教导了她十年,最重要的便是教会她以男子之身行事,以男子之心思考,才能完美无缺地当一个男人。 她十岁回归宗族那年,是何鸣佩最清醒的一天,这个痴癫的中年人仿佛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以绝世之姿打破了一切对她身份以及性别的质疑,击灭了何家旁系试图将主脉取而代之的野心,也让外界那些觉得何家无后的人涨红了脸。 那日夜里,何鸣佩抱着夫人的灵牌,哭着说夫人看见了吗,月儿是个了不起的男子啊…… 何空月怔怔地看着这不知梦过多少次的真实画面,只觉一阵莫大的疲惫包裹了她。 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 我疲惫什么呢…… 何空月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的眼角也挂着泪。 …… 冬日晴空,云厚如棉,一艘华丽的轿子在云雾缭绕间悠然穿行。 游苏与桃夭夭礼貌地聊了一会儿,就困在沉思中疲惫地闭上了眼。 将何兄变成自己眷属的事情,他至今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向何兄直言肯定是不可能的。 何兄是有着除邪净世远大理想的人,若是知道一觉醒来自己变成了邪祟,何兄怕是要癫了。 而从师妹和雪若的表现来看,只要他不做出一些主上才能做的命令,成为眷属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眷属,而事实上游苏自己确实也不会。 那么目前也只能隐瞒下来,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事后再向灰君请教是否有解除眷属关系的方法,然后替何兄摆脱眷属之名。 或许是因为已经在同样的轿子里睡过许久,即便位置狭小,游苏也在满轿甜腻的奶香中睡得很安稳。 这一睡,便睡了一天。 而何空月,也在游苏沉睡的时候苏醒了。 何空月待人处事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做派,给人的印象极好,她和桃夭夭也很快熟络了起来。 桃夭夭将游苏为她在众人面前据理力争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何空月也表达了一定会好好感谢游苏的意思。 桃夭夭的眼睛便泛成了桃花状,只觉自己轿上的两位男子真是俊俏的过分。之前在神山上见到的青年俊彦,不谈修为只谈容貌,绝对都要低上这二人一分。 这二人一刚一柔,难怪能当好朋友啊。 桃夭夭暧昧地想到。 华丽小轿暂时停靠在一座小城池边休整,其实小轿储备的能源一直飞回神山也足够。只是桃夭夭说这座城中有一家桃花酥做的极好,非要下车去买来何空月和游苏尝尝。 何空月道了声谢,便留在了轿子上看着游苏。 这位风采绝世的贵公子已经换了一身名贵的长袄,浅灰色的丝绸非常衬托他高贵的气质。 他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 “何兄……” 游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喃出声。 何空月错愕地看向他,游苏嘟哝了几下唇。 游苏的睡相一直很老实,醒时略带锋芒的眉眼睡着之后也柔顺许多,变得人畜无害起来。 何空月盯着游苏的脸,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在恒高城,她何空月一向以交友广泛著称。 但因为身世背景的缘故,在与他人的交往中何空月常常处在一段友谊中更高的位置。 例如逛青楼是她请客,赌输了钱她来包揽…… 她表现得一直非常慷慨,这些物质损失对家大业大的何家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但却可以笼络不少伙伴,借此稳固她的何家大公子地位。 但这样不对等的关系,着实让她无法将谁认作可以信赖的朋友。 可游苏,却是不同的那个。 游苏会因为觉得自己沾了她的光而愧疚,进而想方设法找补回来,却从没想过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其实无足轻重。这说明游苏发自内心地希望俩人处于平等的地位,这个瞎子真诚的让人无法拒绝。 游苏也会与她开玩笑,却不带着虚伪的假面,也不带着隐约的奉承,反而带着真心流露的恶趣味。 何空月从未见过一个与自己如此同频的人,日常的相处总能如此轻松而自然。面临真正的危难时,他们下意识地就信任彼此,压根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就能领悟对方的意思。 短短五日,他们一起打败霍元狄,一起杀了虎头鳙,还一起看破了承影尊者的怪病…… 两人的相遇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各怀目的。 可随着两人的相知相识,共度难关,那些最初的目的似乎都已经淡化了。 游苏不是真主,又或者不是何疏桐的弟子;她不是净世教的人,又或者不是何疏桐的家人…… 若是没有这些前提该有多好,她也会和游苏成为最好的朋友…… 何空月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游苏的头边。 她微微垂首,未束起的青丝从耳鬓边垂下,如同丝绸般柔滑,散发着一种柔软的光泽,与她温润的面容相得益彰。 她下意识伸手,似乎是想要触碰游苏的脸。 突然! 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何空月的手! 何空月惊恐地回头,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怜惜地望着她: “月儿,不可对男子动情啊!” 这是何鸣佩的脸。 何空月十岁回宗族,在何家继续被雪藏八年,学习何家秘术。十八岁那年何鸣佩发现了她书桌上的天骄榜图录,发了一次近年来最癫的狂。 何空月好不容易安抚下这个疯癫的老人,老人也是这张老泪纵横的脸: “月儿,不可对男子动情啊!你是男子,你应该喜欢女子,你要找一个和你娘一样美的女人知道吗?你不该对这些男子感兴趣!” 何空月无奈至极,心中说不出的委屈: “爹,我明天就要出世,我只是想提前认识一下他们,免得见面喊不出名字。” “那就好啊……” 那之后,何空月开始不断用各种理由推掉别人给他介绍的道侣,并开始流连青楼。甚至何家大公子喜欢狎妓的风声,也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一个身份地位如此卓绝的人不该有如此陋习,但污点的存在反而让何空月的身份性别更加真实。 身为何家家主的何鸣佩意识混乱,但在得知自己儿子喜欢逛青楼后竟不动怒,反而会露出欣慰的笑。 唯有何空月,心力交瘁。 往事浮现眼前,何空月轻摇螓首,想要忘记。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当一个男子,怎的又开始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她转头望去,游苏还躺在靠椅上,安静地睡着。 而她的手,就离游苏的脸仅有一寸不到的距离。 她并未继续触碰,反而是悬停在那里。 看着游苏的睡靥,她波动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止步于朋友便好…… 我何空月这么多朋友,多一个真心朋友罢了,我胡思乱想什么呢? 何空月温柔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她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 摆正心态之后的何空月正准备收回贴在游苏脸颊边的手,轿帘却在此刻被拨开了。 桃夭夭瞪大了美目,瞳中异彩连连,不敢置信地看着散发披肩的何空月,正伸手打算抚摸游苏的脸…… 啊啊啊原来自己没磕错! 我就知道啊!! 桃夭夭兴奋到了极点,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已从不敢置信变成了十足的期待,仿佛在说: 你快摸啊……你快摸啊…… 何空月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这少女盯着自己看,好似将自己放在火上烤一般。 她已经丧失了用言语解释的能力,索性心一横,原本柔软的手掌忽地用力一紧,伸出的右臂灌足力气,然后用力一抡—— “啪!” 在桃夭夭震惊的目光下,游苏猛地惊醒,他捂着自己带着鲜红掌印的左脸,脑袋还是一片眩晕。 被迫苏醒的他实在不明白,怎么自己睡得好好的,就无端挨了一巴掌? …… “咳咳,游老弟醒了便好。” 何空月喝着丝滑的奶茶,借此掩饰心中的尴尬: “桃小姐已经将济源尊者的事跟我说过了,多谢游老弟的仗义执言。不过你我源炁亏损,还是应该及时补充,以免落下病根。我方才摇不醒你,只得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桃夭夭眯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何空月,一手托着香腮,仿佛在说: 你接着编,我在听呢。 她心里则是赞叹道:一个是直的,对男人不感兴趣;另一个却是弯的,隐忍不敢表达…… 哎呀呀,这种爱而不得太赞了!我简直磕死! 桃夭夭甚至激动地握紧了粉拳。 何空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在恒高城见过不少这种女子,就喜欢幻想俊男之间的龙阳之好来给自己带来愉悦感,统称这类女子为腐女。 这类女子性向多半正常,毕竟这般爱好的指向对象仍是男子。就比如还有许多男子喜欢看女女之间的故事,其实是一种女色鉴赏的体现,终归还是喜欢女子的。 何空月对这些人也一直保持着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这类人幻想的对象。 他有苦难言,知道这类人一旦入脑根本纠正不了,索性作罢。反正他说这话不是让桃夭夭信的,而是让游苏相信。 游苏揉了揉还火辣辣的左脸,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那两瓶培源丹,然后给了何空月一瓶。 “是我睡得太死了,既如此,何兄快吃吧,这一瓶是你的。” 何空月见游苏信他,也松了口气,他接过丹药,却只是倒出了一枚,然后将药瓶推了回去。 “这都是你赚来的,我只借你一枚便够。” “济源尊者说好了一人一瓶,何兄真的要与我这般客气?”游苏语气有些严肃。 何空月抿了抿唇,“那算我欠你一瓶培源丹。” “何兄若真要算这么清楚,那我以后可不敢再要你任何东西了。”游苏笑着将药瓶又推给了何空月。 桃夭夭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来回拉扯’,恨不能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看。 游苏深谙见者有份的道理,他便从自己的药瓶中又取出一枚培源丹,将之赠给了桃夭夭: “夭夭姐,辛苦你带我们回宗,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个赠予你。” 桃夭夭受宠若惊,以她华镜首座贴身侍女的身份,想吃到这么极品的丹药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这位神子大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赏赐给了她。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少女含胸垂首,下巴竟能直接抵在过于傲人的胸脯上。她口中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接的飞快。 我叫桃小姐,你倒是直接喊上夭夭姐了…… 何空月眯了眯眼,忍住了从自己瓶中取一枚给桃夭夭,再把游苏那枚讨回来的冲动。 “对了!这么久没吃东西你们都饿了吧!” 桃夭夭收了大礼很开心,赶忙将自己特意买来的精致糕点取了出来。 “这雪记桃花酥很好吃的!你们快尝尝!” 少女热情难却,游苏与何空月便也分别取一枚放入口中。 “满嘴都是桃花清香,甜而不腻,凉而不寒,夭夭姐确实是会吃的。”游苏恭维道。 何空月表面点头,心中则是腹诽,这一口奶茶一口酥点不就是恒高城那些小姐们经典的下午茶吗,有什么好称道的?不如本公子的北敖洲牦牛肉干一根毛。 被得到肯定的桃夭夭嘻嘻一笑,“那肯定啦,这雪记桃花酥不光好吃,还有寓意呢!” “什么寓意?”游苏当着捧哏。 桃夭夭喜道:“那店家说,一起吃一盘雪记桃花酥的人,会一直走到白头呢!” “咳咳咳!” 何空月像是吃噎着了,剧烈咳嗽了起来。 “何兄没事吧?”游苏关切问道。 何空月摇了摇头,赶紧喝了口奶茶将之顺了下去。 咽下之后她才懊恼起来,这腐女真是诡计多端,自己就应该吐出来的…… 桃夭夭余光瞥见何空月这般模样,心中更感好笑: “何公子,桃花酥好吃也要吃慢点呀,这儿还有好多呢。” 何空月挑了挑墨眉,故意装的自己听不懂: “桃小姐说的是,我先缓缓。” “其实这寓意是店家编的用来吸引顾客的啦,一起在雪地里吃这雪记桃花酥,头上全是雪,可不就一起白了头嘛。” 桃夭夭也知调笑不能过分的道理,她也捻起了糕点送入口中,“这种虚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他家的糕点好吃就行。” 何空月瞥见酥渣落在少女挺拔的胸口,暗暗诅咒: 这寓意最好是假的,否则你也跑不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丝袜帝国;衣锦还乡(5.5k求求订阅惹!) 冬日晴空,湛蓝无云。 阳光透过薄薄的天幕洒在大地上,温暖而宁静。 姬灵若坐在小石桌前,百无聊赖地和望舒仙子下着五子棋。 以她的棋力,已经完全不是望舒仙子的对手,几乎是屡战屡败。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光实则不在棋盘,而是一直在石桌下流连。 望舒仙子今日终于不再是一身洁白,她围着白色的雪狐裘,穿着一身姬灵若替她搭配的浅蓝色襦裙。但这件裙子要比平时的裙子短上一些,坐下之后,更是将全部小腿露了出来。 但她如雪的肌肤却未暴露,因为她穿上了从千华阁买的白色丝袜。白色的丝绸紧紧贴合着她的小腿曲线,修长而曼妙,细腻的丝袜微微泛着光泽,像是一朵纯雪做成的糕点。 色、香、味俱全…… 姬灵若只觉百看不厌,暗自庆幸游苏看不见,否则可不知道那小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唉…… 姬灵若悠悠浅叹,光顾着看雪糕去了,又让师姐双三了。 她本来可以直勾勾地盯着看,但她还是选择了用五子棋掩盖。 毕竟在这乏味的山巅,总得做点什么解闷才行。 前几日还能逼迫自己好好操练剑术,可时间久了,就想着那瞎子怎么还不回来,便满心都是挂念着他,怎的也练不进去剑了。 练剑都没心思,打坐就更别提了。姬灵若自从尝过了双修的便宜,几乎就极少打坐。 即便是练功,也是悄悄苦练那书山阁赠予她的作弊秘籍,以便等游苏回来后彻底将他‘踩在脚下’…… “师姐,你是辟邪司的神女,有没有点消息啊?” 青袄少女又落败了一局,也懒得收拾棋子,转而关切地问着一身洁白的清高仙子。 望舒仙子眨了眨清澈的蓝瞳,摇了摇头。 “唉,师兄的性命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怕他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姬灵若撇了撇粉唇,又忧又怨的样子煞是可爱。 望舒仙子不说饱读诗书,但至少比以前要有‘文化’的多,这个词她也明白了意思: “师弟不会这样的,如果有,也会是别的女子找上他。”望舒仙子发自肺腑地为游苏开脱。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心想你不也是吗? 当初出云城第一次见,我还以为你是生人勿近,没想到是蠢萌好骗。 “师妹在想我的事吗?”望舒仙子看着姬灵若水灵灵的大眼睛。 “啊?没没没。” 姬灵若暗感师姐的特异功能实在可怕,所思所想都被她看个通透,这还怎么跟这种人宫斗? 不行,必须拉拢! 于是她哄骗道: “师姐,你看啊,师兄虽然不拈花惹草,但花草会来惹他。就好比一个大好机缘,谁都想来抢对不对。但这机缘已经是我……我们的了,那我们怎么能拱手让人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望舒仙子伸手点了点自己玉兔面具的下巴,点头道: “说的对。” 姬灵若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那便是了。所以想来跟我们抢机缘的女人都是对手,我们要警惕对手,保护好自己的机缘对不对?” “说的没错!”望舒仙子重重点头,“等师弟回来,我要把他关在房间里,哪也不准去。有邪祟我去除,他饿了就师妹给他送饭。这样就不会有人抢的走我们的机缘了。” 姬灵若错愕地看向望舒,她都不知道这是这个纯洁少女隐藏的病娇属性,还是只是孩童般天真的戏言。 “咳咳,再议再议……情况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现阶段,我们阻止他少跟除了我们两个外的女子接触便好。” “嗯。”望舒颔首,又道,“三长老来了。” 姬灵若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云端间一位青裙熟妇御空而来,云鬓轻拢,长发飘飘,似是非常兴奋的缘故,香腮泛红,女人的成熟风韵扑面而来。 这位地位尊贵的三长老,当然也是坐云梯而来。毕竟能飞,谁又愿意走呢。 姬灵若只是看了三长老一眼,便知对方因何而兴奋。 显然是她交给对方的设计方案,已经有了成果。 “三长老。” 两名少女一齐打招呼,三长老对女子一向随和宽容,她们也都习惯了不行礼。 “都在啊,都在好啊。” 三长老一双媚眼来回打量着两名女子的身材容貌,尤其着重于两女藏于袄裙后特色各异的双足,大为满意。 姬灵若察觉对方审视目光,也有些羞涩,但一想到对方将是她未来的长期合作伙伴,便也任由三长老看。 “三长老……是做好了吗?”姬灵若试探性问道。 三长老熟媚一笑,从鼓鼓囊囊的胸襟间取出一沓绸缎。 “靠着本尊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终于……大功告成!” 只见她将那绸缎拎起,绸缎便如水一般垂下。 冬日暖阳照耀下,这黑色丝袜隐隐透光,莹莹发亮,映出一种微微的纤维感,让黑丝看起来更加的光滑细腻。 姬灵若顿时瞪大美目,眼放异彩,没忍住直接上手抚摸,只觉入手无比的丝滑。 单论这黑丝做工,绝不亚于从千华阁买的珍品了。 “三长老好厉害!” 三长老对姬灵若的夸赞很是受用,“千华阁首席的技艺不过如此嘛,复刻起来易如反掌啦。” 她这话当然是逞强之言,毕竟有了现货,她只需要倒推即可。不仅是她,碧华峰上所有女弟子也随着她一起乐此不疲地研究,接连数日,这才终于弄懂了丝袜的制作工艺。 “那千华阁用的丝袜乃是雪蚕丝所制成,延展性不足,并不适用于大多数人,无非多了个清凉的鸡肋功能。但我碧华峰做的这丝袜,却是草木之丝制成,不仅成本低廉,延展性还好,足以适配绝大多数女子的身材,坏了也不心疼。” 这绝大多数女子,当然也包括三长老自己。 她可不会说之前姬灵若送她的那几双千华阁买的丝袜,其实她穿起来觉得勒得慌……尤其丝袜的顶部,她的大腿肉都被勒得溢出来了……甚至穿了一日后,大腿内侧的丝袜都被撑得裂开了一条隙,着实不太雅观。 她这才想方设法,为丰腴一点的女同胞们解决了延展性的难题。 但其实她穿这改良后的丝袜,还是会勒肉…… “这岂不是说……三长老您做的这丝袜有量产的可能?!”姬灵若不敢置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 三长老很有信心,能做成丝袜的草木,她至少能说出五种: “本尊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件事的,你不是说你还有许多巧思吗?我打算跟卖酒一样,也开个衣庄,让更多的女子穿的上新奇衣裳。你和我碧华峰合作,你提供设计,我们来负责完成。我看这千华阁,以后还敢不敢卖这么贵!” “太好了!我们一定能风靡整个五洲!” 姬灵若也没想到三长老真的能制作成功,本来她只是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的三长老,想着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可现在却发现还可以量产,她俨然已经看到了一个做大做强的良机。 众所周知,女人的钱最好赚。 为了变美,她们绝对舍得。 到那时候,还穷嗖嗖的写什么书啊? 到那时她赚的盆满钵满,完全可以带动蛇族的族人们一起发家致富,成为富甲一方的族群。姐姐有了充足的基金支持,也能带领蛇族更好的走向复兴! “这么说,灵若你答应了?” 三长老也很期待,她在山巅待的这么久了,早就无聊透顶。现在有这么一个好玩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跃跃欲试。 “嗯嗯!” 姬灵若重重点头,反正巧思也不用真的由她来冥思苦想,游苏坏点子多着呢。这种轻松又血赚的买卖,她最喜欢不过,又怎么可能拒绝。 “好!开店你不需要出本金,只需要给设计,以后赚了钱,本尊也给你分账!” “谢谢三长老!” 具体分账比例虽然没有直接定下,但姬灵若却知道慷慨的三长老肯定不会亏待她。 两人畅想未来,聊的热火朝天,一直沉默的望舒仙子在一边就显得有些孤寂了。 “我……也可以加入吗?” 蓝瞳白丝的仙子,小心翼翼地问。 两人被这声音打断,这才发现自己冷落了望舒仙子,俱有些过意不去。 “小望舒也想和我们一起玩是吗?” 三长老当然乐于如此,她恨不能建起一个庞大的丝袜帝国,里面全是美女员工,而她做那个‘皇帝’。 望舒仙子颔首,“是不是加入,就可以赚很多灵石了?” “当然,只要打响名号,灵石就会像水一样流进我们的口袋!” 姬灵若也不舍得孤立望舒,孤单的师姐也能和她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师姐很想要赚钱吗?” “嗯嗯。这样以后出去逛街吃饭,就不用都是师弟付钱了,我也想给师弟花钱。” 三长老和姬灵若闻言对视一眼,分别扯了扯嘴角。 “师姐,其实我也付过钱的……” “小望舒,你忘了你以前这些衣裳啥的,都是谁给你买的了吗?” “哦,那我也想给你们花钱。”望舒乖巧地又道。 两女皆是露出欣慰的笑。 “让小望舒加入是没问题,可你进来能做什么呢?你这手是握剑的手,我可不能让你屈尊做女工;你也不懂研发、也没有设计……” 三长老自言自语,摸着精巧的下巴一边踱步,一边思索…… 她忽地瞥见了望舒的白丝玉足,顿时瞳光大亮,拍掌道: “有了!” 望舒连忙蓝瞳扑闪,希冀地看向美妇。 “本尊看那千华阁总是挂着招牌,招牌上都是一些有名仙子穿着她家衣服的画像,借此引领风潮。不如小望舒就做我碧华阁的当家招牌如何?!” 三长老很是激动,眼神在望舒的白丝玉足上流连忘返: “小望舒的腿上没有一丝赘肉,曲线流畅又有一点力量感,堪称完美的艺术品!这样的腿完全可以驾驭所有的丝袜!而且小望舒还不露脸,能更好的显露不同丝袜对身材的修饰。有你做招牌,我碧华阁何愁不火?” 姬灵若对三长老的评价很是赞同,她可不信有人能对着师姐的白丝玉足不赞叹,附和道: “太对了!师姐虽不常露面,但早就美名远播,名气可比千华阁挂着的那些大多了!宣传的效果绝对很好!” 望舒愣了愣,傻乎乎道:“就穿成这样,让别人对着我画一张像就可以了吗?” “没错!师姐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高雅仙子,就该穿的这样得体而秀美,然后不经意间展露出一段丝袜,含而不露,美而不艳。如此,便足矣!” 姬灵若当然不会改变师姐保守的穿衣风格,师姐不露脸都能登上天仙榜,可见师姐的美根本不需要靠露出来夺人眼球。 “本尊恰好认识一位女画师,画技巧夺天工。本尊已经想到碧华阁成名之后,小望舒你又要无意间得罪不少美貌仙子咯。” 言下之意,是说望舒仙子会在天仙榜上的排名继续前进。 三长老暗感好笑,不露脸就能名列前茅,这也难怪那么多排在小望舒下面的仙子气急败坏了。 不过她所言倒是不差,如果碧华阁发展良好,这本身就是一种相互成就的过程。 “当然,这也得小望舒你愿意才行。你的画像,可能会被很多人看见哦。”三长老善意地提醒。 望舒仙子鲜少露面,但她的画像早已传遍五洲,而做碧华阁的招牌,不过是给画像点缀上一双丝袜。 但即便如此,也得本人同意才行。 望舒仙子思索片刻,蓦然问道: “他们是不是全都很好奇我长什么样子?” 三长老闻言错愕,少女口中的他们,当然是世人。 “的确是有很多人好奇,你若成为我碧华阁以后的当家招牌,以后火了,怕是有更多人要更好奇……你若是不想,本尊再替你想别的工作……” “不。” 望舒仙子眉眼一弯,笑意盈盈。 “我答应。” 三长老不敢置信地屡屡确认,望舒仙子却很坚定自己的决定,表示画像而已,又不是她真人被那么多人围观。 三长老很是欣慰,以为小望舒是长大了,终于不再那么怕生了。 但实则不然,这个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洁白少女,只是对那些窥探的异样眼神感到厌恶。 她也有属于她固执的一面,他们越要看,她就越不给他们看,让他们越好奇越好。而她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对她面具下的容貌不感兴趣之人,那就是她的瞎子师弟。 师弟最好了…… 嗯,这也更加坚定了少女想要赚钱的决心。 在两女惊喜的目光中,碧华阁的首席代言人也被敲定了下来。 就这样,技术、设计、生产力、原材料、本金、代言人…… 一间爆火衣庄所需要的一切要素都已具备,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 桃夭夭是自来熟的性子,她很会活跃气氛;因为是华镜首座贴身侍女的缘故,看似欢脱的她其实还很会掌握分寸。 有她在,这飞行赶路的时光倒也不显得枯燥。 反倒是一向以好相处著称的何空月,远没有游苏与桃夭夭相处的那般其乐融融。 游苏猜想,或许是因为何兄是净世教之人,因为被辟邪司拒之门外的缘故,所以对辟邪司之人抱有天然的疏远。 马上就要回神山了,游苏可不想先去辟邪司复命,他现在只想回莲花峰。 所以他趁机将承影尊者的故事讲给了桃夭夭与何空月听,顺便将此行的经过也都汇报给了桃夭夭,当然删改了一些有关真主与净世教的信息,并修改了承影尊者反败为胜战胜心魔的经过。 两人听完承影尊者的故事,皆是哀叹可惜。 承影尊者已经功成名就,可年幼时的污点却是她心中永远扯不掉的刺。这也导致了她被梦境之主蛊惑,陷入了后来的混乱。 “人若是有心魔,便特别容易被梦主之属的邪祟蛊惑。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道途还是安全,最好都要念头通达。” 桃夭夭伸出食指,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她可能是在场最有发言权的人,毕竟她做事的确一直随心所欲,要不怎么连灵虚山脉都能找错…… 游苏对此很是赞同,频频点头。 何空月则愕然迟疑,像是陷入沉思,但无人注意。 承影尊者的故事似乎除了这个反思之外没有能让人值得深究的地方,辟邪司原本对事情的真相有更多离奇的猜测,但看来,一切的起因只是梦境之主看了承影尊者一眼。 游苏不禁感叹,这么强大的邪神,还是三个,自己真的能杀了祂们吗…… 历时三天,游苏终于闻到了熟悉的空气。 他们先将何空月安全的送回府中,游苏才知道,这个大少爷出门探险居然是瞒着家里的。 好在他并不是空手而归,那本承影尊者赏赐给他的匿影术也是不可多得的玄妙术法。 何空月热情地招待了游苏与桃夭夭,游苏还特意在何府洗了个澡。何空月送了他一身名贵的华服,说是他衣橱里没穿过多余的,游苏也没有拒绝。 衣锦还乡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若是穿着一身残破衣裳回宗,怕是要引来她们的担心。 他其实还有许多疑问想问何空月,但碍于桃夭夭还在,只得作罢,悄悄与何空月相约用璇玑令交流。 随后,游苏便跟着桃夭夭上了神山。 桃夭夭第一时间回辟邪司复命,而游苏则一个人回了莲花峰。 他脚步飞快,对于别人的问好只是简单回应。 他站在云梯上不免幻想起来,等自己回到峰上,师妹和师姐会怎么欢迎我? 师妹会不会冲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师姐会不会凑过来轻轻拉住他的手? 随着云梯的逐渐升高,他的笑容也逐渐放荡…… 可他幻想的场景一个都没发生,根本没有人来迎接他。 游苏才想起云梯方才是停在山脚下的,说明有人乘梯下山了。 可什么事会让师妹和师姐一起出门? 若是不用出门吃饭,这两人可是能一直不下山的主儿。 怎的自己一回来,就摊上这好时候。 她们忙什么去了?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游苏也不觉得有多失落,因为他知道这莲花峰上再空,也一定会有一个女子在等他。 于是他缓缓步入了院后的仙林中…… 第二百五十章:师娘喊苏儿;师妹喊快儿(5.4k) 莲生池上漂浮着一层薄雾,暖烘烘的水汽上升,与冬日里冰冷的空气相遇,形成了一层美丽的冰晶,挂在周围仙木的叶子上,犹如一颗颗璀璨的小钻石,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游苏站在池外,这里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师娘一个人的时候,一直都这般寂静吗? 会不会……太孤单了一点? 何疏桐的绝美身形隐于雾气之后,她温柔地注视着游苏,像是在打量少年身上可有负伤。 “师娘。”游苏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回峰上?” “嗯。” 游苏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想着回来就赶紧给师娘报个平安……所以才冒然入林,希望没有叨扰到师娘……” “没先跟你师姐师妹聊聊吗?” 游苏摇头。 何疏桐得到这个答复之后笑意更浓,柔声说: “我若是觉得你会打扰到我,你根本靠不近莲生池。所以想找师娘时便来找,不必顾虑这些。” 外面这片仙林都随何疏桐的心念而动,她若不想,就连三长老都会被拒之门外。 “是。” 游苏微微颔首,按理说报完平安,他也该退下了,但他脚步迟疑,似有不舍。 好在何疏桐似乎也并不想让少年这么快离开,她轻声道: “将你这一行的经过,随我讲讲吧。你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我却知道的寥寥。” 后面一句隐隐有怨,却不是在怨游苏,而是在怨自己。 游苏听得亦是心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便将这几日的经历缓缓道来,他也深知报喜不报忧的道理,弱化了故事中的惊险程度,反而强化了最后的收获。 一些隐秘的事情他自然绝口不提,同样绝口不提的,还有何空月的名字。毕竟这是作为给师娘的惊喜,游苏还不想暴露自己已经接触了何家的事情。对于这段故事中存在感极强的何空月,他只是用交了个新朋友来粗略梗概。 “你这个新朋友,是男的吗?”何疏桐蓦然问道。 游苏先是错愕,旋即有些尴尬,难不成自己在师娘眼里,是只跟女子玩耍的贾宝玉吗? “自然是男的。” 何疏桐闻言露出惊喜的笑,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那他叫什么?是玄霄宗的吗?还是神山别的宗门?是恒高城的哪家公子……” “师娘问他做什么?” “他还是你第一个承认是朋友的人,我当然要了解的清楚一点。以后见到,我也好照拂他一下。” 游苏暗感好笑,不禁扪心自问:我有这么难相处吗? 师娘这样子,就好似在看自家孤僻的小孩终于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倍感欣慰之余也要牢牢抓住那位朋友,生怕他不跟自家小孩玩了一样。 “师娘不必如此,我又不是交不到朋友。” 游苏随口应付过去,转而撇开话题道: “那师娘可有什么朋友?往后见到,我也能对别人尊敬一点,省的让师娘尴尬。” 游苏对济源尊者那般不敬,足以可见这瞎子必要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只是何疏桐却半响回答不上来,她似有些愧疚,哀声道: “我没有什么朋友……或许,你师尊算是一个。” 她的愧疚并非没有原因,许多年轻人的长辈都能靠积累的人脉给他们的子嗣带来福荫,而游苏却享受不到她理应带给他的方便。甚至就连靠她,也不怎么能靠的上…… 游苏闻言自责不已,知道师娘以前不近人情还问这个问题,不是故意戳师娘痛处吗? “师娘和师尊……只是朋友吗?” 游苏几乎是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算是吧,你师尊看似豪迈,实则高傲的很,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我一个罢了,而我其实也和她差不多。” 何疏桐淡然一笑,又记起那个大大咧咧的官楚君来。 “这样啊……” 游苏则沉思了起来,他还以为师娘和师尊只是普通师兄妹的关系,但其实他们的关系比他想得要好,也因此生出了些晦涩的愧疚来。 “那师娘为何要跟师尊假结道侣?” “不假结,难道真结吗?” 何疏桐疑惑地反问,看着游苏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生疑惑,远山般的黛眉微蹙,声音也严肃了些: “我不是告诉过你,想问什么便问吗?所以不必扭捏。” “那……我便问了?” “嗯。” 游苏鼓起勇气,想要确定一个答案: “师娘不喜欢师尊吗?” ? 何疏桐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没什么……师娘可以不答的。” 何疏桐敏锐地注意到,游苏居然埋下了头,她凝神看去,才发现这个少年极其罕见的脸红了。 虽不知游苏脸红的原因,但何疏桐前面都那般说了,就不可能不答: “我对你师尊并无男女之情,你师尊对我也是一样。” 她抿了抿薄如蝉翼的红唇,又补充道: “但即使我与你师尊不是真的道侣,我也是你真的师娘。还是说,你对这个虚假的称呼心有芥蒂?” 她时至此刻还是不理解为何官楚君非要扮作男儿身骗游苏,但她一向是守诺之人,肯定也不会主动暴露官楚君的秘密。 “没有芥蒂!绝对没有!” 游苏连忙自证。 可以说听到了何疏桐这个答案之后,游苏的心中再无芥蒂。 他的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冲动,这让他把方才觉得不妥的话都勇敢地说了出来: “师娘其实不止有师尊一个朋友的……” 何疏桐沉思片刻,“你是想说三长老?” 三长老或许真的也能算一个吧,只是自己亏欠她的有点多……何疏桐如是想道。 游苏轻轻咬了咬牙,抬起头,眸子微微发亮: “三长老是……我、我也是啊……当然,师姐、师妹也都可以是。” 何疏桐眉眼如水、柔美一笑,“你们这么小,怎么能算呢?” 游苏却正声反驳道:“修行之人,本就淡视年纪之差,不知有多少忘年交的存在。只要交谊深厚、志同道合,如何不能算朋友?” 何疏桐缄默不言,心中感动。 他这是听了我方才说自己没朋友的话,想要和我这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婆做朋友,借此安慰我吗? 这个孩子真是太温柔了些…… “学贵得师,亦贵得友。亦师亦友,良师益友。可见师与友本就可以并行,与年纪等无关紧要之物何干?难道师娘不想和苏儿做朋友吗?” 游苏愣愣地面向着雾气后的女人,神色有些黯然。 苏、苏、苏儿……?! 何疏桐嘴还没说,心里已经先打起了结巴。 她喊游苏,从来都是喊全名。 甚至喊从小养育长大的望舒仙子,也是直呼望舒。 回顾生平,她似乎永远与人保持着距离,还从来没有喊出过类似‘苏儿’这种亲昵的称呼…… 这并不是她看不起别人,相反,这是她对别人的一种保护。因为封心锁爱的缘故,她畏惧着会给别人带来伤害的亲密关系。 这孩子……是在主动想和我更亲昵一些吗? 何疏桐不免犹豫了起来,她担心会跟伤害娘亲、师娘、玉静尊者一样伤害游苏。 可周围温暖的池水提醒了她,她已不是以前的她,冰心因游苏而融,她已不必再逃。 “我当然愿意和……和苏儿交朋友。” 何疏桐轻轻咬着鲜艳的下唇,双颊浮现一抹动人的绯红,在这寒冬腊月,她竟觉得这温池有些过热了。 游苏却笑了,他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下来: “师娘,我又交了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何疏桐,还请师娘也替我照拂一下她。” 何疏桐被游苏逗的展颜一笑,如灿花绽放,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美得令人心醉。 “好。我也交了个新朋友,他叫游苏,你以后见到他,记得放尊重一些。” 游苏闻言,傻笑着挠头。 阳光温煦,何疏桐已不记得有多久没这般笑而露齿了。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会有用俏皮话来跟她打趣的人。其实,她本就不是冰冷而无趣的冰山。 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因为她与游苏的关系更进一步。除了弟子和师娘之外,他们还是朋友,可以互相打趣的朋友。 真好…… 只是她还不知道,既然游苏不介意她是不是他真的师娘,又为什么要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师尊呢? 这……影响他们交朋友吗? …… 冬天的白日,总要更短一些。 等游苏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而姬灵若与望舒也回到了莲花峰上。 望舒很是惊喜,挥臂大喊着‘师弟’。 姬灵若则轻轻啐了口,等游苏走进才故作淡定地来了句: “还舍得回来?” 游苏心情大好,皆是一笑置之。 姬灵若暗感好奇,用胳膊肘将贴过来的游苏肘开了些: “怎么你每次从师尊那里出来,都是这副恶心人的样?” “我怎么恶心人了?” “就……笑的很恶心……” 姬灵若嫌弃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师弟很开心,特别开心。” 望舒仙子看着游苏的眼睛,游苏忙做贼心虚般挪开视线。 “师娘夸了我,我自然觉得开心。” “夸你?夸你什么?”姬灵若好奇地问。 有师姐在此,游苏都不好说谎搪塞,只得如实道: “师娘夸我穿的好看。” 姬灵若挑了挑黛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游苏。 才发现游苏这一身一改他之前一黑到底的风格,而是变成以黑中带赤的玄色为主色调,银灰色的丝线穿插其中,绣着祥云潜龙,显得游苏气度不凡。 姬灵若频频点头,对游苏这身打扮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倒真人模人样的……” 但切记,女人变脸比翻书都快,她立马揪住游苏腰腹间的软肉,语气危险道: “可我怎么记得给你装的衣服里没有这件啊……说!哪个女人给你买的?!” 望舒不忘师妹的叮嘱,她努着鼻子凑过来左闻右闻,汇报道: “报告师妹,有两种味道,一种是女子,另一种……应该是男子。” “果然有女子香味!”姬灵若作势就要拧。 游苏没想到这两人还打起了配合,无奈解释道: “这衣服是何空月送我的,不是女子给我买的。” 望舒又凑过来多闻了几下,点头道:“师弟没有骗人,这衣服的底味的确是很熟悉,是何空月没错。” ? 游苏剑眉一挑,寻思何兄不是说这衣服没穿过吗,怎么底味都来了……不过也好,至少不用他继续费口舌了。 “师姐在这里,我怎么会骗人呢。至于那女子,其实是华镜首座的另外一名贴身侍女桃夭夭,也就是依依姐的姐妹。此行就是她送我和何兄回来的。坐在一辆轿子里,难免沾了些味道。”游苏继续解释。 姬灵若闻言也松开了手: “捡别人穿过的衣服穿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买不起呢。赶紧换了,挑个时间本小姐带你去恒高城逛街,这样的衣服你想买几件买几件。” 姬灵若是守财奴不错,但守财奴不代表不花钱,而是只会花不超过一定范围的钱。 她马上就要成为富甲一方的丝袜大亨,自然舍得给自己的男人好好装点一番。 “嗯嗯!我也要给师弟买!”望舒仙子握着粉拳,也很期待。 游苏一脸受宠若惊,讶然问道,“是《神雕侠侣》的稿费发下来了?” 姬灵若则神秘兮兮地哼了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肘!去古月居,本小姐请你吃好的,为你接风洗尘!” 话罢,少女便迈着豪横的螃蟹步向外走去,望舒仙子则主动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 游苏闻着满鼻息熟悉的芬芳,倍感幸福,连忙跟上。 “还是莲花峰好啊……” …… 夜色深寒,天上挂着稀疏的星。 这几日的天越来越凉,饶是灵台境的修行中人,也不能像之前一般肆无忌惮。 姬灵若房间的床板下有一个火炕一般的空间,里面就塞上了好几块用于发热的火虹石。不仅床是暖烘烘的,整个房间也洋溢着一股暖意。 这是三长老给她送来的宝贝,是从东瀛洲交易过来的一种产自火山边的灵石,其中蕴含着从火山吸收而来的火属玄炁。每到冬季,这种灵石在中元洲就会格外的抢手。 从收到这来自家乡的石头以来,其实姬灵若一次也没用过,毕竟这不仅难买,还是消耗品。 可今日她却用上了,也不知是为何……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少女对着镜子啐了声“果然”,旋即继续梳着满头青丝。 “又把师姐哄睡了?” 游苏自顾自地坐下,然后端起姬灵若喝过的茶杯便一饮而尽。 姬灵若嗔道:“渴死鬼啊。” 游苏嘿嘿一笑,“别提了,师姐非要我把这些天欠她的青青草原给补上。我讲了好久,这才将她哄睡。” “嫌弃师姐了?”少女瞥了游苏一眼。 “那怎么会,我这不是急着来师妹房间嘛。” “我又没让你来。”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游苏识趣地接过了少女手中的木梳,开始抚摸起了少女将干未干的秀发。 姬灵若又想起了在莫邪城外望舒仙子面具碎裂的那一瞬,她抿了抿唇,正声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你对师姐是什么态度?” 游苏梳头的动作滞了滞,“当然是对师姐的态度。” “净会说瞎话,你是不是喜欢师姐?” 她又不是瞎子,这两人独处时的互动她也看到过,可不像是正常的师姐弟。 虽然她这师兄妹的关系也不正常就是了…… 游苏其实也不想隐瞒,“应该是喜欢的,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姬灵若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只不过听到游苏承认的那一刻还是有些生气。 她转过身来,泄愤似的在游苏腰间拧着圈。 游苏也不喊疼,这是他应该承受的。面对面前这个第一个进入他生命的少女,他唯有愧疚。“你怎么专吃窝边草啊你!”姬灵若嗔骂道。 “这也不是故意的……” 游苏表示无奈,只能说他的性格,注定了‘窝边草’更容易走进他的心。 姬灵若问这个问题,却不是为了埋怨游苏的,她也不想重逢的时候弄僵气氛。 少女叹了口气: “你知道师姐长什么样子?” “我亲近师妹的时候,也不知道师妹长什么样子啊。” 姬灵若却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 姬灵若看着游苏的眼睛,突然觉得瞎子在师姐眼里,大抵是个优点吧。 “师姐人很好,不可以让她伤心知道吗。” 少女又扭过了头,她其实心软的很。 窝边草的难点便在这里,草与草之间也都认识,彼此熟悉,让她狠不下心来将别人拒之门外。 “我也不会让师妹伤心。” 游苏放下梳子,殷勤地替少女按起了肩膀。 “你还真好意思说这话。”姬灵若瞥瞥嘴,“不过你可别指望我帮你,自己想花心就凭本事。如果我觉得我受到了冷落,那我也冷落你。你若对我不好,那我就离开你!我可不会就一根树上吊死,听见没有!” 游苏心中感动,悄悄吻上了少女的后脑,他深嗅一口: “我永远不会让师妹离开我。” 姬灵若面颊泛着羞涩的红晕,其实她说这话也没有底气,就算游苏真的冷落了她,她又真的会舍得离开游苏吗? 游苏深知少女需要的安全感,他从后方环着脖子搂住了少女。 姬灵若身子先是紧绷,随后慢慢适应,放松地靠在游苏的怀中。 火虹石依旧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意,两人就这样浓情蜜意地静默了许久,姬灵若觉得自己都快被搂出汗了,这瞎子怎么还没下一步动作? 搞什么?准备搂一晚上啊? 她觉得游苏是干得出来这种事儿的人,毕竟他刚做错事,便想在她面前装一晚深情的正人君子。 可是本小姐不仅要你深情,还要你深啊喂! 不然我这火虹石不白用了? 我这带蝴蝶结的特制小衣不也白穿了? 总不能我主动吧? 为了不浪费前期的准备,她微微扭了扭身子,坐得更靠下了些。 只见她微微抬起左臂,开始慢慢磨蹭,然后轻轻地夹住…… 游苏嘶了一声,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 师妹生性傲娇,对这种男女之事总拉不下脸来。 他是故意如此,总不能次次都要他舔着来。 悉索间旖旎自起,外面是寒冷的冬,房内却是温暖湿润的春。 第二百五十一章:姬雪若找到了排解疲惫的方法(5.2k求订阅啦!) 一点明烛,一摞文牍,半杯香茗。 女子捧着案牍批阅,青丝如瀑布般垂落,与她身上那乌色的蟒袍融为一体,神秘而优雅、深邃而高贵。 “花长老在蛇祖庙的后池中发现了有两名族人在磨镜,要严惩?!唉……蛇族无男丁,族内女子欲念无处排解,用些手段发泄一下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可却不该轻视蛇祖威严,必须杀鸡儆猴、杜绝此事。” “金鹏一族还算言而有信,收了莲藕心之后已经确定将和我蛇族达成结盟关系,还邀请我去参加金鹏圣子康复后的宴会……如此一来,我蛇族在星曌神山也算是有了依仗。回归神山之时,指日可待……” 偌大宫殿清幽寒凉,姬雪若蹙着眉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借着宫灯开始细细品读面前的最后一封信笺。 姬雪若每天要读的文件信笺很多,但却特意将这一封信留到了一天忙碌的最后,因为这是妹妹从中元洲寄来的信。 这封信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到她的手中。 因为人妖两族关系紧张,明面上禁止私人通信联系。还是三长老人美心善,借着碧华峰的名头与妖族搭起了桥,这才能光明正大替姬灵若寄信来。 信的前几页都是姬灵若说的大白话,洋洋洒洒,大抵意思就是在向姐姐报平安,将她在玄霄宗的待遇处境都事无巨细的说明。 随后还表达了对姐姐的思念之情,毕竟两人不期而遇、又匆匆离别,这对分别三年的姐妹又再次相隔两岸。纵使两人因男人的问题产生了一些纠纷,但姐妹终归情深,情比金坚。 只不过字里行间,姬灵若还是有意无意地‘炫耀’着游苏与她的日常。 例如今天师兄给我买了新衣服呢,师兄又带我去吃好吃的了,怎么还带我去莫邪城这么远的地方旅游啊?都说了让他别老破费了…… 信中没有一句在说“姐姐你看,你喜欢的男人天天跟在我在一起宠我呢”,却好像……句句都在说。 姬雪若轻摇螓首,苦笑一声。 姬灵若身为异族,独在异乡,她其实是担心的。她深知报喜不报忧的道理,相连的神感会将身体感受到的强烈刺激反馈给另外一个人,所以她对妹妹信中的内容不全然相信。 例如前段时间,她就通过神感感受到了妹妹身上传来的剧痛,当时的她忧心如焚,好在剧痛很快缓解。 但这次剧痛只是昙花一现,妹妹寄来的信中洋溢着真心的喜悦,说明灵若在中元洲过得很好。 那个瞎子,做到了他应该做到的。 姬雪若当然不会因为姬灵若的得瑟而生气,只是内心中还是涌出一点酸涩。 她与游苏短暂相处,却堪比共处百年,那在玉环池并肩作战的经历,仿若烙印一般烙在了她的脑海中。 话本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共度难关之后往往会表明心迹,然后如胶似漆地待在一起。可她与游苏,却在最该热烈相爱的时候被迫分开。 种族,地域,责任,身份……种种桎梏令他们爱而不得,只能相约以后。 她不行,但灵若可以,灵若能和那个瞎子形影相随,便也够了吧…… 时间会磨砺掉一切,或许那个瞎子忘记她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她才能没有负担的继续完成她该完成的使命,而妹妹,也可以独享爱人的爱意了。 这般想着,姬雪若悠悠叹了口气。 像是认命,又像是在哀婉着什么。 读完姬灵若的署名,她以为信便该到此结束,可后面,却还有一张信纸。 姬雪若微蹙黛眉,橘红的灯光下,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仿佛都明艳了起来。 姬雪若自恼不已,刚刚还在想相忘于仙道,现在就因为这可能是那瞎子寄来的信就这般开心,实在太不争气。 她轻吐清气,缓缓展开最后一张信纸。 “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 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 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偶得一首小词,赠给雪若小姐,还望喜欢。 ——游苏。” 姬雪若情不自禁,将信上的内容念出了声。她饱览群书,对这首词中的意味体味莫名。 她微微抿了抿唇,抬头环顾四野,顿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只觉这词中情景,竟与此刻自己的所见所感是如此接近。 室内沉香已尽,残灯如豆,室外明月高悬、霜华遍地,而她也被身上的重担压得睡不着觉,在这幽冷寒夜,还在这里批阅奏折。 这首词的上阕,仿佛就是为她所作。 偶得小词……是他自己写的吗? 再看下阕,冰寒大地,长夜无眠,词人由自己的‘吟未稳’,联想到了桃花的‘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原来上阕说的不是她,而是游苏自己。 而下阕中被寒雪压弯了腰,导致烦恼的睡不着觉的梅花才是她。 原来在他眼里,我是傲寒素艳的梅花吗…… 姬雪若眸子清亮,嘴中却是不屑地啐道: “这瞎子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他怎知我就会睡不着,又怎知我睡不着的时候会念着他?呸……” 还将自己对梅花的怜念比作清透不化的冰,也真是够不要脸的。 姬雪若虽这般说、这般想,可她略微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情感。 她悠悠浅叹,她从未向任何人抱怨过自己的命运。可这瞎子目不能视,却心如明镜般看见了她身上如繁雪般沉重的责任。 原来,他真的懂我…… 姬雪若摊开信纸,想要给妹妹写上一封回信,顺便……也给那瞎子回一封。 可她思来想去,却不知该如何动笔。她用冷茶提神,却也无济于事,于是暗暗摇头,疲惫地又揉了揉山根。 劳累一日,她的思绪已经怠惰,根本想不出该怎么回信。 遂只能无奈作罢,起身回到了床榻。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她却怎的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海中那个瞎子的样貌挥之不去。 “算算日子……他们好像有八日没做了吧……是分开了吗?” 少女看着天花板,双颊已经泛红。 她不知自己怎么将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算这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算账,没错,肯定是为了算账! 可算什么账? 欠了我多少次吗…… 呸呸呸! 姬雪若轻轻拍打自己滚烫的脸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散不去的空虚。 “蛇族无男丁,族内女子欲念无处排解。” 姬雪若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批语。 要不还是别严惩她们了,口头警示一下就好了…… 毕竟她们也是情难自禁的吧…… 姬雪若做贼心虚般收回自己伸进绣蟒睡裙里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软腻的大腿一下。 都怪这瞎子写信来挑惹我! 我本来根本没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忽然,她感到一阵微弱电流趟过一般的苏麻,就聚焦于她的心监儿上。 她的表情一僵,很快就意识到这感觉的来源所在。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该来的他还是来了。 “这对不知羞耻的小情侣!天天来,天天来,不会厌烦的嘛!” 姬雪若嗔骂一声,随后如鸵鸟一般用被子将整张涨红的俏脸都给闷住。 她明明一直紧紧抿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却感到下颌骨传来一股快要脱臼般的酸爽,还有一种类似于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这个骗子……居然骗妹妹也……” 很快,各种不同的刺激感觉一一袭来。 巨大的床榻上,隆起的被子几度变幻形状。 姬雪若也想明白了,与其像前几次一样费尽力气去抗拒这无法切断的相连神感,还不如好好享受。 就当……就当是那瞎子在服侍她这个不容易的族长吧…… 这个人前尊贵、自持坚定的少女,终于在深夜得到了缓解一身疲惫的机会。 如果说相连的神感在这种情况下会变成一种伦理上的困扰,那么解决的方法她们已经找到—— 那就是找同一个道侣…… 第二天天光大亮,日日早起的姬雪若第一次这个时候才起床。 柳婆婆没有询问少女原由,她也觉得这个少女平日里有点太累了。 看着姬雪若春光明媚的脸,柳婆婆欣慰笑道: “看来大小姐昨夜休息得很好,其实您不必事必躬亲,多像昨夜一样忙里偷闲,也能轻松一些。” 姬雪若轻挑黛眉,忙里偷咸?? 她双颊泛起一片粉红,摇了摇头,看着素雅的院子,忽地道: “柳婆婆,给我的院子里多种些梅花吧。” 柳婆婆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自家大小姐一向忙于政务与学习,除了极重要的场合,根本无心去管衣食住行等外物。向来都是她安排什么,大小姐就用什么。 今儿个,还是大小姐第一次主动对院子提出要求吧? “可是大小姐,为何非要种梅花?” “突然喜欢上了,不能种吗?” “倒不是不能,只是蛇族向来都不种梅花的……” 姬雪若蹙了蹙眉,不解地问:“为何?” “蛇族只有女眷,又靠蛇祖之血生育,所以往往都是守节终生,一辈子见不到红……而梅花又常被称为血梅,谁若是种在家门口,那便代表……” 话已至此,不言而喻。 姬雪若羞红了脸,嗔道: “蛇族何时有这破规矩?种个梅花还跟清白扯上关系了?除了红梅,还有白梅、黄梅、紫梅……难道都不能种了?” “大小姐说的是……那我今日就去安排,给您院子里添上三株梅花树。” 等等……姬雪若眉毛扬起,就我一人? 她是蛇族里唯二真正没了第一次的人,柳婆婆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就她一个人院子里种梅花,那被族人看见,岂不是将她架在火上面烤? “咳咳,为了改变蛇族这种封建的思想,我决定,给每一个族人的家门口都种上梅花!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正是我们苦尽甘来的蛇族!” 本女帝还不信了,种个梅花而已,还能一整个族群的清白都丢了不成? …… “我要送你 日不落的爱恋 紧牵着心把世界走遍 你就是庆典 你就是晴天……” 上午时分,姬灵若还在补着觉。而游苏则在院里哼着小曲儿,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 要论起昨夜的激烈战况,那的确是符合这首歌的原名《日不落》了。 “师弟唱得真好听。” 望舒笑吟吟地坐在游苏旁边,由衷夸赞。 她端来了一个她特意烘好的火炉,为游苏驱寒。 火炉很大,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无形中贴得很近,仿佛只要动作稍微大点,肩膀就能彼此挨上。 “师姐过奖了,我随便哼哼的。” 游苏傻笑着挠头,他方才回味太过专心,都没注意望舒仙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便没好意思再唱。 “师弟随便哼哼都好听。” 望舒的执意夸赞让游苏无奈一笑,察觉到手边火炉传来的烘热暖意,他心中感动。 “师姐不必如此的,我没那么冷。” “可是我冷啊。” 望舒仙子伸出骨节玲珑的手掌,靠在火炉前取着暖。 游苏闻言心中一痛,师姐浑身没有温度这点,他已感受颇深。 昨夜和师妹讲开之后,他也能更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情感。 他心下决定,缓缓伸手,捉住了望舒仙子冰肌玉骨的手。 望舒一动不动,怔怔地看向双眸清澈的游苏,从这个瞎子的眼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不明的情感。 曾经这种情感被师弟藏得很深,现在却赤裸地暴露了出来。 她不知为何,面对着别人的感情第一次觉得有些羞赧,竟缓缓垂下了螓首,但依旧任由游苏粗粝的手在她的手掌上摩梭,只觉有沁入心脾的暖流从这手中源源不断传来。 游苏抓着望舒的手,和她一起烤火: “师姐的手还觉得冷吗?” 望舒仙子乖巧地……点头。 游苏略感尴尬,不过望舒仙子便是这般,不会说谎。 游苏的手与火盆,又怎么会轻易让这先天无温之人升温? “那就再捂一会儿,多捂会儿就不冷了。” 游苏恬不知耻,贪恋着手中这如冷玉般的手感。 “嗯……” 望舒仙子点头之余,竟也微微用力,抓住了游苏的手,像是害怕他跑掉一般。 “师姐的手是世上最珍贵的手,不可以用来生火烧炭知道吗?”游苏宠溺地捏了捏手中的软腻。 “哦……” 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游苏恬然笑笑,安静地享受着与师姐的温存时光。 “师弟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了吗?”望舒仙子忽地问到。 游苏微微错愕,才想起刚上山时,对于师姐的亲近他都是避而远之,男女授受不亲的借口被他常常挂在嘴边。 可时至今日,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他已舍不得面前的少女松开。 “因为现在师姐对我而言,也是特别的。” 游苏言辞真诚。 望舒不由想起当时师弟向自己解释男女有别却不用跟师妹疏远的理由,便是说因为师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而现在,她也是了。 一股暖流自然地从少女心间流出,游苏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手变暖了一些,是由内而外的暖。 “那……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 游苏一直想要教会师姐喜欢与喜欢的差别,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他正准备开口,却被身后揉着惺忪睡眼的姬灵若打断。 “师姐,走啦,我们该去三长老那里了。” 游苏难以避免的感到有些窘迫,清晨还在和师妹缠绵,此刻却当着她的面握着别的女子的手…… 但要他因为畏惧师妹就主动松开,那也是不可能的。 好在望舒及时替他解围,少女不舍地松开了手: “师弟,我要去碧华峰了,回来你再告诉我吧。” 游苏便顺势松开了手,放在火炉上烘着,只觉来自师妹的视线比这火炉还要炙热。 他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插在两女中间为好: “这样啊,那师妹师姐你们注意安全,我中午等你们回来吃饭。” “我们不回来吃,你自己解决吧。” 姬灵若居然还点了淡妆,美得不可方物。 “师姐,我们走吧。” 说着,姬灵若就挽住望舒的手臂,拉着她准备离开。只是转身之时,不察地用脚尖踢了游苏的小腿一下,像是以此泄愤。 游苏一脸已老实求放过的表情,但心中却是好奇,这两人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不过他对两女有着充分的信任,该知道时他自然会知道,所以不会强求。 偌大莲花峰上,又只剩他独自一人。 “要不……再去寻师娘吧?” 游苏连忙摇头,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万一师娘嫌弃他来的频了怎么办? 正这般想着,怀间传来一股微弱的震动。 游苏赶忙掏出,才发现是那块璇玑令。 他才想起与何兄约定要用璇玑令保持通讯,可他昨夜洗完澡之后就换了身方便脱的宽袍,就连乾坤袋都没带在身上。 直到今日天明,才将那些装备放回身上。 他心知失信,赶忙输入玄炁到那璇玑令中,才发现积累的信息密密麻麻,竟占满了这处意识空间。 “游老弟,在吗?” “游老弟还没休息吗?” “游老弟,我想我拜承影尊者为师可能没那么简单。” “游老弟,我劝你离那个桃夭夭远一点。” “游老弟把璇玑令掉了吗?” 何兄发来如海般的信息洪潮中,竟还有一条是灰君发的—— “收到请回复,何空月说你可能遭遇了不测。” 游苏剑眉微挑,才知何兄竟都担心他到这种地步,顿时自责不已。 而游苏,也看见了何空月刚才发来的最新一条讯息—— “我爹要见你。” 师娘的……爹?! 第二百五十二章:游苏姑娘是月儿的心上人?(5.2k) 恒高城内,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高耸的楼宇与繁华的商铺相映成趣,热闹非凡。 游苏走在大街上,思考着该买什么见面礼才好。 他总共拜访过何家两次,第一次是去调查师娘的事情,第二次则是昨日送何空月回家。 此番拜访何家却不同以往,这次是何家家主正式邀请,岂能再双手空空? 更何况……这还是师娘的亲爹…… 宽泛来讲,甚至他还能喊对方一声师公,如此一来那便更不能怠慢了。 可问题是初次见面……到底该送什么好呢? 游苏实在是犯了难。 …… 书房一隅。 窗外的斜阳透进来,为这宁静的空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何空月坐在桌边,一身暮云灰色的流云长袍,发上系着束带,眉宇间英气十足,可眸中却是肉眼可见的懊悔。 舟车劳顿,她自是十分疲惫。可她其实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举着那枚璇玑令就等着一句回音。哪怕不长聊也好,回复一句明日再聊她也能安心闭眼。 但游苏似乎是忘了与她用璇玑令联系的约定,她便整晚都处在期待与罢休的纠结之中,彻夜难眠的她只得使出夺命连环计,源源不断地发消息企图引起游苏的注意。 可却如秤砣掉在棉被上——没有回音。 何空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仅仅是一个回信而已,游苏若是看到消息肯定会回,他绝不是在故意冷落她,但她还是觉得十分失落。 或许游苏真的忘了,又或许他在忙别的事情…… 但他能忙什么忙一整晚呢? 源炁,眷属……小别胜新婚吗…… 何空月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青裙少女的影子,莫名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不不不,游老弟应该是赶路太累了,躺下便睡着了才对。 嗯嗯,肯定是这样的。 直到外面天色大亮,何空月揉着酸涩的双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患得患失了一整晚。 等他早上起来看见我发的这么多条消息,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又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 何空月懊恼不已,为什么璇玑令不能制作出一个撤回消息的功能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何空月只得起床,到书房用早习来麻痹自己,不去想游苏不回消息的事。 但这假学习依旧没能坚持多久,何空月暗感气愤,这般下去她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行!今天她必须要当面见到游苏! 然后警告他璇玑令传输的消息很可能都事关性命,是重大消息,必须第一时间阅读并回复! 可是该用什么理由将游苏骗来呢? 何空月思来想去,觉得都不方便用自己的名头邀请,当然不是因为这一整晚的消息轰炸而不好意思。毕竟两人昨天才分开,很容易被游苏觉得他有些过于黏人。 游苏这么想要让那个女人回归何家…… 那么就以父亲的名头邀请他好了! 他看到之后,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来何家! 反正父亲现在性格乖僻,几乎算是以闭关之名软禁在了他自己的房间之中,游苏就算来了也不可能见得到父亲。 事实证明,她的计策没有失算。 游苏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并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但现在的问题,便是该如何向游苏解释她的父亲又突然不方便见他了呢? “大少爷,游公子来了。” 门外,侍女的声音打破了何空月的冥思苦想。 “咳咳,进来吧。” 何空月连忙揉了把脸,还整理了一下领口,她仿佛忘了游苏是个瞎子一般。 木门被无声推开,何空月顿时眼睛一亮。 好美…… 等等,这是游苏?! 这瞎子……怎么还点淡妆打扮了啊?! 只见游苏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如刚剥壳的鸡蛋;黑发如墨,束于项后,用一根玉簪轻轻挽起;还一改常态身着一身青色长衫,衣袂飘飘,宛如水上清风,清新脱俗。 “游老弟这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何空月起身相迎,一时间没能适应风格这么……温柔的游苏。 她一直觉得游苏长得很俊,游苏以往的穿衣风格都很贴合他低调沉稳的性格,光是看着,就觉得他很阳刚坚毅。 可今天这身倒是柔和得很,俨然从一个内敛深沉的年少剑侠,变成了一个柔弱清澈的书生郎。 游苏下意识摊开双手,蹙眉道: “何兄可是觉得我这身不好看吗?” “那倒也不是……游老弟怕是不知道,光你这张脸,在凤栖楼白嫖都够了。” 凤栖楼是恒高城最大的青楼,装潢服务等各种指标在中元洲首屈一指。 “看来何兄这事儿没少干。”游苏走进屋子调笑一声,“我还担心何兄觉得我穿得不体面,体面便好,那我这银子就没白花。” “银子?你花什么银子了?” 何空月领着游苏坐下,自己也坐下倒起了茶。 “我怕我穿的太随意,为了给令尊留下好印象,我特意去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请那里的姐姐替我量身打扮了一番。” 游苏自己看不见,是搭配不了衣服的,所以日常都是以黑色为主避免出错闹笑话。 何空月略感惊诧,没想到游苏竟这般重视此次会面,也不知是不是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那些女子就喜欢春风马蹄疾的明艳少年郎,所以给你打扮的过于招展了。依我看,还不如你之前穿的顺眼。” “啊?那要不我赶紧换回来吧。”游苏作势就要脱衣服。 “诶别别别!” 何空月连忙制止,就算不如之前顺眼,但这种风格的游苏可还是第一次见,她可得多看几眼。 “不必如此,还是挺好看的,而且我爹临时有事,怕是要失约了,你不必这般紧张。” “令尊临时有事吗?”游苏略感失望,旋即笑道,“那令尊先忙正事,我下次再来也是可以的。” “实在不好意思。” 何空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由紫檀木精心雕刻成的毛笔,笔杆与笔毫的连接处还巧妙地镶嵌了一颗璀璨的宝石,为整支古朴的毛笔增添了一抹华丽的色彩。 她将之递给游苏,“我爹也颇爱诗文,听闻过你所作的《爱莲说》,对其大加赞赏,这支紫珠笔便是我爹因为失约给你的歉礼。这支笔不用蘸墨,可以一直书写。游老弟千万要收下。” “不可不可,令尊是何家家主日理万机,当然是忙正事要紧。我下山一趟又没什么损失,再者说我来也不光是拜访令尊的,也是来向何兄赔罪的,哪能受这重礼。” 何空月闻言浅笑不已,原来游苏也对没回她消息深感歉疚,她顿时心情大好,将笔强硬地塞到了游苏手中: “你若不收,我爹没准还会觉得你是生气了,再不敢请你。这点礼物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你便收下吧,就当……就当是为兄送你的。” 游苏见何空月都这般说了,也只好笑纳,旋即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各种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桌上。 “你这不会都是送给我爹的吧?” 何空月可是看得出来,这些人参灵芝都是价值不菲的礼品。 游苏这一番可谓是下了血本,大半的积蓄都被花费一空。 “快些拿回去退了,我爹好歹是何家家主,什么礼物没见过,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你下次一个人来就好,否则他反而会生气。” 何空月蹙着墨眉,很后悔自己用家主的名头骗了游苏。 “买都买了哪有退了的道理。”游苏挠挠头,“令尊看不上,那就当我送给何兄的歉礼吧,何兄不嫌弃就好。” 何空月心中一暖,温柔笑道: “我当然也嫌弃,你这里买的大半礼品都出自荟萃阁。可荟萃阁是我何家的产业,你买我家的东西来送给我,我如何不嫌弃?” “什么?” 游苏倍感震惊,但也知对方不是在戏弄他,只得悻悻然将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礼品收了起来: “那何兄记得跟那掌柜提醒一声,别不让我退了……就算我欠何兄一个歉礼。” “荟萃阁卖出的东西只要未拆封,都是七天可退,童叟无欺,何需我去提醒?”何空月抿了口热茶,又柔声道,“至于歉礼更是不必,游老弟又没做错什么。不过璇玑令的消息还是要及时看,净世教难免会有重大消息发布,需第一时间获悉。” “何兄不必为我开脱,我没有及时回何兄的消息就是不对,今后我一定将璇玑令时刻放在身边。”游苏郑重其事地说,“除非特殊情况,只要看到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 何空月对于游苏的认错态度很是满意,并不打算继续追究。 “如此就好,昨夜就连灰君大人都很担心你。” “还请何兄替我谢过灰君大人,她那边我不能主动传消息过去。” 净世教四君的璇玑令都设置了特殊的屏障隔绝消息,就是为了防止成员无休止地骚扰。 “这样吗……你若是想找灰君大人,大胆发便是,她那么重视你,应该不会过滤掉你的消息。” “但愿吧。” 游苏对那个灰君的态度琢磨不清,转而问道,“何兄你说的那日拜承影尊者为师之事没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你可看出来她是什么属性的邪祟?” 游苏思索片刻,“她是被梦境之主腐化,理应是梦主之属的邪祟才对。” “那你可看出了她身为梦主之属邪祟的能力?” 游苏摇头,承影尊者除了自己疯癫之外,看不出任何跟精神方面有关的能力,完全是靠剑术在攻击。 何空月正准备说出自己的发现,蓦然墨眉深蹙,她精巧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传音。 “游老弟抱歉,我有些急事需要去办。你先回宗,等我忙完我们用璇玑令聊。” 话罢,她便匆忙起身,还不忘回头提醒一句: “这次一定记得看消息!” 游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何空月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如此。 可就在何空月开门之际,书房的门却已被先行推开。 门外是一位瘦瘦高高的老头,足有近两米长,挡在门外遮住了大片光线。一身朴素的白袍,却遮掩不了其内敛的强大气息。 “空月,不带你的客人一起去吗?”老人声音洪亮。 “弘图大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吧……” 何空月看着面前的高大老人,又回头望了眼不知所措的游苏。 “你父亲知道你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后很激动,一定要你带着客人一起去见他。” 何弘图正是何家为数不多知晓何鸣佩已经疯癫的人之一,也是现在何家实际在管事的三人之一。 “可是家主要见我?”游苏在后面试探性地问。 “不错,游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空月朋友虽多,但极少在家中会面,想必你定是他知心好友。家主得知此事,特别吩咐我邀请游公子一叙。” 游苏心感好奇,何兄刚才不还说家主有事见不了吗?怎么又能见了? 何弘图一边回游苏的话,一边又冷声传音给何空月: “你信不信他?信他的话还能多个外人来佐证家主无碍,不信的话只能事后杀了!虽然是莲剑尊者的弟子有点麻烦,但绝不可暴露家主已疯之事!” “弘图大伯!” 何空月猛地抬起头来,直视何弘图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像是在警告: “游老弟当然是我值得信赖的知心好友!我自然该将他介绍给父亲认识认识!游老弟,我们走吧。” 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定。 话音刚落,她便拉上游苏出了门。 唯留这位高大的老人立在原地,眯起眼睛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 何鸣佩被软禁不假,但他一身洞虚修为尚在,想要感知游苏的存在轻而易举,只是何空月没想到他会对游苏反应这么大。 何家好歹是三大仙家,不知多少陌生人出入何府,也没见何鸣佩对其他人产生这么大的反应,甚至都惊动了何弘图。 何空月颇感无奈,为了保守家主疯癫的秘密,当然要避免一切不知情之人与何鸣佩接触。 何弘图能来找游苏,想必也是到了不见不可的地步。为了不让何鸣佩发疯暴露,只能让他见见游苏了。 这条通往主宅的小道寂静非常,除了个别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在宅内闭关的大家主。据说擅闯者,最高的惩罚能够判死刑。 “游老弟,很抱歉我之前骗了你。其实我爹没有要事,我爹……只是得了痴症。” 何空月选择坦诚相告,她相信游苏的人品。 “这是我何家最重要的秘密,我希望你不要和别人说出去。” “痴症?!” 游苏错愕当场,一时间没能接受这惊人的秘密。 “不错,但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比较正常的……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外界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我信任你,才会……” “何兄不必再说,我明白的。我视何兄为友,便不会做这种出卖朋友之事。”游苏果断打断。 何空月抿了抿唇,“谢谢……” 游苏感受到何空月身上的无奈与疲惫,他还一直以为对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贵公子,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心中不免对这个大少爷多了些同情。 “身为朋友,这是分内之事。只是令尊不是洞虚修为吗……也会得痴症?” 何空月长叹一气,道: “修为再高,心也是肉做的。爹和娘对那个女人的离开耿耿于怀,后来娘也仙逝了,新出生的我也被冰封。父亲孤单一人,整日被负面情绪包裹,才患上此症……” 师娘的亲爹得了痴症,居然也有师娘的原因在里面吗……看来这个爱女的离家出走,真的对他们影响很大。这样一看,师娘回归何家的难度又加大了。 “游老弟若有疑问,我们下次再说。前面就是我爹的居所,待会无论他说什么,还请你顺势而为,不要触怒了他。事后,我定有重谢!” 何空月止住脚步,向游苏行了一个庄重的谢礼。 游苏赶紧扶住她的小臂将之拉起,“何兄万万不可如此,我们是朋友啊。” 何空月仰头看着游苏的脸,心生感动。 换作任何一个人,或许她都会狠戾地同意何弘图事后灭口的方案,但唯独对游苏不会,因为游苏值得。 她伸出手掌,贴在一旁假山的一处凸石上,随着她的默念言咒,游苏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一轻,显然是有什么禁制被打开了。 而随着两人越过了假山,这层禁制又恢复了。 “月儿,你来了。” 一道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低语响起,一个疲态尽显的老人走了出来,皱纹深深地刻画在脸上,他的眼神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仿佛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 “爹。”何空月回应着。 游苏愣了愣,并未感觉这个老人有什么痴的,行礼道: “晚辈游苏,拜见何家家主。” 何鸣佩眼神忽地亮起,佝偻的身子都立起了一些。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游苏,一边看还一边步履蹒跚地走来,何空月见状赶紧小跑过去搀扶住他。 游苏被这目光盯得略微有些不自在,但也只得任由这个老人打量。 何鸣佩似乎对游苏很满意,嘴角轻微勾起,颤巍巍地伸出干瘪的食指,指着游苏道: “月儿……这就是你的心上人?” ??? 游苏满脸问号。 何空月也是瞪大双眼,双颊忽地泛起一片绯红: “爹你又说痴话了!” “男子汉大丈夫,喜欢有什么不能说的?游苏姑娘你别见怪,快进来喝茶。”何鸣佩热情招呼。 游苏脖子前倾,下巴都要惊掉了。 不是哥们,我个大老爷们什么时候成姑娘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好兄弟就是要变女人给兄弟……(6k!求订阅!) 游苏刚还在想这个何鸣佩感觉挺正常的,没想到马上就被打脸。 他都分不清是自己瞎还是何鸣佩瞎了,难道自己今天的打扮很女性化吗? “何家主误会了……其实我……” 游苏正准备解释自己其实是男人,转而立马被一道怒喝给打断。 “游姑娘!够了!” 游苏先是错愕,然后挤眉弄眼地看向发声的何空月。 “我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说我爹误会了!昨晚我们的互诉衷肠难道是假的吗!你若是不想承认,又何必答应来我何家?!” “我……” 游苏实在是有些懵圈。 “月儿!你怎么说话的!忘了爹怎么教你的了?对待女子,要温柔守礼。” 何鸣佩正声一喝,身形佝偻的他气势竟比何空月还要高涨。 “爹,我没那个意思,你先进去吧。游姑娘还有些害羞胆怯,我和她单独聊聊。”何空月的声音又软了下来。 何鸣佩这才露出歉意的微笑,对游苏道: “游姑娘别被吓到了,空月还是很温柔的,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我先到里面去等你们。” 游苏只得愣愣地点头。 话罢,老人就颤巍巍地进了身后古朴的宅院。 见老人进门,何空月便拉着游苏走出了大门。这里有禁制限制,何空月也能不担心悄悄话被何鸣佩偷听到。 她缓缓将螓首凑到游苏的耳边,低语道: “游妹妹,要迎合……” 从何空月檀口中吐出的热气哄到游苏的侧脸。 别说,还挺香…… 游苏暗感一阵异样,总觉得俩大男人凑这么近说悄悄话有些尴尬。 尤其自己还变成了‘游妹妹’…… 他便悄悄挪远了些,这才想起进门前要‘顺势而为’的约定。 照这么看,何鸣佩大抵是真的疯了,竟能将自己给认成女子。 “何兄是要我装女人?” 何空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错,我爹已将你认作女子,你若执意自证,他怕是会意识混乱,他的情绪一旦激动,后果难以设想。” 游苏抿了抿唇,还是想问个明白: “令尊对男女的认知有障碍吗?” “我也不确定……其实我爹被软禁在这里,基本不会对外人产生反应,但却对你格外感兴趣。” “这是为何?” “依我猜,或许是因为之前我与别人会面都是在外面的会客厅,唯独与你是相约在我私人的书房。他肯定是觉得你很特别。” “竟是这样……” “再加上我爹很想让我找一个道侣,他便揣测你是与我交好的女子。而且你今天的打扮也比较……那个……所以他便先入为主的将你当做了女子。” 游苏闻言,这才明白何空月为何进门后见到他那般震惊了。 “所以何兄的意思是……将错就错,让我继续假扮女子,一是顺从你父亲意愿,二是成为你当做令尊催婚的挡箭牌?” “还是你懂我。如此一来,便是一举两得。” “如何一举两得?” “一来抚慰我爹的病情,我也不用再受我爹给我的相亲折磨;二来我爹定会对你这未来儿媳关怀备至,你也能和我爹打好关系,从我爹口中问出更多那个女人的事情。毕竟自我记事起我爹就已经疯了,我对那个女人了解有限,但我爹却不一样。” 何空月嘴角扬起,她给出的好处游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殊不知就连她也从这个痴呆老人口中问不出什么关于何疏桐的事,游苏又怎么可能问得出来? 游苏闻言也陷入思考之中,何空月以为是他不愿装作女子,遂一把抓住游苏的手。 感受着手中大手的温度,何空月的双颊红晕更浓,她的眼神无助又期盼,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央求: “请游妹妹帮我!” 何空月的手超乎寻常的软糯,想来定是极少做重活。 游苏被她这阵仗吓到,何兄该是很渴望我帮他吧……正常男人不都是抓肩膀吗,怎的他还抓起手来了。 “我与何兄之间,不必如此郑重。”游苏反握住何空月的手,将之缓缓放下,“我会配合好你的。” “谢谢!” 何空月笑逐颜开,竟把身边艳丽的山茶花都给比了下去。 游苏还是喜欢那个随性的何空月,遂开玩笑道: “俗话说的好,真正的好兄弟,就是在兄弟需要女人的时候成为他的女人嘛。既然何兄有需求,我游苏义不容辞。” ??? 何空月满眼惊诧,这是哪里说的烂俗屁话? 说着,游苏还做了个好哥们之间才会做的动作,他亲切地搂住了何空月的肩膀,还在上面拍了拍。 何空月的肩膀靠在游苏怀中,整张脸都变得涨红,忍不住地想瑟缩身子。 他交的朋友不少,却也从来没做过这般亲昵的动作。一是因为觉得这粗野动作不合自己气质,二是膈应别人。 可为何被他搂着……却没那么反感呢…… 不行!太近了! 何空月连忙醒转过来,从游苏怀中挣脱,沉声嗔道: “游苏,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女子!哪有女子这么搂男子的!” 游苏恍然,这才悻悻然收回手,然后微微欠身夹着嗓子道: “那何公子来搂着我吧……” 何空月听着游苏夹出来的女声,竟觉得有些像模像样,不由瞪大眼睛。 不过她当然不会这么搂着游苏,神山之人赐予她的遮掩法宝就连洞虚尊者都难以看破,除非她主动解除。但这终归只是改变观感,实际的触感是改变不了的。 她每天都穿的很得体,就是为了尽量少的暴露皮肤。内里还常常穿着裹胸,也因为从小缠胸的习惯,她其实是微乳…… 不过虽然是贫胸,但那也是需要注意的好不好! “初次见家长岂能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何空月此刻倒像个古板严肃的大丈夫了。 “随我进去吧。” 游苏清了清嗓子,旋即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大门。 他也不是第一次扮女人了,倒是没多反感,反而还想起了与雪若小姐在玉环池扮女潜入公子府的经历。没想到当时以为一辈子用不上的技巧,现在还能派上用场,心中对其更加思念。 何空月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自己豪迈的步子,又看了看游苏婀娜的身姿。 不是哥们,合着你真当过女人啊? “你收敛一点!怎么比我家侍女走的都骚!” 何空月只觉简直没眼看,都分不清她和游苏到底谁才是真的女子了…… 两人还没走进院子多久,房门就被吱呀推开。 一脸慈祥笑意的何鸣佩立在门扉边上,想来是一直在等两人。 “游姑娘快快请进,我已备好香茗。” “谢何家主。” 游苏款款一笑。 进入房内,首先闻到的便是浓重的草药气息,这个痴呆的老人,想必整日是与药物作伴。 待到三人坐下,何空月懂事地给二人斟满了茶。 何鸣佩的视线来回在自己的儿子与游苏身上游走,频频满意点头,弯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爹……” 何空月蹙了蹙眉,轻声提醒。 何鸣佩这才收回略显冒犯的目光,开始闲话家常: “游姑娘是第一次来何家吧?” “回何家主,是第三次了。” “竟都第三次了?” 何鸣佩却不显得有多惊讶,游苏来过多少次他其实心里门儿清,正是因为游苏屡次都能到月儿从不让外人进的书房,他才会格外注意这个人。 “月儿也真是的,都来了三次了才带游姑娘来见我,是觉得你爹我半截入土,见不得人了不成?” 何空月有些尴尬:“你言重了爹……” “不是这样的何家主,其实何兄与我提过,但是我胆子比较小才不敢来见您。今天也是下定决心,才鼓起勇气来拜访。”游苏替何空月开脱道。 何鸣佩欣慰地点头,除了将游苏认成女子,他似乎真的与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没有差别。 “我就是吓吓他罢了,没有怪罪之意。话说游姑娘这个姓氏倒是少见,不知你祖籍何处啊?” “我是出云城人。” “出云城?”何鸣佩表情微凝,似是在回忆这是哪儿的犄角旮旯,“就是那个三面环山,云雾缭绕之城对吧?” “没错,正是那个出云城。” “那想必游姑娘吃辣很厉害了?”何鸣佩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出云城湿气重,人人都爱吃辣祛湿,游苏自然也不例外。 “尚可。”游苏不明所以,还是谦虚回答。 “吃辣不好,吃辣火气重;吃酸好,爱吃酸,病不沾。”何鸣佩煞有介事地指点。 何空月墨眉一挑,这才哪儿到哪儿,酸儿辣女都整上了?? “爹!人家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人家干嘛?” 何鸣佩哈哈一笑,“月儿说的在理,最好又吃辣又吃酸,岂不美哉?” 游苏扯扯嘴角:“谢何家主教导,我不挑嘴的。” “那最好不过了!”何鸣佩对游苏的表现很满意,“不知游姑娘今年贵庚?” “十八岁。”游苏如实答道。 “哎呀,那月儿可比你大了近三十岁了。”何鸣佩惊叹道,“你可别嫌弃他啊。” 何空月脸色一黑,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傻爹也真是的,好端端扯年纪做什么!修行中人年岁颇长,这点年纪差距压根不算什么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不会的,何公子风华正茂,是恒高城最受欢迎的贵公子。而我只是小地方出来的野丫头,何公子不嫌弃我才好。” “他敢?!” 何鸣佩猛地一拍桌子,这张由红血木制成的极品茶桌都抖了三抖,旋即又和善笑问: “那游姑娘父母可是修士?是何修为啊?” “爹,你要把别人全家都给问出来是不是?”何空月翻了个白眼。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何鸣佩气得青筋鼓起,“你就想着老牛吃嫩草,就没想过你可能年纪比人家爹都大?!不问个清楚,怎么谈婚论嫁?” 若游苏父母是凡人,这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现象…… 何空月彻底无语,脸色有些动人的红润:“爹,你别顾虑这么多了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上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回何家主,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游苏笑着坦白。 何鸣佩顿时脸色一僵,遂瞪向何空月,好似在无声地质问: 你小子上哪儿拐来的宝贝?眼光这么毒辣? “是我唐突了,还请游姑娘不要介怀。我何家看人从不看出身,因为谁的出身都高不过我何家。游姑娘十八岁便是灵台上境,这等天资放在恒高城也属上上等,谁若是看不起你,那便是他们有眼无珠。” “游姑娘的确是天资聪颖。”何空月也附和夸赞。 “谢家主和公子肯定。”游苏略微颔首,以示羞涩。 “应该的,不知游姑娘师从何处啊?你这等天资,可不能埋没了。”何鸣佩很关心游苏。 “爹,游姑娘是玄霄宗莲剑尊者的二弟子,师出名门,比我厉害多了。” “莲剑尊者?” 何鸣佩扶须回忆,莲剑尊者成名之时,恰是他开始疯癫之时,所以对这位尊者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游姑娘还是个剑修?” “会点花拳绣腿罢了。” “女子修剑啊……”何鸣佩微微仰头,眼神似在追忆往事,低叹道,“修剑好啊……” 修剑好? 游苏暗暗蹙眉,这老人好像并没有他预料的那般厌斥女子修剑啊…… 那是不是可以推论出,何鸣佩其实没那么恨因剑而离家出走的女儿呢? 游苏顿时意识到师娘回归何家的事情,或许并非天方夜谭。 “游姑娘文武双全,多才多艺。与她的文采相比,剑反倒落于下乘了。” 何空月撇开话题,不想纠缠在莲剑尊者身上。 “的确!月儿上次送来给我的诗文选集里,我唯独对那篇《爱莲说》印象深刻,只觉此文只应天上有啊。游姑娘就算不学剑,也必可靠文入道,是真正的才女!” 何鸣佩毫不吝啬自己对游苏的赞赏之意。 他被软禁在此处,整日处在正常与疯癫的叠加态。对于外界诸事都不感兴趣,也无法跟除了何空月之外的人好好交流,唯独偏好读些诗文来聊以自慰。 “何家主过誉了!那首诗并非我本人所作,游苏受之不起!” 游苏只求将好的文学作品传播出去,却从未想过靠它们来博得虚假的名声。否则也不会那日研习考试,面对对他有敌意的陆仙子还执意要为周敦颐先生正名了。 “非你所作?” 何鸣佩先是惊愕,旋即目露赞许: “这诗署名的确不是游苏,只是月儿跟我说周敦颐可能是游姑娘的笔名。游姑娘倒是坦诚,这等千古流芳之名在前,你居然不为所动,已不负这爱莲之心了。” “谢何家主夸奖。” 游苏也不会一味谦虚。 何鸣佩横看竖看,越看越是满意,俨然已认定了这位就是他未来的儿媳。 可这笑意很快又变成了悲怆: “夫人啊……你可见到了?月儿找到了一个好道侣啊……” 老人对天长叹,苦泪凄凄,情绪激动之际,还剧烈咳嗽了起来。 何空月见状连忙凑去扶住老人,只见老人松开捂嘴的手帕,帕上已被鲜血染深。 “爹,少说点话吧……” 何空月拍着老人嶙峋的后背,目露不忍。 老人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炭,嘴巴张合,却只能呜咽着说出几个字。 “游姑娘……这是墨湖玉,带在身上祛病消灾,初次见面,你且收下……” 说着,就将炭块塞到了何空月的手里。何空月见之错愕,哀叹爹的意识真是越发混乱了。 何鸣佩尊号佩玉尊者,他的修行与玉息息相关,传闻他的身上最多的时候有一百种不同的玉。但这样的爱玉之人,竟将火炉里的炭块视作了珍贵的墨湖玉。 此时此刻,也只能为难游苏收下了。 “游姑娘收下吧,这是我爹的一点心意。” 游苏的确没从这块玉上察觉到任何玄妙之处,但还是伸手接过,真诚道谢: “游苏谢过何家主。” 何鸣佩半个身子垮在茶桌上,欣慰地笑笑: “我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陪游姑娘了……我让空月出去陪你,到我何家转转,多认识些人。等我好些,再邀请你来玩……” “自当如此,何家主休息要紧,是游苏叨扰了。” 游苏连忙起身,“那我先行告退,何公子不必陪我,在此照顾何家主吧。” “夫人……我好想你啊……” 何鸣佩已经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又沉浸到自己积攒百年的思念之情中。 何空月亦是两眼泛红,但无泪落下。 她站起身长舒一口气,随后将何鸣佩扶到床上: “我先送你出去。” 游苏默然点头。 两人走在出门的路上,沉默不语,唯有房内何鸣佩的悲呼阵阵传来。 游苏不由为之动容:“令尊真的对令堂爱得深沉。” “我爹终身只爱我娘一人,否则也不会沦落如此境地。”何空月摇头不已,“如此来看,多情之人可能比深情之人活的要更久一些。至少妻子死去,他还有别的人相陪,不至于寻死觅活。” “多情之人,未必就不深情。与深情对应的,该是薄情。” 游苏并不认可多情就等同于薄情的观点。 何空月看了游苏一眼,眼中意味莫名: “多情且深,何其之难,希望游姑娘能做到吧。” “定当不遗余力。”游苏止住脚步,“何兄就送到这里吧,快快回去照顾令尊,再出去的路吩咐侍女便好。” “今日实在抱歉,麻烦你了,我还是送你出大门吧。我爹经常这样,早已司空见惯,不差这一会。况且我爹感知的到我俩的位置,若是发现我没送你,怕是更气。” 游苏只得顺从,脚步加快,关切地问:“药物不可治吗?” 何空月无奈摇头:“什么药都试过了,可心病难医。他每次悲怮不止,我便念些悼念亡妻的诗文给他听。他从那些诗中仿佛能得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情绪才会稳定一些。” 游苏闻言怔了怔,旋即就近找了处平整之地,从乾坤袋中取出宣纸以及何空月赠给他的紫珠笔。 “游姑娘这是……要作诗送给我爹?” 何空月看游苏准备大展身手的架势,面露惊异。 “我是抄诗,但的确是回赠给令尊的。” “我爹送你的不过一块黑炭,并非真的墨湖玉。”何空月觉得用一块炭来换一首诗实在夸张,“但我会想办法找一块真的来补偿给你。” 何空月站在游苏的身边,游苏弯着腰趴在石台上写字,闻言他心中一恼,竟下意识就伸手拍在何空月的后臀之上。 “何兄过去点,还要我跟何兄说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计较,你若再如此我真要生气了。” 游苏收回手继续耕笔,暗自诧异这何兄的屁股倒真软啊…… 而何空月则呆立当场,整个人都懵了。 游苏打的不重,可那处无人染指过的丰腴却是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你怎么敢?! 何空月紧咬牙关,想要发作,却又强行憋住。 毕竟兄弟之间拍拍打打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反而是一种关系亲密的表现。 她若是因此置气,岂不是欲盖弥彰? 但也不能白白被他……! 若是以后变成习惯了怎么办?! “何兄,写好了!” 游苏蓦然直起身子,将宣纸吹了吹,然后将之递给了何空月。 “这首词也是悼念亡妻之作,希望能帮到令尊。” 何空月被游苏打岔,想跟游苏理论清楚的心思都没了。 她接过纸张,读起上面的词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一词终了,她竟愣在原地,陷在词中的沉痛久久回神。 一眨眼,才发现游苏已离开多时。 何空月抿了抿唇,她知道,这首词足以盖过之前给何鸣佩念过的所有诗词。 那个思念亡妻成疾的老人,会将这首词视为缓痛的解药。 这首词对何鸣佩的意义,不说木炭,就连一块真正的墨湖玉都换不了。 要不然他打我屁股的事,还是算了吧…… 只要他下不为例就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师姐用脚踩(5.2k)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啊!” 枯槁的老人哀咏感叹,浑浊的眼泪泪流不止。 他艰难地半支起身子,拉着何空月的小臂不停摇晃。 虽然情绪依旧激动,却不似之前那般悲怆欲绝,而是有了些许生气。 何空月放下游苏留下的宣纸,取出手帕替老人拭去眼泪。 “爹,你先好好休息吧……” 何鸣佩这才缓缓躺下,但是拉着何空月小臂的手却迟迟不松开。 “月儿,这首词当真是游姑娘所留?” “嗯……他当着我的面亲笔所写,不过据他所说,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听来的?”何鸣佩老目闪烁,“不过以她的年纪与阅历,的确写不来这么深婉而挚着的悼亡之词……” 老人看着墙边挂着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一身华贵衣裙的雍容美妇人,她巧笑嫣然,看的老人如痴如醉。 “她这份见面礼……实在太贵重了啊。月儿,你要待人家好些,替为父补偿回来啊……” 何空月抿了抿唇,“我会的爹……” “月儿,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是真心喜欢这游姑娘?” 老人已经缓过神来,念及正事又生出一股精神气儿来。 何空月被问的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若是说喜欢,那是以自己本来的女子身份回答的,还是以父亲眼里的男子身份回答的呢? 何鸣佩见她迟疑,顿时神色黯然不少,恨铁不成钢地捶床道: “你糊涂啊月儿!这么好的人儿,你都看不上?!” “爹,我没……” “游姑娘长得好,天赋高,不仅有教养还有学识,甚至还没有家人的顾虑。这简直就是完美的道侣,你必须把握住啊!” 何鸣佩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的又要咳嗽起来。 何空月无奈将之扶好,轻声道: “我知道的爹……” “你最好知道!”何鸣佩吹胡子瞪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浑事儿!如今碰到良人,也该收心了!” 何空月也正有此意,反正他流连花丛也是做给他爹和那些不信她是男子的人看的,如今演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必再演。 “好好好,听你的爹,你快睡吧。” “唉……” 何鸣佩也有些疲了,缓缓闭上双目,“我知道我已时日无多,就想临死前看到你能成婚便可死而无憾了……” 成婚?? 何空月蓦然俏目睁大,又想到今日那个打扮温柔的游苏。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萌生…… …… 游苏回到山上的时候,师妹和师姐居然还没回来。 这让游苏觉得有些不适应,但他又觉得很欣慰。 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围着他转,那些他心爱的女子也是如此。她们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她们自己的意志。 雪若小姐极具个人主见,是非常独立的女性,而师妹虽然也喜欢绕着他,但其实师妹也有她自己的目标与想法。 所以从这一点上看,师姐身上的转变是最大的。 自他拜入莲花峰以来,师姐几乎都是都将身心放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仿佛终于找到了生活的主心骨,可想而知师姐以前的生活是有多枯燥与乏味。 而现在,师姐也有她自己要忙的事情了。 嗯,师姐长大了。 游苏决定,今晚上不能再讲青青草原的稚嫩故事了,他要将师姐睡前故事的级别从十岁以下提高到十六岁以下。 他趁两女不在,先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以免自己的限时娘娘腔皮肤被师妹看去,然后笑话他一辈子。 待到天色渐晚,沉醉于练剑之中的游苏被姬灵若给叫醒。 而游苏看不见的是,两女的足踝处都显露处一层淡薄的纱袜。 “师妹师姐,你们回来了!” “有古怪。” 姬灵若绕着游苏来回转着圈。 “怎么了?”游苏不明所以。 “哪有人练剑之前洗澡的?那你练完剑不还得再洗一次?” 姬灵若宛如神探,竟直接发现了华点。 游苏被问的无言以对,师姐在这里他又不敢说谎,半响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神色紧张的扭捏在一起。 他总不能说和何兄扮成了道侣吧…… 姬灵若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说!到底干什么去了!居然还要洗澡掩盖?肯定是身上沾了女人的气味!怕被我们发现!” 望舒仙子也好奇地看向他。 谁知绝境之中的游苏突然面色一变,笑出声来。 原来他早有准备,只见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几盒包装小巧精致的玉盒来。 “当当当当!我特意去恒高城最有名的胭脂铺子里给你们买的胭脂水粉,那地方香味太重了,我受不了便洗了个澡。” 姬灵若赶紧抢过游苏手中的玉盒,开始一个个打开,这里不光有唇脂、腮红,居然连眉粉都准备了,可见游苏准备之齐全。 “这个春来红可是很贵的!” 姬灵若天生丽质,但没有哪个爱美的女生会不点妆。见到游苏居然掏出了真东西,她顿时喜笑颜开。 “师妹喜欢便好。” “谢谢师兄!” 一时情不自禁,少女居然扑到游苏怀里向他表示感谢。 只可惜还没享受多久温存,便想起望舒师姐还在旁边,姬灵若便立马脱身,脸颊羞红。 可望舒却并无太大反应,看着游苏手中的化妆品,明澈的蓝瞳中略显暗淡。 “师姐,这是送你的。” 游苏将手中剩下的瓶瓶罐罐都递了过去。 “谢谢师弟。” 望舒照单全收,却并无之前收到游苏礼物时的那般欢喜,她缓缓转身,什么话也没说就自行回了房间。 “师姐,那个……” 游苏想要说些什么挽留,却被皱着眉头的姬灵若拉住。 望舒关上了房门,游苏不解地回头问: “师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 姬灵若似有些生气,明明刚才还在为收到心仪的礼物而兴奋不已。 “我真的不知道啊。” “师姐从不摘下面具是有原因的!你以为她真的看我们吃饭自己不想吃吗?你倒好,现在还送师姐往脸上抹的胭脂,师姐肯定在怨她自己不能用啊!” “可我……” “可什么可!你是不是就想让别人辜负你的好意然后歉疚不已?不把师姐哄好,不准跟我说话!” 姬灵若气愤地在游苏腰上拧了一把,随后抱着怀里的瓶瓶罐罐就也跑回了屋子。 唯留游苏在原地,哭笑不得。 …… 月上枝头,又到了望舒最期待的夜前故事环节。 她乖巧地靠在床头,怀中抱着游苏傍晚送给她的这些化妆品。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取了点淡红色的胭脂,然后扑在了玉兔面具的双颊上。 皎洁的月光从窗侧洒下,白色的兔首变得双颊绯红,好似这就是她自己的脸。 “师姐,我进来咯。” “嗯……”望舒赶忙将这些瓶罐收好。 游苏推开房门然后掩上,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 尽管他看不见,但靠神识也能感到师姐的房间甚至比他自己的还要简单,所以走起路来可以说是毫无障碍。 只不过今天的游苏不只是一个人来,他还带了样东西—— 一桶热气洋洋的热水。 游苏坐在望舒床头的椅子上,将这桶热水放在身旁: “师姐,我们今天不讲青青草原好不好?” “那讲什么?”望舒其实很舍不得那片草原上的羊和狼。 游苏笑了笑:“讲白蛇传,要是师姐觉得不好听,随时跟我说。” 望舒点点头,其实只要是游苏讲的故事,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在听故事之前,我们先做点别的。” 望舒看向这桶热水,“我们要做什么?” 游苏又伸手试了试水温,笑道: “泡脚。” “泡脚?”望舒仙子双瞳闪过疑惑的光芒。 “没错,师姐不是容易冷吗,这大冬天的泡个脚理气又活血,可是驱除寒冷的一大妙法。” “要怎么泡?” “我在这桶热水里放了沉香,师姐只需将鞋袜脱去,将脚伸进去泡上片刻即可。” 望舒对游苏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她坐在床上本就未着鞋袜,只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 只见她掀开被子,一对裸赤的纤纤玉足便显露了出来。 这双足骨肉肌理都很匀称,足背白净又细嫩,玉趾玲珑润莹,宛若羊脂软玉雕琢而成。在这灯火幽暗的房内,它仿佛是最明艳的事物。 哗啦—— 望舒毫不犹豫,将双足直接探入有些烫的热水中,似是有些不适应这温度,还微微弓起了小巧的脚趾。 “师妹说师姐最近用腿比较多,泡脚正合适。不仅驱寒还能解乏,泡完了脚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疲惫都没有了。”游苏语气温柔。 望舒适应之后,的确发现了这桶热水是有玄妙的,暖暖的热气从足底钻进体内化作了一丝沁人的暖意,而玄妙所在,应该就是桶里泡着的那袋沉香。 只可惜外物的热量对她而言终归只是外物,那股暖意很快消散,只能暖这一时,却暖不了一世。 望舒不由又有些自责:师弟这般为我着想,我却还是要浪费他的好意…… 她睫羽低垂,“那师弟一起泡……” 她的想法很简单,这东西对她而言是浪费,对师弟却不是,所以更应该跟师弟分享。 游苏怎么可能同意,“这是我给师姐准备的,师姐泡就好了,我给师姐讲故事吧。” 谁知望舒却出乎意料的很强硬: “师弟不泡,我也不泡。” 说着,她就要将玲珑剔透的双足从水中抬起。 “师姐别!” 游苏实在有些无奈,事到如今,他还能用什么借口来拒绝? 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早上自己还牵了别人的手…… “我泡过了师姐……泡脚不能泡太久的……” “师弟骗我。” “师姐我有脚气……” “我不泡了。” 游苏赶紧按在少女的膝盖上止住她要抬腿的动作,隔着单薄的纱,触感依旧惊心动魄。 “我泡还不行嘛……” 游苏犹豫地取下短靴,心中是止不住的忐忑。 罢了罢了…… 我喜欢师姐,师姐也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游苏自知没有退路,便将一双大脚放入了木桶之中。 可最大的问题是,这个木桶的尺寸只适合一个人用,游苏的脚又大,四只脚放在同一个桶里,自然是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这桶其实也有玄妙,被施加过保温的阵法,热水到现在还是有些烫脚,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师姐略带冰凉的玉足。 触碰到这羊脂软玉般的肌肤,游苏的呼吸都乱了半拍,心更是颤上三颤。 他下意识就要抬脚脱离,可望舒反应很快,居然直接抬起了脚尖,踩在了游苏的足背上。 “师弟不准跑。” 望舒两只脚都踩住了游苏,语气不容拒绝地道。 游苏呼吸急促半分,只觉对方足底的趾肉嫩如花蕊,配以冰冰凉凉的触感踩在脚上风味难言。 “我不跑……师姐放下来吧……” 望舒果然乖巧地放了下来,然后和游苏的双脚交错排列,将木桶挤得满满的。 两人现在不仅双手互相牵过,就连脚也是这般。 “师弟讲故事。” 望舒对听话的游苏很满意,眉眼弯弯。 游苏忽地伸出指尖,在木桶的边上用玄炁画了两圈。 这木桶是他饭时特意去灵阵峰买的,其上阵法不仅能保温,甚至还能加热。 若是要讲个故事,这水温怕是难以坚持那么久。 旋即,游苏便柔声开始了他的讲述。 这个故事他早就讲过数遍,所以讲起来十分熟络。 游苏挑选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别有深意,他既然想和师姐讲明白喜欢与喜欢之间的差别,那就要让师姐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而白蛇传中许仙和白娘子前世今生的缠绵,自是爱情最好的注解之一。 但这故事的跨度似乎有些太大,望舒还没能从青青草原的嬉闹中脱离,对这个曲折的爱情故事一时间有些茫然。 游苏当然不指望仅靠一个晚上、一个故事就能教会师姐。他与师姐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 “故事讲完了,师姐要睡觉了哦。” 两人相对而坐,游苏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头。 望舒像猫儿般眯起眼睛享受,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游苏放下手就准备抬脚离开,结果又被望舒踩住。 “师弟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现在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呢?” 望舒还记得早晨和师弟牵手时的问题。 游苏微微错愕,旋即笑道: “答案已经在故事里了,师姐要自己想一想哦。” 望舒倒没觉得游苏这样算是耍赖或者敷衍,事实上,对于她这样天资聪颖的天才而言,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 自己悟。 她的悟性很高,所以她对自己很有自信。 两人先后从水盆中抬脚,游苏取出毛巾给自己擦干。 望舒也接过游苏准备的毛巾,有样学样地擦着微微泛红的如笋玉足。 只不过少女正准备又盖上被子时,游苏却喊住了她。 “师姐且慢。” “怎么了?” 游苏抿了抿唇,道:“师姐对不起,其实我送你的不只有胭脂水粉。” “师弟送我礼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该对不起的,难道不是只能辜负师弟好意的自己吗? “送给别人用不上的东西,那不叫礼物,那叫累赘,给别人徒增累赘,当然要道歉。”游苏念念有辞,“但我送给师姐的东西里,我觉得还是有些能用得上的……” 望舒美目亮了些,将藏在被子里的瓶瓶罐罐抱出来: “是什么?” “有一个小瓷瓶,一盒圆形的油膏。这俩东西是我专门为师姐选的,它们不是用在脸上的。本来想告知师姐,但傍晚没来得及说。” 原来师弟怕我用不上胭脂,还特意为我选了别的…… 望舒便将这两个物件儿取出,“那它们是用在哪里的?” “是抹在身上的。这小瓷瓶里是红兰粉,这圆盒中是珍珠膏。我也是听店里的姐姐们说,现在女修都很流行用这个才买的。将它们抹在皮肤上,可以保持皮肤滋润,还能提亮美白。”游苏一一介绍,“最重要的是,红兰粉与珍珠膏结合会隐隐发热,师姐将之涂在身上,或许能缓解寒凉。” 见游苏居然为她准备到这般无微不至的地步,望舒仙子心中如有暖流趟过。 她也越发觉得傍晚时黯然离开的自己很不好,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听游苏夸她,想要和游苏更近…… 白娘子寻找许仙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自己这样的呢? “谢谢师弟!” 望舒扑到游苏怀里,学着姬灵若的样子,轻轻搂住了游苏的腰。 游苏浑身一僵,只觉冷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还好望舒仙子也和姬灵若一样,只是浅尝辄止。 她坐回床上,已经打开了一瓶一罐,跃跃欲试。 “师姐刚开始用还是应该先适应适应,你刚泡过了脚,便先从脚开始就好。就算不习惯,也能方便洗掉。”游苏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望舒自然听话,她取了一点红兰粉,坐在床上伸长双腿,作势就要抹在自己的足上。 可她一双腿儿实在太长,她弯腰伸长了手,却也碰不到自己的足心。 “师弟,我够不到……” 望舒可怜地向游苏求助。 “师姐你将腿弯起来就能够到了。” 游苏无奈笑笑。 望舒却用双腿左摆弄右摆弄,怎的也还是够不着。这个少女如水晶一般剔透,却又如白纸一般笨拙。 她像是泄了气,俏首深埋: “师弟我是不是很没用……师弟送我的东西,我一个都用不了……” 言语之中,是让人心疼不已的自责。 游苏闻言心中绞痛,他也不知怎的,竟就着泡脚时积攒的热气道: “不是的师姐,是我送的东西不好!要不然…… 我、我给师姐涂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给师姐的脚做保养(5k求订阅!!) 明月高悬,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照亮了蜿蜒曲折的山径,还照亮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透过淡薄的纱窗,同样也照亮了—— 这对晶莹剔透的玉足。 游苏只觉自己模糊的视线里,都无法回避掉这抹惊心动魄的白。 “师弟帮我涂……” 望舒声音细微,缓缓展开双足。 她双手支在腰侧,身子微微后仰,俏首轻埋。 这样的动作,将她神圣的双足毫无防备地摆放在了游苏的面前。 其实在她的心思里,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羞赧。 包括与师弟在小花的肚子里相拥,与师弟牵手……她那些害羞带怯的动人姿态,都只是她本能的反应。 虽然她没接触过其他男子,但其实无论是何疏桐还是三长老,都教导过她男女有别的道理。所以即使她对男子了解甚少,却也知道该有一种无形的边界存在在男女之间。 可其实,她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 这双玉足珠圆玉润,经过方才的热水泡濯,泛着淡淡的绯红,将足上的纹理都衬得更加清晰。 在这寒凉的夜里,玉足氤氲着香甜的热气缓缓上涌,钻入游苏的鼻息之中。 这样的感觉,让游苏仿佛见到了冬日清晨新鲜出炉的第一屉白玉糕,热气扑面而来,叫人垂涎欲滴。 越是诱惑,游苏便越自责,他就算再热气上脑,也不该主动对懵懂的师姐提出这种请求。 他明知道师姐不会拒绝他…… “师姐,女孩子的脚是不能随便让别人碰的。” “可师弟不是别人啊。” 游苏微微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作答。 陷入思考的他此刻反倒冷静了下来,师姐就算再笨拙,又怎么可能用各种姿势都碰不到自己的脚? 若是这般,岂不是连鞋都不会穿? 但很显然,师姐可不是那种放浪的赤足仙子…… 而后少女那自怨自艾的话更是如一把烈火,彻底激起了游苏的爱怜之心,进而说出了想要替少女抹足的想法…… 难道……这一切都是师姐故意的? “师姐对我而言当然也不是外人……但师姐明明自己能抹,为何非要让师弟给你抹呢?” 游苏压下心中的震惊,柔声道,“好孩子就是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呀。” “师弟也想让我当好孩子吗?” 望舒看着还在谆谆教诲的游苏,蓝瞳中是极其罕见的异彩。 她精致的十枚玉趾此时居然微微张开,宛如孔雀开屏,竟带着一丝松弛状态下的俏皮。 游苏闻言愕然,“师姐……不想当好孩子吗?” 在他的印象里,师姐的确一直是乖巧的形象。 可他又不自觉回想起自己当初要去玉环池时,师姐甚至想用蛮力挽留他;又想起自己回山,在藏土之力的激发下,师姐居然作出了那么出格的举动……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师姐并没有她日常表现的这么乖顺呢? “我……不想。” 望舒看着游苏的脸,像是在担心师弟会因此而露出鄙夷的脸。 游苏却并没有。 他知道,师姐不会骗他。师姐说不想,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刚才那一番为了让游苏替她抹脚所展露的‘小心机’,更像是一个女孩为了要一颗心爱的糖而下意识作出的表演。 她并无恶意,也并非故意,她只是太想要达成目的。 “那……师姐为什么不想当一个好小孩呢?” 游苏温柔地问,这是一个了解真正师姐的好机会。 “首长老说,守规矩的就是好孩子、听话的就是好孩子,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我当一个好孩子。但其实我不想守规矩,我也不想听话。 我刚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火不能碰,可是我想碰。我碰了,手指被烫红了,他们好像很不开心,但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再后来我再也没见过火;他们告诉我还太小,不能从山上直接跳下去,可是我真的很想跳,因为那朵云告诉我,它会接住我。所以我跳了,接住我的不是云,而是师尊,在那之后我们的房子从山崖边搬到了山中间……” 望舒很少会一次说这么多话,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听者,滔滔不绝地讲着她那些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想法。 游苏听得有些入迷,他才知道师姐原来不是寡言,她只是很多时候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旦被她找到想说的话题,她也能一个人讲很久。 “后来我知道,我生活的世界不是我看见的这个世界,而是我身边一个个我看不见的圈。我不能跨过这些圈,就算跨过去我不会受伤,但会有别人因我而受伤。他们找不到我,就都来生气地找师尊;他们管不住我,就都来气愤地问师尊…… 所以我慢慢变成一个好孩子,生活在这些圈里面,他们对我很满意,这样就没有人生气,也没有人难过。玄霄宗其实也是一个圈,我一直住在山上,他们说我是天生的神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我只有成为神女,才能得到下山的机会。 我最喜欢的时光,就是和师弟师妹一起坐马车从莫邪城回来的那段日子,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不同的风景,可是我终归要回到这个圈中。” 少女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她没有表达任何自己的困惑与难过,却让游苏听得心疼不已。 在师姐的讲述中,游苏能感觉到师姐不想当一个好孩子的原因,并非是她生性离经叛道,而是她生性爱着自由。 她身怀先天无垢之心诞生,宛如一只顺应天道而生的纯洁精灵。她本该无拘无束、徜徉天地,却在人类的社会中如陷囹圄。而为了融入这个社会,她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天性。 “所以师弟……也想让我当好孩子吗……” 望舒垂着眼眸,语气有些试探,不敢去看游苏。 她并非适应了自己身边这些无形的边界,她只是愿意为了别人不去触碰它们,可她依旧厌恶着这些桎梏。 她看上去是最乖巧恬淡的仙子,本质却又是最期待打破边界的‘无法无天之人’。 所以她会在相隔十年接到师尊传信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突破玄霄宗的禁令下山;她也会在知道男女有别的情况下,还是想和自己的师弟亲近一些…… 因为在她看来,师尊和师弟会允许她跨过那些烦人的圈。 “我想让师姐当一个好孩子。” 游苏的声音却有些严肃。 他的回答让望舒出乎意料,少女微微将脚蜷缩了一些,瞳光有些黯淡。 她刚才剖开内心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点活力,似都要消散。 “那我听师弟的……” 说着,她就准备收回赤裸的玉足。 “但我不想让师姐当一个乖孩子。” 望舒愣愣地看向游苏,瞳光逐渐明亮,像是重燃的希望。 “乖孩子可不一定是好孩子,师姐不是不想当好孩子,师姐只是不想当乖孩子。” 在那些希望望舒仙子能听话的人眼里,乖自然等同于好。 但好是复杂的,是多样的,绝不是听话就能指代的。 “那什么是好孩子?” “嗯……很难说,但师姐已经是好孩子了,所以偶尔不乖也没关系的哦。” 游苏眼神宠溺。 他无法对这样的师姐说不,少女只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回一点自由,甚至连任性都算不上。 自己又怎么能跟那些人一样,冰冷地限制着她的个人意愿呢? 望舒与游苏对视着,眼眸似水般柔。 她很喜欢看着游苏的眼睛,别人对上她的视线总会不自觉躲避,可游苏却从来不会。或许是因为他是瞎子,又或许是因为他真的足够真诚。 “那师弟给我抹。” 少女又将腿儿伸直,甚至都要直接送到游苏的手里。 游苏清朗一笑,既然师姐想,他也愿意,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于是他从瓷瓶中倒出一些花粉抹在掌心,然后轻轻按住了少女玲珑的足踝。 尽管温度散去这双玉足又回归了冰冷,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白玉糕。白玉糕冷了不能吃,可这双玉足却不会损失丝毫的美感。 触碰到它们的一瞬间,游苏只觉这是上天赐予的艺术品。从古至今最有名的瓷窑,都烧制不出这么精妙的触感。 望舒十根晶莹的玉趾蜷缩起来,明明很不适应,她却没有丝毫想要收回脚的想法。相反,她还感到一种突破束缚的刺激。 女子的脚不能随便给别人碰,可她想让师弟碰,而她也确实如愿了。 随着游苏的手从足踝向下,望舒略微弓起足背,玉足宛若一轮弧线绝伦的弯月。 “师弟……你刚刚讲的故事里不是说,丈夫不该给女子揉脚吗?” 望舒没忘记白娘子的故事。 “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继续了……” 游苏扳开少女扣紧的十根珍珠玉贝般的足趾,笑道: “可是故事里许仙不还是为白娘子洗脚了吗,可见这种事谁给谁做都是一样,哪有不该的说法。而且师姐哪里看出我有不愿意的想法?” 望舒甚至不需要用无垢之心去感受游苏的情感,光从足上传来的触感也能懂游苏的心。 “我看的出来……师弟很喜欢它们……” 何止是喜欢,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游苏有些尴尬:“为师姐做事,我都喜欢。” 游苏实在无法违心说自己不愿,与其说他受到了俗世眼里那种男人伺候女人的委屈,倒不如说他享受到了世人无法想象的恩赐。 没错,能够肆意柔捏这对玉足,绝对算得上是上天的恩赐了。 待到游苏抹完了红兰粉,又开始擦拭着质地柔腻的珍珠膏。他的手无微不至,就连玉足止之间的缝隙也没放过。 “师弟……好氧……” 望舒有些怯痒,想要收回被游苏抓在手里的足。 可游苏却不会任由少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遂淘气地在少女的足心又挠了挠,惹得望舒想挣脱而不能。 “师姐要知道,就算是好孩子也不能想不乖就不乖哦,想不乖就得承担不乖的代价,明白吗?” “明白了……” 望舒垂着眸,任由游苏继续在她修长的小腿上擦着暖洋洋的膏粉。 灯火逐渐烧尽,烛光幻灭间,玉兔面具上的红晕仿佛都更浓了些。 这两种物质凑在一起的确会产生微弱的热量,但游苏却觉得手中的肌肤有些微烫。 少女在不知不觉间,又被游苏唤醒了沉睡在身体中的暖意。 游苏的动作止于刚才没过水的小腿肚,他不敢继续贪恋,收回了手。 “师姐的身子暖起来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嗯,谢谢师弟。” 望舒很乖巧地坐回床头,给自己盖上了被子,也遮住了这双精美的玉足。 “那师姐晚安,明天见。” 游苏就准备转身离开,可望舒却身子前倾,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将白发如瀑的头顶凑了过来。 “不是揉过了吗?”游苏暗感好笑。 “不算,最后揉的才算。” 游苏无奈,“可是我的手刚刚碰过师姐的脚诶。” “那我明天让师妹给我洗头。” 游苏无可奈何,只得又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 就这样,两人才算真正道别。 望舒吹灭了灯,然后将被子扯到脖子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珍惜着这好不容易生出的暖意,今夜将是她睡过最温暖的一觉。 …… “哄好了?” 姬灵若将窗户打开,露出一张魅惑天成的蛇系脸蛋来。 “嗯,哄好了。” 游苏觉得自己这应该算是光荣完成任务了,遂作势就要推开姬灵若的房门。 可他稍一用力,才发现少女已经将门锁上,没有再特意给他留门。 “你干嘛?想强闯女子闺阁啊?” 姬灵若状似嗔怒,嘴角却压不住。 “不是,我完成任务不得来要点奖励吗……” “厚颜无耻。”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你哄好师姐,找我要什么奖励?你为我哄的啊?” 游苏心想也是,自己刚把玩过师姐的玉足,就来找师妹缠绵…… 这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师妹说的是。” “那师姐奖励你什么了?”姬灵若八卦问道。 “没奖励什么啊……” “不说就再也别想进来。”姬灵若环抱酥胸,将头一歪。 “就……给师姐洗了个脚。” 游苏还是选择坦诚相告,毕竟师妹现在和师姐关系这么好,若真要问,肯定也能从师姐口中问出来。 “啧啧啧,难怪对丝袜那么有研究呢……真是衣冠禽兽。”姬灵若咂舌嫌弃道,像是想起了什么被人举着玉足啃的画面,双颊泛起一片绯红。 “你也是越来越不装了,跟我一起三年,前两年顶多就是偷偷闻我的衣裙。跟师姐连半年都没有,脚就摸上了。” 游苏实在没想到师妹还在对那事耿耿于怀,辩解道: “师妹,我说了那真是我晒衣服时候风吹的,我没想闻。” “没想闻?那昨天是谁跟小狗似的总闻来闻去?” 游苏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师姐房间的方向,心想师妹也是习惯莲花峰开始解放天性了,说话也越来越大胆了。 “仙女流的汗那自然都是好闻的嘛……师妹昨夜那么辛苦,今天白天又出去忙了一天,可得好好休息。师兄就先告辞了。”游苏又不能进门,聊多了也只能折磨自己。 “真怂。”姬灵若反正不打算放游苏进来,随意口花花着,“以后就不用怕师姐听见了。” “为何?”游苏好奇问道。 “嘻嘻,因为我从三长老那里学了一个隔音的小术法,方才我在房里唱了许久的歌,你在师姐房间可听见了?” 游苏暗道惊奇,摇了摇头。 “师妹还会术法?” 姬灵若之前灵脉闭塞、玄炁紊乱,游苏自然认为她是术法笨蛋。 “别小瞧人好不好,我们蛇族就是擅长术法啊。只是本小姐在出云城的时候控制不了玄炁才用不出来,三长老都夸我天赋异禀呢。不过我没什么兴趣,随便学几个常用的就好了,本小姐可是要亲手手刃仇敌的。” 姬灵若牛气哄哄,心中则是想到:师兄替她重铸的妖丹真好用,控制起玄炁来简直是如臂使指。 “那岂不是说以后就不用再忍气吞声了?” 游苏欣喜若狂,姬灵若则偏头羞赧道: “别高兴太早,我还没修会呢。而且谁说我学这隔音术法,就是要用在这上面……” 游苏对少女性子再了解不过,师妹就是带点小傲娇的性子。 心中为少女的细心准备倍加感动,径直跑到窗边就抱住了姬灵若的俏首,旋即对准少女柔軟的唇就吻了下去。 姬灵若呜咽着锤了游苏胸口两下,遂也从了他的意。 良久,醇分,藕断丝连。 姬灵若羞红着脸,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瞪了游苏一眼,然后赶紧关上了窗: “还不快滚去睡觉!” 游苏砸吧了下舌头,只觉回味无穷,顿觉自己的生活如蜜一般香甜。 怀中璇玑令又微微震动,游苏不敢再怠慢何空月,便赶紧跑回了房间,然后将璇玑令接入了识海。 第二百五十六章: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游老弟,在忙吗?” 何空月躺在银丝金缕的床上,目光柔和地盯着手中的璇玑令。 她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枕头上,柔顺如水,映衬着她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庞。 游苏并未第一时间回复,这让她墨眉微蹙,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焦虑和期盼。 他应该不会再彻夜不回消息吧…… 突然,璇玑令轻轻震了一下,何空月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她迅速接入玄炁。 “何兄,我在呢,令尊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多亏了你赠的那首词,他又多了些活下去的动力。” “举手之劳,令尊若是喜欢,我其实还有好几首悼念亡妻的诗词。” “你莫不是诗仙转世不成?” “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又不是我所作。我现在就可以念给何兄,何兄摘录下来即可。” 何空月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就算有些隐士文豪的不传世作品被游苏偶然得知,也不该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才对。 游苏的身上大概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却无心探知。她不认识那些作诗之人,只知道将它们馈赠给自己的是游苏。 “暂且不必,这首十年生死两茫茫已经够我爹品读很久了。游老弟若想继续献诗,可以自己来我家亲自献。我爹特意吩咐过我,要多叫你来何家玩。” “有空一定再登门拜访。” 游苏也正有此意,能跟师娘的父亲打好关系,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那明天?!” 何空月没有丝毫犹豫,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是话才出口就觉后悔,前天才和人家从灵虚山脉分别,后面还要天天缠着人家,游苏会不会生烦啊? 还没等游苏回答,何空月就抢先道: “等等,明天好像不行,明天我还有事……” 何空月紧张地咬着下唇,觉得自己在这里自问自答有些像个傻瓜。 “那就等何兄得闲,反正我们离得近。” 看着游苏的回答,何空月还是略感一些小小的失落,不过游苏说得不错,来日方长,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呢。 “只要游老弟想来,提前知会我一声即可。” ‘我何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句话,何空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了,何兄还没告诉我你对承影尊者能力的推测呢。” 何空月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才知自己尽聊些家长里短,连正事都给忘了。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何兄请问。” “我拜了那承影尊者为师,按理说是她的眷属。邪祟眷属与邪祟无异,你为何却视我为常人?” “自然是因为济源尊者已经查验过何兄,何兄仍是清清白白。” 何空月却知这不过托辞,“可桃小姐分明跟我说,在济源尊者查验我之前,你也是对我百般维护。那时,你就不怕我是邪祟?给你落下个包庇邪祟的罪名?” 这个问题似乎是给游苏问住,过了片刻,游苏才回复道: “是人是邪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何兄是我的朋友,我自该护着你。哪怕你真是邪祟眷属,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何空月错愕地看着识海中出现的这段文字,只觉心中有股莫名的欢喜。但她将这份欢喜藏的很好,回道: “游老弟不该这么想,邪是邪,人是人,绝不可混为一谈。你不以正邪辨人,而以亲疏辨人,这是很危险偏执的想法。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染邪入魔。” “难道何兄觉得我不该帮你?可若是易地而处,难道何兄不会护着我吗?” 这句话让何空月哑口无言,自己明明是被保护的人,却又哪来的资格说别人不该保护她呢? “我自然也会护着你。” 何空月靠神识输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只觉自己的脸颊都烫了些许。 “那便是了,游苏是个普通人,只懂这是人之常情。” 何空月只得浅叹一声,游苏将来位居高位,抬手间便可操纵世人生死,又岂能再任性地帮亲不帮理呢? 见劝阻无果,何空月只得转而道: “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拜了那承影尊者为师之后,与之像是产生了一个奇妙的联系。她痛我痛,她伤我伤,我甚至还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我想,这便是她邪化之后获得的能力。” 这段话发过去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游苏应该是陷入了沉思。 “莫非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连接?可这个能力,未免太鸡肋了一些。” “或许在我们看来是鸡肋,但在承影尊者眼里不是。” “什么意思?” “千年前人们发现了神辉石,有它驻守在海岸,五洲大陆的邪祟数量开始大幅减少。带来安宁的同时,五洲修士也少了更多可以了解邪祟的途径。” “可承影尊者是千年前的邪祟,何兄的意思是她身上极具研究价值?” “不错,承影尊者身上最大的执念是什么?” “复兴宗门。” 这个曾经的剑仙即使入邪,也依旧想着收徒壮大承影剑宗。 “她的能力,其实正是最符合她执念的能力。她将与自己宗门所有的人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不会分开。” “何兄是觉得这些人彻底邪化之后获得的能力,其实是他们的执念所化?” “与其说是执念,不如说是心魔。” 游苏看着识海中出现的文字,心中亦是一震,难道净世教的猜测真的是对的? 邪祟……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了,我能得出的结论仅限于此,不过终究只是我的推测。游老弟切记,绝不可任由心魔滋生。” “谢何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话至此处,谈话本该终止,何空月却觉得意犹未尽,捏着璇玑令不舍的放下,总想和游苏继续说些什么。 “对了,游老弟,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能看见邪祟呢。” 何空月扯了扯被子,觉得自己真是个找话题的小天才。 可她又看了看窗外深寒的夜色,心中难免担心继续聊下去会不会有些太晚了,万一耽误了游苏休息怎么办? 她忽地怔了怔,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原来我竟是这么容易胡思乱想的人吗…… 不过令她打消顾虑的是,游苏并没有表现得为难,而是坦诚的进行了讲述。 当然,游苏也做了很大程度的改编。将自己这个在出云城事件中搅动风云的人物,俨然说成了一个无辜卷入邪修阴谋的边缘小卒。 何空月却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追着游苏问了许多问题,游苏也都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 还是何空月突然惊醒,自己已经拉着游苏陪她聊到了月上三更。 何空月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疲乏,反而是越聊越精神。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便强忍住自己聊天的冲动: “抱歉,耽误了你休息的时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何兄也是,晚安。” 何空月瞧着这晚安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还是没能忍住,又回复了一声: “晚安。” 何空月眼眸清亮,直到璇玑令久久不再震动才放下,然后将之紧贴在自己的心口。 她自然也用璇玑令和别人联系过,却还是第一次觉得在这上面聊天是这么有趣的事情,恨不得与游苏彻夜长谈。 她蓦然察觉璇玑令似乎又有了震动,赶紧将它又给举起,可探入神识却发现哪里有游苏给她发的新消息。 这时她才意识到,震动的不是璇玑令,而是自己那团绵软下的心。 “我这是……怎么了?” …… 游苏收回璇玑令,他并未像何兄说的那般休息。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发了一条消息给灰君,但愿对方真的能收的到他的传信。 “灰君,我有事找你。”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深更半夜,灰君居然不仅收到了,还秒回了他的消息。 “什么事?” “我想和你继续聊聊,让何空月退出净世教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灰君给了回信: “你加入净世教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 “坦白讲,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们。何兄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想看他深陷泥潭。” 这一次,灰君的沉默更久,游苏看着空荡的识海,不知自己的多管闲事有没有触怒对方。 “可你也该知道,从他成为你眷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脱离不了了。” 游苏心中浅叹,实在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将何兄变成了自己的眷属。 “就没有能解除眷属关系的方法吗?” “没有。” 灰君回答的很快,这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游苏怔了怔,何兄在他看来,是一个追求正义追求冒险的正直青年,实在不该卷入这净世教的泥潭。 他既是朋友,也是师娘的亲弟弟,他觉得自己有照顾好对方的责任。 “我会配合你们。” “你想说什么?” “代价是以后少派一些危险的任务给他,邪祟让我来杀就好了。” 灰君似乎是很诧异游苏说的话,半响没有回音。 “一言为定。” 灰君发了这四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信。 游苏躺在床上,终于是松懈了下来,蓦然感到一股疲倦袭来。 跟在出云城相比,他多了许多身份,想的东西也更多了。 回到莲花峰不过一日时间,却觉得自己做了好多的事。 他的生活再不像出云城那般简单的像是碗白粥,而是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这让游苏哪怕不用眼睛,也感受到了世界的缤纷。 虽然疲惫,他却并未觉得厌烦。 他想要找到师尊,想要帮师妹手刃仇人,想要助雪若振兴蛇族,想要帮师姐跨过那一个个圈,想要照顾好何兄,想要让师娘回归何家,想要替三长老让那颗帝屋树种发芽…… 还想要,弄清这个世界真正的奥秘。 游苏从未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是这么的目的清晰,他仿佛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强而有力的联系,再不是那个觉得死了也无所谓的盲童。 他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踏实感,带着对明天的殷切期待,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最近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师妹和师姐依旧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游苏一个人在山上倒是显得寂寥。 他便装模作样,以不明剑理的缘由去莲生池请教何疏桐。何疏桐很耐心地为他解答,游苏如沐春风,他渐渐还会壮着胆子和已是朋友的女人讲些笑话,何疏桐也不觉幼稚,悉数笑纳。 游苏觉得师娘就像一个胸怀宽广的母亲,包容着自己的一切,很是温暖。 等到傍晚,两女回来之后游苏又和两女一起厮混。 趁师姐不注意,便悄悄挑逗一下姬灵若,这种偷摸摸的身体接触格外刺激,让游苏屡屡想要夜里敲门。 可姬灵若却很强硬,说什么也得等她隔音术法大成再来。游苏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师妹要大成的很可能不只是隔音术法,还有从书山阁那里得来的养气秘籍。好在正阳养剑诀的修炼,他时刻都没有松懈。 不过游苏的阳气积攒下来的确是个问题,姬灵若有次实在拗不过游苏,便用别的方式帮了他。只是第二日少女起来说什么都要吃粥,因为腮帮子酸的实在咬不动东西了。顺带一提,有一夜姬灵若还洗了三次脚,像是脚上总会沾上些脏东西。 趁师妹不注意,游苏也会悄悄和师姐做些亲昵的接触,拉拉手,揉揉头。虽然没再给师姐洗过脚,但夜深讲睡前故事时,两人的手已经不会再分开。 而回到了床榻,游苏又需要面对何空月的璇玑令轰炸。 每每和何兄都会聊到深夜,何兄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明明面对面时,游苏并未觉得对方是个话痨。 游苏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可后来转念一想,两个大男人天天煲消息粥,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可我不是真的游姑娘啊喂! 不过游苏不得不承认,从何兄的口中,他对自己身处的世界又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没有辟邪司和净世教的打扰,日子平静且幸福的过去。 终于,碧华峰专售丝袜的碧华阁开业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丝袜帝国出师不利(5.6k求订阅!) “诶师妹,你听说了吗!” “师姐,听说什么了?” “千华阁大促销啊!而且还有限量款免费赠送!还不快去买!去晚了,衣服都得被别人抢光了!” “什么?!那个从来不打折不降价的千华阁会促销?可他们家什么时候愁过生意啊?” “谁知道呢?没准是千华阁的老板良心发现,想让咱们这些穷姑娘也能穿的上它那名贵衣服呢?” “嘘……师姐你小心点,千华阁的老板可是千华尊者,据说是个很严厉的女修,可不能妄议尊者啊……” “千华尊者我没有别的意思啊……走吧走吧,我们快去排队吧,据说队伍都排到凤凰街上了。” “可是……碧华阁怎么办?三长老开的碧华阁今日开业,我们不去捧场会不会不太好啊……” “碧华峰是卖酒的,做的衣服能比千华阁好吗?咱们就这些灵石,难道你宁愿买碧华阁的衣服也不买千华阁的衣服?再者说了,三长老这么受女弟子欢迎,就算咱们不去,会捧场的人也绝对少不了。” “但咱们毕竟是……” “你去不去?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别别别,我去,我去……” 碧华峰的山脚下,又一对结伴而来的姐妹匆匆跑远了。 林思涵看着她们的背影,有些激动地喊道: “师妹们别跑啊!我们碧华阁的衣服都物美价廉,不买看看也行啊!我们也有礼品相赠的!” 可这对姐妹却头也不回,离开地很迅速。 林思涵只得沮丧的垂头,回头看了眼冷清的碧华阁。 今日是碧华阁开业大吉的日子,三长老为了今天可谓是造尽势头。 先是请土木峰的弟子们在碧华峰平地起高楼,仅仅一日时间,一座古朴典雅、飞檐翘角的木楼就拔地而起,吸引去了所有这段时间在碧华峰下来往人群的视线。 所有人对这座崭新的建筑都充满好奇,正当所有人以为这是三长老开的第二家酒肆时,一张告示给了她们答案: 三长老广邀宗门女修前来参加碧华阁的开业典礼,原来这碧华阁居然是三长老开的衣庄,而且是一家专供女子服侍、男子止步的衣庄。 所有人都很惊讶,但是又觉得很合理。 三长老不仅人美同时也爱美,几乎每次见她都是穿着不同的衣服,在许多女修中一向以她为穿搭标杆,只不过几乎没有人穿的出她那种风韵,但从不会质疑三长老的审美。与此同时三长老又擅长草木之道,纺衣用的材料这块就已有了保障。 这样的三长老能做出来的衣服,该是什么样的呢? 玄霄宗的女修们都已期待满满,男修们则抗议着碧华阁门口‘男子止步’的标语,而碧华阁的开业时间,就在今日。 但那预料中爆满的开业盛况,似乎并没有出现…… 不仅没有爆满,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清。 在碧华阁门口只有稀疏的几位女修来往,这些人还都是跟三长老或是其弟子有着不菲关系的人。 林思涵身为三长老的九弟子,又是将丝袜技术攻坚克难的大功臣,这家店她也颇费心血。于是自告奋勇在山脚下揽客,不放过任何一位路过的宗门女修,可惜依旧效果寥寥。 无奈之下,林思涵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颓靡地走回了山。 碧华阁开业大庆,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场面,里面的氛围却显得有些凝重。 三长老日常都是穿深翠色为主的衣服,今日似乎是为了庆祝自己的衣庄开业,特意换了身大红色的旗袍。 旗袍是极其修身的款型,将三长老的饱满曲线凸显得淋漓尽致,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而侧边中衩直至膝盖,半隐半现的小腿上穿着一层黑雾般的薄丝,为三长老明艳大方的气质增添了一抹令人遐想的诱惑。 姬灵若站在一边,视线在三长老身上来回打量,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三长老穿得十分得体,却比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还要勾人? 难道……这就是熟女的魅力吗? “思涵,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三长老站在碧华阁门口,蹙起黛眉看着灰溜溜独自返程的林思涵。她的身后是一众女弟子,以及姬灵若和望舒仙子。 林思涵今日还是那身蓝裙,穿着洁白的薄丝,她是极少数能跟望舒仙子一样驾驭白丝的女修,这得益于她身上那羞怯可爱的纯真气质。 三长老的语气有些严肃,脸色也不太好看。林思涵本就在山下受尽失落,此时以为师尊是在责怪她,更是两眼一红、鼻头一酸,簌簌落下泪来: “师尊对不起……我一个人也没带来……呜呜呜……” 林思涵哭的梨花带雨,见她如此伤心,三长老亦是心头不忍,暗悔是自己说话带了情绪。 碧华阁生意如此冷淡,她作为幕后主持者难辞其咎,怎么能将坏情绪发泄到弟子们的身上呢? “思涵,师尊没有怪你的意思……没带来人不是你的错,快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三长老快步走到林思涵身边,轻轻将少女的头埋在自己伟岸的胸怀之中。 八名女弟子也凑了上来,和声安慰着啜泣的少女。 这堆全部是由貌美女修组成的师徒彼此依偎在一起,每个人都穿着一条自己制作的精致丝袜。这本该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曼妙图景,却有悲伤的氛围悄然弥漫。 她们在创立碧华阁之初信心满满,因为她们每一个人都为这项事业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 为了能缝纫好一个线口,她们甚至连续通宵达旦了三日。碧华峰的这些女弟子们除了莳花种草之外哪里做过重活,娇嫩的手都被细而利的丝线勾出了许多伤口,但她们也从无怨言,反而为了共同的事业乐在其中。 所有女弟子都期待着碧华阁开业时女修们欣喜若狂的笑脸,因为那是对她们心血的最好称赞。尽管赶超千华阁的口号都被她们视为戏言,但她们心中无不幻想着碧华阁真的能有朝一日开遍五洲。 可现实却给她们浇了一盆冷水,还是透心凉的那种。 姬灵若和望舒站在一边,皆有些不知所措。 一家店想要开业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这些日子她们也跟着忙里忙外,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一想到赚钱大计落空,她们心里也不太好受。 半响,思涵终于止住眼泪,脱离了三长老的怀抱。 “思涵,她们不来的理由,难道都是要去千华阁买衣服?” 林思涵眼泪汪汪,重重点了点头: “是啊师尊,千华阁偏偏在今日搞促销活动,把所有女修都给吸引去了。只怪我们没有事先了解,撞上了坏日子……” 三长老碧华尊者的名号虽然响亮,但千华尊者的也不小。这些女修比起捧三长老的场,当然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既得利益。 三长老闻言眼珠轻旋,愁眉不展: “恐怕这跟我们事先了不了解无关。” “师尊的意思是……” 雨桐身材娇小,古灵精怪。她是三长老最小的弟子,也是最敢说的弟子。 “怕是八九不离十。”三长老摇摇头,叹道,“千华阁作为五洲最好的衣庄,从不愁衣服卖不出去,更不屑用促销这种手段来拉拢顾客。可却偏偏在我们碧华阁开业的这天搞了这个活动,这可不能用简单的巧合来解释。” “千华阁也太坏了!她们凭什么这么做!这女子衣裳又不是只有她们千华阁可以卖!” 紫洵是三长老的八弟子,平日里热情活泼,遇到不平事也更容易愤慨一些。 “是啊是啊!千华阁好卑鄙!”几名弟子也跟着附和。 三长老蹙着黛眉,这事毕竟还无定论,她地位尊贵,不可妄自加深矛盾,劝道: “不过事无绝对,或许真的是我们运气不好吧。” 众女这才闭嘴,皆是唉声叹气,暗恨命运弄人。 三长老虽然口中劝阻,心中却又想起那个古板苛刻的千华尊者来。 能让三长老讨厌的女子极少,美女就更少了,千华尊者也是天仙榜上有名的山巅女修,却在三长老背地蛐蛐排行榜中独占鳌头。这其中有由爱生恨的缘故,当然也有千华尊者其实是个不讨喜的偏执狂的原因。 三长老此番创立碧华阁的确是有挫败千华阁垄断地位的目的,并借此报了和千华尊者的私仇。但没想到自己的精心筹备在那个臭女人面前不堪一击,这让三长老倍感挫败。 自己不过是被千华尊者拒绝之后骂了几句她设计的衣裙很丑,却也被对方记恨到现在,导致自己与几名弟子的共同心血落了空。 并非是先有千华尊者才有的千华阁,而是千华阁的阁主都叫千华尊者。千华阁积攒了几百年的底蕴与名声,又岂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店能撼动的。 三长老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宽慰众人道: “罢了罢了,开业第一日而已,不必气馁。我就不信她这千华阁还能日日促销,我们碧华阁终会吸引到顾客的。我碧华居卖酒的名声也是慢慢积累的,俗话说的好,酒香什么?” “不怕巷子深……” 几名女弟子有气无力地接话,现实与幻想的巨大落差,让她们都没了什么底气。 三长老本想斥责一下弟子们的颓靡,却又开不了口,只得浅叹一声: “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们明日继续开业。明日思涵休息,由紫洵带着雨桐在宗门里继续造势。” 事已至此,也只能暂时休业,省的自讨没趣。 可就当众美准备关门歇业时,山下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三长老顿时眼放异彩,惊道: “停!快把东西都放回原位,摆整齐一点!有好多女子正在往碧华阁赶来,她们一定是被我碧华阁吸引了!” 女弟子们闻言欣喜若狂,赶紧开始收拾货架上的商品。姬灵若和望舒,都帮忙检查起地面是否整洁。 只见山道上,一伙姹紫嫣红的女子巧笑倩兮地走来。 看的是三长老喜不自胜,刚刚熄灭的希望再次重燃。 她身为一介尊者,完全放下了身份,只以一个店铺老板娘的身份自居,竟然亲自走去接待来客。 被接待的众女大概有近二十人,皆是受宠若惊,在三长老和一众碧华峰女弟子的热情招待下,笑吟吟地走进了装修精致的碧华阁。 碧华阁内的商品种类比较单一,就是丝袜,唯一的区别便是颜色,黑的白的紫的红的,最不挑人的自然是白搭的黑丝。 虽然姬灵若也给了几个不同种类的改版丝袜,但由于工期太短和开业理念的原因,所以开业之初只以基础款丝袜作为主打。 三长老的经营思路很简单,就是想在顾客眼中树立起一个丝袜专业户的形象。先拉拢住顾客,才方便之后开展丝袜以外的女装业务。这么一个独立门店,上来就大包大揽的卖品类繁多的女装,暴死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 这些入店的顾客们也都对丝袜表现得很感兴趣,几名女弟子也是介绍的热火朝天。 可是时间逐渐过去,二十名顾客也离开了小大半,却没有一个人在临走时表达出想要购买的想法。 要说女人逛街喜欢逛而不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也不至于一个真实顾客吸引不到吧? 我们碧华阁的东西,有这么烂吗? 不仅没人买,光是试穿,就被穿坏了好几双丝袜,其中还不乏两双染料珍贵的紫色丝袜。 三长老新店开业,自然不会斤斤计较向她们索赔,只准备暗暗将这个亏吃下,毕竟卖衣服有损耗也是在所难免。 甚至有两名女顾客还将试穿坏之后的丝袜给讨了去,三长老也是慷慨相赠。 其中一名女修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准备掏钱自费购买一双,却被同伴给拉住。 两人躲起来小声嘀咕,可没想到被洞虚修为的三长老听得一清二楚。 “师妹,你干嘛要花这冤枉钱啊?” “师姐,三长老这么诚恳,薅她羊毛不太好吧……而且我感觉这丝袜质感挺好的,值得购买啊。” “你傻啊师妹,你有买这丝袜的钱,为何不去买千华阁的蚕丝袜?” “可是千华阁的蚕丝袜虽然打折,也比这个要贵一些啊。而且尽管放量了,也还是供不应求,难抢的很啊……” “那也不能买这个啊,多排排队不就好了,你买个千华阁的蚕丝袜,上面也有千华阁的纸鹤标记,这多有面子。你想想,现在那么多人去抢千华阁的货,到时候别人都穿着千华阁的丝袜,就你穿着这碧华峰的袜子,你头抬得起来吗?” “好像是有点难堪……” “那不就得了?总之我们收什么钱办什么事就好了,那叶师兄又没给我们买丝袜的钱,只让我们来捧场,我们何必浪费自己的荷包?走了走了,恒高城的千华阁咱别想了,我和其她姐妹包了车,我们一起去别城里的千华阁排。” ?! 三长老瞪大美目,气得傲人胸脯起起伏伏,激起一片胸涛骇浪。 合着你们是托?! 那名于心不忍的女修也在她师姐的劝说下放弃了购买的念头,三长老强忍住想要发作的冲动,笑意盈盈地送走了这最后两名顾客。 刚才哄闹的碧华阁仿佛只是一场转瞬即醒的梦,留下的只有被翻的杂乱无章的货架。 “师尊,我们嘴皮子都说干了,她们怎么都没人买啊……难道只有我们自己觉得我们做的东西好吗?” 一名女弟子看着自己手中被穿破的丝袜,有些垂头丧气。其余几名女弟子也是大口喝着茶水,纷纷点头。 三长老长吐一口浊气:“楚楚,不是这样的,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她们不买,是另有缘由。” “什么缘由?” “因为她们是你们的好师兄叶青辰请来的!” “什么?!” 众弟子皆是表示震惊,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感动。 这位二师兄为了不让她们失望,特意请了这么多演员来演戏。可结果却适得其反,不仅让她们更感挫败,还将店里弄的一团乱糟,自己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缝的丝袜都被穿坏了许多双。 即使想要感动,她们也完全感动不起来。不得不承认,叶师兄的确是好心干了坏事。 正当几女讶然之际,山道上响起一道清亮的男声。 “师尊!” 三长老沉默不言,面色有些阴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兴高采烈的叶青辰。 “二师兄……” 女弟子们打着招呼,叶青辰却没理她们,而是直奔三长老面前,行礼道: “师尊,我方才上山之时看见许多女修都谈笑着下山,她们想必都是我碧华阁的客人吧?师尊果然厉害,随便开的小店就如此红火,等到将来做大,那千华阁岂能独大?我叶家在恒高城颇有资本,师尊又与我叶家交好,不若师尊与我叶家联手,一起将我们这碧华阁做大做强?” 叶青辰言辞恳切,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这番连夸带饼的话很是满意。 可三长老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面色犹如那乌云压顶般难看。 这个一直笑脸迎人的熟美女修,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 “师兄,你不要张口闭口我们碧华阁好不好,你又没有出力……而且碧华阁不是我们随便开的,我们是很认真的在准备好不好!” 林思涵听着叶青辰的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饶是性子温柔的她,也有些受不了委屈勇敢的向二师兄辩解。 “不错不错,是师尊和师妹的精心准备,才换来了碧华阁的生意兴隆啊!” 叶青辰隐隐察觉到氛围不对,连忙改口。 “青辰,为师有没有说过,碧华阁男子勿进?” 三长老冷视着叶青辰。 叶青辰赶紧低头作歉礼,“回师尊,青辰没进去啊……” “师兄,是远近的近!” 雨桐立马领悟自己师尊的意思,吐了个俏皮的舌头。 她总觉得叶师兄方才那句找补的话像是在骂她们蠢笨,精心准备的店也这般生意惨淡,不是蠢是什么? “啊?那是弟子误会了,我这就避开,还望师尊勿怪……至于与我叶家合作之事,青辰是认真的,还请师尊斟酌。” 叶青辰临走之前,还不忘向三长老献上殷勤。 “青辰……为师真是谢谢你的苦心啊。你是不是觉得请这么多人来哄可怜的我们开心,你感到很自豪啊?” “师、师尊,我没……”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骗我们很有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有你的施舍就会一事无成?!” “师尊,我真的不……” “闭嘴!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三日!若不悔改,继续加罚!” 三长老冷喝出声,所有人都被发怒的三长老给吓了一跳。 姬灵若撇了撇嘴,对这叶青辰倒是生不出一点同情。 可能他的初心是好,却在无形中办了坏事,也撞上了三长老的霉头。 唉,只是这碧华阁的生意,到底该怎么挽救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一定会红遍半边天的!(5.6k) 恒高城,叶家。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张精致的木床上,床榻上铺着软绵绵的被褥。 一位身着淡雅粉色琉仙裙的少女正慵懒地斜靠在床头,手中捧着一卷古籍。 她的发丝柔顺如瀑,随意地挽起,几缕青丝轻拂在她的颊边,更添几分温婉之态。她的眼神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那一页页书页之间。 而这本书的名字,正是天心书阁最新出版的《神雕侠侣》。 蓦然,少女蹙了蹙黛眉,有些不耐烦地从床头取来一块流光的玉佩。 她接入玄炁,识海中徐徐滚出几行文字: “叶娥容,你怎么办的事儿?!我不是让你找几个姐妹去捧我师尊的场吗?你找几个没修养的底层女修去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敷衍了事的吗!” 叶娥容不悦地撇了撇粉唇,回复道: “哥,我那些姐妹都忙着呢,谁有空去碧华尊者那里捧场啊?全城的女修几乎都在千华阁抢衣服,能找到一帮人就不错了。你要觉得不满意就自己去找,我看书呢,别烦我。” “看书?你看什么书当我不知道吗!天天看些男欢女爱的烂俗书籍,脑子都给看坏了!别看了!快去给我重新找一帮人,最好你领头,你在恒高城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小姐,你带着她们去给碧华阁助势。记住,一定不能只看不买,你们所有的消费,统统由我报销!” 叶娥容翻了个身子,百无聊赖地晃晃轻着罗袜的小腿: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而且碧华尊者要是看出我们是你找的托,她反而不会感激你,还会觉得被你伤了自尊,你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你能不能少看点这种垃圾书?这词是这么用的吗?那你就别来了,多安排几个有点名气的仙子来,别再找买件衣服都要挑挑拣拣的穷鬼!”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让你带我去找游苏你也不帮,还无端在爹娘面前污蔑人家,我凭什么要帮你?!你不是很能耐吗,你自己想办法去!别吵我看书!我不回消息了!” 叶娥容气鼓鼓地放下玉佩,然后索性将之埋在了厚厚的被褥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居然说‘师妹天下第一’这位作者的书是垃圾书,简直是不可原谅! 叶娥容最开始接触这个作者的书还是从满脸羞红的侍女那里缴来的,自己读的时候还以为是纯卖肉的烂俗书籍,可靠着好奇读下去之后,却发现其中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才是它能留住读者的灵魂。 这让她手不释卷,但因为其中的香艳描写不得不躲着家里人看。 她常常幻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书中女主角一般有一段千回百转的爱情呢? 少女轻声浅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来。 自己若是去碧华阁买东西,会不会有机会碰见他呢……? …… 碧华阁的开业第一天以惨淡收尾,仅仅卖出去的几条丝袜还都是熟人照顾生意。 “师尊,我终于知道我爹娘望子成龙,结果发现自己的孩子其实是虫的失落感觉了,呜呜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让他们失望的呜呜……” 紫洵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啜泣出声,几名女弟子也是眼眶红红。 事实上这些女弟子们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极少遭遇挫折。此番面临自己的心血失败,皆是有些接受不能。 三长老目露不忍,再次宽慰了众人几句,才重新激起了众人对明天的期待。 今日是运气不好,明天一定会宾客爆满的! 众人无不这么想着,便纷纷散去。 姬灵若和望舒回了山,游苏敏锐察觉到了她们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之前她们傍晚回峰,尽管看得出很疲惫,却也能感觉的出来她们乐在其中。 可今日,则有些意志消沉。 游苏试探性询问,姬灵若只是随口搪塞过去。 少女并非不愿与游苏坦白,只是觉得自己准备已久的惊喜没能成功,说给游苏听会显得有些丢人。 而望舒应该也是受过姬灵若的叮嘱,对丝袜帝国出师不利的事缄口不言。这个白发蓝瞳的少女虽然不露真容,但她的情绪却是最藏不住的。 今夜没有泻火,也没有越界的亲昵。 游苏感知到少女们身上的失落,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让她们早些休息。 他尊重她们的隐私,只是分别对她们柔声说: “师妹(师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一直都在。” 回到房间,游苏先是修炼了一会儿,然后便习惯性地取出了璇玑令,不过并未接收到新消息。 今日何兄发来消息的时间,倒是破天荒晚了一些,也不知是忙什么去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今夜的何空月也没有像往日一般缠人。只是与游苏简单问了几句好,随后就以自己要修读课业为由下线了。 游苏看着久不震动的璇玑令,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何兄这摆明要彻夜攻读的认真架势,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去打扰,遂只得继续练起正阳养剑诀,度过这漫漫长夜。 殊不知在神山脚下的何府中,何空月面前摆着的可不是什么《五洲正史》、《心经注疏》这样的严肃著作,而是一本《白娘子新编》,以及一本《神雕侠侣》。 “师妹天下第一?” 何空月看着书籍上的笔名,不知为何有些吃味。 “没想到他一个盲人,居然是靠写书赚钱……直接送钱给他他肯定不要,本来还想替他宣传一下书,却没想到这些书早就畅销中洲。你到底还有多少才华,是我不知道的啊……” 何空月轻摇螓首,旋即带着满心的期待与淡喜,翻开了面前的书卷。 …… 第二日,碧华峰众女期待中宾朋满座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更显寂寥。 因为第一日念及交情前来捧场的亲朋好友今日也不可能再来,今日只有寥寥几位上碧华峰完成修缮药田任务的女弟子会顺路逛逛。 只是这些需要不断接任务的女弟子们,又怎么可能消费的起丝袜这种华而不实的商品。反倒是三长老为了人气,大方地赠送了这些人一人一双。 这种方式的确增长了些许人气,只不过这些新顾客们无一不是想来‘白嫖’的。 山林间寒风呼啸而过,在这些女弟子的声声感谢之中,碧华阁中的众位貌美女修更感这冬日的凄凉。 在宗门内为碧华阁招揽生意的紫洵和雨桐也回来了,她们神色铁青,似是极为愤慨。 “师尊,千华阁今天的促销活动还在继续,昨天没抢到的人又去大排长龙抢她们家的衣服了……” 没买的人接着抢,买了的人自然不会再生出欲望来碧华阁消费。 “千华阁她们就是故意的!从来不做活动的她们居然连做两日,明摆着就是要我们没有生意!” 有女弟子愤而出声,三长老黛眉紧皱,其实她对此事也是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千华阁真的做的这么绝。 “再待明日吧……” 可惜到了第三天,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千华阁的促销活动依旧在继续,而在商场之外的地方情况甚至愈演愈糟。 之前那些收到碧华阁赠礼的女弟子们居然有好几个将丝袜给退了回来,这让碧华峰众女伤心不已。 明明是不要钱得到的东西,居然也不留着,还想着给退回来,这是有多嫌弃她们的心血啊…… 她们也旁敲侧击,问到了原因。 原来是外界传出了风声,有女子穿着碧华阁的丝袜参加宴席,被许多女修围住嘲笑了许久,还被赶出了宴席。理由则是碧华阁的丝袜是仿冒劣质品,怎么会有人穿这种东西出门? 更有甚者,还说碧华阁的丝袜用材不好,穿了会烂腿……当然这种虚言还是不攻自破。 后来那群孤立人的女修迫于形势压力也主动道歉了,但这件事影响很大。本来碧华阁卖丝袜的事情还没那么出名,结果现在全恒高城的女修都知道了这么个商家,而碧华阁丝袜不入流的形象也已经深入人心。 只不过由于碧华尊者积累的名声跟她的胸脯一般雄厚,这才导致碧华阁的风评没有一落千丈。但背地里蛐蛐的人只多不少,更多的人都不敢来碧华阁购物了,甚至隐隐有一种颇以为耻的趋势。 冬日的黄昏略显萧瑟,阴暗的斜阳洒在碧华阁的飞檐翘角上,了无生气。 聚集在碧华阁的众女大多面色黯然,她们不得不承认,她们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千华阁独占女装这个门类的鳌头几百年之久,竞争者无数,却依旧能够屹立不倒。其中不是多少比碧华阁更具资本的衣庄,可最后顶多也是在其余四洲作出一点名堂,在中元洲这片大陆,无人能够撼动千华阁在女装领域的地位。 “这几日辛苦大家了……都是为师的错。” 三长老今日的旗袍依旧是以红色为主色调,只不过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意味。 “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千华阁的错!是她们太小心眼了,我们不过一个开在宗门里的小衣庄,她们也要针对我们,还要搞臭我们的名声,简直太可恶了!” 林思涵强忍泪水,哽咽着安慰三长老。 三长老苦笑着摇头:“傻孩子,为师其实与千华尊者有过节,想必她也是看出来了我这碧华阁是有跟她争强好胜的意思在里面,所以才会对我碧华阁处处针对。” “公报私仇,真小气!”紫洵气愤不已。 “没错没错!”人小鬼大的雨桐连声附和。 三长老挑了挑嘴角,自己这个弟子怎么好像连她也一起骂了…… “事实证明,想要在对方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还是为师太异想天开了,正如她也无法在灵植或是酒酿的领域击败为师一样。” 三长老又取出那枚随身携带的玉质酒壶痛饮一口,开店之前,她忙前忙后根本无暇喝酒,开店之后,这三天的她像是要把这半个月没喝的酒全给补回来。 众弟子听得心头一紧,隐隐猜到了三长老接下来要说什么。 望舒瞳光晦暗,姬灵若也抿了抿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美梦就这么破灭了。 “这半个月来我们含辛茹苦,却换来如此结果,我为你们的努力感到不值。既然如此,还不如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碧华阁……就关了吧。” 话音一落,众女心中如有巨石砸落,比起解脱后的轻松,更多的还是幻想破灭后的失落。 “不过不代表我们的努力毫无用处,至少学会了纺织这门技巧。反正不准备大卖特卖,以我们的技术圈地自萌绰绰有余。往后不仅丝袜,还能亲手做些自己喜欢的裙子,岂不美哉?” 三长老柔声宽慰,她作为师尊,也很享受这段时间和女弟子们拧成一条绳的经历,只觉自己从未和自己的弟子们走得如此之近过。一对共同奋斗过的师徒,与一对普通的师徒,其中情谊自是截然不同的。 “没错!我们姐妹再也不用去千华阁花大价钱买衣服了!喜欢什么款式就自己做!我就不信,她们能说我们不好看!”有女弟子翘着下巴,高声附和。 这话倒不是虚言,身为三长老的女弟子自是个个闭月羞花,就算比姬灵若这种差了几分,但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姝丽了。而且能当玄霄宗的真传弟子,无论是资质还是家世都非常人能比,就算她们穿着自己做的衣服,怕是也没有人敢赶走她们。 “不是我们做的丝袜卖不出去,是她们不配穿我们做的丝袜!” 女弟子们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自己与姐妹,可林思涵却说不出话来。 她还是心有不甘,明明自己和师姐妹们已经足够努力了,做出来的丝袜品质也够好,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结局呢? 其实这么想的人不止她一个,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才女修们何时这般想要做成一件事过?又如何能这般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如此这般,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明日不必再早起惦记着碧华阁的事情了,都能睡个好觉。以后碧华阁,就是你们的专属衣柜了。放眼五洲,怕是也没有哪个女修能有这么豪华的一栋楼来专门放衣服了。” 三长老恢复了笑意。 “好耶!” 女弟子们就在这样虚假的欢呼声中逐渐散了。 而在山道的尽头,刚刚从思过崖面壁完毕的叶青辰看着碧华阁前萧条的场景,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师尊啊师尊,没有青辰,你的确就是一事无成啊……跟我叶家合作,兴许还能让你起死回生啊……” …… 不对劲,一百个不对劲。 师姐师妹怎么今日回来直接就回了房间,一句话也不说? 游苏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饭菜,让他一个人吃实在是有些下不去嘴。 好在姬灵若和望舒还是在游苏的呼喊中走了出来,只不过依旧一言不发。 “师妹,你买酒回来做什么?” 游苏看着姬灵若掏出来的酒坛,有些错愕。 师妹在出云城时就偷偷尝过酒,辛辣而难闻,少女于是对酒很是厌恶,怎么今日却主动买了酒回来? “从碧华居买的青梅酒,你陪我喝。” 姬灵若哐哐就是摆好两个大酒碗,颇有种一醉方休的架势。 望舒见状,也将自己的碗往前摆了摆,她哪怕不喝,也绝不会甘愿将自己落下。 游苏挑了挑剑眉,知晓今日的情况相当严重,这两女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师妹,师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别管,喝酒就是了。” 姬灵若先自己灌了一大口,可是一口闷对少女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没咽进去多少就呛红了脸。 望舒小心地帮姬灵若拍着后背顺气,目光有些心疼。 比起心疼,游苏更多的是感到生气。 他将筷子扣在桌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他对待身边女子一向温柔,却不代表他严肃不起来: “我知道你们有事在瞒着我,我出于尊重从不过问。我看出来你们三日前开始遭遇了困难,我也一直告诉你们有事可以跟我商量,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个师门的,也即是一、一家人。有什么难关可以一起渡过,而不是你瞒我瞒。可你们直到此刻还不肯告诉我,是觉得我不配知道吗?!” 游苏的语气有些重,给姬灵若都给吓了一跳。 少女本就被呛的有些难受,此时更是感觉鼻头酸涩。她也不愿再把这些糟心事埋在心里,若是能有个诉苦的对象,那便也只有游苏了。 “呜呜师兄,我好失败啊……” …… “你把《神雕侠侣》的稿费也投进去了?!” 游苏震惊地问。 姬灵若有些愧疚的点头,“三长老说不要我的钱,但我想着投多点,她将来给我的分红肯定更多,所以就还是执意给她了。她也不差我这点钱,现在碧华阁不开了,她肯定会退给我,但是我怎么能好意思要啊……” 游苏扶额摇头,原来师妹师姐居然背着自己干起了生意,他倍感失败: “是我写书赚的钱不够你们用吗?为何还要折腾这个?” “不是这样的……”望舒很少说话,她也有些害怕这么严肃的游苏,白发的少女低着头,低声说道,“是我们也想给师弟花钱,不想一直师弟给我们花钱……” 游苏闻言错愕当场,只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生出一股暖意。 没想到她们这段时间忙前忙后,竟是为了自己。 这让游苏有些愧疚,随即收敛了一些苛责的语气,柔声道: “所以阻挠碧华阁开业的幕后黑手,都是这千华阁?” “虽无确认证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姬灵若哭丧着脸,忽地扯住游苏的袖子,“师兄你别冲动!你想一个人单挑千华阁,八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游苏心中苦笑,就算冲关一怒为红颜,那也不能送死吧? “师妹觉得我像是这种鲁莽之人吗?” 话罢,游苏就站起身子,寒风萧瑟,他颇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 “你还说不像!”姬灵若赶紧拉住游苏,生怕他做傻事。 游苏揉了揉她的头,“我去找三长老。” 望舒见状眼眸一亮,也凑了过来曲起了腿,游苏便也宠溺地在望舒头上揉了揉。 “你找三长老做什么?这钱三长老要还就还,不还你也不能直接要啊!” 姬灵若都没空去管这两人当着她面亲昵的举动了。 “我不会要的,不仅不会要,我还要想办法赚回来。” 姬灵若怔了怔,“你怎么赚?” 而游苏已经走向了云梯: “师姐,师妹,相信我,碧华阁不会倒闭的。不仅不会,还会红遍半边天!” 两女看着游苏的背影,互相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有游苏站在身前,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我们修仙界自己的LV(6k求求订阅惹!!) 夜色幽深,碧华峰上郁郁葱葱的奇花异草隐隐泛光,月光洒在碧华居的屋顶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给这整个建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穿着檀红色旗袍的美妇倚窗望月,姣好的面容在月下显得有些凄美。 三长老并未像其她人一样离开,这座高大辉煌的建筑里就只剩她孤单一人。 理由无它,唯放不下耳。 萌生想要自己制作丝袜这个想法的契机实在凑巧,不过是姬灵若送了自己两双千华阁的冰蚕丝袜。 当时的她得知这是千华阁那个女人的杰作后,便不屑地嘲讽了几句,说有手就行,然后姬灵若便崇拜地看着她,请求她能多做几双。 她刚收了人家的礼物,一时下不来台,便也硬着头皮答应。结果想法越来越膨胀,居然想到了开店,想到了靠这个将千华阁比下去,想到了有朝一日开遍五洲。 但其实哪怕是萌生这个想法之后,她也只是抱着玩玩看的态度,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而是她枯燥生活里的调剂而已。 可随着投入的努力越来越多,看着弟子们被勾破的手指以及渐浓的黑眼圈,她也愈发的不想要这份师徒共同的心血落空。 但事与愿违,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努力就有回报。 所以她守在了这里,哪怕明日晨时碧华阁不再开业,她也至少是陪伴这份努力到了最后。 三长老仰起头又灌了一口酒,像是仰首的天鹅。 蓦然她蹙起黛眉,居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此时已是晚上,上山做任务的外门弟子早就下山了才对,会是谁来造访? 三长老稍凝感知,微微错愕。 来人出乎她的意料,竟是游苏。 “他来做什么?来找石堰的?可石堰就在山下边撞石头边守门呢,找石堰他上山干嘛?” 三长老疑惑不解,倏然眼泛精光: “不会是来和思涵幽会的吧!” 她可是清晰记得有次听见女弟子们凑在一起打趣,怂恿思涵送些亲手种的药材给游苏,而当时思涵面色羞红的样子…… 在那之后,三长老还特意向女弟子们重新强调了一遍规矩:碧华峰的真传弟子在出师之前禁止恋爱,这出师的标准,则是种出一株仙药,而与修为无关。 这项规矩一直都在,美其名曰是觉得男女欢爱会影响坚定的道心,实则是三长老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女弟子们投入那些臭男人的怀抱。 至少,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 “混账!” 三长老收起酒壶,作势就要悄悄跟着游苏,想看他来这碧华峰到底是要干什么勾当。 可游苏却卡在半路踌躇起来,停滞不前。 三长老观察了他一会儿,倒不像是在等人,而像是找不到路了…… 游苏忽地找准方向,迈步而来。 三长老冷哼一声,见游苏居然走上了通往碧华阁的新路,想起‘碧华阁男人勿近’的标语,于是足尖轻点,就飞了过去。 “你来做什么?” 三长老的语气不太客气,尽管她已经对游苏有所改观,嘴上却还是保持着对男子的一贯冷漠口吻。 “三长老?”游苏连忙作揖,“我正是来寻三长老的。” “寻本尊?”三长老有些诧异,“寻本尊做什么?” “三长老可是一直在碧华阁?” 美妇挑了挑眉毛,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你不回答本尊的问题,倒还反问上本尊了。” “是游苏失礼,只是石堰告诉我碧华阁是往这儿走,我便朝这来了,看三长老碰巧也在此,还以为您是一直待在这里。” “看来他没告诉你男子勿近的规矩,我并不在此处,只是感应到有男子靠近碧华阁,便飞来阻止。” “原来如此。” 游苏嘴角含笑,实际上他上山之时就遇见过紫洵师姐,还是紫洵告诉他,师尊此时应该还在碧华阁,还奉劝他明日再来,只不过游苏还是执意上山了。 三长老蹙了蹙黛眉,“你找本尊到底何事?” “我来找三长老,正是为了碧华阁一事。” “碧华阁?” 三长老严整心神,碧华阁就像是她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处处不如别人,也绝不会让人轻易对她的孩子指指点点。 “灵若让你来的?” “师妹将碧华阁的近况与我说了,但并非是师妹让我来的,而是我主动前来。” “主动?”三长老上下打量了一下游苏,不屑道,“你想把你师妹的钱给要回去?回去吧,这钱本尊自会退还给灵若,不必你操心。本尊不差这些钱,灵若愿意出钱是她的心意,若不是看在这份心意的份上,本尊连收都不会收。” 话罢,三长老便转身准备离开。 “三长老!” 游苏高声叫住丰腴的美妇,“游苏此来并非要钱,而是希望再加一笔!” 三长老被喊住本面露不耐,闻言却是错愕当场,回身瞥向少年,却见游苏瞳光坚定,不似玩笑: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游苏也不说话,而是从乾坤令中取出那枚由三长老转交给他的储值金符。在这其中,是辟邪司给他打的一千枚中品灵石,他还分文未动。 三长老屏气凝神,“先不谈本尊不准备让男子染指这卖女衣的碧华阁,灵若难道没告诉你碧华阁今日便歇业了?你想入伙也晚了,回去吧。” 话音落下,三长老便又作势转身。 “三长老……您真的甘心吗?” 游苏作揖不起,轻声长问。 三长老驻足原地,愣愣地看着游苏,美目中晦涩难明。 她没有直面游苏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 “这储值金符里的灵石分文未取,为何?” “当然是不好意思用。” 三长老将这储值金符交给游苏时,曾说这些钱都来之不易,切记不可铺张浪费。游苏铭记在心,一直不好意思乱用。 “既然如此,你此番又为何敢将它投资到碧华阁上?这与浪费何异?!” “因为游苏相信这钱不仅不会浪费,还会变成滚滚财源!” 三长老表情阴晴不定,隐隐动怒。 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这碧华阁的伤口缝合,可这少年却没事找事,非要将她这伤口再次撕开。 “游苏!” 美妇深呼吸几口气,还是不愿跟游苏置气,遂冷声道: “不要自作聪明,碧华阁不会再开了,也不需要你的投资。回去吧,本尊乏了。” 三长老玉手一挥,别在游苏腰侧的小飞棍居然自行飞出,俨然已是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 游苏此时终于站直身子,他垂着眸,一手搭上了小飞棍,作势就要乘上云竹离开。 临走之际,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刚愎自用,难怪玩不过千华尊者……” ?! 三长老登时俏目圆瞪,对游苏的容忍已到了极限。她实在没想到游苏一个十八岁的晚辈,居然敢对她如此不敬。 游苏在小飞棍上还没坐稳,就觉自己被一股无名劲气拽了下来。好在他说这话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个翻身潇洒着地,才没落个屁股开花的难堪下场。 “游苏!你是不是觉得本尊平日里对你太和善了,都忘了本尊究竟是什么人了!” 三长老气得胸脯起伏,可惜这峰峦美景无人能赏。 “游苏不敢!但三长老既然不舍碧华阁就此闭门,为何不肯听听游苏的建议呢?” 三长老冷哼一声,不屑道:“好!你觉得自己能让碧华阁起死回生是吧?本尊给你这个机会!” “谢三长老!” 游苏嘴角浅勾,他从知道三长老一直孤零零守在碧华阁就看出来了,三长老一定没舍得放弃。好言相劝不听,此番激将,终于是让鱼儿咬上了钩。 “别高兴太早!本尊不可能无缘无故信你!你说建议,若是可行,本尊不仅向你致歉,还予你丰厚谢礼;可若是不可行……” “不可行如何?” “不可行你就搬下莲花峰!自己去与外门弟子一起住宿舍!” 游苏闻言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我还是莲花峰的弟子吧?” “本尊还没刚愎自用到会去管别人的师徒关系!” 游苏挑了挑眉,这惩罚对常常与师姐师妹深夜交流的他而言不可谓不重,但至少没有触及根本,遂一口答应下来: “那便成交。” 三长老看着胸有成竹、嘴角挂笑的游苏有些生气,却又知道自己其实不该生气。 无论如何,这个瞎子都是想来帮碧华阁的。 游苏是她看不起的男人,还是碧华阁的外人,连他都没对碧华阁放弃,自己就要放弃了吗? 放弃很难,而放弃之后选择再次开始会更难。 自己没有勇气去揭开伤口,却将对自己怯懦的气愤转移到了想要帮自己处理伤口的人身上。 而且对方还是个比她小了三百余岁的少年,实在不该…… 三长老自知失态,暗暗摇头,声势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缓声道: “说吧。” “是。” 游苏站直身子,一手负后,一手抱于胸前,俨然一副马上就要高谈阔论的样子。 “三长老可知碧华阁的丝袜卖不出去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千华阁的暗中阻挠。” “与其说是千华阁的暗中阻挠,倒不如说是碧华阁自己准备不足,才会被人轻易拿捏。”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你是盲人本尊不怪你,本尊做出来的丝袜跟千华阁比起来不仅物美而且价廉,何谈准备不足?你若都是这般胡乱臆测,本尊建议你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想开好店可不仅仅是货硬就行,我这里说的准备不足,是指三长老将开店想的太简单了。” 三长老柳眉轻竖,游苏这话无异于当着一个尽职尽责母亲的面说您家孩子成绩不好都是您教育不足的原因,这叫谁能服气? 但三长老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本尊的碧华居远近闻名,不知多少爱酒之人千里迢迢跑来神山只为买本尊酿的酒,你说本尊不懂开店?” “您这碧华居和碧华阁可是相似的开业模式?” “自然。”三长老回答的很干脆。 游苏一脸‘你看看,我就说你不懂还不服气’的欠揍表情,道: “首先碧华居能做起来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三长老的酒方够好,其次却是因为酒这东西本就千人千口,并没有一个像千华阁一般绝对的龙头老大。” 游苏振振有词,接着道,“在一堆小草中脱颖而出,和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抢夺它的资源然后长得比它还高,孰易孰难,三长老应该比我要懂得多。” 三长老的不屑之意逐渐收起,正色道:“继续。” “千华阁能独占鳌头这么久,对付竞争对手的手段早就层出不穷,所以即使她东西卖的贵且从不作活动,却依旧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而她之所以破天荒对碧华阁用做活动来抢客人的手段,我想一是因为和三长老与千华尊者的过节有关,二则是因为……千华阁真的觉得碧华阁极具威胁。” “那是自然。” 三长老嘴角微扬,游苏前面说话虽然难听,这最后一句倒是深得她心。 若是千华阁不怕,又怎会如此针对? “依我看,碧华阁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太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了。” 三长老表情有些古怪,自己就是卖酒的,这句话也常常被她用于教育弟子身上。 “这句话怎么了?” “酒香当然也怕巷子深了,因为千华阁的酒更香啊,人们压根就闻不到碧华阁的香。就算碧华阁的酒味道也同样好喝,但人家有什么理由不去选更香的千华阁呢?” 三长老沉思良久,她抿了抿红唇,轻声说: “倒是有点道理……你是说问题的根源,是本尊没有为碧华阁好好造势?” “三长老真是颖悟过人。” 美妇心中别扭,只觉一个小辈这么夸自己有些丢面,于是辩解道: “本尊的确是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本尊已经拿小望舒的画像当作招牌了,甚至不惜赠送了好多双丝袜给顾客以此招揽生意,但依旧无济于事。” “您用师姐的画像是没错,但排这天仙榜的人您说是男子还是女子?” “自然是男子,男子就爱对女子容貌品头论足。”三长老轻蔑答道。 “既是男子,您又为何要设立一个男子勿近的规矩?千华阁都不敢,您是怎么敢的啊?”游苏状如无奈地摇头,“您想将目标对准女子是不错,可您忘了男子也是女装的重要消费对象。而且他们不仅能消费,还能起到宣传的作用,您这无异于自断双臂啊。” 三长老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不服道:“那本尊还送丝袜了呢,怎么也没用?” 游苏闻言,不仅摇头还叹上了气: “这就更别提了,您这宣传手法当然没有作用,反而还极容易被人借题发挥,变成副作用。” “何解?” “这丝袜就算再卖不出去,也绝不该一分钱不花送给别人。这让那些收到赠礼的顾客怎么想?肯定把碧华阁的丝袜当是路边白捡的大白菜啊。三长老以为别人会感激您的慷慨,实则无形中让这碧华阁丝袜的档次落于了下乘。” 三长老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不再与游苏保持距离,激动道: “所以正是因为本尊的慷慨之举,才被别有用心之人当作了是碧华阁品质低劣的证据?” “正是。千华阁的人看见您白送丝袜给人,估计都笑出了声。您做了这个举动,便说明在档次这块,就再也比不过千华阁。” 三长老有些羞愧,随即又理所当然道: “可本尊本就没想要做什么高端丝袜,本尊开店的初衷,只是想让天下女修都能穿上丝袜。” 游苏则双手一拍,朗声道: “没想到三长老居然如此胸怀大志,游苏钦佩不已!” 三长老双手环胸,将这份沉甸甸的份量托得更加惊人,忿忿道: “少拍马屁!接着分析!” “三长老对自己产品的定位十分清晰,那一切都好办了。” 游苏清了清嗓子,遂开始了讲述: “方才说过,碧华阁失败最大的原因自然是造势不足,知道的人太有限。好名声还没传出去,坏名声倒是已经远近闻名。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一,辨识度太差,为什么千华阁喜欢在自己的衣服上绣纸鹤?锻宝宗又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上刻铁锤图案?一个商品想要深入人心,一个好的标记必不可少; 二,千华阁做折扣活动,靠自己积累的名声来抢夺顾客; 三,目前市面上卖丝袜的就只有两家,千华阁却靠舆论来造成了一个她们家丝袜是好、我们家丝袜是坏的风气。” “总结的倒是轻巧,可该如何解决呢?”三长老摇摇头,浅叹道,“这些问题,也就只有第二个好解决。做折扣这招对千华阁而言,无论是利益还是名声,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她们不可能一直做活动。别的问题,倒是难了……” “三长老可信我?” 游苏也向前一步,距离三长老又更近了一些。 他站得很直,眼睛直直地注视向面前这位丰腴的美人。 三长老怔怔地看着他的眼,里面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有一股坚定之色熊熊燃烧。 三长老其实不想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碧华阁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外界有人笑话本尊不自量力,本尊并不在意。但碧华阁不是本尊一个人的心血,正如你不愿看见你师妹师姐的期待再次落空一样,本尊也不想看见弟子们失落的脸……” 她又取下酒壶,浅浅灌了一口。 “请三长老扪心自问,您觉得您的弟子们放下了吗?” 游苏又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三长老都忽略了游苏这侵略性满满的动作,回忆起傍晚弟子们散去时的脸,她又如何看不出她们是在强颜欢笑。 “我在山外之时,遇见了紫洵师姐和雨桐师姐。您知道她们出山是去做什么吗?” “做、做什么?”三长老有些犹豫。 “她们是去找那些把丝袜退回来的人,想向她们解释,碧华阁的丝袜不是外界传的那样。她们尚且如此,别的师姐们又会如何呢?” 三长老身子一颤,她连忙放开神识,才发现弟子们压根没有回自己的洞府休息,而是一起坐在翠澜宫内的纺衣机前怔怔出神。 游苏目光灼灼,与三长老不过相隔一人之宽。 这样灼热的眼神让美妇不由想起之前对游苏的评价,这个瞎子似乎总能出人意料,做到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玉环池、考研、夜神子…… 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心中那份不甘如同破土而出的野草般疯长,三长老深呼吸一口气,她从未如此正视过眼前的少年。 平生以来第一次,三长老会寄希望于一个男子。 “赌注依旧奏效,本尊不求碧华阁红红火火,只要你能盘活它,本尊还能答应你一个要求。” “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游苏有些兴奋。 三长老面色一凝,身子微微后仰,冷声回道: “只要是正常要求当然都可以,你先说具体怎么做。” “碧华阁继续开业,就跟千华阁耗着,她们终有一日会终止促销。而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奋起反击的时候!” 游苏兴致勃勃:“现在碧华阁的丝袜全都不要了,我们要趁这段时间纺织出刻有碧华阁独特标记的丝袜。而且不可以全做基础款,我们必须要与千华阁做出差异化。既然准备面向大众女性,就要在款式、货量上和千华阁全面拉开差距!” “你对标记就有了想法?” 三长老很惊讶,游苏一个瞎子能给出什么好的设计来? 游苏却早有准备: “标志这种东西,不仅要简洁独特,还要贴合货品特性。碧华峰以草木为本,自该从草木中选。丝袜是爱美之物,草木中最美的当是花。而三长老是碧华阁主,便该选一朵最像三长老的花。” “最像本尊的花?” 三长老身子又微微前倾,“你觉得是什么花?” “自然是百花之首——牡丹花。” 百花之首吗…… 第二百六十章:五洲第一篇软广告(5k求订阅呜呜) 今天是碧华阁开业的第四日。 冬天的天空,宛如一幅清新的水墨画。 叶青辰是被师妹们的哄闹声从打坐中吵醒的,他暗感奇怪,明明昨夜这些养尊处优的女子们还深陷碧华阁的失败之中无法自拔,怎么今日就痊愈了? 这些哄闹声中,自己那八师妹林思涵的笑声格外的刺耳,这个优柔哀婉的女子昨夜是最伤心的,怎么今日就笑得这般没心没肺? 有古怪。 叶青辰理好衣服,朝着翠澜宫缓缓飞去。 令他诧异的是,这些本该放弃纺织的师妹们居然一大早就开始在纺织机前劳作。 而且一改颓靡氛围,变得其乐融融。 “思涵,碧华阁不是要歇业了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忙碌?” “二师兄?”林思涵回过头来,眼神熠熠生辉,跟昨夜的她形成了鲜明对比,“谁告诉你要歇业了?我们可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继续开?可是昨天我去寻师尊,想跟她相谈与叶家合作的事情,她还严厉拒绝我了啊,怎么一夜之间就回心转意了?” “当然是师尊也舍不得关门啊。”林思涵扭过头去,像是懒得继续和叶青辰多言。 “可是这一直开没生意不是浪费时间和金钱吗?” 这些日子师尊和师妹们全泡在碧华阁,偌大碧华峰他就只能与石堰那个莽汉作伴,他着实不习惯。 这话说的林思涵不爱听,她蹙了蹙眉,回头辩道: “师兄,碧华阁又不是租的别人的地,浪费什么钱了?至于时间,我们都乐在其中,如何能叫浪费?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会一直没有生意?” 说罢,少女又扭过头去,直接开始继续操弄手中的丝线。 叶青辰脸色稍凝,正想苛责几句林思涵对他有些不敬,可想起对方可能会告诉师尊,遂也作罢。 恰在此时,体态有三长老三分神韵的三师姐站了起来,大师姐不在的情况下,她就是女弟子中地位最高者。 “师尊传令,所有人去碧华阁集合,游苏的成果已经取过来了!” “真的!”众美立即起身,目光兴奋。 叶青辰听到这个名字却是错愕,游苏的成果? 这游苏跟碧华阁又怎么扯上关系了? 待他回过神来,众美已经盈盈走出门外。 叶青辰思索片刻,决定还是跟上去探个究竟。哪怕会冒着再次被师尊责罚的风险,他也必须要弄清楚情况。 翠澜宫处在碧华峰的半山腰处,而碧华阁为了方便顾客前来购物,坐落在刚上山不远的地方。 叶青辰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女弟子们的身后,他是这些真传中唯一一位化羽境修士,若想隐匿气息不被发现轻而易举,但在洞虚境的三长老眼中他便无所遁形。 所以到了碧华阁外,他也只敢远远看看动静。 只见碧华阁外,美艳照人的三长老俏立门口,身边是那位蛇族少女以及望舒仙子,而在这三名绝色旁边,站着一位极其突兀的黑衣少年,正是游苏。 叶青辰恨的咬牙,却见自己的这些师妹们见到游苏便一哄而上,将其围得团团转,时有嬉笑声传来。 叶青辰顿时眼角暴起青筋,这碧华阁不是男子勿近吗?怎么这游苏可以,我却不行?! 明明游苏是一个外人,怎么比起自己,他才更像一个碧华峰的真传弟子? 想到这里,他眼角流露出一丝愤懑,他再不犹豫,径直就要上前去问个究竟。 可他还没走几步,就觉脚边传来一道束缚,竟是路边的野草捆住了他的脚。 叶青辰蹙起眉头,他知道,这是师尊在警示他。 “青辰,别再向前了。” 他的耳边悠悠传来一道熟媚之音。 三长老今日心情很好,言语间并无半点苛责之意,只是柔声提醒着。 这让叶青辰有了些底气,选择问到底: “师尊,为何那游苏可以进,我却不行?难道那游苏不是男子吗?” 三长老微微转头,看向叶青辰隐蔽的方向,她黛眉微蹙: “碧华阁男子勿近的规矩已经取消了,你同样可以进,只不过现在不行。游苏是碧华阁的合伙人,现在正是来相谈要事。谈完之后,不会有人阻止你来参观。” “他是合伙人?!师尊,我也能入伙的啊!我叶家在恒高城颇有基业,不比他更值得您合作吗?” 叶青辰实在不解,难道师尊一夜之间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因为这瞎子吗? 只见叶青辰视野中间几棵万年青的树枝蓦然开始自行生长,竟联合成一道屏障,遮挡住了叶青辰向碧华阁投去的视线。 “青辰,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但你叶家帮不了我,为师也不想再欠你叶家人情。没明白的话,就回去慢慢想。” 话罢,叶青辰面如死灰的看着自己与师尊之间相隔的这层枝桠。 他黯然回头,默默上山,鬓边却因为死咬的牙而绷得紧紧的。 他当然明白自己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从始至终,碧华尊者就没有想要收自己为徒。若不是因为叶家对她有恩,自己根本没机会拜入碧华尊者的门下。 ‘好一个不想再欠我叶家人情……可若没我叶家,哪有你碧华尊者?!’ …… 碧华阁门前不远处‘男宾止步’的路牌果然被撤了下来。 这当然也是游苏的意思,抛弃广大的男修市场绝对是不明智的行为,但他也没有完全抛弃三长老的诉求。 碧华阁虽然目前是面向中底层女修,但不代表将来不会做高端产品。事实上以游苏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新奇的玩意只多不少。 在与三长老讨论过后,碧华阁的销售模式已经基本确定,那就是中低端产品面向普罗大众,而高端产品只面向女修进行私人定制。 因此众女特意清空了碧华阁的三楼作为将来只面向女性高端顾客的会客厅,只不过这个真正男子勿进的场所,游苏却赫然坐在中间。 准确的说,是和三长老一起坐在长桌的中间,八名碧华峰的女弟子兴奋的围绕着二人。游苏与三长老,俨然已是这些人的领头羊。而姬灵若和望舒,则像门神一般护在游苏左右两侧,隐隐将这些‘坏女人’挡住。 游苏只觉满鼻息都是沁人肺腑的芬芳,仿佛看见了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群芳吐艳,争奇斗艳。 游苏不得不惊叹,碧华峰的女子难道都是吃花蜜长大的吗?怎么都这么香? “不知诸位师姐可有做出印有碧华阁专属图案的丝袜?” “做了做了!昨夜通知我们之后,我们便赶工做了二十四双!” 林思涵赶紧取出自己和姐妹们一晚上的成果,本想亲手交给游苏,却发现游苏的师妹师姐们都正盯着她看,她一时气馁,便乖巧地将丝袜放在了桌上。 游苏自行取来摊开放在手中品味,质感一如既往的好。 他其实也才知道,自己之前与师妹双修时扯破的丝袜都是碧华峰产的,所以无意间他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碧华阁丝袜的男人了。 “辛苦诸位师姐了,诸位师姐不过新学纺织,却有如此技艺,着实令人钦佩。” 游苏由衷夸赞,给几名女弟子们听得花枝招展。同性的称赞与异性的称赞,终归是有差别的。 姬灵若瞥了游苏一眼,碍于人多没有发作,只是悄悄把账记上。 “本尊的弟子,不仅聪慧而且努力,有此结果自是应该的。”三长老也露自豪神色。 “只是我摸了下,这碧华阁的标志不是牡丹吗?怎么我感觉摸起来不像?” “牡丹?游师弟记错了吧,是菊花才对。” 雨桐虽然年纪比游苏还小,却因为入门早的缘故,还是能喊游苏师弟。 “菊花?” 游苏明显错愕,自己昨夜明明和三长老说的是牡丹啊。 三长老挑了挑黛眉,像是知道游苏的疑惑,淡淡道: “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你这句话一出,谁还爱牡丹?当然不能用牡丹花了。” 游苏目露恍然,“那为何是菊花?” 他可记得在三长老的后花园时,三长老问自己最喜欢什么花,自己的答案就是菊花。而在那处花园中,甚至都没有种菊,说明三长老不喜菊花,又怎会用菊花做标志呢? “菊花绣起来简单,而且比起牡丹更加平易近人,更符合我们碧华阁的理念,有何不可?你有意见?” 三长老正襟危坐,浅酌一口香茗。今日要谈正事,她罕见地没有以酒代茶。 游苏自然不敢有意见,“没有没有,菊花挺好的,比牡丹好。” 尽管嘴上这么说,游苏却还是难免生出一股错觉,总觉得三长老是为了他才把图案变作菊花的…… 三长老状如随意地瞥了游苏一眼,见游苏没再追问,她挺直的腰杆竟也松了些,就像是放下了警惕一般。 “图案之事既已确定,你便讲讲你那准备一晚的成果吧。” 游苏正有此意,笑道: “我不知道那位穿着碧华阁丝袜的女修被赶出宴会是不是千华阁的人做的,如果真是,那我只能说千华阁是自掘坟墓。” 众美不解其意,但听着游苏的话就觉莫名安心,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游苏也端起茶杯,成竹在胸般饮了一口: “师妹,取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姬灵若便从袖口中取出一卷纸摊在桌上,瞥见纸上的文字,还心有不忍一般挪开视线,像是不敢再看。 众女倍感好奇,连忙围了上来,却发现纸上密密麻麻,竟是写着一则短篇故事。 三长老自然不好意思凑到一起,不过以她这种修为,早就不必非得亲眼去瞧。只是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弟子们将游苏簇拥在中间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又想到毕竟游苏此刻是带来希望的救星,遂也只能默许。 她一边观察游苏这小子会不会有什么不轨之举,一边读起了纸上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偏远山城一户贫苦人家的女儿。 这户人家皆是务农,生有一儿一女,尽管清贫,但也算幸福。 女儿有次被路过的仙家看中,要将她带到恒高城研学。 全家都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女儿出息了。但寻常的仙宗可没有玄霄宗这般财大气粗,绝大多数宗门是不可能无偿教学弟子的。 这户贫苦的人家便拼尽全力,供养自己的女儿在恒高城好好修行。 女儿靠着这些钱也的确在恒高城过得不差,至少比那些需要自己勤工俭学或者外出做任务的弟子要好上许多,但是终究还是不能让她融入那些她所向往的圈子。 后来,女儿所在的宗门与别的宗门共同举办了一场联谊宴会,就在下个月。女儿也很想参加,但是据说穿着不得体的人是会被赶出来的。 女儿看了看自己朴素的裙子,又远远看着自己羡慕的那些女同门们。 她们是时尚的宠儿,永远穿着最时髦的衣服。最近她们之间开始风靡了一种名为丝袜的袜子,女儿见过一次之后,就被那丝袜的美丽所吸引。 那一刻,她想要一双丝袜的欲望达到了最高点。 可这丝袜是稀罕物,只在恒高城的百鸟阁售卖,价格换作凡间白银,至少得要二十两一双。 这绝非她存的那点钱能消费的起的,她只好写信回家,寄给父母。 她告诉父母,她在宗门没有朋友,她需要一笔钱买一双袜子,那是她能融入宗门的关键,她必须要得到它。 母亲很快就寄了信回来,还附带了几百枚铜币。 “妈这些天上山挖野菜赚了三百文,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跟妈说。” 可三百文距离二十两还太遥远,她见开了头,便不断向家里索取着,就为了在下个月宴会开始前买到一双百鸟阁的丝袜。 母亲的信不断传来,一起来的还有数额不等的铜钱: “这是妈在酒楼里洗盘子赚来的。” “这是妈给大户挑粪赚来的。” “妈翻出了以前留着的金首饰,这是卖金首饰卖来的。” “姐,咱家有钱了!你能买你想要的袜子了!妈生病了,这些钱是我们卖房子卖来的。我们现在租住在刘婶家,你要是回来看我们别找错了。不过你还是不要回来了,你要好好修行,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姐姐是仙人,最厉害了!” 当看到这封信时,女儿如同大梦初醒,痛哭流涕。 她这才发现,所有的信里,都没有父亲的出现。 她颤抖着写信去问,回信却如晴天霹雳,原来父亲早就在她外出求学的途中死了。但为了不影响她的课业,才一直向她隐瞒着…… 故事读至此处戛然而止,众美皆是眼中含泪。 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变得鸟啼花怨。 “这百鸟阁分明就是千华阁,真是的,为什么要把丝袜卖这么贵?!” “我能自己受委屈,却唯独见不得父母受委屈,这女儿太不是人了!” “呜呜呜好可怜,不要再折磨家人了,我给你钱去买丝袜还不行吗……” 年纪最小的雨桐甚至已经潸然泪下。 所有女子都在哀婉叹息,抑或是在痛恨这女儿的愚不可昧,唯有游苏极其突兀地笑出了声。 三长老脸色一黑,她并非仙家名门出生,修仙前不过一个小小药童,比起自己这些弟子,对凡人的苦难更能感同身受。 她登时一拍桌案,怒道: “游苏!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游苏赶忙收敛笑意,讪然道: “三长老勿怪,只是游苏见这故事如此动人真情,便知此计定然有效,这才笑出了声。雨桐师姐别哭了,故事还并未结束呢。” 说着,游苏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包糯米糖递了过去。 小女孩见状忍住眼泪收了糖果,嗔道: “让你想办法替我们碧华阁扭转风评,你讲故事做什么!” 游苏蓦然感觉右边传来一股寒意,他心领神会,又取出一块给了蓝瞳扑闪的师姐,寒意这才消散。 姬灵若看在眼里,心中又记一笔。 “雨桐师姐有所不知,要扭转风评,就靠这篇故事。它既能让你们心疼不已,那肯定也能让别人产生共鸣。” 这话并非夸大,敢问这世上,又有谁说自己没有亏欠过父母呢? “可这故事能有什么用?”雨桐嚼着糖果,疑惑问道。 她阅历尚浅,还没能意识到这篇故事的厉害之处,而三长老却已微微动容,看向游苏的眼神异彩连连。 她隐隐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若这篇故事真的写好了,可比那些什么画像的宣传效果要来的更加深刻。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瞎子就连煽动人心的功夫都这般恐怖。 “其实这故事正是我从那位被赶出宴席的女子身上找的灵感,基本上这场商斗的要素都包含在了里面。只要这篇故事深入人心,不仅我们的风评会被逆转,就连千华阁一向的好名声也会受到打击。所以我才说,她们这是自掘坟墓。” 游苏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伸出食指叩了叩桌板: “师姐,将下半篇取出来吧。” 望舒乖巧听令,马上就将另一卷纸摊开,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呢。 请假条 要是我自己的事业能跟书中一样轻松逆转就好了,现在还在加班肯定码不完,所以今天就别等了。 事业线铺垫的有些冗长了,加上收尾的一章总共五章,其实三章就应该写完的。 我检讨,本意是想给攻略三长老开个头的,但是没收住。 为了在一章内结束,今天请假,也整理一下思路把爽点写出来,希望能做到吧。 虽然成绩每况愈下,但还是非常感谢每一位愿意追读、愿意订阅的朋友!! 小忽拜谢你们的支持,or2 第二百六十一章:碧华阁大卖;三长老留人(6.2k求订阅!!) 故事仍在继续。 女儿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顿时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她曾以为自己是有仙缘之人,而父母弟弟都是凡人,自己天生便高了家人一等。 可现在才明白,自己这所谓仙人,不过是吸家人血的一只血蛭。 她后悔不已,当即带着所有的钱回了那个她看不上的家。 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抵押,才把原来的老宅给赎了回来。 她向母亲忏悔,向弟弟道歉,在父亲的坟前跪拜。 她立誓往后要勤工俭学,不仅不能再找家里要钱,还要往家里寄钱。自己是修仙之人,理应是家里最有能力的人才对,怎么可以靠母亲做杂活、弟弟做苦力来供养她呢? 母亲为自己女儿的改变而感动,从怀中取出一双薄袜。 原来母亲担心自己凑不到女儿需要的钱,卧病在床榻上时便一针一线自己勾出了一双薄袜,上面还有一小朵她最喜欢的菊花。 “娘在给大户女眷洗衣服时见过你想要的丝袜,现在咱家还买不起,娘便自己做了一双。娘手笨,乖娃儿别嫌弃……” 女儿这才想起自己在去恒高城求学之前,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 母亲的手并不笨,相反是女儿见过最灵巧的手。 这个衰老的女人不会修行,可这双饱经风霜的手似乎天生就会一种至高的术法,永远能变出她想要的小裙子和新鞋子…… 女儿霎时泪流满面,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只盼母亲不要嫌弃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乖娃儿是最漂亮的,穿什么都漂亮,娘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女儿带着母亲亲手做的丝袜回了宗门,从此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勤恳而独立,不放过任何可以提升自己和赚钱的机会,再也不会那么看重别人的看法。 短短一个月不到,她就像是茅塞顿开,又破一境,俨然从同门中游变成了上游。 到了两宗宴会的那天,她穿着母亲给她制作的丝袜出席,那些看不上她的女修们也为她双腿的美丽所惊叹。 但她们可不相信女儿能穿得起和她们一样的东西,果然,这件丝袜上并没有百鸟阁的纸鸟图案,而是一个没见过的菊花图案。 她穿的是赝品!是仿冒伪劣货! 丑死了!把她赶出去! 而恰在女儿要被赶出宴席的时候,宴席上最年轻有为的少年天骄站了出来,他可以说是这场宴会所有女修的焦点,他却主动护住了女儿。 故事到这里需要翻面继续阅读,小雨桐却兴奋地按住了纸张: “我知道我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个天骄被女儿的美丽所折服,却对那些穿着百鸟阁丝袜的女子嗤之以鼻?然后女儿从农民出身一跃成为了仙家名门的儿媳,由此可见,穿什么衣庄的衣服根本就不是美丽与否的证明?” 几名年纪不大的女弟子闻言也是微微颔首,白衣公子爱上落魄凡女,然后将之从生活的泥潭中拯救出来,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嘛。 游苏却笑了笑,“那就落入俗套了,女子之美,比起取悦男子更应取悦自己,又何需男子的肯定来获得拯救?只有自救,才可彰显女子之美。这种美不再是外貌这种肤浅之美,而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深刻之美、独立之美。” 闻言,三长老怔在原地,眸中闪烁光彩。 她没有想到,这番深得她心的发言竟是由自己最看不上的男人口中说出来,而且……还是个仅有十八岁的瞎子。 隔着几名弟子,她看向游苏清澈而无神的双瞳,似乎是想看穿这个少年这番说辞究竟是为了说得漂亮,还是发自内心。 “游师弟说的对。” 林思涵听了这话都觉振奋,“我们努力想做好丝袜、做好女装,首先都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好看,才不是为了让别人看的呢。游师弟虽然目盲看不见女子容貌,却比别的男子更能欣赏女子之美。天底下男子,都该向游师弟学习才是。” 众女看向游苏的眼神皆是皎如秋月,如见知己。在这世间,这般体谅理解女子的男子可不多见。 一道熟媚之音猝然响起: “翻面吧。” 三长老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居然先迫不及待要看到故事的最后。 雨桐赶紧老实翻面: 天骄的确护住了女儿,言语中满是对这些女子以贵为美理念的鄙夷。 他还坦言了并无看出女儿腿上这双丝袜有何伪劣之处,反而质感更胜一筹,进而嘲讽这些女子莫非是觉得自己花了更多的钱体验却不如女儿,心中不忿才要赶人家出门? 仗势欺人的女子们悻然作罢,女儿却放弃了这‘英雄救美’后能够继续在宴席中与天骄结交的机会,她选择回归自己的生活,继续努力修行和工作。 她依旧我行我素,穿着母亲为她缝制的丝袜和衣服,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随着时间流逝,她不仅让母亲弟弟过上了滋润的生活,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女修。 在一众穿着百鸟阁名贵服装的优秀女修中,女儿穿着母亲为她做的漂亮衣服让所有女修都黯然失色,就连之前宴会上替她执言的天骄都再配不上她。 许多中底层女修,已将这位女儿视为心中的榜样。 女儿知道,有很多女修跟曾经的她一样,买不起很贵的衣服,深受自己的虚荣心折磨。 从而省吃俭用,甚至砸锅卖铁、坑蒙拐骗,通过各种手段就为了买一件百鸟阁的衣服。 而好不容易买来的这些衣服,还有可能是华而不实的产品。 她们买的其实不是衣服,买的只是别人看见纸鸟标记时那个艳羡的眼神罢了。 这显然是不对的,为了想让更多女修能跟她一样明白这一点,也为了能让更多的女修穿的上漂亮而实惠的衣服,女儿决定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开一家女子衣庄店。 哪怕百鸟阁阻拦重重,她也依旧坚定要成功开店的信念。 因为她不是为了要打败什么商家,她只是为了让更多女修穿上有母亲关怀味道的衣服。 母亲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活,母亲希望自己的女儿是独立的、幸福的,能不为别人目光所累的,取悦自己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而这家店的名称—— 叫碧华阁。 “这个女儿……不会是师尊吧?!”紫洵惊呼出声。 “啊?不会吧?”有几名女弟子也纷纷惊叹。 三长老挑了挑眉,对自己这些不谙世事的女弟子们有些无奈。 “自然不是三长老。”游苏歉意地笑笑,“这故事最后道出碧华阁,的确会让许多不明之人将其误会成三长老。可我的本意,是想告诉别人碧华阁的制衣理念。若是三长老不愿如此,我也可以换个方式……” “不必了,让她们猜去吧,本尊并不在意。无论是不是本尊的亲身经历,至少能提高我碧华阁的讨论度。” 三长老浅抿香茗,这女儿故事前期的确愚昧,不过好在浪子回头,比起恶名,美名应该更甚才对。她就算担下这个名声,也是好处大于坏处。 “三长老已谙生意兴隆之道。”游苏由衷夸赞。 三长老不察地勾了勾嘴角,旋即很快散去,惊觉自己居然为因为得到了游苏的夸赞而窃喜。 众女这时也回过味来,皆是美目愈来愈亮。 这篇故事短短三面,就鲜活塑造出了一个浪子回头的独立女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百鸟阁便是千华阁,更是将对千华阁的盲目崇拜写的入木三分。 而更加巧妙的是,游苏这个故事将碧华阁丝袜的低劣印象与母亲的心意绑定起来。女子才最能共情女子,试问又有哪个女子会忍心去歧视别人母亲的心意呢? 虽然只在最后提了一嘴,但读者都能明白,这所谓的低劣,不过是千华阁刻意营造的风评罢了。 比起这些,游苏却明白自己真正的杀招。 这个故事循序渐进,直至最后才图穷匕见。 这个开店的理念几乎已将碧华阁立于道德高点,甚至还带有一点女性觉醒的意味。 这个世界的女子能够修行,拥有力量的同时当然更渴望独立与平等,而碧华阁的理念与之不谋而合。 “这区区两张纸,真的能帮我们碧华阁起死回生吗?”雨桐年纪尚小,没意识到这篇故事的厉害。 其余女修除了望舒仙子,俱都知道这篇故事一旦传播开来,不说彻底逆转乾坤,把碧华阁之前的风评扭转过来轻而易举。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它广为流传了。 “故事写长了反而不易传播,再加上前几天女修被赶出来的事情最近讨论的沸沸扬扬,一定会有效果的,雨桐师姐请相信我。” “需要我们将这故事摘抄成册,赠送给同门吗?” 林思涵迫切地想要为碧华阁的复燃出一份力,看向游苏的眼神中尽是崇拜与感激。其余女弟子们也跟她的表现类似,没想到游苏这个瞎子真的能带来希望。 “各位师姐,不必了。” 姬灵若双手环胸,冷冷说道,无形之中拦住了这些花容月貌的女弟子们献给游苏的殷勤。 “我与恒高城天心书阁的老板有些交情,请他印在一些邸报日报上即可,比我们一个个发效率高多了。” “姬师妹还认识天心书阁的老板?好厉害!” 众女闻言皆是表示惊叹,天心书阁作为恒高城最好的书肆,想要和它攀上关系可不简单。 就连三长老都微感错愕,她比起别人自然多了份思考。 姬灵若一介妖族,与天心书阁打不着半毛钱关系,再结合游苏的文采,想必她能与天心书阁交好的原因还是游苏。 三长老不得不叹服,游苏真的和她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唉……你为何就不能是女子呢……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三长老轻声问道。 “不急。”游苏气定神闲,“等千华阁什么时候促销截止,这篇故事便问世。” “好耶!” 众女围着游苏欢呼,仿佛胜利就在明日。三长老抿了抿唇,默许了她们的行为。 姬灵若的眼神让游苏如芒在背,他连忙屏息,怕这些馥郁的芬芳将他熏晕过去: “各位师姐!稍安勿躁!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呢!还要麻烦你们多赶制一些丝袜出来,免得到时候供不应求!” 要想完成三长老让所有女修都能穿上丝袜的想法,光靠碧华峰的几名女弟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目前比起扩大生产力更重要的,是先打响第一炮。 …… 碧华阁依旧生意寥寥,而千华阁在第五日,似乎已经是认定了碧华阁再起不能,终于结束了她们的促销活动。 而就在这一天,天心书阁发行的恒高日报上,突然出现了一篇声称是三日前被赶出宴席的女修的自述。 遭受权贵歧视这样的事在恒高城屡见不鲜,这类话题也一直讨论度颇高,这篇自述眨眼间就传遍了恒高城的每一个角落。 许多女修感同身受,人们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那名女修的自述,还是根据碧华尊者的亲身经历改编的故事。 只是这种以女性为主角崛起于微末的励志故事太为罕见,没有女子不想变成故事主人公这样独立而美丽的女子。 碧华阁的门槛一日之间都快被踩爆了,以至于玄霄宗为了宗门通畅不得不启用了限行令,但这还是无法阻挡外界女子想要买一双碧华阁‘妈妈做的丝袜’的热情。 同样被引爆的还有男修们的热情,天下男修苦千华阁久矣。又贵又难买,简直是考验舔狗忠心程度的利器。盼星星盼月亮,终于一家物美价廉的女子衣庄,众位女神的舔狗们自然要拥护你碧华阁为新魁。 碧华阁为了满足每个人的购买需求还实行了限购令,一人限购一双,可这些天积累下的丝袜依旧被扫荡一空,印有菊花图案的丝袜瞬间风靡恒高城,甚至就连之前不带图案的丝袜也变成了紧俏货。 只不过碧华峰有人欢喜有人愁,叶青辰就是愁的那一位。 “哥,你们碧华峰的丝袜火了!你能不能内部渠道给我弄一双?” 叶娥容一脸期待着看着脸色灰青的叶青辰。 风潮就是这样,人家都买,你自然也想买。饶是对叶娥容这种在千华阁消费也毫无压力的富家大小姐,也会对碧华峰的丝袜产生兴趣。 更别提那篇故事一出,已经隐隐有了一种穿着千华阁衣服是不接地气的趋势。 叶青辰自然是恶狠狠的瞪了这不听话的妹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就走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天,叶娥容收到了一双绣有菊花的白色丝袜,竟是何空月送来的。 “这是游老弟送你的,他也算是碧华阁的一个小东家。” “游老弟?是……游苏吗?”叶娥容不敢置信地问。 何空月却只是神秘笑笑,“他想请你将这个丝袜多介绍给你的姐妹们,你们对千华阁的衣服比较懂,也能对比一下碧华阁的质量,为碧华阁正名一下。礼品虽轻,希望你不要嫌弃。” 叶娥容心花怒放地收下,“我感谢还来不及!我一定会的!” 当晚,叶娥容就举行了一场姐妹茶话会,唠了这双精美丝袜一整晚。就这样,就连恒高城最尊贵的这群小姐间都开始流行起了菊花标丝袜。 殊不知这根本不是游苏送来的,而是游苏赠给何空月两双丝袜中的一双。 游苏的本意,是给何空月送给心仪的小姐。何空月只自己留了一双黑丝,便将剩下一双给了叶娥容来做个顺水人情,正好替游苏助势。 何空月对游苏居然从事女装行业很是诧异,再一看市面上流传的这篇故事,心中已然有了大概。 故事中女子自强独立的观点再一次刷新了她对游苏的认知,她知道,游苏以此作为卖点并非是想吃红利,而是这个瞎子真的发自内心的尊重女性。 可惜的是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否则也不会假借叶娥容之手。 她要忙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她必须亲自去出云城一趟,去实地调查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游苏原来那个宗门的师尊,是不是叫官徒…… 《神雕侠侣》中女主角何疏桐的爱侣兼弟子,又为什么要叫官徒呢? 她的名字与姐姐一样,又是不是巧合呢…… …… 这一夜,游苏被强留在碧华峰。 碧华峰诸女的热情实在难却,他只好在姬灵若和望舒仙子的陪(监)同(督)下留下。 这八名女弟子几乎对游苏唯首是瞻,好吃好喝的不断伺候。 游苏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哪怕在玉环池也不过两名绝色女子服侍。而且三长老和师妹还在近前,他实在惶恐,不敢承受。 游苏也和碧华峰众女小小的庆祝了一番,浅浅地饮了些碧华阁的花酒,就连姬灵若也因为成功的喜悦喝了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碧华阁现在是叶青辰管事,当着他的面取酒时,游苏还盛情相邀,只不过被三长老拒绝。当夜,叶青辰一个人在酒窖里喝的烂醉如泥,槽牙崩碎。 酒足饭饱,游苏就开始了正事。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供不应求,为了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强行提高产量损失质量是不可取的。 于是游苏提出了一个试营业的概念,旨在通过短期的营业来确定店铺是否具备竞争力。 而很显然,碧华阁已经成为有史以来除了千华阁之外最成功的女子衣庄。 所以游苏决定大家先紧一紧,努力开业三天,把印象在顾客心中烙牢,然后再歇业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赶紧扩大生产力、稳固材料供应链,再视情况开设分店。不过短期不可好高骛远想要将业务开往外地,一定要先将恒高城的基本盘给守住。 游苏的建议既高屋建瓴,又稳扎稳打,一个丝袜帝国真正可见雏形。 众女对游苏崇拜的五体投地,各自眼神中皆是大放异彩,恨不能直接将流苏留作自己的小师弟。只可惜望舒仙子如一柄冰剑挡在那里,众女也只得将念头藏在心里。 第二日,碧华阁的生意更加火爆。 最令人惊讶的不外乎叶娥容带来一众有名有姓的贵小姐,这些贵小姐可以说是恒高城时髦的代言词,天生就自带流量,这也让碧华阁的盛名攀上了更高峰。就连千华阁再次促销的消息,也没能打消女修们纷至沓来的热情。 在这里,她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游苏。游苏虽然很忙,却也简单问候了她几句,毕竟也算是在灵虚山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 这帮贵小姐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游苏,皆是两眼放星。不过姬灵若依旧稳定发挥,众女根本没机会多攀谈。 叶青辰看着自己求都求不来的妹妹,居然主动带着姐妹来光顾生意,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咬了咬牙,也买了一双菊花印丝袜,然后差人送往了锦华城千华阁的总部。 到了第三天,游苏的几招计策更是让碧华阁的好评达到了顶点。 在外面排队的客人皆有点心茶水椅子伺候,对等待过久的客人还有折扣,就算没买到,也会给补偿礼品;进入店铺还会有转盘、投标等各种趣味游戏,从而赢取更多的福利。 不过要说最恐怖的一招,还是游苏又秘密写了几篇体验稿流传外界。 “家人们,谁懂啊,买到了能穿一辈子的丝袜。” “姐妹们,这款丝袜真是绝绝子,好穿好看到跺脚脚啊。” 这种发自肺腑的安利语气很快造成了轰动,并诱发越来越多买到碧华阁丝袜的女修分享自己的体验。 综合来看,这的确就是一款无论是性价比还是可玩性都完爆千华阁的丝袜。 第三天碧华阁宣布停业,所有女修都在翘首以盼她重新开业的那一天。 这一夜,碧华峰众女热热闹闹的开了一个庆功宴。 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心血能有被承认的这么一天,都是游苏的功劳。所以全都热情地和游苏喝酒,姬灵若同样高兴,就连她也参与到了拼酒之中。 三长老默默的看着她们,自己也痛快地闷了一瓶珍藏的仙酿。并非她藏私不给众人享用,而是这酒太浓,就连仙人也醉。游苏这些连化羽境都不是的修士,沾上一点怕是就要醉生梦死。 很快,宴会上最清醒的反倒变成了无法喝酒的望舒仙子。 游苏晃晃脑袋,准备带着师姐和昏睡的师妹一起回峰。 三长老看着游苏的背影,拢了拢自己宽松的短袄: “游苏,过来,本尊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第二百六十二章:尊者温柔;赠袜师娘(5k) 月亮像一枚悬挂在天际的银盘,散发着柔和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一层神秘而温柔的银色纱幔。 体态丰腴的三长老站在空地上,她贪恋似的又浅饮一口美酒,然后随手将玉质酒葫芦放在手边的石块上。清辉洒下,三长老在月下的影子竟与玉葫芦的别无二致。 寒风轻拂,游苏也酒醒了一些。 于是跟在三长老的身后停住,默默等对方先开口。 “这次碧华阁,多亏你了。” 三长老转过身来,目光略显柔和。 之前的她哪怕对游苏再满意,眼底却始终是带刺的,那是她看男人的习惯。要在对方对她生出无谓的妄想之前,就用眼中的刺给它戳散。 可此时对这个帮了她大忙的瞎子,她实在难以再将对方跟普通男人归为一类。 “三长老客气,游苏也只是想赚钱罢了。” “予你的分红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三长老略微颔首,游苏并没有居功自傲,他的坦诚直率也让三长老更加满意。寻常男子若是有这种拯救数名女修心血的成就,怕是早就自大自满、想入非非了。 “你助我碧华阁起死回生,我理应给你一些奖励,想要什么?” 游苏思索了一会儿,才道: “游苏不需要什么奖励,其实游苏看得出来,以师尊师姐的性子想要稳住莲花峰的位置,恐怕少不了三长老的背地帮衬。三长老也从未求过回报,那游苏帮三长老更不该收奖励。” 三长老有些错愕,游苏的心思之透彻让她惊讶,她从未标榜过自己对莲花峰如何如何,可游苏作为一个后进门的弟子,却将这些都记在心里。 “我并未觉得莲花峰欠我什么,就算真的欠,又哪里需要你来还?” “三长老此言差矣,我是莲花峰之人,凭什么不能还?”游苏眨了眨眼,“而且这不叫还,三长老与我师尊是朋友,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若是计较得失就生分了。” 三长老抿了抿红艳的唇:“那奖励之事不谈,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什么什么要求?”游苏愕然问道。 三长老翻了个俏丽的白眼:“赌约!” 游苏这才想起与三长老立下的赌约,丰厚的谢礼他当然不可能要,毕竟帮这忙主要还是为了师妹以及师姐能够开心起来。 “我碧华尊者绝非言而无信之人,你既不要谢礼,那这要求便不可推辞,说吧。”三长老语气坚决。 游苏闻言倒是迟疑起来,坦白讲他最近的生活太过顺遂,属于是啥也不缺。突然让他委任一位洞虚尊者,实在不知该能拜托对方什么好。 他思来想去,面露惊喜,“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三长老又想到刚下赌约时游苏那兴奋的眼神和此时如出一辙,这瞎子到底想到什么了这么兴奋…… 三长老下意识挺了挺腰,站的更加高大一些: “合理要求,皆可。” “那就请三长老……” 果然是跟本尊有关! 三长老不察地绷紧后槽牙,心中怨怒,看来这瞎子也跟那些垂涎自己的恶臭男人别无二致! “请三长老以后对我说话温柔些吧。” ? 三长老愣在原地,熟媚的脸上浮现一抹羞愧的红晕,带来一股别样风情: “就这?” “其实游苏感觉的出来,三长老大抵是不太喜欢游苏的,所以跟我说话都隐隐带刺。三长老是我尊敬爱戴的长辈,我努力想扭转三长老对我的看法,但似乎都无成效。游苏虽坚强,心也是肉长的。那日夜里我想来帮三长老,三长老第一反应却是将游苏拒之门外。我不说,心里其实是难过的。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询问一下三长老对我的看法,若是有误会也能及时解除,我实在不想三长老对我有成见。” 游苏言辞温和,埋着头,双手抱于额前行礼,态度十分诚恳。 三长老听着游苏的解释,才知自己对男子习惯性的恶劣态度对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造成了多大伤害。 他不过一心一意想要和长辈打好关系,却要一次次受莫名的冷漠对待。 若是别的男人她才不管,伤心便伤心了。可偏偏对方是于她有大恩的游苏,游苏本可以借这个要求让她大出血一番,可他只是想借此解除误会。 三长老心绪有些复杂,看着游苏恭敬行礼的模样,她怎么也说不出苛责的话: “我没有误会,误会的是你。老实讲,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后辈,我没理由不喜欢你,你多虑了。” “真的?” 游苏抬起头,惊喜的看向三长老,眼神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那是自然。” 三长老的俏脸有些泛红,仙人可醉的仙酿逐渐上头。 她还是平生第一次对男子说出‘没理由不喜欢你’这种话,哪怕知道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却也让她面如火烧。 “罢了,本尊对你苛刻一些,是觉得你师尊对你太过溺爱,遂希望勉励你。但看你表现,你并非需要督促之人,往后我自会如对待爱徒一般对待你。” “谢三长老!”游苏再行谢礼,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高采烈。 三长老浅叹一气,没想到游苏的快乐竟这般轻易,轻易到了让她都有些自责的程度。 “你师尊闭关,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碧华峰寻我。正如你方才所言,两峰既是朋友,就不必拘礼。好了,带你师姐师妹回去吧。好好修行,不要让我失望。” 三长老盈盈转身,举酒向月。 本该是一幅月下静谧美人图,三长老却出于关心还是多了句嘴,“记住,不可用云竹飞回去。玄霄宗严令禁止酒驾,哪怕你是首长老看中之人,也免不了玄霄宗的惩罚。” “是!”游苏高声应和。 此时他心病已解,只觉浑身舒泰,三步并两步就跑到了山道上与等候的望舒会和,望舒的肩上还揽着醉醺醺的姬灵若。 顶着晕眩的脑袋走回峰不太现实,又不可以酒驾,游苏便只好乖巧地张开双臂。 望舒眼中闪过喜色,不知多久没有抱着师弟飞过的她终于又有了机会,熟练地钳住游苏的腰际就飞了起来。 她左手搂着姬灵若、右手搂着游苏,眼神中尽是满足之色。 “师弟,为什么师妹一直在说‘师兄,我要’?师妹到底要什么?” 顶着寒冽的晚风,望舒好奇地问,“师妹喊的好可怜,师弟给她好不好。” 游苏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师妹喝醉之后也会解放天性: “师妹是在说还要喝酒啦,她这哪里还能再喝,可不能再纵容她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一直把手往我的腿上摸?” “师妹平常睡觉就不老实,喜欢抱着东西睡,师姐忍忍就好。” “可师弟怎么知道师妹喜欢抱着东西睡?你们在一起睡过吗?” “……” 游苏扶额揉穴,“师姐,师弟也有些喝醉了,烦请你飞快点吧。” “噢。” …… 今夜的这场觉碧华峰和莲花峰的众人睡得格外香甜。 她们有理由相信碧华阁会在游苏的帮助下成长为一头参天巨兽,即便是千华阁,现阶段也没办法阻止她们的势头。 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游苏才惫懒的从床上爬起。 这时他才发现,院子里坐着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首长老。 这还是游苏自从去灵虚山脉前到现在第一次见到首长老,这段日子的平静与幸福,都快让他忘记了辟邪司与邪祟。 而师姐则坐在首长老的对面,静静地没有说话。 “首长老。”游苏恭敬行礼。 首长老依旧是这副枯瘦而矍铄的气质,他笑着抚须: “看得出来你和望舒一样,对辟邪司很反感,要不怎么会连任务结束了也一次辟邪司都没来过。” 游苏有些赧然,“最近有些忙,本准备得闲就去拜访首长老的。” “是挺忙,你倒是出人意料,没想到你做生意也别具巧思。对于管理辟邪司,你有什么建议?” 游苏哪敢指点首长老做事:“首长老谬赞了,侥幸而已,更不敢妄议辟邪司。” 首长老像是早就猜到游苏会这么说,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纯白蚌壳。 “答应你的九转回灵丹,七长老已从闭关中结束,我费了好大口舌才从他手里抢来一枚。” 游苏登时欣喜若狂:“多谢首长老!” 他其实一直惦记着这能够帮助到师娘的九转回灵丹,只不过又不好意思主动找首长老索取,遂只能默默等消息。 “你理应得到的。” 首长老上下打量了游苏一眼,“这般年纪有你这修为的人不算少见,但气机有你这般雄浑的人却实在凤毛麟角。将来你肯定能踏足化羽之巅,而此丹能有概率助你迈入洞虚。所以这丹的用处,我希望你能三思,毕竟这是真正可遇而不可得的东西。” 游苏愣了愣,他当然理解首长老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别将此丹浪费在师娘身上,而是留给自己。 “游苏已有决断。” 话罢,这枚蚌壳便悠悠飞到游苏手中,出乎意料的是这枚丹药极重,游苏都差点没有抓稳。 这枚顶级的仙丹,居然连份量都超乎寻常。 “好了,望舒,走吧。” 首长老站起身子抖了抖袖袍,望舒也利落起身。 “是……去哪儿?”游苏有些好奇的问。 “出任务,望舒非要见你一面才肯出发,如今见到了,自然该走了。”首长老作答。 游苏这才想起师姐是比他更厉害的神女,他有任务,师姐自然也有任务。 “那我能一起去吗?” “你想要我们还要分心顾你?” 首长老这句反问并无恶意,可话糙理不糙,游苏终归还只是灵台上境而已。 游苏只得沉默以对,“那需要多久啊?” “不好说,说起来这个任务还得多亏了你。” “我?” “我给你的玄灵珠若是没被那邪修骗去,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她的下落?这个任务,正是要去剿灭邪修。” 游苏心中惊诧,这岂不是说明自己之前也一直在首长老的监视之中?哪怕知道首长老没有恶意,游苏还是觉得有些膈应。 “首长老怎么知道是被邪修偷走了?” “这玄灵珠每一个都有我的分身,我如何能不知道?”首长老语重心长地在游苏肩上拍了拍,“我知道有些女邪修极尽妖艳,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修士难以自持很正常。但你与他们不同,这一次被骗的只是玄灵珠,下一次被骗的就不知是什么了。好好把握吧。” 游苏想要辩解,却又觉得从结果来看,自己的确就是被骗了,遂也只得窘迫叹气。 恰在此时,望舒却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首长老,师弟说是被偷的,不是被骗的,师弟不会上坏女人的当。” 手是冰冷的,话语却是暖人的,游苏倍加感动。 三长老看着两人互相牵着的手,挑了挑浓密的白眉,眼神在游苏的脸上来回打量,略带一丝愠怒道: “难怪望舒这么笃定你师弟不会上坏女人的当啊……” 望舒听不懂老人所指,游苏却心里门儿清。 他也不愿遮遮掩掩,反握住师姐的手:“师姐,师弟等你回来。” 望舒蓝瞳弯弯,作势就要抱游苏一下。 “咳咳咳!” 首长老偏过脑袋,用力咳嗽以做警示。 “师姐……首长老还在呢……”游苏只得小声提醒。 望舒目露不解,停住动作: “只能首长老不在的时候抱吗?” 老夫还以为两人是要分别情难自禁抱一抱,合着你们早就偷摸抱习惯了是吧! 这话一出,首长老的脸色愈发难看。无论怎么说,这位纯白少女都是辟邪司以及玄霄宗的掌上明珠,居然被游苏给…… 虽说一个是神子一个是神女,那也没说你俩就必须凑一对啊! 首长老颇有种自家好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感觉,冷哼一声,彻底转过身去。 游苏抿了抿唇,虽然首长老在侧的确尴尬,他却不愿师姐的希望落空。心下决定,他便主动迎上,与望舒轻轻相拥。 “师姐,注意安全。” 游苏轻声叮嘱,就与师姐不舍的分开。 “走!” 首长老几乎是用鼻孔发声,一字箴言,不容拒绝,生怕这两人还要再藕断丝连一番。 望舒微微颔首,最后回头看了游苏一眼,眼神中如含秋水,便快步跟上了脚步沉重的首长老。 游苏站在原地,为师姐挥手送行。 …… “最近很忙?” 隔着冬日里更加浓重的水雾,何疏桐打量着黑衣墨发的少年。 “是有点……” 游苏总感觉师娘是在埋怨他这段日子都没进池找她。 “忙什么呢?”何疏桐语气平淡,似要问个究竟。 若是以前,师娘语气平淡些游苏还习以为常,可现在师娘的语气但凡冷淡一分,游苏就诚惶诚恐,担心对方是不是生气了。 游苏迫于无奈,只得将自己协助三长老开店的事情全盘托出,很担心会被师娘认作是不务正业。 不过何疏桐却并没有他担心的那般古板,反而对游苏的各种奇招妙计很感兴趣,并且大加赞赏: “绝绝子,跺脚脚,这种词看似幼稚,却格外传神,也亏你想的出来。” 游苏挠挠头,“没有没有,瞎想的。” 这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作品,游苏实在不愿承认。 “你这故事中的人物,倒真是符合三长老,想必她会很喜欢。” “但愿吧。” “只是这丝袜究竟是何物?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何疏桐略感好奇,只觉自己闭关在莲生池的日子外界已发生了许多新变化。 若是以前她都不甚在意,可这些偏偏都与游苏有关。她就像一个想要多了解一些孩子爱好的母亲,不想让自己与孩子产生难以逾越的代沟。 “师娘感兴趣吗?”游苏声音很轻。 “当然,这是望舒、灵若和你还有三长老一起做出来的东西,我当然也想见见。” 游苏捏了捏拳,似是下定决心。 他作为碧华阁的东家之一,身上自然备有几双碧华阁的丝袜。 只见他从乾坤袋上一挥,两双带着蕾丝边的高定版本丝袜便出现了在他手中。 他将之缓缓放在旁边的白石之上,呼吸都觉得有些凝滞,难掩心中紧张: “那这两双丝袜送给师娘,师娘若是喜欢,苏儿再替您买。” 游苏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敢问这五洲有几位弟子,敢送这丝袜给他们的师娘…… 幸好是假的……游苏心中默念。 “谢谢苏儿,我会好好珍惜的。” 何疏桐眼波流转,苏儿这个昵称喊了一次,再喊第二次竟如此顺口。 游苏则低着头,不敢直面师娘。 他暗暗咬牙,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日在莲生池昏迷前的惊鸿一瞥,那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白…… 而若是这副神女胴体穿上了这蕾丝丝袜…… 游苏顿觉自己气血上涌、难以控制,就要自鼻腔涌出。他又赶紧仰头,不愿在师娘面前露怯。 这倒也不怪他,这几日都忙于碧华阁的事情,师妹连他的口足之欲都没时间满足,积累了不少阳气。 而男人血气方刚的时候,就是容易胡思乱想一些…… “你最近……没排阳气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师姐不在家,两人笑哈哈 嗯? 游苏略感尴尬,就算知道了师娘其实也是鸳鸯剑宗的传人,对阴阳双修之道应该不似外人那般噤若寒蝉,但毕竟对方是异性长辈啊…… “因为最近忙于碧华阁之事,所以疏忽了些……师娘不必担心,我会定期排解的。” 何疏桐闻言陷入沉思,按理说这如胶似漆的小情侣自是干柴烈火,怎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呢? 她迟疑片刻,还是决定道: “你可知为何鸳鸯剑宗为何以鸳鸯为名?” “因为剑招皆取自鸳鸯?” 游苏的确不知,不过鸳鸯剑经中的招式名字的确都与鸟类有关。 “因为鸳鸯往往是双宿双飞,是爱情的象征。虽然天地阴阳合欢宗后来因为滥交等原因逐渐崩坏,但在建立之初,都是认为双修乃是情之所起的自然之法。”何疏桐谆谆教诲,“所以不可将双修视为任务,也不可强迫自己或是强迫对方。若是女子最近不愿,便要好好呵护。你与灵若情投意合,她自然不会胡搅蛮缠,万不可用你阳气过剩的借口去胁迫她,明白吗?” 游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明白原来师娘是担心自己没排解阳气是惹师妹生气了。 “苏儿明白的,师娘看我难道像那种人吗?” 何疏桐仔细端详了游苏一会儿,笑道:“你温柔坚定,又懂得体谅女子,确实不像。” 游苏心中喜悦,看来师娘对自己的评价颇高,脸皮颇厚的回道: “师娘真是慧眼识人。” 游苏一向谦卑,突如其来的反差让何疏桐嘴角微扬,游苏在她面前不再那般小心翼翼,也多了些少年人该有的生气,她很是欣慰。 不过看着丰神俊朗的游苏,她又难免生出一点担忧,叮嘱道: “如今到了神山,你不会再籍籍无名,怕是会吸引不少女子欢迎。切莫沾沾自喜,也切莫招蜂引蝶,更切莫始乱终弃,玩弄别人的感情。我上次疏导你要有能力匹配自己的贪心,但贪心的前提,是有一颗真心。” “花花世界迷人眼,却迷不到苏儿一个瞎子的眼。师娘放心,苏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相信你。”何疏桐目光柔和。 游苏行礼之间,却蓦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己现在和师姐暧昧的事……要和师娘坦白吗? 师娘上次开导自己,就知道了自己想要包揽雪若灵若俩姐妹的念头,师娘也觉得只要自己有能力,能对女子一视同仁,那便大胆去追求。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姐对师娘的意义绝非别人能比,那这追求的范围,是否包括师姐呢? 师娘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祸害?出于好心把我带上莲花峰,我却要将她如女儿般从小养到大的师姐也给折枝…… 而自己,刚刚还送给了自己的‘丈母娘’两双蕾丝丝袜? 情况有些复杂,游苏有些愧疚,不敢直接开口坦白自己对师姐的心意,遂决定试探试探师娘的口风: “对了师娘,师姐最近问我情侣是什么意思,我不敢污染师姐先天无垢之心所以没教。她若是再问,我该如何作答啊?” 情侣? 何疏桐不由想起上次望舒来问她‘佳偶’的意思,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以为是少女心血来潮。 可少女居然还会去问游苏,那说明望舒对这男女情爱之事颇感兴趣,难道望舒是情窦初开了? “你不必作答,待她此次任务回来,我给她解释即可。” 游苏顺着话头:“莫非师姐是想找道侣了?” 何疏桐蹙着眉,原本淡然的面容变得有些严峻,脑海中又浮现出望舒指着自己的玉兔面具说‘我想摘下它了’的样子。 种种现象结合在一起,何疏桐有理由确定,自己这个大弟子,就是有了心上之人。 “恐怕是真的动了心……” 何疏桐悠悠叹道,尽管自己鼓励望舒大胆去做她想做的,但心中还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个纯洁无瑕的天降仙子居然逐渐有了人味儿,忧的却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少女会被别人抢走。 “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师姐动心啊。”游苏也状若失落的感叹。 何疏桐抬眸看着游苏,心中忽而生出一股灵犀。 游苏没出现之前,望舒从没有想要摘下过自己的面具,可为何游苏出现之后,望舒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望舒的心上人,不会就是…… 何疏桐觉得越发有可能,能跟望舒接触到的男子,除了游苏还能有谁? “望舒动心是好事,可惜望舒情况特殊,想要和她结成道侣,怕是困难重重。” 何疏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游苏的神色变化。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游苏见师娘不反对师姐动情,心底顿时踏实不少,“若是真心相爱,困难重重又有何惧?若是那男子连这都怕,自然也不配得到师姐的喜欢,我第一个将那男子踹走。” 何疏桐见游苏急切维护望舒的模样,已然将情况明悟大概,心中复杂难言。 她将游苏收作弟子那天,可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开导游苏不必为喜欢不止一个女子而感到负罪感时,也没料想到望舒会成为其中之一。 可她思来想去,若是望舒真的要寻一道侣,除了游苏又有谁合适呢? 师兄妹、师姐弟结成道侣的事情并不罕见,若这两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倒是能免去了望舒被人从她身边抢走的烦扰,她与游苏的关系也算是亲上加亲。 只是她与望舒的关系亦师亦母,又有哪个做母亲的若非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有妇之夫? 而且自己刚刚还在劝解这对夫妇感情和睦、好好双修…… “你对你师姐,倒是呵护的紧。”何疏桐淡然地说,眼神依旧观察着游苏的细微表情。 她的语气虽然正常,游苏却由于做贼心虚,听在耳里颇感师娘是意有所指。 他朗了朗嗓子,正声道:“都是相互的罢了,从我刚上山开始师姐就待我极好,我自然也要回报师姐。” 游苏的言下之意无异于是在说:她也干了!还是她先干的! 何疏桐闻言略微颔首,只要不是游苏借身份之便哄骗纯洁的望舒,那也不能怪游苏什么。 为今之计,也只得等望舒回来与她好好聊聊再做考虑了。 “望舒性子冷僻,大半是我的原因。你们能相处愉快,我很高兴。”何疏桐不想吓到游苏,语气又柔和下来。 游苏不敢多聊,挠了挠头: “师娘不必自责,师姐其实很好相处的,师妹入门比我还晚,但她跟师妹的关系比跟我还好呢。对了师娘,这里有枚丹药要送给你。” 话罢,游苏这才取出那枚纯白的蚌壳。 何空月蹙了蹙眉,玉手轻捻,这枚蚌壳便浮于空中,紧闭的蚌口也缓缓打开。 一颗宛如珍珠一般璀璨的仙丹显露真容,表面光滑如镜,丹身上闪烁着七彩斑斓,周围天地的玄炁都因这枚仙丹的出现开始沸腾,仿佛在为它的出世而欢呼雀跃。 “这是……九转回灵丹?” 何疏桐望着这枚仙丹怔怔失神,不敢置信游苏拿出来的竟是如此贵重之物。 “你怎么得来的?” 游苏听着师娘的严肃语气,老实作答: “七长老炼的。我完成了首长老给我的任务,他便赐给了我这枚仙丹。” “果然是七长老……” 何疏桐可是记得自己八年前出莲花峰时,七长老为了炼制此丹就已闭关数年。 “你不知此丹功效?” “知道。” “首长老既然赐你此丹,便是觉得你将来有望突破洞虚。你既然知道,转赠给我做什么?”何疏桐语气有些愠怒,游苏的毫无保留让她倍感压力。 “此丹对融合本命物有奇效,师娘比起苏儿此时更需要此丹,当然要给师娘。” 游苏的理由朴实无华,何疏桐此时正在融合莲藕心,而他离所谓的洞虚不知还有多远,宝贝当然要物尽其用。 “融合莲藕心对我而言没有难度,我不会收的,你自己留着吧。” 何疏桐心中有愧,自怨不已,不肯再受游苏重礼。 明明自己才是师尊,却被困在这里像个一无是处的弱女子,只能等游苏不断投喂。 游苏早就猜到师娘会拒绝,但他亦是心意已决: “我知师娘天资绝世,但融合本命物绝非一日之功。师娘被困在这里还需多久犹未可知,难道师娘不想早些出池吗?” 何疏桐当然想,尤其是屡次知道自己的弟子陷入险境而她无能为力时更是无时不刻不想。 “我自会潜心融合,你不必操心,顾好自己即可。” “我为何不能操心?” 游苏的反问让何疏桐无言以对,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游苏面前想摆高高在上的架子已是不可能之事。 “我也想师娘能早些出池啊,师娘既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朋友。我也想危难时有师尊保护,开心难过时能有朋友就在身边,所以哪怕这仙丹只能让师娘快上一天出池,苏儿也心甘情愿。” 游苏情真意切的发言让何疏桐心湖波动,愧疚难当。 游苏第一个师尊已不负责任的消失八年,而自己作为他的新师尊,有心陪伴却无力施为。 他也很想跟十岁之前那样,日日有师尊陪伴在身边吧…… “罢了……这丹算我欠你的,等你要迈入洞虚之际,我一定会用等价之物还你。” 何疏桐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接受游苏的慷慨孝心。 自己所欠太多,早些出池,也能早些给这个孩子补偿回来…… 游苏对人好从不求回报,所谓欠不欠的他更不在意,只要师娘能收下就好。 “那师娘好好休息,炼化此丹,游苏先告退了。” “嗯。” 何疏桐纵然心中不舍,但也知道不能继续耽误游苏了。 临别之际,她瞥见游苏放下的那两双轻薄黑纱,好奇问道: “这丝袜……可能浸水?” 游苏背对莲生池,呼吸一滞: “当然可以,师娘在水中穿也无碍的……” 待到游苏消失不见,何疏桐才将蚌壳和丝袜都引入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将丝袜取在手中。入手好似握着一片云雾,几乎没有半分重量。 她缓缓展开,眉眼先是惊叹,旋即又浮出一抹古怪。 她将丝袜隔水在自己完美无瑕的双腿上比了比,又立马双颊微红地拿远了几分。 这丝袜确是新奇绝美之物,难怪能讨这么多女子喜欢。 可是她们难道不觉得这丝袜有些艳媚吗…… 何疏桐是保守的性子,看着这丝袜有些感叹世风真是越来越开放了。 不光裙裾越来越短,女子们露出的腿儿再附上这薄纱丝袜, 苏儿也真是的……这是能用来送给长辈的东西吗? 不过他是瞎子,也是情有可原吧…… 这般幽幽怨怨地想着,何疏桐还是悄悄将丝袜套在了珍珠串儿般的足尖上。 只是腿儿太长、丝袜略短,显得这位山巅女仙笨拙的有些可爱…… …… “喂!你流鼻血了!” 姬灵若还在漱口洗去牙粉,见到游苏从后山仙林中出来,人中上竟然挂着血线,赶紧担心地冲了过去。 游苏被她叫醒,连忙甩开了脑海中的师娘丝袜图。 姬灵若取出手帕替游苏小心擦去血渍,蹙眉问道: “怎么搞的?为何好端端的会流鼻血?” “最近有些上火,师妹不用担心。” 见师妹如此关心自己,游苏心中感动。 “上火?从师尊那里出来为何会上火?” 姬灵若当然不会觉得他和莲剑尊者有什么,无法有意调戏游苏。 “自然是被师妹馋的。” 姬灵若轻蔑一笑,收回手帕傲娇道:“我几时馋你了?是你自己忙于公务,都忘了我好不好,我隔音术法早学会了。” 游苏剑眉一挑,被少女无意戳中一半原因让他有些窘迫,再加上被姬灵若勾起的馋虫于是心生一计,也要捉弄一番姬灵若。 他竟直接将少女揽入怀中,肆无忌惮地在少女侧耳嗅着这股怡人的芬芳。 “师姐还在呢!你别!” 姬灵若猝然被抱、面色羞红,作势就要从游苏怀中挣脱。 两人亲昵要躲着师姐,这已是达成的共识。一是不想让师姐学坏,二则是不想面对师姐那直击灵魂的拷问。 可游苏却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按在少女秀背上将她抱得更紧。 “大上午的发情了啊!” 姬灵若又急又羞,用粉拳在游苏胸口羞愤地锤着。 “师妹,师兄上火了……” 游苏凑到少女耳边,轻声念叨。 阳气积累的同时,阴气又何尝不再累积,更何况姬灵若还要多上几天,否则也不至于喝醉了还在念叨…… 现在碧华阁事了,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夜里的一切,干柴烈火,烈火烹油。 “不是,那也得等到晚上呀!不能……呜!” 游苏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上下其手起来。 今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朗朗乾坤下,姬灵若倍感羞耻,尤其还想到极有可能被师姐撞见,更是双颊泛霞。 可是游苏这般大胆的示爱又让她身心苏軟,这种被游苏迫切需要的感觉让她玉罢不能。 游苏这么冷静的人因为她而丧失理智,让她很有成就感。 “停……晚上都依你便是,别被师姐发现了……” 姬灵若已然求饶,好声相哄,担心游苏更进一步。 可游苏有意捉弄,哪会轻易放弃。 姬灵若登时美眸瞪大,竟是自己的群摆被撩了起来。 “你、你疯了!” 姬灵若掐了游苏一下,底线还是不允许她在光天化日下白日那啥。 “师妹,我阳气攻身,鼻血都流了……” 何疏桐怎么也想不到,游苏虽然不会胁迫,但却会以此卖惨博取关爱。 姬灵若羞愤难言,支吾道,“你不怕师姐看见了……” 游苏有意刺激少女,“师妹不是会隔音术法吗,你施展术法,师姐不会知道的。” 姬灵若此时身子已经被翻转过来,两只手扶着院子旁的银杏树。 “若是有别人上山怎么办!” “除了三长老,还有谁能随意上山?而三长老肯定在忙碧华阁的事情,肯定没空来莲花峰。” 其实还有首长老,不过游苏却知道这个老人和师姐已经出任务去了。 莲花峰的山路若非许可之人根本无法走上山,玄霄宗的十三座仙山还均设有大阵,能够避免外人窥伺。 所以可以说除了何疏桐从水中爬起外,莲花峰是绝对隐秘的。 当然,还有姬灵若设想里那个随时可能出屋子的师姐。 少女此时紧咬下唇,羞得眼含春水,情意浓浓。 见游苏都不管不顾了,她索性也不再反抗,恨恨道: “总之被师姐看见了,你自己去解释!” 游苏双手已经扶上蛇腰,“师妹克制点声音就是了。” 寒冬腊月,莲花峰上却是春色满园。 姬灵若的确颇具术法天赋,隔音阵法的效果出奇的好,就连树上的群鸟都没被她高亢的啼鸣吓走。 还是游苏见少女实在扛不住这番刺激,才将其抱回屋里。 也不知是哪个大善人,给这棵老银杏浇了一壶甘甜花酿。 第二百六十四章:朗朗乾坤下,师娘看见了…… 莲花峰上,银杏树下。 游苏与姬灵若刚刚结束剑法的对练,当然是正经剑法。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用木剑切磋,而是用实打实的利刃——墨松剑以及慕言剑。 游苏收剑入鞘,目露赞许;姬灵若则黯然无神,心中哀怨。 明明自己练剑已经足够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击中师兄呢? 这让她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阳光透过枯槁的枝干洒下斑驳的光影,老银杏上只剩几片孤零零的残叶没有凋零,而树下的草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层金黄色的叶子,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寒风拂过,又将最后的残叶吹落。 姬灵若见此情景更感哀愁,游苏却顺手捻住一片刚落下的叶子,放在鼻前深嗅品味,露出一脸陶醉模样。 他没有直接点评少女的剑术水平,而是问道: “师妹,你有没有觉得这银杏叶特别香甜啊?” 姬灵若也有样学样,从地上捡了片叶子,鼻尖微动,不解道: “不就是和平常一样淡淡的香味吗?哪里特别香了?” 游苏嘴角玩味地勾起,将手中叶子递了过去,“你捡的叶子是之前落下的,你得闻今天落下的才能知道差别。” 姬灵若目露疑惑,又接过游苏手中的嗅了嗅,可还是没发觉差别: “不都是一棵树生的吗?哪里有差别了?” “非也,之前落下的叶子是由山泉雨水滋养,香味自然寡淡。可今日落下的叶子,昨日却喝了……” 游苏‘圣水’二字还没说完,姬灵若就柳眉倒竖、面红耳赤,羞愤地捂住了游苏的嘴。 “你住嘴!” 姬灵若想到昨日白天在这树下发生的荒唐事,就觉一阵羞恼。 难怪这瞎子且战且退,一直将战场带到这里才肯分出胜负!肯定是故意来此地笑我! 一想到昨日那随时可能暴露在人前的刺激感,姬灵若身上又窜过一道电流般的酥麻感。 “你明知师姐不在,还故意作弄我!不理你了!” 姬灵若双手环胸,转过身去,香腮气鼓鼓的。 其实昨日知晓实情之后她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后来一整日的欢愉让她都忘了生气。 今日师兄明知她输了心情不好居然还敢故意取笑她,她可不能轻易原谅这瞎子。 游苏赶忙凑过去和少女肩膀靠在一起,姬灵若嫌弃地躲一步,他便谄媚地又凑过去。 “你是狗皮膏药呀,甩都甩不掉。”姬灵若斜瞪了游苏一眼。 “师妹别急,先听我说。” 游苏从姬灵若手中取下慕言剑,将之抽出打量了一番。 这的确是一柄不俗的剑,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皆是不菲。但文气太强,或者说装饰性太重,导致剑身太过周正,以至于到了有些臃肿的地步,根本不适合姬灵若这种身材使用。 “师妹对鸯剑其实已经颇具造诣,跟出云城相比堪称云泥之别,所以师妹万不可妄自菲薄。” “意思是我出云城的时候练的很烂咯?” 生气时候的少女在挑刺这项技术上的熟练度会自动拉满。 “不,也很好,但现在更好。” 姬灵若眉梢上扬,“尽会溜须拍马,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没有进步。” 少女嘴上不饶人,心里却知道自己肯定是有进步的,而且这些长足的进步都是源自于莲剑尊者的教导。 何疏桐是正儿八经的鸯剑传人,并且领悟极深,有了她的倾囊相授,姬灵若的鸯剑造诣自然水涨船高。 不过剑法这东西两分靠学、三分靠练、五分靠悟,因此姬灵若的剑道天赋绝对值得肯定。 只是少女实在不忿,为何就是赢不了游苏呢? “那你说,我为何就是赢不了你?” 游苏总算等到话头,“上次在师妹房中比试……” “你要是想说荤话,我可就真不理你了!” 姬灵若将游苏无情打断。 她可记得上次和游苏在房中比试的场景,游苏这厮居然借切磋之名,行脱她睡衣之实,着实欺人太甚。 “哪能啊,我很严肃的。”游苏讪笑着继续,“上次我说师妹实战经验过少,只会照本宣科不会变通,今日师妹出剑,本能却已占据了上风,甚至就连一些招式我都未曾想过还能那般使用,由此可见师妹对鸯剑的理解已经胜过我了。” 这话倒是事实,姬灵若顺着本能出剑,不仅领悟了鸯剑的谋定后动,还结合了蛇族灵动的特点,让鸯剑更加防不胜防。 “本来就是女子练的剑,超过你个男人很值得骄傲吗?” 姬灵若撇撇嘴,心里却因为游苏的肯定乐开了花。 “师妹的鸯剑是我教的,现在师妹的理解已经超过了我,那说明什么?” 姬灵若旋即美目放光:“说明我出师了!” 游苏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在少女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 “没错。” 师姐不在家,游苏做些亲昵的举动也放肆了些。 姬灵若喜滋滋的,没像往常一样嫌弃游苏的小动作,开心至极的她反倒谦虚了起来: “其实是师尊教我的啦,光靠我自己没那么快的。虽然我在你这儿出了师,但在师尊那儿还远着呢。” 游苏当然猜得到师娘教师妹鸯剑的事,宠溺地笑笑: “师妹出师那日,我答应过你什么?” “一把属于我的剑?” 姬灵若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 “而且是最好的剑。” 游苏话音一落,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气质娟秀的剑柄,正是从灵虚山脉得到的承影剑。 剑柄呈半透明质的墨青色,甫一出现,便透露着一股切玉碎金般的锋锐。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姬灵若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手上的剑柄。 她还担心这个诺言会对游苏带来太大的压力,却没想到游苏早就有所准备。 少女心生感动之余,只觉鼻头酸涩,却又看出此剑不对,止住情绪问道: “可是怎么只有一个剑柄?” 游苏早有所料,足尖点地扬起一片银杏叶,只见他横剑一劈,明明只是挥动剑柄,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却蓦然分成两瓣,窸窸窣窣的洒落在地。 姬灵若已不是剑道小白,分明看出游苏这一剑没有动用任何玄炁,也没有刻意去调动天地间的玄炁。只是这么随手一挥,怎么就将树叶全砍断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灵若赶紧凑了上去,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只有一个剑柄的剑。 游苏不再卖关子,拇指在剑格上轻轻一按,地上竟然出现了飘忽的影。 姬灵若凝眸看去,才看清这竟是一片薄如树叶的剑刃,在微风的吹拂下剑身轻轻颤抖,时现时隐,仿佛就连光线也被这片薄刃给切碎了。 “承影剑宗的传宗之剑,承影剑。而在承影尊者的本命滋养下,晋升为了一柄世所罕见的仙剑。” 要说世上最好的剑,当然非仙剑莫属。 到了仙剑这个层次,便无法再用品质去衡量好坏,每一柄仙剑都有自己的特殊之处,衡量好坏的标准就只能是这柄仙剑是否适合握剑之人。 “仙剑?!” 姬灵若显然是被这个名头吓到了,目中炽热褪去,心中的惊讶已经远远超过了惊喜。 要知道,游苏自己的剑都不是一柄仙剑,可他为自己却找来一柄如此贵重的剑。 面对如此重礼,她显得有些惶恐。 “师兄,我们把它卖了吧……肯定能卖好多钱的……” 游苏无奈苦笑,师妹明明可以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却养成了贪财的性子。 “先不急着卖,仙剑皆有灵性,是认主之剑。若它不能为师妹所用,咱们再卖不迟。” 姬灵若还是有些犹豫,不敢去接,“可是……这太珍贵了,我怎么用的了啊……” “你是鸯剑传人,是莲剑尊者之徒,还是蛇族二小姐,更是我游苏的师妹,为什么用不了?” 游苏轻按剑格,状若无形的薄刃又收了回去,他轻旋剑柄,然后将其对向姬灵若。 可姬灵若依旧迟疑,俏手畏畏缩缩,不敢触碰。 她倒不是真的畏惧仙剑,只是游苏给她准备的礼物太过贵重,让她不好意思接受。 “承影尊者出剑无形,所过之处只有飘忽之影留下,而师妹出剑亦是深谙灵动之理,与此剑脾性相符。承影尊者死前托我为此剑择一明主,所以我不可能卖它。师妹若是觉得自己不配,我便再寻她人就是。” 话罢游苏就作势收剑,姬灵若闻言果然鼓起勇气,抓住游苏手腕。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试还不行嘛……” 姬灵若财迷属性发作,心想自己和师兄都这种关系了,这礼物再贵重那也是自己内部消化,无非她再给游苏补偿回来就是了…… 可若便宜了别人,那不仅是游苏的损失,也是她的损失。 于是,在这种坚决不可以让肥水外流的念头下,姬灵若要让承影认主的念头如燎原之火,愈燃愈烈。 游苏暗感好笑,自是猜到了少女心中所想。 随着姬灵若身上的气势增涨,游苏手中的剑柄也开始微微震颤,闪烁青芒,似在回应。 同样震颤的还有游苏腰间的墨松剑,游苏伸手轻轻拍了拍,好似在说: “这以后是你的老婆剑,不是敌人,别整天跟个超雄似的。” 墨松剑蓬勃的战意竟真的消退。 而恰在此刻,疾风骤起,天上流云急速流转,印在地上的影飞逝而过。 落在姬灵若身边的银杏叶随风而起,围绕着少女旋转如花。 一种玄妙的氛围笼罩在姬灵若与承影剑之间,少女死死盯着承影剑,目光坚定有如磐石,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兄绝不能把你送给别人!! “嚓。” 姬灵若握住了剑柄。 在这一瞬间,流云停滞,飞叶落地,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姬灵若恍惚之间,好似看见了天幕之上,一个青裙女子落下眼泪,然后逐渐消散。 “真的认师妹为主了!” 游苏发自内心的为少女感到高兴。 姬灵若怔在原地,恍若失神,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能够做到。 她最好的战绩,就是逼跨了她一个大境界实力的鬼螨用出轻易不会使用的剧毒,但最终还是靠游苏救下。 所以她对自己其实并不算很有自信,哪怕师兄、师尊都夸她,她也很受用,但她还是只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个小有天资的女剑修而已。 但直到被仙剑认主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她握着剑随手一挥,不远处一棵挺拔的古松微微一震,旋即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寒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 见到此景,她眼睛一热,就簌簌落下泪来。 “呜呜呜……” 宛如乳燕投林,少女扑进游苏的怀中啜泣不已,断断续续地说着: “谢、谢、师、兄……” 游苏温柔地在少女香背上轻抚,不断说着鼓励她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直相拥,直到少女累了哭声渐歇。 此时她也没了以往的傲娇矜持,反正师姐也不在,她索性坦荡地靠在游苏怀里休憩。 她将承影剑小心翼翼地收好,歉疚道: “师兄,对不起……你都没用仙剑呢,我却先用上了……我一定也会给你找一把仙剑来的!” 游苏宠爱地将她搂紧了些: “说什么对不起,我和师妹是一家人,好东西当然要先给妻子用。” 姬灵若还是第一次从游苏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浑身一软,匆忙偏过头去,已是面红颈赤,娇艳欲滴。 “谁是你妻子了……” “师妹收了我的聘礼,还想抵赖?” 仙剑做聘,怕是恒高城三大仙家都无这般手笔。 “这分明是我的出师礼,怎么就变成聘礼了?” 姬灵若还是习惯性与游苏拌嘴,但她其实早已心花怒放,感动的无以复加,于是又只好低声呢喃了句: “聘礼得另给……” “想娶师妹可真不便宜。”游苏嘴角扬起,又凑到少女耳边哄道,“这么贵,师妹不得先给师兄一点甜头尝尝嘛,万一我知难而退怎么办?” “你要知难而退了,仙剑我可不还你。” 姬灵若粉鼻轻哼,当然知道游苏是在故意逗她。不过她才受重礼,补偿游苏一些也是应该的。 “你……你想尝什么甜头?” 游苏神秘一笑,也不说话,而是又捻起一片银杏,放在鼻尖轻嗅,好似又闻到了开始他说的香甜味儿。 姬灵若见状顿时羞得桃羞李让,小甜水儿怎么能算甜头啊喂! 小情侣柔情蜜意,又四下无人,自是如胶似漆。 而在仙林之后,莲生池中。 何疏桐触电一般切断神识,收回视线。 只见她睫羽微颤、明眸闪烁,隐于水面下的雪峰激烈起伏荡起阵阵涟漪,似是受了极大震撼。 她虽困在莲生池中,但不代表她不能散发神识外探,只是如今修为只能让她勉强维持这处仙林迷阵。 要想再往外看,则需动用她体内那些虚浮不稳的修为。而这些修为很可能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来。 所以她从不用神识窥探弟子们的生活,一是她绝非暗中窥伺之人,二是为了稳妥炼化莲藕心,三则是弟子生活和睦,她根本没必要窥探。 但她方才在闭目炼化九转回灵丹的药力时,却被一股冲天剑气唤醒,她蹙眉打量,才知是莲花峰有仙剑在认主。 她不知是游苏还是姬灵若,但心中为其感到高兴。 本想继续修炼,她却猝然感到仙林大阵最外围有棵树被砍断了! 这让她不得不提起警惕,误以为是有情况发生。出于对弟子们的关心,她强行伸远了神识,却看到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自己眼里那个知礼守礼、温良谦恭的苏儿…… 怎么能像只兴奋的小狗一般埋在灵若那里?! 苏儿不是最尊重爱护女性的吗……怎么能让灵若露出那种表情?! 何疏桐双颊飞霞,脑子有如乱麻。 她熟读宗门之书,理解男女情欲之理,但不代表心被冰封两百年的她就能坦然接受这么刺激的玩法…… 虽知这对情侣是情难自禁,那也不该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吧! 想起姬灵若那股受气包的模样,何疏桐心头骤然一紧…… 难道……这都是苏儿主导的吗? 坦白讲,她虽已经多次劝过游苏记得排解阳气,甚至还亲手替他排过两次,但在两百多岁的她看来,游苏的形象依旧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 可这一刻,游苏在她心目中这个稚嫩的形象顷刻崩坏。 她才知道,原来游苏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她忽而想到一个让她更加惊愕失色的可能,若是望舒真的与苏儿也结成道侣…… 她那么听游苏的话,她和灵若不会…… 而自己若是那时本命物还没炼化完毕,岂不是自己在这里享受岁月静好,外面却炮火连天? 不行!绝对不行! 何疏桐紧握粉拳,遂又猝然松开。 她看向自己完美无瑕的玉手,又想起这莲生池中是混入了什么才效果如此之好,心中决意霎时泄了一半。 若她们与游苏都是你情我愿怎么办?此事不仅天经地义,还符合鸳鸯剑宗的宗旨。 那多管闲事的……不成了自己吗?是我太古板了吗? 念及于此,何疏桐身子又软三分。 “师娘不喜欢师尊吗?” “师娘,我们是朋友啊。” 游苏的话言犹在耳,何疏桐看着水光潋滟下自己轻覆黑丝的玉足。 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将游苏当小孩子看待了。 …… 三日后。 中元洲,锦华城。 古色古香的高楼内,木质的地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旧保持着深棕色的色泽,沉静而深邃。 精美的木格窗棂将阳光分成细缕,洒落在奢华的床榻上。 那是一双丰润如玉的腿,紧致而光滑的黑丝为其又添了一份别样的诱惑感。 顺着丝袜向上,便是一件剪裁妙到巅毫的黑金色旗袍,勾勒出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姿,尊贵且迷人。 她的发髻高挽,美目盼兮,眼角还有一枚美人痣。高挺的鼻梁上,却还挂着一架金丝边的眼镜,为其古典的气质又加了一抹知性。 而在她的对面,是乖乖坐在椅子上一身洁白的望舒仙子。 “你这里根本没有邪祟,你骗人。” 望舒蓝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尊贵女子。 那名尊贵女子嘴角浅勾,眼神忽地锐利起来: “望舒仙子,你也不想你师弟刚才救活的碧华阁……就马上倒闭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是跟姐姐…还是跟我…?(6k) 次日,莲花峰上。 三长老身姿优雅,步履轻盈。 她一袭曳地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如一朵繁花在风中摇曳。 其实她根本没有去刻意隐藏声息,只是先天与草木亲和的她到了洞虚境界之后,自然而然地便会和自然融为一体。 想想日子,她倒是有段时间没有上莲花峰看看了。 如今碧华阁为了正式开业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她更是诸事缠身。 此来一是为了把东瀛洲蛇族族长寄来的信件交给灵若,二是来看看莲剑尊者的恢复情况,至于三嘛…… 就是让游苏去视察一下碧华峰的准备工作,顺便给现阶段的弟子们再提一些建议。 其实真要这样亲自来‘请’游苏出山,三长老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的。 本想着游苏会对碧华阁同样上心,毕竟他也算是付出了不少心血。可谁能想到这瞎子自从那夜让自己对他温柔些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我碧华峰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修惦记着你,你居然无动于衷?你瞎了不成? 好像还真瞎了…… 三长老有些幽怨,却又有些欣喜。 因为游苏真的与别的那些男子不同,面对这么多对他青睐有加的师姐,他也没有恃宠而骄、硬往上凑,反而是平淡对待,颇有君子之风。 这般想着,三长老就已走到了小院之外。 蓦然,丰腴美妇蹙了蹙眉,看向树上的鸟儿。 没叫啊…… 那是哪来的婉转啼鸣? 三长老不知为何,只觉这啼鸣听上去有些让人面红耳热,倒是……耳熟的紧。 她顿时美眸睁大,看向声音的源头——游苏的房间! 她凝聚神识,观测出屋内竟有两道气息! 这瞎子,究竟在对灵若做什么啊!! 三长老怒气上头,刚还在心中夸游苏是正人君子,结果就撞见他在欺辱女子,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瞬身就到了游苏的房门前,才发现连门都没锁! “师妹,你小点声音……是我用太大力了吗?” 混账! 啪嚓一声。 房门被一把推开,三长老怒目而视,正好对上姬灵若慌乱的眼神,与之面面相觑。 但她想象中姬灵若衣衫不整的画面并未出现,而两人皆是身着便装,并不是在旖旎缠绵。 “三长老,您来了!” 游苏收回点在姬灵若背上的墨松剑剑鞘,爽朗笑道。 “三长老……” 姬灵若也埋头打着招呼,脸上有些羞红。 “嗯,你们在做什么?” 三长老一双媚眼儿狐疑地在二人身上打量,俏鼻微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师妹近日练剑太辛苦,跟我抱怨身体酸痛,我便用剑鞘替师妹按摩,舒缓一下筋骨。” 游苏语气诚挚,不紧不慢,毫无做贼心虚之感。 “灵若,是这样的吗?” 姬灵若脸上羞色更浓,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长老看出一点意味,于是走上前去,用手轻抚少女颅顶,青色的玄炁悠悠流入其中。 三长老细细观察,才发觉少女近日的确有些疲劳: “练剑也要有个度,修行中人争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这一朝一夕。以后练剑记得适量,练完也要记得放松。” 姬灵若乖巧点头,却知疲惫的原因既不是练剑,但要说是‘练剑’似乎也无不妥…… “师妹偶得仙剑,爱不释手,想要抓紧磨合,勤奋些也是情有可原,我会叮嘱师妹适可而止的。”游苏柔声解释。 三长老微感错愕,不敢相信游苏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哪两个字。 “仙剑?!” 姬灵若便从乾坤袋中取出重焕光彩的承影剑,刚一取出,剑身上的锐利之气就让人产生退避三舍的冲动。 “是师兄送我的……” 三长老惊愕莫名,不敢置信。 她见过的仙剑不算少,但却是第一次见灵台中境就有仙剑用的。 她亦是识货之人,观此剑样式再结合前段日子的新闻,便认出此剑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影剑。 美妇转而眼神复杂地看向游苏: “都说承影剑不翼而飞,没想到竟是被你夺去了?” “侥幸而已。”游苏笑容谦逊。 “我前几日观莲花峰风云骤变、剑气冲霄,还以为是你们师尊的康复有了进展,没想到是灵若让承影认主了,真是前途无量啊。” 三长老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谢谢三长老厚望,都是师兄的功劳,灵若会努力的。” “是要好好努力,才不负你师兄心意。” 三长老赞许地瞥了游苏几眼,心中再度高看少年几分。 如果她没记错,游苏的剑可都不是仙剑,却舍得将仙剑赠给自己的师妹。其中慷慨,尤其可贵,就连三长老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于是她也做了个顺水人情,悄运法诀,用自己的青炁滋养着少女的身体。 不多时,姬灵若顿觉浑身疲惫一扫而空,神清目明,就算继续大战个三百回合也不在话下。 “谢谢三长老!”姬灵若甜腻道谢。 三长老慈爱笑笑,心中却是对少女心事了然。 若是寻常按摩,力度就算大些,也不容易发出那种声音吧…… 看游苏那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又想起自己进门时少女那含羞带怯的样子,三长老不难猜测,大抵这按摩也是少女主动的,所以在被自己撞破后才会那般羞涩。 毕竟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人关系不一般,比起正常师兄妹可要亲近不少。 那么情况就很明朗了: 游苏木讷不懂,而又对灵若慷慨无私;灵若忽受重礼,深感游苏情深义重,便想和游苏更亲昵一些,所以故意跑到游苏房间以按摩为由,发出这种声音…… 唉,少女怀春啊…… 罢了罢了,别人的弟子我也管不着,比起别的男子,游苏倒真是出类拔萃了。 “三长老请喝茶。” 游苏殷勤地给美妇倒了杯热茶,“三长老怎么来了?” 三长老也不会多事叮嘱这对师兄妹不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她也在和姬灵若的聊天中得知,原来早在拜入莲花峰前,游苏就已经是灵若三年的师兄了,而且也是相依为伴。 总之这两人郎情妾意,又在这没人的山上朝夕相处,不擦出点火花怎么可能? 接过游苏递来的杯盏,三长老才惊觉自己竟然在潜移默化间,对游苏已经区别对待到了这种地步。 若是发现别的男子这样给师妹按摩,无论原因如何,她定是要骂上几句臭男人居心叵测的。 “游苏。” 三长老没有回答,而是直呼其名。 游苏错愕抬眸,姬灵若也瞄去视线,才发觉三长老正襟危坐,傲人的胸脯营造出一种压倒性的气势,语气严肃十足。 “你可喜欢你师妹?” 姬灵若闻言杏目圆瞪,没料到三长老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游苏连说三个喜欢,情绪递进,语气坚定。 三长老暗暗颔首,又问,“你既知你师妹是妖修,也如此喜欢?” 游苏郑重点头。 “可人妖相恋为世俗所不容,是很难的。” “三长老知道,游苏从不畏难。” 游苏又转头看向痴痴的姬灵若,正声道: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很好!” 三长老赞许地看向游苏,她对游苏的表现很满意。 “本尊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本尊。” 若游苏畏惧身份之别带来的困难,她肯定会好好保护起姬灵若,省得又有女子为男子伤心。 而在她余光不及的位置,姬灵若深埋着头不敢与游苏对视,悄悄夹拢了些裙下的腿儿。 “谢谢三长老……”两位年轻人异口同声。 三长老满意笑笑,“我上山并无大事,是灵若姐姐的信送到了,我来转交。” 话罢,三长老便凭空从手中变出一封封订完好的信件递给了少女。 姬灵若惶恐接过,双颊红的发烫,还是不敢抬头,“送信这种事怎能劳烦三长老?您托人喊我去拿一下就好了。” “这信是前天到的,我倒是想让你们来拿。但你们这莲花峰上山无门,托人在峰下等候,结果你们两个就没下过山。既是你姐姐的信定极贵重,我不敢借信鸽送信,只好我亲自来送。” “实在不好意思,太谢谢您了!” 姬灵若连忙行礼道谢,可裙下一片泥泞又不便站起,犹豫之间,还是三长老先行虚按在少女肩上。 “无妨,我也正好顺便来看看你们师尊。”三长老抿了口茶,发觉游苏这厮茶品倒是不错,转而道,“游苏,以前你师尊师姐不理外界,所以峰上也没个联系手段,基本处于离群索居的状态。现在莲花峰人多了,你想个办法弥补回来,否则太不方便。” “游苏定不负所托。” “好了,信已送到,我去后山看看。”三长老盈盈起身,出门之际,又状若随意地道,“对了,你们的思涵师姐一直在念叨你们,下午得闲,可以去看看她。” “一定。” 话罢,三长老便嘴角浅勾,转身走入林中,暗赞自己这招祸水东引用的太妙。 而房中又只剩游苏与姬灵若二人,姬灵若见三长老不见了影子,才细口喘气,一脸心有余悸。 瞧游苏镇定自若样,她羞愤道: “都怪你!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要不是我眼尖,差点就被三长老发现了!” 姬灵若取出手中天梯的遥控器,上面只有“上下”两个字,而“上”字此时已经熄灭,说明天梯停靠在山顶,无法再向上。 她与游苏从未下山,正常来讲,“上”字的确一直都是熄灭的。 姬灵若方才也是趴在床上迷离之间,才发觉了这“上”字由明变灭的瞬间,登时就吓得一紧,给游苏竟直接逼了出去。 好在两人是起床穿衣后才发生的荒唐事,这才演变成按摩之景。 “师妹心细如发,师兄着实佩服。” 不得不承认,姬灵若在侦查这块儿的确天赋异禀,或许这也是蛇族的种族特性吧。 “不过若不是师妹昨夜要和师兄共枕……嘶!” 游苏腰间软肉又被掐住,痛嘶出声。 “那是我太累了,你不会去我房间睡啊!” 两人这些日子愈发肆无忌惮,没有了师姐的存在,这莲花峰上俨然就是属于他二人的乐园。 游苏甚至直接买回了三日的饭菜,就整日待在莲花峰上与师妹修炼。 不仅两人的房间,就连浴室、厨房、院子里都有他们战斗的痕迹。 一半是为了修炼合欢功带来的长足进步,而另一半则完全出于小情侣缠绵缱绻的本能。 游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少女的身后,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师妹之前累,有了三长老滋养可不累了,倒是苦了师兄我,还累着呢。” 姬灵若现在身子还泯感的紧,悄悄挪开螓首,啐道: “你累个什么劲?方才明明一直都是我在……” “修行之途最忌半途而废,师妹,我忍得好累啊……咱们继续吧……” 游苏将头靠在姬灵若肩上,蹭了蹭少女的侧脑,像是在撒娇。 姬灵若羞得紧咬下唇,腿儿也拢得更紧了些。 方才的戛然而止,她亦是意犹未尽。再加上游苏刚才在三长老面前的坦荡告白,更是直击她的心灵。 情话她虽从游苏口中听过不少,但两人私底下偷偷讲和当着别人的面讲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尤其还是在敬重的长辈面前讲…… 少女的一颗芳心早就化成了水儿,而游苏还在她的耳边继续‘煽风点火’。 她只觉自己脑袋晕晕乎乎,不知怎么就伏在了窗边桌案之上。 这个位置她已十分熟悉,这几日在游苏的刺激下她的胆量也变大了许多,神色紧张地看着窗外,半推半就间就也默许游苏拱了上来。 “速战……速决!” 姬灵若羞急地紧咬下唇,处在一种想享受又不敢的纠结之中。 既没心思调动玄炁双修,又不愿沉溺于纯粹的欢愉之中,遂取出姐姐寄来的信拆开,想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信纸上是姬雪若的亲笔书信,明明是女子手书,却字迹俊秀,有股难言的贵气。 姬雪若首先对自己妹妹的生活表达了关心,随后又回答了妹妹来信上的一些问题,并表示蛇族一切安好,还告知了蛇族和神山金鹏一族搭上线的喜讯。 桌案不停摇晃,姬灵若也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只觉此刻的自己无论身心均被填满,极为幸福。 少女继续往下阅读,姐姐果然没有忍住,还是提到了游苏的名字。 只不过却是在训斥她要检点一些,年纪轻轻别跟没见过男人似的,还未正式出嫁,怎么可以和游苏总是那啥? 这对相隔两岸的她造成了极大困扰,继而话锋一转,阴阳怪气的对妹妹能跟着游苏游山玩水表示羡慕,还缅怀了一下玉环池中虽然短暂但是刻骨铭心的经历,然后旁敲侧击地暗示游苏曾说过一些让她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最后一句‘没准游苏身前的是你,心里想的却是别人’可谓杀人诛心,彻底点燃了姬灵若的逆反心与攀比心。 姬灵若气得绷紧身子,游苏则顿感头皮发麻,嘶声连连。 “我问你!是跟姐姐_修_!还是跟我双xx!” 游苏一猜便知肯定是雪若小姐在信上说了刺激师妹的话,可那都是床笫之语哪能当真。 这对蛇妖姐妹自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根本不存在孰优孰劣之分。 不过此时师妹在前,他也不可能去夸别的女子。 “当然是师妹,师妹天下第一!” 姬灵若闻言露出得意微笑,“那你喊我的名字,不是喊师妹,是喊灵若……” 游苏情难自禁,自是百依百顺。 只不过姬灵若这副胜者姿态并未保持太久,一个松懈就马上兵败如山倒,输得落花流水。 “师妹,你姐姐可有给我回信?”游苏气喘吁吁。 姬灵若媚眼如丝地摊开最后一张小纸,上面写着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看不懂,下次说点有价值的。’ 姬灵若回头瞥了眼一脸期待的游苏,没忍住笑出声来,就将小纸塞到他怀里: “你自己看吧。” 话罢,她就勉力支起身子,夹紧裙裾、步子扭捏地溜了自己的房间。 游苏仔细收拾了一下残局,才将雪若寄来的信放入乾坤袋中读了起来。 看到纸上文字,他不免哑然失笑,轻晃脑袋。 那个骄傲的雪若小姐在玉环池对诗文就表现出极高的鉴赏能力,要说看不懂词意是不可能的,也更不可能看不懂他的情感隐喻。 回信简短而有力,透着淡淡的无情。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妹妹肯定会看他们之间来往的信所以羞于回应,又或许是她本就不敢正面回应游苏的‘狼子野心’。 而这句‘下次说点有价值的’则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还期待着游苏的回信。 游苏暗觉好笑,心想下次一定要写得更加赤裸,直到雪若小姐忍不住多回几句才行。 于是他将小纸片细心叠好,珍藏起来。 待到三长老归来,姬灵若已经闭门不出,而游苏则依旧那副清清朗朗的笑容,似是极为畅快。 游苏没有等到下午,就直接跟着三长老去了碧华峰。 到了碧华阁才知道,原来一直念叨自己的不是思涵师姐,而是三长老。 遇到问题,三长老一筹莫展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说:“游苏呢?他怎么没来?” 三长老被众弟子当众戳穿,面子有些挂不住。好在游苏极其善解人意,自责是自己疏忽职守,并承诺以后会多来才替美妇缓解尴尬。 随后他就跟着诸位香香的师姐将碧华阁现在的问题依次解决,大多数都给出了行之有效的建议,引来师姐们的崇拜连连。 游苏为人温良、相貌无双,又年轻有为,不说讨女子欢心,自是极易讨女子亲近。本来这次没了姬灵若的暗中阻挠,众女以为能跟游苏拉近关系,却没想到阻挠的变成了自己的师尊。 三长老也不客气,当众宣布了游苏与姬灵若是道侣之事,还告诫弟子们不可声张。毕竟两人现在修为尚浅,若是过早暴露于世,难免引来有心之人的非议与反对。 众女却并不惊讶,毕竟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反而夸赞起游苏为爱跨越种族的勇气,将他围得更紧。 三长老见之无奈,自己只明令禁止座下弟子和异性恋爱,却没禁止交友。 众女则是心想师尊管的太宽,我跟同事打好关系,跟他有没有道侣有什么关系? 更别提灵若也在这么多天的同甘共苦中,早就是她们的好闺蜜了。 游苏则在众女依依不舍的挽留中,还是毅然回到了莲花峰。 走到山下时,却有一名师兄等候。 交谈才知,这是宗门里负责专门送信的外门师兄。 此来寻游苏,正是有一封信要转交给他。 游苏光靠触摸就知此信包装不菲,暗感好奇,有谁能给自己寄信? 难道是雪若小姐单独给自己寄了一封? 但他游苏可没有资格私自接收这种跨洲信笺,不然也不会托三长老转交了。 不能是玉环池的玉朦和玉胧吧…… 他绝非是对那对双胞姐妹念念不忘,只是有点好奇玉环池现在的近况,小鱼是否安然,又是否担起了修复玉环池的责任? 可玉环池在出了事之后就被严加管制,能单独寄信给他的概率也不大。 那会是谁? 游苏赶紧撕开信件,可还没等他将之收入乾坤袋中阅读,就发现信封中不仅有纸,还有一片薄纱。 入手光滑绵密,游苏极其熟悉这个触感,必是丝袜无疑。 他又将之放到鼻尖轻嗅,香味淡而不寡,清而不冷,正是师姐身上的独特香味! 可师姐的丝袜怎么会有碎片在这里?! 游苏一双剑眉瞬间皱起,心如擂鼓,读起信上的内容—— 游苏先生亲启: 景仰已久,趋谒无从。适逢先生师姐在锦华城做客,特邀先生共来一叙。若先生得闲,我则扫花以待。 谨此奉邀。 ——千华尊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何空月莫名其妙的怨气 趁着莲花峰上无人,姬灵若赶紧去洗了个澡,顺便将体内的精华炼化。 这次到最后都没有动用双修之法,所以更要注意那东西的残余。 毕竟她年纪轻轻,可没有当母亲的打算。 经过这四日酣畅淋漓的修炼,她体内的玄炁汹涌澎湃。灵台中境的修为不仅稳固而且十分饱满,只不过修为虽涨,对玄炁的控制与感悟可就不能靠双修获取了。姬灵若有充分自信,让她再领悟一段时间,定能摸到灵台上境的门槛。 她继续内视,只见那枚青色妖丹上青光流转,光彩夺目更胜以往。 姬灵若暗暗蹙眉,她总觉得这枚妖丹又有了变化…… 不仅青色更加纯粹,好像连体型都大了一些…… 其实在姬灵若得到了这枚极品妖丹之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宛如一个得到心爱娃娃的小女孩,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它。 所以她经常会内视妖丹,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枚妖丹跟最初得到时不一样。 它就好像是一个活物……会自己吸收力量长大一般…… 正如灵台会扩大,妖丹会成长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她只是觉得这枚极品妖丹太过神异了些。 不过至少,她并未因为这枚妖丹感受到任何异样,姐姐和柳婆婆也都查看过她的身体,想来这枚妖丹应该没什么问题。 姬灵若收回视线,摇了摇小脑袋。 冷静下来的她又摊开姐姐的信回味起来,哪怕和姐姐怄气吵架不和,她心中最思念的那个人也还是姐姐。 她知道,她如此,姐姐肯定也是如此。 在信的前半部分,的确有绵绵的姐妹情谊流淌其中。 只是看到关于游苏的内容,姬灵若还是气得嘟起了嘴。 不过无所谓了,姐姐也只能在信中逞口舌之快,而她才是今日真正的获胜者。 正准备去把游苏的床套给换成新的,她又蓦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如果姐姐要报复自己明里暗里对师兄的炫耀,然后故意说那些话来气她的话,说明姐姐对师兄还是在意的,否则跟自己置什么气? 但她若是在意师兄,又为什么给师兄的回信那么冷淡? 那只能说明姐姐羞于表达,可她又凭什么敢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地表露出对师兄的特殊? 姐姐的脸皮可不会这么厚,于是姬灵若开始仔细分析:后面给师兄回信中那个高傲冷淡的形象才是姐姐的真实形象,以姐姐的性子应该是在信中对师兄绝口不提才对,更不可能去回忆与师兄的往事。 那姐姐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 就是为了激怒她! 姬灵若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可姐姐为什么要激怒她呢? 既然不是为了口舌相争,那还刻意将姐妹的比较从游苏陪伴时间的多少引向床笫之间…… 这不就是为了让她生气,从而为了证明自己胜过姐姐然后在师兄面前更卖力吗! 但自己那么卖力,神感相连的姐姐应该会更加困扰才对啊! 她不知道的是,姬雪若已经以身体抱怨为由躲在屋子里三天了。 念及于此,姬灵若忽地怔住,瞳孔缓缓收缩,只因她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可能。 姐姐她不会……也在期待着我更卖力些吧?! 如此一来,这信上的前后矛盾就全部可以解释了。 在自己和师兄修炼的时候……那个人前矜贵的族长姐姐不仅没觉得这是困扰,反而还享受其中,甚至还嫌弃她做的不够爽?! 姬灵若实在没忍住啐了一口,有种第一次见清姐姐真面目的震撼感。 “果然,我就知道!白的青的都是蛇,装什么禁欲系啊!” 姬灵若恨恨骂着,颇有种自己被姐姐利用了的感觉,却又想起自己蛇血池中苏醒时的一幕:自己当时与师兄分别数月,不也是借着神感享受了吗…… 遂她也恼不起姐姐的心机,姐姐和师兄相隔两岸,连沟通都得写信等上大半个月。姐姐虽然不说,但其实肯定也很思念师兄的吧…… 况且姬灵若不得不承认,焦虑疲惫的时候来上这么一次,真的极度解压。姐姐压力比她大那么多,也难怪会想要释放得更尽兴一些。 罢了罢了,姬灵若心想既然已经默许了姐姐与游苏的事,又何必不慷慨一些,反正感受真切的还是她。 只是此事千万不可让师兄知道,要是他知道对付一条蛇等于同时对付两条,那他不得拱疯了…… 姬灵若想想就后怕,旋即又忽地噗嗤笑出声来。 她已经想到一句妙语,绝对能将姐姐气得无言以对,还得感谢她一番好意—— “姐姐,可惜师兄身前的是我,心里的是我,口中喊的还是我。但为了能让你有点参与感,我下次会让师兄别喊灵若,改喊雪若的……噗哈哈哈!” 姬灵若一想到姐姐看到这句话时铁青的表情,就笑得前仰后合。 恰在此时,房门却被一把推开,给她吓了一跳。 “师兄?” 来人正是一脸严峻,火急火燎的游苏。 “怎、怎么了?” 姬灵若很快收敛笑意,察觉不对。 游苏没有说话,而是将千华尊者寄来的信件给她。 姬灵若扫了一眼就读完,看到信后附带的丝袜碎片更是花容失色。 她深知那个单纯的师姐很爱惜东西,对这丝袜就仅在她那件不离身的雪狐裘之下,怎么可能舍得被切成碎片? “师姐被扣押在了千华阁总部?!” “应该就是千华尊者的手笔,她知道碧华阁背后是我在操作,所以想借师姐之名把我引过去。” 游苏语气幽寒,姬灵若却知道看似平淡的语气下,是汹涌的怒意。 “要告诉三长老吗?” 游苏摇摇头,“暂时不行,对方明显不想和三长老交流,而是有事情与我私了。先惊动了三长老,怕是谈不成了。所以不仅先不能告诉三长老,连师娘也不能说,不可让她们担心。” “千华尊者也是正派修士,她难道敢对师姐下手?” “五洲明面上的修士,应该就没有敢对师姐下手的人,所以安危不必担心。但师姐的性子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居然能被千华尊者留下,我怕事有蹊跷。” “那怎么办?”姬灵若也是愁眉不展。 “我先去赴会,从恒高城到锦华城不过一日多些的时间。三日之后我没回来,师妹就将此事告诉三长老。” “我不能去?!” 姬灵若刚得仙剑,还准备大显身手呢。 “师妹若不坐镇家中,师兄也不好放心去把师姐带回来。” 姬灵若努了努俏鼻,可没那么容易糊弄: “你准备单刀赴会,是怕激化了三长老和千华尊者的矛盾,导致碧华阁彻底失败?” 姬灵若又跺跺脚,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 “怕什么?我们碧华阁都这么火了,跟她们明着干呗,谁怕谁呢!” 游苏柔和笑笑,却是知道商斗可不是女人间的扯头发那般简单粗暴。 他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青丝,“师妹越来越聪明了,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千华阁毕竟霸占了这个行业几百年,她们要是动真格的,碧华阁想做起来就真的希望渺茫了。这不仅是碧华峰的心血,也是我们莲花峰的,我不可以看着它失败。” 姬灵若抿了抿唇,感受到了游苏的决意,她只得长叹一气: “早去早回,要是三长老自己发现了,可不能怪我。” 游苏心中感动,揽住少女深拥良久。 师妹平时虽然娇蛮,但却极少任性,对游苏决定的事情也基本是支持态度。 “师妹是天底下最可爱、最贤惠的妻子。” 游苏凑到少女耳边,轻声说着肉麻至极的话。 姬灵若面如火烧,只觉此话比那‘山无棱、天地合’杀伤力还大,羞得赶紧从游苏怀中挣脱: “再、再不走就天黑了!” 游苏嘴角勾起,蜻蜓点水般在少女唇上点了一下,就挥手冲向了院外。 姬灵若抚着唇,上面还有游苏的余温,她知道,自己大抵是要被这瞎子吃一辈子了。 …… 游苏坐在小飞棍上,按照之前从莫邪城归来的路线行进前往锦华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璇玑令。 “何兄在吗?” 算算日子,他与何兄居然好几天都没发消息了。 璇玑令中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停留在何兄的那句: “近日有事要出城,游老弟留言即可。” 可他这几日都深陷师妹的温柔蛇窟之中,谁大晚上还能想的起给兄弟发消息啊…… 女色误友啊! 消息发出后许久没回,游苏暗觉不太习惯,何兄可一向都是秒回的,只希望何兄不要觉得自己冷落他而生气了才好。 “有什么事?” 何空月的回复终于到来。 游苏暗自松了口气,可是又觉得何兄的态度有些不对,似乎有些……冷淡? 若是之前,定是‘游老弟怎么了’这种热情的答复才对。 “我是想问问你,可知千华尊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她做什么?你对她有兴趣?还是你对这种身材丰满、地位尊贵的美丽女仙都感兴趣?” 游苏脑海中蹦出三个大大的问号,自己不过问了个那么简单的问题,何兄怎么像应激了似的联想到那儿去了? 若是寻常聊天,游苏肯定得跟好友掰扯一下自己的癖好。 他的确对这种女子感兴趣,毕竟谁能不喜欢满满的征服感呢? 可此时他也明显感觉到何兄有些不对劲,虽然从文字感觉不到语气,但就是本能的觉得不可以顺着何兄的话聊。 “何兄说笑,只是因为碧华阁的事情,千华尊者邀请我与她密谈,我有些害怕,便想找何兄问问情况。” “你倒是本事不凡,这些对男子都不假辞色的山巅女修,个个对你却是青睐有加。” 不是,这快要溢出屏幕的酸味儿是怎么回事? “何兄是仰慕千华尊者吗?” 这是游苏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不然何兄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胡说八道!切莫推己及人!” “何兄若是也不知,那我再去问别人好了。” 游苏不想和何空月在喜欢大姐姐这种事上继续纠缠,他不知对方受了什么刺激,但他真的没有闲暇去安抚了。 “你来何府,我当面与你说。” “何兄回来了?” 游苏暗感奇怪,他还以为何兄不给他发消息是还在外面忙,结果已经回来了? “可惜我已经在前往锦华城的路上了,此事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事关碧华阁,还望何兄帮我。” 游苏态度诚恳,甚至有些生分。以两人之前的关系,根本不必说到这个份上。 何空月看着这段垦求的文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悠悠浅叹,视线又凝聚在手边摊开的那本《神雕侠侣》上。 经过她的实地调查,游苏之前的师尊的确姓官,叫官楚君,已经外出云游八年未归。而何疏桐,是游苏曾经的师娘,他们一起共同生活了八年。 何空月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姐姐与官楚君的身份是假,因为那个冰山女不可能爱上别人。 可站在游苏的视角,为何书中女主何疏桐的侠侣不叫官楚君而要取名官徒呢? 难道真是取‘徒’字一无所有之意? 她又联想到游苏对何疏桐执着的态度,这个冰山女破天荒收游苏作弟子的事情,以及游苏作为笔者与书中男主的联系…… 会不会……是‘官之徒弟’的意思呢? 她一直不给游苏发消息,便是因为陷入了不知该如何看待游苏的纠结之中。 可直到此刻发觉自己与游苏的疏远,她才惊觉自己内心的不舍。 “千华阁是衣庄,也是一个庞大的修行组织。巨大的利益为千华阁高层们的修炼带来了便利,千华阁的阁主也名千华尊者,是少有的可以继承的尊号。 这一代千华尊者成名已久,已有一百五十年。她不仅是五洲最有名的裁缝匠人,也是千华阁最有野心的一任阁主。北敖洲天寒地冻,不兴花哨衣服,所以一直是千华阁抛弃的地段。而她却攻坚克难、因地制宜,硬生生将千华阁的生意布满五洲。 传闻她容貌极美,但为人一丝不苟,在千华阁是个十足的‘暴君’,许多千华阁的成员都畏惧她的严厉,但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才华,所以甘愿在她手下做事。” 游苏耐心看完,已对千华尊者的形象有了初步了解——一个极具野心又兼具能力的女强人。 “那有没有什么弱点之类的?比如在乎的人或事?” 何空月墨眉竖起,怎么这游苏一股子要威胁别人的意味? “除了千华阁,她还能在意什么?” 游苏略微颔首,心中了然: “多谢何兄,我已不惧了。” 何空月抿了抿唇,忍住想与游苏继续多聊的念头,转而继续钻研‘官徒’之名。 “从锦华城回来,立即来我何家一趟!” “一定。” 第二百六十七章:师姐的脸;最美的衣(5k) 如果说恒高城给人的感觉是宏伟,那锦华城便是名副其实的华丽。 锦华城自古以来就是中元洲衣帛贸易的中心,城中高楼林立,繁华盛丽;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的丝绸令人目不暇接。 城中居民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风格迥异的华丽服饰,其工艺之精湛、款式之独特,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在浅蓝色的天幕下,锦华城就宛如一颗绚丽多彩的璀璨宝石。 哪怕游苏看不真切,却也能靠着模糊的视线分辨出这些各异的色块。 而千华阁,就是其中最明艳的那一处。 千华阁作为锦华城的中心并不难找,甚至不需要问,只需要跟着不息的人流就能到达。 游苏站在络绎不绝的客流中,前脚刚踏进千华阁总部的大门,就有一名女子袅袅婷婷地迎了上来。 “游公子,请随我来。” 游苏知道自己从靠近千华阁开始,千华尊者就一定注意到了他。所以他并未拒绝,而是老实跟上。 “麻烦姐姐了。” 游苏清楚地记得,他总共跨过了四道门槛、六张席帘,拢共上了九十九级台阶,才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应该是千华阁的最高处,周围一片静谧,仿佛楼下几层的哄闹与这里毫无关联。 “阁主在房间内等您,您直接进去就好。” 女子声音温柔,福了一礼后便款款退下。 游苏点头致谢,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难掩心中忐忑。 以他的神识,根本感知不到门内是什么情况。对于一个瞎子而言,未知的恐惧要比正常人还要强上几分。可一想到师姐还在等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过了最后一道门帘。 刚一踩上木板,游苏顿时发觉自己的双脚无法动弹。他试着拽了拽,竟是被丝带给捆住了足踝,只是这些丝带太过轻柔,就连对触感极其敏感的他也未能察觉。 “千华尊者?” 游苏不解其意,试探问道。 他明白自己在一位洞虚尊者面前的反抗毫无意义,所以他并无动作,只是驻足。 “游公子莫急,给你换身衣服。” 一道严冷之音传来,还没等游苏婉拒,就猝然感到自己踝上丝线一紧。不仅如此,就连双手的手腕也被缠住,而且还分别向外拉扯,竟将他缓缓吊起,呈一个大大的‘人’字形。 而就在下一瞬间,游苏莫名感觉身体一凉! 竟是他里里外外除了亵裤之外的所有衣服,都被拆分解构成了最原始的丝线! 这千万根丝线就围绕在他的身边,宛如一个膨胀的巨型盔甲。 游苏心中惊诧至极,就算是初次见面,也不必如此坦诚相待吧?千华尊者对丝缕的掌控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旋即,这些丝线居然又开始了流动,它们以肉眼可见的形态重组、交织,然后像是长于游苏身上的血肉一般猝然收紧。 游苏也被顺势放了下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触感柔顺细腻,明明用的是相同的丝线带来的触感却截然不同。 而他看不见的是,自己原来那身衣服已经大变模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气质俨然变作了一位家缠万贯的名贵公子,直逼何空月。 “这样看,这件衣服才配得上游公子。” 严冷之音再次响起,说话之人原来就在游苏身前不到三米,他在之前竟然毫无察觉。 千华尊者今日打扮十分正式,黑金之色的华丽礼裙是她只有在出席重大宴会时才会动用的穿搭,黑金色也是她最喜欢的配色,低调而又不失奢华。 她推了推金丝边框的眼镜,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深邃的眼眸中异彩连连。 “千华尊者之技艺,让游苏叹为观止。” 游苏郑重行礼,由衷一赞。 “游公子请入座吧。” 千华尊者玉手一勾,游苏身子忽受牵引,竟不受控制地坐到了一架椅子上。 只是这个椅子似乎不太牢靠,他甫一坐下,便有凹陷之感。 “嗯……” 这声低喃极其细微,但还是被游苏敏锐捕捉。 他连忙站起,神识散开,才知自己竟是坐在一位跪在地上的女子背上! 他观其气息,竟就是方才引他入门的女子! “千华尊者这是何意?!” 只见游苏身边那名四肢伏地的女子竟然浑身赤裸,只有根根红线以一种妖艳的绕法紧缚住了她的娇躯,甚至还有横亘而过她的樱唇,让其说话不能。 女子肌肤洁白与红绳形成鲜明对比,红绳过处还有令人心怜的红痕,可女子却表情痴迷,全然没有痛苦之色。 “她做错了事自该受罚,游公子不必拘谨,大胆坐下便是,她也很乐在其中的。” 千华尊者靠在木椅上浅笑着,似乎早就司空见惯。 话罢,那名被捆绑住的女子还主动往游苏臀下凑,甚至有迷恋的涎水从唇边流下。 游苏自然是避如蛇蝎,“她做错了事,为何您不罚她,要让我罚?” “她带游公子上楼时故意绕了一条路,为的就是多看你几眼,走在台阶前还故意用裙摆扫过游公子的头前。这些都是她对游公子的冒犯,自该游公子罚她。” 游苏满脸错愕,“我并未察觉这位姐姐有何冒犯,反而还觉得她领路领的很好,千华尊者不该罚她。” 千华尊者黛眉一挑,看着游苏腿边匍匐的女子玩味道: “游公子是我的贵客,游公子夸你做得好,那你便不必受罚,还该受赏。明日起不必再在楼下做事了,就留在我这层吧。” 那名女子闻言,一边痴迷地看向千华尊者一边不住点头。 “那……那这位姐姐请起来吧。” 游苏看对方居然没有起身的动作,还是温声提醒。 “不可,这也是她受赏的一部分,游公子请便。” 游苏目瞪口呆,这个女人一直都这么‘奖罚分明’吗? 他见劝阻不能,索性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 千华尊者面色一变,陡然威严起来:“游公子不屑坐你,自己爬出去吧。” 那名被红绳紧缚的女子果然听令,扭动着身子爬出了门外。 游苏暗暗心惊,从进门以来的所有表现来看,千华尊者的掌控欲都强到令人窒息。 “吓到游公子了吧,有些人喜欢的惩罚就是要与众不同些,还望游公子理解。” 面对游苏,千华尊者又恢复了平静语气。 “嗯,我理解……”游苏还是有些没能从进门起一连串的震颤中回神。 “游公子对现在这身可还满意?你之前身上的这件衣服出处我并不知晓,但仿制的是我千华阁前年推出的冬款。如今来看,确实有些陈旧了。” 千华尊者一口一个游公子,让游苏都有些不适应。 对方毕竟是一介洞虚大能,谈吐间却宛如将他视为同辈,可见对方对他的尊重。 “竟是仿制?” 游苏也看不见,自是认不出来,这还是他从出云城带来的旧衣服。 “游公子不用紧张,我知你也非故意的,我向来是不提倡穿仿制品的,游公子可知为何?” 话罢千华尊者身子微微前倾,气势骤增。 游苏剑眉一挑,知晓千华尊者是在含沙射影,但他并不认为碧华阁丝袜是千华阁丝袜的仿制品,故而脸上毫无赧色。 “不光千华尊者不提倡,游苏同样不提倡,纵使有许多理由,但这对市场秩序的扰乱无法忽视。” 千华尊者面露淡笑,眼睑下的美人痣让其多添一丝冷艳: “游公子想的倒是宏观,我却没想那么复杂。我反感仿制品,不过是因为仿冒与伪劣往往不分。这说明仿制者根本没有制作正版的手艺,就比如游公子之前那件,就与游公子极不贴身,若叫识货之人看去,毁的岂不是我千华阁的名声?” 游苏愣了愣,虽然现在这身的确穿起来更舒适了,但不代表他就觉得之前的很难穿,怎么会到‘极不贴身’的程度? 总不能是自己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原因吧…… “千华尊者对衣服的严格要求,实在令晚辈钦佩。” “游公子下身健硕,穿着之前的外裤难道不觉狭窄?” 千华尊者并未理会游苏的恭维,声音平淡,听得游苏却是尴尬流汗。 这方面他的确是有些天赋异禀,但是他一向凑合惯了,倒也没察觉太难受。此时穿着千华尊者为他量身改造的裤子,才发觉倍感解放、舒适贴身。 原来方才自己浑身被脱光,千华尊者已将他的身材看了个通透。 “游公子不必觉得尴尬,想做出一件让顾客觉得完美的衣服,这都是必须的过程。” 完美的衣服……这就是千华尊者的目标吗? “游苏明白,只是赞叹千华尊者短短片刻,竟不需用尺就能看出各种尺寸。” 游苏这句夸赞发自肺腑,千华尊者看着游苏寂然的双眼,也终于回应: “开衣庄都开了百余年了,这都是基本功罢了。游公子不必羡慕我,对于想做出一件完美的衣服而言,眼力是最微不足道的能力。” 游苏闻言坐正了些,隐隐听出了千华尊者的言外之意。 眼力是游苏最欠缺的东西,而千华尊者却劝游苏不必羡慕她,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游苏正思考该如何回话之际,千华尊者却已靠回椅背,玉腿交叠,露出一双玲珑的金边绣鞋来: “言归正传吧,游公子可是碧华阁背后的操盘之人?” 游苏突然被问有些愕然,只觉从进门开始无论是言谈举止,自己都无形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而酿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正是千华尊者的‘凌空改衣’太过震撼,让他进门之前提起的所有心神都被击得溃烂。 游苏心有余悸,赶紧暗暗深吸一气,面对这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他必须重振心神: “操盘之人算不上,只是合伙人罢了。” “游公子不必谦虚,碧华尊者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可想不出这些方法。” 千华尊者睨着坐姿端正的游苏,露出饶有趣味的眼神。 胸大这点游苏确有体会,那招心心相印术他还记忆犹新,而无脑这点他却不敢苟同: “千华尊者言重了,碧华尊者亲近自然之道,性情行事皆有返璞归真之理,不擅商界的弯弯绕绕自是正常,不可用无脑二字简单概括。” 这话给千华尊者逗得轻笑一声:“游公子的学识涵养的确不俗,竟能将无脑二字说的这般清新脱俗,也难怪笔触如此敏锐,能写出那个故事来扭转局面了。” 游苏暗暗心惊,自己那故事都未曾署名,除了碧华阁内部人员根本没人知道是他写的。 千华尊者如何得知?莫不是有内奸不成? “千华尊者怕是认错了,那个故事非我所写。” “看来确实是你写的无疑了。”千华尊者又推了推眼镜,目光睿智,仿佛能看穿一切,“不必猜疑,碧华阁没有内奸;要对付碧华阁,我还不至于动用这么恶劣的手段。” 游苏被说破心思,有些哑口无言,算是默认此事,旋即主动拉过话题: “千华尊者请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师姐又在何处?” “游公子稍安勿躁,望舒仙子知道你来,正在沐浴更衣。”千华尊者嘴角浅勾,一杯香气腾腾的香茗竟自行飞到游苏手中,“而在她来之前,我们可以聊一聊碧华阁的事情。” “不知千华尊者想聊什么?” 游苏浅抿一口,状若镇定,实则心中惊诧不已。 师姐既是无垢之心,又是化羽修士,自是可以不染尘埃。 而从上山拜师娘为师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师姐要沐浴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要么是千华尊者说谎,要么就是师姐出了问题! “你们第一次接触丝袜,应该是游公子的师妹师姐路过锦华城时买走的,这点我千华阁都记录在案。而这也让碧华尊者产生了建立碧华阁的想法,游公子觉得,这丝袜算不算抄袭我们?” “抄袭算不上,顶多算是借鉴,因为见到千华尊者的作品而产生了灵感。” “灵感?”千华尊者摇头继续道,“我仔细对比过丝袜的工艺,碧华阁与我千华阁几乎没有差别,这也算是借鉴?” 游苏也知此事有些理亏,但这工艺他也事前问过碧华峰诸女,工艺本身就不算复杂,难的是细心做薄,碧华阁想要独占实在也有些霸道。 “我先发现米煮熟能吃,难道别人都不能煮米吃了吗?千华尊者也该明白这点才是。” “好一招诡辩,我打磨数年才想出的点子,被你们一朝学去来抢我的饭碗,难道我还要为你们拍手叫好?” “我再给千华尊者举个例子,您煮的米贵,许多人吃不起。我们煮的米却便宜,还跟您一样填肚子,许多人都能吃饱饭。所以我们不是抢您的饭碗,我们只是为了让人们吃上饭。” 游苏说这话时态度恭谨,义正言辞。 千华尊者却冷笑出声,不愿再与游苏继续辩论: “说吧,三长老给你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只是晚辈想跟着三长老赚钱。” “仅此而已?” 千华尊者美眸微张,似是有些惊讶,转而想到碧华尊者厌恶男子的个性遂也恍然: “可你该知道,若是千华阁全力压制碧华阁,恐怕碧华阁也是凶多吉少。” 游苏直视面前的尊贵女子,“千华尊者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加入我千华阁,我给你在碧华阁十倍的钱。” 千华尊者双手环胸,将胸脯托得更显傲然。 她依旧睨着游苏,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这是一笔很大的钱,而且比起那个女人许给你的钱更加稳妥,你可以用这笔源源不断的巨款做很多事情……” 千华尊者的轻声细语,仿佛就响在耳边,诱人心神。 “游苏方才并未说完,钱只是我帮助碧华阁的一部分原因,三长老是我敬重的长辈,帮她游苏义不容辞。千华尊者给的钱再多,也买不了游苏的情义。” 面对一个用强迫师姐来引诱他前来赴会的人,游苏一点合作的余地都不想给。 “看得出来,三长老似乎很重视你。以前她跟我做朋友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天下男子都该去死的。可如今,却要靠一个男子来帮忙对付我,也是可笑。” 千华尊者似在自言自语,又道,“你应该知道,我千华阁可不是非你不可,我给你这个机会已是出于我对你的莫大赏识。难道你有信心能带着碧华阁赢过我?” “晚辈从没想过要赢千华尊者,晚辈只是想让人人吃饱饭。” 对方的高傲让游苏难以低头,就连三长老到开业最后,目的也从一时怄气变成了为天下女修谋取福利。 千华尊者玉指轻叩桌案,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可是你的师姐,却是打算往后成为我千华阁的代言人,你难道打算……与你师姐做对吗?” 游苏剑眉深凝,“师姐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你到底做了什么?” 千华尊者站起身来,看着背后的屏风,面露神迷之态,自语道: “我说过吧?我的理想,是做出一件完美的衣服……” “女人一生会有千千万万件衣服,但只有一件衣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脸!” 第二百六十八章:女为悦己者容 “哪怕穿的再美,可只要女子长得丑,美也堕上八分;哪怕穿的再丑,可只要女子长得美,丑仿佛也变成了美!” “由此可见,脸才是女子最重要的一件衣服!” 千华尊者的话音落下,游苏的心头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师姐为什么会甘愿受千华尊者的胁迫,因为千华尊者给出的筹码,是师姐无法拒绝的东西。否则以师姐的性格,根本不会配合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 他虽然看不见,但他一直都知道,师姐从未摘下过她的面具。 全天下人都觊觎着那张玉兔面具下的面孔,好奇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容颜才能配得上这位名满天下的神女。 除了他,因为他……看不见。 或许是因为师姐害羞,或许是因为需要一个噱头来为这位神女保持神秘感,又或许是师姐真容其实很普通,甚至有些丑,甚至毁了容…… 他都未尝在意过,就连问都没有问过。 因为对他而言,脸是一个女子最无关紧要的那件衣服。 但很显然,师姐自己并不这么想。 “我要见她!”游苏低吼出声。 千华尊者回头看了游苏一眼,表情兴奋: “游公子不必着急,从今往后,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想要见她,而你,会成为第一个看见她的男人。” 旋即,这名华贵美妇又转头看向屏风之后,仿佛在那后面等待着什么稀世瑰宝。 “我从接过千华阁的第一天起,就梦想做出一件完美的衣服。而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即将在望舒仙子身上实现!因为…… 她有了一张完美的脸!” 随她话音落下,那扇屏风缓缓被推开。 脚步声轻轻响起,是鞋跟点在地板上发出的脆鸣。 顺着祥云履缓缓向上,是一双白玉无瑕的小腿,一件镶着流云边的秀裙恰好盖在了腿肚的位置。 这是千华尊者最得意的佳作之一,流云白雪裙。以一种极其精妙的工艺制成,随着微风起伏,裙上的图案流苏等仿若真的如流云般流动,甚至还会有鸟儿自流云中浮现,看起来极为玄妙炫目。 这件佳作千金难买,千华尊者一直珍藏在自己身边,直到遇见这个少女,她才甘愿将此裙赠予对方。 而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并没有错,这条裙子仿佛就是为了望舒仙子而生的一般,搭配起千华尊者精心挑选的配饰,穿在少女身上天衣无缝。 要说唯一的冗余,唯有脖边环绕的这件雪狐裘是少女执意所为,不过完全不影响少女浑然天成的美。 而终于,千华尊者的目光落到了少女脸上。 她美眸之中瞬时绽放出如梦如醉的光彩,眼前这片透明的琉璃将她眼中的惊叹无限放大。 这位洞虚尊者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觉得仿佛只有神明这个词才能形容这张脸。 “师弟。” 望舒轻声呼喊,那双蓝瞳依旧清澈如水,期待地看着游苏的表情。 可游苏却震惊地说不出话,看着望舒面具之下的容颜恍若失神。 游苏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张绝美的脸,美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 哪怕是跟他印象中身边最美的那些女子相比,也毫无逊色之意。 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违和之感挥之不去,但又总能让感觉他似曾相识。 可让他最震惊的并非是这张美而别扭的脸,而是……他能直接看见师姐的脸! 这绝不正常! 千华尊者背对着游苏,痴迷于自己的杰作之中,无瑕去顾游苏。 而望舒与游苏面面相对,则清楚地看见了游苏的眼中倒映出了她的模样。 她浅勾嘴角,笑如暖春,“师弟不认识我了吗?” “师姐……”游苏怔怔回道。 望舒脚步轻盈地走到游苏身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在游苏错愕的目光下,她领着游苏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入手只觉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还带着水煮蛋般的温热。 游苏却知道这不是少女娇羞的表现,因为师姐……是没有体温的! 念及于此,游苏顿住自己抚摸的手,他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这张脸绝不是师姐自己的脸! 甚至……有可能是一只邪祟! “师姐摘下面具了。” 望舒乖巧的点头,游苏则露出温和的笑意,缓缓收回了手。 千华尊者也扭头打量着二人,表情极其精彩:“望舒仙子不仅摘下面具了,而且从今天起,她将再也不用戴上面具!” 望舒闻言笑容灿烂,像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 “呵呵,倒是有些不太习惯。” 游苏却没有她们表现得那么开心,但还是为了附和师姐的心情展开笑颜。 望舒笑意收敛,眼神都有些浑浊。 先天无垢之心的她能够感知到游苏的心情,并没有她期待中的兴高采烈,反而还有些……反感? “不太习惯很正常,坐下吧。” 千华尊者扫过游苏的眼睛,旋即坐回了原位。 “游公子,现在见到你师姐了,可有耐心继续聊了吗?” 游苏沉默以对,将最近的座位让给了望舒,牵着师姐一起坐了下来。 “你要利用我师姐。” 游苏态度严肃,声音冷寒。 “诚然,望舒仙子摘下面具将会是五洲最吸睛的新闻之一,而望舒将会成为我千华阁的代言人,将会由箜画斋十名资历最深的画师轮流为她作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这张脸上,而我千华阁也将借着望舒仙子的势头更加火爆。”千华尊者一脸不以为然,“你情我愿之事,何来利用之说?” “您就这么害怕碧华阁吗?” 游苏直到坐下,也一直牵着望舒仙子的手,毫不避讳。 千华尊者摇头,“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与其说是我畏惧你碧华阁,倒不如说……是望舒仙子愿意助我千华阁,才换来我放过你们碧华阁的机会。” 游苏闻言诧异地看向望舒仙子,他能清晰地看见此时师姐的面部表情,一点歉疚、一点慌乱,还有一片期待。 “至于你,也不过是望舒仙子请求的结果,她希望你能留在千华阁共事,所以我才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千华尊者又翘起了二郎腿,足尖轻蔑地点着,“因为望舒仙子的付出,我会放过碧华阁。你们可以继续卖你们的廉价丝袜,满足你们的过家家游戏。但是也仅限于此,只要不涉及其它品类,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游公子可满意?” 望舒也侧过身子,两只手一起盖在了游苏的手上,怯生生地问: “师弟愿意吗?” 游苏看着这张违和的绝美容颜,暗暗将师姐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师姐,不必担心碧华阁会失败,相信师弟。我们回家,不掺和这些破事情了。” 说着,他就欲起身拽起师姐离开,可望舒却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要。” 游苏诧异地回头望去,这是师姐第一次,如此坚决地拒绝他。 “师姐,我们回家聊,有什么事聊完我们一起做决定就好了。” 游苏又尝试着拉了拉少女的手,可这一次,望舒仙子索性直接松开了游苏的手,这让游苏蓦然感觉心中一痛。 “师弟先回家吧,我要留在千华阁……等帮千华尊者忙完,我再回去。” 望舒仙子低着头,没有直视游苏的眼睛。 这张明艳无双的脸上期待之意已经不见,转而变得有些黯然。 “师姐,三长老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千华尊者用手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望舒垂首缄默不言,游苏则继续试图劝改师姐心意。 “师姐,你忘了师妹说要带你赚大钱了吗?碧华峰还有那么多姐妹都在等你,她们做了许多的新丝袜都没穿过,因为她们都觉得你才是穿丝袜最好看的女子……” 游苏之言发自肺腑,“难道你不想和她们一起努力了吗……即使失败也没有关系的呀……你为了保护碧华阁选择加入千华阁,可她们看见你出现在千华阁,你觉得她们会开心吗?” 游苏越说越情真意切,望舒也渐渐抬起头来,黛眉微皱,摇了摇头,像个做错事但执拗不肯认错的孩子。 游苏看着师姐的表情,忽地像是想到什么,顿挫道: “所以说……师姐你不肯离开千华阁的目的,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保护碧华阁?”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望舒仙子的痛点,让这张精致无瑕的脸紧紧的皱在一起,显露出一丝痛苦的意味。 千华尊者终于动容,赶紧放下腿劝道,“游公子,你师姐不愿离开,你既不愿陪她,自行离开便是,别失了风度。” “她是我师姐!我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 游苏转头怒视向这位自诩操控一切的尊贵女子,完全没有丝毫畏惧。 而望舒仙子听到这句话甚至开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纠结的意味似要化作实质。 “望舒仙子先去休息吧!我来替你劝劝游公子。” 千华尊者作势就要去扶望舒,而此时的望舒捂脸的动作已经演变成了抓脸。 “望舒仙子不可!” 千华尊者连忙运炁制住望舒的手,但望舒却还是拼尽全力去扯自己的脸。 “千华尊者……望舒不想要了……” 这个少女,说话第一次带上了哭腔。 “可你已无回头路可以走了!” 千华尊者罕见动怒,这个一直仪表堂堂的贵妇也终于失态。 游苏心疼不已,可下一瞬就瞳孔睁大。 只见望舒仙子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泪流满面。而她抓过的地方出现了道道黑痕,痕隙中有海草一般的触须舞动,小巧的唇边都开始撕裂,露出湿漉漉的尖牙。 整张脸扭曲而怪异,美已支离破碎,徒留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怖。 “师姐……你……” 游苏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心目中的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察觉到游苏眼中异色,望舒像是发现了什么,她又慌张地捂住自己的脸,然后不停地揉捏,像是要把这些裂痕给阖上。 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她的手越急躁,脸上的漏洞就越多。 “停!别动了!会彻底弄毁的!” 千华尊者直接从手腕处伸出两条丝线拽住了望舒的手,强行让望舒仙子冷静下来。 “师姐……你想变成这样子吗?” 游苏悲悯地看着望舒仙子,印象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师姐已经大变模样。 望舒整张脸已经崩坏,像是覆盖着一只狰狞的斑鱼,那两颗迷茫的蓝瞳在这张脸上显得突兀至极。 “别说了!” 千华尊者暴怒一声,“你要毁了我最完美的作品吗!” 游苏却对她不管不顾,而是伸手抚上少女的脸,没有一点嫌弃。 但望舒却微微后仰,避开了游苏的手。 游苏看出了少女眼中的情绪,那是害怕。 她害怕被他触碰,害怕面对他。 而就在下一瞬,游苏猝然感觉两眼一黑,竟是被丝带给捆住了双眼,旋即一股迷香袭入鼻中,顿觉浑身渐沉,昏倒在望舒仙子的怀中。 千华尊者怒目而视,胸脯几经起伏才平复心绪道,“为了一个人,至于吗!” 望舒愣愣地看着游苏,没有回答。 “不是你想要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吗!你这样揉,我多少年的心血都要被你毁于一旦!” “可是……可是师弟不喜欢……” 望舒埋着头,已经陷入莫大迷惘之中。 “不喜欢也不能反悔了!千面斑一旦附上就不能取下!”千华尊者情绪有些激动,“是你说的要用你师尊的脸骨、你师妹的眉眼和碧华尊者的口鼻,你自己说这张脸你师弟一定会喜欢!” 望舒不住地摇头,“可是师弟更喜欢我戴面具的样子……” 千华尊者看见少女悲态,也有些于心不忍,她微微躬身,在少女背后轻拍抚慰: “别傻了,那是因为你师弟之前看不见。但是谁会希望自己一直看不见?他怎么可能不想要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用邪祟幻相,正巧可以让能看见邪祟的他看见……他生气,只是一时没能接受罢了……” 望舒痴痴地抬头,“真的吗?” “女为悦己者容,就算你师弟真的是个不看女子容貌只在乎内在的君子,但别人呢?你不是说想和你师弟一直在一起吗?别人看见你永远盖着面具,他们会怎么揣测你的师弟?说你师弟有眼无珠,道侣是一个永远不摘面具的怪女人吗?” 她的话煽动着少女的情绪,望舒迷惘的双眼逐渐坚定,与此同时,她脸上的裂痕竟然开始复合,看不出半点狰狞的痕迹。 “妻子的容貌,是丈夫的荣耀……乖,等他醒来,会接受你的……” 望舒抚摸着游苏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师姐的真容(6k) 晨曦照进窗棂,落在望舒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隐隐生辉。 面庞宛如月光雕琢而成,柔和而不失锐利;眉如柳叶,媚眼浅勾,像蛇一般勾人心神;鼻梁挺直而精致,鼻尖微微上翘;唇瓣柔软而饱满,色如初熟的樱桃,仿佛藏着春天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这绝对是可以让天下男子为之癫狂的一张脸,几乎是云集天下之美于一体的艺术品。 望舒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的脸,却忽而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这是我吗? 印象里的自己……好像还是那张玉兔面具的脸…… “望舒仙子,你也不想你师弟刚才救活的碧华阁……就马上倒闭吧?” 千华尊者这句话言犹在耳,望舒不由想起那一天的谈话…… “碧华阁不会倒闭,我相信师弟!” 望舒握着粉拳,十分笃定地说道。 千华尊者只是笑着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们碧华阁靠抄袭我们千华阁起家,以为靠低价策略就能杀出一片天。但有没有想过,只要我千华阁也降低成本降低价格,你碧华阁拿什么跟我们争?哪怕现在千华阁所有的衣服都打对折,我千华阁照旧盈利。” 望舒不懂这些,但能从这个女人的滔滔不绝中感受到对方的自信,以及对碧华阁的满满恶意。 她不喜欢这个千华尊者。 “首长老是让我来这里除邪的,没有邪祟,我就要回去了。” 说着,望舒仙子就欲起身。 “望舒仙子别急,邪祟我已经抓到了。” 千华尊者说着,就淡笑着取出一片玉盘。 玉盘之上,却是空空如也。 千华尊者将玉盘反扣,竟脱落下又一片盘子,但这张脱下的盘子在落在茶桌上的一瞬间,又变成了茶桌的模样! 如果不是望舒看见了它变化的过程,甚至以为它就是这茶桌的一部分。 “望舒仙子可认得此邪祟?” 望舒摇头。 “我给它取名为——千面斑,它是血肉之属里极为特殊的一种不是靠蛮力杀人的邪祟。它千变万化,表面能变成所有想变成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它变形之后完全看不出半点邪祟的痕迹。你应该见过许多可怕的邪祟,以为很多邪祟在你眼中都无所遁形。但是只要将它的邪气掩盖,它完全不害怕被你看见,因为即使你看见了你也认不出来。望舒仙子,觉得神奇吗?” 千华尊者挑着眉峰,饶有兴致地看着面戴面具的少女。 “它很危险。”望舒冷冷地说。 “是啊,它很危险。曾经有一名倾慕我的男子鬼迷心窍,靠它化形成了我的侍女,试图悄悄接近我。他演的天衣无缝,可还是在我惩罚他的时候露了馅,被我及时发现。” “所以你一直把它养到了现在。” 望舒凝着眸,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与邪祟为伍的都是坏人。 “在我接手它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害过人,与其说是我养着它,不如说是我管制住了它。因为它要是想藏,就连你们首长老来也不一定能发现端倪。望舒仙子,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你是坏人。” 千华尊者啼笑皆非,摇头道: “望舒仙子太单纯了,你的敌人不代表就是坏人。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敌人。” “我不是笨蛋,你把它直接杀了,它同样害不了人。你留着它,就是坏人。” 望舒身上气势凝重,像是下一瞬就要拔剑。 “那你们辟邪司的天术首座呢?别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他身边留着的邪祟可不少。那他也是坏人,你怎么不去惩罚他?” 这句话给望舒问的气势一滞,犹豫道: “首长老是为了用邪祟去杀邪祟,不能算坏,也不能算好。” “傻孩子……”千华尊者又用盘子铲起了千面斑,它又与玉盘融为一体,“我留着它又没做坏事,那我不也不能算坏吗?甚至我不做坏事,我还要用它做好事,大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 千华尊者看着望舒的玉兔面具,对着那双清澈的蓝瞳开口道: “我要用它,送给你一张脸……” 望舒清瞳瞬间睁大,少女的复杂心思全在这双蓝瞳中显露出来。 对方并无恶意,她真的是想送给自己一张脸…… 但这是自己和师娘说好的秘密才对,谁会知道? 千华尊者像是看穿少女心中所想,笑道: “我在千华阁看过太多的女子了,谁不希望自己的美被看见?偶尔戴面具者,或许是觉得太美的脸会引来无端之祸;但永戴面具者,终是觉得那张脸不可示人。望舒仙子,难道不想摘下这块面具吗?” 望舒怔怔地看着千华尊者背后,那块巨大明镜中的自己。 这张面具像是焊在了她的脸上。 她当然想把它摘下来,要不然也不会在师尊池中对她说:“师尊,我想摘下它了。” 师尊当时似乎很欣慰,还鼓励她“大胆去做就好”。 可她明明以前从未觉得戴面具有什么不好,反而让她觉得和别人永远隔着一层面具,会觉得十分安心。 是什么原因让她的想法产生了变化呢? 看到师弟递过来的糕点,自己却无法入口;看着师弟送的胭脂水粉,自己却完全用不了;看着师弟师妹躲起来用嘴碰嘴,她却做不到…… 看着师弟那双变得漆黑的双眼,她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师弟有朝一日能够看见了,会不会也想知道自己面具下的脸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一直无欲无求的少女,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欲望,她面对着它难免产生了迟疑。 “无垢之心不可欺瞒,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千华尊者略微福身,行了一礼,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首先,当然是想看到望舒仙子的美能够达到极致,这是我一个为女人做漂亮衣服的裁缝最朴素的诉求;其次,当然是希望望舒仙子能够跟我千华阁合作。因为贵师弟的一闹,我千华阁最近有些风评不太好,但望舒仙子摘下面具,一定能替我千华阁扭转乾坤,甚至稳定江山。” “那碧华阁怎么办……” “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不做丝袜,将这个业务永远让给她们,但她们也必须安分守己,这是我能让步的极限。” “可是我不能……” 望舒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诱惑,她虽然本能不憎恶邪祟,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那些都是五洲生灵的共敌。 “望舒仙子不必担心,千面斑的邪气很淡,再加遮掩之后辟邪令都查不出来……光靠肉眼,更是看不出它是邪祟,不会有人发现的……” 随着千华尊者的声声引诱,望舒觉得自己都能听见脸上面具的碎裂声。这块面具是她对世人的防备,如今竟开始崩碎。 “真的能……成功吗?” “望舒仙子请相信我的手艺,我能用它捏出所有你想要的脸。你想想你摘下面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为你的脸而目眩神迷,女子都艳羡你,男子都倾慕你,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千华尊者一边继续慷慨陈词,一边仔细观察着少女那双藏不住情绪的蓝瞳。 她很清楚地看出来,少女似乎对她描绘的图景并不感兴趣。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作为千华阁的阁主她熟稔煽动顾客情绪的话术,转而道: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女子穿彩衣可不仅是为了给天下人看的,更是为了给心中那个唯一看的,世人的称赞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个唯一的一句肯定。当他看见你面具之下竟是如此美丽的容颜,他会是多么震惊,多么爱慕你啊!” 望舒痴痴地抬头,她看向千华尊者贪婪的双瞳。 她知道对方说这些话都是别有目的,但她真的无法拒绝,手已经盖在了玉兔面具的边缘。 “不要自责,不要害怕。你又不是用千面斑去害人,只是不杀它罢了……你只是想要一张脸而已啊!你没有妨碍任何人!你有什么错?” “任何人都无法指责你、阻止你!他们通通没有这个资格!” 金丝眼镜反射着千华尊者眼中的异彩,她终于彻底撬动了这个懵懂少女的心防。 可下一瞬,这抹异彩就变成惊愕,直击灵魂的惊愕——因为望舒摘下了她的面具。 面具之下不是千华尊者想象的丑脸或者毁容脸,而是……没有脸。 那是一团不成形的混沌,两颗蓝瞳像两颗星星一般漂浮在空洞的混沌之中。 这绝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脸! 千华尊者眼中惊愕霎时化作了更大的惊喜,她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我会给你一张……完美的脸!” 千华尊者兴奋而笃定地对着自己说。 望舒想起对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她从对方的心中明显感受到了一丝深刻的恶意。 从小师尊就教导她,要对心怀恶意的人敬而远之,她也一直照做。 可自己这次为什么会选择忽略了这丝恶意呢? 或许是因为从摘下面具那一刻起,就已不能回头了吧;又或许是为了得到这张脸,她也不想回头。 “望舒仙子,阁主和画师们都准备好了。” 侍女站在门外轻声喊着。 侍女的表情有些兴奋,作为中元洲的修士何尝没有听过望舒仙子的大名? 所有人都觊觎着她的面具下的真容,而她竟然愿意为了千华阁而摘下面具。 也不知阁主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她只知道自己将成为最早能亲眼目睹望舒仙子真容的一批人之一,这是多么值得期待的时刻! 只要画完了像,阁主口中这张‘让人叹为观止’的脸,就将和千华阁永远烙印在一起! 这个相貌尚可的侍女,都蓦然生出一股与有荣焉之感,好似那张脸将长在她的脸上一般。 “我师弟呢?” “游公子还在休息,阁主说等您画完,他大概也能醒来。” 一提到师弟,望舒仙子就面露纠结。 游苏昨日那悲悯而愠怒的表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倒刺一般难受。 师弟,不要凶我…… 我就不乖这一次……就这一次…… “带我去吧……” 望舒盈盈起身,戴上了千华尊者为她准备的特质面巾遮住了整张脸。 侍女偷瞄着依旧保持神秘的望舒仙子,觉得她像是盖着盖头的新娘,即将在众目睽睽下掀开她的盖头。 …… 游苏缓缓睁眼,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绝不能允许师姐受那个女人蛊惑,用那样一张虚假的脸生活下去。 可他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浑身捆缚着绳索,手腕和脚腕牢牢系在一起,动弹不得。 “这个变态的女人!” 游苏怒骂一声,试图靠蛮力挣脱,却完全无法办到。不仅是因为这绳索太过坚韧,隐含玄炁,也是因为这特别的绑法让他根本无法出力。 合欢功堪称闺中秘事的百科全书,对绳艺也有记载,只是游苏不喜这种略带强迫的玩法,所以从不尝试,但不代表他毫无了解。 游苏也放弃了继续挣扎,因为他知道这叫驷马缚,是一种束缚感极强的全身捆绑,靠自己根本打不开。 游苏不免有些气馁,咬了咬牙。 他又回想起昏睡前的谈话,心情有些复杂。 师姐一直都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她同时也渴望着自由,所以偶尔也会做出一些外人看来叛逆偏执的举动。 师姐虽然四十九岁了,但是先天无垢之心的存在让她像个孩子一般单纯,喜怒都形于色。 而这样简单的少女,最容易遭到有心之人的利用。 千华尊者应该是看出了师姐对摘下面具的渴望,所以用那只奇异的邪祟诱惑了师姐,从而与师姐达成了交易。 师姐知道不该听千华尊者的与邪祟共生,但她还是没能抗住诱惑。 师姐昨日的表现,完全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用谎言掩盖着自己的错行。 师姐不会说谎,所以她本能地用要保护碧华阁的借口来掩饰自己想要一张脸的私心。 游苏也不知该不该怪师姐不够坚定,因为师姐的欲求真的很少很少,就像是贫困人家里一个从来不主动要糖吃的乖巧女孩。当她面对外人给的一颗她最想要的樱桃糖时,她就算真的接过,你又如何忍心去怪她。 更何况……游苏知道,她要这颗糖是为了他。 师姐应该是知道,邪祟变成的脸,哪怕他是瞎子也能看见…… 师姐顶着那张脸出来的时候,看向他的表情有多期待,在游苏生气之后她的表情就有多失落。 所以在做错事后的羞愧与游苏的苛问下,师姐不敢面对自己,所以她害怕承认错误,因为那会让她一贯听话的形象崩塌。 “都是我的错……” 游苏感到十分自责,师姐第一次在自己出门时准备强行留下他,他很快原谅师姐;师姐在他回来的时候用小花捣乱,他也没有责怪她…… 都是自己之前对师姐太过温柔,肯定让她觉得就算跟之前一样做些小错事也没有关系,所以才会接受千华尊者的诱惑。 “喂,你听说了吗!望舒仙子刚才已经出发去天丙房了,好多画师都等在那里,马上咱们就能看见她面具下的真容了!” “当然听说了!我刚还看见小野领着她去呢!羡慕死小野了我,能亲眼看见那张脸。你说一张脸,怎么搞得神秘兮兮的呢?” “要不哪来的噱头?不过正好,为我千华阁助势咯!” 楼道间渐行渐远的谈话声钻入游苏耳中,游苏剑眉深凝,呜咽道: “师姐……不能一错再错啊!” 游苏紧咬牙关,化自责为力量,继续试图挣脱绳缚。 其实他并非是简单地因为师姐与邪祟为伍而生气,毕竟他自己也是如此,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是露个脸这么简单。 这张脸一旦暴露向世人,那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千华尊者不仅可以用辟邪司神女与邪祟为伍的理由继续要挟师姐,还能让师姐对这张脸的执念越来越深,从而陷入欲望无法自拔,对千华尊者言听计从。 如果这个变态女人的贪念不止于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游苏整张脸都被勒的通红,青筋完全胀起,就连手腕脚踝都被绳子勒出血印,可也无法摆脱身上的束缚。 他眼角忽地闪过一丝狠戾,双瞳霎时变得漆黑,竟然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拽动自己的左臂! 直到肩关节产生脱节一般的剧痛他也没有停滞动作,他居然是想将自己的手臂拽断,从而将这只手从绳缚中摆脱,然后靠着太岁给予他的强大恢复力复原左手,解开绳子! 身体的自救让他无法使出全力,游苏就生生将唇齿咬出血来。他不知道让断手复原需要多久,但他绝不可能被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啊……啊!!” 突然,游苏视野里闪过一道白光,让他的一鼓作气都泄了气。 直到这道白光停在他的面前,他才认出这道白光究竟是何物——小花! “小花!你怎么来了!” 游苏很惊讶,他虽然之前反对师姐收留小花,但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也放下了警惕。 他知道小花和师姐关系极好,在莲花峰上就充当师姐的发簪,在莲花峰外则会躲进师姐的衣服里,一人一兽鲜少分开。 小花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师姐没有去赴画展吗? 小花的鲜红触须蠕了蠕,游苏知道它是在说话,可是小花说的话只有师姐能够听懂,他也曾问过师姐原因,师姐却只说就是听得懂。 难道是师姐来给我传递什么信息吗? “我听不懂啊!” 游苏也顾不上左臂肩口传来的剧痛,显得有些焦急。 小花摆了摆头,像是嫌弃这个蠢蛋。 倏然间,这个通体莹白的小蛇状生物体型骤变,竟变成了在玉环池底下那个体型庞大的沙虫,直接将游苏卧着的床榻压垮。 然后小花口器蠕动,吐出一物,游苏诧异的看着这东西,竟是师姐之前不离脸的玉兔面具! “这是什么意思?” 游苏有些茫然,却见这面具中还有一张字条。 字迹一笔一划,端正到了有些可爱的程度。游苏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师姐的字迹,只有师姐写字时才会这么笨拙且认真—— 师弟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不喜欢!快去告诉师姐,我喜不喜欢她跟脸根本没关系!” 小花立马听令,转瞬间又变成了莹白小蛇的模样,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游苏心知有望,绽开笑颜。 可想到自己还被困在原地懊恼起来,居然忘了让小花给他将绳子咬断。 …… “望舒仙子,可以摘下面纱了。” 千华尊者淡笑着看向坐在人群中央的少女。 周围围坐着十名箜画斋最具资历的画师,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目光火热地看着居中的文静少女,像是在看一个即将问世的珍稀奇宝,这幅画作将成为他们画师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徐滟何其有幸!竟能够亲眼记录望舒仙子显露真容的一刻!” 说话的老者精神矍铄,眼中熠熠生辉。其实他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他乃神山天仙榜的主编之一,更是决定仙子排名的重要评委。望舒仙子不露真容却有如此高的排名,他功不可没。 其余画师也俱都附和,可众人溢美之词都说尽了,望舒仙子却迟迟没有动作,几人面面相觑,看着主持者千华尊者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紧张,望舒仙子,你很美,大胆取下便是。”千华尊者嘴角含笑,温柔可亲。 望舒的裙摆轻轻一动,她忽地站起身来,蓝瞳中光彩夺目。 她的手覆盖在了面纱系带上,众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目光亦为之牵动。 “师弟不喜欢……那就不要了吧……” 她喃喃自语,旋即扯下了面纱。 在一阵倒吸凉气中,众人惊愕失色。 面纱下的真容……怎么还是玉兔面具? 第二百七十章:你师姐不是人(6.2k求订阅呜呜) 这间房间很晦暗,密闭性极好,外面是白昼,里面却堪堪视物。 这是千华阁总部专门用来展示顶级商品的房间,天花板上有一处强光源,它会射下锥形的光打在商品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被其吸引而去。 此时静立舞台中央的少女沐浴在光中,仿佛与光也融为了一体,那块熟悉的玉兔面具神圣而不可直视。 可明明在她揭下面纱之前,她的气质都像是一个任人参观的展品。 千华尊者推了推金丝眼镜,表情有些难看,但还是出言稳定众人情绪: “诸位稍安勿躁,望舒仙子还要摘下面具呢……” 众人闻之皆是恍然,只是好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哪有人又戴面具又戴面纱的? “千华尊者,对不起,我不想摘了。” 望舒看向千华尊者,清澈的蓝瞳中是格外的坚定。 这让千华尊者都有些错愕,“望舒仙子说笑了,是有什么难处吗?要是今天没准备好,那就明天,或者后天……我们都可以等你的。” 这些画师虽然都各有气节,很难说有什么东西能同时聚集起他们来一同为之作画。但来都来了,谁都不想错过这万众瞩目的一刻,为了亲眼见证望舒仙子摘下面具的模样,多等几日也无妨。 “望舒仙子不必感到压力,我们都能等的。” 徐滟搁下画笔,和蔼说道。 众人也是点头附和。 这些人都是以画入道,能画出更精深的画作就能让他们在画道上更进一步,自然不舍得放过望舒仙子显露真容的契机。 望舒忽地转身,环顾起包围着她的人们,她一一与他们对视,这让这些画师皆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果然还是不习惯啊……” 众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自是再一次听见了少女的喃喃自语,皆是有些不明所以。 殊不知望舒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别人凝聚而来的目光。 方才坐着时,外界与内心的焦灼的让她如坐针毡。 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都会有后悔的时刻,她想要一张脸是为了给师弟看的,又不是给他们看的,为什么自己要向他们展示呢? 在小花带回了师弟的评价之后,她才忽然惊醒,自己不能继续做错事了。 “不用等了,我不会摘的。” 此话一出,画师们表情有些不对,而千华尊者更是黛眉深蹙: “望舒仙子,大家都在等着呢,你突然出尔反尔,让大家扫兴而归……不太好吧?” 千华尊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口舌金钱才请来这群心高气傲的画师,就是为了无死角记录下这一瞬间。 可这单纯的望舒仙子居然临时变卦!这叫她的脸面何存?她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望舒仙子一定会摘下面具的! “对不起。” 望舒知道说话不能反悔的道理,“但是您答应我一定会让我师弟喜欢的,可是师弟不喜欢,那我就不想要了。” “这是你想要就能要,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千华尊者语气愠怒,挽着高贵发髻、一身黑金旗袍的她压迫感十足。 “这就是我的脸,千华尊者可以让他们就这么画。” 望舒平静地给出了她认为的补偿方案。 “可他们来就是画你露脸的!你不露脸,本尊为什么不亲自上阵?” 千华尊者这句话倒是不假,她同样是美名已久的老牌仙子,一个不露脸的望舒仙子单论影响力,的确无法与她相比。 只是身为一阁之主,她怎么可能屈尊做这种事。 “可这就是我的脸啊。您没有帮到我,我却依旧愿意补偿您,您怎么能不领情呢?” 望舒的语气天真,似乎是真的很困惑。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是面露疑色,有些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这望舒仙子魔怔了不成?哪有人把面具当自己的脸的? 他们能理解这两人之间应该是产生了什么交易,而交易如今失败了。但是却不懂摘个面具而已,跟‘想不想要’怎么联系上了? 千华尊者察觉众人异色,轻吐浊气。 她看出来了,这个玉兔面具根本不是之前的面具,而是千面斑所化!所以望舒才会说这就是她揭开面纱后的脸! 但是千华尊者却不理解,自己都得靠像捏泥团一般,捏上许久才能将千面斑捏成想要的形状,望舒仙子是怎么做到让它自行变化的?! 千华尊者暗自懊恼,自己一时气急居然和一个晚辈当众对峙,继续说下去,怕是难免有人要猜出些端倪。 她虽然想将望舒仙子身为神女却与邪祟为伍的事情作为把柄要挟,却不想暴露自己也与邪祟有染的事情。 恰在此时,房门外倒是响起了动静。 “游公子,您不能进去!” “让开!” 望舒闻言蓝瞳一亮,是师弟来了!作势就要冲出包围圈去门口接游苏。 千华尊者却一步踏出,挡在了她的身前。 众人已是有些看不懂事态的发展,皆是望向千华尊者。 门外传来的争闹声源源不断,千华尊者心如火烤。 “诸位贵客,临时出了些变故,请容我先解决一下。且请诸位先回客房休息,若有意愿,可在千华阁随便逛逛,看上了什么衣服,尽管跟侍女说便是。” 千华尊者面含微笑,只得出此缓兵之计。 众画师相视一眼,知道事有蹊跷,但也只得起身告辞。 “千华尊者!”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与此同时门洞也突然一开,又有大片光照了进来,一个人影在地上被拖得老长。 众人定睛看去,挡在门口的,竟是一个少年。 只见他的左手脱臼一般无力地垂着,浑身衣服都是裂开的碎口,身上还带着一股淋漓的血腥气。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想象怎么会在千华阁的总部见到一个这样模样的少年。 这少年容貌俊美、身姿挺拔,难道是……被千华尊者圈养在此、肆意虐玩的男宠吗? 其中有一位女子画师忽地目露精光,惊道:“是游苏!莲花峰的游苏!” 游苏这张脸在恒高城也算是广为人知,众人认出之后心中更是惊诧。 “游公子,你来了。” 千华尊者淡笑回应,平静如常。 “看来游公子找我有急事,诸位贵客且去休息吧。” 话罢,门外的侍女便鱼贯而入,一一将这些赫赫有名的画师接出门外。 众人虽想继续看热闹,但却也不敢在千华尊者的地盘任性,毕竟十人中修为最高者也未至洞虚。 随着房间门再次被关上,晦暗的房间内就只剩对峙的三人。 望舒恼怒地瞪了千华尊者的婀娜背影一眼,就小跑至游苏的身边。 看着游苏身上到处被勒出的血痕,以及那根已经近乎坏死的左手,少女蓝瞳中满满是自责之色。 “师弟,对不起……” “回头再教育你。” 游苏语气严肃,望舒轻轻哦了一声,就深埋着头站在游苏侧身,宛如一个惹怒家长后只能乖乖等待惩罚降临的女孩。 游苏却用尚存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小花带来那副师姐本来的玉兔面具,然后将之递了过去。 望舒乖巧接过,眼眸扑闪,楚楚可怜。 千华尊者看着两人,喜怒不形于色: “游公子倒是好大魄力,竟不惜自损一臂的代价挣脱束缚,看来你也很想亲眼见证你师姐揭下面具的时刻。” “果然是你干的!” 望舒回头怒视向千华尊者,随身宝剑瞬间从乾坤袋中被她取出,就欲拔剑相向。 游苏却按住了她的手,对方是洞虚尊者,武力冲突显然不可取。更何况此时阁内还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得太大很容易将局面引入不可控。 “我实在不理解,你难道不希望你师姐有一张绝美的脸吗?为什么你的反应要这么大?” 千华尊者瞥向浑身是勒痕的少年,神色疑惑不解。 “你很清楚你想要利用我师姐做什么,这面具一旦摘下,就再也戴不上了。” “你会不会把我想的太坏了?”千华尊者双手环于胸前,将丰腴托的更加饱满,语气竟有些委屈。 游苏却不顾浑身伤痛,笑着摇头: “你很坏,比我想的还要坏。” “没错,你就是坏人。” 望舒看到一向信赖的师弟也这样说,忙信誓旦旦地附和。 “我千华阁每年都会给神山交一大笔税,用以在海岸线抵御邪祟的工作;我还会往穷苦城池捐赠许多衣服,她们都称我为大善人,你们却说我是坏人?” “做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做坏事的也不一定是坏人。人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人会是好人,有时候却又是坏人,千华尊者应该也明白这点。” 游苏说的话给望舒绕得晕乎乎的,她尚且理解不了这么深刻的话,但是依旧坚定护在游苏身前一步。 “我只是想要满足你师姐的愿望,顺便还能放过你们碧华阁,代价只是让你师姐露个脸,你会不会太不识好歹了?” 千华尊者眯起眸子,仔细打量着游苏的神态。 她很想看看,这个瞎子究竟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如您所说,您想要扳倒碧华阁有太多的手段,千华阁压制的了其它衣庄几百年,一样也能压制碧华阁。可您没有用正常的手段,而是选择策反我的师姐。 为了掩盖您的用心险恶,您还要做出一副可以放过碧华阁的慷慨姿态。可您就连侍女带我多走了几步路就严厉责罚她,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放过碧华阁?实在是虚伪的让人好笑。” 游苏这话并未说全,因为他知道话不必说满。 现在来看只是简单的让师姐露个脸来为千华阁助势,但等师姐已经和千华阁绑定,千华阁如日中天之时再对碧华阁进行商业制裁,到时候碧华阁众人梦碎,会怪师姐还是会谢谢师姐? 让单纯的师姐陷入不仁不义之地,师姐的无垢之心怕是也撑不住这种痛苦,到时候千华尊者还能靠这张邪祟之脸要挟师姐,控制师姐为她做更多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望舒仙子都听出一些端倪,冷冷道: “我就说你为什么宁可要我也不要师弟,明明师弟才是碧华阁最厉害的,而我只是个小兵。” “那个女人要将你们牵扯进来,自然该承受风险。我从始至终针对的都不是你,而是碧华尊者。” 千华尊者也不继续否认,她的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她的目的就是毁了碧华阁,再毁了这个团队,而望舒仙子就是那个最好控制的棋子。 游苏浅叹一气,不知道这两名绝顶女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如此深仇大恨。 “我曾经在想千华阁的高层难道是傻子吗?就算要制裁碧华阁,为什么要用将人踢出宴席这么傲慢且卑劣的手段来将碧华阁的丝袜贬入尘埃?现在来看,千华阁的高层并不傻,只是她真的如此傲慢且卑劣。” “你师姐有一颗无垢之心,你却有一双无垢之眼,倒真是般配。” 千华尊者毫不动怒,依旧保持微笑: “只是你不必指责我,因为你也同样虚伪,我可不信你能对你师姐那张脸毫无波澜。这样吧,我能立下天道大誓,绝不会对你师姐和碧华阁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你们能安心卖你们的丝袜,而你师姐只需要顶着那张脸为我千华阁作画模即可。” 天道大誓是修为高绝的修士能许下的最具信服力的誓言,轻易不可许下。若有违反,必遭天道反噬。 从表面来看,千华尊者所说的确实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但游苏却仍旧摇头: “千华尊者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别人的脸!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美!” 千华尊者似乎是被这句话戳中痛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那是一张融合了你师妹、你师尊和那个女人的脸!你师妹说这三人是除了她之外与你关系最近的女子。当你知道这些,你还能没有波澜?” 游苏诧异地看向师姐,这张脸上只有千面斑化成的玉兔面具。 难怪我会觉得熟悉……所以师姐是觉得将她们的脸糅合在一起,我就一定会喜欢? “若是这般,我更不可能让师姐变成这幅面孔。” 游苏说得斩钉截铁,望舒愣愣地看着游苏,感觉这话像是在说给她听的。 “理由。” 千华尊者轻蔑地问。 “我非但不觉得美,反而觉得别扭。我喜欢的是师姐,而不是一张虚假的脸,师姐自己的脸好看与否并不重要,在我眼里都是一样。师姐是独立的人,不应该迎合我而活。 就算师姐真的对自己的容貌不满意想要整容,也应该顺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取悦我整一张不伦不类的脸,她更应该取悦的是她自己。” 游苏此言发自肺腑,事实上他在为碧华阁写的那个故事中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无论衣服的价格多少、外人眼里美丑与否,只要能取悦自己,那就是一件好衣服。 一个人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而活,那太沉重了,这是游苏希望师姐能明白的道理。 望舒却有些茫然,游苏说的话她听不太懂,只知道师弟是在为她着想。 游苏冲着她温柔一笑,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师姐不用变成我喜欢的样子,而应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因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师弟都会喜欢那个做自己的你。” 这句话如明灯、如细雨,如暖泉,望舒的蓝瞳中仿若点着星火,璀璨夺目。 “找到你想要的自己,大胆去做就好。” 望舒这才想起师尊对她说的大胆去做,前提是找到她想要的自己。 仅仅是在这一瞬间,她冰冷的身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好似她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正常人。 “哈哈哈!” 一道放肆的笑声打破了两人的情意交融,千华尊者目中闪烁精光,嗤笑道: “想要做一个独立的人,可那前提是她是个人啊……连人都不是,谈何独立?” 望舒顿时愕住,终于明白自己当时在千华尊者面前揭下玉兔面具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她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但能感受到那时那抹被她忽视的细微恶意愈发强烈。 游苏还有些没明白状况,“师姐也是妖吗?” 可还没等他说‘妖也是一样’,千华尊者就冷声打断: “你觉得她像吗?” 千华尊者看向望舒的目光赤裸而锋利,将少女看的不自觉悄悄躲在游苏身后。 游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千华尊者口中的‘不是人’,难道是说师姐连人形都不是吗? 没有体温,满头罕见的白发,一双清澈的不似人眼的蓝瞳,终日戴着面具…… “我们玄霄宗力捧的第一天骄、辟邪司口中五洲的希望……竟然是个连脸都没有的怪物!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啊!” 千华尊者步步紧逼,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催人声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应该有很多人都想看到……仙子堕地狱的场景吧?” 望舒宝剑已经铮然出鞘,锋芒毕露的直指千华尊者,千华尊者却全然不惧,脚步不停。 “你不要乱说!我是人!我就是人!” “你是人?那你敢取下千面斑吗?敢让你师弟知道你面具下长什么样子吗?” 千华尊者紧逼不舍,当时那惊鸿一瞥实在太过震撼:面具之下没有血肉骨头,甚至连大脑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淡淡的光晕旋转,缀以两颗眼睛。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望舒被她问的剑身颤抖不已,逐步后退,两只蓝瞳中满是纠结的困惑,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 “你不敢!” 千华尊者声如洪钟,房间外却在她的隔音术法下落针可闻。 望舒手中之剑叮铛落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剧痛的头。 “闭嘴!” 游苏怒吼出声、目若喷火,这千华尊者太擅攻心,竟然当他的面让师姐陷入混乱。 千华尊者终于止住脚步,“差点忘了,就算你想取千面斑也取不下来了。我跟你说过了吧?它能力这么厉害,要吃的玄炁可不少呢……” 望舒闻言脚步虚软,差点痛倒在地,还是游苏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中。 “师姐别听她的!相信你自己!” 望舒终于松开紧捂着脑袋的手,她怔怔看向游苏,似乎终于轻松了一些。 “唉……” 千华尊者长叹一气,忽地凌空而立,在她的身后猝然伸出无数丝线,头顶那束强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吊在屋梁上的剧毒蜘蛛,操纵着蛛网上的一切。 这些丝线缠足而上,轻而易举就将虚弱的两人捆缚吊起。 “既然知道我睚眦必报,干嘛非得惹我呢?乖乖听我的安排不好吗?现在你师姐既不用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也不用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千华尊者肆意地笑着,已经开始想象靠这个秘密驱使这两个地位卓然的年轻人,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的盛景了。 游苏被吊在空中,怒容竟消,无焦的眼睛里无悲无喜。 他一直认为这只会是一场普通的商战,但从此刻开始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 是夜,碧华峰。 三长老看着在翠澜宫忙碌不止的弟子们面露微笑,细心地在火炉中为她们换上一份新的火虹石,然后退了出去。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弟子们工作起来能这般井然有序,的确都是游苏视察之后的功劳。 看来这碧华阁,没了他是真的不行啊…… 猝然,三长老心有所感,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墨纸。 这是一位女画师道友赠予她的传讯法宝,这样的纸共有两张,只要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哪怕相隔很远也能显现在另一张纸上。 三长老倒是好奇这个挺长时间没联络的道友会给她发些什么,可目光刚放上去,美眸就瞬间睁大: “碧华前辈,你不是跟千华尊者不对付吗?今天千华尊者请我来给望舒仙子画像,结果你猜我看见谁了?看见了游苏!就你们玄霄宗最近很出名的那个游苏!果真跟画像上一样俊美啊!”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太大,三长老立即回信: “她为什么会请你给望舒仙子画像?游苏又怎么会在那里?” “当然是望舒成了千华阁的代言人啊!说是要摘下面具呢!” 三长老惊愕不已,而对方的下一句更是让她花容失色! “这千华尊者果然不正经,这游苏竟是她畜养的男宠!他来找千华尊者的时候满身是绳子勒出来的血痕,玩得变态极了……” !! 第二百七十一章:千华尊者‘教育\’游苏(5k) 三长老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顶着夜色赶往了莲花峰。 她当然不会听那位道友的一面之词,肯定要先验证一番。 可事实证明,望舒和游苏真的不在峰上。 “三长老,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姬灵若还在专心练剑,却被突然到访的美妇打扰。 三长老看着冬夜里练的一身热汗的少女,有些难以言说的愧疚。 她很清楚,望舒从小到大就不会摘下面具,游苏也不可能是那千华尊者的男宠。 他们会沦落那般下场,只有可能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蛊惑要挟,而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碧华阁,甚至可能就是因为她碧华尊者本人…… “你师姐呢?” “师姐跟首长老出任务去了。” 姬灵若收好剑老实回答,却隐隐感觉到不对。 “出任务去了?”三长老若有所思,“那你师兄呢?这么晚他怎么不在峰上?” “师兄?师兄说他今晚要和恒高城的朋友一起,不回家住。” 姬灵若暗道果然,三长老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来询问她师兄师姐的下落。 “他在恒高城还有朋友?” “有啊,何家的何空月……” 三长老轻摇螓首,这话在她听来一听就是借口。 “据说这何空月有些不正经的癖好……喜欢逛青楼。三长老,你说师兄彻夜不归,不会是跟他去那种地方了吧?” 姬灵若面露担忧,尽可能装的逼真一些。 三长老闻言,看向少女的眼神有些愧疚,又有些悲悯。 她清楚地知道,游苏根本不是去玩女人,而是去被女人玩了,原因还是因为她这个前日才钦点两人鸳鸯谱的长辈。 她伸手在少女肩上拍了拍,安慰道: “不会的,你师兄不是那样的男子,你要相信你师兄。我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早些休息。你师兄……明天就会回来的。” 话罢,三长老还递给了少女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旋即便盈盈转身,转瞬间走上了云梯,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下。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心中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这两人受到了千华尊者的威胁,为了保护住大家共同的心血不得不瞒着姬灵若和所有人,独自前往千华阁受那女人的折磨。 而她现在,必须要去救回他们! 姬灵若看着三长老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明所以,总觉得三长老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三长老什么时候居然会主动说起师兄的好话了? “也不知道师兄那边怎么样了……千华尊者好像也是个美人儿来着吧?这瞎子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 “趴下。” 窗户紧闭的香闺之中,火星噼里啪啦的响着,明明是寒冬,这里却暖的像是深春。 房梁上到处都吊着丝滑的绸缎,它们垂落下来,像是一道道帘幕。红烛与黄烛交错呼应,既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而是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要我再说一遍吗?趴下。” 严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香薰灯燃香不停,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浓烈的香气,在灯火的烘托下,让人感到无比的旖旎。 千华尊者正以冷峻的目光睥睨着跪在她面前的少年,眼镜的金丝边框反射着烛火,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王。 回到私人闺阁的她又换了一身打扮,这件特制的旗袍绝不是可以放在千华阁光明正大售卖的款式。 交叠的领口处有一个窗户般的镂空,显露出大片的雪白柔腻,在昏暗的灯光下尤其醒目;腰边两侧还大胆地做了对称的豁口,让柳腰曲线毕露无遗;侧边的开衩更是直接抵到大腿根部,让这双覆着黑丝的玉足美得惊心动魄。 而游苏则浑身被拖得精光,只剩下一条单薄的亵裤,让他被迫跪坐在高高在上的千华尊者足前。 “你的坚持没有意义,你激怒不了我。” 千华尊者嘴角轻蔑地勾起,美人交叠双腿,裙下风光一闪而逝,她足尖翘起,冲着游苏晃了晃,像是在用足尖逗弄小狗的女主人。 “乖,好好趴下……毕竟你也不想你师姐不是人的秘密被人知道吧?你乖乖配合我,把我哄开心了,我也好给你师姐做一张……漂亮的脸儿啊。” 这的确是游苏现在的死穴,这个惊人的消息一旦爆出,哪怕是玄霄宗都保不住师姐,肯定很多人想要挖出师姐背后的秘密。更何况,恐怕连玄霄宗自己都不知道师姐不是人的事。 所以即使游苏想要跟千华尊者互爆也不可能,因为这个秘密太过惊人,会帮他们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可能连舆论都会站在靠不当手段挖出真相的千华尊者一边。 “你对我师姐是怎么说的?” 游苏的身上被勒出的红痕未消,只觉红绳所过之处有股火辣辣的痛。 “当然也是差不多。” 千华尊者淡然一笑,声音有股从容的慵懒,又透着这个年纪的女人特有的妩媚,莫名的撩拨着人的心弦。 “我真的很喜欢你这种自作清醒、桀骜不驯的样子,这样才有调轿的价值啊……” 说着,她就身子后仰,将点在游苏面前的右腿又伸长了些,几乎都要送到游苏的嘴边。 淡薄的黑丝包裹下,她玲珑的玉趾像是一枚枚串起的墨色珍珠。 “想吃吗?” “你没洗脚。” 游苏的鼻尖几乎都能感受到这只玉足上传来的温度。 千华尊者莞尔一笑,她当然不会因为游苏的挑衅而动怒。她身为洞虚尊者哪怕不洗脚,这双足也是不染尘埃。 她又用脚向下点了点,不知有意无意,还极其轻微地用趾尖剐了一下的游苏的鼻尖: “趴下,臣服我,我会给你奖励。” “你用的是背剑缚,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这样直接趴下去,我的脸会先着地。” 千华尊者眼中闪过异色,“你也懂此绳缚之道?” 游苏默然,不置可否。 千华尊者眉尖轻挑,视线扫过游苏因绳缚而凸显的结实肌肉,笑容更加满意: “你自己看不见,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这张脸倒是真的讨本阁主的喜欢。所以不必担心,趴下便是,有我在,我不会让你的脸受伤的……” 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前提下,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自己的脸去砸地。 千华尊者这招正是要逼迫游苏放下本能的抵抗,而去信任她、臣服她。 可游苏却依旧没有动作,而是摇头道: “不,你不会。你会让我的脸结结实实地砸到地板上,然后用你的脚踩在我的后脑,按着我抬不起头来。仅仅是趴下根本不够让你泄愤,你想把我羞辱到极点,然后再给我一点甜头,这样才会让我对你感恩、崇拜。” 戴着金丝眼镜的美妇神色错愕,被戳中心思的她语调都提高了几分: “我真的没想到,你外表看上去克己守礼,却是我的同道中人。有趣,真的很有趣。” “请您不要污蔑我,我和您不是一类人,我只是读过的书比较多。” 游苏保持着他一贯的平静口吻,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颓靡。 “看来你还是读书人?” 千华尊者饶有兴致地反问,冷笑道: “我最喜欢玩弄的就是你这样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可他们都是假清高、真废物!仅仅是见到我就巴不得舔上来,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样没劲的玩物我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甚至不如我阁里这些倔强的小姑娘有意思……” 冷艳美妇越说越兴奋,烛光下她的倒影随之摇曳,竟显现出一丝病态: “但你不一样……你不仅真的惹怒了我,还是个不会垂涎美色的瞎子!甚至跟我一样精通这绳艺之美!你简直就像是上天赐给我的宝物!” “请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上天赐给你的宝物,我是上天赐给你的惩罚。” 游苏深知对付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不可歇斯底里的抵抗,那只会让她更加兴奋,同时也不能顺遂的太轻易,那只会让对方丢失兴趣。 而这样不冷不淡的挑衅,才是最能激怒这种女人的方法。 “我真的很想知道,回想起你现在的嘴脸,会不会觉得羞耻?” “你可以尽情地想,您能设计出这么多精美的衣服,想象力应该很丰富。” 游苏毫不留情地讽刺。 千华尊者推了推眼镜,竟蓦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扑面而来一股幽香。 她身上的香气是一种很冷淡却又透着一股诱惑的香,游苏觉得女人的体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女子的真实性格,这个女人就是这般闷骚,既想表现出她超脱的傲然,却又想别人痴迷于她。 千华尊者不知游苏的心理活动,她只是从床头柜上取出一物——一根细长的皮鞭。 她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轻摩挲着鞭子,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你也算是第一个跪在这里的男子,我破例给你一些奖励吧,她们可是必须努力表现才能得到这等恩赐呢……” 说着,她就一脚蹬在游苏的胸膛上,让游苏整个身子后仰,手足受缚的躺倒在地。 她猛地一甩,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游苏顿时疼得紧咬牙关,痛感竟直入肺腑。 千华尊者看着游苏紧绷而颤抖的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但她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又抬起了脚,居高临下、稳稳当当地踩了上去。 她像是踩上了一条可憎的虫子,轻旋足尖,不断研磨。 游苏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痛与美并存,接踵而来。 千华尊者兴致勃勃地,游苏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美妇却享受其中,游苏的顽强让她斗志昂扬。 “我真的没有说错,你是我遇见过最棒的玩具。” 千华尊者用手拂过游苏的脸颊,眼神竟有些痴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 话罢,她脚底的动作竟开始轻柔起来,像是给游苏的奖励,依旧不止。 她是洞虚修为,眼力又是惊人,将游苏体内的玄炁流动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游苏的玄炁都开始下沉,她露出戏谑的笑容,俯首凑到游苏面前,吐气如兰: “难受吗?” 引而不发,自是难受的。 千华尊者站直身子掩面浅笑,她似是已许久没这般开心过了: “劝好你师姐答应配合我,我允许你释放出来。” 游苏四肢无法动弹,索性闭眼,不予理会。 千华尊者表情霎时变得阴狠,竟用力一踩,痛的游苏蜷起身子。 “我这屋子里,倒是没有对付男人的东西……等我去内阁找找,好像有个叫锁什么环的东西吧?反正你不怕憋,那就憋久一点。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有趣玩意儿……” 说着,一件宽松袄袍便自行披在她的身上,将她婀娜佼好的身姿给罩住。 临行前,她还故意踩过游苏的手指,疼得游苏嘶呼出声。 “禁制打开了,你可以听见你师姐说话。别想逃,你们逃不掉的。” 留下这句话后,千华尊者就咚的一声阖上了门。 游苏浑身血痕、发丝凌乱,像个被人作践过的良家妇男。 这个女人就是个变态!她知道师姐单纯,用把柄要挟就很好控制,但我却不一样,所以她要让我成为她的奴仆,彻底听命于她! 休想! 游苏啐了一口口水,然后睁开眼睛,才发现一条莹白色的小蛇就趴在他肩头伤口出舔舐,像是在替他缓解疼痛。 小花先天掌握着土和水的元素权柄,藏在玉环池中时就连玉环池三大家主都没发现它,自然也不会被千华尊者察觉。 游苏尽管浑身难受,但还是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没事的师姐。” 而在层层帷幕之后,房间的角落里,望舒仙子无力地被捆在这里。 千华尊者并没有用绳艺捆她,而是用最普通的捆法,但却施加了强大的禁制,让这个被千面斑源源不断吸收玄炁的虚弱少女无法离开那块方寸之地。 这层禁制也是千华尊者精心准备的,在阵法里面的人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可里面的声音却传不到外面去。 层层帷幔让床榻间发生的事只有模糊至极的虚影,再加上单方面传递的声音。在和今日相似的特别情景下,这个阵法会发挥出比禁足更可怕的威力。 望舒的一双蓝瞳从未如此晦暗,她茫然无措,头痛不止。 自己只是屈服于了诱惑,却害师弟和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莫大的悲伤想化作眼泪,可她不变成人脸根本流不出泪。 但她不能化成之前那张杂糅的脸,因为师弟不喜欢,可她又不知该变成什么样。尽管游苏的声音极其隐忍克制,但那一声声鞭子抽到肉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师弟,等千华尊者回来,我们答应她好不好。我不想这样了……” “我没事的……她说千面斑维持一种样子久了就再也不会变了,师姐怎么能顶着她意愿中的脸活一辈子?” “没关系的,我没有脸,我不是人!就用她做的脸也可以的!千面斑我取的下来,其实跟换了一个面具没有区别!” 望舒不停地摇头,不断地自我否定。 游苏听得心疼不已,“师姐不要放弃!师姐不是最讨厌别人管着你吗?你把脸交给她,那你的命运也就交给她了!” 望舒痴痴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起来: “可我真的不是人……我应该听师尊的话,永远不摘下面具……师尊说我已经很像一个人了,等我的身子暖起来,又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脸,那我就是一个真正的人……可我还是搞砸了,对不起、对不起……” 游苏感觉到师姐的状态极其不对劲,那个乖巧寡言的师姐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深呼吸一口气: “师姐在跟谁说对不起?” “跟师尊、师弟、师妹说对不起……” “我们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游苏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 “一个受人摆布的角色,那不是人,而是棋子;一个只为了别人而活的角色,那也不是人,而是傀儡。和师姐相处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觉得师姐不是人,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努力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了,怎么能在这里放弃?” 望舒愣愣地看向帷幕后的影子,她知道,师弟说的都是真话,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哪怕在知道了真相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千华尊者那样露出惊讶恐惧的表情。师弟,从来没有觉得她不是他的同类。 “可我做错了事……” “谁都会做错事,师弟也会!做错事很正常!但狗狗做错事才只会躲藏掩盖,而人做错事却会想办法弥补回来。师姐想当狗狗,还是想当人?”游苏用尽力气质问。 望舒怔在原地,目露迷惘。 可还没等望舒回答,房门再次被砰的一声推开! 第二百七十二章:反击千华尊者(5.6k) 来人不是千华尊者,又是何人。 游苏被吓得蜷缩起身子,实则是为了掩护小花钻入地中不被看见。 千华尊者莲步生风,走到游苏身边,她脸上挂着冷厉的阴笑,毫不留情地将游苏踹正,又用鞭子抽了游苏一鞭。 “你就是这么劝的?要我看,你师姐去当人,你来当本尊的狗好了!” 这一鞭她用了极大力气,抽得游苏胸前皮开肉绽。 “你这具身子倒是抗抽的紧,之前的伤就已有了愈合迹象。真难想象,竟会有这般让我尽兴的玩具!” 话罢,她玉手一挥,禁制再次呈完全体,望舒仙子的呼喊声传不出来半点。 “既然还想当人,那就再让你听听人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时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现在……让我们继续?” 千华尊者语气疑问,动作却完全没有等游苏允许的意思。 她蹲下身子,将乾坤袋中带来的物件一件一件摆了出来。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用害怕,我有很多极品丹药,玩坏了……也不要紧呢。” 她安慰似地拍了拍游苏的脸,然后就将一个环状物取了出来,她对比了一下,可惜道: “最大号的也小了啊……” 她随手将之丢在一边,然后从自己柔若无骨的细嫩手腕上取下一枚悬玉环,庆幸道: “用这个,想来效果也不差呢……夜还很长,我们循序渐进,慢慢来……” 话罢,她就取来一根洁白的孔雀羽,开始逗机。 游苏强自忍耐,“你放过我师姐,我可以为你做事。” “你帮个碧华阁,真以为自己行了?” 千华尊者语气轻蔑,竟又用拇趾指缝抵住,然后持续地挑斗。 “嘶……相信我,我比你想的要更有价值。” “不错,你确实比我想的还要有价值。” 千华尊者玩味地挑了游苏一眼,她一开心,就又狠辣地抽了一鞭。 “我有很多你见所未见的设想,绝对能保你千华阁五百年无忧。” “男人说起大话来,真的不需要打草稿。” “我没有夸大其词,就拿这丝袜而言,即使你和我碧华阁公平竞争,你也不可能赢我们。” “放肆!” 千华尊者又是一鞭,这一鞭刚好抽在游苏之前的新伤处,饶是他也忍不住痛呼出声,但他还是屏气道: “你们的丝袜太基础了,我可以在上面加蕾丝、加吊带、加刺绣,还能改变它的样貌宛如渔网,甚至能用特别的材料让丝袜变得油润富有光泽。仅是这丝袜,我就有至少二十种设计。你是阁主,应该明白无论是价格还是款式,你都不可能比得过我们。” 千华尊者有些诧异看向她踩着的少年,她开始只当游苏是在胡言乱语,可她越听越是诧异。 她身为一阁之主,对衣物的设计自然是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她很清楚游苏这些不是乱说一气,而是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并且实现之后,绝对是比普通的长款丝袜更加具有诱惑力…… 游苏见似乎有戏,继续补充:“丝袜只是单品,却还能有更多搭配的东西,这些我都规划在了碧华阁的发展途径之中。放过我师姐,这些都是你的。” 千华尊者闻言却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她取来一个带着链条的项圈,轻旋机关将之打开,然后放到游苏的喉结上。 她抬起游苏的头,宠溺地揉了揉: “傻孩子,你真的有趣到超乎我的想象。可等你成为我最心爱的小狗,这些不还是我的吗?” 她的笑容宛若银铃般清脆,然后她就这样挽着游苏的头,一脸期待地准备将项圈给阖上。 游苏挣脱不能,只得拼命扭头试图摆脱。 千华尊者就直接拽住游苏的头发,将他的头给提起。 “不要抗拒,离开这里的时候,主人会帮你取下来的……” 项圈的接驳机关越靠越近,而就在即将阖上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猛的袭来! 千华尊者脸色骤变,火速回身施术接剑。 持剑飞来之人竟是望舒! 这一剑锋芒毕露,这些抵御用的丝帛霎时一分为二,千华尊者难掩心中惊诧,双手交叠抵御身前,生生接下这骇人一剑。 只见望舒双瞳重焕光彩、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坚定之色。 “你哪来的力量破开禁制?” 千华尊者冷若寒霜,气息凝练。 望舒却不管不顾,横剑胸前,满头白发无风自鼓,身上气势腾腾。 千华尊者黛眉微蹙,她乃洞虚尊者,对周围玄炁的感知十分敏锐,竟发觉此时周围的玄炁正一股脑的涌入望舒的体内! 可她与化羽境的望舒之间有一条不可轻易逾越的鸿沟,要论对玄炁的吸引力,望舒怎么可能比得过洞虚境的她? “你果然是怪物!” 千华尊者语气幽寒。 这两个字刺痛了少女,望舒再次持剑飞来,之前颓靡的气势完全不见。 剑风刮过,房间内的烛火一瞬间同时熄灭。 撕裂的丝帛在空中被剑气裹挟成一朵莲花般的图案,千华尊者手舞翻飞,竟将这剑强行镇压。 “停手!” 千华尊者猛喝一声,她并不想在此和望舒爆发激烈冲突,她的居所是千华阁的最高层,这里能够俯瞰整座锦华城。 但这么高的楼注定脆弱,哪怕有各种阵法保护,但也经不起洞虚修士的折腾。不仅会破坏千华阁,还会引起各路修士的注意,其中还有十名声名远播的画师就在她的楼下歇息。 游苏摊在地上冷笑一声,他自是知道这女人在顾虑什么,她虽然有恃无恐,但除非迫不得已,自然也不舍得彻底闹翻。 因为这个秘密一旦暴露,那就只是一个秘密,对她而言带不来任何好处;可这秘密若是一直握在她的手里,她就能借此控制自己和师姐,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 望舒却不听她的,只觉面前这人是大大的坏人,一直不停地欺负师弟,必须要狠狠惩罚。 于是剑招再起,紧闭的窗棂都因余波震碎。 千华尊者面露焦急,她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化羽境的小辈,但是此地狭小还是自家老巢,的确不方便她肆意施展力量,而对方却可以像个疯子一般不管不顾,着实麻烦。 她玉手一挥,玄炁宛如化作一张绵软厚被,将锋利的剑气尽数包裹,才没能波及外物。 “望舒仙子,冷静!你不怕我将真相公之于众吗!” 尊贵美妇的声音都压低了些,显得有些克制。 游苏将两人的对峙看在眼里,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师姐突然醒转的力量带来了转机,至少他们不会在千华尊者的控制下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怕!” “你若是暴露,会有很多人想要抓住你!研究你!甚至有人会要杀了你!不仅是你,你身边的人也要被世人孤立!你怎么能不怕!” 千华尊者深知少女的软肋,继续开始她的攻心之计。 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少女已经坚定的如她手中剑,在黑夜中隐隐流光。 “我想明白了!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把我当人,我就是人!我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你们是坏人,那我就和师弟师妹师尊躲起来!还有三长老!” 望舒举着剑,言之凿凿地说着她刚才思考出的方案,“我们一起躲起来!我现在打不过你们,但将来你们谁也打不过我!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们的!” 千华尊者闻言只觉好笑,“五洲修士这么多,你能躲到哪里去?你不要太天真了,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对抗所有五洲修士?” “以前我偷偷跑出玄霄宗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想被长老们找到,他们根本找不到我!” 望舒的情绪鲜少激动,可此刻的她却觉得心脏砰砰的跳,身子不仅暖,甚至有股热烈源源不断,促使她的气势越发高涨! “我也没有骗人,你不要小瞧我,我真的很厉害!” 千华尊者听着这有些可爱的战前宣言,本来不想当一回事,可是看着这片玉兔面具,她才想起面前的少女本质是一个她见所未见的怪物…… 一个明明被千面斑吸去大半玄炁的化羽境少女,却比被天道接纳的她还要更能呼应天地间的玄炁…… 而且仅仅在一瞬之间,她的力量就堪比一位化羽上境的修士!可她明明才化羽下境圆满! 或许这个少女……真的没有骗人? 可自己……真的能控制这样的怪物吗? 这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心中竟莫名流出一股悔意。 这双蓝瞳中笃定的眼神让千华尊者愕然,如果这个匪夷所思的怪物真的站到了五洲修士的对立面,那罪魁祸首……岂不是她?! 坦白讲,她在做这一切之前根本没有设想过这么可怕的后果。她知道望舒是一个未知的怪物,可其实她还是将其视为一个可以轻易控制的少女。 因为她傲慢,而且卑劣。 “好,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先冷静下来,事情并非到了转圜不了的局面。” 千华尊者安抚着少女的情绪,“是我误会了你,你的确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 “你在害怕我。” 望舒直视千华尊者的眼睛,毫不避让。 千华尊者眼神一凝,深呼一气,雪白饱满的弧度轻轻晃荡: “是的,我在害怕你。我们没有必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的确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可以要你想要的任何补偿,我愿意为我自己的过错弥补,如你一样。往后我不会再找你们碧华阁的麻烦,你也不需要当千华阁的代言人,你觉得如何?” 她说的振振有词,态度诚恳,像是已经认错。 望舒却将剑一横,眼神又锐利起来: “你想害我。” 千华尊者目露错愕,她是个极擅长隐藏自己恶念的人,她刚才说这话时绝对没有想要害望舒的念头,望舒居然也能捕捉到? 她却不知道,这一次望舒其实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恶意,这是望舒完全出于自己对一个人的判断来做的决定。 这个坏女人,是不可以相信的! “千华尊者,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你只是怕了。” 游苏躺在地上忽而出声,肆意地笑着。 看到师弟的惨样,望舒更加坚定了自己看法。 千华尊者这张冷艳的脸上骤然现出一抹狰狞,她想的很明白,比起屈尊求和,不如继续试图控制少女! 比起以后,现在才是最好控制她的时候!设想一下,一个拥有灭世之能的怪物为她所用,她只觉自己的野心都快燃烧起来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猝然狠下心来,威压全开。 桌案边的花瓶以一种极小的频率不断震动,地上的小玩具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望舒严阵以待,剑势不断酝酿,而游苏就没那么好受,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堪。 望舒心忧师弟,便准备立即出剑打破千华尊者的气势,可游苏却被一根丝带吊起,转瞬间就被千华尊者擒住咽喉。 “放下剑!” 望舒动作果然停滞,举剑犹豫不决。 “不想让你师弟死,就放下剑!”千华尊者继续发号施令。 她看得很准,游苏才是这个少女的命门,只有控制住了游苏,才能控制住望舒。 游苏四肢受困,连蹬腿都做不到,又被扼住咽喉说不了话,只能瞪大眼睛呜咽着。 望舒因为过度用力,玉手骨节凸起,她忽地一甩,剑便结实地插在地板上。 “放下我师弟!” 千华尊者又笑了,“望舒仙子,别太天真了。” “你!”望舒作势就要拔剑。 千华尊者却转而又朝向游苏,将他提的更高,掐的更紧: “别动!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是我看上的宠物,那就必须是我的宠物!” 游苏反抗地更加剧烈,望舒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要掐师弟了!” 少女刚刚明亮的双瞳又黯淡了些许,她真的很想问三长老,不是说邪祟比人更厉害吗?可她为什么觉得人比邪祟还要难对付呢? 千华尊者则微微松开了手,傲然地看向游苏道: “看你这么想说话,给你说。” 游苏先是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他由于是被举着,视线是从上而下睥睨着千华尊者,竟有一种莫名的怜悯。 “快说!”千华尊者对游苏的桀骜不化有些愠怒,“当一条野狗驯化不了成为一条家犬的时候,它就失去了价值,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千华尊者,你穿的这件黑金色旗袍很漂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啊?” 游苏咧着嘴角,笑着问出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千华尊者错愕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她话刚问出,忽而发觉不对! 游苏不是瞎子吗?怎么可能看出来她穿的是旗袍,甚至还准确说出了颜色?! 她再次定睛看去,竟发现游苏的双眼融于夜色,一片漆黑! 而这漆黑之中,又有幽绿的微光闪烁,像是地狱栈道旁点起的冥灯! 而就在她惊愕失色、檀口微张的一瞬间,她蓦然感觉自己的嘴被撑大了! 她赶紧松开游苏,抓住塞入自己喉咙里的粗物猛地一拽,竟是一条莹白色的滑腻小蛇!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生物,但她知道一定跟这个假瞎子脱不开关系! 她瞬即就想掐死这条小蛇,可它的身形却忽然变大,硬生生脱离了千华尊者的掌控。 千华尊者看着这条体型庞大、口器狰狞的沙虫,实在难掩心中震撼,这两个人到底还有多少是她没见过的底牌? 千华尊者啐了一口唾沫,吐出小蛇残留的黏液,在她的背后直接飞出数道绑带,将小花的头部捆的结结实实。 她忽地觉得口中残余一阵奇香,见多识广的她一下就认出了源头: “这异兽吐出的竟是龙涎?你不会是想靠龙涎迷晕我,让这东西钻进我的身体里再变大,把我撑爆吧?” 游苏瘫倒在地,神色终于惊惶起来。 千华尊者看着游苏被她识破计谋的模样,不免露出得意之笑,蓦然觉得喉间传来一股腥甜。 我吐血了? “师姐!淦她!”游苏忽地大喊。 望舒瞬间听令,拔剑而起,剑走半圆,势要将千华尊者一剑劈断一般。 千华尊者见少女不顾一切的架势,只得硬接此剑,绝不可让这剑落到实处,否则必将碎楼破柱,那她这些隔音阵法、缓震阵法就都藏不住她们了! 若是彻底闹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她再次使出那招化炁为被之术,生生消化了剑中劲气,转而驱使丝带又拎起游苏,喝道: “你真要玉石俱焚不成!” 望舒被迫只得停剑。 “把剑丢过来!” 千华尊者被她眼中的这两个玩物一波又一波的反抗惹得心烦气躁,也终于不再强装优雅。 望舒看着游苏痛苦的面孔只得照做,“你快松开师弟!他很难受!” 千华尊者看了一眼青筋凸起的游苏,冷哼一声就无情地将之甩到地板上。 游苏顿时剧烈咳嗽起来,但还是断断续续喊道:“千华……尊者……” 千华尊者横眉怒目,“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惹我!” 游苏却浅勾嘴角,嗫嚅道: “千华……尊者……你也不想千华阁阁主是邪祟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 “你真的冥顽不灵到了一种该死的地步!” 千华尊者咬牙切齿,胸脯剧烈起伏。 可她下一瞬却止住呼吸,愕然当场。 我明明要用丝带再惩罚他的不敬啊……怎么丝带不听我使唤? 游苏看着她那茫然的表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 千华尊者不信邪,又操纵丝帛卷向望舒,可这次这些丝帛却恢复了听她号令的状态。 “停,不准动我师姐。” 一声令下,这些凌于半空的丝帛居然戛然而止,千华尊者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以衣入道,这些布料全都视她为主,怎么会听游苏的号令? “《邪祟眷属研考》中记载有三条规律,一,眷属对主上的命令无条件服从;二,眷属对主上生不出伤害之心;三,眷属关系一旦成立,除非主上死亡,否则无法主动脱离。” 游苏自说自话,听在千华尊者耳里却宛如梵音。 “你……是邪祟!” 千华尊者不敢置信地看着虚弱的少年,她终于明白了少年所作的一切,方才那条小蛇还有龙涎都是障眼法!她喉咙间那股不起眼的腥甜才是游苏的底牌!而在她刚察觉异样的时候,他就命令望舒不顾一切攻击吸引她的注意! 那不是她自己的血,而是小蛇吐进来的游苏的血! 她却不知道,这甚至是游苏在她进门蜷地时,让小花在他心口啃噬下的心头血! “你也是邪祟啊。” 游苏眼睛扑眨,笑容灿烂。 “对了,以后不可以称呼我为‘你’哦,要叫……” “主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两名尊者的对峙 天空被渲染成了一种淡淡的蓝紫色,仿佛是夜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而黎明的曙光已经悄然来临。 这种光线既不刺眼也不昏暗,它温柔地洒在大地上,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可三长老却没心思去欣赏这冬日初晨的美景,她正坐在翠绿的芭蕉叶上,焦急地飞往锦华城。 直到看到天际线上的彩旗飘飘,她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从恒高城赶到锦华城,寻常飞行法器需要飞至少一天半的路程,而她只花了半日不到。 这一路上她使出全力催动青舟,用了不知多少仙浆花露去伺候青舟,才没能让这片通灵性的芭蕉叶罢工。 “望舒、游苏,你们一定要顶住啊!” …… “那个女人来了。” 千华尊者又将残余在地上的邪魔残秽炼化干净,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异味,就像是来到了菜市场中的鱼贩处。 “那个女人?” 游苏穿好衣裳,有些错愕,惊诧道: “是三长老?!碧华尊者?!” 千华尊者以沉默作答,也不知是经历了一晚上的邪祟侵蚀后有些木然,还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苦,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游苏的不屑。 此时的她除了身上捆着的绳索,脚腕还被两根水平的粗壮绳带圈住吊起,整个人都反了过来,呈一个‘不’字形。 凌乱的青丝垂落在泥泞潮湿的地面,金丝眼镜摆落在边,也因血液倒流的缘故,她的娇颜有些不自然的绯红。 三长老怎么来了? 游苏没想到三长老对自己如此关心,转而命令道: “自己下来。” “怕被看见?” 千华尊者轻蔑一笑,只是对上游苏那双重新变得黑白分明的双瞳,她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心悸。 “你觉得我区区灵台境能够收一名洞虚尊者为女又,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儿?更何况,虽然我不知道你与三长老有什么仇怨,但那也是仇怨。我完全可以借此跟三长老邀功,你在三长老的面前会再也抬不起头来。” 千华尊者笑意收敛,整夜她都在试图激怒这个少年,可这个少年却出奇的冷静。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 千华尊者微微愕然,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他难道不知道那个胖女人厌男吗? 一想到自己要在碧华尊者面前丢尽颜面,千华尊者瞬间就收起所有绳索,虚浮起身,旋即又是几声水滴落地声。 “看来你很享受我的惩罚。” 游苏浅笑一声,拍拍衣袖,开始用乾坤袋中备好的橘子在身上掩盖胭脂香味。 这还是何空月教他的方法,只不过游苏随身带橘子的原因只是因为冬天的橘子甜,适合带在路上吃。 “我说了你除了弄我一身星,什么也办不到。” 千华尊者眉眼高挑,玉手翻飞,施展了一道高阶的净身术,布满娇艳红痕的身体又变得白玉无瑕。 “那好像是你自己的星味吧?” 游苏无情地戳穿,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不仅肉身承受力极强,就连心理的接受力也极强。 哪怕是那些他看来都有些过分的手段,千华尊者也会从最开始的抵触变得逐渐适应,最后反而变成游苏像是在奖励她。 “都是哄你开心的,我的好主……” “都弄干净吧,别暴露了。” 游苏不愿继续和这个蛇蝎一般的女人纠缠,‘人’字还没说完就打断了她。 千华尊者凝神感受了一下三长老的位置,也不再多言,瞬间从身后飞出数道丝带,将这些散落在地面的东西放回原位。 整间屋子变得光洁一新,好似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若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我会放弃那个希望,转而不惜一切代价与你玉石俱焚。” 千华尊者身上又穿上了一件名贵至极的黑金长裙,显得这名美妇贵气逼人。 游苏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一个极度自我、极度坚韧的人。 起初他还觉得千华尊者不配是一名洞虚强者,但对方百折不屈的意志让他的确改观。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那将会十分可怕,好在自己还有如此不讲理的一招,硬生生的‘化敌为友’。 “可我师姐已经知道了。” “可你师姐不算人。”千华尊者冷淡地回答。 游苏也不想与她拌嘴,“自己掌嘴吧。” 千华尊者满脸不可思议,好似在说你也就只能靠这种低劣的手段了,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自己掌了自己一嘴巴。 “收你为眷属也是无奈之举,否则我对你这种恶女不会有一点兴趣,因此更不会视你为荣耀。所以放心吧,我无意破坏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是。 三长老肯定是猜到了什么才连夜赶来,你不想暴露就识趣一点。当然,你如果不甘心可以尽情耍手段,但请你记住,你连命都在我的手里。” 游苏最后留了这句话,就扯开重重帷幕走到了房间的角落。千华尊者默默地看着游苏的背影,一时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如果易地而处,可能她会做的更加极端吧。 看见少年居然不打算彻底毁了她的一切,她竟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扫兴。 一时有些分不清是这个少年太过仁慈,还是游苏比她想的更加心思深沉——他不是要毁了她的一切,他是要让她彻底臣服,然后夺走她的一切。 身上还残留着各种激烈而刺激的痛苦感觉,她竟希望是第二种可能。要不然与一个软脚虾为敌,那也太无趣了些。 此时的望舒正在昏迷之中。 昨夜的她扯下千面斑之后,就自行晕倒了过去,身上那些高涨的气势也都退却,应该是力竭了。 也幸得于此,游苏才敢在后半夜放开手脚,不用担心师姐学坏。 游苏也看见了那张虚无的脸,终于理解了师姐为什么会那么迫切地想要一张脸。 但他倒也没有嫌弃,而是替师姐将真正的玉兔面具盖上。 因为他和师姐一样是奇奇怪怪的存在,并越发觉得自己和师姐就是天生一对,难怪会不自觉地互相吸引。 “把它杀了?” 游苏举着变成蜡烛的千面斑,冲着千华尊者问道。 “你怎么认出来的?”千华尊者有些诧异,就连她都没敢断定千面斑的位置。 “因为昨晚所有红烛都被你用了,这支蜡烛却还有一半,很容易猜到。” 千华尊者霎时花容一怔,自是知道‘被她用了’是什么意思。 她强忍心中羞怒,还是不得不承认游苏的观察力之细。 “杀了吧,我可不想跟邪祟沾上半点关系。” 她瞥了游苏一眼,就偏过头去,似是意有所指。 游苏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 千面斑的能力太过神奇,以至于他都有些期待杀了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提升。 “让她靠近吧,你们先退下,不必担心。” 千华尊者神色有些不耐,像是在传音给谁。 而在百余尺高的千华阁阁顶外,三长老怒气冲冲地冲破了几名阻拦她的千华阁化羽修士的封锁,转瞬间就飞到了千华尊者这间闺阁的窗边。 “人呢?!” 三长老声音极低,似是有熊熊怒火隐而不发。 千华尊者就这样与翠色旗袍的美妇隔窗对视,眼神交锋不停,场面压抑的让人不敢发生一点声音。 “碧华尊者要到我千华阁来要什么人?” 千华尊者推了推眼镜,笑着明知故问。 作为她的私闺,这间房自是有着最顶级的屏蔽阵法,哪怕是三长老也无法用神识探入窥视。 “三长老!您怎么来了?” 游苏三两下就跑到窗边,出现在了三长老的视野里。 三长老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见到游苏无恙,她暗自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游苏有些莫名其妙地摇头,“我很好啊。” 三长老仔细观察了一下游苏露出来的皮肤,并未有那名画修道友说的那般凄惨,可那位道友也没必要骗她戏弄她才对啊…… 她蓦然发现了问题的盲点: “你怎么在这个女人的房里?!” 话虽是问的游苏,眸子却是瞪向一脸高傲的千华尊者。 三长老当然知道这间房是千华阁的最顶层,也是千华尊者的专属房间,就连千华尊者最亲密的心腹也不能随便进,可游苏为何却出现在了这里? “你以为呢?” 千华尊者随口反问,双手环胸的动作配上她唇边的美人痣,让她看上去优雅而淡定,与此时急躁失态的三长老形成鲜明对比。 三长老看着她这副姿态心中更气,难道游苏真的如那位道友猜测的那样了吗…… 可这孩子明明是她的军师,是仅有的能够得到她认可的男子,却被这恶女…… “你千不该万不该!对一个晚辈下手!” 三长老怒火中烧,话音一落,猝然又响起一声昨夜响彻房间一整夜的抽打声。 千华尊者下意识身体一紧,却见三长老手中已经取出一根闪着翠绿色光晕的草鞭,正是碧华尊者成名已久的武器——翠神鞭。 此鞭据传乃是东瀛洲扶桑神树的树根所制,坚韧无比,又因常年沐浴初升的东曦,明明是草根,却能在伤人之后让其如受火烤。据说翠神鞭造成的伤口,哪怕是用最顶级的丹药也十年难愈。 “下什么手?我怎么听不懂?” 千华尊者可不惧这个胖女人,暗示似的伸出香舌舔了一下嘴角。这是一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放在三长老眼里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敢冲着我来!是不敢吗!” “我有何不敢?!你与我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却突然跑到我千华阁来发什么疯!” 三长老闻言柳眉倒竖,作势就要朝着这千华阁的楼体挥上一鞭,定要将这锦华城第一高楼给抽断。 千华尊者正等着这个机会出手,身后丝带飘飘,跃跃欲试。 她心中早就盘算好了一切,这两天所有的事情起因都是因为这胖女人,可以说就是因为碧华尊者试图报复她,才让她沦落成女又。 她满胸的愤懑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已经决定先打这胖女人一顿,到时候再用是碧华尊者来自己地盘先胡搅蛮缠为由制她,定叫她哑口无言,闷吃黄连。 “停!” 游苏立马就猜到了千华尊者的目的,关于昨夜的事肯定是要烂在肚子里的,那三长老就缺少了出手的正当理由,他当然不可能看着救自己而来的三长老陷入不义之地。 千华尊者膨胀的气势顿时停滞,她恨恨地瞪了游苏一眼,旋即冷哼一声。 三长老本来做好了要与千华尊者对招的准备,却见这个恶女人突然收势,不明所以的她也停下了酝酿。 “三长老,我没事,我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游苏焦急地解释,虽然见到两名洞虚尊者为他打架会有些暗爽,但他实在不愿事态持续恶劣下去。 “什么原因?她拿碧华阁威胁你了?!” 三长老胸前的伟岸剧烈起伏,彰显其心中滔滔恨意。 “啊?没有没有,我是来陪师姐除邪的。” “除邪?” 三长老表情一滞,“望舒呢?” “师姐也在里面,但是正在昏迷呢。” 游苏让开身子,将帷幕之后的望舒仙子露了出来。 “昏迷?” 三长老有如惊弓之鸟,立即就要从窗口飞进屋内。 千华尊者运炁阻隔,喝道,“你干什么?想强闯我千华阁?” 眼看两人又要爆发冲突,游苏暗骂一声,就不该将鸟铃给千华尊者取下来! “千华尊者,三长老没有恶意的,师姐昏迷不醒,正好可以让她来看看,您就放她进来吧。” 游苏诚恳地哀求,千华尊者背过脸剐了游苏一眼,旋即忿忿收手,道: “这是看在游公子和望舒仙子的面上,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踏足这里!” 三长老很想回骂千华尊者一句,却实在心系昏迷的望舒,便瞬身来到了她的近前。 只见地上果然躺着一只诡异斑鱼,明明是七彩之色却看上去脏兮兮的。 三长老也算辟邪司老人,却也没见过这只邪祟。 她无瑕顾及,先检查了一下少女完好的面具,遂赶紧开始仔细检查少女伤情。 而在帷幕之后,游苏却悄悄凑到了千华尊者的身边。 千华尊者看着游苏冷漠的眼神,下意识竟后退了半步。 “你想干嘛?” 她的声音有些警惕,直接传音到游苏耳中。 “千华尊者,这是您掉的项链吧?之前还见您戴着呢。” 游苏笑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鸟铃,它还在嗡嗡的震动。 话罢,游苏还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千华尊者看明白了这两个字,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对碧华尊者的多次挑衅触怒了少年,他才会想让自己老实一些。 可当着这个女人的面怎么能…… 千华尊者一双黑丝玉足紧拢在一起,哂笑道: “谢谢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她对游苏做了什么? 三长老闭目专心感受少女体内的变化,根本没去在意房中的另外两人在做什么。 她并非没有勘探过少女的身体,但今日总觉得少女体内的景象有些不一样了。正常修士的玄炁流向应该是以下腹部的灵台为中心,可望舒此时的玄炁却隐隐有上升的趋势,就像是要…… 汇聚在脸上……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多是某处受了伤,身体就会将资源向伤口处倾斜,以便伤口快速痊愈。 可难道望舒是脸受伤了吗? 三长老有些犹豫,她自然做不出来趁着望舒昏迷摘下她面具的事情。 只是联想到那名画修道友所说的情况,望舒的脸恐怕和这个恶女人脱不开干系。 说来也是奇怪,从望舒很小的时候她就接触过了这个女孩,这么多年来,望舒居然从来没有生过病,甚至就连受伤都没有过。 出了那么多的任务,唯一接受过的治疗也仅仅是玄炁亏空导致的昏迷,并且这种情况也极少极少。 作为资深医师的三长老自是知道这种情况哪怕对一个修士而言都极为难得,这个少女的身上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就在三长老秀眉微蹙的时候,千华尊者也同时蹙起了黛眉。 她羞愤地瞪着为她亲手‘戴上’鸟铃项链的少年,嘴角微颤,眼波潋滟,满满的不敢置信。 游苏冲她笑了笑,仿佛是在说:现在可以老实一些了吗? 笑罢,他还随手扯下一条帷幕将手上的水渍擦干。 千华尊者强忍着身心的颤抖,粉拳紧握又松,还是取来一件宽袍遮住自己轻颤的娇躯。 半响,三长老才收回手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株宁神草别在少女手中。 游苏赶紧凑过来关切问道:“三长老,师姐她没事吧?” “没有大碍,相反还有所突破。” 三长老站起身子,赞叹道,“四十九岁就达化羽中境,小望舒真的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游苏也是惊诧非常,没想到师姐因祸得福,居然还有所突破。 “那师姐怎么昏迷不醒?” “她虽然突破,灵台却是亏空的,所以身体强制她休息。” “原来如此,那就好。” 游苏也是感慨点头,师姐的突破也太轻松了一些。 三长老却忽地眉眼冷厉起来,这个媚态天生的女子动起怒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望舒的玄炁怎么会空到这种程度?” “都是这只邪祟搞的鬼。” 游苏指了指摊在地上的诡异斑鱼,三长老顺势看去。 可惜这只千面斑也到了生命的尽头,它在最后蠕动了两下后就化作了一滩黑水,然后消融不见。 “怎么就死了?” 三长老有些焦急,能把望舒逼到这种程度,此邪祟必不简单。 “不杀了它,只会让它再次逃走。” 游苏自是故意给这斑鱼留了一口气,就是为了证明给三长老看。否则没有物证,怕是百口莫辩。 三长老面色凝重,回头望向默立在侧的冷艳妇人。 本想质问邪祟情况,她却敏锐察觉千华尊者的面色有些红润的不太对…… “你很冷?没事哈什么气?” 对于不惧寒暑的洞虚尊者而言,千华尊者现在穿的确实多了些。最重要的是在这冬日清晨,她檀口呵出的热气犹如实质、清晰可见。 千华尊者略感窘迫,她呵气当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难耐…… 她推了推金丝镜框,嗤笑道: “你的审美还是这么低级啊,这叫叠穿懂不懂?目的是增加衣服的层次感和细节感,从而让装扮更加高级。你不明白就多去学,别整天就穿一件旗袍还觉得自己美死了。” 说着,还微微拉开外袍,将所有搭配都展示给三长老看。 三长老表情阴沉不定,傲人的饱满高高耸起,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她打量千华尊者全身,纯黑色的长款裘衫长至小腿,敞开后里面是黑金色旗袍的内衬,足上裹着轻薄诱惑的黑丝,而旗袍又是短款,刚好能够露出膝盖以及小腿。 这一身打扮的确层次感极强,既端庄又别具风情,三长老想反驳几句,却又不得不承认千华阁阁主的审美。 她眼中忽地精芒一闪,发现了这身装扮的疏漏: “你这丝袜怎么是破的?” 此话一出,作为罪魁祸首的游苏表情顿时一僵,悄悄把头低得更深一些。 千华尊者表情也有些难看,不察地瞥了一眼游苏。 这双黑丝她穿了一整晚,怎么可能没点痕迹?方才用了净身术后神清气爽,居然都忘了换…… “行外人就是行外人,这是我阁实验的新款,因为破坏美感本身也是美的一种。罢了,跟你说你也无法理解。” 三长老却不屑地勾了下嘴角,这话她前天才听过,正是在提出新品的游苏口中学到的。 而这恶女腿上的丝袜破的毫无章法,与游苏设计的破洞袜简直不可比,还好意思当她的面炫耀? “倒真是有些风情,挺好的,你千华阁就卖这种,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三长老反讽道,又想起正事,正色道,“这邪祟是你发现的?” “不然?” “我是来问正事的,你态度给我放好点!” 三长老声色俱厉,出众的胸围让她显得压迫感十足。无论是作为两人的长辈还是辟邪司的高官,她都有资格调查这只陌生邪祟。 “我态度如何不好了?!” 千华尊者回瞪一眼,不落下风。 而游苏在三长老的身后微微抬头,眼中寒芒闪烁,千华尊者无意瞥见,心中猝然一悸,气势也弱上半分: “是我发现的,也是我传信给的天术尊者,请他派人来除邪。” “你锦华城能出现的邪祟,还有你解决不了的?” 千华尊者虽不是锦华城城主,但也是少有的会有洞虚坐镇的城池,安全性自然能受到保障。 “这邪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它伤害性不强,但明明是血肉之属却比梦主之属的邪祟还擅藏匿。它千变万化,可以变成任何它附着的物体,看上去完美无缺,偏偏邪气也淡,根本找不出来。” 三长老闻之愕然,“你没有夸大其词?” “想要靠肉眼找出它根本不可能,否则你觉得我为何需要向辟邪司求助?不信,你自可问问你旁边的游公子。” 三长老听着这声声游公子,总觉心中古怪,“游苏,她说的可是真的?” “回三长老,是真的,我找到这只邪祟的时候,它还是一根蜡烛的模样。直到杀了它,它才变成方才您看见的本体。” “这邪祟是你杀的?不是你师姐?” “肉眼是分辨不出来它的,游苏却能分辨。”游苏坦白道。 三长老思索过后露出恍然神色,这怪物虽然可以化形藏匿,甚至连望舒和千华尊者都分辨不出它,但对不可视物的游苏而言却是无所遁形。 因为哪怕它化了形也终是邪祟,游苏若是突然能看见一根蜡烛,那不是邪祟才怪了。 从这个层面来看,三长老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首长老会说游苏的瞎,是为了更好的看清世间诸邪而存在的了。 “你也算是立功了。” 三长老对游苏给予了肯定,能够轻易排除这种隐患的人也只有游苏了吧。 “邪祟化形,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能力,难不成还有别的邪祟也这般光明正大的藏在五洲之中?” 三长老轻声自语,千华尊者闻言则瞟了游苏一眼,意味深长道: “恐怕它不是特例。” 三长老面色严峻,心中紧张地思考起了局势。 “邪祟出现了数千年,都未曾对这种能力有记载,恐怕现在的邪祟已经进化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 语气之中,满满是对五洲境地的忧虑。 “我退出辟邪司的时候就说过,神辉石拦在海岸之上,表面上看人族能够无忧无虑,省下大把人力物力,但实则也失去了与邪祟直接接触的机会。等它们有朝一日突破了神辉石,人族只能在那些陌生的恐怖下不堪一击。” “这不是北敖洲无量首座的观点吗?你退出的时候何时说了这话?你当时不是说你要回来专心治理千华阁?” 三长老毫不留情地拆台,懒得搭理这个背弃了除邪信仰的恶女,转而问向游苏: “所以是首长老派了望舒来除邪,但望舒也找不到它,然后望舒又推荐了你来?” 三长老设想的和游苏准备的不谋而合。 “我的确是来帮忙的。” 三长老略微颔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孩子已经惨遭这恶女毒手了呢…… 可她也知不会有空穴来风的道理,严肃问道: “你既说这邪祟伤害性不强,为何能逼望舒到这种地步?而你却安然无恙?难不成你全程都是看着晚辈战斗不成?” “这邪祟的确没有伤害性,但它仍是食人血肉的血肉之属。它藏在望舒仙子的身上吸食她的力量,我们才一直没有察觉,还以为望舒仙子是生病了。等游公子来了,才知她是被邪祟附身的缘故。” 千华尊者给出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三长老对此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总之现在两人无恙,邪祟又被祛除,明面上的确是安全的。 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当然还得等望舒苏醒之后细问。 恰在此时,望舒惺忪睁眼,雪白的长睫微颤,动人至极。 “师弟……” “师姐我在呢。” 游苏连忙握住望舒递来的手,三长老眼神锐利,表情有些不对劲。 “咳!咳!” 游苏下意识想要松手,望舒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千华尊者见状讥笑出声,眼神睨着熟媚妇人尽是嘲讽。 一句传音蓦然钻进三长老的耳中: “人家又不是你的弟子,你管这么宽自讨没趣做什么?简直是招笑。” 三长老嗔容满面,同样传音回道: “你一直脚并这么拢做什么?千华阁阁主不是自诩无双吗,怎么也喜欢夹着尾巴做人?” 千华尊者美眸闪烁,不自觉磨蹭了一下丰润的大腿。 她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她是‘戴着’鸟铃做人。 千华尊者浑了她一眼,没再与之争辩,省得被这女人看出自己裙下的不堪。 “师弟,千面斑呢?” “已经被我祓除了。” 望舒摸了摸自己脸上熟悉的玉兔面具,眼神黯然些许,旋即又明亮起来,点头道: “那就好。” 这个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不会再对那张虚假的脸有所留恋。 游苏温柔一笑,师姐不光修为见长,就连人也成长了,忙将师姐扶了起来。 “三长老。”望舒这才打招呼。 “嗯,可有身体不适?” 三长老将手搭在少女肩上,又检查了一遍。 望舒乖巧摇头,“三长老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攻打千华阁的吗?” ?? “当然不是!我碧华阁想要壮大,何需靠这种手段?”三长老真是惊叹少女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听说你和你师弟出现在千华阁,我怕是这女人对你们不利,便立即赶来救你们。” “呵!你在我千华阁,还插了暗子?” 千华尊者鄙夷地看向三长老,仿佛在不屑这种阴损的招数,“我没针对你碧华阁,你碧华阁倒先针对起我来了。” “如何?你猜啊。” 三长老当然没有暗子,此时也不顾什么正道仙子的颜面,总之能让千华尊者感到膈应就好。 “你想不出来这种损招的,别骗自己了。无非是认识我千华阁的哪个外宾,从她口中得知的。” 论起心机,千华尊者自是甩了三长老八条街,轻易就看出了三长老的故弄玄虚。 三长老紧咬贝齿,索性摊牌,凶狠问道: “那我问你!什么叫望舒要成为你千华阁的代言人,还要为你千华阁摘下面具?你到底要挟了这孩子什么?!” “你猜啊。” 千华尊者也学三长老的伎俩回答,实则是她也没编好答案。毕竟那十名画师就在底下,用是假消息的借口实在立不住脚。 私自饲养邪祟,并诱拐神女染邪,数罪并罚之下,这罪名可不小…… 况且这样聊下去,很有可能什么都爆出来了。 “你不敢说?” 三长老美眸半眯,语气森然,“望舒,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大胆说,三长老替你主持公道!” 游苏和千华尊者俱都瞳孔微张,紧张地看向少女。 毕竟这个少女,一向都是不会说谎的…… “千华尊者说让我加入千华阁,摘下面具当她的代言人,她以后就不会针对我们碧华阁了。我不想大家的努力失败,所以我就答应了。但是后来我反悔了,因为我觉得有师弟、三长老,还有大家,我们一定不会失败的!我想和大家在一起努力,所以我没有摘下面具!” 游苏瞳孔张的更大,师姐的发言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完美到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师姐的认识,她的确不说谎,但她却明白该挑什么话说。这个看得见人情绪的少女,很清楚说什么话别人才不会生气。 三长老感动至极,眼似秋波,轻轻拥住少女。 “小望舒说的没错,我们在一起肯定不会失败的,根本不用怕这个坏女人……” 她转而回头怒瞪千华尊者,“挖人墙角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我本以为之前对我碧华阁的打压已是你的下限,可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恶劣!我警告你!如果再起这种心思,我一定拆了你这千华阁!” 挖人墙角的丑名比起前面的罪名,实在是轻的不能再轻。 千华尊者撇撇嘴,知道这两个她必须要选一个。 “开个玩笑罢了,又没挖成功,你急什么急?你对自己的员工这么不自信?” “你!”三长老作势就又要动手。 望舒却在此时捂住脑袋,眼露痛苦之色。 “师姐,你怎么了?”游苏赶紧扶住少女。 望舒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找师尊……” 三长老也是赶紧替少女查看脉搏,惊道,“她突破之时身体亏空,此时境界有跌落风险,必须尽快闭关稳定修为!” “三长老,我想回家……” 三长老也知此处是敌营,不适合少女闭关,而且突破之时最忌念头不通,少女想要归峰是因为对那里最熟悉,突破时也能更心无旁骛。 “把宁神草带在身边,三长老送你回去。”三长老温柔地叮嘱,“我们现在就走。” 望舒点点头。 “慢着。”千华尊者忽地喊住两人,“游公子,我与你有两句话要讲。” 三长老怒瞪一眼,“你想干嘛?故意拖延?” 望舒摇摇头,“没事的三长老,我没什么大碍。” 游苏握了下望舒的手,望舒则反过来握了下他。 游苏得到允许,就顺着千华尊者出了门。 见到两人离开,三长老却拉住望舒神神秘秘的问:“小望舒,千华尊者可对你师弟做了什么?” 望舒摩挲了一下下巴,重重点了点头。 三长老黛眉深蹙,“她做了什么?” “脱光光,跪在地上朝师弟摇屁股。” “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突破凝水 “你怎么知道的?!” 望舒眨了眨纯真的蓝瞳,“昏迷前看见的呀。” 三长老这才目露惊诧,难怪游苏一个男人居然会出现在千华尊者的私闺…… 我就说捉邪而已,哪有捉到闺房来的?! “她还做了什么?” “学小狗叫,学小狗撒尿,学小狗……” “够了!” 三长老胸脯剧烈起伏,旗袍侧边的扣子不堪重负,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开一般。 “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 “嗯。” 望舒诚实地点头,不能把师弟奇怪的邪祟之力说出去,但是这个应该是可以说的吧? 她能感受到三长老对千华尊者的敌意,她的本意是想告诉三长老,就连您都不能将其怎么样的千华尊者,师弟却可以将其治得服服帖帖,借此渲染出游苏的厉害,让三长老对师弟改观的同时也能消消气。 可是怎么觉得三长老好像……越来越生气了呢? “三长老,师弟已经帮我们出过气了,你不要理会千华尊者了。” “出气?” 三长老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粉拳紧紧握着。 她看向少女的眼神竟是和看向姬灵若一样的悲悯。 如果是游苏逼迫千华尊者做出的这种举动,那才叫出气。 可她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千华尊者,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怎么可能被逼做出那种卑躬屈膝之事。除非是这谷欠女看上了俊朗的游苏,主动勾引…… 所以这不叫出气,这叫被反过来引诱利用啊! 想必她也是看出来了游苏身上无可估量的价值,所以才不惜用这种代价…… 所以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小望舒,而是游苏! 三长老自己仿若窒息一般的心口,悔恨地摇了摇头。 游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少年,哪里敌得过一个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比他要高绝得多的女仙的诱惑呢? 这就好比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突然被都城里最有钱有势的美妇人屈膝相待,这谁顶得住? 等到游苏被这女人策反成功,她必会榨干游苏身上的每一滴价值! 这个女人,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啊! “三长老,你心脏不舒服吗?” 望舒都有些看不清三长老心中的情绪了,怎么这么复杂? 三长老轻摇螓首,叹了口气,心中却还是对这个少年留存了一丝希望: “你师弟他……他可有向千华尊者屈服?” 屈服? 望舒双眼神色有些茫然,屈服的不是千华尊者吗? 于是少女摇了摇头。 三长老眼眸亮了几分,像是重焕生机的枯树,“你师弟他……还准备为我们碧华阁做事?” “我相信师弟。” “你相信?” 三长老喃喃地重复,眉宇间不免露出一抹忧愁。 倒不像是在担心失去游苏后的碧华阁,而像是在担心失去游苏这个人。 你相信,可我能相信吗…… …… 门外廊道尽头的观景台是这座锦绣城池的最高处,在这里能将整个缤纷多彩的城市尽收眼底。 清晨的寒风呼啸着刮过,将两人的衣袍吹的猎猎生风。 “想说什么?长话短说。” 游苏淡声问道。 千华尊者还是紧拢着双腿,看向少年的眼神有些复杂: “无论怎么说,你现在是我的主人。难道你不准备帮你新收的仆人,而是去帮那个没用的胖婆娘?” 游苏飒然一笑,“我这次可没有逼你喊,怎的自己喊了?明明昨天一整晚都是宁死不屈的坚贞范啊。” “既无可挽回,不如坦然接受。”千华尊者撇撇嘴。 “非也,你根本不是坦然接受了。” 游苏摇摇头,额间的发丝被吹的凌乱作舞,显得他气度不凡。 “你是担心我用权柄去命令你,让你在与三长老的竞争过程中落于下风,甚至可能会逼你交出千华阁的基业。” 被戳破心思的千华尊者抿了抿唇,将发丝别回耳后,冷厉道: “所以呢,你准备就这么做?我必须告诉你,千华阁是我的底线,你触及我的底线,那我自会不择手段。我不会跟你轻易换命,因为我的命比你贵的多。但当你的命加上千华阁,我就无法忽视了。” “你怎么还是改不掉小狗喜欢乱吠的毛病?” 游苏像是根本没听她说话,他知道对这个恶女根本没必要尊重,也没必要用好语气,那只会被她反过来利用你。 “把外袍脱了。” “你想干嘛?!” 千华尊者警惕地瞪着游苏,可她身上披着的纯黑裘袍已经丝滑坠地,剩下一身与三长老一样的单薄旗袍。 “别忘了,你师姐还急着回去!还有那个胖女人就在房内等着你!” 游苏嗤笑一声,“怎么,千华尊者怕了?” 他趴在观景台的护栏上,深呼吸了一口气,俯瞰着这座色彩斑斓的城市。 “在这里能看见整座城市,那应该也能被整座城市看见吧……” 千华尊者闻言咬着下唇,她不得不承认,她怕了。 这跟藏在房间里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她是这座城市里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可能在这里…… 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当着全城的面被少年惩罚,她就倍感耻辱。 明明吹着寒风,身体的温度却不断上升,鸟铃的存在也愈发明显。千华尊者难掩心中羞怒,娇躯不住轻颤,以至于茶杯里的水都被震出几滴落在她的鞋边。 游苏浅笑着转身,直视着千华尊者的双眼。 “热的都流汗了,楼顶风大,双腿站开些,让风好好吹吹。” 千华尊者瞳孔微张,却也只得无奈照做。 她把着护栏,面色绯红地捂着被风吹鼓的下摆。茶水留下的水渍被寒风刮过,是一股异样的冰寒,让她倍感屈辱。 这个少年看上去老实巴交,却比她想的还会戏弄人,她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念及于此,茶杯里又被抖了些温热茶水出来,风一吹,她更冷了。 “别期待了,我师姐还在等我。” 游苏像是看出千华尊者的口嫌体正直,摇头道: “我惩罚你,只是为了报复你,这是你应得的。我会继续在碧华阁做我该做的事情,与你公平竞争。你若有本事,自己靠能力守住你的千华阁,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无意吞噬你,或者毁了你,因为我不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我只是希望限制你,让你记住教训,以后好规范自己的言行。” 千华尊者闻言先是错愕,旋即笑得花枝乱颤。 游苏面露窘然,“你笑什么?” “你这么冠冕堂皇的教训我,可若是我说我能立下天道大誓,再不会做这种事,你难道会解开我的眷属关系?” 游苏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眷属关系解不开,除非你或我死了,但是我可以替你去掉身上的邪气。” “别自欺欺人了,限制我?说的好听罢了,我若是你,又怎么舍得放弃一个对你唯命是听的洞虚境奴仆?更何况,还能供我屑玩……所以,这跟我做错与否根本没有关系。” 千华尊者表情不屑,看着游苏微怔的模样,嘴角又是勾起,“怎么,让我说中你心思被激怒了?” 游苏浅叹了口气,像是一个看见顽劣不化学生的老师: “不,只是在懊恼我方才的心软。” “什么意思……” 千华尊者又感觉凉飕飕的,有些后怕。 “我方才居然贤者模式犯了,觉得你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现在发现,你的傲慢卑劣是源自骨子里的,根本改不掉。 你居然会觉得我惩罚你是在垂涎你,而不是你对我们做的错事难以原谅,着实是太可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身边的女子都比你美,也都比你干净。” 千华尊者怔了怔,不明白贤者模式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她好像真的激怒了游苏。 “你说话放尊重点!” 她虽喜好一些常人无法接受的癖好,但在游苏之前,她也没跟男子玩过这种戏码。 “尊重?你配说这两个字吗?既然你永远吸取不了教训,那就由我来永远制裁你,以免你再去祸害别人。你知道你是什么眷属吗?” “灵……肉眷属……” 千华尊者本想说灵眷属,但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是沦为邪魔食粮的肉眷属。 “看来你知道。” 游苏总觉得这个女人将他身体里恶劣的那一面解封了,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待恶人,自该用恶脸。 “好好修炼,我会感谢你的力量的。就当……是我不直接对付你千华阁收取的利息吧。” 游苏身子微微前倾,明明修为与面前的女子如隔天堑,他的气势却稳占上风。 千华尊者愕然当场,懊悔自己不该去激怒少年。 自己这一身修为,难道都要沦为邪魔嫁衣吗? 为什么就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仁慈呢,是我太骄傲了,还是我在期待着激怒他…… “不能让我跌破洞虚境……这也是底线……” 她瞪着游苏的眼,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当然,不然这么好用的灵丹妙药上哪里找?” 说着,游苏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我身上的邪气你不给我祛除?” “那么多已经信奉邪祟的修士都藏得好好的,我相信你也可以。” 千华尊者明白,这是少年给她施加的最大的掣肘,让她再也不敢到处胡作非为。 “你说的……那个就是解除我邪气的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千华尊者昨夜不知多少次亲口吐出那些浑浊的污染物,甚至身上都残余了不少,可就是没有吸收一点进入她的体内。 虽然刚开始是因为游苏的命令,但现在回想起来难免会心生疑虑。毕竟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她数次亲口将喂进嘴里的解药给吐掉了…… “是真的。” 游苏平淡回答。 千华尊者惊得愣住,倏而面色纠结起来,绯红之色更浓。 她檀口张了又合,终是下定决心开口道: “给我……” 晨光下,她微张的红唇鲜艳欲滴,烘热的暖气从檀口中呼出。 游苏笑了笑,师姐还在等他,他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小狗想要主人的奖赏,是需要靠表现来换的。走了,不用送我们了,吹到中午吧。” 话罢,游苏便潇洒离开,蓦然回头又道: “对了,鸟铃三天都不准取下来,这是命令。” 旋即少年的背影便在廊道上消失不见,独留观景台上紧咬贝齿的千华尊者尽享寒风。 居然还要吹半天!还要戴三天! 她明明该憎恶这个少年到极点,可不知为何……却有一股兴奋蓦然生出,让她期待着下次相见…… 这一定是眷属之力的作用!一定是! …… 为了能够全速前进,青舟飞得很高。 不大的芭蕉叶上,坐着拥挤的三个人。 三长老当然不可能将游苏一个人留下,或许以前的游苏可以,但面对现在的游苏,她实在做不出那么刻薄的事来。 游苏能感觉到青舟在呼应着自己,毕竟他也与青舟共行过很久。那趟玉环池之行,青舟帮了他很大的忙。 明明很熟悉了,但他实在不敢乱动去回应青舟的兴奋,因为实在是有点如坐针毡的味道。 师姐身体不适,又躺下歇息了,因此大部分的叶面都留给了她。 而三长老又体态比较丰腴,坐下之后臀儿的占地面积实在不小,游苏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坐酸了稍微挪一挪屁股,就能挨上那边暖热的丰满。 “这次回去,必须给我滚回树上种着,不再长大两圈不准下来!” 三长老拍了拍座下的青舟,语气有些愠怒。 游苏总觉她在含沙射影,不好意思道,“三长老,要不然我还是自己骑小飞棍回去吧……” “不行!我必须安然把你带回玄霄宗!” 三长老的态度很坚决,她可不愿再看到少年因为她而出事。 “那您吊着我飞吧,乘涛尊者当时都能带着我飞,您应该也可以。” “你是伤员,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乖乖坐好便是。” 三长老回头嗔了游苏一眼,其实她又何尝不觉尴尬,但也不知为何,对游苏这孩子也对寻常男子那般厌恶了。 “伤员?可我没受伤啊三长老,我龙精虎猛着呢。” 服用了极品龙髓丹后,游苏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部痊愈,而多出来的雄浑药力,也基本在千华尊者那里宣泄了个干净。 “没受伤?”三长老是故意将话题引到这里,“可我怎么听说,小望舒摘下面具的时候,你来救她,身上全是勒伤鞭伤?一条胳膊都快废了?” 为了确认这一点,三长老还在临行前以叙旧为由,专门去找那位画师道友确认了一次。 这些人知道望舒仙子摘下面具无望,只觉是被千华尊者戏耍了,泄愤似的纷纷向三长老印证此事。 三长老还特意用好处收买了他们,让他们不要胡乱揣测传播,游苏是个好孩子,别坏了孩子的名声。 游苏心知瞒不过去,改口道:“确有此事,不过千华尊者很快替我疗伤了。” “是她干的?” 游苏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三长老登时怒容满面,“她怎么敢!” 只是动作幅度稍大,两人坐在叶子上难免碰到了点。 游苏悄悄往前挪了挪,解释道,“千华尊者是为了帮我淬体才那般做的。” “淬体?” 三长老满脸不信,“她为何要帮你?” 可恰在此时,游苏忽地剑眉一皱,闭眼盘起腿来,与三长老的后臀紧紧挨住。 三长老脸色一惊,赶紧查探游苏体魄: “居然真的要突破凝水境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给眷属注入玄炁 三长老难掩心中惊诧,也无暇去顾两人臀瓣紧挨着的事儿了。 比起那点微不足道的不自在,她更关心游苏的状态。 她曾以为望舒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修道天才,但游苏的出现又让她刷新了认知。 犹记得游苏刚上山时,她看着这个十八岁的灵台中境少年还是满满的不屑,认为十三长老太过眼拙,出山八年才找回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可这就连半年都还没满,游苏却已经触及了凝水境的门槛?! 她似乎都忘了自己不与男子肌肤相亲的坚守,伸手在游苏额头上查探。 少年体内玄炁汹涌澎湃,是明显的突破之兆。 “难不成,那坏女人真的是在给你淬体?” 否则很难解释游苏的修为在短短三日间突飞猛进到这个程度,要知道游苏出门之前还去过碧华阁,三长老当时只觉游苏气机雄浑,但远没觉得他会在近日突破。 与此同时,游苏蹙着的眉毛越来越深,太阳穴上的血管鼓动清晰可见,似是在感应天地。 而等到他体内玄炁与天地玄炁的流动达到统一的那一刻,他就能做到与天地共鸣,在天道的帮助下将灵台中的玄炁熔炼为水,突破至凝水境界。 “这到底是用了多少天材地宝才有这么大的突破……总不能是把自己的修为灌顶给你了吧……” 三长老由衷感慨,没想到千华尊者居然为了拉拢游苏不惜下了如此血本。 修行之事最忌讳揠苗助长,这种能瞬间提升人修为的宝物少之又少,用金钱根本难以估量。 能买到的,也多是些滥竽充数的劣质宝物,虽能短暂提升修为,但副作用也往往无法忽视。 “三长老,我……” 游苏勉强睁眼,企图将身子往边缘挪一挪。 “别说话,乖乖坐好。” 三长老按住了他的额头,假装自己根本没察觉什么异样,缓声叮嘱道,“好好酝酿,大境界的突破不容马虎,我会带你们尽快飞回莲花峰。如果有情况立马告诉我,我会为你护法。” “谢谢三长老……” “打坐吧。” 游苏现在的感觉十分玄乎,有点像晕船,又有点像溺水。只觉自己在天地中浮游,任浪打波推,他自随波逐流,颇有一种掌控不住自己身体的感觉。 而在他识海中的那张金纸上,代表眷属的那根黑线下,属于千华尊者的那根支线变得格外茁壮,而且似乎变成了动态的一般,线条鼓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传输了过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吸收肉眷属的力量,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他为了应对三长老的盘问就本能般地心念一动,然后下一瞬就有磅礴的玄炁灌入他的体内。 他强行切断了这道意念,力量的灌输才得以停止,而这短短几瞬间,千华尊者传来的玄炁就足以让他突破凝水! 这就是洞虚境修为的浩瀚! 但更让游苏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眷属关系的霸道! 这道关系强行让两个由独特个体产生的玄炁变成同宗同源,能够互为己用。 不需要仪式,不需要准备,只是简单的心念一动,属于眷属的力量就尽归吾身。 倘若可以,那他岂不是可以直接将千华尊者给吸干? 但下一瞬,翻涌的五脏六腑就打消了他这企图一步登天的妄想。 游苏只觉浑身一股胀裂一般的痛,心脏跳的奇快无比。 一个没忍住,竟直接干呕了起来。这两日他根本没怎么进食,肚中空空如也,涌上来的也只有胃水,让他难受至极。 三长老看得是秀眉紧蹙,因为天赋、体质等因素的不同,破境之时每个人的反应也不相同,但大多数都是难受一会儿,然后水到渠成,极少会出现游苏这种如此挣扎的情况。 就好像……身体里的玄炁已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即将处在爆炸的边缘一般。 这该死的女人,为了拉拢人也太不知收敛了! 不仅不惜用尊者的身份去诱惑懵懂少年,还往他身体里塞了多少东西啊? 她本来想自己飞行,然后将青舟全部让给两个即将破境的晚辈,但是时间紧迫,只有她亲自驾驭青舟,青舟才能爆发出最快的速度。 “游苏,听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身体涨的慌?” 三长老亲自取出帕子替游苏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游苏现在的身体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根本不敢乱用任何术法在少年的身上。 三长老身体倾斜,身前的两座傲然浑圆不经意间轻轻压到游苏臂上,两人却俱都没空注意这点细节。 游苏嗅着满鼻熟悉的浓郁芬芳,脑子还能保持一点清明,微微睁眼点了点头。 “那女人给你淬体乱用了太多好东西,已经超过了你能承受的极限。你现在身体太脆弱,我不敢碰你,你要把这些冗余的玄炁都宣泄出去,明白吗?” 游苏艰难地点点头,其实他也猜到了原因,但是难免地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一路刻苦修炼,深知这些玄炁的来之不易,也不知千华尊者是损失了多少才换来他体内的这些‘祭品’。 倘若自己能够消化掉它们,定能获得极大突破,但这必须要承受不可预料的风险。可真让游苏让这些玄炁归于天地,他又有些舍不得…… 有没有一种方法,既不用爆体又不用浪费这些玄炁的呢? 游苏蓦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凡人祭拜邪神为眷属,可得邪神馈赠。 灰君也曾说过,真主能够千里之外吸收眷属的力量,反之也是亦然。 只见他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在金纸之上,师妹、雪若和何兄她们的头像上竟都生长出一条黑线,接上了代表着真主之力的那一根! 他浑身玄炁骤然像是得到了宣泄的出口,伴随着那些支线的鼓动疯狂地奔涌出去。 游苏只觉这种滋味爽快到了极点,浑身都畅快地轻轻颤栗。 比起像一个便秘了七天终得释放的病患,更像是一个保持初阳三十年的单身汉,突然一朝释放出来了一般。 三长老瞥了眼放松下来的游苏,心中终于是安定不少,遂继续调动青舟全速赶路。 而与此同时,那三名忽得主上馈赠的眷属们也都反应不一。 莲花峰上。 姬灵若还在收拾行李,准备马不停蹄地赶去锦华城。可脚刚踏出房门,就浑身猝然感到一阵酥软,跌坐在门边。 只见她面色涨红、香汗淋漓地扶住门扉,支吾道: “这是什么感觉……怎么像是师兄在……修为、修为在涨?” 东瀛洲蛇族领地。 借口闭关数日的姬雪若还在开蛇族早会,以为那两人终于消停的她正一脸严肃地向族中长老讲解重大事项,忽地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你俩没完了是吧!” 姬雪若羞恼地连连喘气,众长老则面面相觑。 少女为此更感气恼,忽地错愕发觉并没有那种实际的填充感,而修为…… 等等,我不是假闭关吗?怎么真的要突破凝水境了?! 恒高城何府。 何空月还在研读‘师妹天下第一’的著作,表面上看她是个早起读书的好学公子,实际上是本着学习的态度对着那些让她面红耳热的情节来回钻研。 她既然假扮男人,还有爱逛青楼的人设。为了不露馅,自该多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什么叫塞的满满的啊……那能舒服吗?” 何空月只觉这书的内容不会都是臆想出来的吧?游苏可是在她面前坦诚相待过,那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舒服啊? “唔……!” 何空月俊逸柔和的脸上蓦然红晕更浓,她紧张地按住自己的腹部。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感到既充实又饱满。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灵台好满……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那种感觉……等等,要突破了?” 而在锦华城,千华阁的最高层。 千华尊者勉力靠在护栏上呵气如兰,额头上密布着淋漓的香汗,落到地上的小水滩砸起一阵微弱的水花。 她是洞虚中境的修为,方才却感觉跟自己茶杯中洒出去的茶水一样,灵台中有一大股玄炁涌出了自己的身子,让她差点跌破洞虚中境的边缘。 可让她恼怒的根本不是游苏抽走了她的玄炁,毕竟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个混账!竟然用我辛辛苦苦炼化的玄炁,去养别的女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我可能见不到你了…… 三长老一边施展术法替身后的两名晚辈遮风保暖,一边一刻不停地驾驶青舟,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了莲花峰。 可等到她上山的时候,却发现就连姬灵若也在打坐突破。 可明明昨夜来寻少女时,她也完全没有要突破的征兆啊…… 这是怎么回事?天底下,难道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门师姐弟妹三人,竟然同时境界有所突破? 三长老匪夷所思、不明缘由,总不能说这三人命中注定就是荣辱与共的同门关系吧? 不过自己心仪的晚辈境界能提升,她自是欣慰的很,也越发羡慕起十三长老来。 能收到这么多不仅天资高绝还自觉努力的弟子,多是一件幸事啊。 她将游苏与望舒安顿好,分别在三人身边布置下宁神安气的香阵,这才放心休息。 只是看着垂眸打坐的少年,她有些怅然。 说心里话,她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产生危机感…… 她之前得到游苏帮助,只觉这个少年不错,虽然他功绩莫大,但她也能给予游苏相应的补偿。 可千华尊者的出现,却让她发觉游苏帮助她的理由极其站不住脚。 因为她是玄霄宗的三长老?还是因为她和莲花峰关系好,碧华阁有灵若和望舒的参与? 可这些理由都跟游苏没有直接关系,在那个不惜亲自勾引少年的千华尊者出现后,她才知是自己太傲慢,一直将少年的帮助视为一种理所应当。 唉……看来想要留住游苏,还得用出一些额外的条件了…… 我看思涵对他有意,不如……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莲花峰都安静无事。 第一个醒来的,是姬灵若,灵台中境突破至灵台上境的她,进境幅度也是三人中最小的。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从通脉境飞跃至灵台上境,短短两月,居然直接跨越了一整个大境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千年难遇的天才,可看到越发流光溢彩的妖丹,她很确信—— 这就是师兄带给她的力量,一如她和师兄在黑棺中第一次双修后的感觉。 虽然她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知道这可不是能告诉三长老的事情,所以在三长老的询问下,她也是用自己得到过蛇祖洗礼的理由搪塞过去。 第二个醒来的,是游苏。 游苏长吐一口浊气,感觉身上的衣服都黏在了皮肤上。 这种大境界的突破不仅是修为的提升,也是给身体排污祛垢的过程,从而让肉身匹配上修为的强度。 游苏内视灵台,空空如也,之前光晕一般蓬勃的气态玄炁已经消散,转而变成灵台中一层极薄的水面。但游苏完全没感到落差感,反而是欣喜若狂,因为这是高度精纯的液态玄炁。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是真正的质变。游苏体会着这切实而厚重的力量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能够越级击杀凝水境的修士,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而在姬灵若的眼中,游苏像是焕然新生,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内敛、深不可测。 如果之前她看见游苏还会忿忿地想,真要拼命打起来自己可不一定会败给师兄,可面对现在的游苏,她生不出任何的挑战之心。 但在锦华城短短三天,师兄怎么就突破了?总不能是跟千华尊者双修了吧?可境界差距这么大,副作用可比正向作用大多了。 “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姬灵若态度严肃地问,“我的突破,是不是跟你也有关系?” 游苏无意隐瞒,将千华尊者的阴谋告诉了师妹。 “你看到师姐的脸了?” “嗯。” “那你……” “在出云城我看到梦中师妹的时候,我依然认为那是我师妹。” 姬灵若抿了抿唇,师兄双目失明,所以对人的认知更多的是源于情感关系,而不是外表。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倍加重视这份情感,从而能够打动身边的女子。 “可师姐甚至都不是……” “师姐在努力的变成人,师妹不要嫌弃师姐,她会伤心的。” “我有什么好嫌弃的,该嫌弃的不是你吗?这” 姬灵若翻了个白眼,早在师姐义无反顾回头救下她的时候,她就认定了这个身份。当时师姐面具破碎被她看见时双瞳中的惊慌,她身为人族地盘的异族感同身受,所以才对望舒更加亲昵,想要安抚师姐的情绪。 游苏愣了愣,“我为何会嫌弃?” 姬灵若红着脸咳嗽了几声,为自己居然会把那么纯洁的师姐联系上那种事而感到愧疚。 “自己猜去。”姬灵若撇撇红唇,“这个千华尊者简直太可恶了!你怎么反败为胜的?” 游苏笑了笑,将真主与眷属的关系和她介绍了一遍,但是并没有将她和雪若小姐介绍为眷属。 游苏觉得眷属这个词从属意味太重,他并不想让她们成为自己的附庸,于是给这些得到他源炁的特殊眷属取名为——家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把一个洞虚尊者收作了无话不听的奴隶?!” “可以这么理解……” 姬灵若狐疑地扫过游苏的身子,“你不会和她……” “瞎想什么呢师妹,那可是大大滴坏女人,我只不过是把她用在我身上的惩罚还施彼身罢了。你身上的修为,就来自于她。” 游苏又将这份天降福缘的缘由跟姬灵若讲了一遍,少女有些诧异,旋即美眸中大放异彩: “所以说,我们可以把她吸干,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修炼了?” 少女满脸兴奋的表情,反正对这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游苏回想起获得馈赠时的痛苦感还心有余悸,摇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 两人又继续聊了一会儿,姬灵若实在没能忍受住游苏身上的脏臭味,勒令他赶紧去洗澡换衣,而她则去师姐房间守着。 游苏在浴室中脱下衣物,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从乾坤袋中取出璇玑令。 果然发现令中已经囤积了大量的消息。 其中何兄发的消息占据了绝大多数,灰君的消息只有一条。 游苏看着何兄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顿时神经紧张起来: “游老弟,快来我家,我可能……会见不到你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小舅子(5.6k) “师妹,我有事下山一趟,你照看好师姐!” 游苏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就赶紧跑上了天梯,徒留姬灵若倚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 游苏不知何空月发生了什么,可对方那句‘见不到你了’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自己并没有厚此薄彼,饱了媳妇就饿了兄弟。 事实上那些冗余到近乎爆炸的玄炁大多数都分给了凝水上境的何空月,单单想靠三个灵台境消化掉千华尊者的那份‘馈赠’还是太勉强了。 按道理,何兄应该境界有所突破才对,怎么会见不到我了呢? 游苏将何空月发来的消息都给看完,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并无所获。 绝大部分消息都是在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在千华阁处理事情是否还顺利,抑或者干脆问他回神山了吗,提醒他别忘了来何家的约定。 只有灰君的那一条让他诧异非常—— “你想死吗?” 游苏很清楚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自己随意乱收眷属的事情。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的身上难道有她安插的鬼眼吗? 游苏只得一边赶路,一边回信。 “灰君大人何出此言?” 出乎游苏意料的是,灰君一如既往回信回的很快,难道这个地位不凡的大人物,时时刻刻盯着璇玑令看吗? “你怎么敢随便吸收肉眷属之力的?!” 游苏仅看着这段文字,就能体会到来自对方的愤怒与责问。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条消息倒是没第一条那么快: “何空月突然修为暴涨,他不明缘由来问我,我又得到消息,碧华尊者带你回宗时说你身上有突破之兆,结合来看,只能是你有了什么不劳之获。” 游苏沉默片刻,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选择了坦白: “我的确收了一个肉眷属,而且修为很高。” “是千华尊者还是碧华尊者?” “请原谅游苏无可奉告。” 灰君短暂沉默片刻,转而问道: “那就是千华尊者了,怎么收的?” “用心头血。” “找死!真主之力再强,也不可能帮你以灵台修为彻底控制一个洞虚尊者!这样的眷属关系并不牢固!你就没想过你万一失败,暴露了这种能力的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是被逼无奈。” “我希望你最好是!你切记,将敌人污染成邪祟是你最后的手段!也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 “我净世教帮你,是为了让你救世的,可不是让你把世人都变成邪祟的!” “只会污人心神的那叫邪神!那是我们不死不休的敌人!” 灰君一连三条文字,充满了激动的情绪,宛如一位兢兢业业的老师担心心爱的学生误入歧途。 “我以后不会乱来的,至少目前来看,那个女人并没有那么危险。” “你如何判断?” 游苏迟疑了会儿,还是选择了隐瞒,他总不能说那个女人貌似很享受这种不断反抗调教的过程吧…… “还是无可奉告,我会小心行事的。” “你如今对真主之力的掌握与理解,根本不支持你收那么多的眷属。因为收取眷属的过程,你的真主之力也散播了出去,这只会让你的力量越来越淡薄。 但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也去污染别人呢?别人又去污染更多的人呢?难道三位邪神还不够,你这个真主还要造出更多的邪神吗? 你以为你能靠这个途径成为世界的主宰,可你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根本不懂真主之力的恐怖!你万一无意中造出了不可估量的怪物,或是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你就是罪人!” 游苏闻言错愕半响,也陷入自省之中,滥用强大的权柄,带来的只能是自取灭亡。 “更重要的是,这会对你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灰君冷不丁又来了一句。 游苏顿时从震撼中脱离,关切问道,“为什么?” “你以为洞虚尊者是吃素的吗?到了她们这个境界,早就可以与天道共存。洞虚之下,人死之后的玄炁会重新融于天地。而洞虚之上,她们的玄炁已经和天地间的玄炁不是一种东西了。” “你根本就掌控不了她,你将她的玄炁分给你的眷属们,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追溯自己的玄炁,知道你都分给了谁!然后将那些本该属于她自己的玄炁给讨回来!” 游苏脚步一顿,自己突然抢走她的玄炁估计已经触怒了千华尊者这个病态女,要是让她知道他还把玄炁分给了其她人,她完全有可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可她不也是眷属吗……她能做什么?” “眷属不可对信仰之主出手,但不代表不能对同属的眷属出手。因为她信奉的是你,不是别人!” “瓢虫的幼虫为了从父母那里得到更多的食物,经常会吃掉还未孵化出来的卵,甚至是刚孵化的比自己弱小的幼虫。当幼虫开始成长时,又会攻击别的幼虫。同类相残,放在眷属身上也是同理!” 因为对同类的嫉妒,因为对力量的贪婪,因为对主上病态的忠诚,眷属之间自相残杀的事情并不少见。 “她如果敢,我会让她后悔生下来!” “保护好身边的人,除非她值得绝对信任,或者你准备将她吸干后就杀了,否则不要轻易再做这种事情。你以为的慷慨,很可能是害了她们。” “谢灰君提醒,我会的。” “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要轻易吸收她的力量,因为你对洞虚境一无所知,随便吸收一点,就足够撑死你。邪灵会吞噬肉眷属的力量,那是因为邪祟没有修为境界的限制,每一只邪祟都有不可估量的上限。它们吸收力量更像是在恢复,而不是突破。 但你不同,你是人,你的体魄限制了你能容纳玄炁的多少,企图靠吸人修行,就得做好随时爆体而亡的准备。” “那……那如果我吸收低等级修士的玄炁呢?” 游苏的疑问其实很简单,高等级的不能乱吸,那低等级的不是随便吸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既然要死,那还不如物尽其用。” 灰君似乎又陷入了思考,半响没有回复。 “理论上的确可行,甚至没有什么副作用。但本质上你与一些邪修无异,只不过他们吸的是好人,你吸的是坏人。一旦尝过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之后,你能保证自己始终坚守本心,而不沉溺其中吗?” 这的确是一个直扣人心的问题,表面上看这是游苏对那些该死恶人的惩罚,而修为只是添头;但一旦本末倒置,游苏又会不会为了玄炁而做出颠倒黑白、粉饰恶念的事情来呢? “我会慎重考虑。” 游苏一时也握不准答案,灰君并没有明令杜绝他这种想法,但也表示了隐忧。 坦白讲,他在被千华尊者激怒之前真的没有打算动她的修为。可一朝尝过这种突飞猛进的滋味后,才知坐享其成是多么容易让人上瘾的一件事。 “我也会时刻盯着你,当我意识到你不是救世之人时,我不会留情。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你珍视的那些人失望。” 灰君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段话,游苏见之感慨万分。 自己拥有这世间最可怕的能力,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几乎就在他的一念之差。 他可以选择成为最伟大的救世主,也能选择成为最邪恶的灭世者。 灰君看他看的很准,并没有用很多的责任、大义来试图约束他。因为世界什么样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他在意的是他珍视的那些人。 为了这些人,他会努力做好前者的角色。 同样为了这些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化身厉鬼。 “我会的。” “嗯。” …… 不多时,游苏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何府的大门外。 门卫们对这个少年的态度恭维到了极点,很快便把游苏带到了何空月的门外。 此时的何空月正在莲台上闭目养神,身上气机雄浑饱满,周围的玄炁隐隐以他为中心流转。 游苏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出声打扰,却不知何空月根本没有入定,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没有刻意在等少年的错觉。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想睁眼看又不敢,本打算继续装一会儿才更像,还是没能忍住,惊喜道: “游老弟,你来了?” “嗯。”游苏笑了笑,“我给你回信了,也不知你看见了没。贸然到访,不会显得唐突吧?” 何空月不止看到了,而且看了很多遍。 “怎么会,我说了何府很欢迎你的。” 何空月从莲台上走下,坐到主人椅上。 “那就好,可何兄说的‘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什么意思?” 游苏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入主题,这也是他马不停蹄赶来的原因。 “啊?我没有说‘再也’吧……” 何空月面露窘态,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 为了让游苏尽快赶来,她故意说了些危机感满满,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而游苏的行动也证明了他对她的在乎,这让何空月觉得又有些小窃喜,心中如有暖流淌过。 游苏蹙了蹙剑眉,“那见不到我是什么意思?” 何空月讪然一笑,给游苏亲自倒了杯茶: “实不相瞒,我近日忽得天道垂怜、修为大增,已有突破化羽之兆。但现在的状况是我玄炁的储备够了,可体魄却还不够格。所以我可能需要去闭关一段时间,然后冲击化羽境。” 就这? 游苏听得也是面露无奈,他还以为对方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毕竟看到那样的聊天记录很难不想歪,一个前面还对你热枕满满的人,突然说见不到你了,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谁都会急着来见他吧? “游老弟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我还以为何兄的意思,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了。” 何空月墨眉一挑,忿忿道,“我这一闭关就不知要多久,然后凝水突破化羽也要很久,这一加起来,可不就是很长时间见不到了吗?你难道觉得我是故意这样说,把你骗来的?” “我没这个意思……何兄居然这么年轻就摸到了化羽境的门槛,着实让人钦佩,真是可喜可贺啊。” 来都来了,游苏自然也不可能走,只得撇开话题,抬手恭贺。 何空月此番若是在两年内破境,就能成功打破由望舒仙子保持的最年轻化羽境的记录。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多欣喜,反而是惊叹道: “游老弟,你也破境了?” “侥幸而已,这几日没回何兄消息,正是我在闭关突破。” 何空月目露讶然,“你的进境也太惊人了一些,我们初见之时,你才刚刚灵台上境而已。十八岁的凝水境,此等天资,来年天骄榜上你必名列前茅!” 游苏同样没有多兴奋,这种不是靠脚踏实地换来的虚名,总让他觉得有些羞愧,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夸赞。 “都是侥幸罢了,修道之事比快慢没有太大意义,谁能走到终点才最重要。” “游老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理解,未来可期。” 游苏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牵扯,能看到何兄安然无恙的接纳了他的‘馈赠’就已足矣。 “何兄闭关之地可还安全?” “自然安全,游老弟问这个做什么?” 游苏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对了,何兄上次不是让我必须来何家一趟吗?是为了什么?” 何空月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神色严峻起来: “我让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问题?”游苏愣了愣,“何兄但问无妨。” 何空月抿了抿薄唇,旋即从身后取来一册书卷,正是姬灵若卖给天心书阁的《神雕侠侣》。 “近日有本书风靡恒高城及周边城池,名为《神雕侠侣》,不知游老弟可曾看过?” 游苏怔了怔,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略有耳闻。” “这书写的精彩,情节曲折回肠、引人入胜。就是这女主人公的名字太过巧合,居然也叫何疏桐。这名字可不多见,游老弟觉得这书作者是真的凑巧取了这个名字,还是有意为之?” 游苏不知为何,总觉得何空月猜到了些什么。 他本想搪塞过去,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欲盖弥彰。 “是有意为之。” “哦?”何空月目露精光,“如何见得?” “因为我就是此书作者。” 何空月有些错愕,似乎对游苏的坦然承认很是惊讶。 他这么坦诚……难道这主角名字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游老弟就是‘师妹天下第一’?” 游苏轻咳了几声,点头承认。 “所以写书就是你的经济来源?” “不错,没什么本事,便只能编点故事娱人糊口了。” 何空月又问:“这些书都是你所作?” “由我口述,我师妹代为誊写修撰。” 何空月打量游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见自己在一些页面折起的页脚脸色更红,赶紧悄悄抚平。 这可是她为了深入学习留下的记号,可不能叫游苏发现。 “你倒是博学多识哈……” 游苏挑了挑眉,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想象力比较丰富罢了。” “那你为何要用那个女人的名字,做这本书的女主名字?”何空月坐正了些,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 “因为……这个名字很好听。” “好听?” 何疏桐这个名字确实是好听的,但何空月可不信会是这么浅显的理由: “仅此而已?” 游苏凝思了一会儿,“还因为她给我的印象,特别符合书中这位女主角的形象。初见时冷若冰山,可随着关系的深入,才知她温柔似水。” “你有病吧?”何空月没忍住问道。 游苏剑眉一挑,反问:“怎么了?” “她哪有你说的那样?她可比你想的还要坏的多!” 游苏无奈摇头,“是何兄太刻板了,如果有机会真的接触到她,你会发现不是这样的。” 何空月表情有些嗔怒,看游苏宛如看一个傻子,“是你将她过度美化了!她根本不是你臆想的这样!” 何空月胸腔起伏,语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 “那我再问你,这男主的名字有什么来历?” 游苏觉得何兄这责问的态度有些奇怪,“徒,取一无所有之意,很符合书中男主的身世。何兄到底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何空月见游苏居然如此正直姿态,遂也打消些许顾虑。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在看到那个名字之后会如此敏感。 是担心游苏会对那个冰山女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吗? 还是因为他可能喜欢自己最厌恶的姐姐,而不是自己就感到吃味呢…… “你……对她是什么态度?” 何空月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态度?” “就是……你这样迫切地想要找到她,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你……是喜欢她吗?” 游苏闻言呼吸漏了半拍,他现在很确信,何空月一定是调查到了什么,猜到了官徒的真实含义。 这是第一次,有人就他对师娘的态度产生了疑问。 游苏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总觉得这是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 他对师娘的态度,绝对超越了一般的师徒。 所以那些殷勤那些献好,都绝不仅仅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孝心。 可这孝心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继续遮掩又真的有意义吗? 自己有什么羞于承认的呢? 游苏看着何空月,终于是下定决心: “喜欢。” 第二百八十章:春节之约;心仪猎物(5k) 游苏‘喜欢’二字的音刚刚落下,何空月的拳头就砸到了桌案之上。 桌案轻轻摇晃,茶杯里的水都被震了出来。 何空月美眸瞪着游苏气喘连连,似是激动到了极点。 这个风采无双的贵公子,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 游苏则显得有些无辜,试探问道: “何兄这是……怎么了?” “你!” 何空月对游苏的执迷不悟有些恼怒,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这瞎子会真的瞎到那种地步: “你说的喜欢……可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尊敬爱戴之情?” 游苏沉默片刻,似是在扪心自问,坦白道: “不错。” 何空月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些,暗暗松了口气,可游苏下一句话又让她气到捶桌。 “但是也有男子对女子的那种爱慕之情,两相结合,很复杂。何兄既读过《神雕侠侣》,对男主角这份感情应该也有体会。”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空月气得白净脸蛋全都涨红,眉毛紧紧皱着,英气十足的她生起气来不像发怒,倒像是个拼酒不服输的英秀书生。 游苏也蹙了蹙眉,能理解何空月情绪激动的原因,于是诚心实意道: “何兄请放心,哪怕你成了我小舅子,我也会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何兄的称呼,一辈子都不会变。” “谁要你喊一辈子何兄啊!!” 何空月竟然直接站了起来,差点都将茶几给掀翻,恼的浑身轻颤。 游苏目瞪口呆,实在不知道对方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不喊何兄,那要喊什么?喊小何吗?” 做姐夫的喊小舅子,‘小何’这个称呼倒是真的没什么毛病。 何空月闻言捂着自己的心口,两眼一翻,只觉自己都要被这傻子给气晕过去了。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游苏越来越迷糊,好奇问道。 何空月看着对方望来的无焦双眸,宛如在看一个误入歧途还不自知的迷途羔羊。 “你的选择很重要!” 何空月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决意,她绝不能看涉世未深的游苏深陷其中。 与那个冰山女接近只会变得不幸! 我一定要救你!让你醒过来啊! 话罢,何空月又坐了下来,随手施了个术法将茶几上的水擦干。 “游苏,你才十八岁,你太年轻太幼稚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喜欢的根本不是她,只是她那虚无缥缈的幻影。那是因为你觉得她太遥不可及,所以产生了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明白吗?这种喜欢是虚妄的,是不能当真的……” 游苏听得一愣一愣的,摩挲了会下巴,反而诚恳道: “何兄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曾经的游苏也以为师娘是遥不可及的,无论是在身份还是地位上都是只能让他仰望的存在。 可当你发现你曾望而不得的东西其实就近在咫尺时,谁又能忍住不伸出手呢? 更何况,打破游苏心中那层禁制的,是师娘先主动握上来的手。 游苏感叹,也许就是从得知为自己排解阳毒的其实是师娘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孝心开始产生了变化吧…… 何空月得到游苏认可,心觉有戏,继续劝导道: “更何况你才多大,那个女人多大?算算年纪,她都大了你两百岁,你喊她奶奶都不够辈分,你怎么能喜欢这种人呢?” “年纪这种事儿……” “无知短视!” 何空月看游苏居然还打算为那老女人开脱,继续道: “修行中人一旦结为道侣,那就是永永远远的夫妻关系。道侣双方中有一方长生,而另一方却寿元将尽,这等生离死别之苦你难道不考虑? 要知道,这还算是姐弟恋……呸!祖孙恋!是祖孙恋中最微不足道的困扰之一了。你跟她年纪差了这么多,有什么共同语言?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修行中人哪里要将年纪看得如此重要。” “是不该,但那也是仅限你跟你师姐那样相差三十岁左右的,哪有忽略两百岁差距的?” 何空月说这话时眼眸扑闪,似是想到自己也在这个区间内。 游苏有些愕然,他看得出来,何空月真的很想劝他放下对师娘的那点男女之情。 就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他讨厌的人,至于这么劝吗?做兄弟的,还管上兄弟老婆了? 就连禁断的师娘关系都是假的,这师徒关系就完全构不成阻碍,游苏此时面对何空月毫无心理负担, “何兄言重了,我和你姐姐都是五洲人,何来不是一个世界之说?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 何空月被游苏说的哑口无言,瞧这瞎子完全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你怎么就这么顽固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妹怎么办?你师姐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跟何兄也有关系?” 游苏暗感莫名其妙,这说的不是自己身边的女子吗? “怎么没有关系?你如此花心,你觉得她们会接受吗?!” 游苏浅笑一声,又为何空月将空杯斟满,想让对方冷静下来: “何兄似乎有些过激了,你姐姐曾经教过我一句话——有多大的野心就要有多大的能力。我对你姐姐抱有仰慕之情,但不代表我们一定能结成道侣啊。 我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但当我发现这会影响到我和她的关系时,我自会把这个心思藏起来甚至丢掉。何兄难道连我对谁生出仰慕之情都要限制吗?” 言罢,他浅饮一口香茗,“至于她们……那都是将来的事了,我相信她们会相安无事的。” 何空月听得白眼连连,实在没有喝茶的心情。只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固执、不听劝诫的人? “天下女子这么多,你非得喜欢一个又老又冷的女人做什么!” 游苏暗暗摇头,感叹应该是‘又熟又暖’才对。 “是何兄对她的误解太深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根本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她不敢呢?就是因为知道你们都讨厌她,所以她不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何空月的情绪十分激动,从小身边的人就告诉她那个女人是个冰冷的煞星,会害死所有与之亲近的人。 她不是自己的姐姐,更不配是何家的人。 只靠游苏的三言两语,根本不可能敲碎她的固有印象。 见游苏居然被她荼毒至此,何空月眼神中忽有精芒闪烁,她看着游苏,越发坚定了要拯救游苏的念头。 她要把游苏从那个女人的身边抢过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游苏,更是对那个煞星最狠的报复! “何兄先冷静下来吧……” 游苏见对方如此抵触,知道不可急于求成。 “我很冷静。”何空月居然真的语气平淡下来,她又起身道,“这件事暂且不聊了,我不想因为那个女人影响到你我情谊。走吧,去见我爹,他知道你来了。” 游苏也略微颔首,这当然也是他希望的情况。 他对何空月坦白,一是不愿再遮掩自己对师娘的感情,二则是希望借此打开师娘与何空月接触的豁口。 “何兄理解便好,去见令尊吧。” 说着,游苏就也欲起身。 “等等。” 何空月猝然喊住他,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琳琅满目的物品。 一件青裙,一根翠玉发簪,好几盘五颜六色的胭脂…… 竟全都是女子用品。 游苏鼻尖轻动,闻见女子化妆品上的独特香气,顿时面容尴尬起来: “何兄这是……” “我爹人傻了,但是不瞎,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足准备的好。” “不至于吧……” “他可是你心上人的父亲,要是被他发现你在骗他会很生气的,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多了解一点你的心上人,也为了……我,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何空月虽然没有威胁的意思,但的确是让游苏不女装不可了。 游苏轻咳两声,只得开始卸甲。 何空月面色一红,悄悄背过身子,头却还留恋似的不时转动: “先换好衣服,然后我再给你化点淡妆。” “何兄还会化妆?” 何空月自然不会说这是自己闲暇时的爱好,只得尴尬道,“没吃过猪肉,但是经常看猪跑……” 这话当然是说她流连青楼,难免从好姐姐们那里学来一点化妆技术。 这身裙子似乎是给游苏量身订制般合身,各种小配饰也颇具巧思。游苏本就相貌出众,略施粉黛之后虽然犹可见男子的痕迹,但整体已从一个健壮小伙子,变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俊姑娘。 何空月不住打量,嘴角浅勾,对游苏这副打扮甚是满意。 自己女扮男装,游苏则男扮女装,到头来还是男女相配。 一个没忍住,她竟挑起游苏下巴: “小姑娘长得倒是俊,可有婚配啊?” 游苏蹙了蹙眉,见何空月有意戏弄自己,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看谁更恶心谁。 “尚无婚配,何公子是想邀人家喝茶吗?” “当然,还请姑娘赏脸。” 何空月像是入戏,动作神态宛如一个搭讪良家少女的不良男。 游苏却一阵恶寒,赶紧把下巴从何兄手中脱开。 他暗道奇怪,当时在山洞中,自己第一次开这种龙阳之好的玩笑时何兄表现得很抵触啊,怎么这回却像是在享受一样…… 好在何空月也没有多闹游苏,便带着女装成功后的他进入了内院。 何鸣佩对游苏的到来却并不意外,他倚在门外,面目慈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病态。 “游姑娘又漂亮了。” “何家主也更精神了。” 游苏夹着嗓子回道。 “这都是多亏了你上次留下的那段词啊。”何空月主动为游苏请功,何鸣佩则笑容可掬。 老人便是如此,精神面貌好了,身体状况也会相应得到改善。而那首稼轩的江城子,则成功唤起了老人的共鸣,颇有一种世间有人解我之苦的认同感。 “哪里哪里,都不是我写的,我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仙罢了。” 游苏表现得很谦虚,“家主若是不弃,我这里倒是还有好几篇情意相似的诗词。” “竟然还有?” 何鸣佩眼放精光,宛如在看一位知音。 这位地位尊贵的老人,居然亲自为游苏倒满了茶水,何空月想要接手他都不让。 游苏受宠若惊,在何空月的指引下没有将所有储备都念出来,只是又列了两首诗,毕竟这种精神上的补药不可贪多。 老人连连摇头,回味无穷,倍觉感同身受,道尽他心中苦楚。 也借此机会,游苏颇得老人青睐。 不知不觉间,竟聊到了各自家人,在得知游苏真的是孑然一人后,老人表面感慨,实际满意的很。 “那何公子可是家中独子?” 游苏终于有机会旁敲侧击,何鸣佩略有思索,答道,“月儿当然不是独子,他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何公子说过?不知这位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老人目露难色,似是有些头痛,但他还是慈祥笑道: “他姐姐是个很聪明很努力的孩子,从小就是享誉全族的修道天才。她从小就长得漂亮,深受我们的喜爱,我们对她也都寄予了厚望啊……” “爹!这不都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吗?她长大后是什么样的人?!” 何空月紧蹙眉宇,声音有些冷寒。 她本意是想来让老人控诉那个不孝女,好让游苏回心转意,可父亲怎么说起那女人的好话来? “长大后……?” 何鸣佩怔怔失神,似在回忆,忽地捂住额头,痛苦地弯下腰,就好像他的大脑抗拒着他回忆起那些不好的东西。 “爹!你没事吧!” 何空月赶紧去扶住老人,自责道,“是月儿不好,您不要去想那个女人的事情了!多想想娘亲吧!” 游苏摩挲着茶杯,倒是生出点不同的看法来。 一个人如果真的厌恶另一个人,又怎么会在回忆起她时,只能回忆起记忆中她最美好的那一面呢? 忘掉那些不好的事,不像是在本能地保护自己,倒像是在保护心目中那个乖巧聪明的女儿形象…… 这位老家主对师娘的态度……很可能不是人们想的那样! 老人却在这时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有些歉疚地说: “不好意思啊游姑娘,每次你来都碰上老夫身体不好的时候,只能请月儿多陪陪你了。” “无妨的何家主,不必介怀,您保重身体要紧。” 老人欣慰地勾动嘴角,蓦然将手按在何空月的手上: “对了月儿,没几天就是年关了吧?记得带游姑娘到恒高城好好逛逛,恒高城的年节可热闹了,万家灯火、张灯结彩。过完年,你也好安心去闭关,要不然那么久见不到……” 何空月明白老人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在闭关之前和游苏确定关系,否则闭关之后顾虑重重。 “爹,你别操心这么多了……” “游姑娘,你过年的时候,可有空啊?” 老人没有搭理自己害羞的儿子,又转头对游苏说到,眉眼之中满满期待。 游苏这才想起真的马上就到春节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蓦然生出一种怎么才过年的恍然感。 而连他这个意识清醒的年轻人都没在意的事,这个老人却始终惦记着日子。 这个被软禁在这里的老人聊起春节,不像是在回忆恒高城春节的热闹,倒像是在过春节时那个幸福的自己。 这让他实在不忍拒绝: “有空的,到时候我会和何公子一起见识下恒高城的风采。” “那就好,那就好啊……” 老人笑着连连点头,这才在何空月的安抚下回床休息。 游苏在门外老实等候,何空月走了过来,“谢谢你了,我爹说的话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不会的,这是我来恒高城过的第一次年节,确实需要何兄带我玩玩。” 何空月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欢喜:“好,那年关之日我等你。” 两人相谈愉快,走出门外。 只要不聊到何疏桐,两人好似还是那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游苏还准备脱下衣服,何空月却制止住了他。 “游老弟不如帮人帮到底,反正没人认得出你,不如我送你回宗,你再换回男装?” 游苏挑了挑剑眉,“看来何兄是真的要把我的挡箭牌作用发挥到底了。” 何空月挠挠头,“你懂的嘛,否则实在不胜其扰。” 何空月一直是“名花无主”,在恒高城备受欢迎,尤其单身女子都对这块香饽饽虎视眈眈。 若能看见他与一位女子出双入对,这种困扰自然会少上许多。 游苏无奈,事已至此,便也只能依她。 两人走在更高层的大街上,这对男女颜值气度皆是不凡,宛如一对金童玉女,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走到玄霄宗外,两人才依依惜别。 游苏本想躲起来换身衣服,但周围避之不开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 这要是躲起来被人认出来,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而在碧华居的高楼,丰腴饱满的美妇人脸色微醺,打量着底下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们。 蓦然,她两眼放光,像是看见了心仪的猎物…… 请假条 今天老妈过生日,好好陪陪家人。 看到读者书评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百万字了,刚写书的时候根本不敢想,回头望去,真是颇为感慨。 和我同期发书的作者几十个,没有切书的居然就剩我个小萌新,当时我的首订也才700不到而已,着实让人唏嘘。 坚持写作、持续进步,这卷马上结束,下一卷会写那种大副本了,会尝试写回第一卷那种惊悚点的氛围,活动范围也不会再局限在中洲。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呜呜,爱你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三长老的邀请 三长老很喜欢喝酒。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学别人一样喝酒会显得很潇洒,但随着越喝越多,竟慢慢变成了习惯,以至于爱上了那种飘然若风、忘乎所以的感觉,有事没事就喜欢来上一口。 她之所以会喜欢这种感觉,则是为了消解人生的无聊。 高居山巅,自知突破天醒无望,那继续苦修也没了意义;修道几百载,名山大川也不觉新奇,莳花种树也没了难度,只觉日子了无趣味,仿佛任何事情都能一眼看到头。 既如此,还不如一醉方休,醒来之时感叹一句‘真好,又睡了三天’。 可普通的酒醉不了仙人,别的仙家酒酿又太贵。为了能让自己喝醉,她费尽心思的酿出可醉仙人的醇酿,于是也就有了碧华居。 可以说,碧华居就是为了支持三长老的颓废和摆烂所存在的。 但碧华阁却截然不同,碧华阁是让三长老真正感兴趣的事情,让她找到了些生活的乐趣。她已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为一件事倾注心血了,只觉乐此不疲。 而在碧华阁的事业步入正轨之后,三长老其实就鲜少喝酒了,更没有像以前一样常常喝到酩酊大醉。 倒不是主动戒酒,而是压根没心思想起自己还要喝酒。今日她在恒高城边上包下了一座山,专门用来种植她特选的棉花,解决了碧华阁的材料供应问题。 一身轻松、心情大好的她终于想起还有酒这种好东西,兴之所起,便来碧华居浅酌两口放松一下,顺便欣赏一番玄霄宗女弟子们朝气蓬勃的风采。 正感慨年轻真好,却被一名陌生女修吸引去了视线。 “这位女弟子体态高挑、气质飒爽,修为也不低,怎么之前没见过?来找朋友的?” 三长老蹙起秀眉,搭在窗边,视线紧跟着人群中的独特少女。 她所有女弟子中,除了那个云游未归的大弟子,便再也找不出这种英气十足的女子。而她最宠爱的,当然也是这位大弟子,三长老可谓是对这种瑛姿飒爽的女子情有独钟。 “等等,这女子容貌怎么又面生又面熟的?” 三长老越看越觉得古怪,若是正常女子有这么好的外部条件,走起路来必是莲步生风,自信十足。 可这位女修明明容貌、身材、修为跟周围人比都是鹤立鸡群,怎么走起路来却含胸驼背、扭扭捏捏,生怕被人注意到一般? 三长老摩挲了下下巴,凝眸打算看个究竟。 “这鞋……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些?”三长老喃喃自语。 这位女修的身材比她高上一些,但这绣花鞋却比她大了几圈不止。 这可绝不正常,三长老眼中忽冒精光: “这是男人假扮的女子!” 她黛眉紧蹙,对男子天然的厌恶让她开始怀疑起这位男扮女装之人的居心。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男人敢假扮女子混进我玄霄宗!” …… 游苏正紧张地行走在人群中,暗暗祈祷一定要让他安稳地走到人迹罕至的莲花峰下。 事实上关注他这副模样的人虽多,但也没什么人敢来搭讪,毕竟他的身高还是能带来不少压迫感。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被一名玉树临风的男子挡住去路。 “这位师妹倒是面生的紧,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温柔之音响起,来者剑眉星目、锦衣华服,正是三长老的二弟子叶青辰。 游苏剑眉紧蹙,他本就与这人不对付,岂能被他看出男扮女装,那不得沦为笑柄了。 他只好夹着嗓子道,“这位师兄好,我不是玄霄宗弟子,是来寻友的。” “原来如此,难怪对师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师妹不必紧张,我拦你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叶青辰虽然也觉得这位师妹的声音稍显粗旷了些,但也没多在意。 “请求?”游苏略微垂首,“师兄但说无妨。” “我家师尊请师妹去喝杯茶。” “你的师尊?” 游苏暗自诧异,三长老为什么会托叶青辰来请自己去喝茶?莫非是认出我来了? “谢师兄师尊好意相邀,但我是来寻友的,怕是不便……” 叶青辰摇头笑道,“师妹放心,不会耽误你太久的。你要知道,我师尊可是五洲闻名的碧华尊者,与她聊几句,对你的道途百利而无一害。” 游苏还欲推辞,叶青辰却窥见他面中难色,又小声道:“师妹连碧华尊者的邀请都能拒绝,怕是难免要引起怀疑啊。” 游苏心中一凛,隐隐听出了叶青辰口中的威胁之意。 他实在无奈,若是查起来他的真实身份必将暴露,他越发后悔起当何空月的挡箭牌。何空月挽着他的手招摇过市时有多开心,他现在就有多难堪。 “那便劳烦师兄带路了……”游苏只能妥协。 叶青辰淡然一笑,为自己又一次完满完成师尊的任务而沾沾自喜: “师妹且随我来。” …… 叶青辰自觉退下,游苏责站在门框边上有些紧张,迟迟没有踏步,尤其是在不知道对面的女子认没认出自己的情况下。 他又没用什么法宝,只是简单的易装化妆,按理来说不太可能瞒过一位洞虚尊者。 事已至此,他也索性认栽。被三长老私下认出来总比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要好,只是往后难免有个把柄要被三长老握在手里了。 “晚辈拜见碧华尊者。” 游苏深深埋头行礼,还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三长老却没回他,而是怔怔地看着游苏的上脑。 女子进门时她就瞥见了女子的脸,她暗自心惊,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这‘女子’面貌既熟悉又陌生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男扮女装的竟是游苏。 “碧华尊者?” 游苏见无人回话,又小声提醒。 “嗯?你来了。” 三长老在发觉是游苏之后,方才发现有人男扮女装的愤慨都被她抛之脑后。反正游苏作此打扮,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不知不觉中,她竟也对游苏偏袒了起来。比起追寻那个原因,她似乎更在意游苏这份扮相,暗暗感慨:真是极其对我胃口…… 她时常会想,游苏真的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多了根x。 这让她在面对游苏时,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坦率。如果游苏是女子,她估计要像对自己的大弟子一样对他好了,哪怕他是别人的弟子。 而面对这样子的游苏,也不知是不是在酒意的作用下,三长老竟觉得生出不少好感,只觉这游苏遮遮掩掩,还怪可爱的哩。 “快来坐下吧,不必拘谨。” “晚辈不敢,碧华尊者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言。” 游苏依旧立在门外,不敢凑近。 “不必这么害怕,玄霄宗的女修都知道,我碧华尊者是最平易近人的。我瞧你面生,便想叫你进来坐坐,随便聊聊而已。来,坐下吧。” 三长老的声音确实是游苏未曾闻见的温柔,这让他稍稍放下一些戒备。 三长老在玄霄宗的女弟子中颇有人气,因为她为人极其慷慨。经常会邀请一些女弟子去她那里做客,然后那些女弟子出来后都是收获满满。 这一点,就连游苏都有所耳闻,这一行,莫不是自己也成了被三长老选中的那个幸运儿? 他还以为三长老是认出了他但不说,想要故意作弄他,可这语气也太真诚了一些。 他鼻尖轻动,只觉这间茶室里酒气弥漫,光是闻上一闻就有虚浮醉感。 莫不是三长老喝醉了? 游苏不敢忤逆尊者意愿,不然给三长老急醒了,自己还是难逃被发现的厄运。 “那就打扰了。” 游苏缓步上前,在榻上跪坐下来,依旧深深埋着头。 “你不是我们玄霄宗的人吧?”三长老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蓦然问道。 “的确不是,我来玄霄宗是来寻友的。” “寻友啊。”三长老若有所思,“来玄霄宗寻人,多是人去宗外领进来的,你朋友怎么不在你身边?” 游苏心头一震,急中生智道,“她临时有事,去了她师尊那里,便让我在玄霄宗里随便逛逛。” “昂……那看来你没什么急事啊,还担心耽误了你正事呢。”三长老微微颔首,算是相信了游苏的话,忽地又道,“你是剑修吧?” “确实如此,不过也是自己摸索,无门无派。” 说完游苏又觉后悔,三长老都还没问他师出何处呢,自己就先抢答了,刻意成分未免太重了些。 “剑修好啊,女子能有一把剑,不知能斩去多少烦扰。” 三长老语气感慨,自顾自饮尽一杯酒。 她咂舌回味,才随手一挥,玉瓶自行飞起,为游苏也倒了一杯。 三长老微醺状态,脸颊微红,双眸似含春水,笑意盈盈地看着游苏。 “小友不必紧张,我近来有些烦扰,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刚才在窗边瞥见小友,觉得有缘,便想邀请小友上来共饮。不知小友可愿赏脸?” 游苏心道难怪,不禁好奇起三长老烦扰什么来。 这酒他光是靠闻就知不俗,恐怕不是他能随便喝的酒,踌躇之后还是道: “能得碧华尊者青睐,实乃晚辈荣幸。只是晚辈不胜酒力,只能浅浅助兴。” 话罢,游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顿觉喉间辛辣不已,整个人都闷热了起来,便赶紧将酒杯放下。 他脸上扑着白粉,却也因为这一口酒的酒劲红了脸。 三长老暗觉好笑,眯着眼自己又陪一杯。 “小友赏脸便好,小友若是不急,可愿听听我的烦扰?小友与我不识,跟小友说也没什么负担,只愿小友能不胡乱传播便好。若能帮到我,我必有重谢。” “我怕是帮不到碧华尊者吧……” “非也,我这烦扰也是跟年轻人有关,小友应该能给出点建议来。” 游苏额上冒汗,只觉这酒后劲无穷,仅仅一口就有些上了头。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长老熟媚一笑,又端起酒杯对向游苏,像是要与之相碰。 酒桌上的事,碰杯才能说。 游苏犹豫片刻,只好也端起酒杯碰了碰。 三长老一饮而尽,游苏则硬着头皮又浅尝一口,顿觉酒气直上天灵。 “你讨厌男人吗?” 游苏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犹豫道,“当然是不讨厌的。” “但我因为一些原因,我很讨厌男人。” 三长老握着茶杯,这一刹那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哀伤,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我的烦恼,就是跟男人有关。” 游苏脑袋迷迷糊糊,老实听着。 “话说我最近在忙一个事业,碧华阁,不知你可有所耳闻?” 游苏点头道,“人都道碧华阁是碧华尊者的诚意之作,很出名,晚辈知道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别人都以为这店是我倾力打造,但实则我出的力是最小的。本来碧华阁还面临倒闭危机,却有一位弟子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我非常感激这位弟子,可他却偏偏是一个男子。” 游苏晃晃脑袋,没想到话题扯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的功劳,大到我都不知道该回报他什么好。再加上我对男子的厌恶,所以我一直没有补偿他。最近我却发现,有人想要将这个人才从我碧华阁撬走,我感到一阵后怕。我碧华阁若是没有他,怕是又会没落。” 说这话时三长老不察地瞥着游苏的神态,借着酒劲与游苏的女身,她竟坦率地将对游苏的重视向游苏表达了出来。 若是换作平常,估计她绝对说不出口。 “所以您的困扰是?” “我想问问,你觉得我该怎么补偿他好呢?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因为别人的条件更优渥而离开我碧华阁。看模样,他年纪大概与你相仿,你们同为年轻人,想法应该也接近一些……” 三长老玉手支在桌上,半撑着螓首,脑袋和她手中吊着的酒杯一起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 游苏也有些难耐醉意,他才知三长老是在担心他真的被千华尊者挖墙角。 酒意作用下,游苏也袒露肺腑,“我也不是他,哪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我想,他会帮三长老应该不是出于利益考虑,否则又岂会尽心尽力帮碧华阁到这个地步。” “这么说…你觉得他不会被挖墙脚?” 游苏笑笑:“碧华尊者与其问我,为何不亲自去问他呢?” 三长老脸色酡红,又抬杯与游苏相碰,然后一饮而尽,看向游苏的眼神中水光潋滟。 “你说的不错,我应该直接问才是。” 三长老却知道,此时已不需要再问,因为她已经有了答案。 游苏也酒劲上头,竟开口问道: “我倒是比较好奇,碧华尊者为什么会厌恶男人呢?” 第二百八十二章:那天,两人都喝醉了…… “我为什么厌恶男人?” 三长老有些错愕,目光闪烁。 她看着游苏白里透红的脸,知道他有些喝醉了。 她给游苏喝的酒名为‘融冰烧’,是她自己钻研出来的一种特调酒。此酒之烈,从名字就可见一斑,能让冰都消融甚至燃烧。 但这种烈不是那种粗劣糙酒的烈,是一种回味绵长的烈。 这酒也是三长老最常喝的可醉仙人的仙酒之一,她很喜欢这种烈,生活的平淡让她更偏爱口感刺激的酒。 而这样的酒,游苏这个修为即便只是抿了几口,也绝对不可能再保持清醒。 “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游苏见三长老久不回话,面露赧然。 他处在将醉未醉的边缘,感叹果然酒壮怂人胆,若是换做平常,他怎么也不敢主动向三长老问这个问题。 三长老莞尔一笑,在酒精的作用下,略带肉感的面容展现出一种明媚而动人的美。 常言道从一个人的面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三长老对男人有些偏见,但她本身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没什么冒昧的,喝酒嘛。” 三长老晃了晃酒杯,笑道,“米盐茶马酒,事事千玉屑。喝到位了,自然什么都能说。我愿与小友坦诚相待,只看小友的诚意了。小友若是喝不了了,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喝酒时的诚意,那自然就是杯中酒。 游苏掂量了一下酒杯的分量,被三长老最后一句话一激将,竟直接端起酒杯大口饮了一口。 他本想学三长老将酒一饮而尽,可酒水入喉时还是忍不住这股灼烧感放下了杯子,被呛得连连咳嗽。 三长老笑意更浓,自己竟然也不倒酒了,而是直接潇洒地提起酒壶。 甘醇的酒液从壶嘴中流下,直入美妇喉中,溅出的酒液顺着唇边流下,顺着天鹅般的脖颈渗入领间。 暖炉仍在噼里作响,她似也觉得有些热了,轻轻扯开了领口的第一颗布扣,露出了圆润精美的锁骨。 三长老喝完酒后轻摇螓首,状若回忆往事,良久才开口道: “我是个孤儿。” 倒是和我一样……游苏暗暗想道。 “很小的时候,我被一位老妪收留,我叫她老先生,她是一家药馆的掌柜,我便做起了店里的抓药童。” “每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药柜上,金色的光芒映照出一瓶瓶色彩斑斓的药材,这副画面让我永生难忘。” “我在老先生的指导下,逐渐熟悉了各种药材的名字与功效,心中也慢慢生出一种归属感。她总是和蔼可亲,哪怕她真的很老了,每有顾客上门,她也会耐心询问病症,委托我细心调配药方……” 三长老回忆起这位‘老先生’来显得有些滔滔不绝,她平淡地叙述着她幼年时在那间药馆中幸福的日常。 游苏可以听出来,三长老对那个地方那个人,充满了怀念。 但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要出意外了。 “那间药馆最珍贵的宝贝,是一个叫帝屋树的树种,那是上古的神树。老先生世代守护那间药馆,也守护着这枚种子。哪怕她知道这枚种子对她一个凡人而言毫无用处,她也不可能种的出帝屋树,她却将之视为使命一般死死守护。” 游苏这才知道,三长老随手赠给自己的帝屋树是这般来历,这枚种子想必对她意义非凡,于是他更坚定要将之种出的想法。 “后来她将之给了我,这却引来了他儿子的不满。他儿子靠着老先生攒的钱在大城池买了房子,不愿接手家里这个老旧的药馆,可他却对这枚家族的护身符念念不忘。但老先生态度坚决,我心中感动,立志一定要继承好药馆。” “可那个时候神山还没有实施净邪活动,仍有大把邪修在暗处活动。那一次,老先生不小心救了一位修士,修士表现的彬彬有礼,老先生便留他一直养伤。但直到她死之前我们才知道,那是邪修。那位邪修是个男子,他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充满贪婪。 我悄悄将这份古怪告诉给了老先生,老先生便想将这位修士大人请离,也没有收取他的医药费。他表面十分感谢,却憎恨起老先生没有等他伤好就赶他走。那天夜里,他对我们的报复来了。” “他的手段残忍到我闻所未闻,他暂时放过了我,因为我还太过年幼,他要将我养在装满邪虫的罐子里,等彻底成熟他再来享用。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连一位老人都不肯放过……” “帝屋树种给老先生带来了近乎仙人的生命力,所以她才如此长寿。而那邪修就生生吸干了老人身体里所有的精气,用的却是男人的手段。我看到那副画面,唯一感到的只有恶心与悲伤。” “凑巧的是,那天夜里,老先生的儿子也来了。他却不是来探望老先生的,而是准备来偷走那枚帝屋树种的。见到自己的母亲,我以为他会来救我们,可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找回帝屋树种,甚至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邪修。 老先生到死也没有说出她将帝屋树种给了我,邪修便将药馆里所有的药材塞到老先生身体里,企图将之炼化成人丹。老先生的儿子看着药材将自己母亲的身体塞爆,还贪婪地想要向邪修高价收购一枚。” “我看着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丑恶的嘴脸,反胃的直想吐。就当我以为绝望的时候,有人救了我,居然是那位邪修的同伴,一名女邪修。她亲手惩戒了这两个罪大恶极的男人,却唯独放过了我。因为我还年幼,因为我也是女子。” 游苏有些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对于那个年幼的三长老而言,这两个丑恶的男人肯定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完了?” 三长老紧紧捏着酒杯,盯着游苏一动不动。 “还……还有什么?” 游苏都有些不忍再听,去让三长老剖开曾经的那些苦痛。 “后来我只能跟着那名女邪修,至少她对我还算不赖。她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也没有让我涉及那些邪恶的东西,只是把我当一个普通的小妹妹看待。我才知道她并非是自愿成的邪修,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道侣续命。” “她的道侣因为她才苟活于世,却还常常辱骂她,甚至动不动就殴打虐待她。我以为这位道侣是自命清高,单纯的看不起以这种方式吊命,可实际却是他也想变成邪修,女人却不愿他脏了身心,脏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好。” “她时常躲起来自己哭泣,也曾悔恨地说些气话,例如不该走上这条路,就该陪着他一起去死之类的话。这话被男人听见,却将他揍的更狠。她终于忍不了,反抗了。” “可你知道这引来了什么吗?引来了女人的杀身之祸。男人居然找上了别的邪修,在一个深夜亲自为他们打开了洞府的禁制,女人被当着道侣的面侵犯,然后被做成邪祟的口粮。男人以为这样就能博得那群邪修信任好加入他们,可那群邪修根本是逗他的。临死前他居然不恨这群骗子,恨的却是女人为什么要给他续命,为什么不让他也入邪……” 说到此处,三长老就连整个酒壶里的酒都已饮尽。 她情到深处,犹不尽兴,又取出两坛子更烈的酒来,直直畅饮,想用酒精来麻痹心中苦痛。 她口中源源不断地讲述着关于这些男人们劣迹斑斑的故事,甚至主角都已经不再是她,而是变成其她人的经历。 游苏怔怔失神,三长老的悲伤仿佛都从这酒气中传递给了他。 三长老在幼年的时候亲眼见证了男人们的背叛,亲情、爱情、恩情都无法禁锢住他们的恶念,而唯一带给她一些温暖的两名女子也都惨死在这些男人们的手上。 这又叫她如何能不憎恶这些丑恶至极的男人呢? 游苏想要劝解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觉自己没有资格,更不该这么做。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不需要别人来对她说教,人们在讲述自己的苦痛时需要的只是共情与安慰。 而男人因为天性,往往都会做出理性的行为。所以在摔跤后母亲会担心的问你痛不痛,而父亲则会告诉你下次别摔了。 可三长老活了这么久,难道需要别人来教她不要以偏概全、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吗? 三长老该是知道的,但她不愿意相信男人也是情有可原,人终是要为幼年的创伤付出代价。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男人了吗?” 三长老望着游苏红润的脸,期待着‘少女’的答案。 游苏点点头,“明白了。” “那你听完之后,还不讨厌男人吗?” 游苏犹豫了一会,“大概是不讨厌的,因为我见过的恶劣女人也不少,好与坏跟性别大概不相关。但我不觉得碧华尊者因此厌恶男人是错误的事,人活一世,又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修行为长生,也为随心所欲。修到尊者若是连喜恶都得按照别人来,那多是件可悲之事。” 游苏说完之后晃晃脑袋,让他保持清醒说这么长一串话还是太勉强此时的他了。 三长老闻言有些错愕,“你不劝我应该放下偏见?” “我为什么要劝?”游苏用手支着脑袋,眼眸有些迷离,“想劝三长老喜欢男人的,估计都是男人吧……我又不是男人,我劝什么……” 三长老看着游苏化妆之后的脸,竟渐渐忘了眼前之人的原样。 “说的不错,来劝我的,都是些臭男人。” 三长老笑意盈盈,举起酒坛与这位陌生的少女相碰。 游苏也逐渐上头,喝的越发大口,脑袋昏昏沉沉,都快忘乎所以了。 三长老好久没这么畅饮过,喝的畅快,郁结的痛苦向人倾诉一空,心中却是更加畅快。眼前这位少女并没有认可她,但是这份理解已弥足珍贵。 酒过三巡,小巧的茶室中气氛愈发烘热。 三长老的领口越开越大,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雪白沟壑,她却浑不在意,已然忘却了眼前之人真实身份,只将对方当做一位知心少女。 顺着气氛,两人没有继续再聊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两人聊的很多,谈天说地,上可议论古今大事,下可辩论土豆丝和番茄炒蛋的历史地位;左可聊正邪之辩,右可探讨肚兜与丝袜哪个更胜一筹…… 不知不觉,游苏居然连第二杯酒都喝了大半。 “《爱莲说》确实不错,你这么有自信,那你也为我作一首诗……” “嗯……” 游苏站起身摇摇晃晃,沉吟了老半天,才蓦然将酒豪放干杯,振振有词地念道: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只是刚一念完这首王维的《红牡丹》,游苏似是耗尽所有脑力,只觉海浪般的晕眩涌上脑海,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向前瘫倒在春裙美妇的腿边。 三长老眼神炙热又迷离,口中不断复念诗句,对这首送给她的诗相当满意。 此时的她翠色春裙的领口已经敞开大半,露出半截纹绣着牡丹花的红色肚兜。倒真是应了诗中所言,红艳的牡丹被碧绿的枝叶所簇拥。 她用膝盖戳了戳游苏的后脑,“念的不错……还有没有?” 游苏没什么反应,她就俯身趴上,将酒杯凑到游苏鼻尖,媚眼如丝道: “你再来一首,我就让你尝尝我的酒……” 意识昏沉的游苏觉得脸朝地有些难受,索性翻了个身子面部朝上,可却觉得更加窒息了。 “我不喝了……唔……三长老,我要回去了……”游苏下意识地说道。 “回哪儿去啊……你又不是真来找朋友的……我就是你朋友,来……陪我继续喝……” 三长老往后仰在美人塌上,终于给了游苏喘息的空间,她将游苏向上扯了扯,躺在她饱满丰腴的大腿上。 游苏属于是想睡觉就找到了枕头,还是最舒服的枕头,他深吸一口,在新枕头上磨磨蹭蹭,巴不得整个昏沉的脑袋都陷入这绵软的枕头里。 “酒好喝,下次还要喝……” 三长老抿唇一笑,取来酒壶,柔声哄道,“来,张口,我喂你喝……啊……” 游苏迷迷糊糊,便乖巧地张开嘴,酒液便顺着壶嘴灌进他的嘴里,已然醉醺醺的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妆已半花的他露出不少男性特征,但三长老却因醉意自动忽视。 她经常和女弟子们这般嬉戏,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瞧这两人架势,颇像大户人家里,资产雄厚的奶娘在喂自家的小少爷。 三长老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最后一壶仙酒也干净了。 桌案旁边零零碎碎地摆着五六个酒坛,其中绝大部份都进了三长老的肚子。 “唔……我还要喝……” 游苏已经尝到了酒的美妙,撒娇般在三长老的腿上摇摆着。也得亏了这具融合了太岁的强横肉身不断地消化着酒水,才没有让他彻底一醉方休。 三长老只好又取来一壶清酒,给游苏喂了点。 “这个不好喝!” 游苏呛了几声,将脸埋到三长老软绵的小腹中,像是受了委屈。 毕竟喝了一中午烈酒的他,哪还能接受这寡淡的清酒。 三长老自己也尝了一口,同样觉得饮之无味,便随手将之丢到旁边,悻悻然道: “好喝的酒……都喝完了……” 游苏是真的喝到快断片了,眼也半眯着,炽热的鼻息喷在三长老的小腹上。 透过薄纱,三长老清楚地感受到这份烘热,让她更感燥热,香汗直冒。 她上身的衣衫本就被漏出的酒水染湿了不少,再加上因为闷热房间出的香汗,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一种让人迷醉的奇香。 游苏鼻尖微动,像是闻到肉香的小狗: “还有好喝的酒……酒好香,我还想喝……” 说着他就顺着酒香而去,试图抬头,可头重的抬不起来,只能摇晃伸手,试图去将酒壶取来。 “哪还有酒啊……你找来,我喂你喝……” 蓦然,三长老心口猛的一颤,她娇嗔地拍了拍游苏抓上来的手: “傻啊……这里没有酒……” 美妇常常会这样吃女弟子们的豆腐,而能同样吃她豆腐的只有那个最宠爱的大弟子,不过她已经云游未归好多年了,所以没觉得有啥抵触。 游苏喝醉了酒,手劲有些没轻没重,三长老蹙着秀眉,眼中水光潋滟。 “小馋嘴,不是不胜酒力吗?” 三长老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宠溺,遂也容许了游苏找酒喝的行为。 而下一瞬,三长老登时瞪大美眸,紧绷着的心尖儿让酒醉七分的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素来洁身自好的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刺激,处在震惊之中的她想起了今天的一切。 她看着游苏痴痴‘喝酒’的模样,只觉头灌天雷。 她强忍住想要发作的念头,赶紧将意识不清的游苏推开,顿觉心口轻松不少。 而游苏躺在地板上还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嗫嚅着嘴唇。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冰乳酒(6k) “师尊?” 恰在此时,茶室的竹门竟响起了敲门声,声音恭敬,正是叶青辰。 三长老被吓得陡然一颤,茶室中便是一副波涛骇浪、汹涌澎湃之景,让人目眩神迷。 “师尊,您还在喝吗?” 叶青辰的问候声再次传来。 美妇羞的面红似血,赶紧将绣着牡丹花的肚兜扯好,遮掩了这世所罕见的人间春色。 “怎么了?!” 三长老克制着心中的愠怒,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心平气和。可哪怕她紧紧扯着领口,也还是按捺不住这剧烈起伏的心口。 与一位小辈酒后发生了这样的荒唐事,还是她最厌恶的男子,叫她如何能快速平静下来,只是她怎么也不希望被别人发现。 “昂,倒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来吵什么?! 三长老越发觉得此子碍事,只想他赶紧离开。 “没什么就退下吧,别来打搅我的兴致。” 三长老深呼吸一口气,只觉自己心尖儿上的紧致感挥之不去、敏感至极,就连衣纱的轻微磨蹭都能让她酥麻不已。 “师尊且慢……青辰是有酒想献。” 叶青辰在门外讪然一笑,方才他也不过是客气一下,既然来找,那肯定就是真的有事。 只见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琉璃制的透明罐子,里面是微微泛白的液体,宛如新鲜出锅的米汤。 “青辰方才在楼下卖酒,有一位从北敖洲远道而来的顾客要买仙桃酿,他却不是付钱,而是用他宗门的秘制仙酒来换。” 三长老闻言微微蹙眉,仙桃酿是碧华居的主打酒之一,这位北敖洲修士的目的绝对不是简单的换酒,而明显是同行来切磋学习的。 本想将自己这二弟子赶紧打发走,此时三长老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她强自忍耐胸中异样道: “什么酒也配来跟仙桃酿换了?” “说是叫冰乳酒。用的是北敖洲雪山上灵雪牛的牛乳酿成的酒,绵厚醇香、入口冰凉,不仅延年健体,还能治疗百病。他给青辰另外尝了一小口,青辰只觉乳香比酒香更盛,煞是好喝,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赶紧将这罐稀奇的奶酒献给师尊。” 叶青辰摩挲着酒罐子,面上露出期待之色。 实际上换酒是假,是他看见那北敖洲修士喝的酒酒香奇特,自己为讨嗜酒的师尊欢心,特意自费从人家那里买来的。哪怕那北敖洲修士狮子大开口,他也忍痛买了,为的就是师尊在尝过这新奇酒种后的赞许。 可他期待中自家师尊兴致勃勃的画面并未出现,相反三长老此时坐在美人榻上娇躯轻颤,脸色涨红,本就饱满的胸口都快气炸了。 又是奶又是酒的,她只觉叶青辰每一句话都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酒?用奶能酿什么酒?能觉得这酒好喝,你也是真的没酒喝了!赶紧拿走!” 三长老嗔怒出声,给门外的叶青辰骂得脸色铁青,他紧紧捏着琉璃罐,掌背上包起的青筋可见。 “是……那青辰就先退下了……” 叶青辰还是恭敬地行上一礼,俯身缓缓退出了走道尽头。 而躺在地上的游苏还在喃喃出声,“奶酒好喝……还要喝……” 我喝你的头! 三长老真想一巴掌拍醒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女’,可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毕竟劝酒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会酿成这种局面,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她在发现这陌生少女其实是游苏之后,本没想劝少年喝酒,可在旁敲侧击地知道游苏没有叛变的意思后,她一时喜不自胜,便想和对方碰上一杯。 谁知越喝越多,越聊越深,以至于酒逢知己千杯少,变成了这副局面。 饶是三长老自己,此刻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对眼前的情况还有三分不敢置信。 游苏这时又吐出了舌头在唇边刮了一圈,喉结滚动,似是回味无穷。 美妇人盯着游苏又气又恼,横臂抱于胸前,脸色时红时白。 三长老檀口几次微张,却还是骂不出声,这除了吃下哑巴亏,还能找谁说理去。 三长老暗暗叹气,若是游苏真是女子也就罢了,磨镜的事儿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坦白讲,游苏将手攀上她的‘酒囊饭袋’时,是她默许了的。 尽管那一瞬间的异样已经让她有些清醒,但她还是自觉选择了忽视,就跟她自动忽视了游苏醉酒后的男声一般。 她顺应着身体本能的驱使,好似她也在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般…… “是我……太寂寞了吗?”三长老喃喃自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长老晃晃螓首,赶紧否认了这个离谱的答案。 可她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作别的男人,就连跟她单独喝酒的机会都不可能有,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过激的接触呢? 甚至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自己还不准备将他怎么样…… 自己真的讨厌男人吗? 三长老不禁扪心自问,可她像是有些畏惧思考这个问题,自己也得不出答案。 美妇人捂着额头,有些头痛,又想喝上一壶,但还是心有余悸。 都差点酒后乱性了,她哪里还敢碰酒。 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游苏,少年醒来,会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吗? 她有些懊恼,这世上怎么没人酿出可以消除人记忆的酒?真有这样的酒,那该是最受人欢迎的酒了吧? 她正手足无措之际,却看见游苏散落的长发,心中顿时镇定不少。 游苏男扮女装,不可能主动暴露他就是今日这个女子,否则他肯定也说不清。 哪怕他还记得酒后的事,他也绝对不敢乱说,只敢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甚至按他的个性……还会对自己充满愧疚。 念及于此,三长老嘴角浅勾。 没错,今天我不是跟游苏做了越界的事情,我只是跟一个极合眼缘的少女酒后稍稍放纵了些。 “罢了罢了……那个坏女人都能脱光跪下摇屁股来勾引你了……我这就当,就当是你愿意帮我碧华阁的一些补偿吧……” 三长老觉得这个补偿确实可行,千华尊者都舍得屈尊做的事……她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准备撮合思涵和游苏两人来拉拢游苏,可这样做一来是对不起灵若,二来是对不起被操办婚姻的思涵。 而现在这种情况,倒是可以避免这些困扰。 “同意的话,就叫两声。” 游苏在地上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呓语几声,随后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三长老嗤笑一下,全然未觉自己的态度转变之快。 她先仔细将自己的衣服都穿好,又变成了那个熟媚端庄的美妇人。 随后俯下身子,开始给游苏捯饬起散乱的衣裙来,顺便还准备给游苏补个妆。 因为俯身的缘故,修身的春裙绷的很紧,从后面看,丰腴圆润的香臀画出一道惊人的曲线。腰细臀圆,绽放着这个成熟女人无与伦比的魅力。 看着重新变成女子容貌的游苏,三长老目露满意,又喂游苏吃下一枚醒酒的仙丹。否则以他的修为,喝了这么多仙酿,怕是要睡上好几日了。 瞧她轻松模样,似是要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将绝大部分的心理压力交给游苏。 这无意间的亲昵,肯定能将这瞎子捆牢在身边了吧? “青辰。”三长老随口喊道。 不多时,俊朗青年就出现在了门外。 “师尊。” “你在门外守着这位小师妹,等他醒了就送他离开,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是。” 叶青辰在门外恭敬点头,他知道,大概里面这位年轻的小师妹,又被师尊给“潜规则”了。 师尊似乎真的对女子情有独钟,他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师尊经常会邀请女弟子来此喝茶,实则喝酒,然后那些女弟子们出来的时候大多面色羞红,支吾不言。 话罢,三长老就推开房门,云淡风轻道:“辛苦你了。” 叶青辰受宠若惊,心中窃喜:“这都是青辰应该做的。” “对了,那冰乳酒呢?方才是为师偏激了,作为爱酒之人,自该什么酒都得尝尝。” 叶青辰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那罐淡白色的酒,宛如献宝般献给三长老。 三长老晃了晃透明质的酒罐,脸上还是闪过一丝赧然,“好,你有心了。” 叶青辰连忙躬身行礼,知道大概师尊刚才那么凶是因为他耽误了她的好事,现在完事了,师尊心情便也好了起来。 三长老已与他擦肩而过,路过叶青辰时带起香风一片,青年目露痴迷。等三长老彻底离开,他才贪恋似的猛吸几口这醉人的香气。 有酒香,有汗香,他却不知道,还有一丝男子的口水味儿。 “青辰一定会帮师尊,将取向纠正正确的……” 叶青辰握着拳头,面露痴态,语气信誓旦旦。 …… 临近年关,月光洒的幽冷。 游苏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半夜。 装饰精美的茶室之中静谧无声,酒杯、坐榻、珠帘,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 滚落在茶桌四周的酒坛也都消失不见,地板上没有一丝被酒浸湿的痕迹,空气中只有火炉中的火虹石发出淡淡的焦香,没有一丝酒的气味。 游苏惺忪睁眼,剑眉微蹙,他的头并不疼,因为他喝的是真正的好酒,后劲并没有那么冲。 他蹙眉,只是因为在努力的回想发生的一切。 我好像……是跟三长老喝酒来着…… 喝着喝着,就没酒了……然后就自己找酒喝…… 然后就找到了一个鼓鼓的酒囊……可自己嘬了好几下也没嘬出酒来…… 游苏越想越是心慌,不敢相信自己都想起了些什么了不得的荒唐东西。 他赶紧坐了起来,左右开弓,分别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又举起那张罪恶的右手,凑到鼻尖前闻了闻,是那股熟悉的馥郁芬芳…… 游苏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自己居然跟那个厌恶男子的三长老…… 我的剑还在吧?! 游苏赶紧摸了摸胯下,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看来三长老还没有阉了他来泄愤,难道三长老没发现自己其实是男子,其实是游苏? 游苏仔细回忆,三长老的神态动作明显也喝醉了,否则又怎么可能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来…… “师妹,你醒了吗?” 门外叶青辰温柔的问询声传来,游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夹声回道: “师兄我醒了……” “醒了就出来吧,我先送你去找你朋友。” 游苏只想赶紧离开这犯罪现场,一刻不敢去回味记忆中的震撼触感。 他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刻意将额上的散发拨下,形成凌乱的刘海遮住脸蛋,然后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叶青辰看着这位外宗师妹一副被人临幸过的凌乱状,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 “看来师妹喝多了,且随我来吧。” 游苏低着头点了点,“对了师兄,碧华尊者呢?” “师尊在她的洞府休息,她见师妹喝醉了,便将房间留给了师妹休息。” 叶青辰安慰道,“师妹不必担心,师尊说与师妹聊的很愉快,还会期待下次共饮。” “碧华尊者喝醉了吗?”游苏试探问道。 “人醉神也醉,我印象里,师尊已经很久没喝的这么开心了。”叶青辰变相夸着游苏,打趣道,“师妹很受师尊的喜爱啊,我都有些嫉妒了。” 他自觉很懂面前少女此时的心理,一个小辈被大人物不明不白薄幸后大多都是惶惶不安,一方面担忧自己的清白,一方面担忧自己的未来。 但是对对方说‘还有下次’、‘大人物很喜欢你’这类话便会让这位幸运儿安心下来,觉得大人物不是简单玩玩而已,自己的未来也有保障。 可叶青辰却不知道,他这句话给游苏都吓的脚步一顿,险些摔倒。 这可不兴还有下次啊…… 游苏心有余悸,看来三长老是真的暂时还没发现,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了师妹,还没问过你的朋友是谁,我将你送到他那里吧?” “您守了我这么久,怎敢继续劳烦师兄。这么晚了,我自己去寻他就好了。” 游苏表现得有些敏感,叶青辰也对此司空见惯,露出理解的表情。 他倒也不担心少女没有醒酒,少女此时能这么清醒,师尊肯定喂她吃过醒酒丹。 “那我就将你送上广场吧,对了,还没问过师妹芳名,师出何处啊?下次师尊再要寻你,我也好有迹可循。” 说着,叶青辰就取出大把灵植,准备将之当做面前少女的‘辛苦费’。 “这些灵植都是师尊委托我给你的,你且收好。” 游苏哪里敢说,更不敢要,低头急道: “我就是恒高城中的小散修,师兄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就好了。” 话罢,他便赶紧迈起碎步,自顾自地跑下了山。 叶青辰遥遥望着游苏的背影,总觉得这师妹的跑姿有些粗犷。 他也没去追,只是暗暗摇头,心想这位师妹倒是纯情,居然连补偿都不要。想之前见过的那些师妹,巴不得从他这多薅一些…… …… 游苏在山下赶紧换了身打扮,又变回了那位利落少年。 抓着这身香味复杂的春裙,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之叠好收进了乾坤袋。 回到山上,姬灵若对他的行踪相当存疑。 上午匆匆忙忙离开,然后直到这深夜才回来,回来之后游苏还满身橘子皮都遮不住的酒气。 “何兄的父亲大寿,我这不是刚从宴席上回来吗。师妹你也知道的,这种特别大的人物都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所以这种宴席都很私密,能参会的人都是交好的人。我忽得此殊荣,自然要早些出门准备厚礼,晚上尽心陪酒。” 游苏的借口非常具有信服力,姬灵若半信半疑,毕竟她总不能阻止游苏向上社交吧。 总算过了师妹这一关,游苏悄悄松了口气。 自己用男身惹了不少桃花债,没想到扮作女装也逃不掉,真是一种幸福的困扰啊…… 望舒此时还没有出关,化羽下境到中境的突破比游苏想的还要困难。 到了这么高的境界,越往上便是与天争锋,难度自然不是下三境所能比。 游苏洗漱干净,就走入了后山的仙林。 按理来讲夜这么深了,他不该去打扰师娘才对。 但回宗多日,他都还没来得及跟师娘打招呼,他觉得比起那点礼节,师娘应该更希望看见他的突破才对。 “你的修为又突破了?” 何疏桐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凝水境与灵台境,已是云泥之别。 “嗯,刚一突破便想来告诉师娘,还请师娘勿怪我深夜叨扰。” 何疏桐心中喜滋滋的,很开心自己能成为游苏愿意分享喜悦的对象。 “不会,我终日闭目修炼,日与夜于我而言差别不大,深夜与正午都差不多。” 何疏桐笑容恬淡,为进境神速的游苏感到高兴。 “对了师娘,师妹也突破灵台上境了,师姐也正在闭关,准备突破化羽中境。” 游苏一下将三件大喜事分享给师娘,何疏桐惊愕非常: “你们三个一起有所突破了?”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我们师门都会共进退,师娘也会好起来的。”游苏说着漂亮话糊弄过去。 何疏桐却知这有些太凑巧了些,她蓦然像是想起什么,白皙的双颊飞上一抹红霞。 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你和你师妹进境如此飞快……是阴阳合欢功的功劳?” 游苏思来想去,自然也只能这般承认: “确实是双修带来的效果。” “那……那你师姐呢?” 游苏挑了挑剑眉,“师姐是自行突破的,或许是沉淀够了。” 何疏桐面露恍然,还怕是游苏和望舒也已经…… “不过我能突破凝水境也有别的原因,是千华尊者为我淬体的缘故。” “千华尊者?”何疏桐思考着这个女仙的来历,她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精致且自私的女人,于是黛眉微蹙道,“她为何要帮你淬体?能助你突破凝水,要花费的代价可不小……” “因为千华阁的事情,千华阁和碧华阁是竞争关系,她想拉拢我。” “所以你叛离了三长老?” “当然不会,苏儿怎会是那样的人?” 游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想拉拢我是她的事,这淬体也非我本愿,虽然我不打算顺从她,但我也不能自废修为还给她吧。” 何疏桐略微颔首,她当然也不会无理到那个地步。 “三长老对我们莲花峰照拂颇多,对你们也很关爱,帮她不必考虑太多利益。和她打好关系,好处不会少的。” “苏儿明白的,我帮三长老只为情意,不为其它。” 游苏当然也懂这个道理,更别提今天他已经得到了够大的利益了。 何疏桐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中又觉有点莫名的涩意: “三长老年纪颇长,地位尊贵,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你虽不是她的弟子,但受她照拂不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明里暗里为三长老的形象定性,也不知她是在担心什么。 游苏却心感些许窘迫,又是长辈又是孝敬的,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虽敢跟何空月坦白,但以区区现在这个境界地位,固然是不敢在师娘面前展露那点歪心思的。 “那师娘好好休息,苏儿先行告退了。” 说着,游苏就行礼打算离开,何疏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喊住他道: “等你师姐闭关结束,找时间唤她和你一起来见我一趟。” 游苏心中凛然,总觉得师娘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他本就不打算遮掩,在这件事情之后,他已经确定了师姐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已经做好了向师娘坦白的打算,哪怕这可能会引来师娘的反感,为了师姐,他也在所不惜。 “是。” 游苏行了一礼便退入夜幕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惺忪平常,望舒犹在闭关,游苏和姬灵若则轮流守在她的房前,三长老也没有来过,似乎一直在忙碧华阁的事情。 不知不觉,与何空月约定的除夕夜就到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除夕夜(6.7k) 修行中人不兴年节,但捱不过大多数的弟子终有一颗凡心。 大年三十,玄霄宗中已经相当热闹。弟子们会自发举办一些活动,长老或是执事们也都不会在这一年一度的时刻去扫兴,相反还有不少也乐在其中。 这座气质深沉的仙家大宗,此时也裹上了红艳的外衣,带来些许属于山下的喜庆意味。 游苏坐在院子里烤火,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姬灵若则在他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舞剑,游苏给出的理由是哪怕今天是大年三十,课业也不能停。 “练的不错,越来越有小剑仙的风范了。” 游苏眯着眼夸赞,姬灵若擦去额头的香汗,对师兄的夸奖嗤之以鼻。 “奖励你晚上和我一起去恒高城看灯会。” “真的?!” 游苏这句话成功堵住了姬灵若正准备吐槽的嘴。 少女因为刚才活动过的缘故,脸颊红扑扑的,此时眼神亮闪闪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当然是真的。恒高城是中元洲最大最好的城池,灯会自然也是最美的,至少要比出云城好看一百倍。” 姬灵若也目露向往之色,顿时期待起晚上来。 恰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了莲花峰,竟是鹤发枯颜的首长老。 游苏连忙行礼,姬灵若行礼后自觉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听说你在锦华城又立功了?” 首长老也坐在了火炉边,明明不惧寒暑的他也像个凡人般将手凑近了火盆。 游苏总觉得他苍老的声音中不再像之前那般神采奕奕,相反,这一次的老人显得有些疲惫。 “那邪祟很弱,不值一提。” “越不值一提的,越危险。” 老人语调悠长,搓了搓手,真的像个在火盆边烤火的垂暮老人,“你师姐都差点解决不了的邪祟,你却轻而易举就祓除了,这是打那些人脸的最好方式。” 游苏倒是没想这么远,听首长老一说,倒是明悟不少。辟邪司许多人都认可望舒的神女身份,但对游苏的神子身份存疑,而事实证明,这两者是互补的,缺一不可。 “我也就是看到有邪祟顺手除了而已,没想那么多。首长老呢,您去追踪那邪修可有结果了?” 游苏对采苓与那无面人的来历倒是更感兴趣,首长老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状若无奈。 “有些脏东西,藏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深。等我找到那枚玉珠的时候,你猜它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那是西宁城里的一口井,井里的水是咸的。” 井水是咸的? 游苏在山上的时候也会学习五洲地理,他知道,西宁城是中元洲西边的城池。 “那不会是一口从西海挖通到内陆的井吧……” “你猜的没错,想要挖这样一口井,要耗费的人力财力难以想象,甚至他们还花费了大量的资源来维护这口井,只是为了让海中的邪祟能够顺着这条捷径,秘密地潜入内陆。” 首长老谈话间忧心忡忡,看着迸发的火星在空中转瞬即灭,像是看见了五洲生灵的命运。 “海边有神辉石,还有神山派去的修士日夜值守,怎么会悄无声息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些污浊,终究是将手伸到了素净的神山。” 首长老意有所指,游苏难掩心中震撼,可却蓦然冒出另一个疑问: “可是……” “你想说什么?” “那邪修为何要把玉珠留在那里?我总感觉,这似乎有点太刻意了。如果是察觉到首长老顺着玉珠找来,她既然能跑,大可再带着玉珠跑一阵,也好过这么重要的密道暴露的好……” “你觉得她是故意放在那里,让我能够捣毁那个窝点?” “不无可能。” 游苏大胆猜测,总觉得那个采苓和她背后的人充满了神秘。 首长老却一改凝重脸色,突然笑了,枯瘦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我会调查清楚的,你不必被我的话吓到,过个好年。你和你师姐的任务,是对付邪祟,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就好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游苏的肩膀: “你师姐呢?” “尚在闭关突破化羽中境。” “真是快啊……就好像是说突破就突破了一样……” 老人悠悠感叹,望向望舒仙子所在的房间老目闪烁,旋即抚须颔首: “可我观她周围炁旋已经稳定,按理已经突破成功了才对啊。” 游苏有些诧异,“那师姐是为何还不出关?” 老人思索片刻,恍然一笑,“或许是要你去叫她也说不定,今天是除夕夜,带她好好看看人间吧。” 话罢,老人便脚步轻悠地下山去了。 游苏对首长老留下的话若有所思,便推门走进了师姐的房间。 他蹲坐在师姐的面前,缓缓开了黑瞳,打量着安静打坐的望舒。 这片玉兔面具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裂纹,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唯一露出的眼眶上只能看见纤白的睫羽。 “师姐,该起床了。” 游苏轻声喊着。 望舒却惊人地真的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瞳清澈如水。 “师弟。” 望舒眉眼弯弯,笑眯眯的。 游苏无奈苦笑,看来首长老没有说错,师姐真的是在装睡,她其实早就突破成功了才对。 一个连突破境界都要等别人先追上她再突破的绝世天才,又怎么可能以常理度之。 “师姐怎么突破成功了,还一直闭关打坐?” 望舒被戳破心思有些羞涩,微微低下头来: “因为这样你和师妹就会轮流陪着我啊。” 一天十二个时辰,游苏与姬灵若约定好一人分别六个时辰守着师姐,就算不是在房间里守,至少也不会离开莲花峰上的小院。 游苏只觉好笑,“师姐一直闭眼也不说话,难道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啊,你们没来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 望舒的话刺痛了游苏的心,他将少女纤柔的手捂在手心,试图给冰冷的少女送去一点温暖: “师姐不用装睡,我们也会一直陪着你。” 望舒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站了起来,眼眸中满怀希冀地道: “师弟,我也想去看灯会。” 游苏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想到自己和师妹在外面的聊天都被装睡的师姐听见了。 他暗自庆幸,还好师妹知道师姐真的在房间之后,怎么也不肯答应他像之前那样在院子里双修了…… “好,那我们三个一起去看。” 游苏温柔应允,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让师姐落单。 …… 除夕夜的天,黑的很早。 姬灵若看着山雾中蓦然闪烁的一道炫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惊叹道: “是烟花!” 但现在还不是大放烟花的时刻,玄霄宗也不是能随便放烟花的场所,所以显得有些孤寂。 “走吧,我们下山。” 璇玑令中,何兄的消息已经传来。 游苏便带着两名绝色少女上了云梯,两女都表现得很兴奋。 走出宗门大门时,守门的老爷爷表现得很和善: “望舒又要下山去玩了呀。” 望舒开心地点点头,“是师弟带我去玩。” 游苏这才想起,其实师姐是不能随便下山的。这个心思纯净的少女,一直生活在玄霄宗以及辟邪司高层为她划定的圈里。 但是上次去天心书阁送书,以及这次准备下山去看灯会,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联想起首长老的嘱托,其实不难猜到是谁为望舒暂时打开了禁制。能同时在玄霄宗以及辟邪司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也仅有首长老一人而已。 走在神山通往恒高城的大路上,已经能遥遥看见那个灯火通明的恒高城,城墙上挂满了红灯笼和彩带。在漆黑的夜幕下,宛如一块燃烧到极致的火炭,肆意地散发着温暖,将天空都给染成橘黄。 三人一头扎进这个火树银花的世界,城内灯火通明,人聚如蚁,鞭炮声与欢笑声此起彼伏,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喜庆的盛装,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不停有高声吆喝的小贩走过,游苏买了几副对联和窗花准备回去贴在院子里,贪嘴的姬灵若则买了不少瓜子蜜饯,只是付钱的时候望舒却执意要她来。 在灯火的映照下,姬灵若的脸上和望舒的面具上也染上一层酡红,配以除尘气质玲珑身段,着实引来艳羡眼光无数。 游苏自封护花使者,可他胸膛挺得再直,也挡不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尤其不少灼热的目光并非针对他身后的两女,而是冲着俊秀朗逸的他来。 游苏不胜其扰,忽地灵机一动,从小摊上买来三个面具。 今年是虎年,面具上也画着虎父虎母和小老虎一家子。 “我要当老虎妈妈。”望舒先声夺人。 “师姐,你不是戴了面具吗?这也不方便换吧?还是我来戴吧。”姬灵若撇撇嘴,她当然也想当对方的‘娘’。 “我可以再戴一个,没关系的。”望舒认定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回转,“我的年纪比师妹大,当然是我当老虎妈妈。” 姬灵若扯了扯嘴角,只觉师姐什么时候出关不好,非得赶在这个时候。本以为是和师兄的二人甜蜜约会,却变成了她和师兄带个‘女儿’逛街。 但是师姐不愿意,她也不可能跟师姐争,显得她欺负师姐一般。 于是到最后变成了姬灵若戴着虎父面具,望舒又戴上一个虎母面具,而成为她们‘孩子’的,变成了中间的游苏。 游苏对自己突然变成儿子辈的事情没多在意,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师门和谐。 越往城中走,灯火就越繁华。 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居上,何空月已经定好了上等的包厢,高坐楼台,便可俯瞰城中灯火美景。 一脸期待的何空月见到厢门被打开,墨眉猝然微蹙。哪怕三人都戴着面具,她也能一眼认出谁是谁。 “游老弟出来玩,怎么还带家属了啊……” 姬灵若黛眉微挑,总觉对方话中有股莫名的酸味儿。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这白脸公子在嫉妒游苏的艳福。 游苏只觉好笑,又不是去玩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带家属怎么了? “过年不该带家属吗?何兄说要带我领略恒高城年节的风采,我想着我师姐师妹也未尝见过,便自作主张带她们一起来了。可是打搅了何兄的安排?” 游苏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方的确没有直接邀请两女。 何空月收敛脸上异色,她暗自后悔,当时就该跟游苏说清楚只能他自己来,带着两个累赘,这还让她怎么跟游苏好好游玩? “游老弟倒是有心了,算不上什么打搅。只是我以为就游老弟一人前来,所以定的桌子小了。不过无妨,我让醉仙居的人给我换张桌子即可。” 她这话说的豪横,可这大年三十,醉仙居早就人满为患,哪里还能腾得出包间给何空月换。 “何公子您就饶了我吧,现在恒高城哪家酒楼都是爆满,哪还能有桌子给您换啊。” 哪怕何空月不惜用重金换购,店家也只能表示无奈。能来这儿包厢吃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不差何空月这点金银。 “要不……我带我师姐师妹去别的地方吃吧,以免扰了何兄雅兴。等吃完,我再来寻何兄。” 游苏不愿让何空月在此事上为难,毕竟带人来的是他。 “那怎么行?若是游老弟和两位仙子不弃,我可带你们去另外一家店。” “是何公子请客吗?” 姬灵若说这话时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拉着游苏的胳膊躲在他的身后,半截小臂都陷进那团饱满之中。 何空月看在眼里,滋味莫名,心不甘情不愿道: “那是自然。” 她胸脯不大,但是真的慷慨。 “那我们都可以!”姬灵若笑意盈盈。 …… 姬灵若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满楼红袖,这座灯火通明,内里歌舞升平的高楼不是别的,正是恒高城最大的风尘场所——凤栖楼。 她转而瞪向何空月,仿佛看穿了这个虚伪公子的丑陋心思,难怪在见到师兄带她们一起来后那般失落,竟是觉得自己和师姐会扰了他们的‘兴致’。 何空月敏锐察觉到了这个眼神,还是略感窘迫。 “何公子,你不会要请我们到这凤栖楼吃饭吧?就跟在莫邪城一样?”姬灵若冷声嗤笑。 “好香啊。” 游苏深吸一口,只觉满鼻息的胭脂香味中,夹杂了一丝浓郁的鸡汤香味。 “正是这里,老板,来四碗馄饨。” 何空月对着路边一处小摊喊道,姬灵若更感愕然,原来何空月带他们来的不是凤栖楼,而是凤栖楼旁边的路边摊? “哎呦,何公子带朋友来了!您稍等,我先给前面的人做完!” 摊主麻利地又是铲起一屉馄饨下锅,锅中热气蒸腾而上,在这寒冬腊月颇具烟火气息。 “何兄经常来这里吃?” 游苏有些诧异,觉得这路边摊着实有些不符合何兄地位。不过转念一想,何空月为了维持风流人设,估计这凤栖楼没少来。光进去肯定不够,自然得在门口的小摊上逗留片刻,让更多的人瞧见他才好。 “偶尔路过,但每次都会因为味道忍不住尝尝。游老弟若是觉得不行,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何空月第一次来这凤栖楼旁边的馄饨摊的确是为了让人看见,可后来,却是实实在在地被这馄饨的味道所打动。 “何兄倒也有接地气的一面,比起那高处不胜寒的醉仙居,我反倒更爱这热闹的路边摊。” 姬灵若其实也不在意,只要好吃便好,她鄙夷,也只不过是因为没能狠狠宰这何公子一顿。 很快,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洁白的馄饨里是研磨精细的肉馅,鸡汤上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稀碎的葱花以及小河虾洒在鸡汤上,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游苏也顾不上烫,就赶紧挖起一枚馄饨放入口中,只叹这馄饨滋味果然鲜美至极,难怪能让嘴刁的何空月都会记住此店,怕是最虚弱的饿汉吃上一口也得回魂。 这馄饨摊主将店开在凤栖楼旁边,当真是明智到不能再明智了。 游苏不仅把自己的吃完了,还将望舒那份也给吃了个干净。 何空月看游苏享受神色也面露浅笑,自己喜欢的东西能被游苏喜欢,让她倍感满足。 她起初还担心将游苏带来这里会让游苏不满,现在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这个蛇妖怎么这么不客气?你师兄也才吃两碗,你倒吃上三碗了? 给兄弟花钱没什么,但给兄弟的女人花钱,何空月总觉得不是滋味。 天寒地冻,吃了口热乎的后几人身子也暖了起来,在这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中结伴而行。 看上去挺和谐的四位俊男靓女,实则上悄悄围绕游苏分成了好几个阵营。 望舒自然是专心游玩的好奇派,只要师弟在身边便好。而姬灵若跟何空月却明里暗里不对付,互相视为碍事之人。 姬灵若觉得这人太没有眼力见,她和师兄成双成对,他个男人还要硬凑上来自讨没趣;何空月则觉得姬灵若太不懂事,男人们出来玩,你个女子非得跟着算什么事? 何空月看三人戴着一套面具,自然不会用真容作陪,于是自己也买了个老虎面具。 只是画风与三人脸上的大相径庭,倒像个隔壁林子里来的恶霸老虎。 旁人一看两女与游苏贴的近,还戴着一套面具,而何空月疏离在外,还戴着凶虎面具,便知道这不是两对情侣逛街,而揣测出了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纷纷在暗地里腹诽这个带着幼虎面具的男子太不是人。 逛街自然是要买东西的,买花灯,买糖果,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何空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更适合情侣做的事儿。 哪怕何空月企图全部大包大揽,好让她也出点钱有点参与感。可姬灵若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自顾自地买这买那,还亲口喂了一枚花生糖给游苏吃。望舒见状有样学样,一颗糖接一颗糖,给游苏甜的牙疼,何空月却见状恨地牙痒痒。 或许是我真的多余了吧…… 念及于此,何空月已然有了退意。 “师兄,你到上游去放花灯,我和师姐到下面去接你的!” 姬灵若喜欢玩一些所谓缘分的小游戏,望舒也很感兴趣。 游苏无奈,“那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烟火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何兄,可愿与我一起?” 何空月微怔,自然应允同行,等了一整晚,终于等来了与游苏独处的机会。 “何兄不会怪我还带女眷来了吧?”游苏试探问道。 逆流而行有些拥挤,何空月身形比游苏瘦削不少,只得往游苏怀中挤。 她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我真的是带你们去吃馄饨的,你以为我要带你进凤栖楼啊?” 游苏不置可否地笑笑,主动侧身走到何空月身前,宛如一个保镖般替她挡开人流。 两人的手背轻微地擦过,何空月强忍住想要握上去的悸动,白净的脸上有些涨红。 “游苏,过完今晚,我就要去何家秘境闭关了。” 何空月不知为何,此时不愿再称呼对方为‘老弟’。 “难怪何兄要邀我今晚出来。” “是啊……” 何空月第一次烦恼起自己的境界突破,只恨为什么不能等游苏闭关的时候一起呢? 她看着游苏的背影,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其实……你根本不是来找何疏桐的对吧?你知道她在哪里,你来何家只是为了试探她回归何家的可能性。” 游苏愕然地顿住脚步,何空月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只觉自己芳心撞了个满怀。 “何兄早就看出来了?” “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何空月笑了笑,还是没坦白她其实早就知道莲剑尊者就是何疏桐的事。 “我……” “不必多说,我不也是因为想让你入教才答应你的吗?” 何空月的坦诚让游苏安心不少,他很担心对方误会他和对方交朋友是抱有目的的。可即便何兄不是师娘的弟弟,他亦是愿意与之为友的。 “本来想吃饭的时候与你多聊些,现在想想多说无益。送你个新年礼物,等我出关,你带我去和她见一面吧。作为报酬,我闭关的时候,你多去陪陪我爹。我安排好了人,你进去就能见到他。” 何空月语气平淡,她却知道这其实不是什么新年礼物,她是要让游苏彻底断了让何疏桐回归何家的念头,更要借机斩断游苏对何疏桐的情思。 游苏见对方居然主动提出见面,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不信对方见到现在的师娘还会对其抱有那般偏见: “好!我一定会照顾好令尊的!” “记得化妆穿裙子。”何空月打趣道。 两人走到小河流水的上游,一起放下了花灯,何空月自己也放了一盏,汇入璀璨的灯流之中,却不指望谁能接到它。 “好了,何兄去陪她们吧,我先走了,不当你们的眼中钉了。” 说着,何空月就打算独自离开,将空间留给这情意暗藏的三人,只是这离去的背影,还是略显黯然。 “一起吧何兄,闭关之前,当然得好好记住这人间绚烂。省得等你出关,就彻底羽化登仙,忘了小弟了。” 游苏这话同样是在打趣何空月,突破化羽,的确算的上是‘羽化登仙’。 “谁都能忘,明明不会游泳,却喜欢光身子在河里洗澡的游老弟怎么能忘?” 何空月被游苏挽留,只觉心中暖意绵绵,此时也不顾会影响到那两女甜蜜时刻了。她就要硬凑进来,有本事当着游苏的面将她赶走啊。 彻底舍弃脸皮的何空月顿时自信起来,完全不理会姬灵若古怪的眼神。 好在这眼神很快被满天的烟火覆盖,随着一声爆竹响起,一朵朵烟花在恒高城的上空绚烂绽放。 火树拂云飞赤凤,琪花满地落丹英。 游苏看不清烟火,但能感觉到周围这饱满的喜悦。 他轻轻拉住了身边两位女子的手,只觉活在这人间,真好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向师娘提亲 灯火阑珊,何空月与游苏在人群中依依惜别。 姬灵若暗自腹诽,怎么两个男人分别,也整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回去的路上,星夜灯火俱灿,游苏还牵着两女的手,左一个右一个,属实是让人艳羡不已。 即便带着老虎面具,可来恒高城参加灯会的还是有不少人同为修行中人,隐隐猜到了这三位气质脱俗之人的身份,心中皆是惊诧不已。 经此一夜,怕是不知要有多少男子伤心女子流泪了。 其实姬灵若还是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下这么堂而皇之地与游苏牵手。可游苏刚才看完烟花都准备松开了,望舒却始终不松手,这让姬灵若也起了攀比心思,哪肯松开。便也只好任由游苏牵着,就这样一直牵回了莲花峰上。 “师妹,师姐,烟花好看吗?” 游苏自己无法亲眼目睹烟花之绚丽,却希望两女的期望不要落空。 “嗯!” 望舒重重点头,今夜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美,深深震撼了她。 姬灵若则嘟起粉唇,“看是蛮好看的,就是那何空月有些多余。” 游苏倒是没太在意何兄的存在,毕竟那么多人,身边多一人少一人没什么差别: “这次也是何兄相邀,有了他向导才能一路找到最精彩的观景点。这次熟悉了路线,下一次就我们三个去吧。” “这可是你说的。” 姬灵若心中腹诽,为什么就不能我们两个人去呢? “下次的话倒也不用非得凑到那么多人的地方,那烟花在天上,在哪儿看不是看?” 她终究是少女心思,本以为会跟话本故事里写的那样,满天的烟火下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来个深情拥吻,但那么多人,她怕是连相拥都不好意思。 再说了师姐还在旁边,若叫她学去,她肯定也要来掺合一嘴,难道三人一起亲不成?那怎么可能? 游苏又与她玩笑几句,望舒则默默地看着他们,眼角是盈盈笑意。三人先把集市里买的红灯笼都给挂上,为清冷的莲花峰添了份喜庆,然后坐在院子里聊天看星星,却没人舍得回自己的房间。 姬灵若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是怎么想的,但她不回房间的确是情有可原。在这年关交错的重要时刻,她怎么舍得把游苏单独放给师姐,哪怕对方刚刚出关,她也必须捍卫自己‘老大’的威严。 “师姐知道为什么除夕夜里不能睡觉吗?” “为什么?” “这叫守岁。传闻有一只强大的野兽名为‘年’,每到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出来作祟,然后到鸡鸣破晓之时返回山林中。每到除夕之夜,人们把年兽肆虐的这一夜视做关口来熬,为消磨时光,一家人团聚交谈,视为祈求平安度过这一夜的意思。久而久之,也变成了除夕夜里的习俗。” “那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望舒蓝瞳晶莹,她白裙下的腿十分修长,坐下来膝盖顶的很高,她把纤白的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显得格外乖巧,与坐姿大大咧咧的姬灵若形成了鲜明对比。 “师姐难道不该问那年兽有多厉害吗?”姬灵若还想跟师姐显摆一下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可对方却似乎对这个传说没什么兴趣。 “没关系呀,很厉害的话我会保护你们的。”望舒天真的答道。 姬灵若本想吐槽,可是对方刚刚突破化羽中境,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哪还说得出口。 “师姐说的没错,我们莲花峰就是一家人。” 游苏温煦一笑,顺势而为,他早就将身边这些女子视为家人,对师姐说的话自然是百分百赞同。 姬灵若闻言偏头翻了个俏丽的白眼,虽然觉得游苏脸皮真厚,却也不忍挑师姐话里的刺。索性不扯这个话题,继续道: “为了对付年兽,不止要守岁,还要放烟花、燃放鞭炮、给孩子‘压祟钱’,这些过年时的习俗,其实都是有原因的。” “师妹好厉害,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望舒由衷夸赞,姬灵若则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 “那我们要放鞭炮吗?” “不行的师姐,这都是民间习俗,就连凡人都不会事事不落,我们修行中人就更不必了。玄霄宗能允许傍晚放烟花就不错了,此是深夜,若是再放鞭炮扰仙宗清静,怕是要被戒律堂的长老记过了。”游苏好声劝诫。 “哦……”望舒轻声答应,却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谁知姬灵若却俏皮地勾起嘴角,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比她小臂还粗的爆竹,自信道: “这有何难?我会隔音阵法,保准别人听不见!” “真的?” 望舒惊喜地看向姬灵若,值得一提的是,望舒虽然是修道天才,控炁之术也妙到巅毫,她却不会术法。 哪怕是最低级的点火术,望舒都没办法施展。 但她超绝的剑道天资掩盖了这点缺陷,并将这份缺陷变成了一种为人称赞的纯粹。 事实上,很多人都猜测望舒仙子并非是剑道天资高绝,只不过她刚好是用剑之人的弟子而已,若是换作别的武器,她照样会是最惊才绝艳的那个层次。 游苏用神识扫了扫这根爆竹,惊叹道: “师妹什么时候买了根这么大的爆竹?” “嘿嘿,从一个小孩手里买的。这爆竹嘛,就得又粗又大才够劲儿!” 游苏剑眉微挑,望舒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姬灵若手中的大爆竹。 “看我的吧!” 姬灵若嘻嘻一笑,然后嘴唇翕动、手舞翻飞,一道无形的隔音阵法便被她施展了出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火炭放到鞭炮的引信上,哪怕这点爆炸对灵台上境的她不足挂齿,但还是本能地瑟缩。 一瞬间火光四溅,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碎片四散飞溅,宛如下了一场火雨。烟雾弥漫,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这样短暂而激烈的爆炸画面,让望舒惊若失神。 游苏也心生感慨,只觉着过年的红灯笼下,不放串鞭炮的确少了些什么,只是却苦了施展术法的姬灵若。 烟尘散去,满脸灰尘的姬灵若一边咳嗽一边走了出来,她的术法施展范围有限,为了遏制声音,所以不得不离鞭炮的爆炸范围极近。即便少女不怕这些飞溅的爆竹碎片,却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烟灰。 望舒见到姬灵若花了脸,忙关切地凑上来询问。 姬灵若随意擦擦,想表现得豪迈一些,却将脸刮的更花了。 望舒螓首一歪,眉眼弯弯,竟取出一条手绢替姬灵若擦起脸来。 姬灵若一阵心暖,但哪好意思让纤白如雪的师姐弄脏手,“师姐不用啦……我去洗澡就好了。” 姬灵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师姐对她这般好,她还要时刻守着师兄提防师姐,着实有些不地道,便找了个理由,给这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望舒不懂姬灵若的心思,只是沉默地站在游苏身边,她很少主动说话,但这个心思纯净的少女似乎不懂尴尬,即便是与游苏相对无言也让她甘之如饴。 “师姐,我们去找师娘吧。”游苏想起师娘的嘱托。 “嗯。” 望舒点点头,她其实也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去问那位对自己而言亦师亦母的莲剑尊者。 点头完毕,她居然还很懂事地跑到浴室边上,将自己与游苏的行踪汇报给了里面泡澡的姬灵若,生怕师妹洗完澡出来找不到她们会担心。 姬灵若将半个头淹在水里,简单地‘哦’了一声,有气泡咕噜噜的不断浮出水面,原来是少女的脸颊气鼓鼓的,像杏子一般嫣红。 她对这种事情总是非常敏锐,师姐和师兄的关系经此一难已是不可挽回之势,等他们这一趟去了师尊那里,估计一切就都板上钉钉了。 那个对师兄百般温柔的师尊,不可能会拒绝师兄的‘提亲’。 她倒是没多少酸味,毕竟师姐真的也很讨她的喜欢,她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心理建设早就做好了。 只是少女心中还是难免有些难过,担心游苏分给自己的喜欢又少了一份。但要是让游苏现在舍弃师姐一心一意爱她一人,她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甚至还会反过来骂师兄一句‘渣男’。 少女心思纠结如春蚕结成的茧,里面藏着一个幼嫩的蝶。 一想到往后莲花峰上的生活,她忽而觉得方才设想的三个人一起亲亲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了…… 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师姐晚一点找到属于她的脸,不然那真是要吃同一根糖葫芦了…… 姬灵若把整张脸埋进水里,想借此麻痹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两人便并肩往仙林后走,游苏犹豫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心,轻轻拉住了望舒的手。 很快,两人就穿过了这片能被何疏桐靠意念操控的仙林,直达这座在夜里隐隐泛光的温池。 透过迷蒙的水雾,何疏桐看见了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尽管她早有准备,却还是难掩心中古怪。在她准备将游苏带回莲花峰的那天,她可从未设想过今日这种情况。 “师尊。” “师娘。” “你们来了。” 何疏桐淡淡回道,她缺少为人长辈的经验,难免对自己接下来面对的东西有些尴尬,担心自己处理不当。 “你们俩深夜来寻为师,是有何事?” “是师弟让我来的。” 望舒倒是坦诚,可惜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像是甩锅的意思。 游苏也是无奈腹诽,不是您让我带人来的嘛…… 不过他虽这般想,话肯定不会这么说: “今夜是除夕夜,师姐恰逢吉日出关,我便带师姐来拜见师娘,顺便向师娘问安。” “今天就是除夕了啊……” 何疏桐有些感慨,只觉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在她的印象里,望舒还是那个单纯听话的小孩子,会孜孜不倦地问她过年是什么意思;而游苏则是那个春节时,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饺,在门口不停喊她的小孩子。 可这两个小孩子,居然在此刻手牵着手来找她了。 “望舒这么年轻就化羽中境了,着实令人惊叹,为师为你感到高兴。你一路走来几乎不靠为师帮衬,为师能有你这个弟子,真是颇为幸运。” “谢谢师尊。” 望舒不会说客气话或是‘师尊也是我的幸运’这样的漂亮话,但她的语气透露出真心的喜悦。 她知道师尊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师尊鲜少夸赞她,而她此时却能感受到师尊心中真实的欣慰。 “不知不觉,你来莲花峰已经近半年了,可还习惯?” 何疏桐夸完大弟子,又来关心起二弟子。 “早就习惯的跟自己家一样了。” 游苏也不害臊,他知道说的越朴实,师娘只会越开心。 “那便好,你带你师姐来寻我……就没别的事情?” 何疏桐不知为何,只觉自己的心也跳的飞快,紧张不已。 游苏握着师姐的手,入手有些冰凉,想要让少女温暖一点的想法愈发强烈,这让他鼓起勇气,坦荡开口: “我希望师娘能许师姐为我道侣!” 游苏字正腔圆,随着字字吐出,游苏的心也如擂鼓,愈震愈密,只觉紧张得心都快跳出胸腔。 无论是师妹还是雪若,他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向女方长辈求亲的场面,又如何能不紧张。 何疏桐同样紧促地在水中握紧了手,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有欣慰也有一丝小小的幽怨。 她不由想起那天,游苏因为同时喜欢上了灵若的姐姐而自责不已,当时她还为他开导,告诉他这个世界能者居之,只要能力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就可以。几月而已,他的野心就蔓延到了他的师姐身上。 现在想来,难道是自己替少年打开了这扇野心膨胀的大门吗…… 在场三人,不紧张的似乎只有望舒仙子,她蓝瞳中闪过一丝疑惑: “可我不是早就是师弟的道侣了吗?” 何疏桐和游苏一齐瞳孔骤张,何疏桐不敢置信地看向游苏,语气罕见的有些颤抖起来: “你、你……已经将你师姐?!” 第二百八十六章:缔结婚书;师姐之秘 游苏亦是瞠目结舌,慌张无措,紧忙辩解道: “师娘误会!我没!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何疏桐美眸闪烁,按捺住心中激动。 她冷静思考,也知游苏不会是这种人。 游苏前几日那小狗般的模样还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但常言道“食色性也”,游苏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会和自己的道侣放肆一些也属正常…… 君子动之于情止乎于礼,你要真让游苏做这种哄骗笨姑娘的龌龊事儿,何疏桐是不相信的。 “看来……你们早就确定了关系。” 她浅叹一气,本以为这两人是来获得她的许可,却没想到其实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这让只能蜗居在这莲生池中的她感到一丝失落,颇有种不知不觉间孩子们都长大了的感觉…… 游苏剑眉微挑,虽然师娘这话可能没别的意思,但他听来却古怪非常,只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个拐骗无知少女的浑小子。 “嗯嗯。” 望舒轻轻点头。 “师姐……” 游苏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他可从来没跟师姐聊过确定关系的事情,此来找师娘,也是想求个见证。 “你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 “知道啊。” 望舒眨了眨眼睛,好似在说‘我又不是笨蛋’。 “那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我的道侣的?” 望舒揉了揉脖边环绕着的雪白狐裘,眉眼一弯道: “就在师弟把雪狐裘送给我的时候啊。” 雪狐裘? 游苏墨眉微凝,蓦然想起十一长老将雪狐裘赠予他时,曾留信说让他‘可赠佳偶’。 他当时并未在意,十一长老这话的原意也绝非是真的让他送给心上人,结合上下贺词,更多的是一种打趣,允许他将礼物转赠的意思。 而且他将雪狐裘送给师姐的时候,他记得他已经把贺词放到一边了呀,难道又给师姐一起拿回去了? 望舒察觉到了游苏的疑惑,她取出一张红彤彤的贺卡,自顾自地解释道: “这条狐裘十一长老让师弟赠给佳偶,师弟就将它赠给了我。我来问师尊佳偶是什么意思,才知道原来佳偶就是道侣的意思。我接受了狐裘,不就代表我是师弟的道侣了吗?” 游苏见状暗道果然,何疏桐闻言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两人偷尝禁果就好。 她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望舒鹅颈边环绕的柔软狐裘,对于这个心思平淡的少女,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如此执着偏爱。 “难怪望舒对这条狐裘爱不释手,每次见她都戴着,原来早在你通过公示期的时候,你就将定情信物给了你师姐。” 何疏桐说这话时打量着游苏,试图看出些什么。 心中悄悄感叹,刚通过公示期时游苏才上山多久啊?与望舒相处也没多久吧……难道他从那个时候就图谋上望舒了吗? 游苏只觉百口莫辩,当时的他真的没有对师姐有别样心思,所以赶紧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何疏桐也看了一遍贺词,也觉词中‘佳偶’其实就是‘佳人’的意思。 “所以师弟那时候不是想和我结成道侣吗?” 望舒轻声发问,语气似有些失落。 游苏抿了抿唇,忽而觉得自己蠢的可笑,在乎这点无关紧要的面子做什么? 哪有上门来提亲,却极力撇清自己对女方的感情的? “与其说是误会,倒不如说是我将此裘赠给师姐时,潜意识里我就觉得师姐将来会有一日成为我的‘佳偶’。” 游苏真诚地看向望舒,哪怕眼神无焦,可他知道,这个少女看得见他心中所想。 “不在那天,但在今天。” 望舒微微低头,声若蚊蝇地轻嗯了一声。 何疏桐隔着水雾静静地看着两人,嘴角自然地勾起,好似她也感受到了这股属于恋爱的青春气息。 “看来你们也不需要我的同意了。” “怎么会?师娘的同意对我而言很重要!” 说着,游苏就准备行礼求亲。 何疏桐浅笑颔首,虚空托住了游苏的双膝: “先别急着跪,同门之间结为道侣的事情并不少见,我看到座下弟子关系亲密,自是欣慰的。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在为你们见证之前说清楚。” “师娘请讲。” 游苏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决心。 “我先问望舒。” 望舒忽地被点名,赶紧抚平狐裘上的绒羽,端正的宛如一个课堂上接受先生考校的学生。 “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抚育你长大,现在想来,你就好像我从小拉扯到大的女儿,哪怕……你真的很让人省心。我曾以为你是世间最纯洁的仙灵,但看来,仙灵也会有动凡根的一天。又或许,动凡根的不是仙灵,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望舒乖巧地听着何疏桐说话,她又何尝不是将何疏桐视为母亲。何疏桐情到深处的感慨有些弯弯绕绕,但她听得出来,师尊是在说她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既然是一个真正的人,你确定你弄明白道侣是什么关系了吗?” 望舒犹豫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 “我喜欢师弟,我想和师弟一直在一起。” “好。” 何疏桐感受到了少女的决意,便不会再像啰嗦婆娘般一直询问: “你师弟虽然比你小了些,但绝对是一个值得相伴的人。他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唯独有一个你需要明白,你知道你师弟和灵若也是道侣吗?” 游苏嘴角一抽,被‘丈母娘’当面拷打还是有些难堪。 “嗯。”望舒愣愣点头。 “你又可知道你师弟除了灵若之外,还跟灵若的姐姐有着牵连。将来他若是有能力,绝对不会对灵若姐姐放手。这样,你就是和另外两个人共享一个道侣,甚至以后,这个数字只会更多。你能接受这点吗?” 为人父母,条件可以的话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平妻。 游苏无法反驳,对于师娘后面那句‘可能会更多’的猜测也只能默认,默默等待着师姐的回答。 “师妹的姐姐……是好人吗?” 望舒问向游苏,游苏稍稍挺直了腰: “雪若小姐当然是好人。” “那就好!”望舒兴奋地说,“师妹是第一个,师妹姐姐是第二个,那我是第三个。我突然和她们抢师弟,她们不会不舍得跟我分享对吧?” “她们会愿意的。”游苏笃定地说。 至少师妹应该愿意,至于雪若……那也只能到时候再争取了。 “我可以接受!” 其实望舒的想法很简单,姬灵若刚上山时她以为姬灵若是来抢师弟的,所以对她敌意满满。 但她现在也懂了,自己才是那个来和别人抢玩具的人,而她们还愿意分享给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游苏心受触动,“师姐放心,我绝对会平等地对待你们每一位的!” 接下来又是一番企图得到齐人之福的男人都会说的慷慨陈词,望舒其实有些都没听懂,但看着师弟焦急向她自证的模样,她亦是感到莫名的开心。 何疏桐同样字字不落的听进耳里,暗自感叹,自己点燃了一个火坑,却将自己的弟子也给推了进去。 “望舒的意思,我明白了。” 何疏桐看着两人又没忍住牵到一起的手,出声打断道: “接下来,我问问你。” 游苏连忙站如松柏,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气势。 “你见过你师姐的脸吗?” 游苏顿了片刻,选择换一个回答: “我不在乎师姐长什么样子。” 何疏桐像是猜到了这个回答,一点也不觉意外,她又问向望舒: “望舒,如果要跟你师弟结成道侣,这个秘密他应该也有资格知道。你愿意吗?” 望舒没有犹豫,肯定点头。 “哪怕你师姐不是人你也不在乎?” “我会帮师姐变成人。”游苏说这话时有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 何疏桐黛眉微挑,她知道,游苏应该已经知道了一些望舒身上的秘密。 她此时也无意追寻原因,而是继续道: “其实,你师姐根本不用修炼。” 游苏登时瞪大眼眸,这句话的分量太过惊人了一些。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师姐的进境就快如闪电。为了让她像一个正常人,我甚至会限制她的突破速度。任何的修炼在她面前仿佛都不是难题,她是真正绝无仅有的修道天才,那些所谓的先天道体,在你师姐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 “可是不用修炼……哪来的修为?” “靠回忆。” 游苏觉得这三个字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放到一起却陌生的很。 “她只需要回忆起她该有的力量,她就会得到那股力量。修士修行是探索的过程,你师姐却是寻回曾经掌握那股力量的经历。所以望舒一路走来,从无败绩。只要是洞虚境下,即使是用通脉境界打化羽境,你师姐也是无敌的,因为境界对于她而言,根本不是限制。至于洞虚境,因为没有哪位洞虚境会来挑战一个晚辈,所以未知答案。” 游苏转头望向师姐,目中尽是惊叹之色。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师姐明明化羽下境,却能将那化羽圆满的采苓逼退;也明白师姐面对千华尊者说的话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真的会在将来变得很厉害,厉害到能对抗整个五洲的修士…… “师姐不是人吗……”游苏喃喃出声。 望舒则将游苏的手捏紧了些,似是担心少年会被自己吓到。 “望舒曾经的确不是人,但终有一天会是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人、兽、妖、草木之外,还有一种生灵,名为‘虚’。想要靠翻阅古籍找到关于虚的记载是不可能的事情,它们的存在好似被历史抹除掉了。 而当我顺应玉静尊者的指引,将她的骨灰带到那座岛上时,我见到了当时年幼的望舒。那是一个婴儿,但她没有头,而是一团灰白色的光团,上面有两颗宛如眼睛一般的蓝色球体。我从玉静尊者留下的笔记得知,她就是一只‘虚’,这片大陆上最后一只虚。” 游苏记得玉静尊者,那是玄霄宗的上任宗主,因为救师娘而丢了性命,师娘对她满怀愧疚。 “笔记上说,虚从虚无中凝聚而来,是真正的天道产物,满载灵气而生,它们的凝聚,只是为了体验和认识世界。理论上讲,虚可以凝结成它想变成的任何样子。而望舒那个时候已经凝聚出了人类的身体,可是没有脸。 玉静尊者在笔记的最后,将五洲最后一只虚托付给了我,告诉我虚是五洲的希望,是上天降下的天神,绝对不能暴露她是虚的身份。她想让我将虚抚养长大,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帮助她融入这个世界、拯救这个世界。我遵守了约定,给虚取名为望舒,然后将望舒带回了玄霄宗,开始抚养她。可我不解的是,望舒的脸始终无法凝聚成功。所以从小时候起,她就戴着面具。” 游苏有些哑然,内心的震撼久久不歇。 师姐的存在比他想象的还要特殊,“可是……为什么凝聚不了脸?是玉静尊者没有准备好吗?” 何疏桐摇摇头,“玉静尊者找到虚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人身虚面了,说明变成人类,是望舒自己的决定。至于原因,望舒你自己告诉他吧。”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长成什么样。” 望舒的理由非常简单,简单到让游苏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纯真的生灵自决定变成人类开始,就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该变成什么样的人。 “如果望舒一直不知道该变成什么样,她很可能永远没有脸,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生灵。她身上的隐秘太大,因果太大,轻易沾染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听完了这些,你还愿意与望舒结为道侣吗?” 何疏桐端坐在水潭之中,眼神紧紧注视着少年的神情。 如果游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都不会轻易将望舒托付给游苏。 一个真正的人应该要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她不反对望舒找一个道侣,但她必须要保护好这个洁白的灵魂。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方才得知师姐本质的震撼全都吐尽,正声道: “愿意。”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海誓山盟,有着坚不可摧的魄力。 望舒只觉浑身暖流淌过,她迷恋着这种温暖的感觉。 这个虚无中诞生的生灵在蜕变成人的过程中,浓烈的情感将会为这具躯体驱逐冰寒。 “但是我已经知道我要长什么样子了。” 望舒忽地打断两人,就将手搭在了自己的玉兔面具上。 何疏桐闻言惊愕非常,旋即心中涌出一股莫大的快慰。当望舒彻底能够摘下面具的时候,她也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是不欣慰的呢? “看来望舒已经找到想要的自己了。” 何疏桐不得不承认,游苏的到来真的改变了这个少女,让她产生了想要摘下面具的想法。 “嗯!” 游苏怔怔地看向师姐的方向,也面露喜悦。 这是真正属于师姐的脸,不是邪祟化作的假脸;并非是为了迎合他,而是基于她的独立意志凝聚出的脸,他由衷地为师姐感到高兴。 可是就当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凝聚出的脸究竟是何模样时,望舒却又放下了放在面具上的手: “但是我还没有凝聚完成,所以我还不能摘下来。” 话音落下,游苏与何疏桐难免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但他们终究与外界那些垂涎望舒美貌的人不同,望舒的脸对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即便一直戴着面具,望舒还是望舒。 “望舒想什么时候摘下来都可以的,等你有了自己的脸,你就是一个真正的人。” 何疏桐温柔笑笑,回想起将那么小的望舒抚养长大到今天的经历,让她倍感怅然,心中感动与自责交织。 她并没有十分称职地尽到一个师长的责任,这么多年来她的冰心并没有让少女感到人间的温暖。此时冰心消解,她一定会想办法给少女弥补回来。 而从今天开始,将会有另一个人与她一起关爱这个纯白的少女。 “苏儿,开始吧。” 游苏面容微僵,心有所感,忙双膝一弯,噗通跪地,朗声道: “一纸婚书,上表苍天,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请莲剑尊者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第二百八十七章:三天之约 “望舒,你呢?” 何疏桐望向望舒,眼神宠溺而期待。 她玉手轻抚潭面,带起清波袅袅。 这是望舒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而她将亲眼见证这一瞬间,无论是作为义母还是师尊,她都倍感幸福。 望舒眨了眨眼睛,有些小小的茫然: “我也要说吗?” “师姐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吧……” “这怎么能行?结为道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凡间每逢婚姻,必三书六礼,求各地姻缘司见证。姻缘司虽管不了修行中人,但婚誓却必不可少,这是你们往后要结伴终身的契约,是能求得天道认可的证明。” 望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学着游苏的样子利落跪下,这是她这近五十年的时光以来,第一次跪人。 “那我也要说,请师尊教我。” 何疏桐莞尔一笑,玉手轻抬,只见周围树上竟猝然挂起一点橙红星火,为这幽静夜里增添了一抹喜庆的暖意。 游苏神识一探,发现竟是两根立在树枝上的红烛,师娘的仪式感让他略感触动,他能真心的感受到师娘此时的喜悦。 “我一句,你一句,你跟着我念。” 何疏桐将纤柳楚腰挺的板正,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不敢在这神圣的一刻有半分不体面。 “嗯。” 望舒也感受到了这份庄重,玉手紧张地捏住自己的衣角,等着何疏桐发话。 “一纸婚书,上表苍天,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请我见证。” “一纸婚书,上表苍天,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请我见证。” 望舒朗声重复着何疏桐说的话。 “你要说‘请师尊见证’才对。” 何疏桐无奈一笑,替少女纠正。 少女本昂起的头又低了下来,似是有些羞愧,但她亦能感受到游苏与何疏桐并无耻笑之意,遂又鼓起勇气道: “请师尊见证!” 游苏暗暗诧异,师姐说话一向轻声细语,这句话的音量却大到不匹配师姐的疏冷气质。 “你若负卿,那便是有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你若负卿,那便是有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她说这话时认真至极,面朝的自然是作为见证人的何疏桐。 何疏桐面露一丝古怪,纠正道:“是你,不是我。” 望舒目露疑惑:“师尊,我说的是‘你’不是‘我’啊。” 游苏听的是胆战心惊,完全不敢想象师娘有一天与自己说出这话的模样。 何疏桐板起脸,“要与你师弟结成道侣的是谁?” “是我。”望舒回答的很干脆,生怕游苏被谁抢走了一样。 “那便是了,你再来一次。” 望舒总算明白了师尊的意思,重新道:“我若负卿,那便是有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何疏桐暗暗松了口气,望舒的有样学样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望舒乃先天之灵,游苏亦无父无母,我便以师尊身份见证,递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何疏桐念完之后,长舒一口清气,正声道: “今日此时起,出云城游苏与恒高神山望舒结为道侣。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话音一落,烛光大盛,像是在庆祝这对新人喜结良缘的重要时刻。 游苏心有所感,准确地拉住了师姐的手。 入手不再冰凉,而是带着阵阵的暖温,宛如一颗温泉里泡过的暖玉。 望舒也反手握住游苏,她不太懂这些礼节,却冥冥中感受到从此刻起,她与师弟间变得不一样了。 何疏桐看着两人柔情蜜意的模样,只觉眼中晦涩。 “好了,婚约已结,起来吧。” 两人便缓缓起身,游苏看着望舒傻傻乐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望舒也坦诚地与游苏对视,仿佛将之当做了一种享受。 尴尬的反倒变成了何疏桐,暗自感叹这两人还真是般配。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心思纯净的仙子,怕是能对视一晚也不觉尴尬。 “我找到望舒的时候,就是正月初三。我也是从那一天起,开始为她赐名算命。从这个层面上看,正月初三就是望舒的生日。 望舒一向非常听话,被大家保护的很好。唯有到生日这天,我才会允许她略微放纵一些。望舒性子恬静,我们莲花峰也不爱纷扰,如别的仙家娶妻般大张旗鼓的办酒设宴大可不必。就在三天后,望舒五十岁生辰的这天,也算是良辰吉日,我们莲花峰师徒四人,在此简单地为你们办个婚宴,如何?” 她这话当然是对游苏所说,游苏又怎么可能拒绝这种双喜临门的好事。 “一切听师娘安排!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知该给什么彩礼好,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师娘是师姐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不如师娘提出需求,我一定尽全力满足。” “不必了,本就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彩礼嫁妆。你们能和睦相处、共度余生,便是给对方最好的礼物。” 何疏桐显得十分开明,让游苏深受感动。 “苏儿一定会的!” “好了,你们的心愿已经达成,你去休息吧,天色很晚了。” 何疏桐只觉自己都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般,有种得偿所愿后的解脱感。 “谢师娘!那师娘好好休息!” 游苏连忙弯腰行了一礼,就欲带师姐一起离开。 何疏桐却喊住了他:“等等,我是让你去休息,没让望舒也走,望舒就留在我这里吧,我再与望舒说些话。” 游苏先是错愕,旋即也明白了过来,这就好比女子出嫁,直到婚礼前几天都是与新郎不得相见的。 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喜冲喜,另一方面则是新娘的母亲会在婚前教即将为人妇的女儿一些私密的知识。 “我知你们是真心相爱,但望舒对很多事情还一知半解,这几天我会多教教她,没什么事你不必来莲生池了。三天后喝了喜酒,我再把你师姐还给你。” “是,那我三天后再来接师姐。” 游苏自然不会忤逆师娘的计划,他也清楚,有些东西的确不方便由他来教,能由师娘代劳,那自是再好不过。 游苏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下少女丰润如玉的手,“师姐,那我先走了,等你生日那天我再来接你。” 望舒与游苏刚结婚约,此时一刻也不想离开游苏,抓着游苏的手紧紧不松: “不要……” “望舒,不可执拗,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守。” 望舒犹犹豫豫,还是乖乖地将手放下,她虽心智不太成熟,却也明白事有轻重。 游苏递给望舒一个安心的笑容,就一步三回头地走入了仙林之中。 何疏桐心中浅叹,一想到要教这个纯洁无瑕的少女那种事儿就觉得压力山大。但这也是少女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必经之路,她本就不是虚无缥缈的仙灵。 而游苏走在林中,说不期待三天后是不可能的。今日的成功让他信心愈发膨胀,脑海中师娘念出的那句婚词与师姐的一起念念不忘。 师娘对师姐来说亦师亦母,自己对师娘也怀有那份‘尽孝’之心。 倘若说真的有可能,只是说有可能,那就不仅仅是师徒,更是那啥啥盖饭了啊…… 念头及此,游苏一个不留神竟差点被路边的石子绊倒。 这对于走路会下意识避障的他而言可是罕见,他像是做贼心虚般心跳的飞快,慌乱地拍了拍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陷入那胆大包天的妄想之中。 他才刚刚与师姐确定关系,念头就想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着实不该…… …… 等到游苏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姬灵若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等候。 少女翻看着手边的书籍,其实眼睛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状若随意地道: “师姐没出来?” “师娘说留她三天,三天后让我和师妹一起去接她。我们莲花峰师徒四人,正好能团聚吃个饭。” 明亮的烛火将沐浴过后的姬灵若照的明媚动人,她的脸上无喜无悲,淡淡道: “意思是三天后办婚宴,这几天要将师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道侣?” 游苏哪敢顺着深聊,只得道:“三天后是师姐的生辰……” 姬灵若撇撇嘴,只觉书上密密麻麻,每个字都碍眼的很,于是将书阖上: “看来我都说对了。我若是不去,你会拿我怎样?” 游苏抿了抿唇,也知少女不过是在发小脾气: “师妹若是不去,这婚宴自是办不成的……当然要等师妹愿意去,再办婚宴。” “算你识相。” 姬灵若终是转头看向游苏,看着少年一副畏手畏脚、坐都不敢坐的瑟缩模样,心中顿觉舒坦许多。 她洗澡时就一直在忧虑,是不是自己太过仁慈,才让师兄敢三心两意,自己是不是在他的眼中完全没有地位呢? 而游苏的表现则证明这个少年心里还有她,至少知道,她是那个明面上的‘大妇’。 “杵在那里做什么?坐啊。” 姬灵若踢了踢身边的凳子,转而摆弄起手上的物件儿来,竟是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 “师妹怎么想剪纸了?你剪的什么?” 游苏赶紧坐下,表现出一副关心之态。 “随便剪剪,没剪什么。”姬灵若随意敷衍,转而问道,“带师姐去见师尊,都说些什么了?都说给我听听。” 游苏就知混不过去,只好自己倒了两杯茶,缓缓将今夜在莲生池边的对话都复述给姬灵若听。 “那天我被师姐救下,从面具的裂口中看见师姐的脸,居然只能看见一团发光的雾。当时我被吓了一跳,现在才知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生灵。这般看,你倒真是高攀了。” “师妹是蛇族的二公主,我亦是高攀。”游苏嘴很甜。 姬灵若却不听少年哄骗,吐槽道:“二公主再高也高不过长公主啊。” 游苏实在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挠头苦笑。 姬灵若浑了游苏一眼,却也没继续刁难,而是专注起手上的活儿。 游苏就这么默默陪着,他能感觉到师妹的怨气未消,可师妹本该早就默许了才对,又为何无故生怨呢?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缘由。 “我与师妹虽是道侣,却还未曾有过什么仪式。明日就是正月初一,是一年的第一天,不如明天,我与师妹也去找师娘求个见证?” 姬灵若蓦然瞥向游苏,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好猜,然后嘟哝道: “谁稀罕……师尊虽好,但又不是我的至亲。你要求见证,可连我的族人都没见过,至少也要到我娘亲坟前才是。” 游苏也心生愧疚,师妹在中元洲无依无靠,在没有族人认可的前提下就将她交给了自己,这份情意与信任真是让他难以偿还。 姬灵若说这话本意却也不是让游苏自责,她又支吾道:“况且……姐姐都不在呢。” 游苏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到时候师妹可与雪若一起,双喜临门。” 姬灵若瞪大美眸,踢了游苏小腿一脚,“你想什么呢!长姐如母,我是想让姐姐亲眼见证,谁要和她一起过门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第一个好不好,以后她要喊我姐姐的!” 游苏剑眉微挑,才知少女原来是这‘歹毒’心思,竟惦记起让那个骄傲的雪若喊她姐姐的事儿。 “怎么,你不愿?” 姬灵若看游苏为难表情,嗔道,“你就会欺负我!” “怎么会呢,必须是师妹做大的!” 游苏也是好声相哄,他为难倒不是不认师妹做大,而是担忧师妹斗不过雪若小姐还要硬斗,最后吃苦的怕还是师妹。 姬灵若得到承诺也终是放下心来,既然注定要与其她女子共享师兄,那家庭地位必须得确认好。 她放在手中剪刀,然后将漆红剪纸缓缓摊开,竟是一个‘囍’字。 她与游苏从棺中开始到今天,的确缺乏一个庄重的仪式。哪怕她愿意将那一天留到以后,却也还是会为望舒的捷足先登而患得患失。 她将剪纸贴在窗上,少女羞红着脸,呢喃出声: “吻我……” 在这除夕之夜,禁放烟火的莲花峰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第二百八十八章:三长老送给游苏冰乳酒(6k) 莲花峰下欢天喜地,不仅是恒高城,即便是玄霄宗也一派过年时的热闹景象,四处可见红灯喜服,共庆欢年。 而莲花峰上少女的索求贪婪无度,因为她知道三日后,师兄的剑术交流对象就又多了一个师姐。 为了向师兄彰示自己的存在,也为了宣泄心中那点幽怨,姬灵若几乎是以奔着让游苏在与师姐的洞房花烛夜举不起剑的目标去的。 为了这个目标,她使出了浑身解数。 例如明明是一个蛇妖,却戴上尾巴装起了狐狸;明明窗花是用来贴在窗户上的,她却贴在了小腹上;明明是妹妹,却扮演起了端坐在书桌前认真处理公务的蛇族族长…… 可惜的是,她低估了已经破至凝水境后游苏的战斗力,已非灵台境的她所能比。 哪怕她不惜借用了仕女符的力量,坐累了的时候特意让两个侍女托着她帮忙,也还是没能让游苏缴械投降。 换作两人同在一个大境界的时候,勉强还能算作四六开,现在却是二八开。不过她修炼时的‘尽心尽力’,还是让游苏大呼过瘾,于是他甘愿认输,满足了师妹的好胜心。 倒不是他真的定力惊人,能舍得脱离这缠绵温柔乡,只是大事当前他总得做些准备,总不能真的这样被榨三天就去与师姐成婚,那着实太不像话。 今天便是大年初三,游苏将师妹也给拉了起来。 他打开窗,将房间内略带淫靡的气味散一散,轻微的寒风刮了进来,让他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院子里许多树都已凋零干净,山峡间涧水枯落,灰蒙蒙的云在天上不停地滚动,天地间一片空寂。 游苏深吸一口清气,他知道,这是下雪前的征兆。 这会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对于中元洲第一高山恒高神山而言,这场初雪来的比以往晚了一些。 可对于游苏来说,却觉得它来的恰是时候。 两人简单洗漱,决定去给几位重要的前辈拜个年。虽然修行中人不兴此礼,但作为晚辈必要的问候还是应该做到。 这对师兄妹走在路上,引来同门弟子侧目无数。 游苏穿着黑金色的华服,他体型矫健、气质内敛,为了迎合这过年的氛围,姬灵若还为他在腰边别上了一串红色的流苏,让他看上去既有青春的活力,又不失成熟的沉稳。 而姬灵若则穿着白红交间的得体旗袍,美艳照人,耀如春华。经过上山以后游苏的辛勤灌溉,她的体态也越发丰满,让她区别于真正的幼稚小女生,蛇妖的妖媚总在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但她最迷人的却不是这股天然媚意,而是这张精致到犀利的娇容上总有一股未脱的稚气。明明有着一副极致玲珑的身材,却还用红绫扎着可爱的总角双髻,这种又媚又懵懂的矛盾气质在她的身上达到完美融合,变成了一种更迷人的诱惑。 周围的目光有些火热,姬灵若悄悄躲在游苏身后,游苏也不含糊,光明正大地牵住姬灵若的手。 虽然人妖之恋在如今的局势下不宜大张旗鼓,但哪有这种时候还当乌龟的道理。 游苏很清楚,师妹想从他这里索取的压根不是剑中精意,而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罢了。 若是连这点安全感都无法给自己珍爱的女子,那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喜欢。 “师兄……这样不太好吧……” 姬灵若试图挣脱,早在出云城与游苏分别时她就让游苏与她达成了共识,等到将来攀至山巅无人能左右他们的时候,再堂而皇之的昭示这人妖之恋。 可游苏的大手却牢牢握住这只柔荑,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师兄妹关系好,不行吗?” 姬灵若闻言低着头,只觉心都快化成水了,晨间起床时的余韵又被勾了起来,讷讷道: “师兄……要不我们不拜年了,回去吧?” 游苏剑眉微挑,哪能不知道师妹是又馋了。师妹属于是又菜又爱玩,但遭不住她真的太爱玩了…… 他捏了捏少女的手,宠溺道: “门都出了,很快的。” “哦……” 姬灵若只得悻悻然点头,默默被游苏牵着赶路。 他们要拜访的第一位,当然是这玄霄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首长老。 天术峰是整个玄霄宗的天才云集之地,这里的真传弟子数量并不是玄霄宗十三峰之最,但论起战力,却绝无一峰敢正面叫板天术峰。 天术峰对术法的研究不仅仅是玄霄宗之最,更是整个五洲的巅峰存在。五洲修士,修炼术法者何其之众,每个痴迷于术法的修士都向往着这里,但天术峰的门槛只能让各路术法天才们望而却步。 游苏和姬灵若,却在这条恢弘的山路上行走自如、畅通无阻。 这一切当然是首长老的安排,他一直想要邀请游苏来做客,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游苏主动寻上门来,他自是欢迎之至。 游苏与姬灵若恭敬行礼,向首长老贺祝新年。 首长老抚须怅然,“白驹过隙,又是一年,老夫都快忘了我活了多少岁了啊……” 哪怕是洞虚圆满之境的修士,寿命也破不了五百岁的大关,除非突破天醒之境。 首长老活了四百多岁,仿佛已经能望见自己枯死坐化的模样。 “只愿老夫寿终正寝之前,能看到濯净五洲的一天啊。” 这是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一定会的。”游苏笃定附和。 首长老淡淡地看了游苏一眼,浑浊的目中浮起一丝欣赏与期待,老人没有在新年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转而像是个关怀后生的普通老人一般,与游苏和姬灵若话起了家常。 他唯一憎恶的只有邪祟,对于妖族,他一视同仁,并没有像许多人修高层一般持仇视态度,这点让姬灵若都颇有好感,也稍稍放下了些许戒备。 聊到终了,游苏主动请辞,首长老稍加挽留,蓦然问道: “你通过公示之时,我曾赠予你一册《术论》,你可有好好看过?” 当时游苏成功度过公示期时,有八位大长老都送给了他礼物,真正实用的却只有风鼬阵盘。当然,如果仕女符没被师妹抢走的话,估计也能派上不少用场。 可见法宝这东西并非越多越好,许多法宝其实也都是华而不实,派不上实际用场。 “首长老的赠书,游苏自是读过。” “既然读过,可有兴趣转修我术法之道?我看得出来,你和你师妹都是可塑之才。” “游苏拜师尊为师之时,早已立志沉心剑道,术法之道,不是游苏心之所向。” 游苏读也只是为了了解术法的理论,并无深耕术法的打算。 与在出云城对自身力量不自信的他不同,现在握着剑的游苏并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借助别的力量。 “我、我也是……” 姬灵若对于自己居然敢拒绝这位五洲顶点的术法大家有些胆怯。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只是修仙嘛,不会点法术,谁知道你是仙人呢?多学些法术傍身,在外面活动也能更方便些。” 说笑着,他就取出两册厚厚的书卷,竟是由首长老亲自编撰的一本术法合集——《行走江湖必备术法三十六条》。 这个术法顶点的人物,取的书名却是接地气的很。 “你们来为老夫拜年,这便是老夫给你们的压岁钱。一人一本,若是修炼有什么疑问,均可来天术峰询问。” 这可是比银钱更有价值的礼物,游苏和姬灵若还想客气推辞,老人又道: “修士乃顺天而行,术法乃是天道给予的便利,哪有不用的道理。” 首长老的目的也很简单,先让这两位晚辈从简单实用的术法学起,将来或许也能对更高深的术法产生兴趣。 两人便也只好‘违心’收下,只是听着这话,游苏猝然想起读那《术论》以来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 “首长老,游苏不擅术法,有一问斗胆问您。” “但说无妨。” 首长老倒是好奇起游苏能有什么疑问。 “施展术法时,要念咒,要掐诀,要消耗体内的玄炁,这些都是为了与天道达成联系,进而得到天道呼应、与之产生共鸣,施展出超凡的力量。换言之,其实就是向天道借力,短暂掌握部分掌握规则的权柄。不知我这么说可对?” 首长老若有所思,“大致不差。” “那,我是想有没有一种可能……” “可能如何?大胆说便是。” “假如不是天道呢?施展术法,说到底还是在天道的限制之下,能不能创造出一种术法,不以天道为债主,而以某个实力强大的人为债主呢?” 首长老目光错愕,眼皮不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不知游苏是如何产生这种大逆不道想法的,遂抚平心中波澜道: “你觉得这世上有哪个人的力量,能足以与天道比肩?你能借助天道之力,那是因为修炼途中都是炼的天地之炁。哪怕真有你想的这种人存在,修士之炁也不可能同源,所以不可能借别人的所用。” “游苏初涉此道,才胡乱猜想,还请首长老勿怪。” “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要跳出规则之外?最是猖狂少年心,老夫也是过来人,怪你做什么?可还有疑问?” 游苏摇头行礼,“没了,谢首长老解惑。那我和师妹就先退下了,下次再来拜访首长老。” 首长老抚须柔和笑笑,旋即随手掐了一个术法。 “老夫送送你们。” 只见游苏与姬灵若缓缓飘起,离地三寸,在他们的鞋底突然出现了一朵棉状的云。 还没等游苏说不用送,刹那间,这两朵云都载着两人贴地飞行,疾驰下山。 首长老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脑海中却还回荡着游苏方才的那段猜测。 毫无疑问,天道给了人修道之路,却也限制住了人的进境。 他在这洞虚圆满多年,那一丝飘渺的天醒灵光总是琢磨不透,可今日少年的无心之问,却似乎让他隐约找到了答案。 跳出天道之外…… …… 首长老这道术法奇妙至极,他竟猜到游苏与姬灵若接下来要拜访的就是三长老。一溜烟的功夫,就将瞠目结舌的两人送到了碧华峰下。 “首长老也太厉害了……” 姬灵若猝然落地,还心有余悸。 游苏只觉那个老人深似汪洋,让人永远猜不透他的底蕴。 “这么急着送我们走,估计是觉得他耽误了我们太多时间。” 游苏苦笑摇头,领着师妹向山而行。 不出意外,莲花峰的师姐们即使在这年关佳节,也大都聚集在这凝聚了她们心血的碧华阁。 这些女弟子们大多生活美满,家境不俗,逢至年节,居然也不回家省亲。倒不是三长老不给这些女弟子们批假,只是她们全都自愿留下,哪怕只要能让碧华阁早开业一天,她们也无怨无悔。 而作为一阁之主的三长老,也同样在这里,她穿着一身剪裁精美的黑红色旗袍,尽显华贵庄重之余,却也不失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与风情。 见到两人前来,诸位莺莺燕燕表现得十分热情,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她们也都穿着自己缝制的新衣,显得喜庆洋洋。再结合这碧华峰上各处的装饰,可以说碧华峰是玄霄宗‘年味儿’最重的地方。 游苏与姬灵若一一回应祝福,三长老却坐在人群外不时瞥向人堆,熟媚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这些女弟子们也知游苏两人来此的目的,哄闹过后就自觉退开,游苏与姬灵若才向三长老拜礼。 “三长老,此逢新年,我和师妹来向您问安。” 游苏的演技一向非常好,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好似完全不记得那日酒醉之事。 三长老悄悄坐正了些,胸怀更显伟岸,她也不愿自露马脚。 美妇眼神扫过少年,面容温和,心中却是腹诽: 倒还知道来……观其表现如此自然,怎么好像跟完全不记得那天的事儿一样……难道真的喝酒喝烧了头? 醉酒失忆的事儿并不少见,三长老暗自急道: 那、那我不是亏大了? 本想着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那便借着游苏的道德心套牢他这个人才。 可若游苏真的不记得了,自己不是白白被又揉又嘬了…… 可他要是记得,以她的身份和一个比自己小了三百岁的少年发生这种事,他不会起什么歪心思吧…… 一时间,三长老陷入莫大的纠结之中,竟也分不清自己是想让游苏记得,还是想让他不记得。 “师尊?灵若和师兄来向你问安呢……” 思涵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家愣神的师尊,她尽管平日里胆小,却也不忍看着游苏一直躬身行礼。 三长老这才回神,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你们有心了,快起来吧。修行中人哪还在乎这些礼节,莲花峰与碧华峰情同一家,桌上这些年货随便拿着吃。” “谢三长老。” 游苏与姬灵若异口同声,然后姬灵若就起身凑向三长老,比起在首长老那里的拘谨,在碧华峰的她显然更加自如。 而游苏则只是起身,心中疑惑起来。 三长老虽然感觉不太精明,但好歹位居山巅,怎么会说话都自相矛盾呢? 前嘴说不在乎年节,后嘴就让人吃年货…… 三长老是有什么心事吗? 游苏只觉该是自己太敏感了,值得一提的是,游苏去拜访首长老时乃是空手而去,因为首长老一看就不是喜欢这些俗世礼节的人,游苏也自知没什么东西能入首长老的眼。 但三长老不同,三长老虽高居山巅,却不似远离烟火的仙山老祖,游苏清晰记得那天与三长老喝酒时的谈话,这个美妇其实有一颗向往人间的心。 他给姬灵若递了个信号,姬灵若就立马会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从恒高城除夕街会上买回来的各种精美礼品,一一分给大家。 “各位师姐,这都是我和师兄在恒高城烟火大会时买的。这些日子受师姐们照拂颇多,还请务必收下!” 这送礼的主意虽然是游苏提的,但肯定是由姬灵若来送更合适。 诸位师姐欣喜不已,连声向着两人道谢。 这些礼物算不上贵重,却十分契合这些女子们的心意,可见送礼之人的用心。 例如年纪最小的雨桐收到的礼物,就是一串据传能舔一年的糖葫芦。宣传标语就是一年吃完,下一年正好可以再买一串新的。 雨桐对这个礼物很是满意,直接就打开包装将糖葫芦塞进了樱桃小嘴之中,迫不及待地吮吸起来。 只不过还没含多久,她就抽出还挂着晶莹涎水的糖葫芦,捂着撑酸了的腮帮子气呼呼道: “难怪说能吃一年,给我牙都快甜掉了,谁能多吃两口?一次舔一口,可不就能吃一年吗?” 众人闻言哄笑不已,气氛也更活泼热闹了起来,都围在一起看看谁的礼物更新奇。 三长老静静看着,见到弟子们其乐融融的画面嘴角浅浅勾起,就是心中浮起一丝淡淡酸味。 这灵若也忒不懂事,本尊虽然三百多岁了,难道就不配收到礼物吗?我又不要你送多贵的东西。 事实上三长老若是对男子能假以辞色一些,会收到的礼物只会堆积成山,可她向来只会将男人送的东西随手赏给路边的狗。 但即便如此,又哪有女人不期待收到礼物的? “三长老,游苏上山以来,受您帮助颇多,这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一道轻声唤起了三长老,却没惊扰一旁哄闹的燕瘦环肥。 美妇诧异地看着端着精美锦盒的游苏,美眸扑闪,意味有些复杂。 “都是随手之劳,我托你帮的忙也不少,礼物就免了吧。” “三长老说笑,能帮您忙的人很多,您却偏偏委托游苏,这是器重。游苏没见过什么世面,准备这点薄礼您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实在羞愧难安。” 羞愧难安吗…… 三长老双手环胸,总觉得心尖儿又有了些不自在,悄悄用手臂蹭了蹭。 “既如此,那我便笑纳了吧。” 游苏便乖巧将锦盒递过去,三长老缓缓打开,美眸瞬间瞪大。只见两个巴掌大的锦盒之中,装着一盒五颜六色的泥土。 “这是玉环池底的五色壤?!” “正是。” 乘涛尊者在玉环池事变结束后曾给游苏一个乾坤袋的酬劳,里面就有一盒这珍贵的五色壤,玉环池的莲花莲藕都是扎根在五色壤才生。 那个乾坤袋全部给了师妹,也是偶然聊起,他才想起此奇壤或许给喜种灵植的三长老更能发挥作用。 三长老沉默片刻,叹道:“你有心了。”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在游苏心中的地位还是不低的。那日酒后吐真言,游苏说他不会叛离碧华峰并不是假话。 “这都是游苏应该做的。” “玉环池闭门之后,五色壤就此在外界绝迹。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想要我回你什么?不要说不必回礼,我好歹也是一介尊者,没有平白受小辈恩惠的道理。” 游苏却早有准备,“我想要三长老赐我一瓶酒,不要醉人就好,拿来小酌怡情的。” “酒?” 三长老黛眉微蹙,难免紧张起来。 游苏好端端找我要酒做什么?这还是头一遭,难道他不仅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打算当面骑脸我? 他若是这种胆大包天之人,我必不会忍气吞声! “你要酒做什么?!” 游苏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跟三长老先斩后奏,省得与师姐的成婚大事又遇波折,于是瞒去关键信息道: “今天师尊想让我们师徒四人一起聚聚,庆祝一下,我便想求一瓶醉不了人的酒来。” 三长老面露恍然,才知是自己多想。 我就知道游苏不是那种肆意妄为之人…… 游苏好意思找她要酒,更说明游苏心里没鬼。 这可不行…… 三长老也是下定决心,不能白吃哑巴亏,绝对要套牢这个少年。 蓦然,一瓶琉璃酒罐就出现在了美妇手中,罐中是奶白色的琼浆。 游苏只觉闻到一股馥郁奶香,煞是好闻,暗道该是好酒。 而三长老随即说出的酒名,则是让他眼皮直跳,差点跪倒谢罪。 “这是冰乳酒。” 第二百八十九章:雪落之日;成亲之时(上) “这是冰乳酒,北敖洲的珍酿,不醉人,只养人。用牛乳所酿,入口满是奶香,柔和绵密,香醇厚重。你们师徒几个都不常饮酒,饮这酒再合适不过。” 三长老不急不缓地讲解着冰乳酒的妙处,听得游苏则是心惊胆战,只觉三长老每个字都是在暗示他什么。 奶香、柔和、厚重…… 游苏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起来,感觉唇齿上火辣辣的。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只得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怎么,你看不上这酒?” 三长老将少年的表现尽收眼底,黛眉轻挑,暗自浅笑。 她看得出来,游苏果然没忘记那日的事,至少没有全忘。现在经她一提醒,正尴尬着呢。 如此正称她心意,她要的就是游苏尴尬、羞愧,从而会想法设法补偿她。 “怎么会呢,能从北敖洲送来的酒定是珍贵不已。” 游苏不太好意思要这酒,又不好直说,便委婉道,“只是这大冬天的,热闹时候喝这个酒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天气这么冷,喝点热乎暖身子的酒才舒服吧。” “北敖洲可比中元洲冷多了,这酒就是北敖洲庆祝佳节时喝的酒,入口虽凉,但却越喝越暖。” 三长老摇晃着琉璃制的酒罐,“当然,你若是执意不要,我便再给你换一瓶。” 游苏哪敢说不要,表现古怪反倒显得他心中有鬼,便也只好应下: “这酒竟如此神奇,游苏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拒绝。” 三长老略微颔首,尽管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羞赧,但还是将酒罐虚手送给游苏。 “游苏谢过三长老。” 游苏诚恳道谢,将珍贵的冰乳酒妥善收下,他心中也有些摸不准三长老到底知不知道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其实是他…… 可若是三长老真的认出了自己,以她那厌男的个性绝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送给自己这乳酒呢…… 那边的姬灵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交易,抿了抿唇,自然知道游苏要酒的用途是什么。 喜酒喜酒,没有酒怎么行。 两人又在碧华峰上多逗留了一阵,聊来聊去,最后还是聊到了碧华峰的公事。 经过初步计划,碧华峰的开业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的第一天,三长老特意请天启神山的朋友算过,那天宜开业。 她作为一阁之主,在算过黄道吉日之后本可自己拿定主意,却还是愿意给游苏足够的尊重,这让游苏倍感受宠若惊。只要碧华阁准备好了,他自然不会有任何二意。 这两个碧华峰的掌事人开始聊起碧华阁的未来,谈笑不止。其她女弟子们也插不进嘴,便在边上聊些女子间的常见话题。 游苏不愿让外人知道与千华尊者的纠葛,因为他无意在众人面前标榜自己,但姬灵若却不同,她巴不得碧华峰上的人知道游苏有多重要呢。 姬灵若其实一直觉得游苏与三长老谈的分成少了,毕竟是游苏的诸多妙计才盘活的碧华阁。 可碍于情面,她也不可能直说,遂将游苏曾被千华尊者诱拐至千华阁的事情说了出来,只不过略去了驱邪与眷属相关的事情。 众女闻言,这才知道原来游苏还因为碧华阁经历过这样的危局。 在得知是碧华尊者将他们救出之后,便纷纷向自家师尊求证。 三长老正和游苏相谈甚欢呢,猝然聊到这个娇容一顿。 她并非不愿告知女弟子们这些事,只是这些被她门规限制的女弟子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哪能对道侣没个憧憬…… 这游苏已有大恩在前,长得不赖说话又好听,人还聪明有天资,就连她都能对之改观,更别提这些被她保护在‘羊圈’里的小羊们了…… “确有此事。”三长老也不可能当面隐瞒,只得承认。 众女闻言,皆是花容失色,竟埋怨起自家师尊为何隐而不报了。 “是我让三长老不必声张的,平白被人骗到那么远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三长老能来救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游苏居然主动为三长老开脱,三长老不察地瞥了眼少年的侧脸,不觉间又高看少年几分。 谁知这话更激起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同情心,忙围住游苏嘘寒问暖起来,关怀间满是对游苏的挽留之意。 年纪最小的雨桐甚至已经上了手,牵住游苏的袖角支支吾吾,完全忘了当时游苏要来帮忙时,她是最反对的那一个。 游苏被十名香香的女子围着又夸又问,哪怕他目不能视,都生出了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飘起来的他感觉完全可以再写一本《碧华梦》,定能在五洲畅销,碧华峰就是那大观园,而自己就是那万花丛中过的宝玉。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而已。 三长老低头浅叹,但却也没出言阻止,默许了弟子们对游苏的关心。 倒是姬灵若始料未及这种状况,忙从女人堆中救出了自己的师兄。 她赶紧拉着师兄与诸位师姐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匆匆忙忙地下山了。 两人倒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继续拜年之行。 经堂的刘长老对游苏和姬灵若的到来很是诧异,他知道游苏最近名声很盛,本以为会与自己这个小长老再无交集,却没想到仅有几面之缘的游苏还能惦记着他。他表现的十分热情,与刚见面时气冲冲的老头形象判若两人。 刘长老过后就是古月居的朱长老,游苏与朱长老的关系更加浅薄,但游苏却有别的目的。今日既然要宗门办宴,又是他与师姐的大喜之日,那当然得有与之匹配的佳肴。 朱长老更显受宠若惊,对于游苏按时送菜的请求自是满口答应。 拜访完这两位小长老,两人的拜年之行总算结束。 路过书仙峰下时,那里正举行着接对联的活动。据传是书仙峰峰主十长老亲自写就的上联,能对得下联者可得到峰主亲自准备的新年礼物。 路人有人认出了游苏,大家都知道他不仅剑道造诣极高,甚至还通过了书仙峰的考研,便起哄让他来试试。 游苏挑了挑眉,问了句十长老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什么。 得知是十长老亲笔写就的墨宝一幅时,游苏摇了摇头,表现出隐隐的不屑。 哪怕有人向他解释这墨宝可不简单,其中可是蕴含了十长老苦心钻研的书道真意,游苏亦是拉着姬灵若头也不回。 姬灵若也知道书仙峰与莲花峰不对付的事情,还以为游苏会展现文采装个漂亮,谁知这不屑的举动好像更能气书仙峰的这些酸书生。 殊不知游苏这般作态也是无奈,他知道自己这些文名都是假的,哪有能接上十长老上联的本事,不过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师妹的夸赞。 两人回到峰上,游苏心中有些难掩的紧张。 他就这样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灵若看着无头苍蝇般的游苏无奈发笑,心中又酸又涩,她低叹一声,拿出准备好的红烛彩纸,喊游苏一起来帮忙布置。 不仅如此,她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床红艳艳的崭新床被,为游苏房间的床给换上。这点游苏根本不会去想,虽然是修行中人,但也要求一点吉利。对此姬灵若给出的理由,却是总不能让师姐用她战斗过的床被。 这间小院也从一点淡淡的年味,变成了一处红红火火的小婚房。 游苏心中感动不已,不仅是为了少女的心细如发,更是因为她的大度慷慨。他轻轻揽住姬灵若与之耳鬓厮磨,诉说自己胸中的柔情蜜意。 姬灵若温存片刻,便将游苏推去浴室,赶紧沐浴焚香。 很快,与师娘约定的黄昏之时便到了。 婚这个字非常有讲究,婚者,谓黄昏时行礼也,女子在昏时出嫁,故曰婚。 游苏怀着忐忑的心情,拎着大小食盒走入仙林,他从未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暗暗感叹不会是师娘在暗中做了手脚,故意让他走得如此弯绕吧。 何疏桐当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紧张的不仅有游苏一个,她又何尝不紧张。 “师娘、师姐……” 游苏先行礼,姬灵若随后跟上。 何疏桐姣好的面容温柔似水,扫过自己这三名弟子,心中唯有满足可言。 她并没有再缩在水雾之后,而是绕到了岸边。大半截身子藏在水中,身上也不是再无寸缕,而是罩着两件单衣,虽然被水染湿有些别样的诱惑,但至少不露春光。 她现在炼化莲藕心的进程已经步入正轨,又有游苏替她取来的九转回灵丹相助,已经能够短暂穿衣隔绝池水的保护。 姬灵若看着这张神女之容短暂窒息,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因其挫败信心的那天。 “师弟,师妹。” 望舒半跪坐在岸边,竟没有起身相迎,她的坐姿非常优雅得体,一看就是受过何疏桐的教导。 她今天依旧一身洁白,但是腰带却换成了一根花纹繁复的红腰带,洁白如雪的发丝垂落,小花就趴在她的肩边。这根红腰带仿佛是一根红绳,将这个出尘仙子拉回了人间。 “来了就坐吧。” 何疏桐早在岸边备好了桌子,她立于池中,其余三名弟子则席地而坐,望舒与姬灵若分别坐在她的左右,而游苏则坐在她的对面。 游苏一一将食盒中的精美菜肴摆了出来,顺便拿出了三长老赠予的冰乳酒。 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何疏桐暗感尴尬,自己作为师尊,自然得硬着头皮发言。 “除了灵若初次上山之时,我们师徒四人还是第一次相聚吧。不必拘谨,都随意些。” 话虽如此,却还是没什么人能彻底松弛下来。 何疏桐只能继续开口,“你这琉璃盏中乳白色的,是何物?” 游苏便原封不动的将三长老对冰乳酒的介绍复述了一遍,何疏桐也略微颔首,这般沉默自是不行,喝点酒活跃一下气氛正好。 “我虽不常饮酒,听过的酒却不少,这冰乳酒的确稀奇,快倒给我们尝尝。” 游苏微微错愕,“师娘现在能饮酒吗?” “我只是被困在了这里,不是快死了。”何疏桐莞尔一笑。 游苏便依言一一斟满,顿时奶香四溢,还带着点发酵的醇厚。 “来,碰一个。” 何疏桐在水中虚托右手,酒杯便盈盈飞起,与三人的酒杯相碰。 姬灵若与何疏桐只是浅抿一口,游苏却很豪横,竟直接干了一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喝什么烈酒。 望舒则举杯不放,蓝瞳闪烁,盯着这杯奶酒。 “师姐想喝的话,我下次再替你去买。”游苏安慰道。 望舒却摇了摇头,“不,不用等下次。我总是看师弟师妹吃各种各样的食物,所以我凝聚这张脸,第一个便是凝聚的嘴巴。” 游苏和姬灵若错愕睁眼,何疏桐却对此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 只见望舒缓缓揭开面具一角,将酒杯送入面具盖住的阴影中。 姬灵若的目光也忍不住吸引而去,美眸越发明亮,她分明的看见了师姐已经有了一个曲线精美的下巴,皮肤白如雪瓷,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如带露玫瑰一般的樱唇,宛如上天亲自制作的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师姐会有一张完美的脸…… 姬灵若有些失神,甚至都忘了呼吸。 不过很快,面具就被盖了下来。 望舒只是浅尝辄止,轻轻摇晃脑袋,仿佛就已喝醉。 “这就是酒吗……好好喝……” 何疏桐轻声笑道:“我倒是没想到,望舒第一个产生的,竟是口腹之欲。不过你是初次尝酒,哪怕这酒再淡,也要少喝一点。” 从一个无欲无求的光团,逐渐变成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这也正是她所期望见到的。 “民以食为天,当然得以吃为重。” 游苏发自内心的为师姐感到高兴,于是为师姐开脱。 望舒则将手放在腰间,竟是从乾坤袋中取出零散物件。 姬灵若定睛一看,“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古月居,我送给师姐的绿豆糕?” 她接着往下看:“是在恒高城买的糖葫芦,灯会上买的糖人……” “我们送给师姐的零食,你全都留着?” 姬灵若很是惊讶,心中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个出尘仙子,却将这些不值钱的小零食保护的这般好。 望舒通通视若珍宝,又将这些小零食抱起装好: “我要留着慢慢吃。” 望舒眉眼弯弯,很是幸福,像一个久病初愈终于能吃上饭菜的孩子。众人见状,只觉可爱。 果然喝酒之后,气氛便会变得活跃起来。何疏桐心中略感安慰,只叹这三位弟子要是少了游苏,估计今天这晚饭要沉闷的紧。 说是晚宴,其实何疏桐并不动筷,望舒也只是每样菜夹一点,然后送入面具之下浅尝一口,然后点头回味,似乎是担心脸的凝聚会出问题,哪怕是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她也不会多尝。 也因此,这场宴席结束的很快。 酒足饭饱,叙旧环节也已经结束,终于要到正事了。 何疏桐几番心理斗争,毕竟这事儿她对姬灵若还是有些愧疚,终是开口道: “灵若怕是已经知道了,你师姐独居莲花峰近五十载。直到你师弟上山,她才算是有了第一个伙伴,他们也算是彼此扶持,共经不少磨难……” 她话还未说完,姬灵若就低着头出声打断,“师尊不必多说的,灵若都明白……灵若也很喜欢师姐,能看到孤单的师姐有人作伴,我心里也倍感安慰。对于她和师兄的事,我没有意见的……” 何疏桐有些愕然,为少女的大度所动容,只觉游苏实在幸福,竟能得这么好的女子欢心。 “谢谢师妹,以后有师妹和师弟陪着我,我很开心。师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妹,虽然我是你的师姐,但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跟师妹抢师弟的。” 望舒居然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话,姬灵若心中哭笑不得,她知道,这话估计是师尊教她的。 见自己的家庭地位不会受到威胁,姬灵若也稍稍放了些心,客气道: “师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姐,我们的关系比跟师兄好多了,还谈什么抢不抢的。” “好。”望舒答应的极其干脆。 姬灵若不察地扯了扯嘴角,师姐这借坡上驴的操作让她后悔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雪落之日;成亲之时(下) 一切都比游苏想的还要顺利。 几乎没有波澜,待到黄昏彻底落下,满天夜幕覆上璀璨的星月,清澈的莲生池水映照漫天星辰,桌上点燃着明艳的红烛,给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一层红晕。 游苏以为会是十分漫长的夜晚,却在眨眼间,这场宴席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天赐良缘喜联姻;永结同心燕双栖;吉门开罢福光照,夫妻同心入殿前。” 何疏桐正声喝道,她作为唯一的见证人,同时也扮演了司仪的职位。 望舒很乖巧地领着游苏一起跪下,正对着立于池中的芙蓉美人。 姬灵若站在旁边,美眸顾盼,望向两人的侧影有些复杂。 游苏也是第一次参加婚礼,更是第一次担任新郎。自诩比师姐对人间经验更丰富的他都没意识到要跪,师姐却先意识到了,显然是师姐早与师娘进行过排练。 “都是自家人,我们一切从简,步虚韵、举天尊这些仪式就罢了。我来替你们加冠礼,拜了天地之后,你们便是天道认可的道侣。” “一切听师娘安排。” 游苏跪得严实,一丝不苟。只觉自己心如擂鼓,紧张到了极点。 “望舒,你先来吧。” 望舒便微微低头,露出光洁如玉的鹅颈。 何疏桐挽住少女雪白的发丝,用一根血玉簪子替望舒扎出了一个出闺髻。 “游苏,到你了。” 游苏连忙低头,只见何疏桐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装饰精美的羽冠,替游苏缓缓戴上。 两人并未追求凤冠霞帔、钗钿礼衣,只是简单着装,但也因为这两个头饰添了份仪式感。 待到礼毕,何疏桐目露欣慰,眼神柔和不已。 “拜天地吧。” “师尊……我来吧。” 姬灵若蓦然出声,打断了正准备自行举行仪式的何疏桐。 何疏桐略感错愕地看向少女,眼神仿佛是在询问‘可以吗’? 姬灵若轻轻点了点头,办婚礼,师尊既当月老又当高堂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她虽然心中苦涩难祛,却也发自内心地祝福这对新人,当然想给这两人一个完满的婚礼之仪,绝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参与感。 “那……就有劳灵若了。” 何疏桐也感知到少女决意,再次为她的大度所感动,暗下决定,往后一定要叮嘱望舒对这个师妹好上加好才行。 姬灵若轻咳几下清了清嗓子,随后昂起螓首,感觉自己也紧张了起来一般,郑重其事道: “一拜天地!” 游苏与望舒便听令伏地,各在地上轻叩一声。 “二拜高堂!” 游苏与望舒就又对着何疏桐叩了一下,与叩天地不同,游苏拜何疏桐这一下叩得极其的重,就连额头上都浮现出一道红印。 何疏通抿了抿唇,知道这是少年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尊敬。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个高堂可比天地重要的多。 “三,夫妻对拜!” 游苏与望舒终是站起身来,两人不约而同的侧身,面对着面对视着。 没有犹豫,两人同时躬腰,相对一拜。 在这一瞬间,游苏觉得身上好似多了一根丝线,无形中将他和面前的女子紧密联系了起来。 “礼毕,起身吧。” 何疏桐恬淡一笑,有股解脱之感。只觉这不仅对这两人而言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对她自己而言更是如此,幸好一切顺利,没有因她而产生什么差池。 游苏早已迫不及待,拉住了望舒的手。却发现师姐此时的手温热发烫,才知师姐原来也很紧张,因为这个无垢少女只有情绪极其激动的时候,才会出现体温。 “好啊,现在我何疏桐的弟子们,再不是亲如一家,而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何疏桐颇为感慨。 “为什么单说是弟子们,师娘和我们也是一家人才是。” 游苏终于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是最大的不幸之人,现在却觉得自己是这世界最大的幸运儿。 “说的不错。”何疏桐浅笑颔首,“时候也不早了,望舒陪了我三天,也该还给你了。你们新婚燕尔,该有不少话要说,你们且去吧。正巧我与灵若,也有些话想说。” 虽然没有送入洞房这一礼,但基本已是心照不宣之事。 姬灵若抿了抿唇,知道何疏桐这是在替两人支开她,她虽无奈,但也不可能不懂事到这种程度。 “是啊,师兄师姐,你们先走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游苏于心不忍,但姬灵若却也心意已决。 他只能心中浅叹,将师妹的好给默默记下。 看着两人牵手离去的背影,姬灵若有些怅然若失,何疏桐都将之尽收眼底。 “三年前你初入鸳鸯剑宗时,我还觉得能来鸳鸯剑宗是你的幸运。现在却觉得,能有你是游苏的幸运。” “谢师尊……” “不,我该替望舒谢谢你才是。” …… 游苏与望舒并未回房间,而是坐在院子里看天。 天上的星月忽地黯淡起来,短短片刻,又有大片的云遮了上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游苏并不想将道侣这个关系看得那么重,并非是他不重视这个身份,而是他不想为了一个所谓的称谓,改变他与师姐或是师妹的相处方式。 “师弟在想什么?”望舒静静地看着游苏,蓝瞳璀璨。 “在想我很幸运。”游苏咧嘴轻笑,“与师姐第一次在出云城相遇的时候,师姐将狼狈的我抱在怀里,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样的仙子扯上关系。当时一边担心师妹,一边则担心弄脏了师姐的衣服。结果没想到,仙子不仅先变成了我的师姐,现在又成了道侣” 望舒偏过脑袋,轻声道: “可是从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师弟很不一样啊……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在别人的身上遇到过。所以这样的幸运,也只会降临在师弟的身上而已。” 莫非这就是一见钟情? 游苏感动不已,师姐的无心之言,却是在告诉他:他并不是万千普通人中幸运的那一个,而是因为他本就是特别的。 “谢谢师姐。” 恰在此时,游苏的手背上蓦然感到一丝冰感,转而被他的体温融为了水。 天地一片静谧,以他的耳力,甚至能听见树枝、草地被轻轻压住的声音。 他知道,这场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天空中飘落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它们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夜风刮过,它们宛如一群优雅的舞者,在融于大地前跳着最后一舞。 望舒摊开手掌,任由雪落在她的掌心。 “一片两片三四片……” 她打量起手中的雪花,居然又念起了游苏曾送给她的那首诗。 看得出来,少女真的很喜欢雪。 她本就如雪一般洁白,同被天道坠于人间,见雪仿佛见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 “可惜雪才刚下,不然还能堆个雪人。” 游苏捏了捏望舒的手,“师姐冷不冷?” 望舒当然不会因为下雪而冷,哪怕雪落满了她的身子。但她像是想到什么,旋即点了点头: “去师弟屋子里就不冷。” 游苏剑眉微挑,总觉得师妹这话像是有人教过一般…… 他便牵着师姐,回到了师妹帮他精心装扮的‘婚房’。 “师弟是为了我准备的吗?” 望舒环顾房间,觉得与印象中的师弟房间多了许多差别。 “其实是师妹准备的。”游苏很诚实。 “师妹真好。” “没错。” 望舒又像是想到什么,拉着游苏坐到床上: “床上暖,我们坐床上。” 游苏心中苦笑,只觉得师姐这一步步转折生硬的很,绝对是受了‘高人’指点。 不过他也没推辞,坐下之后将师姐的手盖在自己的大腿上,宠溺问道: “是师娘教了师姐什么吗?” 望舒迟疑不答。 “师姐也学会骗人了?” “我没有骗人……”望舒略微垂首,旋即轻轻嗯了一声。 “忘掉师娘教的那些东西,一切随师姐心意知道吗?” 游苏知道,师娘一定是教了师姐所谓的男女阴阳之理,无论是为人道侣,还是为一个正常的人,那都是该知道的东西。 但游苏却不想将这个视为一种必须在今天做的事情,这本该是发乎于情、顺其自然的结果,经师娘这么一教学,反倒变成了这新婚夜的任务。 “嗯……” 望舒忽地转头,看向游苏认真地问: “师弟不想和我双修吗?” 游苏嘴角一抽,暗道又来了,又是这‘师弟不想和我啥啥’的经典句式。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其实我可以的……” 望舒支支吾吾,似是担心游苏还在不把当一个正常女子来看。 说着,她就准备摘下自己的玉兔面具。 游苏吓了一跳,拉住少女的手:“师姐不是脸还没凝聚成功吗,怎么突然要摘面具?” “师弟害怕吗?” “当然不怕,我只是不想师姐逞强。你即使摘下,我也看不见师姐的模样。” 望舒闻言,这才放下盖在面具上的手。 “那等师弟能看见的那一天,我再摘下面具,因为我要让师弟当第一个看见的人。” 少女说的庄重,游苏备受感动。 他眨了眨眼,突破凝水以来,双眼的视力又有所突破,对于放在一掌距离的茶杯,甚至已经能看清它的形状。他相信,复明之日就在不远了。 “我会加油的。” “嗯……” 望舒挪了挪位子,离游苏坐的更近了些,两人的肩膀紧紧挨着,仿佛能直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望舒也不知道为何,这股想要和师弟越来越近的欲望愈发强烈。 “师弟给我讲故事吧……” 新婚之夜新郎给新娘子讲故事,倒是极新奇的体验。 游苏笑了笑,“师姐想听什么?” “想听许仙和白娘子一样的故事。” 好嘛,师姐也长大了,想听的故事都不再是青青草原了。 游苏伸出手,轻轻揽住师姐的肩膀,这样亲昵程度的举动前所未有,但他做起来却再没有心理负担。 游苏思来想去,最终选择讲了一个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或许是在他看来,初见就待他极其热情的师姐,正如那个在卓家大堂上弹唱《凤求凰》的司马相如,也正是这直率、大胆的表达,打动了帘子后的那个卓文君,也让那个习惯封闭自己的自己怦然心动。 这故事讲的很细,红烛都燃了一大半,在桌上摊开一片红泪。 “司马相如好坏,还想抛弃卓文君。” “卓文君写出《白头吟》,最终也让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了啊。” “那就能掩盖曾经的错误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但……师姐说的对,他的确是做错了事。” “没错,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望舒突然握住粉拳,“我做错了事,可师弟还没惩罚我。” 经她一讲,游苏这才想起千华阁之难,其实都是师姐没能经受住诱惑的结果。 他本来就打算给师姐一个教训,可当时教训完千华尊者就被三长老接上,然后就相继进入突破。以至于后来突破的喜讯,让他都忘记了此事,却没想到做错事的师姐还战战兢兢地记着。 他暗感好笑,这也是人之常情,难怪师姐对司马相如犯错之事耿耿于怀。 一个有着道德感的人若犯错后悔之后,是不会轻易忘记曾经的错误的。那会成为一个烙印、一个心结,直到自己得到相应的惩罚才会放在那个错误。 “其实我也不想接受千华尊者的诱惑的……只是我想着,哪怕犯一点错,师弟也不会怪我、不会责罚我……” “所以你才敢答应她?” 游苏的声音严肃了些,“我倒是没想到,师姐竟这般有恃无恐。明明是自己意志不坚,却还在自欺欺人,用我的宽容来当你犯错的借口。” “师弟对不起……” 望舒将头埋得很深。 “我记得上次给师姐洗脚时就说过,想不乖就得承担不乖的代价吧?” 望舒讷讷不言,只是羞涩点头。 惩罚就是惩罚,游苏当然不会说什么‘罢了这次就饶过师姐’这样的话。 “那师姐伸出手,我用戒尺打你十大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轻易接受诱惑。” 望舒摇头拒绝,游苏以为少女是害怕,便想减轻责罚,可少女接下来的话让他惊掉大牙: “师弟的惩罚太轻了,我还敢的……师弟要严厉一些才对,就跟对千华尊者一样,她肯定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游苏剑眉一挑,想来那晚上千华尊者的战败画面,师姐还是捕风捉影,看到了一点…… 他心有所感,暗觉好像是少女引导着这一切,故意将话题引到这‘惩罚’上来。 这绝不是师娘能教的东西,因为师娘不知道这些细节,根本无法教的这么自然。 难道这就是师姐从心的结果吗…… 游苏也在此刻明白,师姐真的是一个正常女子。她不仅有食欲,她也有别的欲望。 他忽地双手下移,托到少女蜂腰处,将少女的娇躯一翻,横压在膝上。 望舒一身洁白,现在压在游苏大腿上,宛如砧板上一条待宰的白鱼。 游苏揽住她的秀背,对着腰下鼓起的裙衣就挥掌拍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师姐可知错?” 这一下打的结实,却是羞赧大于疼痛,望舒蓝瞳似水,面具下的鲜艳红唇咛哼出声: “下次还敢……” 游苏算是又见识到少女固执一面,他也不惯着,这一次竟直接掀开了白裙,对着只着纤白丝袜的挺翘处拍了下去,顿起一阵波浪。 游苏状若无情,实则有情,也不知是为了继续惩罚师姐,还是贪恋这无与伦比的手感。 “师姐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受罚,羞不羞?” “不羞……下次还敢……” 游苏哼哼一声,他再不留手,这一次,他直接扯开了薄丝。 这位外人眼里天资绝人的出尘仙子,神秘至极的天骄之首,却在这里被游苏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毫无遮蔽的臀儿上。 望舒珍珠贝般的玉趾紧紧蜷缩在一起,少女娇吟不止,却始终不肯认错。 “师姐都疼的流泪了还不肯知错?” 游苏捻了捻手指,师姐的身体本质清冷,就连留下的泪水也是清清凉凉的,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还不够严厉……” “看来师姐比我想的还要顽固。那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惩罚咯,师姐要是害怕,就早些认错。” “我才不怕……” 这三天何疏桐强忍尴尬,为她细心讲解男女阴阳之理,望舒全都融汇贯通。 她最后居然还嫌弃起何疏桐讲的太晦涩,竟直接将何疏桐拿出来的合欢功读了起来。 这是许多人眼里的禁忌之事,望舒却截然不同,相反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何疏桐也任之由之,望舒本就是先天之灵,又怎么会抵触阴阳天理之事。 窗外雪落不止,房内亦是如此。 第二百九十一章:望舒和灵若给游苏治病(5.6k) 姬灵若并没有彻夜留在莲生池边,她婉拒了何疏桐挽留的好意,而是选择回到院子里直面事实。 若连这都承受不了,那往后可如何一起相处? 走在路上,鹅毛大雪犹在纷扬洒下,地面上已铺起了一层薄绒。 姬灵若看向师兄的房间,却连烛光都灭了,透光窗棂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但她知道,这不代表里面的人已经做罢,相反,是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闲暇去再点一根红烛。 雪夜的院子里回荡着一道经久不衰的轻微唔鸣,让姬灵若听得有些面红耳热。 自己情到深处忍不住呻吟时还不自知羞涩,现在听到别人的,才发觉这声音是这么撩人心弦,哪怕这隐忍的声音有些单调。 平日里望舒与别人说话,望舒大多数时候都会用一个‘嗯’字作答,若是激动一些,便是‘嗯嗯’两字。 姬灵若暗暗腹诽,师姐还是说话说少了,到这种时候果然词穷,居然还是只会‘嗯嗯嗯’,连啊都不会啊一声。 这般想,倒是我哼起来的声音更生动悦耳吧? 师姐由灵化人,肯定没什么经验……真要比起来,估计也是和更我双修更…… 呸呸,我和师姐比什么? 她与师姐比来比去,最后便宜的不还是这贪心的师兄吗? 姬灵若赶紧晃晃小脑袋,将这比较的心思甩开。 可她甫一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站到了游苏的房前,就好像是她下意识要进门一般。 她顿感羞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不过又转而想到,师姐初为人妇,知识肯定是匮乏的,自己无论是身为‘大妇’还是师妹,是不是都该从旁指导一二呢?等等,怎么有点像通房丫鬟? 她犹犹豫豫,手就举了起来。 不过她终于还是泄了气,既不敢亲眼直面那种场景,又不愿去破坏别人的新婚之夜。 于是一溜烟的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顺便将门窗都给关得严严实实,生怕还有声音传进来一般。 她面如火烧,哪怕她心甘情愿,心中还是挥之不去一丝委屈,遂取出一张信纸开始研墨。 还没给姐姐回的信,现在也终于知道该写什么了——她决定打小报告。 她看得出来,师兄对姐姐念念不忘,姐姐看似与师兄关系疏远,实则姐姐在师兄心中的地位很高。 她也曾留意过师兄谈起姐姐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眼神,仿佛是碰见了针锋相对的对手,又像是遇到了惺惺相惜的知己。 “你不怕我,那就让姐姐来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贪心了。” 姬灵若下笔如有神,颇有种受了委屈找娘家人求助的意味。 不过措辞间倒是没有诋毁师姐的形象,只是放大了游苏的贪心。 而房间内的游苏还不知道师妹已经准备找帮手约束他的野心,他正陷入了一场鏖战之中。 他目不能视,却也知道自己的敌人是一只老虎,一头白玉老虎。 刚开始时他能在战斗中略占上风,还侥幸的认为自己能够驯服猛虎,但这头白虎的坚韧超乎他的想象。 它拥有前所未有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奔袭在落满雪的山谷里,俨然从一个猎物变成了猎人,转过来将游苏追的四散而逃,要将他囫囵吞掉。 事实证明,理论知识再丰富,也无法弥补体魄上的差距。 游苏拥有太岁之力,体魄惊人,却也无法替他逾越化羽中境与凝水下境之间的鸿沟。 游苏靠在床角,发出一声悠长的喉鸣。 “师弟累了吗?” 深幽的夜色里,只有一双蓝瞳皎洁,闪着迷离而兴奋的光。 “没、没有啊。”游苏咬牙。 “可它怎么……” “不打紧……待我喘息片刻就好。” “哦……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呵呵,师姐还差的远呢……” …… 这一整夜,姬灵若在床上辗转反侧怎的也睡不着,待到天亮,一夜未眠的她正心烦着呢,突然门被敲响了。 “师妹?” 竟是师姐来寻她。 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想不通师姐来找她的理由,遂给师姐打开了门。 望舒换了身新衣,是一件蓝白交间的裙子。少女天生清澈的双瞳有些躲闪,就连习惯昂着的头都垂了下来,像是在害怕什么。 “师姐怎么了?” “师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望舒悄悄关上了门。 姬灵若黛眉微挑,暗自挺胸抬头: “师姐想问就问吧。” 在这种时候能来问的问题,她大胆猜测,肯定是与双修之事有关。 自己身为前辈,理应大度的给师姐一点指导,正巧也能在师姐面前树立一个‘学识渊博’的伟岸形象。 “嗯……师妹跟师弟双修过吗?” 姬灵若脸上浮过一抹酡红,心想两姐妹间聊的话题真是跨越飞速,以前还局限于小孩过家家的聊天内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女人间的闺阁密谈。 “当然是双修过的……不过也没有经常,也就是偶尔,偶尔修一修。师姐想问什么?” 望舒蓝眸扑闪,寻思后面这个问题她也没问呀。 “我想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呀……” “做错?为什么这么说?”姬灵若有些诧异,有师兄在还能做错什么?总不能是找错地方了吧。 “就是……就是师弟现在一直在睡觉,都起不来床……” 望舒垂着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昨晚我问他是不是我做得不对,他也不说,结果慢慢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早上天亮,才发现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姬灵若听的是挤眉弄眼,看向师姐的表情从古怪也变成了钦佩。 她当然清楚,这根本不是师姐做错了,而是某个好面子的男人逞强虚脱了。 她都差点忘了,师姐是中元洲年轻剑修的魁首,为剑修者,体魄当然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师兄在她面前那引以为傲的优势,在师姐面前就显得有些外强中干了。 “师姐别担心,我陪你去看看先。” 姬灵若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只笑一山更有一山高。 两女推开房门,屋内旖旎的气味不散,姬灵若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师妹……你怎么来了?” 游苏迷蒙着眼,脸上虚色肉眼可见,他将被子悄悄盖紧了些。 “来看看你啊,师姐说你生病了。” “生病?怎么会呢。”游苏面露难色,强装道,“旧疾复发罢了……” “旧疾?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旧疾?” 姬灵若坐在床边,面露虚假的关怀。 懵懂的望舒还满怀歉意地俏立在侧,等着师妹为师弟问诊。 “呵呵,不是什么大病,我休整一下就好了……” “师弟不行的,生了病就要治才对,我去找三长老来给师弟看病。” “师姐别!”游苏急忙喊住望舒。 “师姐不必麻烦三长老了,师兄这病我知道,我能替他看的。” “真的?!那拜托师妹了!”望舒还在为自己的错误而自责。 “把被子掀开吧,我替师兄看看患处。” “患处在被子下面吗?”望舒有些疑惑。 “不用了吧师妹……”游苏按住了被子。 “师弟要听话才行!”望舒义正言辞。 旋即望舒就掰开游苏的手,唰的一声将被子猛然掀开,宛如揭开了游苏最后的遮羞布,完全不给游苏拒绝的机会。 姬灵若瞧着赤条条的师兄,只觉有趣的紧。 她玩味地挑了一眼,打量了一番游苏用手遮住的患处,咂舌道: “啧啧,都有些肿了呀,这是多舍不得啊……” “咳咳咳!” 游苏重重咳了几声,想让师妹给他留点面子,毕竟师姐还不太懂这些,估计她还不知道后半夜游苏都是在强撑。 可姬灵若却肯定不会如他所愿,“腰膝酸软、头晕眼花;患处红肿,疲软不举。师姐,师兄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名为肾虚病。嗯,的确是师兄的老毛病了。” “肾虚病?要告诉三长老,请她帮忙抓点药吗?”望舒很是关心。 “万万不可!”游苏苍白的脸色都因气急攻心有些泛红。 姬灵若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姐给师兄留些面子吧,这病是难言之隐,不能告诉外人的。我知道药方,待会儿我陪师姐一起去给师兄抓点鹿茸、羊藿来就好。” “嗯!谢谢师妹!”望舒情真意切地道谢。 游苏脸色阴晴不定,他阳气如此旺盛,又怎么可能肾虚。只是师姐的攻克难度的确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不得不咬牙坚持。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这病。 “对了师姐,治疗这病不能光靠食疗,还得配合别的法门。” “什么法门?” 只见姬灵若神秘兮兮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本书,“这是我和师兄原来宗门的秘籍,专治此道,我已融会贯通,正巧送给师姐学习,可用来治疗师兄的病。” 游苏剑眉微挑,总觉得患处凉飕飕的。 望舒感激的接过此书,喃喃念道: “什么什么一百零八式……” 游苏瞳孔微张,左眼皮跳个不停。 他就知道师妹没安好心,这法门哪里是用来治肾虚的,分明是让人得肾虚的!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师妹的调皮,决定下次一定要在师妹这里重振雄风。 他与师姐交战尚且不能游刃有余,但欺负师妹以他如今的实力,那不是手拿把掐吗? …… 在峰上休养了几日,游苏没有再试图双修,无心也无力。 他当时起不来其实除了身体透支外,还有更大的一个因素,那就是师姐的初阴。 这股精纯的力量太过庞大,光是炼化它,游苏就用了三天之久。游苏很难形容这个感觉,与师妹或是雪若小姐的完全不一样。带来的并不是修为上的变化,给他的感觉就好像自黑棺中苏醒的那一刻,仿若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灵台中的玄炁并没有任何增长,发生变化的是他的灵台、是他的本源,更加牢固也更加纯粹。 冥冥之中有一种灵觉,好像他连呼吸都在牵引着天地间的玄炁,好像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尝试过打坐修炼,才发现速度竟比之前快上许多。 天道之女,名不虚传。 可惜的是,师姐的修为与他的修为差距太大,双修起来其实效果甚至不如境界相近的师妹。 但比起把双修视为一种手段,游苏更愿意将它看作一个主菜之后附赠的甜点。 一个人吃饭,不光是为了吃饱,也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 终于恢复完全体的他,借口要去给何府拜年。 望舒与姬灵若当然不会让他一人独走,偏要跟上,不过她们也无意跟进何府,反而看起了恒高城的新年新气象。 拜年是假,游苏受何空月所托去定期拜访何鸣佩才是真,这个孤单的老人困在府中,的确需要一些陪伴。 一进门,果然有何空月安排的心腹来接引游苏,才让游苏顺畅无阻的进府,还没有引起什么喧闹。 游苏费尽千辛万苦,才勉强在过道上神鬼不觉地换上了一件女装。 何鸣佩对他的独自到来很是惊喜,这个老人虽然患了痴病,却很懂礼数。 他没有把游苏带进房间,而是请游苏在院子里相谈,门也是打开的状态,将避嫌做得很好。 老人表现得十分熟络,也不知何空月说了什么,他居然还问起觉得何空月是否可靠,打算什么时候办礼。 游苏暗暗摇头,也想明白了那次烟火大会何兄估计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没有选择戳穿,而是顺从,这个慈祥的老人好像真的将他视为了自己的准儿媳。 何鸣佩没有久留游苏,亲自将游苏送出院外,这个洞虚境的老人居然也踏不出这个院子。 游苏在这条杳无人迹的小道上走了几步,便干脆利落的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只是走出小道时,等待他的却不是送他进来的那个仆从,而是何家目前的实际掌权人之一的何弘图。 老人年岁已高,身形却魁梧高大,比年富力强的游苏还要健硕伟岸,配以鹰一般锐利的双目,给人满满的压迫感。 “游公子是受空月所托?” “回弘图前辈,正是。” “老家主得了病,除了空月,别人可踏不进那间院子半步啊。” “许是游苏比较幸运,何家主待我不薄,便想来给他拜个晚年。” “你有心了。”何弘图抚须点头,目露赞许,“空月已在我何家秘境闭关,老家主无人能伴,幸好有你啊。” “这是游苏的荣幸。” “游公子过谦了,只是老家主这病……”何弘图忽地面露难色。 “游苏和何兄是最好的朋友。”游苏侧面给出了答案。 “我明白了。”何弘图终是放心一笑,“游公子年节造访,不如移驾我的小院,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游苏行礼婉拒,告知对方还有人在等他,师姐师妹都不喜陌生之地。 何弘图也没有强求,之前那名仆从又出现将游苏带出府外。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何弘图的目光逐渐锐利。 他耳垂微动,像是收到了什么传音,旋即他嘴唇翕动,微声回道: “主脉支脉,还不都是一脉?她主脉香火已断,哪还有资格做主脉?放心吧,她何空月骗了我们这么久,该付出代价了……” …… 这场雪连绵下了好几日,整个恒高神山都被染成一片霜白。 望舒也知道了其实游苏不是得了病,是她太厉害了,厉害到连师弟都招架不住…… 姬灵若还以为师姐得知真相后会有些羞涩,毕竟初为人妇,谁会大胆承认这种事儿? 可望舒却完全不这么觉得,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繁衍交配是所有生灵最基本的本能,我遵循本能,做的是对的。” “师姐说的……也有些道理哈。” “师弟跟师妹双修的时候,也会变得这么虚弱吗?” “那、那是当然!”姬灵若有些红了脸。 望舒眉眼弯弯,她看出来姬灵若是在嘴硬,却没有出言戳穿。 姬灵若莞尔一笑,轻轻拉住师姐的手,她觉得师姐已经越来越通人情了。 也因此生出一丝隐忧,悄咪咪地问起师姐涉及繁衍根本的事儿来。 得知师尊已经教过师姐炼化精华的方法后她也放下心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要孩子对她们而言还是太早了些,于是又叮嘱了师姐几句,让她不要掉以轻心。 日子在过,修炼当然也得继续。 何疏桐身为师尊一个人在莲生池中泡着,外面的三位弟子彼此之间没了秘密,而且自从游苏整了个山下传音到山上的‘对讲机’之后,连三长老上山都上得少了,有事直接派人来山下用对讲机呼叫山上的人,首长老更是再没上来过。 没了外人的打扰,这三人自然是相处起来更加亲密自如。 但是比翼双飞这样的美事儿还是没有发生过,姬灵若哪怕被游苏欺负的再狠,也只会事后找师姐帮她收拾回来,而不是当场求助。那望舒就更不会如此,游苏对付她一人都够呛,哪还敢奢求第三者。 望舒见到两人亲密时,便会识趣地退开,或者干脆置若罔闻,姬灵若也是同理。 她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游苏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已足够幸福美满,哪敢奢求更多。 师妹和师姐都是绝代芳华,都该有自己的骄傲。游苏不愿折花,只愿花自己成熟垂下的那天。更何况就算现在就能圆这男人终极之梦,以他目前的能力也无福享受。 殊不知两女间根本没有什么共识,姬灵若是因为姐姐给的计策。姬雪若告诉她这是大妇最后的底线,换言之她是妻,哪有跟妾一起的道理?姬灵若深以为然,遂有自己的坚持。 而望舒则是因为何疏桐的叮嘱,何疏桐虽是鸳鸯剑宗弟子,但终是保守性格。自己身为长辈对这种事不便多说,更没法伸手去管,只能多叮嘱望舒一些。她实在不愿清净如莲的莲花峰,变得那么银鸾。 虽然每次都是单挑,不过游苏并未和两女达成什么一三五、二四六的分配共识。 在他看来,这都是兴之所起、发乎于情的事,用规矩来划分也太牵强了些。 但这不妨碍他日渐消瘦,因为毕竟都是年轻男女,真的每天都会生情。 若是有哪几天游苏外出做了辟邪司发布的任务,回来后的那天甚至都不会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两女的房间来回交替。 最终还是何疏桐看不下去了,为游苏设定了严密的安排,两日一次,师姐师妹轮流来。若是因为有人外出耽误了,时间计划也不能改变,反正几日而已,对于游苏而言憋不死。 就这样,游苏总算恢复了点精壮青年的仪态,修为也在水涨船高。 与师姐师妹谈笑玩乐,练剑比剑。 与雪若小姐书信来往,虽然雪若的回信每次都言简意赅,但却不会断。 碧华阁的开业果然引发盛况,比游苏设想的还要受欢迎。倒是千华尊者又做了小动作,游苏便狠狠惩治了她一次。事了却觉得后悔,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眨眼间,日子就这样倏忽过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落星之谷;侍女之思 风吹坪野,星落深谷。 狂风刮过这个天地间的大窟窿,卷起阵阵尘沙。 风又钻进这些风化的石缝石窟之中,发出刺耳的嘶鸣,仿若有鬼哭狼嚎、万人恸哭。 游苏蹙了蹙墨眉,手起剑落,一只鸟便一分为二,砸到地上。凑近了看,才发觉此鸟通体洁白,尸体却化作了一滩漆黑的恶臭液体,旋即融于大地。 “这也是邪祟?” 清透的女声响起,带着浓郁的隐忧。 明明洁白如雪,死后却化作一滩污泥,可谓讽刺至极。 说话之人提着一盏金纸灯笼,笼中不点火烛,而是一枚明珠。明珠之光透出金纸,将金光照在女子脸上,为其艳丽脱俗的娇容上多添一抹神圣。 女子一身紫衣,满头乌丝间飘扬一缕银发,气质清丽出尘,不是别人,正是华镜尊者座下亲侍梓依依。 “没错。” 游苏入谷以来,已经杀了四只这样的邪祟,虽然是邪祟之态,却如真鸟一般弱小。 他抬头眨了眨眼,望向漆黑的夜幕,在这山谷的深处,似有萤火点点,闪烁迷人。 星落谷不外其名,谷中真如落星,但游苏却不觉得这是人间盛景,因为他知道那都是邪祟。 他能看见的,都是邪祟。 这五个月接收辟邪司安排的任务十余桩,祓除大小邪祟近四十只,其中绝大多数潜藏的邪祟能被他发现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这不可视物却可视邪的特性。 游苏甚至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目盲也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实在是有些奇怪,邪祟是从海里爬上岸的恶浊,所以大多是海底生物之形,怎么会变成陆上的鸟儿?”梓依依忧心忡忡。 “星落谷以前就是这样吗?”游苏止住脚步,没再往前深入。 梓依依摇头,“星落谷位处中元洲西极,与西荒洲一样有些荒凉,但是胜在矿产丰富。它得名的原因,正是因为这片山谷底下的矿脉。 这种矿名为星晶矿,体态坚硬,近乎透明。虽无特别功效,但却格外璀璨美丽,深受五洲人民喜欢。山谷容易聚风,风刮过沙地,藏在沙砾中的晶矿碎末便乘风而起,飘扬在空中宛如落星,因此得名。” “看来这星晶矿也被开采的差不多了。”游苏用脚尖研磨了一下土地。 “没错,星晶矿很珍贵,这里早就被人们开垦的差不多了,星落谷的美景早就不复从前。可在前几日,却有人说星落谷重现盛景,是这片谷底更深层的星晶矿显露了出来,引来许多人入谷挖矿,可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这才引来周边修士的注意,赶紧封锁了这山谷的入口出口。” 游苏略微颔首,这些情况他从收到任务的时候也有所了解,忽而找了处石块,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坐了下来: “依依姐,先休息片刻吧。” 梓依依抿了抿唇,面上浮现一抹歉意,也随即在游苏旁边的石头坐下。 “这么远跑来,辛苦神子大人了。” 游苏这小半年的表现,辟邪司的知情人士都看在眼里,绝大多数人的态度也从刚开始的不屑,转变为认可,再到现在的自愧不如,当然也包括本就认可了游苏的梓依依。 有游苏出马的任务,邪祟全部诛灭,这是非常可怕的战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少年就是邪祟的天敌。 游苏愕然笑笑,“依依姐再喊神子大人,我转头就走。你还是唤我游公子顺耳,或者干脆游苏也行。身为神子,除邪本就是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梓依依面露赧然,似是想到自己初见游苏时不情不愿喊的那‘游公子’。 “可你上次出完任务才没几天,本该享段清闲日子……” 游苏随意地摆摆手,“邪神尚在一日,五洲哪有真正的清闲日子。况且辟邪司同僚们遍布中元洲,连回去休息的机会都没有,我哪里敢说辛苦。” 这漂亮话话半真半假,要说游苏心中无怨是不可能的。 近些月来邪祟作乱之事越来越多,就连首长老都悄悄跟他说风雨欲来。 身为神子他常出任务,师姐作为另一位邪祟天敌与他鲜少同行,任务结束后回峰的时间也很少凑到一起;而师妹最近似乎也在准备突破凝水,常常闭关,因为妖族的凝水境又名化形境,需冥思苦修、磨练本形,这样化形之后才会有峥嵘蛇相,而不会只是条三寸小蛇。 所以之前如胶似漆的三人,近段时间倒是变成聚少离多的状态。 这次游苏回峰,好不容易碰上师姐师妹都在,本想水乳交融几日诉说别情。本准备在三日后的师妹生日好生聚聚,可裤子刚脱,就收到了华镜首座的点名指派。 游苏一向是直接受天术首座的委任,那个神秘的华镜首座还是第一次指名他去帮忙。 他为了留下个好印象不便推辞,只好浅浅宣泄了下阳气后就赶来落星谷。 刚刚赶到,便委托接待他的梓依依带他进入谷中勘探情况。 “你是神子,与普通司员是不同的。若是事事都要你出马,那辟邪司也太失败了些。” 梓依依对游苏千里奔袭,赶到之后立马要求查探邪祟情况的行为很是赞许,只觉有这么一位负责任的神子是辟邪司之幸事。 “都一样。”游苏表现得很谦和。 虽然除邪很辛苦,但不得不承认,游苏靠这除邪之事收回了不少真主的力量。 可惜的是祓除的大多都是血肉之属的邪祟,其中也没有特殊的,只是让他的体魄更加强大;而那几只五行之属的邪祟,有火有水,虽然品阶很低,但却让他施展起水火相关的低级术法来更加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也没再见过,与其说这不寻常,倒不如说是游苏之前遇见的邪祟太不寻常,梦主之属的邪祟本就一向最为稀少神秘。 “距离上次见你才过去大半年,你的修为却已达凝水下境,近乎圆满了。如此天赋,着实让人望尘莫及。” 梓依依由衷感叹,两人初见时修为几乎隔了一整个大境界,而现在游苏都快凝水下境圆满了,她也才刚刚突破凝水上境而已。 “依依姐此言差矣,你只看见我的天赋,却没看见我的努力啊。” 游苏说着俏皮话缓和气氛,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很多东西不能简单用天赋概括,游苏日夜耕耘、前赴后继的辛劳身影才是他和姬灵若能兑现天赋的关键。 梓依依目露诧异,就着灯笼看着少年的脸,只觉少年的确成熟了不少,脸部线条更加刀刻斧凿,比以前明明瘦了些,却显得更阳刚了…… “依依姐,夭夭姐呢?”游苏猝然问道。 梓依依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出神,忙红脸收回视线: “我与她同为华镜首座贴身侍女,不能同时离开华镜首座身边,我出门的时候,她便只能跟在华镜首座身边。” “这样啊……” 游苏只觉人人都是身不由己,得不到真正的大自由,心中怅然,便取出水壶如饮酒消愁。 “你想见她?”梓依依忽而轻声问道。 游苏差点噎住,“何出此言?” “那就是不想见?” 游苏面露窘色,没懂这个矜贵寡言的依依姐,怎的也玩弄起字眼来了。 “夭夭姐也曾帮过我忙,也算是个朋友,我与她许久未见,便随口关心一句。若是能见最好,见不到也没什么,总之来日方长嘛。” 对于那个俏皮欢泼的夭夭姐,游苏还是很有好感的。当然只限于跟梓依依一样的朋友之意,一来是他与她们本就没有深厚感情,二来是他有了师姐师妹和雪若,真的很难再生出别的心思。 “她现在应该跟华镜首座在山谷深处,等她回来,你便可见到她。” 梓依依心中有些酸意,明明那次去灵虚山脉接应游苏,也该是她的任务。这次桃夭夭还想跟她抢接引游苏的任务,好在还是华镜首座没有任由她的性子。 回想起桃夭夭见抢任务失败时看向她的那玩味眼神,梓依依就有些如芒在背。 “深处不可进?” “华镜首座有令,轻易不得进去。” 游苏默默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倒是陷入了沉默。 “听说……你和望舒仙子结为了道侣?” “依依姐也知道了吗?” 游苏倒是没有遮掩,何疏桐让他不必大张旗鼓宣扬,留给望舒一份清净,只是人们问起时不要否认即可。这种事很难直问出口,可两人又经常成双入对,所以外界对此消息都是半信半疑。 为此三长老还大发雷霆了一次,怨怒起两人结成道侣怎么也不提前告知她,甚至还瞒着她。她虽然表面看上去为小望舒感到不值,对脚踏两条船的游苏很是愤慨,但实际还是给这对新人送来不少迟到的祝福,当然姬灵若欠的那份她也补上了。 并且她还告知两女,若是对游苏有任何不满皆可告知于她,十三长老不便出手,她自会严惩不贷。 “看来夭夭说的传闻都是真的……” 梓依依垂着头,看着灯笼中的皎洁明珠,蓦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只叹这落差太大,之前看不起的人,却成为了自己需要敬重的存在。 她一直以是华镜首座亲侍的身份为荣,但现在想来,唯有红日才配得上明月吧。 “师姐很怀念我们四人同行归宗的日子,按理该请依依姐赴宴的。但我和师姐都不愿声张,所以才没告知任何人,还请依依姐谅解。” 游苏很懂人情,说的话滴水不漏。 梓依依收敛目中哀色,“那灵若师妹呢?你和灵若应该也是道侣吧……” 果然女子的直觉就是敏锐,一下就戳到了游苏的痛点。 “游苏的确很幸运,这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游苏温柔笑笑,言辞诚恳。 梓依依瞳孔微缩,心受触动。许多男子三妻四妾,皆是将她们视为夸耀的资本,本质上是将她们视为附庸。可游苏却截然不同,也难怪他能博得两名绝色姝丽欢心了。 “神子不必妄自菲薄,这都是相互的。” “又神子了,说了依依姐不必如此喊我。” 游苏摇头,遂站起身来,“依依姐可休息好了?不如我们再往前走走?” 屡战屡胜的战绩让游苏真的对邪祟少了许多恐惧,即便知道深处不可入,他却还是想要试试。 梓依依盈盈起身,伸手在娇俏的臀儿上拍去灰尘: “今夜就到这里吧,我先带你去山谷外围休息。等明日华镜首座回来,再听首座大人安排。” 游苏进谷之前就知道,落星谷周围已经设立了严密的防线,这次任务的严峻程度是他近月来见过的之最。 “好。” 两人便踏上返程,三言两语聊着近况。 带着尘土气息的风不停地刮,游苏猝然停住脚步,望着天空面露凝重之色。 “怎么了?” “它们盘旋往复,最后其实都在往一个方向飞……” 游苏看着天空中这些白鸟状的弱小邪祟,怔怔失神。 从入谷以来他就察觉到了这点,并一直观察,终于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梓依依蹙起黛眉,也学他观察起盘旋的鸟儿来,越看越是惊奇。 这种规律她此前从未发现,但一旦被点破,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后,则会发现它们真的遵循着某种规律。 “它们怎么像是在放哨一样?” “没错,跟着它!” 游苏认准其中一只返程的白鸟,瞬间就迈开脚步追上。 梓依依见状焦急赶上,“它是往深处飞的!别追了,我们先传消息回去!” “依依姐!你先去传信,我一个人追就好,机不可失!” 游苏身上有诸多保命法宝,对那未知的深处倒是不惧。 “你!” 梓依依有些气急,回想起少年一心除邪的模样,也是醒悟过来,直接横身将游苏拦住: “你这么急着完成任务,就是为了早点回去陪她们?” “三天后是我师妹生日。” 游苏驻足,十分坦诚。 梓依依咬了咬牙,有些羡慕那个幸福的蛇族少女。 金纸灯笼照耀下,少女瞳光逐渐坚定。 “罢了!我用传音令传消息便是!有我在,至少还能联系上华镜首座保你安危!” 话罢,她竟先追逐飞远的鸟邪而去。 身为侍女,她极少破坏规矩,此刻她只觉自己心跳加速。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冲动的决定,她一向是华镜首座最听话的侍女,不听话很可能会让她失去这引以为傲的身份。 难道自己在期待着和他一起经历些什么吗? 就跟,他身边那些耀眼的女子一样…… 第二百九十三章:心想佛教;首座入邪? 越近山谷深处,尘沙越浓,仿若是一袭天生的面纱,遮住了落星谷的真容。 梓依依紧跟在游苏身后,金纸灯笼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局限。 方才她在奔袭途中,已经趁机用传音令向落星谷外围的辟邪司修士传递了消息,告知了白鸟邪祟飞行的规律。但她还是难掩心中惊惶,总有一种环绕在未知危险中的感觉。 游苏却与她不同,游苏本就不可视物,对黑暗的环境并没有那么恐惧。相反他异常的冷静,目光如猎豹般锐利,死死盯着天空中疾飞的白鸟邪祟,顺便还用融于夜色、几不可视的墨松剑斩去撞上的邪祟。 但随着深入山谷,这些邪祟也愈来愈多。 这片山谷宛如一个孕育邪祟的温床,奇形怪状的邪祟从土面中爬出,几乎已经旺盛到了让人作呕的程度。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些邪祟全部都是陆行生物的模样,有蝎子、野兔、飞鸟…… 甚至还有……人! 游苏很确信,面前之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祟,一如那次在洞穴中见到的霍元狄。 可面前之人却不如霍元狄一般腐烂恶臭,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冠宇洁白,锦衣华服,一身上下价值不菲;可却偏偏身形佝偻,面黄肌瘦,衣角裤角全都垂落着,极不贴身。给人的感觉,就宛如一个乡野村夫扮作了城中贵胄。 游苏神色一凝,这种一眼能辩的邪神眷属他还是除了霍元狄后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说明这落星谷中藏着的,至少是一头邪灵级的邪祟。 梓依依也在他身后停住脚步。她分不出来面前之人是正是邪,辟邪令这种范围式检测邪气的工具在这种邪祟环伺的环境已经没用,但看游苏的表情她也能猜出一二,于是瞬间提起全部心神,严阵以待。 而天空中的白鸟邪祟已经展翅降落,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面前之人的肩膀上。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面前之人高抬右手,广袖招招,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蜡黄的脸上满是褶皱。 梓依依有些错乱,心想这人怎么神态语气都像是在欢迎他们,说的话却敌意满满?他是故意念错的吗? 为了以防万一,她已双手掐诀,指尖紫光流转,术法一触即发。 “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吧。” 游苏却没梓依依这么神经紧绷,出言纠正。 那人先是错愕,旋即不好意思地笑笑,双手抱拳道: “倒是我记错了,多谢公子提醒,差点闹个误会。” 梓依依蹙了蹙眉,术法还是不收,小声传音给游苏道,“不杀了他?” 游苏转头看她,朗声笑道,“依依姐收回术法吧,这位对我们没有恶意。” 这话不像是对梓依依所说,更像是在对这位突兀出现的邪人所说。 梓依依美眸闪烁,还是听令收手。 面前之人绝对与邪祟有关,但却没什么压迫感,就好似之前遇到的陆行邪祟一般无害,所以梓依依才敢收手。 “不错,我的确没有恶意。” 面前之人挠了挠头,配上他憨厚的面容竟显得有些质朴。 “公子小姐唤我老九即可,你们也是来入教的吧?” “入教?” 梓依依有些错愕,她都不知这落星谷中还有宗教活动。恐怕这满谷邪祟,就与这所谓宗教脱不开干系。 “我们是云游时途经此地,听闻这里有神教便想来看看,不知老九伯伯可否说说这教叫什么名字?” “心想佛教!” 老九两眼放光,兴奋异常,说出这四字之时,竟有种浓烈的自豪感。 “佛教?” 梓依依更感诧异,“你是说,这里有佛教?” “我骗你们做什么?” 老九甩甩手,似是对少女的不信任不满。 而游苏剑眉微蹙,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五洲各地对教派的管控十分严格,神山以及五大仙祖就是五洲人共同且唯一的信仰。 而所谓的佛教,根据其留下的残缺经文中可以猜测,那是在五大仙祖出世之前,那个远古混沌的时代里人们最大的信仰。 其教义之复杂,思想之深刻仅仅通过野史中的三言两语也能窥见冰山一角,但从来没有人见过真佛。而在仙祖横空出世之后,佛教便从此销声匿迹。 很多学者对这个神秘的佛充满了好奇,猜想祂会是世上第一个通灵之人。但对佛的研究由于缺乏资料只能流于表面,许多对佛痴迷的学者往往会做出自残的行为,然后英年早逝。 逐渐‘佛’也变成了禁忌的话题,对那些掌握着话语权的人尚且如此,底下的平民更不可能接触到这个字。 可在这中元洲西边,却有佛教藏在这深谷之中…… “敢问老九伯伯,佛教我听说过,这心想佛是什么意思?” 老九见游苏感兴趣,憨笑着伸出食指指着他: “你有慧根啊!这心想佛,就是心想事成的心想咯!” “您是说这心想佛,能让人心想事成?” “当然!我老九一向说话算话,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好不好!” 老九说着就转了圈身子,赞叹道:“若不是拜了这心想佛教,我怎么可能穿的到这么华丽的衣服?” 梓依依下意识看了游苏一眼,心想难怪这人的气质与穿搭极其违和,宛如一个暴发户想要扮斯文,却差点闹出误会。 “这佛真有这么厉害?老九伯伯可能带我们见见?”游苏装作热情的问。 “想见可以,但见心想真佛者,必须入我佛门才行。” 老九晃晃脑袋,如果不是游苏能直接看见他,或许真的会觉得他就是一个寻常村夫,而不是一只邪神奴仆。 “这佛藏在这山谷深处,老伯您又是怎么找到的?” “当然是靠一个‘缘’字,五日前我跟着我朋友来这山中挖矿,却偶然间目睹真佛,深受佛法精深感染,当即就成了这真佛的信徒。” 游苏目露恍然,也大概猜到了谷内的情况。 那‘心想佛’很可能就是谷中邪祟之源,祂伪装成了佛的模样,让这些前来挖矿的山民全都成了他的信徒,无意中成了他的眷属。只是不知这‘心想佛’究竟有什么能力,竟能营造出心想事成的错觉…… “那这么看,我们也是有缘之人了。” “是啊,你们能偶经此地也不容易,佛法这叫因缘际会,可得抓住机缘啊。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见真佛。” 老九说着就准备转身带路。 梓依依面露迟疑,悄悄用灯笼杆戳了游苏的手背一下。 游苏递回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最不怕的就是这种虚妄障目之事,但梓依依却不同。 梓依依咬了咬下唇,“老伯,你这么想要我们入教,你可是会有什么好处?” 老伯生前也是憨厚老实之人,被戳破心思也不继续隐瞒,嘿嘿笑道: “老九我也不骗你们,若是能领新的信众入教,便可多一次向心想佛许愿的机会。可这落星谷早就没人来了,除了我们这帮不要命的矿工,谁还会来? 白天的时候,就有人带了两名女子进来,心想佛当场允了他两个愿望,可给我羡慕坏了。您二位就当帮帮老九,心想佛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话说的笃定,与质朴的村民别无二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向人推荐的真是什么宝贝。 两名女子? 梓依依心中疑虑,这落星谷管辖极严,根本没有外人能进,这两名女子除了华镜首座与桃夭夭,还能是谁? “佛难道会让一个贪得无厌之人做自己的信徒?” 梓依依无情吐槽,却不再像刚才那么抗拒继续深入。若是华镜首座与桃夭夭就在前方,有华镜首座在,安全至少能得到保证。 老九也有些羞愧,解释道,“我没贪得无厌,只是想我的妻子孩子都过上富裕日子罢了,可我的愿望已经用完了。若是能招揽到你们,我下个愿望便是想让我的妻子孩子能进来……” “那你自己出去接她们不就好了?”梓依依又问。 “既已成教徒,佛法未成,哪能轻易离开?我现在最后悔的,便是没有第一个许愿将我的妻子孩子送进来。” 老九摇摇头,语气悔恨至极。 “那请老伯带路吧。” 游苏已然向前一步,看来对这心想佛之行是势在必得。 老九闻言,枯黄的脸上连忙浮现笑意,和和气气地就走到前头给两人带路。 风声渐歇,游苏鼻尖微动,他分明地嗅到了空气中的湿意。 “请问老伯,这落星谷如此荒凉,我们要靠什么解渴充饥啊?” “落星谷中有一座湖,别看这谷周围破败,湖边还是郁郁葱葱的很。所以我们以草果充饥,以湖水解渴。” 可在游苏的了解里,落星谷现在早就是灰败一片,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哪会有湖池的存在? 但他清晰地感受到脚底的土地愈发松软,绝对是有水的存在。 “难道这湖,也是心想佛想出来的东西?” “被你猜对了,要不说你有会慧根呢!”老九呵呵笑着。 恰在此时,红光一闪,梓依依居然掐出一道火法袭向了自己脚上的紫皮鹿靴。 顿时间,只见她靴上数条细细长长的蠕虫被烤的焦干,然后化作黑水融于大地。 “小姐不可!” 老九见状很是焦急,目露悲痛之色,“这些蚯蚓也是心想佛的信徒啊,我们都是同教中人。它们钻出土地爬上我们的鞋子,是在欢迎我们,万万不可对同教之人下杀手啊!” “蚯蚓也是信徒?难道那些飞鸟蜈蚣什么的,全都是?” “那是自然!小姐切记不可再对它们出手了啊!小心激怒真佛,引来报应!” 游苏与梓依依下意识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一丝讶然,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出现陆行生物形态的邪祟。 可这心想佛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连这种灵智极低的低级生物也会信奉他…… 梓依依一边走,一边更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事物。 果不其然,周围逐渐出现了绿草高树,可这些植被都超乎她想像的巨大。明明只是路边野草,却跟灌木丛一般浓密高大,这些树拔地而起,树冠接连在一起,竟连一丝月光也看不见了。 梓依依觉得这里的一切,虽然没有一丝恶臭污浊,可却充斥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终于,两人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梵唱声,那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诵经梵唱,有一种莫名的蛊惑。 “把灯笼收起来,脚步轻些,不要说话,别扰了佛门净地。马上你们就将面见真佛,到时我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我说什么你们就说什么。” 老九回头给了最后的叮嘱,就继续带路,顺着梵唱声传来的方向。 而在穿过一道石门之后,游苏与梓依依一齐瞪大了双眼,瞳孔却瞬间紧缩如豆—— 周围点点萤火,只见一群衣装不凡的邪魔眷属齐齐伏地,跪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之上,朝着池塘中央顶礼膜拜。他们口中振振有词,诵读的经文整齐嘹亮,透露着一股古老的意味。 而在池塘中央,竟是一尊伟岸大佛! 佛身通体通透、面目慈蔼、宝相庄严,宛若水晶琉璃制成,隔着佛身甚至能看见佛身后的石壁。 可这琉璃大佛偏又是活物,佛头轻转,嘴唇翕动,威仪之音猝然响彻天灵: “既见真佛,为何不拜?” 游苏与梓依依站在岸边,他们很清楚,这心想佛是在对着他们说! 老九赶紧伏地,虔诚诵经: “稽首皈依心想佛,头面顶礼七俱胝。我今称赞心想佛,唯愿慈悲垂加护。” 这个连‘不亦乐乎’和‘虽远必诛’都能记混的村夫,背起经文却一字不差。 话音一落,一片荷叶居然从湖中升起,自行飘到老九身前。 游苏唇口微张,却不是要开口诵经。 而是因为他亲眼可见,在那池上众人中,有两名女子正表情淡漠地看向他。 其中一位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有一具极不相称的夸张身材;而另一位脸上如笼迷雾,但那身绛紫色的华贵衣裙却让游苏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两个邪魔眷属,就是华镜首座和桃夭夭! 第二百九十四章:心想法的破局法 这绝不寻常! 如果说性子跳脱的桃夭夭可能会被邪祟蛊惑,但华镜首座绝不可能才对。 华镜首座何许人也? 那可是中元洲辟邪司地位最高的三人之一!甚至是整个五洲最顶点的那批人之一! 她银发紫衣、一双白瞳,号称能看破一切虚妄!是所有梦主之属邪祟的克星! 一向以督查高层修士是否染邪为己任的她,一直在与邪祟斗争的最前线战斗。 可怎么可能连她都能变成邪祟眷属? 但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游苏蓦然想到了千华小狗…… 谁又能想到,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千华尊者其实也是一只邪祟眷属呢? 在自己喂她喝下心头血之后,千华尊者染上了邪气,他也同样能够看见那个美艳无双的傲慢女人,一如看见此刻面罩迷雾的华镜首座一样…… 但千华尊者的‘堕落’是因为他是真主,难道这心想佛竟能堪比真主不成? “既见真佛,为何不拜?” 宛如洪钟大吕的雄浑之音再次响起。 游苏心头一震,琉璃大佛的佛像在光芒中显得格外庄严,庞大的身躯带来的是无尽的压迫感。 “拜我心佛,世间所求之事,一切皆能随愿。” 琉璃大佛佛音再现,两片荷叶自池塘中急速疯长,飘到两人身前。 游苏双腿打颤,几欲跪下,可胸中的一股倔强始终与这跪意对抗。 他能跪师尊师娘,却不会跪别的东西。 这让他忽而惊醒,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这春夏之交,他的背后已经渗出了丝丝冷汗。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鲁莽了? 明明今夜我只是打算随便看看,等明天见到华镜首座再听安排的…… 可为什么还是会托大带着依依姐入谷?面对一头邪灵级的邪祟,自己难道有把握孤身战胜祂吗? 游苏觉得,从他开始观测起空中飞旋的白鸟邪祟开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勾引着他,诱使他来到了这里…… ‘噗通’一声,梓依依竟已经结实跪地。 “依依姐,不能拜!” 游苏连忙提醒,他乃是真主,即使祭拜邪魔也不会成为邪魔眷属,但梓依依却不同! 梓依依在一旁面露困惑,她的眼神在华镜首座、游苏与琉璃大佛之间游移。 “拜吧,心想佛是救世之主,跟着祂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梓依依恍然失神,由于迷雾的遮挡她看不见华镜首座是否开口,但她听得出来,这就是华镜首座的声音! 终于,她嘴唇翕动,就欲诵经。 游苏见之急切万分,悔恨起自己为何要执意追鸟而来,竟害得梓依依也陷入迷障。 他见梓依依已经不听他的话,赶忙冲上去捂住梓依依的嘴,但这依旧无法避免梓依依发出声音。少女娇嫩的唇在游苏手心摩擦,呢喃出声: “稽首皈依心想佛,头面顶礼七俱胝。我今称赞心想佛,唯愿慈悲垂加护。” “看来有慧根的不是你,是她。” 琉璃大佛看向游苏,眼中无悲无喜: “你已拜我心想佛,我便赐你大智慧。凡有所求,无不称遂,似如意珠,一切随心。” “谢心想佛。” 梓依依伏地一拜,诚心道谢,宛若傀儡。 随后她乘上坚韧荷叶,众位教徒皆是手作佛礼,对这个新来的教众表示欢迎。 游苏焦急万分,连忙拔剑出鞘,墨松剑在晦暗中铮铮清鸣。 “你做什么!” 有教众横眉怒目,在荷叶上站起冲着游苏怒吼。 游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梓依依被荷叶带向佛像,疾奔之后高高跃起,作势就要斩断荷叶根茎。 剑身在空中划过一个圆满弧线,游苏早已对这样的挥砍烂熟于心,墨松剑蕴含的威力足以穿金裂石! 可这剑砍在根茎之上,荷叶之茎居然毫发无伤。 “放肆!”琉璃大佛怒斥一声。 “树来!” 随心想佛号令,笔直挺立的高树居然弯下腰杆,抖落残叶无数。观察其动态,竟是要将游苏包围起来。 游苏果断向后翻滚,随即迅速爬起,暗暗心惊这心想佛难道真有心想事成之能? “擒住这祸根之人!” 心想佛发布号令,顷刻间,莲台之上的所有教徒都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向游苏。 老九更是怒容满面,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矿铲气势汹汹,甚至就连华镜首座与桃夭夭也不例外。 而更可怖的是,从池塘之中,土地之内,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藏浊秽物,朝着游苏蠕动而来。 游苏呆滞原地,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心想难道这心想佛是这片世界的皇帝吗?为何什么东西都能听他号令? 转眼之间,乌泱泱的邪物已将游苏团团围住,颇有种与世界为敌的感觉。 游苏并非不能撤退,他身上带着辟邪司给他的转移符。这符极其珍贵,据说耗费了四长老半生心血才绘制出十张,但功能也极其强大,能让他瞬间传送至三里之外的地方,完成金蝉脱壳。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敢深入险境的最大依仗,可梓依依还在此,他怎么可能一人先逃? 战斗一触即发。 教徒们发出尖锐的嘶鸣,游苏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些人身上的邪性,他们不再像是初见时老九那样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窝企图用毛骨悚然的尖叫来喝退入侵者的脏鼠。 游苏身形腾越如鹰,挥剑如雨,漆黑的弧光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每一次闪烁,都能砍碎不少人的血肉,可它们好似不知疼痛,就再一次围堵上来。 这些邪祟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胜在数量实在太多,再加上每次落地都会有蠕虫、草木攀上他的鞋子,让游苏都有些力不从心。 游苏此时多希望自己用的不是墨松剑,而是一把霍元狄那样的阔剑,对付这些已经丧失理智的邪秽,就得大开大合,像是砍瓜切菜一般才畅快。 虽然战况愈演愈烈,但游苏也发现了问题—— 华镜首座与桃夭夭也在这些围堵他的教徒之中,可她们不同于这些挖矿的凡夫,她们是掌握玄炁的仙人,不应该也只会跟着邪潮乌乌泱泱地蛮冲才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华镜首座出手,他不可能还有脱逃的空间。 游苏每每愈到危急时刻便愈发冷静,他为了不误伤友军,之前一直在回避华镜首座与桃夭夭。可这一次,他却主动冲向两女。 不出他的意料,这两女对他的剑不闪不避,像是已经失神。可从老九的表现明明可以看出,他们虽然癫狂,却也不会忘记原来的习惯。所以老九一知道要打架,就会下意识掏出自己的矿铲。 假的! 游苏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华镜首座在他看来是跟首长老一个层次的人物,这世上能蛊惑他们的邪祟,恐怕只有那藏在不可知之地的三大邪神。这区区一尊假佛,又怎么可能做到! 念及于此,游苏稍显心安,但战斗仍在继续。 他灵台中玄炁疾涌,浑身肌肉紧绷,墨松剑挥舞不断,四处血肉飞溅。可秽物杀之不尽,源源不断,连游苏都觉得有些疲于应对。 游苏略感奇怪,难道这心想佛就是想活活累死他吗? 可他若真有心想事成之能,大可念叨一句让我呼吸不到空气,何必让自己的教徒们无端送死? 游苏脑海中宛如银瓶乍破,思绪终于清朗了起来。 所谓的心想事成,本质其实还是两个字——欲望! 他的确着急除邪不假,可离师妹生日还有三日,他怎么会丧失理智冒然闯入落星谷深处? 恰恰就是这心想佛底下的邪祟,诱发了他急于回莲花峰的欲望!才让他做出了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欲望才是这邪祟奴隶眷属的关键!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连蚯蚓这么低级的生物也会成为祂的眷属,又为什么会反常地出现陆行生物状的邪祟。 因为这些生物,无论是草木还是人,都有自己的欲望! 蚯蚓想食腐,草木想饮水晒日,心想佛便通通满足它们,它们也就无形中成为了心想佛的眷属。 这绝对是游苏见过污染性最强的邪祟! 他感到一阵后怕,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斩杀此邪。 可邪潮不断,他又没到化羽境无法直接飞越防线,只得取出两枚精炁丸服下恢复体力。 正当他辛苦谋略之际,心想佛却骤然生了变化! 只见心想佛的琉璃之身逐渐崩碎,碎块剥落在地,而在这透明的水晶佛体中,竟赫然现出一坨蠕动着的粉紫色肉块。 它就藏在琉璃大佛的阴影里,黑暗之中,竟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这佛身清透如水晶。 肉块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整齐地看向荷叶上的女子,正是梓依依是也! 肉块千百枚眼睛一齐闪动,死鱼一般的眼中惊慌恐惧,它不顾一切地向后蠕动,试图逃跑。 但它的动作太慢,根本跑不过凝水上境的梓依依。 梓依依指尖紫电闪烁,在黑夜中摄人心魄。 ‘心想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新收的信徒,她的愿望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游苏都有些没能回过神来,看着那坨肉块面前盈盈卓立的紫裙仙子,晦暗的空间里她那缕银发格外显眼。 游苏很快就意识到,她就是梓依依! 她果然还是成了邪魔眷属,但为何她与这邪祟,好似针锋相对一般? 游苏暂且思考不出答案,幸好随着心想佛的逃跑,这些邪潮不顾一切的冲锋也停滞了下来。 游苏抓准机会,赶紧施展起如意御风术,兔起鹘落般跑到梓依依身边。 “依依姐!你没事吧?” 游苏看着女子清丽绝伦的玉色面颊,知道自己此问乃是白问。 梓依依转头冲他笑笑,“先杀了此邪再说。” 游苏重重点头,眷属关系非主人与眷属之一死亡不可解,现在想要救依依姐,必须先杀了这心想佛! 心想佛自知插翅难逃,不知从它躯干何处,又发出了那大佛庄严之音: “我是赐予你力量的佛主!你怎敢杀我!” 梓依依嘴角勾起,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放肆的笑容: “你不是说‘凡有所求,无不称遂,似如意珠,一切随心’吗?” “但你许下的愿望,是杀了我!” 心想佛有些歇斯底里,“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好歹也是正道仙子,怎么能做这种过河拆桥之事!” “你以为我是心智不坚受你蛊惑,实则是我心智太坚难逃你的诱惑。可惜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除邪而已。” 游苏目露惊愕,总算弄明白了原委。 他暗自感叹,梓依依不愧是华镜首座的亲侍,最大的愿望居然就是除邪。而这邪祟专门满足别人的愿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竟让这心想佛的‘佛法’出现了自相矛盾。 “你饶过我……你换一个愿望,只要不是杀了我,我什么都能满足你……荣华富贵,你想拥有什么就拥有什么!” 梓依依举起紫电闪烁的手掌,她的娇颜在紫光下印着耀眼的光。 “我认你为佛主,那么你就该圆我所愿,自尽吧……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少女声音平淡,宣告着心想佛的死刑。 心想佛千百只眼睛一齐睁大,宛如死不瞑目。 这些眼珠子一齐剥落,滚落在地成为了一个个令人作呕的疣疮,它们宛如孢子一般破裂,然后彻底化为一滩脓水融于大地。 游苏还有些心有余悸,没想到一切就这么轻松结束。 “依依姐矢志除邪,反倒成为除邪契机,若是换作意志不坚的人来,怕是难破此局。” 梓依依盈盈一笑,“若非神子神勇,我也没胆量跑到这山谷深处。” 这个一丝不苟的少女,竟也与游苏开起了玩笑。 游苏窘迫挠头,却猛然双瞳瞪大,因为他赫然发现,他居然还能直视见梓依依的真容! 这说明……她还是邪魔眷属?! 可这眷属关系,不应该已经因为心想佛的死亡而断裂了吗? 恰在此时,盲目的教众中飘飘然走出两人,正是粉雕玉琢的桃夭夭和银发白瞳的华镜首座。 梓依依美眸扑朔,闪过一丝心慌。 “依依,本座对你很失望……” 第二百九十五章:梓依依的邪念 梓依依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每每她听见这道声音都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拥有如此特别的声音。 它疏冷而华贵,却又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仿佛能勾引出人心中最深刻的欲望。 这正是华镜首座的声音。 华镜首座越过周围的教众,缓步而来,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天地中只剩下她一人。 绛紫色的裙摆柔和地覆盖着她极尽曼美的躯体,银白色的头发顺着她身躯的曲线淌下,脸上则是一团迷雾,她的整个人有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般的尊贵气质。 梓依依双膝颤抖,几乎忍不住就要跪下。 可她微微低头,紧咬贝齿,坚定不肯向这个自己视为榜样的主人认错。 “首座大人……” 梓依依躬身行礼。 华镜首座声音幽幽:“你平时都是喊我华镜大人。” 梓依依的头更低了些,保持沉默,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一向是最乖巧听话的,甚至偶尔犯了错也会第一时间认错,以至于本座都不忍心责罚你。可这一次……” 华镜首座微蜷玉指,周围的气压都随之加重,叫人呼吸沉重,“你不肯认错?” 游苏一脸茫然,站在一边不知梓依依何错之有。他已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是假,故而没有行礼,只能静观其变。 “依依姐……” 在华镜首座的身后,钻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稚嫩少女,她紧紧蹙着秀眉,大眼睛布灵布灵的,看向梓依依的眼神满是忧心。 梓依依对上了自己好姐妹的视线,她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心中复杂难言,终是单膝跪地,猝然道: “请首座大人责罚!” 华镜首座半响不言,倏然长叹一口气: “你不是真心求罚。” 梓依依听到这话,眼神晦暗无光,娇躯摇摇欲坠,似是已然心死。 游苏清楚地能用肉眼看见这三人模样,心中更感疑惑,明明梓依依是斩杀心想佛的大功臣,怎么片刻间变成了负罪之人? “华镜首座。” 游苏向前一步,隐有护住梓依依之意,“晚辈游苏想请教华镜首座,依依姐以坚韧除邪之志破解这邪祟阴谋,何罪之有?” 梓依依略微抬头,看见少年为自己仗义执言的背影抿紧红唇、心如乱麻。 桃夭夭则看着游苏出头的模样,顿时花容失色,赶紧躲在华镜首座背后,朝游苏做出噤声的手势。 她最懂自家首座大人的性子,向来都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辟邪司里哪怕是首长老都不敢轻易质疑她的决定…… “坚韧除邪之志?” 华镜首座转头看向游苏,她脸上遮掩的迷雾依旧不散,游苏却跟初见她一般有一种几乎被看透了的感觉。 “为了斩邪而去接受邪祟的力量,你觉得这样的坚韧,是好还是坏?” 桃夭夭有些出乎意料,华镜大人居然没有直接漠视游苏,而是试图说服他?大人对游苏,也太重视了吧…… 游苏抿了抿唇,“至少依依姐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也成功斩了邪祟,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想办法替她祛除邪气,而是去责罚一个一心除邪的人吗?” “不是故意的?” 游苏听得出来,华镜首座是在讥笑。 “游苏神子,你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本座留意过你的履历,你大多数时候远比同龄人表现得更加成熟冷静,可在亲近之人的身边,你又盲目的宛如那海里的盲鳗。 本座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所以给你一个忠告。游苏神子若是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凌驾沧海的绝顶修士,还是不要把身边之人想得太美好才是……” 梓依依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声音甚至带上了些颤抖,恳切道: “华镜大人,是依依鬼迷心窍,依依甘愿受罚!” “你怕我继续说下去?” 华镜首座一双白瞳看尽世间鬼蜮伎俩,对梓依依的心思了如指掌。 梓依依像是被戳中心中所想,头埋得更低,可她却不敢再阻止华镜首座戳破她心中的邪念。 “本座早就警告过她,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带你进入山谷深处,可她还是带你来了。” “是我察觉了白鸟的规律,强行要入谷的,依依姐是被我无故牵连……” “那她该做的是拦下你,而不是纵容你。如果她连听话都做不到,又怎么配做本座的亲侍?” “因为这‘心想佛’,这谷中散发着奇怪的氛围,会驱使人无意识地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是我没能扛住诱惑,不怪依依姐。”游苏还想替梓依依开脱。 “所以你觉得这欲望只对你有效,对她无效?” 游苏回想起梓依依率先跨出的那一步,不知该如何继续辩解。 “你能在心想佛前闭口不拜,说明你尚存理智,倘若谷外她能多拉你一次,你或许早就清醒。与其说是你连累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没能战胜自己的欲望,连累了你。” “依依有错……请首座大人责罚!” 梓依依甚至已经有了些许哭腔,语气中满是后悔之意。 “你会得到惩罚,却不是来自于本座,而是辟邪司。” 华镜首座语气叹惋,这话听的桃夭夭和梓依依皆是娇躯一震,她们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华镜首座不会私下处理此事,而是要将梓依依送上辟邪司的审问台。 “华镜大人不要啊!依依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再给她一个机会吧……”桃夭夭鼓足勇气,为姐妹求情。 梓依依眼酝泪花,紧咬着颤抖的下唇,甚有血丝渗下。 “本座难道没给过她机会?游苏神子问她何罪之有,偏偏她罪无可赦。她若只是没能扛住诱惑随你入谷,至少没能酿成大错,本座岂会怪她? 她在邪祟面前跪地臣服之前,本座已经失望透顶,但还愿意出言提醒她,可她却心存侥幸,以为我非真我。即使她真的成为邪魔眷属,也不会被本座发现是她心甘情愿……” 华镜首座摇头不已,“可她却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她的所有邪念,本座都尽收眼底。” 游苏愕然张嘴,“可您与夭夭姐,不就是邪祟眷属吗……” 华镜首座蓦然看向他,“游苏神子,对本座如此不信任?” “不是……”游苏有些眩晕,“只是我以为您是假的,但您又变成真的了……” 他话音一落,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华镜首座的头颅竟猝然滚落在地,连一滴血水也没有溅射出来,这颗头颅落在地上再无迷雾的遮掩,可迷雾之下却是一张皱纹密布的粗糙面容。 游苏很是诧异,这个至高无上的女首座,她的身段带着女子梦寐以求的曼妙,雪白的肌肤更是泛着莹光,怎么会有一张如此衰老且枯瘦的脸? 而她身后桃夭夭的人头同样哐啷坠地,然后那张可爱稚嫩的脸庞竟开始变化,变为了一张一看就是风吹日晒后形成的老脸。 游苏这才明白,这两人的确是假的。 恰在此时,游苏感受到从未留意到的角落蓦然出现了两道气息,而他无法直视到她们。 他知道,这就是一直窥伺在侧的,真正的华镜首座与桃夭夭。 “依依,你可记得你拜入我座下之时,我曾问你,是否有决心能够与我一起,亲手将那梦境之主钉死在大地上?” 华镜首座莲步轻移,这位尊贵的首座大人说起往事竟不再自称‘本座’。 梓依依双手撑地,几滴晶莹已经从她的眼中落下,唯有无言的悔恨。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与自己敬仰的华镜首座的初见。以梦境之主为敌,注定会遇到数不尽的鬼蜮邪魔,但她相信自己的决心与定力,跟号称梦主克星的华镜大人一样。 可此时的她…… “你丢失了自己的信念,但你比谁都清楚,本座永远不会。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在本座这双白瞳前不起半点功效。 你看着那具傀儡跪在荷叶上,明知那是假,却很期望那是真的吧?好像这样就能为你心甘情愿向邪魔祭拜洗去一些罪恶感,可惜本座让你失望了,你……也让本座失望了。” 游苏总算是搞懂了来龙去脉,他早该想到,梓依依身为华镜首座身边的亲侍,怎么可能会轻易被邪魔蛊惑。 她在心想佛面前表现得太脆弱,根本不像一个与邪祟常年战斗的人,现在想来,这原来都是她故意为之。 “虽然败给了欲望,但依依姐也是为了除邪。” 哪怕华镜首座说的再清楚,游苏还是对梓依依感到有些愧疚,毕竟最开始深夜让梓依依带自己进落星谷查探的是他。 “为了除邪?本座才与游苏神子说的忠告,你就忘了?” ——不要把身边之人想得太美好。 “可依依姐……” “她知道本座就在深谷之中,要除邪,何需她用拜邪除邪这样献祭自己的手段?你以为她是大义凛然,实则那是她的虚情假意。” “那也不至于罪无可赦才对……” “她坏了本座的计划,让那心想佛逃了,这还不算罪无可赦?若是换作别人,本座当场就会了结她的罪孽。留她命到辟邪司,已是本座看在往日情面。” 华镜首座双手负后,气势凌人。 “逃了?” 游苏这才想起重中之重的事,那团粉肉死了,眷属关系解除后的梓依依也应该散失邪气才对,而自己却依旧能看见她! 可他亲眼目睹那团粉肉化为脓液融于大地了啊…… 这只能说明,真正的心想佛另有其‘人’! “让你死个明白。” 华镜首座冷声淡语,梓依依知道,这是在对她说。 桃夭夭忧心忡忡,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可生性欢泼的她有些不适应如此严峻的氛围,显得有些娇怯,双手紧张地垂落在腹前纠缠,却将这副童颜下的浑圆挤得更加伟岸。 “我和华镜大人隐藏修为潜入谷中,发现了有这么一个邪教的存在。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女邪眷见我们漂亮,就向邪魔许愿变成我们的容貌,这也给了华镜大人暗中控制她们的机会。 华镜大人发现这心想佛只是个摆在台前的冒牌货,本想继续控制这两个女邪眷深挖出真正的心想佛。但神子和依依姐来了……华镜大人故意出言提醒,却也还是落了个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的下场……” 梓依依听完之后心如死灰,就连泪意都停止了,好似再也哭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罪无可赦。 “自己说出理由,本座或许会从轻处置你。” 梓依依恍若失神,嘴唇嗫嚅不发一音。 “因为神子?” 游苏身子后倾,不知为何会扯到自己。 桃夭夭看着好姐妹的脸,虽然她喜欢开梓依依对游苏动心的玩笑,但却没想到梓依依会为了游苏做到这种地步。 “游苏神子,你觉得我这两个侍女如何?”华镜首座蓦然问道。 游苏眨了两下眼:“都是才貌兼备的卓荦仙子。” “孰优孰劣?” “自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如神子不弃,本座可以下令,将桃夭夭许配给神子。” 话音一落,桃夭夭与游苏一齐双瞳瞪大,不可置信模样。 而梓依依跪落在地,更瘫软了些。 “看来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华镜首座将梓依依的表现尽收眼底,一副洞悉人心的语气,“神子太过耀眼,你自卑了,这让一向矢志除邪的你产生了动摇。你开始怀疑自己,所以为了力量,你低下了你的头。” 闻言,梓依依彻底伏地,像是认罪。 桃夭夭面露苦涩,为姐妹的失足感到惋惜,也为她的毫不辩解感到无奈。 华镜首座除了首座的身份外,还是一位极为罕见的真言师。 在她的面前,绝无说谎的可能。 “心想佛的真身一日不除,你就还是邪眷身份,这是你应得的结果。本座不会让辟邪司的人动你,你将终身待在中元洲的西岸战线,在那里除邪赎罪。” 华镜首座下达了最后的处决,在她的角度看来,已是仁至义尽。 可游苏却瞳光闪烁,察觉到了古怪。 华镜首座为何能控制邪眷? 而且她还能安然躲在假佛面前而不暴露,完全有机会在梓依依邪化前阻止她啊,这可是她的亲侍啊…… 这让游苏不由得想起那些吸引他入谷的白鸟,落星谷围了这么多辟邪司的人,若这白鸟真有规律,难道只有他才能发现吗? 他与很多辟邪司的人都打过交道,深知他们中大多数都不是蠢材,而是有着崇高使命感的天才。 他越发觉得古怪,就好像这白鸟刚好是在他来的时候就有了规律一般。 老九……会不会也是在华镜首座的控制下呢? 第二百九十六章:华镜首座的请求 “夭夭,带她离开吧。” 华镜首座挥袖转身,昏暗的深谷之中只有点点篝火,飘舞的银丝却仿佛也带着皎月般的荧光,如梦似幻。 “至于游苏神子,则跟着本座继续寻邪。” “华镜大人……”桃夭夭目露不忍,低声央求。 “你也要为了她来忤逆我?” 华镜首座也不转身,曼妙的背影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孤冷。 桃夭夭紧咬贝齿,终是只能无奈地长叹一气。 她走到梓依依身边,轻轻挽起梓依依的小臂,准备将伏地认罪的梓依依拉起来。 “依依姐,走吧……” 桃夭夭也是这才发现,自己相伴多年的好闺蜜此时已是浑身瘫软、面如死灰,这让她更感心疼。 游苏还怔在原地,只觉那个猜想越发成型。 从方才说要将桃夭夭许配给自己来试探梓依依心思的行为来看,游苏觉得这就是一个为了试探人心不择手段的女人。 在一个即将饿死的人面前故意放上一个染了邪浊的苹果,用她是否会吃这枚苹果来判断她的好坏。 游苏觉得这是不恰当的行为,因为极端条件下的人性根本不能考验。早在设下这个考验之初,设下考验的人就不尊重和不信任被考验的人。 但他却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一切都是华镜首座在背后左右。 “华镜首座,晚辈觉得……” “游苏神子,你是觉得本座太好说话了吗?” 华镜首座无情打断,她的声音如冰雪般冷冽。 “我……” “神子大人,不必再说了,这都是依依应得的,幸好没能酿成大祸,害了神子。” 梓依依终于说了她被定罪之后的第一句话,她嘴角浅勾,笑的有些凄凉,眼角藏着一丝委屈,眉梢却又有一丝解脱。 游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他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根本没机会证实,梓依依企图拜邪却是既定事实。 “神子大人,还请借剑一用。” 梓依依即将与游苏错身而过,却蓦然停住。 “依依姐,别……你还有祛除邪气的机会,不至于自裁的……” 桃夭夭赶紧扯了扯梓依依的袖子,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梓依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依依自小被华镜首座抚养长大,早已将除邪卫道视为己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那你要剑干嘛……”桃夭夭还是放心不下。 比起桃夭夭的关切询问,游苏则显得洒脱的多。 他抽出墨松剑,细心地握住剑锋,将剑柄对向梓依依。 梓依依冲他莞尔一笑,微屈双膝行了个谢礼,然后就接过了墨松剑。 只见她将这柄锐不可当的宝剑举于头顶,桃夭夭登时惊得花容失色,眼瞪如铜铃。 而电光火石间,她便手起剑落,她的雪白脖颈完好无损,风中却飘下了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那是她额间刘海中最特别的一缕,是她为了表达对华镜首座的敬仰之情,特意在华镜首座的允许下染成的银白。 而她现在,亲手斩断了这缕牵绊。 “梓依依已是邪魔之身,不配再做华镜首座之侍。此番入邪,都是我咎由自取。华镜首座不必为我通融,辟邪司无论给予我什么惩罚我梓依依都一人受之,与华镜首座与桃夭夭无关。这么些年,依依谢过华镜首座的恩情,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再作报答。” 梓依依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拉着桃夭夭愈行愈远。 桃夭夭水汪汪的美眸中尽是怜惜,强忍着才没能落下泪来。她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梓依依的人,她深知梓依依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是多么沉重的苦痛。 游苏只觉唏嘘,如果真的是华镜首座在背后操纵,又怎么能说她入邪是与华镜首座无关呢? 要想给梓依依翻案,为今之计,游苏也只能想办法先确定华镜首座是否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缕银发随风飘摇,最后竟落至华镜首座的鞋边。 华镜首座微微回头,用余光打量着身后将去的侍女,她没有言语,甚至连叹气都没有。 “她断绝关系,是为了不牵连你们。”游苏忽地说道。 华镜首座的贴身侍女入邪,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不愿接受华镜首座为她定下的赎罪方法,甚至还与华镜首座断绝关系,其实都是为了保全华镜首座的名声。 “嗯。” 华镜首座回应的很平淡,她当然看得出来,却好似并不在乎。 “所以华镜首座还觉得这样的人有罪?”游苏毫不犹豫地反问。 “她犯了什么罪,难道还需要本座再向神子解释一遍?”华镜首座毫不留情。 言下之意,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无论如何,这一点颠扑不破。 游苏欲言又止,最后紧了紧拳。 “你若真想帮她,最应该做的是找到真的心想佛,替她斩断与邪魔的眷属关系。” 华镜首座冷淡开口,旋即莲步轻踏,“走吧。” 游苏也明白此理,于是老实跟在这位首座大人的身后。 就在走出这座带池佛坛的时候,游苏再回头望去,只见佛坛之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方才静止一般的邪眷们在火中癫狂地挣扎,试图爬过佛坛的石门。可恰在此时,石门轰然阖上,将这些信仰邪魔之人锁在了这炼狱之中。 他这才发现,原来之前那种天地间只能注意到华镜首座的感觉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 这位首座大人用了什么神奇的阵法或是术法,导致方才邪眷们都注意不到站在邪祟堆中的他们,手段惊人。 “华镜首座……他们只是误入谷间挖矿的矿工而已……” “不要因强弱来判断别人,要用本质。你起怜悯之心不是因为他们是矿工,而是因为他们很弱小。这样的怜悯是虚假的,改变不了他们已是邪祟的本质。” 华镜首座的发言总是带着一股独立山巅般的清醒。 “可祛除了心想佛,他们有机会变回来普通人才对……” “你觉得现在一定能找到心想佛?没找到之前,他们怎么办?他们若是害出了人命,谁来负责任?难道全部靠辟邪司的人豢养他们吗?” 华镜首座用一连串的反问回应了游苏的忧虑,最后道: “且不论以上,你已经把心脏献给了邪神一次,会介意第二次吗?” 游苏无言以对,暗提一口凉气。 他觉得仿佛在面前这个女人看来,只要染上邪祟便是一辈子的污点,无论前因后果、无论悔过与否,都无法洗清这个污点,染邪者在她这里就是罪无可赦的罪犯。 游苏只是默默跟在华镜首座身后,他扪心自问,实在无法去评判华镜首座这个准则的好坏。 辟邪司处置邪祟有一整套流程——寻找并判断邪祟,抓取并诛杀邪祟,关押并研究邪祟。 而作为辟邪司的三位首座之一,华镜首座一直都严格把控着对付邪祟的第一道关卡。 她竭尽全力地保持着人类社会的纯净,可这会有太多无法预料的复杂情况产生,她根本不可能去衡量那么多的因素,这也注定了华镜首座只能用这看似‘一刀切’、‘不近人情’的粗暴标准来执法—— 只要染了邪,那就是罪孽。 为此,其实华镜首座一直是外界最为诟病的首座大人。 因为剩下两位首座面对的只是邪祟,而她要面对的却不止邪祟,还有人。 人们不会恨给亲人挥下铡刀的刽子手,人们只会恨那个给无辜亲人无情定罪的官员。 但哪怕对华镜首座的非议一直不绝于世,这位奇女子也用自己的能力与坚持,实实在在的洗涤人间,得来敬仰无数。 游苏幻想自己易地而处,恐怕在那个位置,他根本坐不了一天。 方才因为华镜首座不近人情判罪依依姐的怨怒,也消解了一些。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那猜想不成立的情况下。 “神子觉得,这心想佛会躲在哪里?” 两人在幽谷中行了一阵,华镜首座率先打破了沉寂。 游苏抬头看去,只见漫天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就连之前的邪祟都没深入到这么深的地方。 “晚辈不知。” 游苏摇头,却也略感好奇了起来。 对方才是中元洲寻邪最厉害的大能,他若是没这双眸,怕是不如对方一根脚趾厉害。 可怎么华镜首座一路行来什么法宝符箓也不用,怎的跟他一样只会拿双眼睛看?若是心想佛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岂不是毫无办法? 她忽地驻足,“你应该知道的……” 华镜首座的话让游苏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辈……” 华镜首座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自顾自接着道: “人都道,华镜首座一双白瞳乃是世间至纯至白之物,故而能看穿一切虚妄。可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来的吗?” 游苏微微错愕,华镜首座一向高贵地自称本座,此时却自称起了‘我’。 “游苏不知。” “望舒是天赐的神女,而在望舒之前,还有数代人造的神女。而我,就是其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游苏不解华镜首座怎么忽而向他说起了往事,他总觉得有一种托付遗言的意味。 “回想起那段回忆,我唯一能想起的只有痛苦,痛彻心扉的痛苦。” 对于那段痛苦她一句带过,游苏却好似嗅到了痛苦化为实质的苦味。 “不过幸好,我熬过来了。这双白瞳能够看破所有的伪装,虚假之物在我面前无所遁形。这让人族修士最为棘手的梦主之属的邪祟,在我眼中清晰的宛如白天里的漆黑蝙蝠。我也被誉为了梦主之属邪祟的天敌。” 游苏也不知该夸还是该叹,只是默默听着。 “我的父母创造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三大邪神之一的梦境之主,为此,他们甚至都献出了生命。我继承了他们的遗愿,在无数蛊惑人心的邪术中破茧而出。我自认此生唯一的宿敌,只有藏在不可知之处的那头最大的祸心之源。” 游苏心神提起,呼吸凝滞,只怕自己马上听见‘但是’两字。 “但我错了。” 游苏握紧拳头,感到莫名的沉重。 “神女能够随你出行,其实是我在替你们开路。这点忙无足轻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原来不是首长老吗…… “华镜首座请讲,游苏一定竭尽所能!” “在帮这个忙之前,你还需要过我的最后一个考验。” 游苏蹙了蹙眉,关注点聚焦在‘最后’这两字之上……难道之前华镜首座就已经考验过我了? “华镜首座请说吧。” “我再问你一次,神子觉得,这心想佛会躲在哪里?” 游苏怔怔失神,结合华镜首座方才的表现,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断断续续,给出了答案: “在……您身上……” 话音一落,夜幕之下,游苏双眼聚焦—— 只见满头银发如银河泄地,照亮了这张极致淡漠的脸,也照亮了这具曼妙绝伦的身躯。 可这婀娜身段本该流露出的妖冶之色皆被她这双纯白无瑕的双瞳洗涤干净,她仿佛漠视着一切。 这是一张美到能与师娘争辉的脸,对上这双白瞳,就连游苏也生出了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你说的没错。” 华镜首座收起了那团用来遮挡她绝美面容的迷雾,其实她只是为了用它来遮住她的双眼。 “早在你们来之前,心想佛就在我的身上。” 游苏愕然地张开嘴巴,喉结滚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明白华镜尊者为什么要向他坦白。 明明她不主动暴露,就连游苏都没能看穿她的伪装,这在游苏的眼里看来,还是第一个…… “不必怀疑自己,你这双眼的确能看见世间所有的邪祟。你看不见我,只是因为刚才的我……不是邪祟。” 华镜首座淡然开口,冷漠的声音语调娓娓。 而在祟字落下之后,这张美到极致的脸突生变化,整右半张脸都变作了腐烂的污肉,与左半张极致淡漠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在互相吞噬侵蚀,怪诞到了极点。 “我……我要怎么帮您?” “我要你杀了我。” 第二百九十七章:我会当着你的面欺负你喜欢的男人!(6.3k求订阅!) 偌大的空旷幽谷之中万籁俱寂,只有鞋底踩在沙面上发出的细微声音。 这是一天夜里最黑暗的时刻,也是身边这个姐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桃夭夭如是想道。 她一只手亲昵地挽住梓依依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提着与梓依依同款的金纸灯笼照亮前路。 她觉得自己也该像是这黑夜里的灯盏一样,为梓依依照亮前路。 可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缄默不语地慢行,想为好姐妹拖延这即将面临的结局。 她紧紧抿着娇嫩的粉唇,眼角的泪光闪烁不止。 “往后我离开了,你怕是要多辛苦一些了,抱歉……” 还是梓依依清亮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 桃夭夭一直觉得梓依依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枝头上昂首的杜鹃,有一种天然的高贵。而不像她一样幼稚,二十一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姐一般让人毫无欲望的声音…… “我要跟你说抱歉才对……这些年虽说是我们一起服侍华镜首座,但其实还是你出力更多。我三天两头往赤虹尊者那里跑,根本不是为了学剑,只是想跑出去玩,偷懒罢了……对、对不起……” 话至最后,桃夭夭哽咽不止,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满心的愧疚都要喷涌而出。 两名贴身亲侍基本不会同时离开华镜首座身边,所以一般都是轮流跟着。华镜首座又公事繁多,极少会逗留神山,一去就是好长时间。 “我、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除邪……邪祟都长得好恶心,我讨厌死它们了……要不是是华镜首座养我育我,我才不会把除邪当作己任……可是你不一样,你比我有信仰多了,我就总是想,反正你爱除邪,那就让你去好了,我也正好能够偷懒……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坏呜呜……” “没关系的,本来就不能强行要求每个人都那么热衷于除邪卫道,我很乐意。”梓依依温柔地说。 她的温柔却让桃夭夭更感崩溃,明明即将面临惩罚的是梓依依,桃夭夭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自说自话,细数起自己过往的罪状来。 自此一别,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只觉不吐不快,若不得到这位朝夕相处二十四载的好姐妹的原谅,她只会抱愧终身。 “我其实看得出来华镜大人更喜欢你呜呜,我总是会偷偷吃醋,然后故意说些好听的话争宠,还总是送礼物给华镜大人不告诉你……” “这有什么的,总不能都像我一般沉闷。况且华镜首座对邪祟之外的事一向淡漠,不会在意这些的。” “还有灵宝宗宗主之子呜呜……那次我们俩陪华镜大人一起去灵宝宗做客,那个少宗主对你一见钟情,悄悄给我送了一整本情书委托我转交给你,我觉得他好丑,就擅自替你回绝了呜呜……骂他骂的有些难听,你别怪我……” 梓依依秀眉一挑,才明白怎么后来每次见到那位少宗主时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其实正道修士立天地而行,借玄炁洗髓伐脉,哪怕不是神姿绝世,也很少会有丑的。灵宝宗少宗主作为名门大派之子,又怎么可能到‘好丑’的地步。 桃夭夭无情拒绝的原因,其实是得意洋洋地收到那本厚如宗卷的情书时,却猝然得知是给自己好闺蜜的,心里便感到巨大落差,故而气上心头,不留情面地替梓依依拒绝了少宗主。 “我倒是要谢谢夭夭替我拒绝了他,不然要我当面回绝,我更是尴尬的不知所措。” 她的理解与大度让桃夭夭愧疚难言,眼泪忍不住地顺着粉嫩的双颊滑落,滴在高耸的胸脯儿上形成一滩深色的水渍。 接下来桃夭夭依旧不断地坦白自己的罪证,例如送给她的裙子并非是好不容易抢到的,而是买一送一送的那一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其实这些在梓依依看来都是小事,并不觉得生怨,更谈不上原谅,反而觉得两人的关系更加生动真实。 桃夭夭虽然有些小顽皮和小聪明,但终归是她一直当妹妹看待的好闺蜜。两人一起长大,经历的快乐与温馨足以让这点瑕疵显得微不足道。 “还有最后一条……其实我跟华镜首座进谷之前,看见你在挑裙子准备见神子,我就趁你洗澡的时候悄悄往那条裙子里洒了点迷情的香粉……呜呜你为什么最后不穿那条了!要是穿了没准你现在就和神子在翻云覆雨呢!就不会跑到这山谷里面了呜呜……” “我没……” 梓依依下意识就要辩解自己不是为了见游苏才挑裙子,可又觉得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不坦白的。 “我只是最后觉得那条裙子应该不好看,便又换了一条。” “他是瞎子啊,他哪里看得出来你好看不好看的?!” 桃夭夭止住婆娑的泪意,粉颊气鼓鼓的,好似在为梓依依的患得患失最终导致她的计谋失败而生气。 她是真的觉得有那迷情的香粉,两个没什么太深感情的人也能共赴巫山。 “是瞎子怎么了?他刚才不就看见我了吗?” 梓依依眉眼柔和地笑笑。 桃夭夭见状面容怔住,啐骂道: “你真是疯了!虽然他确实比那灵宝宗少宗主好看的多,但为了个男人你至于吗!” 梓依依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没那么傻的……” 回想起她与游苏的初见,彼时的她还不将游苏放在眼里,此时的她却为自己能被少年看在眼里而沾沾自喜。 她也谈不上这是什么感觉,正如华镜首座分析的一样,她今夜没能扛住诱惑不是为了游苏,或者说不全是。 这种喜欢应该是很淡薄的,她跟游苏并没有太深的接触。只是经过莫邪城那段日子的相处,觉得这个目盲的少年既温柔又可靠,身上仿佛蕴含着光,而且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回来之后,游苏这个名字就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让她下意识地就去搜寻关于他的消息。可越了解,就越觉得自己犹如萤火,难以与皓月争辉。 她已经卡在凝水中境两年之久,深知自己的天赋在神山上根本只能算是平平无奇,就连比她小上两岁的桃夭夭修为都赶上了她。 “你还说你不傻!你分明就是为了他!” 桃夭夭越感自责,又落下泪来,“莫邪城那次本来也是该我去的,呜呜我要是不偷懒就好了,你就不会遇上这个狗屁神子了呜呜……” 梓依依和婉地替她拭去眼泪,“我像是那么恋爱脑的人吗?” 桃夭夭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梓依依面露窘然,然后轻轻掐了掐桃夭夭嫩出水的小脸蛋,以此‘泄愤’。 她很少做这样亲昵的举动,是因为她要让自己跟自己所憧憬的华镜首座一样,对除了邪祟之外的事情一概漠视。 “我看你才像恋爱脑才对,能为了一份喜欢的糕点跑一千里,怕是能为了喜欢的男人跑一万里。” 桃夭夭被梓依依反唇相讥倒也不气,反而埋进梓依依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泪水片刻间就染湿了梓依依的胸襟。 “呜呜!你不要走!” 梓依依一向纵她惯她,就像她的亲姐姐,可她总觉得梓依依太古板无趣,却没想到即将分别,才知道梓依依认真的底色下也有生动有趣的一面。 梓依依受她情绪感染,也觉鼻头酸涩不已。 她喉咙滚动,却发不出音节,才知自己被桃夭夭这庞大的‘温暖’压的快要喘不过气。 她忙将少女推开些许,才得以喘息: “哪怕今日不走,明日也该走的……” 桃夭夭不笨,她知道这‘明日’不是说真的明天,而是将来的某一天。 这让她有些心碎,她虽然只是侍女,但她一直将梓依依和华镜首座视为最重要的两个人。可梓依依这句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宿命感,好似梓依依从始至终跟她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都知道了……?” “大概猜到了一点……”梓依依眼眸低垂,“今夜发生的事,其实是华镜首座故意给我设置的考验吧……所以即使你事前说要由你来接应神子,华镜首座也拒绝了你,其实她一向对你也很纵容的……” 桃夭夭长睫颤抖,“你都猜到了……干嘛还……” “干嘛还要入谷?”梓依依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我也是刚才才猜到的……不过有些东西即使事先知道也是无可挽回的,这说明我从内心深处,就是渴望入谷,得到一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你又说不是为了男人,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桃夭夭觉得这个好闺蜜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明明她之前一直是个很好懂的人,气恼道: “虽然我们只是侍女,但是华镜大人对我们很好的啊,就像、就像真的母亲一样……基本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哪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 桃夭夭比梓依依矮了大半个头,气恼时只得抬头仰望着她。 梓依依揉了揉桃夭夭的脑袋,反问道: “看来华镜首座也考验了你?” 桃夭夭抿了抿唇,没有选择隐瞒,点了点头。 “那看来,夭夭通过了华镜首座的考验。” 梓依依嘉奖一般地替这个精致的可爱少女理好她方才揉乱的刘海。 “所以我才不理解啊!这有什么难的呢?我当时只觉得很想吃东西,就当我即将端起那盘糖糕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得减肥,就吃不下去了。你看,这诱惑多容易抗拒啊!” 梓依依闻言,将少女推远了些,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好姐妹。 珠圆玉润,骨肉丰盈,可又有一张极其幼态的脸。 坦白讲,是有点‘胖’……不过这种胖是那种健康的丰满,无论哪里都是软乎乎的,只不过因为桃夭夭身高偏矮的缘故,看上去更像是婴儿肥般的‘胖’。 梓依依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也不知这样的少女,是怎么跟潇洒的剑修扯上关系的?难道就跟辟邪司里那只被喂的敦实的肥猫一般,遇上别人摸来的手,也能矫健的像是腾落的鹰吗? “你以前吃东西可从来没想过要减肥,谁说你胖了?” “还不就是那个何家的大公子何空月!我几月前路过落星谷的时候碰见了他,我就找他打招呼,他就说我更胖了,真是气死我了!” 桃夭夭气鼓鼓的,梓依依感觉她的衣襟都要炸开了。 “何公子风度翩翩、英挺斯文,怎会无端辱你?你与他打招呼,说什么了?” “不、不就是调侃他一句见不到心上人,怎的面黄肌瘦了些嘛……我又没说假话,他怀恨在心做什么?真小气!” 桃夭夭不忿地吐了吐小香舌,模样煞是可爱。 可她却悲从心起,眼泪又要止不住落下来。一想到往后再也不能这样跟好姐妹吐槽别人,她才知此刻是多么弥足珍贵。 “聊他个伪君子做什么!” 桃夭夭觉得这‘伪君子’也不算说错,喜欢男人,那不就是伪的男人吗? 梓依依忽地止住脚步,桃夭夭顺势抬头看去,眼中不再是一片黑暗,已经远远的能看到驻扎在落星谷外围的修士们点起的火把,像一颗颗扑闪的火星。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和亲手押送的‘犯人’快要走到了终点。 她明明已经把脚步放得足够的慢,却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 她紧咬下唇,面颊轻颤,泪意却还是强忍不住,继而竟要拉着梓依依往回走,气愤道: “书里只说女人下面的眼泪忍不住,可没告诉我脸上的眼泪也忍不住啊呜呜呜……” 梓依依眼角抽了抽,桃夭夭偶尔是会说些让她听来难堪的荤话,与她这副稚嫩的长相极为违和。 她以前还会限制这个妹妹看那些不得了的书,尤其是那些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故事……现在倒也懒得再管了,毕竟夭夭也只是长得嫩而已…… “我带你回去找华镜大人认错!她一定会原谅你的!我们一起去把心想佛杀了,一切就都又会变回原样了!” 少女拽着梓依依的手臂,执拗地要把她往回拉。 可梓依依却纹丝不动,她看向山谷深处,仿佛是要与那双白瞳对视。 她终于是收回视线,然后叹了口气,挣脱开了桃夭夭的手: “回不去的,一切都不会再变回原样的……” 桃夭夭听得有些绝望,下唇像是结巴了一般颤动着。 “华镜大人没有不信任你,她也测试了我呀……她怎么会不信任我们呢?你不要多想了呀……” 梓依依只是摇头。 “你到底想要什么呀!我替你寻来就是!为什么非要求那该死的邪魔呢?为什么啊!呜呜呜……” 梓依依看着歇斯底里的闺蜜,心犹如针扎般的痛。 她按捺住那丝涌起的后悔之意,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也是她心甘情愿。 风中传来她的呢喃,这是她经过今夜认清的答案: “我一直将华镜首座视为楷模,想要成为她一样独一无二的人,我也一直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但……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我天资平庸,若不是因为我是华镜首座的亲侍,没有这些资源的话恐怕我现在连凝水境都没有…… 曾经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这都是我自己的功绩。但直到遇见神子,我才知自己真的很渺小,与其说我是喜欢神子,倒不如说我是羡慕那样靠自己发光发热的人,我也想变成那样的人。 华镜首座是我见过最大的光,夭夭也在发光的呀,我知道你能抵抗住邪魔的诱惑,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易……人只会越来越饿,诱惑只会越来越大,能扛住的人,都是有大意志的人,你很了不起。 华镜首座说的没错,这段日子以来,我越发觉得自卑,但我又放不下自己的骄傲,处在一种觉得自己才不配位可又自命不凡的挣扎之中。很可笑对吧?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桃夭夭听得怔怔失神,才知梓依依将那么多的心思一直埋在心底。 “我修炼这么努力,志向这么高远,意志这么坚定,为什么上天不能眷顾我,让我也变成一样耀眼的人呢?我真的好不甘心,真的好不情愿。现在想来,这就是心魔吧…… 华镜首座对我很好,我知道,她肯定是看出了我的心魔,她设计这些是想帮我斩去心魔。可我还是没能通过她的考验,我顺应了自己的心魔,去向心想佛求取力量。其实我跪拜的时候,我已经知道那团粉肉是假的了,即便我杀了它,我也还会是邪眷之身。 但我还是选择向真正的心想佛许愿获得力量,我已是无可救药。华镜首座肯定对我很失望吧……可是我真的别无选择,或许有华镜首座在,我的修为还会更高一点,但我已经能看见自己的未来……” “什么未来?难道你非要变成华镜首座那么厉害的人不可吗!天资差又怎么样!那么多天资差的修士不也在辟邪司兢兢业业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怎么了!” 桃夭夭实在理解不了好姐妹的执念,只觉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却又觉得从小做什么都很认真的她什么也没变。 “力所能及吗……可是我觉得我的力不该只有这一点,我不想就这样平庸地过完这一生……我从小就将华镜大人当做榜样,甚至幻想自己有一天能超过她!这才是我真正的心魔! 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的时候,我都还没有破入通脉境……那天华镜首座带走了我,我以为她是要将天资愚钝的我送走,但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走入了一个黑色的水母里面。那里面有一团混沌的影,我看着那团影甚至想起了自己在生母肚子里跳动的时候…… 华镜首座告诉我,这是世间唯一关于梦境之主的画像,纵使它模糊不清,也不是人能直视的!这世上只有她可以!她还说这是她一辈子的宿敌,她生来就是为了将祂从神座上拽下来杀了! 她告诉我,我天资很差,但是如果我能扛住那团影的蛊惑,她会继续留我在身边,并认可我会是那个与她一同杀了祂的人! 最后我扛住了……我欣喜若狂,十岁之前我患得患失,可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原来我是有资格和华镜首座站在一起的人!从那天起,我正式踏上了修行之途! 梦境之主不再只是她的宿敌,也是我的宿敌!从我认识到这个崇高的使命起,我就日以继夜地为之努力!现在让我放下这个使命,我怎么可能甘心!老天让我天命加身,却不给我相应的才能。既然正常修炼完不成这个使命,那我就换一种方式!”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桃夭夭错乱地向后退了几步,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位沉默寡言的好闺蜜,才知道在她窈窕优雅的身体里,原来藏了这么一颗汹涌澎湃的心。 “你根本没有扛住梦境之主的蛊惑!早在你十岁的时候祂就在你心里埋下了这个种子!才会让你今天跪倒在心想佛的面前!那是邪祟啊!与邪祟为伍的人没有好下场的啊……” “面前吗……” 梓依依呢喃自语,旋即又抬起螓首回头望向落星谷的深处,她深呼吸一口气,最后握紧拳头,以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道: “不,你错了。早在华镜首座出声提醒我的那一刻之前,我就已经清醒。不是心想佛选择了我,而是我主动选择了心想佛!终有一天,我一定能亲手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最后一次抬起头,看向山谷深处,眼中像是燃烧着熊熊不熄的火焰,这句话宛如梦呓,不知在向谁说: “我绝对不会被任何邪祟蛊惑……哪怕是那梦境之主!” 话音一落,狂风大作,尘土飞扬。 她的满头青丝随风飘舞,婉约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桃夭夭看着这位清丽无双的绝尘仙子,知道她将走向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路,那条路上污浊遍地,虫豸横行。 但这些污浊只会染脏她的衣,却染不脏她的心。 “你走吧。” “夭夭……” “走之前,记得用术法把我困在这里。” “我……” “走啊!你刚才喊的不是振振有辞的吗!现在婆妈什么!就这样回辟邪司,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走上这条路吗!” “……” “喂!你给我记住!除邪卫道现在起不是你一个人的使命了,也是我的使命!你现在是邪修,总有一天,我会抓你回来!然后当着你的面狠狠地欺负你喜欢的男人!” “我、谢谢你……” “快滚!” 而在山谷深处,那双纯白的双瞳中映出一袭单薄的紫色倩影。 她随风飘散,渐行渐远…… 第二百九十八章:你……对本座有兴趣?(5.4k) 时间倒回到一刻钟之前。 “我要你杀了我。” 半圣半邪的华镜首座昂首俏立,银发翻飞,那双纯白的瞳中只有淡漠。 游苏面容僵住,下意识后退一步,嘴唇嗫嚅,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很难理解吗?” 华镜首座远山芙蓉般的秀眉挑起,不光发丝,她连眉毛与睫羽都是这神秘而朦胧的银色。 “你是辟邪司的神子,除邪是你的使命。如今我入邪已深,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脱。” 她晶莹的红唇张合,平静赴死的话语幽冷飘出,好似她要让游苏杀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为、为什么是我?” 游苏下意识将手按在墨松剑的剑柄上。 “因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本来该下手的人,其实是依依,但她的动摇让她失去了这个资格。” “果然从入谷开始……不,从你吩咐依依姐不要带我进入落星谷深处开始,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难怪你能控制邪眷,因为他们本来就听命于你!” 华镜首座螓首微旋,并未否认游苏的推测。 游苏深呼吸一口气,“那夭夭姐呢?她能跟你一起在谷中出行,那她肯定已经通过了你的考验。” “夭夭心软,她下不去手。当机立断的时候,不能将刀剑交给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手里。” 游苏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一团无名之火。 这个女人对什么都很淡漠的模样让他感到心寒,为了这所谓的考验,有必要让自己贴身的侍女变成一只邪魔眷属吗? “那你为什么不找首长老?不找恒炼首座?他们都比我更有资格杀了你!” “我身上的东西太危险,他们不能见。哪怕他们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蛊惑,为了中元洲我都不能冒这个险。” 华镜首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游苏听得很不舒服。 “那你既然知道人心不可试,为什么还要去试依依姐!她方才伏罪口口声声说她是咎由自取,与你无关,可若是知道这都是你在刻意引导、倒果为因,她会多伤心?!” 游苏至此还在为梓依依鸣不平,不理解华镜首座的行为。既然已经染邪,何故拖自己的亲人下水?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完全是将人心视为了玩具。她想要证明这个人会染邪,便用越来越大的诱惑去诱惑他。 当梓依依跪在佛前犹豫的时候,她那句‘拜吧’不像是在提醒梓依依,而更像是压垮梓依依底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华镜首座则闭口不言,不知是不想与游苏解释,还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游苏紧了紧剑柄,横眉道,“我去把依依姐追回来!你当面与她讲明白!要杀你,也该由她来才对!” 华镜首座睫羽微颤,声音平淡: “不必了,追不回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游苏气不打一处来。 华镜首座抬起头,空空濛濛旳目光望向山谷尽头,眼中好似映出了两道依偎而行的倩影。 她没有说话,而是玉手轻指,游苏竟不受控制地身躯向前,用额头接上了华镜首座伸出的纤柔食指。 猝然间,游苏的识海中出现了一道光幕,光幕中正是华镜首座眼中倒出的影——并肩远去的梓依依和桃夭夭。 这对姐妹不是生离死别,可形同陌路的感受却胜过生离死别。 这副姐妹情深的画面让游苏也为之动容,直到看到后面梓依依的吐露心声,游苏恍若失神。 他这才知道梓依依并非克制不了邪魔的蛊惑,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华镜首座会说‘追不回来的’,因为她留在华镜首座身边,注定无法完成她的志向,所以她只能选择离开。 “抱歉……” 游苏喃喃低语,像是在对被他刺激到的梓依依说,又像是在对被他误会的华镜首座说。 他一时间不知该为明见本心的梓依依感到高兴还是惋惜,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一位正道仙子主动走上邪修之路,心中滋味难言。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将她细心栽培的华镜首座。 他看着这个女子圣邪交融的脸,这个女子表面看似漠视一切,心中又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神子无需道歉,你只需要提起剑,刺进我的胸口即可。” 游苏抿了抿唇,居然松开了剑柄。 他与华镜首座相识极浅,却也知道这是个功绩无数的女人,她的存在对整个五洲而言都极为重要,怎么能这么轻易死掉。 “据我的观察,神子应该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华镜首座淡声催促。 “不差这一时半会,不问个明白,我下不去手。”游苏说。 华镜首座缄默片刻,淡然道,“你问吧。” “如果梓依依扛住了诱惑呢?你觉得她会忍心握着剑把你杀了?” “我会告诉她我很痛苦,她会犹豫,但她最后一定会下手。” 华镜首座十分笃定,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了如指掌。 “然后呢?让她带着一辈子的愧疚活下去?” “不,她会带着我的遗志走下去。她虽然天资平庸,但她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意志。也会有人因为她的意志而感染,终会有下一个华镜首座出现。” 华镜首座没有骗那个自卑的少女,从她能够直面梦境之主之后,华镜首座就真的认可了她会是那个与她一起杀了梦境之主的人。 华镜首座看出了梓依依的心魔,她知道这样下去梓依依将来走上另外一条路已是无可挽回。 所以这并非是她设计的一场人性测试,而是她给梓依依的一个选择。 是在坦途中努力攀上那座山巅,最后止步在山前告诉自己问心无愧;还是走上一条坎坷曲折的捷径,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去博一丝登顶的可能? “看来你到最后也不觉得她如果坚守正道,也能和你并肩。” “这是事实。” 游苏有些哑然,“你既然都是为了她,何不告诉她?” 游苏觉得这女人就是淡漠惯了,若是不说,他估计还在误会是这个女人在引诱人性。 “神子错了,我没有为她。她如今走上邪修之路,已是与我的教导背道而驰,我的失望不是假的。往后她就是五洲修士不死不休的敌,若是神子遇见,或是其他辟邪司之人遇见,都不该手下留情。” “口是心非。”游苏摇头,“估计你算准了夭夭姐会放她离开。” 华镜首座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好了,她是你华镜首座的亲侍,她如今叛离正道逃之夭夭,你难辞其咎,理应由你亲自将她捉拿归案才对,你还不能这么轻易的死掉。” 游苏甩甩手,随性地说。 “我已是染邪之躯,不可再苟活于世。” 华镜首座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游苏闻言低叹一气,“我实在不理解,你不是号称梦主天敌的吗?为何会被这区区心想佛给侵蚀了?” 夜里的落星谷狂风不时刮起,如呼如啸,华镜首座立在风中,宛若海啸中的礁石,岿然不动。 她的表情如雪山般万年不变,但她的心似乎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坚定。 “那不是心想佛。” 这是她的答案。 游苏先是微怔,旋即瞳孔紧缩如豆,惊愕道: “你见到的不是心想佛……是祂?!” 游苏早该想到的…… 梓依依说出最后那句自己永远不会被任何邪魔侵蚀的誓言时,眼神坚定地望着他。 现在才知她看向的不是他,而是分享视野给他的华镜首座。 看来梓依依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能污染华镜首座的邪祟,只有那祸乱之源——空魇! “是祂。” 华镜首座冷冰冰的声音让游苏如坠冰窟。 “你怎么会见到祂?不是说祂还藏在不可知之地吗?” 华镜首座轻吸一气,好似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她右半张脸上的腐肉宛如活物,不断蠕动、凸起。 “承影尊者的事件来源于你的调查,让她疯狂的原因,也是因为梦境之主的蛊惑。在你们退出灵虚山脉之后,我接管了那里,我几乎将那里翻了个遍,也挖出了更多的隐秘,甚至包括了她当时遇见梦境之主的具体方位。 我做足了准备,飞向了那片海域,但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无功折返,路过落星谷时才知这里出了事情。入谷之后,我见到了心想佛。它蛊惑我无果,便向我求饶,它也看出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到梦境之主一面。 于是它给我做了个交易,能够达成我的愿望,然后这次就放过它。我迟疑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它。因为我能杀它一次,就能杀它第二次。当然,也是因为我太想见到祂,然后杀了祂! 可我错了,这是我一生中唯二后悔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受尽那么多折磨,真的会是祂的天敌,可我只是与祂对视了一眼,我才知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没有人能战胜祂,至少不是我。交易已成,我已是心想佛。” 这位极尽尊贵的神女将她堕入邪潭的过程一句带过,没有人知道她见到了什么。 ‘没有人能战胜祂,至少不是我’,当一个人对自己一生认定的宿敌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信念的崩塌足以击溃这位无数人眼中的希望。 她的身上依旧带着那股从一而终的淡漠,可被风搅乱的银丝让她多显一份脆弱。让她看上去就好像一位站在国破家亡战场上的无助皇女,眉眼如旧,但心已如身边飞散的灰烬,支离破碎。 “现在……能动手了吗?”女人面无表情地问着。 “不是她让你失望……是你让她失望了……” 游苏更感梓依依的信念之坚定,这对主仆一直以梦境之主为宿敌,可被侍女视为榜样的主人却先行倒在了敌人的蛊惑之下。 但侍女得知之后信仰居然还没崩塌,反而更加牢不可破,叫人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算是吧……” 华镜首座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她又张合了一下红唇,似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千言万语锁在胸腔中,她觉得该死之人又何需废话。 游苏抽出墨松剑,漆黑的剑身抽出之后就带着股寒冷的杀意。 “身为首座,身为神女,你被邪魔蛊惑,已是罪无可赦,当诛!” 华镜首座的眼神终于生了丝变化,游苏看出来那是解脱。 是对生命的解脱,是对身上宿命的解脱,是对心中执念的解脱。 右半张脸上的腐肉疯狂地涌动着,似要拉扯着这具身体逃走,可华镜首座却不动如山,静默地看着剑锋指向自己的心口。 游苏眼神一横,杀意如化实质。 可下一瞬他的剑却未刺下,而是在空中一抛,他已捻住剑尖,将剑柄对向了华镜首座。 “你若真心想死,为何不自裁?非要假惺惺来寻我替你处刑?” 华镜首座怔怔地看向游苏,檀口微张,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是因为你自己下不去手!你既是心想佛,这半边疯狂逃窜的烂肉已经暴露了你的想法!你根本没那么心甘情愿去死!” 华镜首座浑身像是泄了气,颓废承认: “没错……但我已是该死之人,死才是我的宿命。趁我还没有彻底被祂侵蚀,杀了我吧……” 游苏更感气恼,旁观者清,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子身上脆弱的来源。 她根本不是怕梦境之主,她是怕自己杀不了梦境之主。 而她这瞬间产生的逃避念头,也成为了让大坝崩塌的那个蚁穴。 他直接拎起墨松剑,然后向下插入灰石之中,怒喝道: “我说了,你若想死,那就自裁!” 华镜首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白皙的手背上渗着肮脏的血。 游苏见状气急,竟一巴掌扇开这只尊贵无比的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就是梦境之主想看见的!祂就想看着你死!” 华镜首座的白瞳中闪过一丝灵光,她恍若久梦初醒,挣扎着收回了准备再次握剑的手。 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螓首,踉跄着退后几步,左右两张脸的相互吞噬更加疯狂。明明有一身神力,却帮不到此刻的她分毫。 游苏知道,华镜首座现在的精神领域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斗。 他略感一丝欣慰,继续‘煽风点火’: “你根本不是想死!你只是怕了累了!想着自己不行还有别人!可你也应该知道,选择死去可比选择活下去要容易的多!” “如果你在祂面前真的有你想的这么不堪,那你早就死了!” “你以为依依姐最后那句话是在对谁说!对她自己,也是对你!” “她一直以你为榜样,现在她选择以邪攻邪的道路就是想告诉你!她可以战胜蛊惑人心的邪祟,你也一定可以!” “你已经让她失望了一次,难道还要让她继续失望吗!” 一句一句,振聋发聩,传入华镜首座耳中宛如洪钟大吕的铮鸣。 她竟缓缓飘起,凌空而立。 属于心想佛的腐肉如受火烤,到处窜逃,腰带一松,这件绛紫色的华贵裙袍竟随风吹落,盖到了游苏的脸上。 游苏下意识深吸一口,只觉这股冷香宛如薄荷,嗅到鼻子里鼻腔都是清清凉凉,他才知僭越,赶紧将之扯下。 视野中是一具曼妙到颠倒尘寰的娇躯,浑身上下好似闪耀着盈盈的月光。 她的白瞳忽地闪耀起来,宛如太阳,光彩夺目。 游苏直面这璀璨瞳光,觉得自己好似整个被照穿。 他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道瞳光—— 顾垚曾经对他施展的破邪金瞳。 这个玄霄宗的特级秘术,有着能让人以往所有的不堪之举龌龊之思都无所遁形的逆天之能。 而作为辟邪司的前任神女,华镜尊者白瞳之下的底色,其实是天生的金色,这才是她能看破一切虚妄的根源。 游苏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浓烈的大火从他的双眼之中蔓延,奔涌入他的大脑之中。 他看见了浑身赤裸散射金光的华镜尊者,以及她身前那个山一般巨大的虚影。 虚影中射出无数条灰白色的强韧触手,带来电闪雷鸣,以及带着腥臭味的海水。 每一条触手肿胀的都像是神话中吞鲸的海蛇,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蠕动不休的口器,足以唤起人对于未知密集事物本能的恐惧! 游苏下意识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力,可又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呼啸如风暴,促使着他直视着那团虚影不动分毫,他的双瞳已然一片漆黑。 他知道,这也终将会是他的宿敌。 “借剑一用。” 风雨中,华镜首座声如梵音。 下一瞬,她白如冰雪的手上就握住了一柄漆黑如墨的剑。 她在腥风电闪中直上云霄,在这凄苦暗夜宛如耀目明日,每一条触手都在盛光下无所遁形。 邪威之下,这位一生以梦境之主为宿命的神女再无半分畏惧,绽放出了她今生以来最夺目的光芒。 她的神念此时通达无比,墨松剑裹挟着她无与伦比的精神之力划破长空,比云层中所有的雷电都更加耀眼! 天地骤然一白,虚影涣散如烟。 游苏如同大梦初醒,猝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根温润的手指点在他的下巴处,将他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他看见一张美绝人寰的脸,金瞳璀璨的让人自惭形秽。 华镜首座看着这双黑到极致的双瞳,蹙紧了朦胧的银眉。 “抱歉……” 游苏不明所以,只得连连摇头,额头上冷汗如淋。 “我已斩破祂的虚影,但金光之下将你也无辜扯进了我的识海。你与祂对视,此时双目漆黑,该是被祂种了邪污在你心中。” 游苏面露愕然,才知华镜首座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他这副表情,在神女眼中完全是吓傻了的表情。 “祂通过心想佛之躯投影而来,施展的也就是心想佛的欲念之力。无需害怕,只需满足你的欲望,邪污自会消解。你想要什么?”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啊……”游苏言语闪烁。 “你还不明白?心想佛控制眷属的手段不是欲,是贪。人有欲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顺应天理,才能不被邪浊污心。” 华镜首座瞳中金光更盛,如要将游苏看透看穿。 她这副神女娇容骤然一僵,支吾道: “你……对本座有性趣?” 第二百九十九章:古道热肠 游苏登时瞪大黑眸,惊得连连往后爬了几步,脱离开华镜首座的指尖。 “我、我没有啊……华镜首座难道还没清醒过来吗?” 他这羞羞怯怯退半步的动作,倒像是个即将被折辱的良家少男。 华镜首座抿了抿唇,也稍微直起了些身子。 见到梦境之主之后,她也是与此时的游苏一样,神经脆弱的像是一根绷紧的蚕丝。 为了不吓到游苏,她特意拉远了一点距离,并将眼瞳中不灭的金光收敛起来,转而又变作了那双纯净的白瞳。 “我很清醒,是你还没清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游苏从她冷淡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一丝关切。 “清醒了就好……” 游苏又瞥了一眼华镜首座,忙偏过视线,躲躲闪闪。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敢乱看那具仿若散发荧光的曼妙胴体,于是只能扶额闭眼,将轻微的头疼装成欲裂的程度。 华镜首座银眉又凝,眼角竟闪过一丝自责。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梦境之主对精神的污染力有多强大,游苏受她牵连无辜遭殃,若是处理不当,这位救世神子怕是要因她而沉沦,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看着我。” 话音一落,她竟凌空盘坐,手捻兰花,在空中画出道道金字符文,隐有杳杳神圣之意。 这是涤魂圣术,专门用来帮助那些被邪魔蛊惑,半只脚踏入邪潭的修士迷途知返。 游苏自知根本没被蛊惑,他现在只想赶紧让黑瞳消散解除误会,哪敢随便睁眼看不该看的。 可体内的真主之力还是第一次如此兴奋,见到空魇像是见到了厮杀千年的仇人,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睁眼,看着我!” 华镜首座声如冰裂。 精神力虚弱的游苏完全抵抗不了她的命令,缓缓睁眼,直视向浑身赤裸的为他施展精神术法的华镜首座。 华镜首座毫不吝啬自己疯狂消逝的精力,用尽全力施展涤魂圣术。整篇涤魂咒都以符文的形式在华镜首座身前流转,游苏被迫将这些半透明的符文看了个遍。 他漆黑的瞳中倒映出这具神女娇躯的影,她银发、银眉,浑身上下好似都散着银光。因为是盘腿而坐的缘故,几乎一切都是一览无遗。 银色区别于白色,它给人的感觉更加冰冷,让人不自觉想到闪着寒光的金属,或是晦暗月光下皑皑的雪,象征着寂静与理智。 这让它与热情娇艳的嫣红色形成了更鲜明的反差,恰如面前这神圣经文与其后这份惊心动魄之美的对比。 游苏甚至难以将视线从涤魂咒倒数第二行最中间的那个字上挪开。 ‘使窍穴通’——是个穴字。 真主之力的过分活跃让游苏整具身体都处于一种机能爆发的状态,以往这种时候都是身体接近极限甚至已经崩溃,然后真主之力带给他近乎第二条命般的神力。 可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受伤,只觉自己身体都快兴奋到爆炸了。偏偏他的头又昏昏沉沉,疲惫不已,真是有力无心,再受这世间最美之经文的刺激,倒真是有苦难言。 华镜首座轻咬下唇,游苏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这让一向古井不波的她也有些焦急。 连涤魂圣术都没用吗…… 若不填欲,游苏怕是难抗此劫。 她心下决意,经文霎时破碎,她在空中莲步轻点,白瞳又散金光。 “不要抗拒,直视我的眼睛,我会救你。”女子笃定地说。 方才她只是匆匆一眼,就触电般收回了视线。 而这一次,她要彻底将游苏被心想佛勾起的欲望看个明白,然后解决它。 游苏并非圣人,相反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俗人,他那次能不被顾垚破邪金瞳所惑露出丑态,那是因为当时他根本看不见金瞳。 可此时的他双目漆黑,目力甚至远超常人,只觉自己的胡思乱想全部涌了出来。 华镜首座逐渐逼近游苏,两人的脸只有咫尺之遥。真主之力似乎是感受到了挑衅,游苏就连想要闭眼都办不到,漆黑之瞳与金光之瞳竟争锋相对起来。 对视之下,最先闪躲的,竟是这位绝世仙子。 她看见了游苏的所思所想,以及在见到她身体的那一刻生出的原始欲念…… 没想到仅仅是一瞬间,他居然就已经想出了那么多的画面吗…… 对视结束,游苏虚脱了一般喘着粗气,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虽然穿着衣服,却觉得自己比脱光了更加赤裸。 从脸上揭下华镜首座飘落衣衫那一瞬间的龌龊心思,都被华镜首座看得干干净净。 这本该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男人看见美的东西总会产生一些联想。但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把那一瞬间的联想当真,更不会表现出来,因为那只是妄想而已。 所以游苏一向认为君子论迹不论心,可最要命的是,被妄想的对象知道了他的妄想,并且当真了…… “我听闻你与你师姐师妹同为道侣,她们如春兰玉树,花开正丽。可本座已是近三百岁的老人,此身如已灰之木,腐花败柳。你……也能生出兴趣?” 她居然没有厌恶游苏的僭越,更没有打算责罚他。 游苏无言以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关心与自责,但他又不可能把自己的真主之事暴露出来。 “华镜首座不必妄自菲薄,游苏目不能视,侥幸窥见首座姿容,也知这是世间极美。任哪个男子看见都会心生遐想,游苏凡心太重,也未能幸免。但我绝无僭越之意,还请首座大人不必当真……” 华镜首座闻言轻轻颔首,收敛瞳中金光,淡声道: “你的胆子很大。” 游苏尴尬的抽了下嘴角,坦诚道: “是不小……” “我金瞳内蕴,神光暗藏,即便尊者见我也只想敬而远之。若是换作你同境之人,他就算能如你一般见我躯体,也只会想要顶礼膜拜,不是不敢生出邪念,而是压根不能。偏偏你却不同,着实让我……” 游苏对接下来的评价紧张不已,他也知道自己看似行事谨慎,但实则胆大包天,包括且不仅限于色胆。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记忆碎片的原因,他似乎对这些仙祖、邪神这些强权之物都缺少一份敬畏感。 他好像那个无知者无畏的莽汉,他没有信仰,就算有,那也是他自己。 “让您什么……?” “让我……刮目相看。” 游苏瞪大墨瞳,没料到自己的无法无天竟得到了华镜首座的高度赞扬。 “你的确极为出众,但是我从没觉得你真的会是救世之人。与我同期的,还有一位辟邪司秘密培养已久的神子,他光彩夺目,比我们都耀眼的多。但他还是倒在了邪祟面前,甚至不是三大邪神,只是在一头丑陋至极的邪灵面前吓得尿了裤子。” 华镜首座挽起自己散落的银丝,淡淡道: “邪祟之所以恐怖,那是因为它们总是藏在未知的迷雾中。而邪祟之所以强大,那是因为它们能利用人对未知的恐惧。 我本来以为依依已经够大胆了,那场测试中,其实我都做好了她被吓得肝胆欲裂的准备。可没想到你比她还大胆,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大胆。 我记得你在我识海中与祂对视的眼神,全然没有一丝怯懦,哪怕你认出了祂是谁。畏惧神之权威的人,又怎么可能将祂们拽下神座? 游苏神子,你是真正的神子。” 游苏能从这平静的语气中听出真切的认可之意,他受宠若惊,一时也分不清让他直视空魇的到底是真主还是他自己。 抑或者,兼而有之呢? “谢谢……您能清醒过来反杀了祂的虚影,您胆子也不小……” 游苏拍着马屁。 华镜首座猝然勾起嘴角,这个习惯性对邪祟之外所有东西都保持淡漠的女人,笑起来并不温柔,反而带着点锐利的坚决。 “所以,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入邪。” 话音一落,游苏身上的衣衫也自行剥落。 游苏被吓了一跳,再想遮掩,却发现连身体都动弹不得了,只剩一双黑瞳咕溜溜地转。 “看来,你被祂勾起的欲念真的很重。” 华镜首座直视游苏的身下,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游苏想说话婉拒华镜首座的‘好意’,但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不必觉得害羞,也不必觉得惶恐。治病救人,仅此而已。我受你点拨才幡然醒悟,你于我有恩;你直视祂而不癫,便是与依依一样,是与我共担此宿命之人。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她淡然的嗓音像是坠入湖心的明月,但她的心湖不起片缕微澜。 游苏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并非有意骗人,却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对方很显然已经认定他那股邪念是被心想佛之力勾起的,并带着莫大的责任感要替他排解。他挂着这双漆黑墨瞳,连解释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被迫消受美人恩。 “你想说什么?” 华镜首座看出了游苏满脸的欲言又止,解开了对他喉咙的束缚。 游苏支吾半天,还是不敢将真主之事抖落出来,最后憋出一句: “华镜首座……其实我现在看得见您……” 游苏说出这话就觉后悔,好像他是要让这位淡漠神女感到害羞,就能作罢了一样。 可对方明显没把他当男人看,只是当个病人,估计这位冷漠的首座大人根本对他生不出任何情欲。 这让他略感挫败,但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 “我知道,你刚才读经读的很认真。”华镜首座淡如止水。 游苏窘迫冒汗,那哪里是在读,分明是在看才对。 他再想说什么辩解一下,但已然说不出话了。 “一个瞎子最大的愿望当然是复明,祂圆了你的愿,但你也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会为你填平你对我的欲壑,但你对复明的执着只能靠你自己斩断。能做到吗?” 游苏勉力点头。 “神子果然不会让我失望,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目明,不需要依靠邪魔的力量。” 华镜首座居然主动鼓励游苏,然后嘉奖一般握住了他狰狞的邪念,又道: “我逼你放弃此时眼中的光明,你会怪我吗?” 游苏果断摇头。 “谢谢,你可以趁现在能看见的时候,多看看世间的美好,这对你能填平欲壑有帮助。” 游苏心融如水,他知道,放眼所及之处唯一的美好,便是眼前之人了。 游苏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一点了,神秘而朦胧的华贵银光让她美得让人睁不开眼。 灵若、雪若、望舒仙子、莲剑尊者、碧华尊者、千华尊者……游苏想着这些与自己关系匪浅的女子,哪一位不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自我认知已经不再是出云城中一个小小盲人剑童,所以此时面对着华镜首座,他不会再生出‘自己何德何能’这样的自卑之念。 反正他就是胆大包天,那就索性胆子再大一点。 “你方才想过很多画面,可惜你我修为差距太大,怕是很多都做不到,但我会控制肌力,尽量满足你。” 华镜首座悄然念诀掐咒,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这片天地,风与沙都再不能打扰。 游苏觉得这位至高无上的前任神女,即使表面一直都是这副淡漠模样,但无论是对夭夭姐的呵护,还是对依依姐的理解,都表明了…… 她其实是一个谷道热肠的女子。 …… 梓依依独行向前,骗过了询问她谷中情况的同事,得以大摇大摆地出谷。 她以往从不骗人,可是既然已成邪女,这让她撒起谎来竟毫无顾虑。 走在星月皎洁的旷野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或许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端庄优雅的正道仙子,此时仿若解放了天性一般自由。 只是她还是难免回头望去,有些忧心忡忡。 蓦然,她的脚步一顿,她清楚地感觉到某种特别的联系断了。 她取出辟邪令,玉佩翠绿,这说明她身上已无邪气。 “看来您还是做到了……” 她长舒一口气,那个被她视为母亲的华镜首座也没有让她失望。 被邪浊直接污染身心便不可挽回,那些邪浊犹如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只有间接入邪的邪魔眷属才有被解救的可能,所以才会对邪祟如此避如蛇蝎。 而华镜首座是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个,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将已经侵蚀入身的邪祟斩杀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是梦境之主的宿敌啊。 梓依依自豪地想着,旋即,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美如花团锦簇中的鸟。 “这位姑娘,我看你骨骼惊奇,不如……入我邪宗?” “采苓小姐,哪有人喊自己的宗门就叫邪宗的?” 梓依依脸上是镇定的笑,不需要她去找,想要的就自己找上了门。 第三百章:你还能站在我身边 春夏之交,骄阳之下。 落星谷的深处,树木郁郁葱葱,树下繁花盛开,时不时还能听到声声鸟鸣,显得生机勃勃。 斑驳的光影自叶隙间漏下,洒满这伙修士的衣襟,让这伙修士恍若失神。 只是风刮过谷地,依旧带着股落星谷特有的萧索尘土味。 他们是驻扎在谷外的辟邪司修士,今天上午突然得到许可,派他们进谷查验除邪结果。可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看守了几天,连邪祟的影儿都还没看见。走到这山谷深处,颇有种陷入迷障的感觉。 因为这与山谷浅处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完全就像是另一番天地。 他们的认知里落星谷早已被人开垦一空、荒败不堪,连生出棵枯草都难,就连最穷苦的平民也放弃了这块土地。 它就像是一块被彻底榨干水分的海绵,却没想到在海绵的正中心,居然自行生出了水。 “这么说,这些……都是那个心想佛做到的?” 说话之人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修,因为老家就在落星谷边上城池的缘故,他对这块土地再了解不过。 此时作为辟邪司派出的文书,他需要记录这只邪祟被清理的过程,并对此进行考证。可对面前的此情此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卢叔,捏造除邪过程是几等罪,我能不清楚吗?” 桃夭夭撇了撇粉唇,一副被人质疑后不悦的俏皮模样。 她一身橘粉色的裙子,鹅蛋般的小脸蛋上稚气未脱,乌发盘成对称的团子髻,脸颊也被衬得更加素白,俨然是个娇小可爱的邻家丫头,还是那种买了好多包子塞到衣服里,将胸襟塞的鼓鼓囊囊的那种。 “没有质疑小桃的意思,况且游苏神子也在呢,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和你说的基本吻合。” 游苏在旁默默点头,自昨夜莫名其妙被华镜首座强上了之后,他就昏迷了过去。绝对不是因为舒服到快死了,只是精神太孱弱了而已。 等他再次醒来,就已在桃夭夭的帐中,接着,就被当做证人一起随卢叔入谷取证。 “那就此结案吧。”桃夭夭催促道。 “不急,这才刚进来,怎么也该全走一遍才行。” 卢叔对待自己的工作倒是十分严谨,毕竟这可不是一件能随意蒙混过关的工作。战后的善后工作,甚至比单纯的除邪更加重要。 桃夭夭颇感无奈,只得继续领路向前。 “你们说……这落星谷本来一片荒凉,现在反倒因为邪祟有了生机……是不是说明这邪祟……” 随行的修士中,有人低声感慨,却蓦然被卢叔严声打断: “说明什么?!卢明钊,谨言慎行!” 光听姓氏也能听出来,这卢明钊大概与卢叔关系匪浅。 卢明钊果然老实,不敢再乱说话。 不多时,那座用来祭拜心想佛的佛坛就到了。 众人看着荒谷中的这汪深潭,实在震惊于这心想佛无中生有的诡异之力。 桃夭夭则继续将他们除邪的过程粗略讲述了一遍: 开始时得知深谷中有佛坛祭祀,她便与华镜首座一同潜伏,才确认了这就是这山谷中的邪祟之源。 梓依依杀了那琉璃大佛,才知那并非真的心想佛。但她已身受重伤,桃夭夭便将她先安置在了营地。 然后由游苏跟着华镜首座追踪真正的心想佛,并最终除邪成功。 卢叔在桃夭夭的带领下,一一回溯了战斗的过程,尽管邪祟死后会化为脓水溶于大地,但游苏与那邪潮拼死苦战的痕迹还是保存了下来。 卢叔对这位神子颇为敬佩,连连夸赞,让游苏都有些不好意思,好似他才是祓除心想佛的关键人物。 可纵览这一天一夜,他除了作为旁观者清的角色提醒了几句华镜首座外,就再无功绩。 反而还得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犒劳’…… 回想起来,真如幻梦。 事了之后,游苏眼瞳中的墨色逐渐退散,他犹记得视线消逝前的最后一眼。 那个美绝寰宇的女子眼中依旧没有一丝情欲,他尚且没有能力探到华镜首座真正的花径,这也并非一场胶合,只是一场不该发生却又无法避免的误会。 比起被动封心锁爱实则温柔如水的师娘、表面清冷实则是懵懂的师姐,游苏觉得华镜首座才是真正最符合冰山仙子这四个字的人。 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淡漠,这是她天生的天性,而不是任何外物带给她的冷漠。 他醒来之后查看识海中的金纸,眷属之栏上并未出现这位尊贵的女子。 他的确将邪浊注入了其中,但看来,那个女子离开后还是悄悄将它排出了体外,一干二净。 明明本该如此,可他觉得又庆幸又失落。 哪怕发生这样的事,自己依旧没能和她拉近一点关系。游苏只觉这个女子就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冷银石,那么的顽固。 “游神子,想什么呢想这么入迷?” 桃夭夭悄悄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游苏,然后传音询问。 她一脸狐疑,看着游苏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也是泛起苦涩。 “你……不会在担心依依姐吧?” 游苏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她会没事的啦,她功绩犹在,就算入邪,辟邪司也不会要她性命的……” 桃夭夭都还未将自己放走梓依依的事情说出去,在她看来,只希望辟邪司的人越晚发现越好,这样才能让梓依依跑远一点。 不然前脚刚决定当邪修,后脚就被抓了回来,那多辜负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决心啊…… 整整走了大半天,总算是将落星谷勘探完毕。 “我会将卷宗给华镜首座大人过目,待她阅读无异议后便可结案。” 卢叔秉承着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 桃夭夭暗暗松了口气,她也不知事情的真相,只希望自己的好闺蜜晚些暴露。 一伙人返回营地,却发现消失两天的华镜首座已经归来。 她的脸上依旧笼罩着迷雾,没人能直视她的双瞳。 她给下属们简单交代了善后的任务,帐房中便只剩下了少年少女。 游苏和桃夭夭都霎时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各有各的亏心事。 “夭夭。” 桃夭夭猝然被点名,娇躯一震,波涛晃的人眼晕。 “是!” “法典里,对入邪之人隐而不报者,视为包庇,与邪修同罪,你可知道?” 桃夭夭心存的那最后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她就知道,这一切根本瞒不过自家的华镜大人。 “夭夭知道……” “那本座让你将她带去辟邪司受刑,你为何还要放她走?” 桃夭夭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华镜首座这一贯的冰冷语气,可此时还是被吓得浑身发抖。 她粉唇嗫嚅,支支吾吾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急的眼眶泛红,有苦难言。心中竟也埋怨起华镜首座来,若没这一出测试,哪里会有她与姐妹的分道扬镳。 眼见着气氛愈发紧张,游苏却觉得华镜首座的责问没什么底气。 明明她若是不想放梓依依走,梓依依插翅难逃。 “她让本座很失望,本座不希望你也让本座失望。否则本座根本没必要收你们为亲侍,你明白吗?” “夭夭明白……” 桃夭夭咬着下唇,嫣红的血丝从破口处渗了出来。 在这两女之前,华镜首座根本没有一个亲近之人,一门心思全部扎在了除邪卫道之中。 所有人都悄悄在心里想,这两女说是亲侍,其实更像是义女,华镜首座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便想培养两个接班人才收的她们。 被华镜首座这么一问,桃夭夭心中那点怨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游苏也算是听明白了,华镜首座这是要敲打桃夭夭,虽然她放走梓依依是她默许的,但她还是要让桃夭夭记住下不为例。 为了这两个干女儿般的亲侍,她也是煞费苦心了。 游苏忽地恬不知耻的想到,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对她而言也是个特别的存在? 怕是不可能吧…… “本座不会替她隐瞒,本座会昭告天下她已心向邪魔的事实,因为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这都是她应得的。你若想赎罪,就尽早将她捉拿归案,本座也好清理门户。” 华镜首座声如冷泉,桃夭夭纵使再天真,也咂摸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自己方才吓得不行,可现在看来华镜首座貌似没有真的要让她‘同罪’的意思。 而且真要清理门户,华镜大人自己去抓依依姐回来不就好了? “是!夭夭定将那叛徒带回来,在您面前磕头认错!” 桃夭夭重新振奋起来,握着粉拳、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一改她往日懒惰风范。 敲打完了桃夭夭,接下来自然就轮到了游苏。 游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即使直面邪神也不会这么紧张。 “破解心想佛的关键是神子,此行多亏神子相助,本座会为你记功。此间已经事了,神子可先返程,夭夭送你回去,顺便把情报带去神山。” 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赶人走。 游苏抿了抿唇,心想华镜首座对他的态度真是没有丝毫变化。 早点完事回去给师妹庆生本就是他的愿望,现在却觉得有那么一丝丝舍不得。 “华镜首座言重,游苏不敢贪功。”游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心想佛已除,您不走吗?” “此邪太过阴毒,清理余孽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而且本座已经勘探过落星谷的地层,果然有水泉可引。这片荒谷好不容易重焕生机,本座便送佛送到西。” 游苏闻言微怔,赞道,“华镜首座若真让这落星谷生机盎然,您对这周边百姓而言,就是真正的再世真佛。” “这不是好词。” 桃夭夭在一旁微微挑起细眉,听不懂两人话里的玄机。 她只是在心中暗暗感到奇怪,华镜大人只顾除邪,怎的还会做起勘察水源这种与邪祟无关的事情来了? 两人行礼告辞,退出门外,游苏却在即将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顿了一下,耳中传来那寒声轻语: “神子若是还有精神恍惚之状,务必来寻本座。本座希望斩断梦主头颅的那一天,你还能站在我身边。” 游苏忽而感到莫大的窃喜,就好像学堂里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女同学突然对你笑了一下。 这句话明明再正常不过,是希望游苏能继续坚守本心,始终站在华镜首座所代表的正道一侧。 可游苏又觉得何必要说‘身边’二字呢?还是难免想入非非起来…… …… 高天之上,流云飞逝。 还是熟悉的白马轿,游苏已对这个法器的内部了如指掌。 可惜物是人非,和梓依依师妹师姐挤在一辆轿子上一路游玩的日子恍如昨日,但依依姐已不在了。 桃夭夭也是心生惆怅,望着窗外发呆。 虽然和游苏有过简短的交流,但她还是不知道自家师尊入邪又除的事。毕竟这是修士最大的领袖之一,这个新闻足以轰动整个五洲,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不过桃夭夭终究是欢泼心性,想到自己最后在梓依依面前说的毒誓,倒觉得和游苏孤男寡女两人独处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那个……昨晚华镜大人说的要把我许配给你,是说着玩的哈……” 桃夭夭捻起一块糕点,俏脸浮过一丝羞红。 “夭夭姐放心,我没有当真。”游苏轻描淡写地回答。 桃夭夭手中糕点猝然被夹变了形,她香腮微鼓,双手环胸,忿忿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子就能随意看不起人吗?” “夭夭姐误会,我没这个意思。”游苏不知哪里惹恼了少女。 “那你就是对我没意思咯?”桃夭夭瞥着游苏好看的脸,“若是华镜大人说要将依依姐许配给你,你怕是会连忙点头。” 游苏只觉少女天真,自己现在真正感兴趣的可是另有其人。 他想起昨夜桃夭夭在梓依依面前的陈罪,那个灵宝宗的少宗主就是因为‘厚此薄彼’才惹怒了桃夭夭。 想来她此时估计也是为此生恼,这种从小就相伴的姐妹就喜欢什么都争个平等。 “无论是夭夭姐还是依依姐都是一样,我知华镜首座此言不过是激将,当不得真的。” “算你识相。” 桃夭夭心情好了些,将糕点送入口中,却蓦然觉得后怕。 自己说话这么不敬,这位神子也不生恼,反而依旧平易近人。好似根本没有将她当做下属,而是真的当朋友。 她端详着游苏的脸,忽而觉得游苏人真的挺好的,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连男的都没未能幸免。 “说起来……何空月闭关的地方好像就在附近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第三百零一章:姬灵若的苦恼 姬灵若最近有些苦恼。 师兄和师姐总会时不时的离开莲花峰,到处去除邪卫道。 而她只能在莲花峰上默默修行,暗暗想着等她突破凝水境也要加入辟邪司,好跟着他们一起冒险。 事实上,她的进境已经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在出云城的时候,她还只是个通脉小妖,就连妖味儿都没有,游苏甚至都没发现她其实是妖修。 而现在,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的生辰,她就已经半只脚踏过了凝水境的门槛。真要比起天赋,她甚至比游苏都整体快了一年,足以令玄霄宗的天骄们都自愧不如。 当然,这跟她的勤劳修炼也脱不开干系。总的来看,她吞吞吐吐、起起伏伏的时间甚至比她打坐冥想的时间还要长久。 不过她烦恼的根源也在于此,正常人突破凝水,闭关个三五天正常,十天半月顶天。可她自从有了突破的征兆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快二十天了还没突破成功,实在是令她惶惶不安。 她跟何疏桐以及三长老都提起过自己的情况,可她们查探过她的身体后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换作人修上基本已经可以宣告突破失败了,可毕竟姬灵若是妖修,与人修终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她妖丹充沛,浑身气机节节攀升,并无失败之兆。 三长老为了能让少女安心,不仅给她开了金丝贝母、五色当归等稳固妖丹的药品,还请来了一位驻扎在中元洲的妖族大能为其分析情况。 这位妖族大能乃化羽圆满修为,本体为六臂灵猴,也是星曌神山辟邪司的老人了,见识颇广,资历也深。 饶是如此,她对姬灵若的情况也是诧异至极。 “这妖丹……真是你的?” 姬灵若躺在床上,看着这位妖族老妪放光的眼睛有些害怕,旋即重重点头。 三长老静立在侧,也是面露忌惮,她明白老妪问这个问题的缘由。 妖族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虽然表面上团结文明,但妖族本身的兽性并未彻底消散。妖丹不同于人族修士后天筑起的灵台,妖丹乃是先天之物。 一枚极品妖丹极有可能遭到强大妖族的争夺,做出杀婴甚至灭族的勾当。从而强族恒强、弱族恒弱,阶级的固化远比人族更加可怕。 “你可敢向我立誓,此妖丹绝非你蛇族抢来的?” 老妪板起脸,极其严肃。 “前辈,我蛇族就算再弱小,也绝不会举剑向更弱者。真正会做这种阴损勾当的妖,您比我更清楚。” 姬灵若也是蹙起秀眉,表情认真,决不允许有人污蔑蛇族名声。 虽然强夺妖丹之事已经明令禁止,但往往能够享受规则所带来的福利的人,都是制定规则的人。那些盘踞星曌神山千百年之久的泱泱大族们,又有谁能来限制他们的行为呢? “非是我看不起你蛇族,只是你蛇族没落至今,还能将拥有这枚妖丹的你藏的这么好,着实不易啊。” 老妪低声一叹,似乎也对妖族的情况无可奈何,旋即露出欣慰一笑,道: “你蛇族式微已久,还以为会就此没落,没想到不仅出了你姐姐这样的奇才,还有藏的更深的你。看来你蛇族,复兴有望啊。” 就连蛇族内部都鲜少人知晓大小姐之前的妖丹其实是取自那个废物二小姐身上,更不用说外族妖怪了。 “一定会的。”姬灵若点点头,“前辈,我突破不了是因为这妖丹的问题吗?” “不错。妖丹以色彩之纯论优劣,而你这枚妖丹,青色之纯乃是我见过之最,不仅纯如水晶、毫无杂质,而且极具灵性,对玄炁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老妪还在咂舌称奇,继续道,“这枚妖丹能助你修行如履平地,但想要让它蜕变的难度也更大。突破这几天以来,你是不是总觉得你的妖丹胃口很大,明明打坐之后你已身心俱疲,可你的妖丹却仍不满足?” 姬灵若美眸亮晶晶的,频频点头:“没错没错!就感觉炼化多少玄炁都喂不饱它一样!不仅是妖丹,我感觉最近我的胃口也很大,每一餐都要吃许多才能满足,这正常吗?” “你的胃口也很大?”老妪错愕反问。 “嗯嗯,有的时候早上起来还会觉得恶心干呕,时常还会觉得胸口憋闷,这正常吗?” 姬灵若也不忌讳,将自己的症状一股脑说了出来。 老妪目露惊诧,只觉少女说的症状不似突破,倒像是怀孕了一样…… “你……可有道侣?” 在座的都是女子,自然都是秒懂。 姬灵若面浮酡红,微微垂首点了点。 其实她将这症状说给三长老听的时候,三长老就已经猜测可能是怀孕了。 当时她很紧张,告诉三长老自己的肚子都大了一圈,以前明明很平坦,现在却有点肉肉的。 三长老越听越心惊,可经过三长老缜密的检查,最终得出结论—— 她只是单纯被游苏养胖了而已,体内根本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老妪得到肯定答复,面上和善消失不见,严肃地问: “是人族修士?” “是我师兄……” 老妪深吸一气:“他破了你的身子?” 姬灵若目露羞涩,但也不可能向医者隐瞒:“我们偶尔会双修……” 老妪枯目瞪大,随即抬头剜了默立在侧的三长老一眼,愠怒道: “碧华尊者莫不是不知人妖殊途的道理?怎能纵容你宗中弟子如此胡来!我一向主张人妖和谐,可你们人族连我妖族如此优秀的天骄也要糟蹋吗!!” 场面顿时变得紧张尴尬起来,碧华尊者突遭责问,有苦难言,为了灵若她也不可能发作,暗自腹诽: 明明是那十三长老干的好事才对,我又不是游苏的娘,对我吼什么…… 姬灵若自然不忍看到碧华尊者因她受责,赶忙解释道: “我与师兄是真心相爱的……我知前辈心怜我,但我是心甘情愿,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那也不能……唉!”老妪欲言又止,气愤难言,“你才这么年轻,正处修为飞涨之期,往后道途岂不是都要囿于孩子的身上?” 姬灵若抿了抿樱红的薄唇,支吾道,“我很注意的,次次都记得……” 至于游苏也很负责任,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待她恢复了些气力后提醒她。 “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侯道友,先别急着下定论,你先替灵若听听脉再说。”三长老提醒道。 侯姓老妪灰眉一挑,将手按在姬灵若主动伸来的玲珑手腕上。 她仔细检查,居然发现少女体内真的没有第二个生命,唯有一颗纯净妖丹盈盈流转。 “没怀孕?!” 老妪不敢置信,又检查了一圈,才默默道: “境界突破,肉身也会变强,胃口更大一些也是情理之中。想来头晕胸闷,也是因为你突破时间太久,意识与肉身产生了错位,导致心力交瘁的结果。” 姬灵若拍了拍高耸的胸脯,也算是泄了口气,暗道只要不是怀上了就好…… “所以侯道友的意思是说,灵若的意识觉得自己该突破了,但身体还不这么觉得,故而产生了错位?”三长老关切询问。 “不错,想来也是时间太长,导致灵若姑娘太焦虑了。但妖族凝水,难度本就更胜人族,因为妖族还需借此通晓化形之能。再加上你这妖丹本就更难满足,故而你的突破要久上许多。所以要放宽心态,避免焦虑才是。” 老妪谆谆教诲,好似全然忘了这妖族少女的道侣是人修的事。 姬灵若暗暗想道,看来无论人还是妖都是这样,心理都会产生滑坡,一旦出现了更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不能接受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原来如此……” 三长老对妖族修士的修炼了解的也不深入,听得此话,终是放心了下来,“那就让灵若回去静养,默默等待突破成功即可?” “可以,但……”老妪再次欲言又止。 “但什么?”三长老又问。 “但妖族化形绝非儿戏,化形也是妖族在正面战斗中能普遍胜过人修的关键,对以后的道途至关重要。灵若姑娘身负大机缘,对蛇族的复兴至关重要,自己在此悟形当然可以,但老身还是建议,最好回你族群中化形。” “本尊也提醒过她,但这孩子就是不肯走。”三长老无奈摇头,赶紧撇开干系。 姬灵若微微低头,宛若做错事的孩子。 她能感受到这位妖族前辈的关心是发自内心,毕竟两人都算是独在异乡,属于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感觉老人就像真的是她蛇族那些长辈一样。 “我自己能办到的……不就是变成一条蛇吗?有什么难的?”少女还在嘴硬。 “灵若小姐怎么能这般敷衍了事?这可是妖生大事,化形一旦成功,往后再难改变。你又不是无宗无族、万事只能靠自己的小妖,你蛇族尽管如今没落,但底蕴尚在,回到宗族,至少能保证你不会化形出与你天资不匹配的妖躯。” 老妪语气极其端正,她作为星曌神山分派在恒高神山的使者,见过了太多人族对妖族的恶念,如今是真的希望每一位妖族后辈都能不要走上弯路。 姬灵若头埋的更低,她又何尝不知,妖族化形,重点在于‘观想’二字。 观,是为了借鉴前辈们的经验,在宗族留下的标本、图像中得到一个大概的妖躯雏形。 想,则是为了让自己的妖躯在合理范围内更加贴合自己的需求。 那些极富创造力的妖族天才就能靠想得到一具独一无二的妖躯,例如一只刺猬精修炼到了化形,它又擅长毒功,便可靠想来让自己化形之后的甲刺附上毒素。 可这并不是一件只靠干想就能成功的事,而必须慎之又慎。不自量力的结果只能是自讨苦吃,带着美好愿景化出的形最终只是空中楼阁,实际打起来甚至不如最基础的形态。 而对创造力匮乏的妖修而言,与其自己去想,还不如找一个禀赋相近的对象,然后照猫画虎模仿他来得下限高。 “可是……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与其让灵若在突破途中奔波,还不如让她在宗中好生静养吧?”三长老问。 老妪摇头,“我现在都开始怀疑,灵若姑娘久不突破,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变成什么样才止步不前。” 三长老闻言顿时柳眉紧蹙,“灵若,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姬灵若瞳光闪烁,连忙摆头,“三长老,我没不当回事。我有思路的,只是比较困难……” 可惜她恋爱脑的形象已经在两位长辈的心中形成,压根没人信她说的话,只当她是在嘴硬逞强。 “碧华尊者先别急着怪孩子了……年轻人自负一些都很正常,很多妖族子弟都觉得自己能观想出独一无二的形,来让自己跨过这道坎后一步登天,可惜天骄无数,又有几个能成功的?” 老妪摇头不止,她见过不知多少妖族天骄陨落在化形之变上,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好在灵若姑娘妖丹的状态也未至丰盈,这孩子距离突破之限估摸着还有个十日左右,足够她赶回蛇族了。就算灵若姑娘真有奇思妙想,回蛇族也能助你更好实现它。” 三长老却是叹气,她自然知道姬灵若哪里是自负,分明是舍不得离开游苏。 “我明白了,辛苦侯道友了。我这就着手准备,送她回蛇族。” “谈不上辛苦,那我先告退,灵若小姐务必心平气和,多内观己身,找准自己想要的妖躯。” 老妪起身叮嘱,便识相告退。 “你收拾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带你去坐船。”三长老对姬灵若的事上心的很。 “三长老,有十天呢……没那么急吧?” 姬灵若小心翼翼,知道回蛇族已是必然,但也不想立即动身。 “怎么,你还打算跟你师兄好好告个别?” 姬灵若心中苦涩,本以为来了神山就能和师兄形影不离,但甜蜜日子还是短暂,终是各有忙碌。 而在师姐加入进来之后,她与游苏的情感交流就更少了,基本也就是在床前床后…… 虽然两人关系早已亲密无间,连维系都不需要。但女子总是感性一些,她难免还是怀念以前那种逐渐升温的感觉。 “今天是我生辰,我想过完生辰再走……” 姬灵若声音婉转,宛如央求。 “他答应你说会回来?” 三长老语气也软了下来,她也知道游苏到处出任务也是迫不得已。 “嗯……” 三长老浅叹一气,玉手轻抚少女脑后的长发: “那就明天,明天必须得走。我先传信给蛇族,让她们做好准备。” “谢谢三长老!”姬灵若笑靥如花。 三长老又是摇头,心中却是自顾自威胁起了游苏: 你啊你,艳福不浅,但也不能光享艳福啊。 就算最近公事繁忙,也不该忽视道侣情绪才是。 你最好今天真的给我赶回来! 第三百零二章:你师尊马上要有徒孙了!(5.4k) 游苏当然没有选择分心去找何空月。 落星谷的位置位于中元洲的西侧,从这里再往西走个两百里,甚至就可以闻见从西海岸吹来的略带尘土气的海风。 所以要从落星谷赶回恒高神山,两天的时间已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时间留给他去绕路寻人。 且不论何家秘境的大门是否会向他们敞开,人家尚且在闭关,他也没理由去打扰别人。 “看来,在你眼里女人可是要比兄弟更重要一些。” 桃夭夭得知游苏急于回峰的理由,粉嫩的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 游苏尴尬地咳嗽两声,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太对,“事有轻重缓急,我相信何兄也会理解的。” “是呢是呢,不过我也就是问问,毕竟何家秘境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 游苏扶额苦笑,桃夭夭则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可爱的小表情让人对她的试探都生不出恼怒。 显然游苏对恋人生辰的看重深得这位俏皮少女的肯定,颇有种替好闺蜜考量心上人的感觉,暗暗点头的样子好似在说:你这样的表现才配得上我好姐妹的喜欢嘛。 “对了游公子,近来有些流言蜚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游苏哪能不知道少女想问什么,只是暗感好笑,夭夭姐看着稚嫩,小心思却比依依姐多了许多,问起想问的问题还整上欲说还休了。 “我澄清一下,这不是流言蜚语,是真的。” 游苏的坦荡让桃夭夭瞪大美眸,檀口微张,这也就是说自家神子神女真的搞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说辟邪司没有明令禁止神女神子之间恋爱吧,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那可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望舒神女啊…… 在她看来,全五洲能和自家主子华镜大人媲美的女人也没几个,而望舒神女就是其中之一,怎么就给游苏整到手了呢? 依依姐危险了…… “游公子……那我能冒昧再问一个问题吗?” 游苏剑眉一挑,哪能猜不到少女心思: “师姐不摘面具,自有她的理由,夭夭姐不必问了。况且我是瞎子,又哪里知道。” 桃夭夭细眉一凝,好似被人误会受到了莫大委屈:“我哪有这个意思,不该窥探的不去窥探,我好歹也是首座亲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夭夭姐想问什么?” 桃夭夭咬着下唇,悄悄往游苏这边凑了凑,香甜的奶香味让游苏不自觉后仰,回避些许。 “我是想问……你是神子,她是神女,都是号称邪祟天敌。那你俩现在又是道侣,生出来的小宝宝岂不是能直接成为邪祟之主了?” 游苏嘴角抽抽,“我想应该没这个说法……而且我还年轻,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想法。” 桃夭夭继续试探,“那要是万一真的擦枪走火,怀上了呢?” 游苏被女子这么问还是有些尴尬,但还是沉声道,“那我自会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桃夭夭煞有介事地点头,心中又凉一截,看来神子神女已经双修过了,依依姐又更难挤进来了。 可她还是无法想象,那么冰清玉洁的玉兔仙子,在床笫之上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她倒是从话本里总结过,一般外表越冷,就越是反差。 总之已经坐近了些,桃夭夭也懒得再挪回去,继续好奇问道: “游公子,你是怎么追到望舒神女的啊?我听说你师妹和你更是情比金坚,她可是妖族啊,你都给我讲讲呗。” 游苏摩挲了下下巴,还是有些犹豫。 桃夭夭便又托着小香臀坐近了些,还亲自给游苏倒了杯奶茶,抓着游苏的袖摆连连央求,声音软糯如酥。 “游公子,实不相瞒,我有个姐妹也有个心上人,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追求,你就教教我吧……” 你直接说你这姐妹名叫梓依依好了…… 游苏如坐针毡,生怕手臂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丰软,连称仙子请自重。 自己可是已婚男性,哪能和别的女子孤男寡女这般拉拉扯扯,可瞧对方无赖撒娇的模样,只好无奈应允。 桃夭夭也算是发现了游苏的软肋,对神子大人明明已经有两个道侣却还要装矜持的表现暗感好笑,越发觉得游苏可爱,总没事挪挪屁股吓唬他。 这间白马轿空间对于两人来说足够宽敞,明明有两列坐席,游苏却被无奈逼到了角落,最终还是以不讲了威胁,勒令桃夭夭坐好别动才作罢。 经此一闹一凶,两人之间也少了许多生分,聊起天来比起上下级,倒更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友人。 经过两天的全速飞驰,白马轿终于在傍晚赶到了玄霄宗。 游苏赶紧下轿逃离,给桃夭夭逗的硕果乱颤。 等游苏全速奔袭上山后,已是时近黄昏,暮霭西沉。 峰石与巨树于斜阳中熠熠生辉,被染成了一种淡淡的橙金色,有股神圣的意味。 游苏暗感庆幸,虽然时辰晚了些,但好歹还是赶上了。 可刚一上山,迎接他的却不是师妹或是师姐,而是丰腴熟美的三长老。 “三长老!” 游苏浅笑着打招呼,却觉得这位贵妇给他的感觉有些压抑,冥冥中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嗯。” 三长老的回应果然有些冷淡,这让游苏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明明这段时间以来,他和三长老的关系已经处的相当不赖,不说时刻笑脸相迎,至少也不会再出现绷着脸的情况了。 “三长老怎么在莲花峰?” “怎么,你不欢迎?”三长老语气略冲。 “哪能啊……莲花峰蓬荜生辉才是。”游苏赔笑。 “哼!” 三长老故作生气,偷偷瞥了一脸忌惮的游苏一眼,“我再不来你莲花峰,都不知道莲花峰出了这么大的事!” 游苏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但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敢问三长老……莲花峰发生什么了?” “你莲花峰,马上就要有第五个人了!”三长老言之凿凿。 游苏惊慌失色,“师娘又打算收弟子了吗?” “呵!是啊,马上就要收个徒孙了!”三长老冷声呵道。 “徒孙?”游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与师妹师姐都没出师,不可能收徒,哪来的徒孙?” “你把你师妹肚子整大了,生下来的娃娃难道不是徒孙?” 此话一出,宛如晴天霹雳,游苏登时愣在原地,只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往后踉跄着走了两步,但还是强自稳住身形。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么严肃的事情是三长老在故意吓唬他,此刻心情复杂难言。 三长老见状知晓目的达到,遂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唉……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节制一点,现在知道后悔了,去看看她吧……我先警告你,灵若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又焦虑又烦躁,你不要刺激她,尽量先不要提孩子的事。对她好一些,将她的情绪安抚好,明白吗!” 游苏剑眉深凝,面容前所未有的郑重,他重重点了点头,“辛苦三长老了。” 话音一落,他就利落绕开三长老,径直走入小院之中。 三长老回头看着少年果决的背影,嫣红的嘴角淡淡勾起。 她浅叹一声,心道:灵若啊灵若,三长老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俩马上分开,可得让这小子对你好一些。 游苏站在师妹的房门外,准备叩门的手掌犹豫起来。 这孩子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也完全没有当一个父亲的觉悟。 回想起与桃夭夭的对话,没想到一语成箴。他收敛心中忐忑,握掌为拳,心中蓦然生出无边的责任感。 门被吱呀推开,姬灵若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一双纤长玉足却是极其不雅地架在面前的梳妆台上。足趾在黄昏的照耀下宛如一枚枚晶莹的橘瓣,煞是诱人。 “师兄?!” 姬灵若很是惊喜,瞬间就喜上眉梢,不过她还是习惯傲娇,继续装模作样翻书,语气平淡的像是寻常的某一天: “回来了啊。” “嗯。” 游苏轻声应允,便三步并两步走来,立马就抓住了少女玲珑的足踝,吓得少女一激灵,书都被甩到了地上。 “你、你做什么呀……” 姬灵若面红似血,想要挣脱游苏的手掌,可却无能为力。 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打算挣脱…… 她埋着头声若蚊蝇道: “你才刚回来……急什么呀……师姐指不准马上就回来了……” 只见少女有意无意地用足尖在游苏的胸口点了一下,好似是要将他推开。可她却身子后仰躺在椅背上,俨然已经做好准备摆出跟这洞开的窗叶一样的姿势了…… 游苏剑眉一挑,暗道师妹误会他了,赶紧将师妹的脚放到地上,甚至怕她着凉,还替她将锦鞋穿好。 少女精致玉足被游苏捏在手里,心中又痒又暖,本想着看在游苏真的如约赶到的份上允了他的猴急。可游苏居然没有继续把玩她的小脚,而是替她穿好了鞋子? “师妹没事翘脚干嘛,太不雅观了。”游苏将少女的脚放好,温声提醒。 他当然不是觉得这动作不雅才阻止姬灵若,而是这身子半倒的动作太危险,尤其是对师妹腹中被压迫的孩子而言。 姬灵若不知游苏心理,只觉这就好比我裤子都脱了,结果你不仅没意思,你还给我裤子穿上了一样离谱,心中难免生出幽怨: “我在自己房间,不雅怎么了?你管我?” 少女正说着就打算再次抬起腿儿翘着。 游苏连忙按住,还拍了拍膝盖以示警戒,暗道师妹果然心情不好,叛逆的很。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终归是无辜的啊…… “诶,师妹不是一直都是温婉可人的贵小姐吗?在家也不该做这么不雅的动作才是。” 姬灵若听着游苏的好言好语恶心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知师兄发了什么疯,用足尖在游苏的腿腹上踢了一下。 “你少污蔑本小姐,本小姐什么时候那么恶心过?” “哪有污蔑,师妹在我心中一向如此啊。”游苏眯着眼笑。 姬灵若浑身寒颤,觉得游苏有些不太对劲,从他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讨好劲。 难道就这么几天外出做任务的时间,他又犯了什么错? 姬灵若的反侦查意识立马拉满,挺翘的鼻尖微动,果然闻见一股不一般的香味……甜甜的奶香味。 “你身上的香味哪儿来的?”姬灵若声线细寒,宛如冬天房檐上挂着的冰锥。 游苏暗道不好,急着上山忘记用橘皮祛味了,这对此时敏感至极的师妹可是致命打击。 “是夭夭姐马车上的味道,是她送我回来的。”游苏陪笑着解释,“夭夭姐就是华镜首座的另外一位亲侍,跟师妹讲过的,也是依依姐的好姐妹。” “依依姐不在?” 姬灵若对梓依依还是有好感的,毕竟当时是她将自己从采苓邪女手中趁机救下。 “不在……” “所以你们是孤男寡女坐一辆轿子咯?” “这轿门和窗户都是大开的,连帘子都没拉,这都是光明正大的。而且我这不是急着赶回来给师妹庆生嘛……” “废话,你们飞那么高,你们真要是想做些什么,就是没轿子也没人看得见你们啊。”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看在游苏急于归程其实也没什么怒气,语气稍缓道,“再有下次可不能孤男寡女,让依依姐一起,有她监督,我放心。” 合着孤男寡女不行,一男两女就行。 游苏当然只敢心中腹诽,面上叹惋道,“怕是不能再跟依依姐共乘一辆马车了……” “什么意思?依依姐怎么了?”姬灵若关切问道。 游苏停顿片刻,整理思绪,将心想佛事件给少女复述了一遍。 当然,游苏讲起故事来依旧是省略了不必要的‘旁枝末节’。 姬灵若的樱桃小嘴就没闭上过,长叹一气道:“我还挺能理解依依姐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我相信,她那样的女子定不会被邪浊真正污染。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会回来的……” 游苏当然知晓姬灵若意指什么,一个是为了杀梦境之主,一个则是为了给母报仇。 倘若师妹还是出云城丢失妖丹的状态,或许最终也会选择走上邪祟之路也说不定。 他默默将师妹柔软的手包在手里,“师妹并非一无所有,你有我有雪若,还有师姐师娘,我们永远不会让你陷入需要不择手段的境地。” 姬灵若心中柔情似水,只觉身子都快化了。 她看着师兄认真的脸,不经意间两人面颊靠的越来越近,气氛烘热,呼吸缠绵,仿佛下一瞬就要吻在一起。 “没错,我会保护好师妹的。” 窗外,一位白发蓝瞳面罩玉兔的卓荦仙子提着食盒,胸有成竹地说道。 …… 看着这满桌子的琳琅菜肴,游苏觉得虽然是为了庆生,但这么多菜即便是他们剑修,也很难造的完吧? 不过为了师妹开心,偶尔铺张浪费一次也不算什么。毕竟碧华阁的生意大好,他们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游苏带领师姐唱着简单但悦耳的旋律。 望舒还是第一次唱歌,显得有些羞涩,但为了给师妹庆祝,她还是鼓足了勇气。 “吹蜡烛许下愿望吧师妹。”游苏期待着。 满桌子的佳肴中间,是一块巨大的松饼,饼上还插着十八根细烛。 “也不知你是哪儿学来的傻仪式,去年许的愿过了几个月就不记得了,有什么用?” 姬灵若无情吐槽。 “难道师妹去年许下的愿望没有实现吗?”游苏促狭一笑。 去年姬灵若许愿时喝了点小酒,居然下意识将愿望默念了出来,叫游苏听了个干净,那可是个让人害羞的愿望啊…… 姬灵若面颊泛红,支吾道,“那是凑巧……” “诶?师妹不是说忘了是什么愿望吗?” “住口!” 姬灵若气得鼓足了香腮,旋即化羞愤为力量,一口气将所有蜡烛吹灭,然后乖巧地闭上眼睛,许下了她今年的愿望—— 希望我的师兄能早日复明,让他知道他的师妹有多好看,也顺便看看师姐吧。 待她许完愿望望舒就来傻乎乎的问,姬灵若当然保密不说,并告诉少女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望舒闻言则是懊悔,自己落红那夜也是她的五十岁生辰,她在雪地里许下的愿可是直接对着游苏说的。 姬灵若则心机地反过来问师姐许下了什么愿望,望舒却没那么容易上当,闭口不讲。 游苏知道,那也是个让人面红耳热的愿望啊…… 不过望舒闭口的原因却并非羞于讲述,只是担心说出愿望就更不灵了而已…… 生辰这一天并不会给人带来实质性的改变,是人为之赋予了独特的意义。 姬灵若其实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庆生,只是这样看着重要的人近在眼前那便足矣。 此刻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甚至觉得师姐也是这个温馨小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还在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师兄自己将离开一段时间,只觉自己若是破坏了此刻和谐温暖的氛围,那便是千古罪人。 好在游苏不介意当这个罪人,总时不时提醒她少吃一些,别撑到了,好像嫌弃她吃多了一样。而且还提醒师姐买来的菜不够辣,得再辣一点才好。 三长老送来的山楂酒他也不让她喝,可这酸爽的山楂酒是她的最爱,度数极低,完全可以当果汁喝。为此游苏给出的理由就是师妹将要突破饮酒误事,顺便还告诫她少吃酸的。 姬灵若略感无语,不知道师兄是抽了什么风,不过饭局整体还是在一片融洽中结束了。 三人约定一起爬到莲花峰顶去看星星,小院其实只是接近山顶的一处空地,在小院之上还有一小截山峰。 姬灵若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游苏遣去洗澡,游苏的生辰礼物神神秘秘,说是到了山顶再给,师姐也是一样。 而姬灵若看着师姐,两人目光对视,随后又一起避开,像是达成了某种特别的默契。 师姐是知道她要走了的,她也拜托了师姐暂时别说。 她无奈摇头,明明过生日的是自己,要离开的也是自己,怎么被奖励的好像变成了师兄啊…… 第三百零三章:授课到天明(5.4k) 三人没费什么功夫就爬到了莲花峰真正的山顶。 莲花峰本身比不算高,但本就是在神山上生出的山,实际海拔远比肉眼可感的要高,即便在这春天末尾,峰顶也是风大寒凉。 所以峰顶并无高树,只有沐浴了千年月光的石头,以及石缝间顽强生存的小草。其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被削成了一座莲台,底座上镶嵌着一圈圈宛如流动的花纹。 据望舒所说,这是她小时候修炼的地方。 在这莲台上能够毫无遮掩的直接接触到月光,月华遍身,能让人凝神聚炁、净化身心,从而让修炼效果事半功倍。 不过姬灵若之前也试着在这里打坐过,只觉这东西都是心理作用,实际效果其实微乎其微,承受不住山顶寂寥的风就还是老实回屋子里修炼,暗自腹诽这清高如月的仙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而绝不承认是她无法专心的缘故。 “师姐,你之前说这是给你一个人修炼的,为什么要做这么大一个莲台?”姬灵若好奇问道,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睡我们三个人都够了吧?” 话一问出,她就觉后悔,羞涩地微微转头,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不喜欢这样一直坐着,总是想跑,师尊为了让我专心修行,就给我划上禁制,让我偷跑不了。可是又怕我真的憋坏了,所以干脆用最大的石头削了个莲台出来。” 望舒如实回答,用手拂过莲台上的薄尘,蓝瞳中满是追忆之色。 在两女还在攀谈的时候,游苏却已召出净水术将莲台冲了个干净,然后又驭火将其烘干,最后还取出一张巨大的毛毯盖在台面上,像是把它当成了床。 “就赏个月亮,你准备这么周全做什么?”姬灵若眯起美目,打量着游苏的脸。 “赏月是风雅之事,当然得舒舒服服的赏。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师妹不用谢我。” 游苏细节的将毛毯扯平,憨憨笑着,他居然还准备了糕点与甜米浆,不得不承认,他把赏月的氛围这块还是拿捏到位的。 姬灵若略感无语,寻思自己也没准备谢他啊。 虽说换作平常游苏也会这般细心,但她总觉得师兄今天的殷勤是别有居心。 不过她也不是有苦硬吃的人,遂噗通一下坐到莲台上仰望夜穹,裙摆下的白皙小腿开心地晃荡着。 望舒也坐了下来,却并非与姬灵若并肩而坐,而是在两人的中间留了一处空位。 姬灵若黛眉一挑,哪能让游苏‘见缝插针’,作势就要贴近望舒将这空位填满。 游苏眼不疾腿也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坐到了中间,反倒是姬灵若这么一急,将原本留有余地的空间挤成了一团。 姬灵若见游苏得逞,忿忿道,“你干嘛?我要和师姐坐一起。” 游苏却同时抓住两女触感不一的手,分别放在自己的左右大腿上,宠溺地摩挲着,“好久没和师妹做了,让我插中间做做呗。” 姬灵若努着粉唇,用指尖在游苏的手心挖了一下,轻声道: “便宜你了……” 两人虽然都是游苏的道侣,彼此间关系也很好,但这样让游苏一左一右尽享温柔的美事倒是从未做过。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对于姬灵若而言,又怎么会希望情郎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分心估计别的女子,她可是先来的。 望舒则不太懂这些纲理伦常,只是何疏桐总会叮嘱她,灵若和游苏在一起的时候要少去打扰,给他们单独的空间,换作她与游苏也是一样。她很听话,所以她都表现的很乖巧。 但这一次师弟提出一起赏月,她想回避的时候却被师妹给拉住了,那这就不能怪她了吧? 山上的月亮光滑如镜,透亮如银,看不出任何的坑坑洼洼,带着幽静而淡泊的美。 三人浅浅聊着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聊着聊着也坐累了,索性全部躺了下去。三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一半洁白如雪,一半漆黑如墨。 游苏嗅着师妹师姐各自的发香,觉得再无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刻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晃眼春天也要过去了。” 姬灵若坐在碎石上看着远天,扬起的眉宇间有些惆怅。 “师妹怎的也学会伤春悲秋了。”游苏笑着打趣。 “怎么,在你心里我难道就是如此粗鄙不堪之人吗?连感伤一句也不行?”姬灵若恨恨地用胳膊肘戳游苏的腰。 “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师妹今日才十八而已,比起感慨时光飞逝,更应该期待前程似锦才是。” 姬灵若也觉游苏说的有些道理,她进境如此之快,年龄也绝不会拘于百年,与师兄还能有大把的时间,属实不该留恋这一时别离。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刮过,深夜的山顶还是有些冷,风也更加萧索了。 游苏暗自庆幸还好早有准备,便又取出一袭毯子,为姬灵若贴心地盖好小腹。 姬灵若有些诧异,这点冷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身上带这么多被子干嘛?” “人走江湖,那不得做好随时铺地为床的准备吗?” 游苏倒是将三长老不主动提孩子的要求贯彻地很好。 姬灵若无言以对,只觉时光飞逝,再不谈离别就没机会了。她居然主动挽住了游苏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了游苏的肩上,开始酝酿自己的情绪。 那边的望舒心有所感,也将头靠在了游苏的另一个肩头。 游苏左右臂上传来的触感不同,让他飘然欲仙,时至此刻,他终于有了一种她们也是一家人的感觉。 “师兄……” “等等,师妹,礼物来了。” 游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打断了姬灵若刚开口的话。 姬灵若则挑起黛眉,四处张望,不知礼物在何处。 “师妹看那里。” 望舒伸出玉臂,指向一个方向。 玄霄宗十三峰相隔并不算太远,位居山巅足以能在月光下看见连绵的山体。 姬灵若蹙了蹙眉,她知道师姐指的是碧华峰的方向。因为碧华峰的山顶不像别的山一样只有月色,碧华峰的山顶还有三长老的本命物照古今。 照古今乃是叶片可缀荧光的神树,远远看去宛如一盏天灯,很好辨认。 而今天,是照古今四年一次的换叶之日。 这棵神树每天都会落叶,但不会长出新叶,所以这棵荧光神树的光会逐渐暗淡。而在四年一度的日子里,它将会脱落满树的旧叶,在一夜之间长出繁茂的新叶。 姬灵若晶莹的眼眸中忽地闪烁起来,她清晰看见,照古今脱落的荧光叶子居然汇聚在一起,在夜空下宛如一条流动着的银河,在风的烘托下在空中不断蜿蜒。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盛景,那些本该散落在碧华峰山顶然后逐渐熄灭的叶子,在人为的控制下于空中翻舞,尽情地释放着它们枯萎前最后的光亮。 “那是一条蛇……还有一块……饼?” 望舒也看得入了神,对这条流动银河构成的图案喃喃自语。 姬灵若眼角微微泛红,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而出。然而,她却咬紧了嘴唇,用尽全力抑制住那股想要宣泄的冲动。 今夜,玄霄宗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空中蓦然出现的图案,他们无不感叹此景之绚丽,纷纷感慨这是哪个大胆弟子的手笔,难道不怕经堂的长老责罚吗? 姬灵若却知道,蛇是她,饼是游苏。 外界的人好似都对游苏与望舒的情事津津乐道,反而忘记了山上还有个小师妹。她与游苏的人妖之恋暂时不适合大范围公开,她对此理解,但心中终有不平,而在今夜,游苏就换了一种方式昭告天下。 别人看不看得懂已然不重要了,游苏的心意她已通明。 “华而不实……” 姬灵若强忍泪意,蹦出这四字评价。 游苏扭头看着少女:“师妹想要什么师兄都会给你找来,所以在生日这天根本就不知道送什么,就只能送点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希望师妹喜欢。” 姬灵若小脸红润,她眨动的睫毛像是蓄雨的乌云,泪水如断线帘珠,簌簌落了下来。 她再不忍耐,倾首先前,封住了游苏的唇,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看着热烈拥吻的二人,望舒眨了眨清澈的蓝瞳,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心里好暖。 直至看见姬灵若的罗裙半解,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打扰他们,便悄无声息地起身,准备将莲花峰山顶的静谧之地留给两人。 可却在起身之时,猝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触感细腻,拉住她的人不是师弟,而是师妹。 姬灵若微微抬首,美眸迷离,嘴角还牵连着细长的藕丝:“师姐不用走的……” 少女身心的火热,好似通过这拉着的手传到了另一个冰冷的少女体内。 望舒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睫羽像是蝴蝶扑闪的翅一般扇动着。 师尊的教导让望舒一直觉得,自己只能在师妹不需要师弟的时候‘享用’师弟,而现在姬灵若的举动,无异于告诉她可以跟她一起‘享用’…… 这是真正没有隔阂的分享,望舒觉得师妹是这么的慷慨。如果换做她,她肯定会天天守着自己最爱的玩具,一刻也不会分给别人,更别提跟别人一起玩了。 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她与师妹之间联系的纽带不再是师弟,而是她们自己牵住的手。 “谢谢师妹……我、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师妹的!” 望舒极为罕见地出现了结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 姬灵若起身,月光投射到她的唇上,娇艳欲滴。 她接过册子,温柔道:“师姐是送了我一本书?我是挺爱看书的,谢谢师姐。” “是我写的书。”望舒郑重道。 “师姐写的?”连游苏都有些诧异。 “没错,这上面都是我双修的修炼心得。我其实知道的,师妹虽然跟我说你很厉害,但其实师妹总是被师弟欺负。但师弟好像修炼不过我,所以我就把自己总结的心得都写了下来,希望可以帮到师妹。” 望舒眼睛水灵灵的,期待姬灵若能够喜欢她的礼物。 姬灵若愣了愣,一时间真是不知是喜是忧,暗道自己三年前偷看宗门绝学的时候你还在山上看雪呢,怎的现在还反过来给我传授心得了? 不过好歹也是师姐精心准备的心意……随便看看,指不准有有用的呢? 姬灵若小心将之收好:“师姐有心了,以后我们多交流……此道博大精深,我们当互相学习。” 望舒闻言,认真地点头。 游苏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对两女能够达成共识很是欣慰,只是又暗感可惜,恨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他再想享受这双全之美,也不敢伤了师妹的身体。 “那师妹先和师弟修炼,我来学习,我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就问师妹。” 姬灵若虽然下定决心要和师姐更进一步,但哪里好意思先来,羞涩道,“还是师姐先来吧……长者为先,师姐又比我厉害,理应我先学习才对。” “可是……今天是师妹的生日,还是师妹先来吧。” “不不不……” 一个羞于在人前展示,一个是愧于抢先人前,两女倒是你推我搡,谦让了起来。 游苏躺在中间一脸懵圈,各自挽住两女的腰,将她们一齐抱进了怀中,分别躺在他的左右臂上。 “今日不是来赏月的吗?怎么扯到双修了?月色如此皎洁,得不负月色才是。” 姬灵若趴在游苏怀里本来羞涩的很,听游苏这扫兴之言顿时变作羞恼,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这占便宜的人怎么还卖起了乖? 明日就要分别,她也顾不上矜持了,这一分别就得好些日子不能修炼,她可得在这分别前夕来个刻骨铭心的回忆。 说着手就攀上了游苏的裤腰带,做派就像是绑到了个良家美男的女土匪。 游苏吓得赶紧拉住,急道,“师妹这是做什么?今日不行啊!” “不行?为什么偏偏今日不行?”姬灵若眼中精光闪烁,呵道,“莫不是你已经在外面发泄过了?果然是和那夭夭姐?回家了就说不行了?!” 望舒也投来严肃的眼神,她的占有欲可不比姬灵若低。 游苏眼见有苦难辩,更不敢回想被华镜首座强上的事情,只得指出师妹怀孕之事。 姬灵若哭笑不得,这才知道三长老还有这番苦心。 只是暗叹她的苦心,差点害她失掉人生一大幸福。 而一向冷静睿智的游苏面对这事居然这么轻易就上当了,他对她的尊重与爱护也让姬灵若更加心动。 游苏得知被耍,也生不出怨气,心中只剩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姬灵若也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身上的情况与明日将回娘家的事情告知。 游苏沉默不言。 得知师妹要离开一阵子的他苦涩难抑,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常在外奔波,承受他离去之苦的都是师妹,心中唯有自责。 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姬灵若也不可能让他同行,游苏身份不低,想要跨洲需要正当的理由与经过繁复的程序才能拿到通行文书,跟只是归乡的姬灵若不可相提并论。 姬灵若笑着替游苏抹去泪花,说突破结束不就回来了吗,也正好可以回去看看姐姐和家人。 游苏只能坚决要求明日由他一起送师妹归程,望舒也凑了过来,表示她也要一起。 姬灵若感动莫名,鼻头酸涩,在这中洲人族地界,她又有了一个心连心的人。 她如乳燕投林,一把扑进望舒与游苏的怀里,三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情欲渐生。 不知不觉,两女又开始了谁先谁后的谦让。 游苏作为获益人,看着两人拉拉扯扯,干脆一个翻身,将两人一起扯进了毯子里。 窸窸窣窣,莲台上又多了好多堆在一起的布料。 姬灵若羞愤欲死,锤着游苏的胸口,凶道: “凭什么是我先?” “师姐说的没错,师妹过生辰,明天又要走,于情于理都该师妹先才对。” “嗯嗯。” 望舒点头附和,就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教学现场。看着姬灵若展露的人间盛景,她由衷赞叹: “师妹好好看。” 望舒认真的目光是如此赤裸,让姬灵若心乱如麻,羞的都要晕厥,可惜她再怎么后悔今日下这个决定也无回头路可走。 “师姐!你别看我!你收拾他行不行!” “那我要怎么做?” 可惜姬灵若已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师姐,我教你。”游苏笑的人畜无害,“你在后面推我就好了。” 姬灵若美眸瞪大,急得就要开口嗔骂,却还是被游苏无情打断。 “兵书上有一计策,兵分两路,围剿强敌。师姐在我后面,便可和师妹形成两面包夹芝士。” “嗯嗯!” 望舒傻傻点头,她已很少去用无垢之心去揣测身边的人,而只凭她自己的判断—— 师弟说的没错。 姬灵若彻底绝望,到头来她过生日,被奖励最多的还是她这个寿星。 星月皎洁,细细碎碎的声音一夜不歇。 而他们不知道,山顶的风光全被山顶下的何疏桐尽收眼底。 何疏桐不动用神念根本无法将感知探出仙林之外,为了保证状态她也不会轻易动用神念。而有密密麻麻的树林遮掩,所以她无法单纯靠目力看见院里的弟子们在做什么。 但此时自己这些弟子们的战场破天荒变成了莲花峰上孤零零的山顶,也不知是哪来的雅兴…… 她躺在莲生池中,一抬起头正好可以靠她洞虚境超绝的目力看见山峦的隐约起伏。 她摇头浅叹,也有些无可奈何,倒不如说今天才发生这种事,倒是比她想的要晚了…… 与此同时,碧华峰上。 三长老收回操纵照古今之叶的神通,对游苏的把戏嗤之以鼻。 方才游苏趁着洗澡火急火燎跑来碧华峰恳求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只觉不可思议,腹诽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庸俗的浪漫谁会受用啊? 可是看着这漫天消逝的荧光,远比烟火更加绚烂,她还是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再庸俗,那不还是浪漫吗? 第三百零四章:离别送桃;巨鲲拉岛(5.4k) 春雨总是频繁。 濛濛细雨中,这山间的早晨显得有些清寂。 风风韵韵的淑美妇人举着一把青纸伞,在雨中款款而来,宛如一位细雨里准备上山寻仙的大家闺秀。 这不歇的春雨当然湿不了三长老的身,但她觉得撑一把伞有利于营造她的温婉气质,比在雨中仗着玄炁护身踽踽独行可优雅多了。 她也是心觉好笑,凡人想成仙,仙却想活成凡人,这世道还真是奇妙。 有了天梯,她也懒得再步行上山,回莲花峰感觉就像回自己的碧华峰一样熟悉。 她是来接姬灵若的。 她也没什么事,碧华阁的生意也步入了正轨,已经计划在恒高城开她们的第一家分店,完全不需要她每日坐镇阁中。弟子们的修炼也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她们都很自觉。 所以她亲自揽下了将姬灵若送往永宁港乘神翰舟回东瀛洲的任务,刻不容缓,小灵若不指望她难道还能指望那个困在莲生池中的师尊吗? 当然她也并非没有私心,此行她乾坤袋中准备了不少厚礼,包括但不仅限于样式颜色各一种的丝袜,为的就是给蛇族看看她碧华阁的实力。 她也与蛇族族长姬雪若通信过几次,早已初步达成了在丝袜原材料上的合作意向。 经过这段时间不断地研究创新,她也发现了原材料才是限制丝袜做的更薄更韧的最大因素。碧华峰虽然灵气十足,大多数草木植被皆可安家,但终有一些特殊的植物对生存环境极为苛刻。 据她了解,东瀛洲就有一种生活在火山边的火桑棉能满足她的要求,而蛇族领地中恰巧就有一座火山。若是用上这种棉花制作丝袜,她们碧华阁的丝袜品质与性价比将更上一层楼,离她全天下女修都能穿上丝袜的理想就能更进一步。 姬雪若对此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想要壮兴一个种族,单靠闭门苦修是不够的,而很显然,蛇族目前用来维持生计的那些盈利手段与三长老描绘的丝袜帝国比起来不值一提。 姬雪若没有理由不为族人谋取更优渥的生活,况且她的妹妹都是碧华阁的合伙人之一,当然,还有这个瞎子…… 只是东瀛洲的妖怪们毕竟没见过‘丝袜’这种时髦的东西,看上去周围的女修都穿起了丝袜,但其实丝袜的流行目前也仅仅是在以恒高城为中心的中上层人群里。 所以三长老也打算趁姬灵若返乡的这个机会,给蛇族的蛇女们带来一点小小的丝袜震撼。如果真的能够达成合作,三长老甚至有计划让蛇族成为碧华阁在东瀛洲的经销商。 不多时,莲花峰的小院就到了。 只是小院中的寂静让三长老蹙起了秀美的细眉,她下意识觉得有些古怪,她已然刻意来晚了些,怎么这小院中还是如此安静? 她如同猫儿般无声无息地前行,还未等她散开神识查探灵若等人的气息,就看见房檐垂下的雨帘内—— 一个身着黑袍的俊美青年,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门外躺椅的扶手,颤颤巍巍地躺了下去。明明体态看上去龙精虎猛,动作上却像个耄耋老人。 ? “游苏。”三长老喊了一声。 游苏闻见立马拍椅站直,惊喜道,“三长老?您来了!” 三长老一双慧眼,看得出来游苏是在强装精神好,她抿了抿唇,将游苏变成这样的原因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游苏的体魄她也是了解的,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这灵若能将游苏榨成这样……那得多拼啊…… 小年轻就是小年轻,真是不知节制……等年纪大了身体亏空看你们怎么办,不过年轻时候不放纵难道等老了再来吗? 她暗暗啐了一口,伞面微微下滑,遮住了她泛红的脸颊。 “嗯,灵若应该都告诉你了吧,我是来接她的。” 话音一落,游苏的房中猝然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响,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慌慌忙忙地穿衣服。 三长老眯起眼睛,对两人同居过夜的事也不好指摘,“你怎么自己先出来了?” 游苏回头望了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三长老您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勤勉,不爱赖床……” 昨天晚上捅穿了三人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三人也就半推半就地在莲花峰那神圣的山顶进行了三人合炼。 因为是初次一起修炼,姬灵若虽然应允了但内心还是有些抵触,所以游苏也不敢太过分,‘叠罗汉’之类的花活他是万万不敢,只是老实巴交的按照修炼方法依次修炼。 两女甚至真的开始了互相学习,只不过一个是坦荡荡地看,一个是只敢在指缝中偷看。可惜望舒的经验对姬灵若的帮助微乎其微,毕竟境界差距在那里,但更丰富的理论却造就了一个更‘可怕’的望舒仙子。 起初姬灵若还对师姐能替她教训师兄拍手叫好,可是看着对方那尽兴的模样倒是吃味起来。 要是师姐把师兄给玩‘死’了……那她这个寿星找谁说理去? 于是渐渐的,居然从谦让变成了抢,按部就班的修炼步骤也忘到九霄云外了。 游苏累了,两女就分别捧着玉碗喂桃花糕给他吃;两女渴了,游苏就倒两杯甜米浆给她们解渴。 就这样一直在山顶修炼到了下雨,三人跑到浴室烧了一大池子温水,然后又一起挤到了游苏的房间里。 最终还是游苏说时辰不早,明日还要赶路才作罢。于是三人便扯了一张大氅,相拥而眠。 游苏睡得很香,以为从此之后三人都会这样幸福甜美,做丈夫的就算累一些那也是值得的。 结果今天早上姬灵若一醒,回忆起昨夜荒唐事的她就羞愤地把游苏给踹下了床,好似忘了游苏才是这张床的主人。 游苏无奈只能揉着有些酸的老腰,准备出门休息会儿就去准备早饭,结果刚一出门就碰上了来接人的三长老。 “别说这么多没用的,快去把灵若叫起来!事不宜迟,即可动身!” 三长老也懒得听游苏自吹自擂,不耐催促。 这时游苏的房门被推开,发髻明显还有些凌乱的姬灵若古灵精怪地伸出小脑袋。雾蒙蒙的雨天里,少女不施粉黛但依旧容光焕发,美的明艳。 “三长老好,我已经起来了……”姬灵若讪讪笑着,还不忘将没系好的腰带给整理好。 三长老无奈摇头,瞧这模样就知道少女估计行李都没收拾。 “收拾东西,马上出发,顺便跟你师尊告个别。” “哦哦。” 姬灵若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就埋着头准备跑回房间,路过游苏身边还泄愤似地踢了游苏后腿一下。 看着少女居然一副要冒雨回屋的模样,三长老只觉姬灵若是昏了头,将手中青纸伞一甩,就盈盈飞到姬灵若手中。 “修行中人讲究修身养心、淡情寡欲,你们倒好,全反过来了!耽误正事,毁的是你们自己的前程!” 三长老面露嗔怒,给游苏和姬灵若说的哑口无言,不敢抬头。 “都怪你……” 姬灵若临走前还不忘陷害游苏,就匆匆跑入雨中。 游苏窘迫不已,只觉百口莫辩,明明开始推脱的是自己,最后提出休息的也是自己,怎么就赖我了呢…… “三长老,我和师妹商量过了,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还有师姐,我们想亲自送师妹上船。” 三长老闻言略微颔首,“去也可以,正好我最近给子涵她们买了一艘仙舟。只是临走的时候别给我整那种依依不舍的桥段,你师妹的时间耽误不得。” “谢三长老!一定不会的!”游苏激动行礼。 “对了,你师姐呢?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游苏剑眉一挑,心如擂鼓,知晓三长老并未用神识勘察周围,但师姐的声音还是将他悬着的脊梁彻底压断了。 “三长老,我在这里。” 窗户猝然被打开,一股浓烈腥甜的气味在雨天的泥泞味中格外明显。望舒从窗户中探出头来,柔顺的白发散落着,玉兔面具有些歪斜,露出半截下巴的精致轮廓。就着窗台,正好可以看见她玲珑的锁骨,柔腻的肌肤比象牙更白。 三长老顿时美眸睁大,犹如遭了一击晴天霹雳。她与望舒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景色,却在游苏房间里看见了?! 她立马扭头瞪向游苏,“你!你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美妇语气既怒又羡,眼神复杂至极。 遥想当初她撞破游苏与姬灵若私情的时候,记得当时以为游苏是个榆木脑袋,但看来姬灵若已经将她的好师兄调教差不多了…… 现在食髓知味,果然男人的本性,就是贪婪! 游苏头埋得更低,闺阁间的趣味情侣之间从心即可,但被长辈看见,那真是羞煞人也。 他却不知,还有另一个长辈是亲眼目睹实况的…… …… 这艘仙舟名为云鹤舟,是锻宝宗最新的款式,无论是速度还是乘坐体验都是市面上飞行法器之最。 三长老忍痛买来,一是为了碧华阁的排面,二是自己弟子也多,不买个大点的飞行法器出门谈生意都装不下。 姬灵若也是感慨:“这么好的仙舟,肯定要花不少钱吧?” 她借此暗戳戳地暗示三长老靠碧华阁赚了好多好多钱,三长老则趁机取出那些送给蛇族的礼物,顺便将有意让蛇族代理碧华阁在东瀛洲业务的计划告之。 蛇族不仅全是女子,而且各个貌美如花,干起这丝袜生意来绝对是再合适不过。姬灵若感激涕零,差点就要认三长老作干娘。 还是三长老婉拒,说碧华阁的业务想伸到东瀛洲去还为时尚早,为此还需要姬灵若继续努力才是,姬灵若当然是满口答应。三长老宠溺笑笑,她这招捆住的当然不只是姬灵若,更是她身后的游苏。 但即便是云鹤舟,飞到永宁港也花了近三日。 幸好是晨时出发,才赶上了今次这班神翰舟。 这三天里,三长老为了避免这三人又整些荒唐事出来,一直坐镇船中,让游苏三人根本没机会溜到别人的房间中去。 当然,游苏和姬灵若也不好意思在别人的船上那啥,就算有什么话,也是敞亮着说。不过望舒还是无所顾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不过她也没做什么。 “我之前已发过加急信笺去蛇族,等你到了对岸,她们应该就会在港口接你。”三长老最后语重心长地叮嘱,“走吧,船上照顾好自己,放平心态少有杂念,专心突破。” 姬灵若眼含泪光,重重点头,然后直接扑到三长老伟岸的胸怀中表达谢意。 “三长老不仅亲自送我,还给我买了最贵档次的船票,三长老对我太好了呜呜……” “送你是我的意思,但买这票是你师尊出的钱。你可别光谢我,你师尊也很关心你的。” “嗯嗯!师尊和三长老最好了……” 少女一边感动的在波涛中打滚,一边悄悄想着: 早就想试试洗面奶是什么感觉,今天总算找到机会了…… 唔,快窒息了…… 殊不知大王撞小王,伤的是外面的平民。 望舒悄悄看了看自己的,或许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在破入洞虚境的时候,借脱胎换骨之能让它长大一些。 不过她虽无那般大的馒头,但她有蜜桃。 她自己种在小院正中的蜜桃已然成熟,当初想让师弟吃自己种的蜜桃的誓言早已兑现。 “师妹,桃树上的桃子我全部摘下来了,你带着路上吃吧。” 姬灵若看着师姐取出的这一大麻袋的仙桃,莞尔一笑。 明明是气质出尘的窈窕仙子,送行的架势却与给远行姐妹送土鸡蛋的村姑别无二致,这样的反差倒是让姬灵若更加感动,也给了师姐一个拥抱。 “师姐,你把蜜桃全给师妹了,那我吃什么?” 游苏当然不是真的馋桃子,只是调侃一下两女的姐妹情深。 “怎么?羡慕了?再羡慕也只能等明年咯,略略略。”姬灵若炫耀似的取出一枚桃子晃了晃,以此回击游苏。 “师弟吃我的就好了啊。”望舒不懂这些调侃的趣味,还以为师弟是真的馋桃子了。 “你的?”三长老挑起黛眉,疑惑地看向望舒,“可你的桃子不都在这儿了吗?” “嗯,但是师弟说我的……” 话还未说完,望舒就被游苏与姬灵若一起捂住了嘴。 虽然捂着的是玉兔面具上的嘴,但望舒也知道了,原来那里像桃子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话。 三长老眸子滴溜溜地转,虽然猜不到具体的,但看这三人表现就知道指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不耐地撇了撇红唇,啐了一口,催促道,“好了,快些上船吧,马上就要开动了。” 闻言,游苏也是缓缓张开双臂,姬灵若看着游苏,鼻头再次酸涩起来。 她嘟着嘴,好似不愿,身体却还是老实地贴了上去。 游苏轻轻拥住,低声在少女耳边说道,“师兄在莲花峰等你回来,照顾好自己,顺便替我向你姐姐问个好。” “谁要帮你问好……” 姬灵若锤了游苏胸口一下,就在轰鸣的笛声中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游苏的怀抱。 她一直噙着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小跑着就上了这艘壮观至极的巨船。 游苏看着师妹离去的背影,无神的眼睛仿佛也有了焦距,茫茫的乘客中他脑海的画面里只有一人。 他不知为何有些感伤,低声问: “三长老,我不能和师妹一起去东瀛洲吗?” “我能帮你一个人偷渡上船,你敢吗?”三长老悠悠浅叹,“想跨洲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但哪个人族的天骄敢孤身深入妖族的地盘?换过来也是一样,但玄霄宗保得住你师妹,可她们蛇族却不一定保得住你……” “那我要怎么才能踏足那片土地?” “要么出使,要么参加什么大宴大比之类。不过这些因为形式紧张,这些活动已经很少办了。” 三长老目露惆怅,默默摇头:“比起这些,你不如让自己神子的名号更显赫一些。中元洲认可了你,但其余四洲辟邪司可一次都没委任过你,而你师姐都出过两次中元洲了。妖族要是也有解决不了的邪患,自然有你出海的时候。所以一切的一切,打铁还需自身硬。” “师弟已经很硬了。”望舒蓦然插嘴。 游苏尴尬地脚趾抠地,找补道,“师姐说的不错,师弟的确个很硬的硬汉呢,哈哈……” 三长老柳眉倒竖,恨不得一巴掌甩死游苏,真是不知道心中那个纯白无瑕的小望舒怎么会被糟蹋成这样,只觉天都塌了,偏偏望舒还一副护着游苏、乐在其中的样子。 就在这欢闹的气氛中,离别的些许感伤也消散如风了。 “师弟,师妹很快就会回来,跟我们继续一起在莲花峰生活的对吧?” 望舒在云鹤舟的船尾,遥望着消失在天际线的神翰舟,不舍地问。 “嗯,一定会的。” 游苏笃定地点头,最多不过分别一个月,又有什么好感伤的呢? 只是这时候的两人还不知道,距离下一次他们三人在莲花峰上团聚,会比一个月长那么久、那么久…… …… 中元洲极南,南海的海岸上。 鹤发苍颜、头顶道冠的老人茕茕孑立于一块氤氲生辉的巨石上,破烂的道袍被海风吹的猎猎作响,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 这样的巨石本该海岸边围上一整圈,但此时已是七零八落。它们就是保护内陆不被邪魔入侵的神辉石,任何人敢踩在神辉石上都会被视为是一种僭越,但天术尊者敢无视仙祖庙的规矩。 神辉石下半跪着一群人,每一位的额头都冒着冷汗,一副劫后余生的后怕模样。 而在他们面前的海中,碧蓝的海水已被染成了血色,海浪起起伏伏地打在巨石上,潮水褪去的时候浮现出三头巨大到匪夷所思的怪物尸体。 “它们不是邪祟……”首长老目光幽深,“它们是深海里的巨鲲。” 众人看着这些嫣红的血,不理解为何深海里的巨鲲会冲击海岸,而且一来就是三头? 老人看着浮沉的尸体,猝然浑身一僵,然后顺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抬远视线,还有数道巨大的影在水面下浮沉…… “它们……拉来了一座岛!!” 第三百零五章:小狗爱偷腥(5.4k) 姬灵若走之后的莲花峰,平淡的生活如旧。 只是不知为何,姬灵若走了之后,游苏与望舒倒清闲了下来。 明明隔三差五就会有除邪任务的他们,这大半个月以来居然一次任务也没有。但事实却是望舒经常能看见辟邪司的同僚奔走在神山的大道上,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游苏隐隐猜测,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不过他向来不会杞人忧天,他与望舒虽然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性子,但也不会自找麻烦。辟邪司不来找他们,他们便也不会去主动给自己找事。 所以这大半个月,他们就老实呆在莲花峰上恩恩爱爱。他们的相处也颇有意思,比起正常的师姐弟多了一份亲密,可又比亲密的情侣多了一份师姐弟之间的相敬如宾。 这让游苏在两人修炼一些禁忌玩法的时候颇有负罪感,真的像是自己在玷污一块纯白无瑕的玉一般,这样的禁断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游苏的修为也已攀至凝水下境近乎圆满的程度,再这样修炼两三个月,估计就会离突破中境只有一线。如此进境,着实快的惊人。 不辍的双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前段时间以来频繁的除邪行动。 邪祟出没的地方,大部分也会有邪修的身影,历史上的邪宗门派繁杂如牛毛,但早已不成气候。这些潜藏在各地的邪修基本不成组织,他们为了生存,行事必须比以前更阴更狠。 游苏并未放过这些邪修,用自己的血把他们眷属化,然后吸走他们的修为是他已经熟练于心的流程。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想这么做的时候他还有些顾虑,主动让他下决心的不是灰君,是赤君。 据赤君所说,灰君因为需要闭关,所以与游苏对接的人暂时换成了他。 虽然赤君从未承认自己就是神医济源尊者,但游苏经过灵虚山一事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事实上知晓了他背后的真实身份对游苏而言也毫无意义,因为净世教没有任何邪教的行为,游苏根本没有举报它的理由。 它真的就像是一个民间的除邪组织,许多辟邪司顾及不到的角落,净世教都会委托任务让人除邪,游苏也会被偶尔委派解决一些难缠的邪祟。 这样的行为在辟邪司看来却是他主观能动性的体现,对游苏这样积极为民除害的表现更加赞赏。所以游苏身上经常会出现打一份工,却赚两份工钱的情况,身上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但也多数无用。 游苏甚至有一种感觉,赤君是刻意将一些有邪修参与的案件交给他来处理。很显然,赤君对于真主的态度更加激进,与灰君的保守完全不同。游苏觉得自己在赤君眼里好似就是一个只需要不断变强的工具人,这让他略有抵触,对待赤君的任务也开始学会推辞。 摩挲着手中的辟邪令,游苏竟开始怀念起灰君和何空月来。距离何兄去闭关也过了近五个月,也不知他成功突破了没有。 恰在此时,一身清冷白裙的望舒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两份信件。 “师弟,师妹给我们来信了!” 望舒的蓝瞳亮晶晶的,炫耀似的挥着手上的信。 她在故事中读过,觉得信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你想跟你说说话,这多么浪漫啊。 而姬灵若的这封信,是她收到过的第一封信,自然欢喜得很。 游苏关切地将师姐迎下,迫不及待问,“师妹说了什么?她突破可还顺利?” 望舒便撕开了第一封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却是师姐和师兄,并不是单独寄给其中一人的。 望舒便抽出信纸读了起来,姬灵若简单地道着平安,表达了对望舒一个人的思念之情。 游苏也只是觉得好笑,师妹刻意不提他,反而更凸显她没说出来的思念。 姬灵若还说写信的时候她已经观想完毕,正式进入了闭关突破的状态。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返回莲花峰。最后她还提到,这一次,很可能会把姐姐借着与碧华阁达成合作的事由一起带来。 信封中并无姬雪若的信,这让游苏还有些不习惯。与雪若小姐长期保持着笔友的关系,突然想到要面基了,他居然生出了一丝紧张。或许雪若也是想着纵有千言万语付诸笔端,还不如等见面了再说,游苏心中对这次的重逢充满了期待。 “另一封信呢?”游苏好奇地问。 望舒也是将这封明显包装更加精致的信取出,一股馥香就冒了出来,显然信中还放了香囊,定是一位女子寄的信。 游苏鼻尖微动,他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 “是千华尊者给师弟寄的信。” “千华尊者?” 游苏愕然,这五个月与这外冷内臊的女人就接触过了一次,然后这女人就再也没来招惹过他,对碧华阁的生意也很老实地公平竞争,算是表现良好。 这番又是闹哪样? 不过游苏还是很坦诚,不希望在师姐面前故意做隐瞒之态,很大方地道: “师姐将内容念给我听吧。” 望舒又不是姬灵若,其实不在意这些,只是游苏请求,那她就应允。 “她邀请师弟在恒高城的安宁楼小聚,说有要事相商,位置在三楼的飘香斋。说你要是不去,她会想办法逼你去。” 游苏剑眉微挑,有要事相商? 他不知一个洞虚境有什么要事是需要和自己这个凝水下境相商的,要说有,那可能就是她身上的邪气问题。 十有八九,是来求他帮忙清除邪气的。 “我去去就回,师姐等我给你带糖葫芦回来。”游苏说着就欲起身,准备检验一下这个女人的悔过程度。 “好!”望舒对糖葫芦很期待,又眨眼问,“师弟是要去和千华尊者和好吗?” 游苏回过头,笑着揉了揉少女纤柔的雪发: “她那么过分,哪怕不为我而是为师姐,师弟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她的。” 望舒点头,虽然她都听游苏的,但那个坏女人还是不要原谅的好。 “那师弟加油。” 望舒握紧着粉拳,给游苏加油鼓劲。 游苏抽了抽嘴角,不知师姐是在给他加什么油…… …… 安宁楼是恒高城内专为高端客户提供私密宴会服务的茶楼,游苏也曾来过一次,那是与灰君的唯一一次现实见面。 曾有人说,恒高城至少有一半的秘密都在这安宁楼中流通。这说法当然无从考证,但至少从侧面体现出了这里对保密性与隐蔽性的重视。 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卖点,在一众茶楼中格外突出,并且需要极强的能力去支撑,可惜无人知晓安宁楼背后的老板是谁。所以哪怕安宁楼就连一楼大厅的价格也居高不下,这里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游苏不禁想到,或许这样的行商逻辑,也能放在碧华阁将来的发展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找上门来的麻烦。 在领班的带领下游苏走到了飘香斋的门口,直到领班消失,游苏才推开了飘香斋的门。 刚一推开门,便能感知到丝滑的布料滑过脸上的感觉。 这个能够操纵丝线的女人,即使到了外面,还是喜欢跟母蜘蛛一样,在自己的巢穴里挂满蛛网一样的绸缎。 游苏早已习以为常,镇定自若地往房内深处走着,任由从梁上垂下的丝帘滑过他的面颊。 猝然,游苏的脚步一僵。 因为此时蹭在他额头上的这一片帘布……是湿的。 这一块帘布的触感与之前的完全不同,滑腻地宛如牛奶,一碰便知是最顶级的布料,而它湿润的地方还带着点温热。 他蹙起剑眉,冷声问: “这是什么?” 帘幕之后传来轻佻的女声: “昂,刚才不小心弄泼了茶水,游公子也真是的,怎么也不会绕开啊……” 听这语气,倒是怪起游苏的不小心。 游苏鼻尖轻嗅,味道是香甜中带一点点的腥。 游苏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自知被戏弄。这很明显不是帘布,而是这个女人刚脱下来的亵裤。 这个女人故意在路上挂满了帘布,有意让他掀帘走路,等他习惯之后,就给游苏来了个‘湿巾’洗面。 这样的举动,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喜欢喝这么腥的茶?” 游苏一把拽下这片剪裁有致的布料,继续向前。 不过这一次他双目黑瞳已开,反正这个女人已经知晓他黑瞳能够视物的秘密,他也不再顾忌。 他对真主的眷属之力深信不疑,又不得不提防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喜欢啊。” 女声变得欢悦,似是对成功折辱游苏心情大好,继而挑衅道,“可是我想喝更腥的茶,游公子却不给我喝呢。” 游苏自然知道她指什么,在锦华城的时候这个女人只当游苏是在骗她。可自从上次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要把游苏的邪浊弄到手,还好游苏都能及时下达命令。 掀开最后一张帘幕,千华尊者终于露出了真容。 她坐在茶台边,剪裁精美的黑金旗袍将她的玲珑身段勾勒的绝美,她今日略施粉黛,配上那副金丝镜框看上去尤为冷艳,宛如画中走出的高贵女神。 但游苏却知道,这位女神贵气逼人的外表下,是多么卑劣。 “你越来越放肆了。” 游苏声音威严,脱下鞋子,自顾自地坐下。 “怎么了?你希望我能对你低眉顺眼?” 千华尊者语气挑衅,身子微微前倾,臌胀的胸襟微微敞开,可见玉白色的柔腻肤光。 她完全不在意泄露的春色,反而因为知晓游苏能够看见,悄悄用手指慷慨地拉开了一些。 可游苏却不为所动,拎起那块手绢大小的布料,“如果这是尿,你会很惨。” 千华尊者微微错愕,看着游苏严肃的表情,她美眸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这到底是什么,说实话。” 游苏的命令,她无法抗拒。 “不是尿,是、是别的……” 游苏剑眉一挑,自然知道了答案。 “你从信上就开始刻意激怒我,你就这么期待……我对你做什么?” 千华尊者轻蔑一笑,但这笑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我倒是不知道游公子如此自恋,天下俊彦这么多,我难道非得想着你?” “这么久没见,你连称呼也忘了?” 游苏眯起眼睛,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主人……” “我来之前,你到底在想着谁?” 千华尊者紧咬下唇,想忍住自己说出答案的冲动,可她还是抵抗不了躯体的本能: “主人……” 游苏轻蔑一笑,“口是心非,说明千华尊者还是没有身为眷属的自知之明啊。” 说着,他就将手中的湿巾放入了千华尊者的杯中: “喜欢喝腥的,那这块帕子就给你泡茶用。至于更腥的,等你真正有了眷属的自觉再来找我要吧。我和你不熟,没事不要随便找我。” 这个女人刻意向他挑衅,游苏也明白这是个以苦为乐的女人,他更不可能满足她。 言罢,他就准备起身离开。 可茶几下,蓦然有一双黑丝玉足夹住了他的腿,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我不是来找你要那个的……” 千华尊者微微垂首,她轻抬玉手,将一绺垂在颊畔的秀发挽至耳后,在她的身上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低眉顺眼的意味。 这让游苏来了兴致,他并非不能帮千华尊者消除邪气,而是需要这个女人彻底臣服。否则分她源炁让她变成最亲密的眷属,她身上的限制也会大幅减少,指不定又会兴风作浪。 “有话直说,我是碧华阁的背后老板之一。被人瞧见我与你私会,对我影响不好。”游苏催促道。 千华尊者抿了抿嫣红的唇,她的气质虽然冷贵,但单论长相其实偏向柔弱,那颗美人痣便是最好的证明,此时她的眉眼间竟有些幽怨: “都这样了,你还一副与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这是你咎由自取。”游苏还是非常清醒,对这个女人的感情牌无感。 千华尊者哀怨地瞪了游苏一眼,悄悄将桌下的足伸长了些。 游苏的面容一凝:“你到底要干嘛?不说我就走了!” “我想请……请主人帮我一个忙……” 冷贵仙子的语气,竟像是在央求。 “你没这个资格。” 游苏将那只覆着轻薄纱丝的足拿远了些,可千华尊者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她以往对游苏的惩罚表现得一向坚贞,从不会主动对一个凝水境的少年卑躬屈膝,当然明里暗里的故意激怒另当别论。 此时的姿态,倒是浓浓的小狗讨好主人的意味。 “这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除了主人,我找不到别人能帮我……” 游苏蹙了蹙眉,实在不知道除了‘更腥的茶’之外还有什么是他才能帮的,他也产生了丝好奇,是什么将千华尊者逼成了这样? “代价。” 千华尊者抬首瞥了游苏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可给我刻下奴纹。” 游苏眼眶睁大,他也读过一些古籍,知晓奴纹乃是一种上古禁术,是真正刻在人神魂之中的阵法,靠自己绝对无法解除。因奴隶之法有违人道,才逐渐被封禁,当然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保存着奴纹之术。 其功效其实大体与眷属之力相似,但奴纹的镌刻要求极为苛刻,必须被刻之人毫无抵触之意才可成功。但奴纹能够刻下,也说明被刻之人的绝对臣服。 “和你现在有差别?”游苏轻蔑地反问。 千华尊者咬着贝齿,然后将两只足儿都伸了过去: “身躯屈服,与身心皆服,你应该明白其中差距。如果事成……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是你最大的帮手,绝无后患!” 游苏嘶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有很大的诱惑力。现在的千华尊者纵使被迫认他为主,但终有隐患…… “你先说具体要做什么。” 游苏将她的脚撇开,正声道,“老实一点!” 千华尊者闻言,唇角微微勾起,“假惺惺……” “你到底说不说?”游苏不耐反问。 “我说……”千华尊者亲自给游苏倒了杯茶,声音也严肃了起来,“我想让你帮我上那座岛……” “什么岛?”游苏问。 “你在装?”千华尊者捏紧了茶杯,蹙眉问,“你真不知道?” 游苏最烦谜语人,被她问的有些不耐,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将脚伸向前去。 千华尊者猝然像是心口中箭,浑身一僵,半身瘫软。 要知道,她唯一的护心甲此时还在她的茶杯里泡着呢。 “我说……” “南海最近出现了一座岛……这个消息虽然被封锁了,但是我以为你也会知道。这座岛并不是本来就在南海的,它是被拉来的,总共十八头几十米长的巨鲲拖着它一直到了海岸视野能及的地方……嗯啊……” “巨鲲是海里的神兽,能不被邪浊污染的更加稀少,百年难得一见,这一来却是十八头……很明显,它们是有组织而来的……岛上飞出了一位仙人,对于他的身份你或许有些陌生,但你一定在史书上见过他的名字。他是……正阳尊者!” “唔!你轻点!” “他明明是七百年前的人物,却超过界限活过了五百岁……这都是因为,他已是天醒大仙!全五洲唯一的天醒境!也是几千年来的第一个!” “他本该被那些女修杀的形神俱灭,但七百年前他就已经半步天醒,他根本没死!流落海外荒岛的他,却因七百年观海彻底参悟玄机,成功突破天醒。天醒之境,足以飞升天外,飞升之前他也悔恨起七百年前的所作所为……此番归陆,是想将自己在海外的见闻告诉后世之人,并且——” “寻一传人!” “你可能意识不到正阳真仙的传人有多大的意义……这世上唯一突破天醒的灵光,他也会一并传给自己的传人!这是全五洲所有洞虚境突破天醒的希望!” 游苏瞪大双眸,惊的都忘了脚上的动作。 而恰在此时,忽而响起了敲门声。 “游苏?你在里面吗?” 是碧华尊者的声音! 第三百零六章:游公子比寻常人更能忍…… 三长老远比游苏设想的更关注他。 这当然不是因为三长老对游苏关心到了这种地步,而是因为接到了来自首长老的委托,拜托她近段时间务必看好游苏。 理由,与那座岛脱不开关系。 不久前,三长老还在给自己新培育的含羞草浇水,却猝然收到了弟子的传信,说看见游苏出了山门,直奔恒高城而去。 起初她还没多在意,直到听到游苏进了安宁楼,她才面色凝重地直奔而来。 正阳真仙的消息虽然暂时被封锁,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天醒境这样有史以来最狂暴的飓风。 首长老拜托她看好游苏的原因也在于此,肯定有不少洞虚境都知晓了消息,会去接触那些他们看来最有可能成为正阳真仙传承之人的后辈,而游苏很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鱼龙混杂、各怀鬼胎,首长老不希望游苏和这些人有所接触。 三长老起初只觉首长老将游苏保护得太好,这孩子虽然确实很优秀,但他真正的过人之处并不被外人所知。 尤其游苏经过入门之战后再无什么显赫战绩,他又极其低调,一些宗门比试连参加的兴致都没有。其实在外人看来,游苏只是个剑道天资过人且修行速度尚可的天骄而已。面对他与中元洲第一天骄望舒仙子结成道侣的传闻,多数人都是觉得他是借着师弟的身份才高攀上的。 并且按照正阳尊者的收徒条件,游苏其实也并不够耀眼。 事实上,那座岛屿降临之后的大半个月,的确没有任何人来寻游苏。 那今日游苏来这安宁楼,会是受谁所邀? “碧华尊者,主人说您打扰到贵客了。” 侍女脸上挂着非常标致的微笑,冲着在飘香斋外催促敲门的熟美仙子盈盈行了一个歉礼。 “本尊的弟子在里面,本尊来寻他怎么能叫打扰?” 三长老边敲还边喊着,“游苏,开门,本尊知道你在里面!” “碧华尊者,主人说希望您能给他留个面子。您这样一路敲门过来,已经对我们的客人造成了很不好的体验。” 侍女微笑不改,她是凡人,可面对一位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简单的洞虚尊者,眼神中竟毫无畏惧。 三长老暗暗心惊,暗道难道这就是她背后主人给她的底气? “这间房是谁开的?游苏是不是在这间房里?” “碧华尊者抱歉,这是客人的隐私,奴婢不能泄露。”侍女又行歉礼。 “神神秘秘,不行就让你主人亲自出来拦本尊。” 三长老不耐地重叩了一下门扉,“本尊现在怀疑我的弟子被人蛊惑到了这里,被迫在里面进行一些不轨之事,本尊必须进去救他,明白了吗!” 那侍女也是表情平淡,显然对三长老说的这种勾当司空见惯。不少达官显贵,都喜欢在这密不透风的茶楼做些灰色的事,这也算是安宁楼的不宣之秘了。 “碧华尊者请自重。” 侍女挽着手,语气竟透着淡淡的威胁之意。 三长老蹙起眉,身上气势如山倒,那侍女却像是被什么给护住,额边秀发不动分毫。 而就在三长老与侍女背后的主人暗中较劲的时候,飘香斋的门蓦然开了。 “堂堂尊者只会仗势欺人,果然与泼辣村妇无异。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进来吧。” 房中悬挂的层层帘幕后,冷媚的声音悠悠传来。 三长老美眸顿时瞪了起来,她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是那个恶毒女的声音! 她立马就猜到,游苏肯定就在里面! 自己方才不过随口胡诌,总不能成真了吧?! 三长老没有多作犹豫,径直就踏入了房中,房门也在她进入的一瞬间自行阖上。 三长老凝起心神,不希望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 揭开帷幕,看到游苏果然就在这里,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嗔容满面。 “三长老,您怎么来了?” 游苏惊喜地问,他老实巴交地坐在茶几边,茶几上却比之前多盖了一席帘布。 三长老只是瞪了他一样,压根没理他,转而怒气冲冲地道: “陶二妞,你挖人一次不成,还不死心?!” 千华尊者挑着金丝眼镜,听到自己的俗名被喊了出来,本来一身淡定自若的冷贵气质顿时碎了一地。 “谢织杼,你有病是不是?!本尊不叫陶二妞,本尊叫陶素芬!” “哟哟,名字受之父母,岂是你说改就改的?二妞怎么了,多接地气啊,生怕别人知道尊贵的千华尊者本名叫陶二妞?”三长老嘴皮子功夫倒是利索。 “你以为谢只猪的名字很高雅?要我说给你取名之人还是懂你,知道你将来会长成猪一样的胖女人,此名倒是与你再贴切不过。”千华尊者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三长老气的哆嗦,胸脯颤巍巍的,“大字不识!织杼都能念成只猪!倒是符合你这二妞之名的土妞气质!” 两位洞虚境的绝顶女修,见了面却是剑拔弩张地吵起了架,若是游苏不知她们的修为,还以为是菜市场的大妈起了摩擦。 “千华尊者,请你对我三长老放尊重点,否则我扭头就走。” 游苏冷颜冷语,倒是打断了两女的争吵。 千华尊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已经恢复清澈的双瞳,咬着下唇,眼眸扑闪,宛如受了巨大委屈。 而三长老则略显诧异,美眸在游苏刀刻般的侧脸不断打量,心中暖意暗生。她从不需要男人在她面前维护她,此时初次体会到这感觉,倒是觉得不赖…… “她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维护她?” 千华尊者声音低闷,幽怨到了极点,她绝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会比不过这个穿衣只显臃肿的胖女人。 “你管我是他什么人?总之比你跟他更亲密就够了。”三长老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转身就准备离开,“游苏,走,不必理会她。” 比我跟他更亲密?? 千华尊者目光错愕,看着三长老丰腴夸张的后臀曲线,心中惊疑不已。 她以前也与三长老成双入对过,自然知道对方对男子的厌恶根深蒂固,可三长老对游苏的态度又与别的男子截然不同,明明极好风评却还不惜丢面,挨个房间敲门找了过来。 而她与游苏刚才在房中只要保持沉默,这胖女人也无法闯进来,但游苏还是逼她开口,像是不愿让对方苦寻无果而焦急。 虽然她不信这两人真的有什么,但她至少能够确定,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太寻常。 “留步!” 千华尊者一拍桌案,眉眼再次矜贵地挑起,“我与你也许久未这般坐下好好喝杯茶了吧,不如一起坐下聊聊?” “我与你有什么好聊的?”三长老并不打算给面子,“游苏,走。” 游苏却被茶几下的玉足轻轻夹住,离开不能,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这坏女人刚才要取一块帘盖在桌面上了。 这块帘布垂至地面,材料极其特殊,无法用神识探到桌案下的情况,这也能更方便这女人暗中做些小动作。 “那座岛的事,你还打算瞒着他?” 千华尊者看着游苏怒视而来的眼神,浑然不惧,她不可信游苏敢当着三长老的面下命令让她把脚收回去。 自己的身体都被这少年探索了个大半,他却如此偏心别人,她非得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不可。 三长老闻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语气也认真起来:“这就是你找他的原因?” 千华尊者撑着精巧的下巴,珍珠一般的足趾悄悄用了些力,将游苏的腰带扯了开来。 “不然呢?我也想跟隔壁的暮影尊者一样包养一个俊俏后生,可我们的游公子他不答应啊……” 游苏浑身一僵,赶紧用藏在暗面的左手伸进帘布,掐住千华尊者试图伸进他裤子里的足。 “为老不尊,也不先看看自己这张人老珠黄的脸!”三长老不屑地啐了一口,“游苏,离她远点,我们回去。” 游苏只觉左手触感柔软滑嫩,她还在俏皮地勾动足趾,划着自己的手心。不仅如此,他裤腰也被解开,就这样站起来,怕是连突出的把柄都得被三长老看个干净。 “三长老……我想继续听听关于那个岛的事情……”游苏无奈,只得挽留,悄悄把千华小狗的挑衅之罪记在心里。 三长老美眸闪烁,浅叹了一口气,堵不如疏,也知是时候让游苏知道了。 她倒是完全不跟千华尊者客气,茶几一边就两个座位,她就自顾自地走到游苏左边的位置坐下。 游苏紧张不已,也不敢继续将左手伸进桌下,这样怪异的动作只会引起三长老的怀疑。可就是这一松,给了千华尊者可乘之机,他的身体蓦然一僵,悄悄将茶杯给捏紧了。 三长老倒是注意到了游苏身体的僵直,还以为少年是在紧张能与她同席。毕竟这茶几不大,两人并肩而坐,肩膀都快碰上了。 看来以后还是得对他温柔些……免得觉得我多难相处一样…… 三长老暗暗想着,嘴上却问道: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那么大一座岛,南海上那多么巨鲲的尸体,很难瞒得住吧?” 千华尊者笑着说完下意识就抿了口茶,结果尝出了点咸腥味才知自己刚才收起了‘湿巾’,却忘记换茶了…… 羞愤让她不自觉将足趾夹得更紧,桌布轻颤,游苏坐得更正了些。 三长老见状,犹豫了片刻,但看着千华尊者挑衅似的眼神,觉得有必要在她面前证明一下自己与游苏的关系不是她能撼动的。 于是她轻轻伸出手盖在了游苏的手上,安慰道,“不必紧张,放轻松些,有三长老在,她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手心触感软糯温热,可惜一触即分。 游苏心中一暖,冲三长老轻轻颔首,以表谢意。 “你想要那天醒灵光,不知有多少人能为你去争,何故非来惹游苏?”三长老还是心存芥蒂。 “很简单,因为我觉得别人不行,而他可以……” 说着,千华尊者还媚眼如丝的瞄了游苏一眼。 三长老瞥见这纯纯勾引的眼神心中窝火,只觉这女人真是浪的没边,得亏游苏是个瞎子。 “你既知晓此事,也该知道正阳尊者对传承之人的要求,他只要化羽境之下的修士。游苏不过凝水下境,对那些凝水圆满的天骄,他没有丝毫的优势。” “若是境界能成为判断传承归属的唯一标准,何必将界限定在化羽境之下,直接选凝水境圆满不就行了?” 千华尊者倒是看得透彻,正说着,她玉足上下的动作加快了些,吐气如兰道,“而且……我们的游公子人可聪明的很,又比寻常人更能忍……这可比简单的境界有用多了,你说是不是啊,游公子?” 游苏抿着唇,瞪着作怪的坏女人一言不发。 三长老挑起秀眉,微微侧身离游苏更近了些,嗔道:“半截入土的老婆娘你发什么骚?游苏什么时候就‘我们的’了?你少来沾边。” 千华尊者柳眉半竖,“本尊年纪可比你小!难道只准你老牛吃嫩草?” 这话自然是在暗示曾经三长老向比自己年纪小的千华尊者示爱的往事。 三长老被戳痛处,气得咬牙:“我那是瞎了眼!” “瞎眼怎么了?你看不起瞎眼的啊?”千华尊者抓住话头,挑拨离间。 三长老才知失言,旁边可有个真瞎子,忙向游苏解释。 游苏则温和笑笑,“我知三长老没有歧义,三长老不该与小人斗嘴,那只会自降格调。” 三长老莞尔一笑,看向游苏的眼神已是温柔似水,全然忘了他还是个男子一般。 千华尊者闻言气得咬牙切齿,决定加大力度,足上黑丝居然自行裂开,化作漆黑小蛇一般的丝缕缠绕而上。 游苏被刺激的头皮发麻,旁边还坐着尊敬的三长老,时刻担心暴露的紧迫感更让他浑身紧绷,只觉千华尊者比起妖女更妖,直勾起让人想要蹂躏她的冲动。 “放弃吧,游苏不会帮你的。”三长老撇了撇唇。 “你难道不想要?”千华尊者眯起美目。 “没有人不想要,除了邪神,天醒之秘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秘密。”三长老也很坦诚。 “既如此,替你拿也是拿,不如帮我们一起拿?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我何时说过要让他替我去争了?”三长老反问,她伸出食指轻轻叩响桌面,“你应该明白,想得到秘密,就得付出代价。” 千华尊者蹙起眉,“什么代价?” “我看你是利欲熏心,蒙了脑子。看在往日情面,我破例指点你一次。” 三长老状若无奈地摇头,很享受自己也有比这恶女更聪明的时刻,但实则这都是首长老给她的传信中提到的内容: “一个因为被人族修士围剿才脱逃的人,他在不为人知的海外孤修了七百年,如今归来,你敢信他吗?” 千华尊者目露惊疑,“你们不相信他?” “至少不敢全信,所以这个消息一直被暗中封锁。” “可我们也不得不信任他不是吗?他可是天醒境,他若真想报仇,没有人拦得住他。”千华尊者淡淡道。 游苏闻言,却是想起自己的正阳养剑诀。 那个将双修炼成邪道的男人,却是成为了几千年来第一个天醒境,而自己炼了正阳养剑诀,岂不是已经算是他半个传人? “或许因为当年围剿他的女修们已是土中枯骨,或许他有更深的谋划,又或许他真的是唏嘘自己没有传人,一身绝学无人传承。总之,以天术尊者为首的修士们正在和他接触,希望能试探出他的虚实。” “三长老……他若是世间唯一天醒,那岂不是能带领我们五洲生灵去掀了那三大邪神?” 三长老闻言却是浅叹,“你不能把每个人都想的那么伟大,传闻五大仙祖也不过天醒境圆满,他已入天醒,足以跟仙祖们一样飞升天外,你觉得他是想跟那股未知的力量拼个死活,还是逍遥天外呢?” 游苏寂然。 “难怪你们不信他,他若是主动提出带你们杀向海外,估计你们早就唯他马首是瞻了。”千华尊者对辟邪司没什么好印象。 “年纪最长之人也不过五百岁,这是天理,他却活了快千年,与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这样的人,你敢随便相信吗?” “你们因为弱小,所以才忌惮他。可他真想做什么,完全可以肆无忌惮。这可是天醒境啊,是足以比肩仙祖的人物,而他居然愿意把这抹灵光传出来,这难道还不够伟大?” 三长老也被说的有些沉默了,归根结底,天醒境这三个字太过震撼,没有人知道他带来的是福音还是毁灭。 “言尽于此,我们确定不了吉凶,所以不会让游苏去冒险。你还是另寻高就吧。” 三长老也懒得多言,起身就走,“游苏,随我回去。” 游苏哪敢就这样起身,千华尊者当然懂他的困扰: “慢着,你先出去,我与游公子最后说一句话……” 第三百零七章:小狗的心思;三长老的醉意(6k) 三长老双手拢袖,黛眉微蹙: “你有完没完?说了让你另寻高就,非要纠缠我玄霄宗弟子做什么?堂堂洞虚尊者,偏爱死缠烂打不成?” 她眯着水盈盈的美眸,一副嫌弃的表情。 千华尊者闻言气得差点捏碎手中价值不菲的玉石茶杯,挺拔的胸脯剧烈起伏。 但她还是没有选择发作,只是幽怨至极地瞥了游苏一眼,然后翻了个俏丽的白眼恨恨道: “你是他什么人你管这么宽?你要不要问问游公子是怎么想的?果然是女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多管闲事。” 说着,她还用脚尖揉捏的动作向游苏讨好,仿佛是在告诉游苏,自己可是为了帮他解围才挨这胖女人骂的,浑然忘了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三长老气急,正准备反唇相讥,却被游苏给打断: “三长老……我、我想听听她想说什么,要不您在外稍等我片刻吧,游苏很快就出来……” 话音一落,三长老就欲大吵特吵的气势瞬间萎靡了下来,她看着游苏有些弯曲的背影,像是因为对她的愧疚。 她抿了抿唇,忽而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 她以为至少在这个女人面前,这个少年都会无条件顺从她,可正如这陶二妞所说: 你是他什么人你管这么宽? 是啊……自己不过是一个隔壁峰的大长老,凭什么像管教自己的弟子一样管教他?他应该也会反感我的多事吧…… 三长老觉得‘多管闲事’这四字是如此扎耳又扎心,她只能用对千华尊者更大的愤怒来掩饰这点小失落,于是双目狠狠地瞪了正挂着胜利者般浅笑的女人一眼: “别想耍花样!” 话罢,她便利落转身,踏出门外前还不忘威胁: “我若等急了,会自己进来拿人。” 随后便是‘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 “摸摸唧唧……” 千华尊者小声吐槽,旋即莞尔一笑,嘴角放肆地勾起,“安宁楼的每一扇门都施加了阵法,不仅隔音而且还能缓震,以免大力关门发出异响。她这般粗鲁,怕是真生气了呀……” 游苏此时双目再次变黑,看着幸灾乐祸的女人,冷声道: “你早就想好了这么做?” 千华尊者为了加快进度,双足并用,表情却是故作哀怨道: “谁叫你如此偏心……她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对她这么好?明明我才是你的眷属吧?就是小狗看见主人当面宠爱别的狗狗,那也会吃醋的吧?想哄她,那你就自己去哄好了……” 游苏此时是真的有点拿这个女人无可奈何,作势就准备要提裤子走人。 蓦然飞来两道丝带拉住游苏的手,女人金丝镜框下的眸子促狭地眯着: “你这样出去,难道准备一直弯着腰?她可是医师,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异样……” 千华尊者趾尖搓揉,身子前倾,呵气如兰道: “还是说……你不怕在她面前暴露跟我的关系?也不怕让她知道……你伟光正的外表下,其实玩的也很花呢……” 游苏深吸一气,他确实是处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此时被这女人挑惹的实在烦躁,不耐道: “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说!”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排忧解难?真这么急,该求你自己快一点,而不是催我。” 女人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与其冷贵的打扮倒是反差鲜明。 这么短的时间,游苏就算想教训她的顽皮也没办法,所以她说话行事倒又变回了那个肆无忌惮的顽劣恶女。 游苏也明此理,干脆沉下心去享受,忍不住低喘起来。 千华尊者嘴角得意地勾起,她观察着游苏面部的每个变化,就在游苏脖边青筋凸起的一瞬,她猝然松开了玉足。 游苏也瞬间警醒,提防道,“你做什么?” “怎么,不舍得呀?”千华尊者笑着,细长的香舌抹过红唇,“小狗最爱的……就是舔主人了啊……” 此时此刻,她就是世上最妖艳的尤物,让游苏都有些痴迷失神。 说着,她掀开茶几上的桌布,在游苏错愕的目光中俯下身子,钻进了茶几下。 游苏四肢霎时紧绷,如遭雷殛般酥麻全身。 可他对这个主动的女人本能地生出一丝质疑,他瞬间清醒,这女人是在想法设法让他放松警惕,好骗走他的源炁! 若叫她得逞,她再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称臣! 该死! 他立马就要发号施令让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滚开,可他张合嘴巴,却发现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个女人暗中用了特殊的术法掐掉了他的声音! 不仅如此,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千华尊者无形中解构成了丝缕状的绳索,让他难以动弹! 完了! 游苏不敢置信地看着从桌下探出来的这张冷贵娇容,她趴在自己的腿上,那双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 千华尊者微微张开檀口,像是展示战利品一般向游苏展示自己努力的成果。 这是游苏的源炁,也是他污染力最强的污染物,只要吞下,千华尊者就会洗掉自己邪祟眷属的身份!又可以彻底变回那个顽劣无耻的恶女! 可游苏还没来得及后悔,他的黑眸就倏而睁大。 这个女人居然……全、全吐掉了?! 千华尊者蹙眉看着自己弄脏了的衣襟,拿出帕子将残余邪浊的唇角擦了个干净,顺便将胸口堆积的污浊也擦了擦。 然后她用丝带漫无顾忌地取来游苏喝过的杯子,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她漱了漱口,又将茶水吐了回去。 “虽然你现在双眼都是黑的,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你刚才吓了一跳。” 千华尊者将散落的发丝挽回耳后,唇角媚然地勾着,对自己大获成功的恶作剧很满意。 她又张开了嘴,指着里面支吾道: “很干净,放心吧。” 游苏蹙起剑眉,看着用帕子细心为他处理干净的女人,心头疑惑不解。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从此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人小鬼大,口气不小。”千华尊者摇了摇头,像是不屑,“我能得逞一次,就能得逞两次,你莫不是真以为我这几百岁是白活的不成?” 游苏缄默片刻,语气竟也缓和不少: “你就这么想要那抹天醒灵光?” “不然?天底下有哪个洞虚不想要?别看你那三长老装的像,她可比我境界高,想不想要她自己知道。” 游苏抿了抿唇:“可他们说了,不会让我去冒险。” “不,他们会让你去的。” 千华尊者为游苏系好腰带,笃定地笑了笑。 这个尊贵无比、侍女过百的千华阁阁主,居然对一个少年服侍的无微不至。 “你是神子,是除邪的希望不假。但天醒灵光,是所有洞虚,甚至是从今往后五洲所有修士的希望。” 千华尊者身子前倾,几乎整具娇躯都要压在游苏身上,她勾着游苏的下巴,继续说道: “那是一条天路,如果人人都能飞升天外,谁又会在意曾经立足的泥潭?难道你真的觉得神子这两个字,会比天醒境这三个字更重要?” 游苏沉默以对。 “更何况,这绝不仅仅是一场传承之争!五大神山各大仙家宗门,埋藏在各种隐秘之地的隐世仙族,甚至连仙祖庙都会出手!因为有了这抹灵光,等于就掌握了五洲的未来!” 千华尊者摸着游苏棱角分明的脸,眼神中一半是缱绻的爱怜,一半是炙热的野心: “你那三长老关心你,所以不敢对你把话说全。但我不一样,我是你的眷属,我不会害你。没有这座岛,你对辟邪司就是最重要的,但有了它,情况就不同了。 单单对于辟邪司而言,神子的未来是飘渺的,但是一个,甚至是三个五个天醒境才是实实在在的!五大仙祖死后才有的邪祟,难道连五大仙祖都灭不了他们吗? 所以,他们一定会让你去的……不止有你,还会有别人,他们跟所有虎视眈眈的人一样都对这抹灵光势在必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像正阳真仙一样舍得把这抹灵光分享出来的已是慷慨,更多的,还不是自己偷偷消化?所以只有第一个拿到它,才能掌握五洲未来绝对的主动权。 现在,你明白了吗?” 游苏陷入莫大的惶恐中无法自拔,只觉脊背发凉。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间太短,所以压根还没来得及想得如此深入。 贤者时间的他远比平常更加冷静,他知道千华尊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回想起自己成为神子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猜测自己可能见过三大邪神。 当时的他要么被剖解脑墟,要么努力成为合格的神子。而天醒境的出现,自动为他斩断了神子这条路。 试问若是出现了好多堪比仙祖一样的天醒境,为什么还要苦苦等他成长?难道不该直接从他的脑墟中挖出邪神藏身之地一举歼灭才是吗? “喂,别吓傻了。” 千华尊者掐了掐游苏的脸,她的身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温柔。 “我这不过是最坏的猜想,这世上把你的命看得比天醒灵光更重的人,还有不少,不是吗?” 游苏也是怔怔失神,才知为什么这么大的消息他还不知情,那是因为有人在保护他。 首长老,三长老,会有华镜首座吗…… 师娘一定会以我的性命为重吧,她一定不会让我去冒险。 但千华尊者已经说的很明白,只有拿到那抹灵光,才能把主动权捏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这世上能有第二个天醒境,以游苏如今的处境必须努力保证那个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至少,也不该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 “我卖过这么多衣服,见过这么多人,所以看人极准。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你这样的人也一定会上那座岛。”千华尊者打断了游苏的深思。 “那你呢?”游苏睥睨着女人近在咫尺的脸。 “我?” 千华尊者轻声一笑,拉远了暧昧的距离。 她居然取下了自己的金丝镜框,然后给游苏缓缓戴上,她又轻轻按下镜腿上的开关,透明的镜片霎时变得漆黑且通透,游苏眼中的世界也像是罩上了一层清透的黑纱。 “这可是我花重金订做的宝贝,日光总是刺眼,我便设计了这东西,可惜材料太珍贵,造价太高昂,只能变成我自己的珍藏。 我听闻瞎子也是惧光,你倒是不跟他们一样掩目出行。这副眼镜便送你了吧,有时候看不见,确实是很麻烦呢……” 这副眼镜通体墨色,因为材料特殊只有一面透光,倒是将游苏的墨瞳遮掩的完全。 “这场大世之争的对手只会比想象的更可怕,看来你很希望我去送死。” 千华尊者送游苏这副眼镜,自然是希望他能在那座岛上派上用场。 可这送礼的前提,是笃定游苏必然会上那座凶吉未卜的岛。 千华尊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当然希望,毕竟你死了,这眷属关系可就断了,我堂堂尊者也不必再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面前卑躬屈膝了。” 游苏面色有些凝重,“对主人,你必须说实话。” 千华尊者表情一凝,红唇微抿,笑得更灿烂了: “我当然也不希望你真的就这么死了,我陶素芬可不是随便就会向别人摇尾乞怜之人,别人拿了天醒灵光,那可就没我的份了。但在你这里,我还能分一杯羹。这是双赢的局面,我若天醒,你得到的裨益也不会小,不是吗?” “你明明是被迫被我收作的眷属,现在说的却好像是你事先决定把宝压在我身上一样。” “怎么?觉得小狗真的喜欢主人了?” 千华尊者的红唇鲜艳,语气轻佻。 她摘下冷艳的金丝眼镜之后,面容已变成一股倔强的柔弱,时刻撩拨着别人想要蹂躏她的冲动。 “你若是想报复我,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即可,完全不必让我时刻带着邪气。这说明没了邪气,你就不能命令我。所以我方才只要吞下,便可得到自由,我说的对吗?” 游苏面容错愕,这个女人远比他想得更加聪明。她提出奴纹的时候,该是早就想到了这点。 “但我还是没吞啊……倒是有点后悔了。” 千华尊者扶额摇头,又抬眸瞥着游苏,莞尔道: “我承认你有点意思,但想让我臣服可还不够呢。我这可是把后半生的自由都压在你身上了,可别让我失望啊。主……人……”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显然是两人耽搁的时间太久,三长老等不及了。 “我若拿到了,你还是不得自由。”游苏提了提裤子。 “那就是我心甘情愿咯,小狗就会彻底臣服于主人了呢。”千华尊者笑意盈盈。 游苏摘下墨镜收好,双目重归黑白分明,决绝道: “走了。” 千华尊者看着少年坚毅的背影,轻声道: “喂,可别真的死了啊。你要是死了,我找谁报仇去?那你身边的人就不会那么好过了,包庇邪魔,你明白后果的吧?” 游苏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寒芒闪烁: “你的小腹好像比较敏感吧?奴纹就刻那里好了,等到那时,你还敢这样刻意激怒我吗?” “你可以试试啊。”千华尊者扬着眉,挑衅道。 “我方才用脚伸过去的时候,戳到了一个在震的东西,是鸟铃吧?”游苏忽地道。 千华尊者表情一僵,倨傲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 “不必狡辩,一个月不准取出,这是命令。” 游苏留下最后一道命令,就拉开了房门。 千华尊者死死咬着下唇,她看着少年无情出门的背影,难掩心中羞愤。 我是为了准备‘湿巾’折辱你才放进去的,又不是因为期待见你,你自作什么多情啊你! 那可是一个月啊……会死的吧…… 三长老看着游苏一脸凝重地开门,她亦是心中凛然,知道这恶女人该是说了些不该说的。 恰在游苏将门扉即将阖上的时候,屋内却倏然传来一道靡靡之音: “哈啊,游公子……我快不行了……” 安宁楼的私人茶室关上门时,屋内的声音传不出半点到门外,偏偏千华尊者抓住的就是门打开的瞬间。 三长老挑起黛眉,狐疑地打量着游苏。 游苏一身淡漠的气质也被这声怪音击的粉碎,他手指扣紧,心中给这个报复心极重的女人又记上一过,悔恨起刚才下达的惩罚还是太轻了些。 “先走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三长老悠悠浅叹,走到了游苏的前面。 …… 青舟之上,浮云飘渺。 “三长老……那是她故意装的……” 游苏与三长老共乘青舟飞还,两人自从出门后就没说过话,于是他有些窘迫地解释。 “她这人诡计多端,我能看不出来?” 三长老举起玉质酒葫,痛饮一口,像是有消不掉的愁,“你刻意解释,莫不是心虚?” 游苏紧张地连连摇头,“我是怕三长老误会……” 三长老唇角不察地勾起,看来少年还是很在乎他在她心中形象的,于是她也没继续为难游苏: “她与你说什么了?” 游苏抿了抿唇,“什么都说了。” 三长老重叹一声,再饮一口: “这抹天醒灵光,真不知是希望的曙光,还是祸世的火种啊。” 游苏居然也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坛酒,自己灌了一口: “取决于谁拿到它。” 三长老挑着眼看了游苏一眼,觉得少年学她借酒消愁的模样有些好笑。 “融冰烧?这酒可不便宜,你能喝吗就买?” “看三长老总喝这酒,香味又甜又醇,我便也想学三长老的潇洒范儿,于是就斗胆买了,只是一直不敢喝。” 三长老闻言轻媚一笑,凑过酒葫,游苏也心有灵犀地将酒坛凑来与她碰了一下。 两人飞在天上,像是多年的酒友。 “你不必冒险,你不会有危险的,老老实实做你的神子就好。传承的事,会有别人去争取。” “然后让三长老和师尊替我挡住所有压力吗?” “我们是你的长辈,自该如此。还有许多人都很看好你,他们都不会希望你去冒险。有了天醒境,没准也不需要你来找三大邪神了,你甚至连神子也不用当了,反正你也不愿当不是吗?这世界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明白吗?”三长老还在劝着游苏。 游苏忽而觉得鼻头有些酸,一定是有些醉了。 “三长老想要吗?那抹天醒灵光。” 三长老捏着酒葫,愕然地看着游苏: “即便没有那抹灵光,至少正阳真仙也已经证明,天醒也绝非不可及之境,何需非得去争他的?” “三长老三百多岁了吧?” “与你何干?” 三长老对年纪很敏感,尤其还是在那恶女人反复在游苏面前强调过后。 “若是不能突破天醒,不可能活过五百岁。三长老这么爱喝酒,估计四百多岁就得寿终正寝,那就只有一百年可活。可游苏自认天资尚可,洞虚有望,那我也能活近五百年……” 游苏边喝酒边说,话语断断续续。 “你想表达什么?” 三长老不知为何,竟对游苏的答案紧张起来。 “我不想看见三长老死。” 游苏喝酒的姿态越发不羁,潺潺的酒液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也不想看见师娘死……” 他的头歪歪斜斜,然后噗通一下睡倒在三长老的臀边。 这融冰烧虽然烈,但游苏毕竟喝过,只要提起心神,绝不会这么快醉去。 他这次是真的在喝酒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当一个人已然神醉的时候,无酒也能醉。 三长老的心湖骤生波澜,像是紧闭的窗被一股猛烈的风给吹开。 她瓷白的脸上覆上了黛红色的烟,比天边的晚霞更美。 “你喝醉了……” 她扭过头,伸手触了触自己微烫的脸颊。 我怎么也喝醉了…… …… 七天过后,五洲各地,有许多化羽境之下的修士们一起收到了一封信。 是正阳真仙托付而来的信,邀请他们前往那座藏着他传承的岛屿—— 天醒岛。 第三百零八章:天醒岛开启! 六月的第一天,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起来,太阳肆无忌惮的照耀着人间。 随着天醒岛的开岛之日临近,全五洲各地收到正阳真仙邀请的修士们陆陆续续全都到了。 不仅还有被选中的修士,还有大量前来为自己晚辈‘监考’的前辈,以及大部分听闻过这则重磅消息后来看热闹的人。 中元洲最南边的小池城还从未如此热闹,城中人满为患,就连城外的山林都挤了不少人。奇人异士汇聚其中,凡人们看着街边走的、天上飞的各种奇珍异兽目瞪口呆。 这些生活在最偏僻城池的凡人们从未想过这辈子能见过如此多的仙人,小池城估计也是全天下第一座修士数量比凡人数量还要多的城池。 这场传承之争轰动天下,可它考核的规则却简单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所有受邀并愿意参加的人将在今日入岛,逾期不候。机缘就在岛中,谁能找到机缘带出岛外,便是正阳真仙肯定的传承之人。 可往往越简单的规则,就意味着更少的限制,这会带来更复杂的情况以及更凶险的危难。 好在正阳真仙发给每个人的那张邀请函,就是各自最大的保命符。这座岛上有天醒境施加的各种禁制,除了撕碎这张邀请函,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人提前在这场盛会结束前离席。而只要撕碎它,无论身处岛中何处,都能在一瞬间传到南海岸边! 这注定会是一场最残酷的争夺,但在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藏面前,一切都是值得的。 游苏,也在这最后一日赶到了小池城。 他站在云鹤舟的船头,于天空缓缓漂浮。 云鹤舟凌虚停驻,宝光流转气派十足,可在这样的场面下居然还不够看。 海面上停留着从五洲各地开来的巨船,天空中漂浮着近百艘飞舟,其中不下十艘比云鹤舟更加壮观,甚至还有一群人踩在一只遮天巨鸟的背上,让人啧啧称奇。 拥挤的人群如蚂蚁一般在地下窜动,这一辈最优秀的天骄们已经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你看的见吗就看?” 在游苏的身后,一身奢华翠绿凰裙的熟美女子双手环胸,面容矜贵。日光普照下,她浮凸的身材曲线清晰惊人,美轮美奂。 “看不见……”游苏眨了眨眼,坦诚回答。 三长老闻言撇了撇红唇,“看不见就别装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游苏默然,自从自己决定接受那封邀请函进入天醒岛后,三长老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好。明里暗里总会挑他的刺,游苏也不生气,只觉心暖,这不过是三长老不希望他冒这个险才如此反常罢了。 但即便三长老再不愿,却还是亲自驱舟送他赶来这小池城。 一并来送的不止三长老,还有望舒仙子,以及三长老的弟子们。 这群莺莺燕燕簇拥在船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海面上的景象,姹紫嫣红的衣服,在天上像是一大朵飘扬的彩霞。 她们遥遥看去,果真看见海上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巨岛。 海岛这个意向对于五洲人来说极为陌生,由于邪祟就藏在深海之中,五洲人对于出海这个行为慎之又慎。 “思涵、紫洵,你们真要上那座岛吗?” 碧华峰的二师姐担忧地问。 三长老的八弟子、九弟子乃是凝水中境圆满的修为,此番同样收到了来自正阳真仙的邀请,所有女弟子都来送行。 石堰正在突破闭关,也没收到邀请,而叶青辰则被三长老以碧华峰不可无人为由,留在了碧华峰看守家业。 温婉可人的思涵穿着她最喜欢的蓝裙,悄悄瞥了游苏一眼,旋即握拳坚定道: “碧华阁就拜托各位师姐了。既是修士,历练必不可少,虽不一定能为师尊夺得机缘,但思涵一定会尽全力而为。” 三长老闻言感动,将自己这位极易害羞的弟子揽入怀中: “不必逞强,机缘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为师并非强求。你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此番有个历练的机会你能主动抓住,为师已经很是欣慰,为师为你骄傲。” 三长老又顺便将穿着紫裙的紫洵拥了过来,这位八弟子虽然平日里活泼大方,但现在却沉默寡言,她猜测该是亲眼见到这么多竞争对手后有些害怕了。 所幸三长老胸怀宽广,抱着两位娇俏少女倒是不显拥挤,一左一右,两女都分到了一个大西瓜: “紫洵,是害怕了?放弃也没关系的,拒绝别人的邀请又不是一件错事。” 谁料紫洵却是摇了摇头,从饱满的西瓜中探出头来,愣愣道: “师尊,我没怕……我是在想,我要是成了最后夺得机缘的人,那岂不是万众瞩目?不,是万万众瞩目才对。到那时,我就忽地一下把裙子掀开!” “噗嗤……紫洵师姐,你这是什么癖好啊?” 年纪最小的雨桐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只觉师姐当着万万人的面掀裙子的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你懂什么?”紫洵翻了个白眼,“我到时候一掀开!将我裙下的碧华阁的丝袜展示给万万人看,那我们碧华阁不得卖爆咯!” 闻言,众位女弟子皆是哭笑不得,没料到这人都去夺取天醒传承了,还满心惦记着给碧华阁打广告的事儿。 三长老也是苦笑,心想自己还以为紫洵会害怕真是多余了,她拍了拍少女的背: “量力而行即可,紫洵,你是师姐,进岛之后要多关照你师妹,明白吗?” 紫洵便乖巧地点头,还悄悄牵住了思涵的手。 一峰师徒,情深意浓。 “师弟,你真的要去吗?” 游苏和望舒错开了人群,这位雪发蓝瞳的玉兔仙子不舍得扯住了游苏的衣袖。 游苏笑了笑,然后点头: “师姐早已名扬五洲,师弟跟师姐相比只能算是无名之辈。此番有机会能让我大展拳脚,我自该尝试一下,也好让别人知道,我游苏配得上师姐。” 望舒闻言,却是微微低头,像是在愧疚: “是别人这么说了吗?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师弟配不上我啊……” 游苏赶紧抓住少女的手,自己不过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少女却当真了: “我当然知道师姐不会这么觉得,我也不这么觉得。只是这东西对师尊、对三长老都很重要,师弟既然有机会去争,那理应该试试。” “那为什么要瞒着师尊?”望舒疑惑地问,“为别人好,难道不应该让别人知道吗?” 游苏将望舒玉骨玲珑的手握紧了些,温声道:“因为……这是个惊喜。惊喜嘛,事先知道的话就不叫惊喜了。” 望舒闻言,愣愣地点头。 她喜欢游苏在日常生活中给她创造的惊喜,任何一件意料之外的礼物都会让她记住一辈子,师尊也会喜欢这样的惊喜吧? “师姐乖乖和师妹在莲花峰等我,等你们在莲花峰上都能听见师弟的名字的时候,师弟就回来找你了。” 游苏双手牵住少女的手,信誓旦旦地做着承诺。 三长老在一旁听见了游苏的宣言,心中腹诽:真是大言不惭。 可她又不知为何,似是以前游苏一次次完成不可能之事给她带来的错觉,她真的觉得游苏口中的不是大话,而是真的会有他名满五洲的那一天。 “那要是师妹也不在了怎么办?她万一也收到了邀请呢?”望舒担心地问,她不想又回到以前那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 “师妹……师妹才刚刚突破,应该不会收到邀请的吧。她若是回了莲花峰,不知我们去向会多难过啊,所以师姐要乖乖回去等她明白吗?” “哦……要是师妹也收到了,那我也要进岛找你们。”望舒一双清澈的蓝瞳忽地坚定不移起来。 游苏剑眉微挑,只当少女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这天醒岛上重重禁制不下百道,超过了凝水圆满之境的人都不得入内,即便是尊者也是一样,师姐怎么进去?” “我相信师弟,师弟不相信我吗?”望舒问。 游苏错愕半瞬,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雪发,充当发簪的小花还偷偷咬了他一口。 “师弟当然相信师姐,但师弟还是希望师姐能在外面等我。不然师尊一个人,也会很孤单的啊……” “哦……” 望舒略微屈颈,像是一只惫懒的白猫享受着主人的宠溺。 这群女弟子们看见这对师姐弟的恬淡情意,皆是艳羡浅叹,暗道怎么自己没有这样的师弟? 等等,好像石堰也是她们的师弟来着…… 恰在此时,原本风和日丽的海边狂风骤起。 在这南海岸的周围,蓦然刮起了阵阵海浪,猛烈的拍打在神辉石上。 三长老目光凝聚,娇容一凝,“他出现了……” 只见天醒岛之上,猝然出现一道赤色流光,宛如天穹在这里被人撕开了一道伤口。 而有这样一位仙人撕开了这道伤口,负手凌空于赤光之顶。 他明明离得那么远,可给每个人的感觉却又好似他近在咫尺。 如瀑般的墨发随风狂舞,宛如腾空而升的墨炎。他面容苍老,可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却宛如在燃烧,有着一股慑人心魄的深邃。他身形佝偻,却依旧可见他年轻时魁梧的模样,不怒自威的气势纵贯四海,风停浪歇。 他的身影仿佛与天地相融,似已把自己的心肺、身心,都缝入茫茫苍穹。 人们看着他,只觉天空出现了第二个曜日。 这就是正阳真仙,全五洲唯一的天醒境,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 “入岛,争仙。” 这四字宛如天地梵音,震耳欲聋。 而在这四字之音落下后,正阳真仙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偌大的天醒岛突然现出一道巨大的光罩,散发着灼热而神圣的气息,周围的海水蒸腾而上,化作缕缕雾气。 然后一瞬间,这层光罩碎如泡沫,在岛屿的四方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栈道。 “屏障打开了!能进去了!” 底下熙攘的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大喊。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踏足这座岛屿,除了正阳真仙本人。 原因,就是因为这道蕴含了天道气息的屏障。 这些欣喜若狂的受邀者们簇拥着冲向海岸,可小池城不是一座港口之城,这里根本没有船能渡到岛上。 所有人都想当第一个冲进秘境的人,因为那会带来绝对的优势。 拥挤的人群中忽而飞出一位少年,他竟是乘在一只仙鹤上。 他看着底下那些疯狂地涌入海水中,试图游到岛上去的人们,扬声大笑,庆幸自己从小饲养的这只灵鹤终于派上了用场。 凝水无法飞渡海面,这显然就是入岛的第一道考验,而这个状元,就由他来当! 可他想得太过天真,这里环伺着从五洲各地赶来的大势力,又怎么可能让他一个无名小卒成了上岛的魁首。 此时,一道火焰从岛心中窜出,十分精准地击中了灵鹤。 灵鹤哀叫一声,向旁一偏,竟是就要落入水中。 少年诶了一声,慌忙灭了灵鹤翅膀羽毛上的火。 灵鹤这才颤颤巍巍地又飞了起来。 该死! 少年瞪视着他远去,却毫无办法,因为灵鹤受伤,不能再快速飞行,否则会加重伤情,他只好慢慢飞过去了。 他刚这么想完,就见一道身影咻地窜了过去,猛然间就到了那男子身后。 随后一鞭出去,那男子勉强躲开,却没稳住身形,从剑上一歪就掉下去了。 众人本以为事就到此,可那男子竟是又飞了起来,想必是用了什么法子。 速度奇快的人是惊虹派的一位特别厉害的弟子,叫做宁飞捷。 是的,就连名字都很快。 惊虹派的弟子们修炼之余会提高自己的速度,因为他们的掌门始终坚信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现在正是这样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已经到达了岛上。 剩下的人也用尽办法飞到空中。 在海中游着的人中,有一个人的身后已经出现了小浪,拍了众人一脸水。 他们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条巨大的鱼尾。 “那是水云派吧……”海中漂浮着的人问道。 “应该是吧。” 他们这群落后的人可没给人下阴招的心思,满脑子都是到岛上就好了,故而能平和交流。 有的人飞上天,有的人下了海,各种招式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有些人会在空中打斗起来,倒是有趣。 而游苏并不打算陪他们争斗,他混在之后的人群里,等待着。 终于,到了时机。 第一个很可能抢占先机,却也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走吧。”三长老淡声催促道。 还不等游苏回答,一旁的望舒便答:“三长老,我来送师弟便好了。” 三长老本想再说什么,却想到望舒已然化羽,本身又会飞行,由她来是再好不过了,便没多说。 纵使游苏做好了心理准备,被望舒抱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 虽然之前也经常这么做,可现在众目睽睽完全不一样啊! 他在空中尴尬,底下众人却是有人注意到了他。 “望舒仙子抱着的……那个男人?可是游苏?” 其中不乏有人失落,“没想到望舒仙子当真与那游苏成了道侣……” 这边,二人已经抵达了接引客人的栈道上。 落地刹那,游苏缺忽而听到一句传音,苍老而有劲。 “不必玩命,随时做好撕碎传送符的准备。” “是,首长老。”游苏虚空向他一拜,转身走入了屏障中。 与他同行的人中,有独行者,有结盟者,有正道,甚至还有隐藏极深的邪修,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亦有不为传承更不为天醒之人…… 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所有的光明正大、赤诚磊落,都将在这座秘境交织融汇在一起,构建出一张弥天巨网! 殊不知在那之上,还有更大的一张网…… 第三百零九章:养蛊 游苏惺忪睁开双眼,天醒岛位于南海海域之上,阳光有些刺眼。 他迅速起身,眯起眼睛揉了揉,下意识用神识查探周围,却觉得这岛上有些古怪,似是因为阵法的限制,神识能够探查的范围极其有限。 他的神识强度远超同境,按理讲二十米左右范围的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全神贯注下的勘察,此时却生生砍了一半。 “思涵师姐?紫洵师姐?” 游苏轻声呼喊,但无人回应。 他心中更觉凛然,他与两位凝水中境圆满的师姐早已约好,在岛中结伴同行,这样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三长老在入岛之前,也明里暗里希望他能关照一下两位师姐。她们虽然天资不凡,但终究是温室中的花朵,并未真正见过修仙界的残酷。 游苏当然欣然答应,事实上在他们三人入岛之后,都是与玄霄宗的修士大部队汇合后一起入的岛,这也是玄霄宗二长老在动员仪式中下达的指令。 其实像玄霄宗这样团结一心的势力并不在少数,虽然最后能夺得传承的只有一人,但没有势力会不希望那个人在自己的阵营中。 游苏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答应。 既然四下无人,游苏也没有犹豫,直接展开漆黑双目,打量起了周围。 天醒岛上的植被格外茂盛,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甚至还有鸟鸣蝶舞,一副生机勃勃之态。 但这副美景却让游苏更感凝重,因为他回想起自己意识昏迷前才不过刚上海岸没几步,怎么可能一眼望去看不到海? 现在的他,很明显已经脱离了外岛的范畴! “是那道法阵……” 游苏忽而想起意识昏迷前的那道强光,众人只以为那是一道隔绝外界视线的阵法,却没料到那还是一道传送之阵。 就现在走散了的情况来看,很显然这道传送阵是将所有入岛之人都给随机传送到了岛上某处。 游苏一边提起戒备,一边沉思。 他回想起首长老在他入岛前的传音,有些后知后觉的忧虑。 首长老即便是在他面对邪灵级的邪祟时都不会那般凝重地叮嘱他,因为首长老和担心他的三长老不同,首长老对他有着十足的信心,像是完全相信他每一次都能完成任务。 难道在首长老眼里看来,这座岛的凶险程度甚至比邪祟还可怕吗? 是了……首长老给他单独寄来的信中都并未介绍过随机传送阵的存在,说明这都是正阳真仙有意隐瞒! 他是故意打破这些势力的战前同盟!来尽可能的让每一个人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再加上神识可是修士用来预防危险的最重要的能力,而他却专门施加阵法阻碍神识……甚至岛上可能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限制或是机关,难道他是刻意要营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氛围吗? 游苏蹙起剑眉,只觉这种种行径都在无形中加剧这场传承之争的凶险程度,他们就好似是被正阳真仙从五洲各地选中的蛊虫,然后被丢到了一个蛊中。 如此来看,要想得到最后的传承,运气、实力、城府、智慧缺一不可。 当然,也只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有资格成为世间唯一天醒境的传人。 念及于此,游苏也是心生一股豪迈之情。 他从不喜与人争锋,但这传承,他势在必得。 只是这传承之物到底是什么?又该到哪里去寻呢? 为今之计,也只能边走边看,最好还能寻到两位师姐汇合才是。 游苏手按墨松剑的剑柄,收敛瞳中墨色,还是以神识开路。 他尚且不能时刻保持墨瞳状态,但为了以防万一可以随时开眼,便戴上了千华小狗赠予他的墨镜。 游苏随心所欲地走着,但不可预料的危险可能就藏在暗处,所以他走得很慢。 就这样走了许久,蓦然,他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特别的芬芳。 他很快就顺着香味寻去,悄然开了墨瞳,只见草垛之中,一团团散发着七彩荧光的仙草格外醒目。 游苏对合欢功中介绍天材地宝的地卷烂熟于心,又常往碧华峰跑难免耳濡目染,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株极其罕见的浮光草。 这浮光草不可直接食用,却能搭配其余三种普通的药材炼制成浮光丹。而这浮光丹虽然炼制工艺简单,功效却超乎寻常,据说能直接提升人对术法之道的亲和程度。 也因为它的逆天功效,本就稀少的浮光草被大肆采撷,在五洲之地已然绝迹。三长老一直都想救活这个品种的仙草,可奈何无处寻根,却没想到在这海外仙岛还有浮光草的存在。 游苏当即生出了将之采摘回去赠给三长老的想法,这一团团浮光草生得茂盛,他只取一株倒是算不上破坏。 游苏动作很小心,连根带土一起铲起,收入乾坤袋中,旋即目露满足之态,轻声自语: “看来首长老信中所说的确不假,这天醒岛中当真处处是机缘。” 天醒岛作为正阳真仙的破境之地,自是真正的海外丰饶仙岛。 他将所选中的三百六十名修士汇聚于此,对于那传承之人之外的三百五十九人当然不可能一点报酬不给。 岛中藏着各种五洲已经绝迹甚至都没出现过的奇珍异宝,每一位入岛者都能对这些宝贝予取予求,这便是正阳真仙给予入岛者的馈赠。 猝然,游苏察觉到异样,立即抽出一小截剑身严阵以待。 只闻窸窣的踩草声响起,游苏也蹙了蹙眉,这脚步声算不上大,只是全无遮掩的痕迹,可见来人之坦荡,不像是怀有敌意。 “这位兄台,你旁边的……可是浮光草?” 来人相貌平平,略显黝黑,身形也算不上高挑,一身土黄道袍打扮,看上去平平无奇。 他刻意停在游苏五米开外,就是为了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游苏却知对方脚步有力,每一步都踩的很稳,明显也是个根基雄浑之人,游苏猜测对方至少也是凝水上境的境界。 “不错。” 游苏回答地简短有力,作为他在入岛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疏远。 “居然真的是啊!” 那人很兴奋,作势就准备迈开脚步,游苏却警惕地抽剑出鞘。 那人瞥见剑上墨芒,赶紧老实地再次驻足:“兄台不必紧张,我乃西荒洲黄沙宗弟子黄翕,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对兄台没有恶意。” 说着,他还取出怀中澄黄色的令牌,上面正是写着‘黄沙’二字。 游苏在来之前当然是在三长老的补习下对五洲各地势力恶补了一番,知道这黄沙宗乃是西荒洲的一个二流末尾宗门。不过对于人名他只了解了一些值得注意的,这黄翕倒是未曾听闻。 “你要取草?”游苏问。 黄翕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殷勤,“这浮光草对我三师弟极为有用,兄台若是看中了,可否能分我一株?我可用其它宝贝来换,绝不会让兄台吃亏的。” 说着,他作势就要打开背后背着的大麻袋。 “不必了,我已拿到我所需的了,你想要便自取吧。” 游苏看着对方连储物法宝都没有、还得背个麻袋闯秘境的质朴模样,也不想从穷人身上薅羊毛。于是向后退了几步,将这片浮光草地让了出来。 黄翕连声道谢,哈着腰凑过来也择了两株浮光草,姿态非常恭敬。 游苏倒是好奇,“我说了这是无主之物,既然对你有用,你怎么不挖完?” “一株够我那三师弟用了,再多也是浪费。” 黄翕抬头,看着游苏一身奢华内敛的装扮,还有那副挡在眼前、不知作用的稀奇法器,谦卑道: “看兄台气度穿着,该是中元洲的吧?我西荒洲带个荒字,比不了中元洲地大物博,所以我西荒人十分珍惜资源。树上三颗果,便只摘两颗果,绝不做三颗全摘下的事儿。” 游苏心想这人倒是朴实的让人动容,又问: “既然一株够用,那你为何要挖两株?” “实不相瞒,黄某也有点私心,这一株拿去给我三师弟炼丹用,另一株其实是为了拿去卖点钱贴补一些宗门。” 浮光草在外界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当然能卖个不菲的价钱。 游苏对此不置可否,好奇问:“你黄沙宗还要你一个弟子来补贴不成?” “我宗门在西荒洲的西边,是最荒凉的地段,勉强能做到自给自足。我也不知怎么就被正阳真仙给看中了,师门为了将我按时送到这天醒岛,着实费了不少力气。黄翕感恩师门,自该抓住这机会为师门做些事情。”黄翕挠头,语气中愧疚满满。 游苏抿了抿唇,暗感世上修仙之人真是各有磨难,于是将抽出半截的剑身推了回去: “这岛上能生浮光草,那便绝非只有这里一簇,你都摘了吧,算不上斩草除根。” “兄台好意黄某心领了,不过两株足矣,余下的留给别人吧。”黄翕打开半鼓的麻袋,将两株浮光草小心的包好放了进去,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还取了不少其它的宝贝,足够让我师门过上富庶日子了。” “你师门会以你为傲。”游苏淡淡道。 黄翕是游苏除了师妹雪若外第一个接触到的外洲修士,这个黄翕明明境界比他高上不少,却对他说话客客气气,行事有一种区别于中元洲修士的质朴忠厚,让游苏对他颇具好感,于是由衷夸赞。 黄翕闻言,却是羞愧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此行怕是要让师门失望才是。” “他们将你辛辛苦苦送来,当然是希望你能夺得最后的传承吧。” “不怕兄台耻笑,我压根就没想过那遥不可及的传承。这放到麻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机缘啊。”黄翕颇为满足地拍了拍背上的麻袋。 “黄兄言之有理。”游苏肯定了对方务实的想法,不希望对方以此为耻。 黄翕又挠了挠头,“还不知兄台贵姓?师出何处?” “我姓游,是玄霄宗修士。” “玄霄宗?!”黄翕像是吓了一跳,不过又打量了游苏一番,赞道,“难怪游兄弟凝水下境就能入岛,确实一看便知是师出名门啊。” 游苏自报出身除了结交之外,自然还有目的,“瞧黄兄架势,该是已去过不少地方,可有见到我玄霄宗修士?” 黄翕仔细回忆,摇头道,“见到人我基本也是敬而远之,不过与游兄弟一般气宇不凡的人倒是未曾见过。这天醒岛偌大,远比我们在外看的更大,怕是没那么容易寻到。” 游苏闻言蹙眉,“比看上去的更大?黄兄何出此言?” “游兄弟入岛前站在岛滩上,可注意过往岛内看可以看见一处巨石?上面刻着正阳二字。” 游苏当然没看见,但还是点头,“确实有。” “我西荒洲多沙漠,辨路常常需要靠石头,所以我靠双眼判断距离判断的极准。当时只觉那石碑离岛滩不过百米,可我从巨石边醒来往岛滩走,却足足走了近三百米,想必这也是正阳真仙的神通。”黄翕由衷感慨。 “可他刻意让这天醒岛看上去更小,有何用处?”游苏问。 黄翕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摸着下巴思索后道,“非是看上去更小,而是实际就被正阳真仙压缩了,等我们众人入岛,为了活动空间自是解开了压缩。我听闻这岛是由十八头巨鲲拉来的,若是这岛有现在这么大,怕是拉不动吧?” 游苏闻言心头剧颤,对天醒境的强大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 “那黄兄可知我们此时所在的岛中方位?” “大概在西南角,离海岸有一里左右。”游苏暗暗点头。 “游兄弟若是愿意,可与我同行,我可带你去我取宝的地方转转,也好不虚此行。”黄翕对游苏也很有好感,表现得十分慷慨。 游苏则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两人终究目的不同,不必强行绑在一起。 黄翕略感失望,但也理解,只是暗感少年这修为也想夺得传承怕是有些自不量力。 “那就此别过,黄兄能遇到这么多宝贝说明也是福缘深厚之人。只是切记见好就收,毕竟你的财都背在背上,遮不住的。”游苏临别之际,还是善意地提醒。 他话中忧虑绝非空穴来风,这岛中几百号人,难保会有杀人夺宝的凶戾之徒。 “游兄弟放心,我再为我小师妹寻得一个可以助她破境之物,便撕碎信函出岛了。短短半日就已收获颇丰,我早已知足。倒是你决定继续深入,可要时刻提起警惕。” 黄翕又取下背包,从中翻来翻去,终是取出一盒被油纸包住的食物。 “这是我西荒洲的特色口粮,土灰饼。虽然味道不咋地,但是一张便顶一天饱,而且没个半年坏不了。我怕是要当第一个出岛丢人的修士,该吃不上这饼了,便赠给游兄弟,还望游兄弟不嫌礼贱。” 游苏还想推辞,但黄翕态度坚决,估计是想报答游苏刚才让他摘浮光草的慷慨,游苏便也只好收下这个质朴但实用的礼物。 “那黄兄,我们后会有期。你若真的第一个出岛,那也算是头名了,估计会名声大噪。” “哈哈哈,怕是怂名吧。不过怂名也是名,我倒是也想尝尝成名的滋味。” 黄翕爽朗大笑,眼神中闪烁着异彩。 这个一直身处偏僻之地勤勤恳恳的修士,内心中当然也有扬名天下的野望。只是身边的环境,促使他必须选择务实保守的这条路。 游苏拱手行礼,挥手离去。 他倒是真的希望黄翕能安然出岛,毕竟他的师门都在等他,面对着一个满心都是感恩宗门的弟子,他的师门又怎么会对他失望呢? 游苏知道了这里是西南侧,便依据太阳的方位往岛中继续深入。 首长老的信上说,越往岛中心走,机缘便越珍稀。 按照这个逻辑,自然很容易猜到最大的机缘——正阳真仙的传承,就在岛中心。 那么一定会有许多修士都会朝着岛中心不断深入,游苏无论是为了夺宝还是寻人,理应也该走这条路。 不过游苏也知这并非定论,作为最大的机缘,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到。 按照随机传送的规则,难免会有运气爆棚之人,但正阳真仙的目的是想要挑出一个最得天独厚之人,所以游苏猜测这传承甚至可能现在都不会浮出水面,而是会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才出现。 所以他也不急躁,只是稳扎稳打地前行。 可等到天色渐暗,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遇到的第二个人—— 会是黄翕的尸体。 第三百一十章:来自外部的威胁 海上生明月,明月皎皎然。 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地的声音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血腥杂糅在一起的味道。 游苏走上前去,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清白的月光照了下来,将挂在树枝上的尸体照的惨白。 一根绳子挂在了黄翕的脖子上,他的头无力地耷拉着,双手却如倒栽葱一般插在了地上,潺潺的鲜血还从他双臂的豁口处流出。 游苏见此情景不自觉地握紧双拳,骨节凸起。 他预料到这场仙岛之争会充斥着腥风血雨,但没想到它来的如此迅猛,明明是第一天,就已有人横尸孤岛。 他环顾四周,以黄翕挂着的这棵树为中心,方圆十米范围内寸草不生,只见黑土。土面上布满了裂痕和凹陷,凌乱的脚印和鲜血足以印证这是一场血战。 明明就在今天,他才与这个质朴修士相识,两人的相处极其简短,游苏却对这位修士的印象很深。 他毫不自私自利,从对珍宝恬然自足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或许他不会是一个好的寻道者,但他一定是一个好的大师兄,一个师长眼里最不舍得批评的弟子。 两人分别时还在笑着讨论他第一个出岛的状况,但他连撕碎那张传送符的机会都没有…… 人死如灯灭,他明明早已决定见好就收,甚至对这传承都毫无想法,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投机者,为什么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静谧的夜里,只有游苏沉重的呼吸声回响。 仇杀? 游苏觉得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可能,黄翕一介偏远修士,秉性也是肉眼可见的好,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恩怨纠葛? 因为一些事情起了争执? 也不对……黄翕连找自己这个凝水下境讨要浮光草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可能会与人起争执? 想起浮光草,游苏赶忙跑到他的背后,却发现他背上背着的麻袋不见影踪。 果然是见财起意,杀人越货吗…… 这在修仙界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甚至是稀松平常的家常便饭。只不过因为游苏要么自困于出云城中,要么待在中元洲第一大宗玄霄宗中,对于修仙界的黑暗接触不深。 可游苏又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单纯为了黄翕的收获,何必非得杀人?放他走,或是给个机会让他撕碎传送符出岛不行吗?何必还要砍断他的双手,将之吊在这里像是为了泄愤示众一样?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被月光照的半明半暗的仙岛,他深觉不安。 游苏抽出墨松剑,剑光一闪,黄翕的尸体便掉落了下来。 游苏将之牢牢接住,替他将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心中有股难言的苦涩。 世上又少了一个好人,可惜逝者已逝,游苏也不可能为一个简单交情的人千里追凶。 游苏手指翻飞,嘴唇翕动,一道术法凝成,脚边黑土竟自行松软,游苏简单挖了记下,便轻易就挖出了一座坟。 这软土术是他新学的术法之一,目的是为了困于山洞中时也能有逃生之能,却没想到第一次用上是给人挖坟。 恰在游苏拉住黄翕尸体的时候,一朵云遮挡在了皎月之前,黑色彻底吞噬了这座仙岛。 游苏的黑瞳妙用极多,早在诛杀凌真人的夜里他就知道黑瞳有夜视之能,但这样的夜视并非绝对,而是只能看见活物。 或者说……是有温度的东西。 四下无光也无活物,游苏便依仗起自己如臂使指的神识,却愕然发现,神识可以勘探的范围更小了! 他白日里能洞悉的范围是十米,可在这夜里却只有近八米…… 这样的环境让他心生恐惧,正阳真仙是有意要让夜晚更加危险。 他只得神识更加集中,警惕起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 不过他本就是瞎子,耳力远超寻常修士。 就当游苏将黄翕的尸体拖入坟中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游苏虽依旧蹲着,但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浑身肌肉蓄势待发。 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贴的很紧,看上去像是一起的。 “师兄,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游苏模糊地看见,那个矮一点的身影指向了自己这边。 “找过去。”高个子的修士点头。 游苏略感错愕,他挖土搬尸的确露了声音不假,但这二人也没有点火之类的照明之物,来的速度却极快,像是完全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而是直奔自己所在。 要知道,就连三长老都对游苏的神识强度惊奇不已,说他完全达到了凝水上境的水平,游苏却知道这还是他收敛的结果。当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原因,猜测是那些记忆碎片的缘故。 可就连他探查的范围都只有八米,这些人怎么也不可能探到自己这么远来。那他们在夜里还敢朝着明显有人之处如此放肆急袭,难道不怕有埋伏吗? 他们是有特殊神通?还是呆徒莽汉? 就是这一犹豫,两人已至近前,不过游苏也完全没有要逃的意思,毕竟黄翕的葬礼才只进行到一半。 “别过来。”游苏冷言相告。 那两人果然驻足,其中高的那个问: “兄台可是一人?” “与你无关,再靠近一步,你生死难料。”游苏语气依旧冰冷,如覆霜的剑。 “你这人区区凝水下境,口气倒是不小!我师兄有意庇护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矮个修士气得指着游苏。 “师弟,我早与你说过,在这岛上必须要有戒心。这位道友对我们防备一些,也是应该的。”高个修士显然看得更透彻。 “我无需你们的庇护,退去即可。”游苏也不想无端起冲突。 “这位道友有所不知,虽然有传送符保命,但岛中已经起了不少命案,说明传送符绝不是万无一失的。我看你境界不高,又是孤身一人,便想邀你入伙,大家抱团取暖,也好安稳度夜。”高个修士声音倒是恳切。 “多谢你的好意,我独来独往惯了。”游苏冰冷回绝。 高个修士却不依不饶,“道友不必紧张,我是南阳洲星月宗弟子虞际昌,这位是我师弟查傲,我们绝非歹人。我点火一瞧,你看到我手中令牌便信我了。” “这漆黑夜里,你点火无异于是告诉所有人,你在这里。” 游苏对星月宗也有所耳闻,这是在南阳洲天启神山上的一流仙家,这两位弟子的名字也比黄翕要响亮的多,两位都是凝水上境。 但游苏还是按住剑柄,这是一片黑暗的丛林,可能到处都潜伏着危险,主动暴露位置无异于自寻死路。 甚至可能……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无妨,难不成所有人都要藏于幽暗之中?点火虽会引来不轨之徒,但也能聚拢我正道之人。若无人点火,我便做夜里唯一的光。” 这人说的倒是伟岸,可惜游苏向来听不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你要寻死离远些,别照到我。”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不能照了?”查傲显然对游苏已没了耐心。 “查傲,忘了我星月宗教义了吗?星月便是夜里唯一的光,自该普照众人。” 虞际昌教训了一番自己的师弟,就取出一根火把,然后橙光一闪,一道炙热的火便熊熊燃了起来。 方圆数米的地方瞬间被照的透亮,两人也终于看清了游苏的身形,他们打量片刻,对视一眼,像是确定了什么。 可下一瞬,两人就面露惊恐地看向半只身子进入坟中的尸体。 他们极快地扫视了一遍周围,那查傲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惶道: “师兄!他杀了人!难怪他不想让你点火!” 游苏蹙眉,正欲解释就被打断。 “这位道友!我当你是同道中人,没想到你与那些食人骨肉的禽兽没什么区别!” 虞际昌面露失望,双眼却恶狠狠地盯着游苏,俨然是要为那坑中尸体报仇。 “他……” “闲话少说!受死!”查傲面色骤变,吼着就以飞掠之势冲了上来。 查傲的招数极为狠辣,手上仿佛有一道无形之刃,直奔心内。 游苏拧眉,只得接招,腰间长剑已然出鞘,身形如同一道黑雷,袭向了近在咫尺的查傲。 两人相隔本就不远,十丈距离,对于游苏来说,和面对面没有任何区别,同境修士肉体爆发力远不如他,根本没机会躲开。 只是这交锋的一瞬,那虞际昌就面色生变: “住手!” 可惜这一喊根本没能阻碍游苏的剑势,反而是让自己的师弟出现了迟疑。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疾风刮过,那虞际昌手中的火把明灭一瞬,一串鲜血溅到了他的面颊上。 是他师弟查傲的血。 查傲看着自己断落在地的手臂,麻木的意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剧痛。 “你找死!”查傲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又痛又恨,青筋暴起道,“我要剁了你的双手!” 虞际昌的表情也变得阴鸷无比,他把火把怒插在地上,身上气势节节攀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区区凝水下境仅仅一击就将凝水上境的师弟给斩断一臂,这当然有查傲托大之嫌,但这还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一些。 “你到底是谁?” “黄翕的朋友,对了,黄翕就是他。” 游苏用剑指了指坟中的尸体,他忽而庆幸没怎么早给他埋进土中,要不然怎么能亲眼见证为他报仇的时刻。 “看来你看出来了……”虞际昌阴狠狠地磨牙。 游苏摇头,“是你们暴露的太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迫不及待就要动手,说明你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 “你个凝水下境!老子随手捏死你!我就不该听师兄的先与你说话试探!直接动手才对!”查傲已经施展术法,为伤口止血。 “贼喊抓贼,很经典的套路了。”游苏弓下身子,如一张蓄势的弓,“我还在想你们为什么跑这么快,现在想来,其实你们根本就对这里很熟悉,才敢跑这么快。” “你很聪明,也很谨慎,但你没机会给你的兄弟报仇了。”虞际昌双拳忽地闪起淡蓝色的精光,摄魂夺目,“把你的传送符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走。” “你们也是这么对黄翕说的?”游苏问。 “不,他可比你好骗啊……”虞际昌阴森地笑着。 “但他也不好骗。”为人老实,不代表人蠢。 “是不好骗,但他好像刚给她师妹找到最后一株药材吧。他都准备撕信出去了,自然警惕心降低了不少。不然以他的实力,我们两兄弟正面硬刚可都得吃点苦头。你说这么个乡巴佬地方来的乡巴佬,倒是难啃的很啊……” 冰冷的言语中,已然透露出黄翕之死的真相。 这个质朴的修士,在完成心愿的圆满之际,一定是出于好意才让这两人接近,最终却因自己的轻信于人葬送性命。 游苏将墨松剑捏得死死的,墨松剑再一次轻颤,回应着游苏藏不住的杀心。 他不会为黄翕千里寻仇,但仇人近在眼前,游苏不介意除之而后快。 撕碎空气的爆鸣响起,游苏奔袭如雷。 显然比他的师弟更加善战,双拳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面对游苏摧枯拉朽的剑势,他居然毫无避让之意,而是选择了硬刚! 游苏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故意缠住自己,好让那个断臂的查傲参入战局!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靠他自己取胜! 游苏不敢恋战,与带着气劲的拳头一触即分,查傲手中的尖刀便如鬼魅般到了他身后。 “老子要砍了你!” 游苏的身形却如鬼魅一般旋转,如意御风术再次派上了用场!让他以一个凝水境绝不可能做到的姿势躲开了这道夹击之势。 “速战速决。” 虞际昌看了眼燃烧的火把,冷声提醒,然后猛然提速,拳势越来越凶,再加上查傲的骚扰,游苏不可避免地被动防御。 这两人的攻势都各有说法,拳头将他往尖刀的路线上引,尖刀将他往拳头的落点上逼。 这对师兄弟配合亲密无间,简直像是经常一起作恶杀人的惯犯。 游苏精神内守,自是故意诱敌深入,他找准机会,忽而猛的高高跃起。 两人纵使惊讶,却也觉得落于空中的游苏是自讨苦吃! 就是现在—— 游苏张开漆黑双目,一手握剑横劈下去。 他已不知多久未与人争斗,但对莫怂剑意的打磨从未停止! 剑气如虹! 墨黑剑锋落在双拳之上,其上蓝光瞬间熄灭,查傲眼中闪过讶然之色,他仿佛看见了黑夜中有一条墨龙刺破火光,生生将他师兄的双臂搅成了稀巴烂。 虞际昌直直倒飞出了十几米,地上被刮出一道深深的凹槽,然后砸到树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将头一歪,竟是已经死了。 查傲看着转向自己的游苏,只觉见到了黑夜中的死神,双膝颤颤巍巍,竟是直接跪了下来,他连连磕头: “大人高抬贵手,不要杀我!” 游苏只是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蝼蚁。 这两人的境界虽是凝水上境,但气息比起黄翕要差得太远,若非偷袭使阴招,不可能杀的了黄翕。 游苏抽出剑,按在了查傲的小腹上,对准了他腹下的灵台。 查傲瞬间筋脉曲张,只觉剑气在他的腹腔中翻涌,自己只要不听指令,五脏六腑顷刻就会被粉碎。 “把黄翕的东西给我,还有你们的邀请函。” 查傲双膝颤抖,从随身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大麻袋。 “邀请函呢?放哪儿了?我替你取!” 游苏将剑刺了刺,已经刺破了查傲的外衣。 传送符这样的宝贝,藏在乾坤袋中一定不如藏在趁手的位置更好,生死关头,自是越快撕符越好。 但那查傲支支吾吾,急的眼泪和尿一起流了出来: “大人,我没有邀请函啊……黄翕的邀请函,在我师兄身上,可他已经死了啊!” 游苏蹙了蹙剑眉,“你的邀请函呢?既然没有,黄翕的邀请函为什么不给你?” “不止我没有,我师兄也没有啊!我们设这个圈套,就是为了抢大人身上的邀请函!” 游苏错愕,旋即又用力一刺,刺出鲜血: “你们的邀请函被人抢了?” “非也!我们本来就没有啊!” “没有?那你们怎么入的岛?” “也没说非得有邀请函才能入岛啊大人!”查傲忍不住地向后倒,想让剑离他更远一点。 “说清楚!”游苏又凶神恶煞地往前逼了逼。 “众所周知收到邀请函的人,只有三百六十个……这三百六十个当中,本来就含不尽天下英才,很多没被选上的人都不服气,觉得这三百六十个里有很多滥竽充数之辈。所以在你们都入岛了之后,正阳真仙又从我们围观的人里选了好多人送上了岛……正阳真仙就给了我们这些人机会,让我们入岛夺符,谁能夺符,谁就是受邀之人……” 查傲惊恐之余,毫无保留地全部坦白。 “大人不要杀我!我这就撕符出岛,再不敢冒犯了啊!” 游苏却手起剑落,他便项身分离。 他回头望向身后,这点燃的火光,果然还是吸引来了不少的窥探。 第三百一十一章:金狮族的邀请 海风刮过,插在地上的火把明明灭灭。 扑棱的火星一闪而逝,游苏轻提剑身,一串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地面。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树木之间的阴影,沉声道: “诸位还要继续看戏吗?” 片刻的沉默,唯有无声的气势在彼此对抗。 游苏明明凝水下境修为,却完全不落下风,昂首持剑,气定神闲。 他清楚地看见,阴影中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而他也是三个人,只不过另外两个是地上的尸体,彰显着他绝对不容小觑的实力。 终于,这三人自阴影中缓步走出,火光也照亮了他们的身形。 中间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庞刚毅,一双瞳孔在夜中灿如火星;另一位则比他稍逊,相貌略平,特别的是他们都有一头橙金色的长发,也不束发,而是任由金发狂狷的飘散着;这名女子则身材高挑,曲线优美,足尖轻点,颇为优雅。 三人皆是锦衣华服,看上去一派正气,游苏却是蹙起了眉,因为他们不是人,而是——妖。 在来天醒岛之前,三长老就特别叮嘱过他,在岛中要小心来自东瀛洲的妖修。 正阳真仙既已决定飞升,便不会将自己囿于人妖之争甚至正邪之争中,故而有教无类,传承之人不分人或妖。但他不会插手人妖之争的态度,也让本会颤抖的妖族放下心来。 如今局势紧张,在天醒岛中不仅会因为宗门、家族等关系结成不同的阵营,还会因为种族。人族与妖族的天骄们势必会针尖对麦芒,而人族占了四洲名额,妖族仅有一洲,妖修数量一定更少。但这也代表了他们会更加团结,以及在面对人修时更加狠辣。 毕竟从接受邀请的那一刻开始,生死在这座岛上就是不可预料的东西。 虽然争夺天醒灵光才是各自终极的目标,但不乏有些妖修愿意顺便让一些人族的天骄提前折羽,反之亦然。 “小兄弟不必紧张,我无恶意。” 面容刚毅的男子笑着双手摊开,向游苏示意。 游苏凝眉看着这位妖修,游苏感觉得出来,此妖的实力乃是三人之最,气机极其雄浑,连黄翕都不可与之相比,此妖绝对是凝水圆满之境! “金狮族敖云烈?” “小兄弟听过我的名字?”敖云烈浓眉一挑,似是惊喜。 “能被人族天骄榜认可的妖修就那几个,想不认识也难。” 游苏也没想到,入岛才一日不到,就遇到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一。 金狮族乃是东瀛洲星曌神山上大妖中的大妖,堪比人族中灵宝宗这样顶尖的一流宗门。而这敖云烈,就是金狮族有史以来,化羽境之下前无古人的第一狮妖。据传他早就可以突破化羽,却为了让自己的秘法大成故意停留在凝水圆满多年。 闻言,那敖云烈竟是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树林中回荡,惊起无数飞鸟,宛如雄狮夜鸣。 “欸,小兄弟小兄弟,那上面可有我的名字?”相貌略平的那位妖修不太甘心,殷切问道,“我叫敖钰,金字旁的钰。” 游苏挑眉,“没有。” 敖钰听见回答显然大失所望,敖云烈则笑得更开心,他结结实实地拍了几下自己族弟的肩膀,笑道: “小钰,不必灰心。这榜是人族圈地自萌的东西,不愿与我们妖族彻底撕下脸皮才带上了几位妖族子弟,否则他们一个都不会写。你若想上,并非没有机会。” 敖钰兴奋道,“人族都这般小肚鸡肠?大哥,那我要怎么上?” 游苏暗自咂舌,这敖云烈倒是看得通透,只凭外表还以为他是粗蛮豪迈之人。 敖云烈收敛笑意,“日夜勤勉,一心道途,自会有你的名字登上去。” 敖钰一脸期待专为苦涩,没想到这种时候族兄还要说教,“大哥,你倒不如说活着回去呢。他们人族天骄死的多,那我就自然能上了。” 敖云烈却是摇头,“你不去努力寻道,却指望前面的人死,这与愚夫有何区别?天下人死绝了,大道难道就到你头上了吗?” 敖钰表情更苦,对自家大哥的谆谆教诲早已麻木,“好了大哥别说了,我耳朵都起茧了,你先管这位小兄弟的事吧……” 敖云烈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朝着游苏歉声道,“让小兄弟看笑话了。” “无妨,你们聚火而来,所为何事?”游苏语气悠悠,握剑的手却从未松懈过,“若是无事,还请离开,我需将我朋友安葬。” “都不是,就是想与小兄弟简单聊聊。” 敖云烈向前一步,竟是走到火把旁边席地而坐,他保持着摊开双手、手心向上的动作,像是为了给游苏证明他毫无敌意。 他显然是这三位妖修的领袖,剩下的一男一女也效仿他坐下摊手。 游苏站着握剑直面三妖,倒是有些错愕,这与他想象中野蛮落后的妖族并不一样。 “与我有什么好聊的?方才他说的话,你该都听见了,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游苏并未靠近,也并未松剑。 “我瞧小兄弟相貌无双,年纪轻轻却有剑意,战力更是骇人听闻。符合这要求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赤虹尊者座下先天剑体的周昌文,一个则是莲剑尊者的二弟子游苏。而你,该是后者。” 敖云烈直视游苏,圆瞪的瞳中毫不吝啬赞许之意。 游苏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声能传到大洋彼岸的妖族地界。 “不会吧,真是那游苏?”敖钰十分惊讶。 那名优雅高挑的女子亦是美目灿然,“传闻说那游苏是瞎子,他眼上戴着法器,看来八九不离十。” 游苏默然,不置可否。 “哇去,被望舒仙子抱上岛的就是你小子啊!”敖钰半是艳羡半是气恨。 “天骄榜上无你名,着实是人族那些修士有眼无珠了。”敖云烈由衷赞叹。 事实上这的确是因为游苏太过低调,不在意这些虚名,并且天骄榜的最低标准也都是在凝水上境。 “不必闲话家常,直奔主题吧。”游苏倒是不吃这套,语气淡漠。 “好。”敖云烈坐正了些,“游兄弟觉得此人死前所说,是真是假?” “他没必要骗我,这帮不了他活。” 更何况这两个没有邀请函的人依旧入岛,已是最好的证明。否则除了要抢邀请函这保命的东西,都没必要对黄翕下死手。 “那游兄弟觉得,为何正阳真仙要让这些人入岛?” “当然是外界压力太大,各方施压,三百六十个名额满足不了外面人的胃口,正阳真仙为了安抚各方情绪才这般做咯。”敖钰抢答。 敖云烈闻言看了弟弟一眼,像是惋惜般摇了摇头。 “你是正阳真仙,世间绝顶,还需要担心这些蝼蚁的眼色吗?” 敖钰思索片刻,连连摇头。 “你最爱吃东海的沙鳞鱼,但沙鳞鱼娇贵易死,根本难以从沿海送到星曌神山。可往鱼槽里放进一条沙鳞鱼的天敌狗鱼,沙鳞鱼为了躲避狗鱼吞食,自然加速游动,这样就能一条条活蹦乱跳地来到你面前。现在,明白正阳真仙的用意了吗?” 敖钰又是沉默半响,答道:“他想让我们活着被他吃掉吗?” 话音一落,敖云烈与那名女子皆是错愕,敖云烈板起脸,愠怒道: “慎言!让你多读人族书卷就是不读!这点道理都悟不明白!” 敖钰也是赶紧捂住嘴,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吓得滴下一滴冷汗: “正阳真仙赎罪,小子敖钰没脑子一时胡言,千万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啊……” 敖云烈叹气摇头,“正阳真仙是为了放入外部刺激,来让我们这些受邀之人保持活力,甚至激发出我们的潜力。” “可是……正阳真仙能选我们这三百六十个,肯定是认可我们啊,不选别人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他放这么多落榜生进来,不是让他们来送死的吗?就跟这两个憨货一样。”敖钰又问。 “但也有人因此丧命,不是吗?这些人就是正阳真仙送进来的试金石,为的就是校验我们这三百六十个的成色。”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这要死好多人和妖吧?” “一切都是为了那抹天醒灵光啊……” 敖云烈也是感慨,猝然发觉自己又犯了喜欢教育族弟的老毛病,都忘了这问题原本问的是面前的少年。 他再想说话,却发觉游苏甚至已经开始填土,这座坟谈话间都快完工了。 游苏都懒得顾及他们,而是翻出了那袋大麻袋,他清点了一下其中的物品,发现浮光草还在,甚至还多了一大块白灵胶,想必这就是黄翕给他小师妹准备的东西。 他朝着孤坟拜了拜,将麻袋收入乾坤袋,决定有机会的话还是将他的心意带给他的宗门,毕竟自己收了对方的礼物,也该还上一礼。 敖云烈默默看完这一切,喊住准备离去的游苏: “游兄弟且慢。” “还有事?”游苏有些不耐烦。 “实不相瞒,我想邀游兄弟入伙。”敖云烈终是说出真实目的。 敖钰闻言震惊不已,“大哥,他是人族啊!又不是妖,怎么能入伙?” “他不是一般的人。”敖云烈将半站起的敖钰按了回去,“蛇族二小姐是他的师妹,他若是憎妖之人,蛇族二小姐在玄霄宗待不了这么久。” “可……那也是异族啊!就算你想组建势力帮你寻传承,集合我们妖族不就好了?大哥的口碑可比妖族那几位好的多,跟随你的妖族肯定比他们多的!”敖钰激动地说。 “敖钰,你切记有些妖族,可比人族更可怕。” 敖云烈张扬的金发在火光的照耀下宛如烈日,眼神中却是为妖族的现状隐忧,如果妖族真的团结一心,又何至于被困于一洲之地。 “我敖云烈交友,不看种族,只看秉性。”他又看向欲走的游苏,昂起头朗声道,“我看得出来,游兄弟是值得深交之人,加入我,我可与游兄弟共享传承。每一位愿与我敖云烈同行者,皆可共享传承。” “别人巴不得把竞争对手杀完,好独享传承,你倒是反了过来。” 游苏不得不承认这个敖云烈浑身上下的气质,的确与寻常天骄截然不同,有一种卓然的霸气,却完全不霸道。 “人族有句古话,人多力量大,我深以为然。传承只有一个,但天醒灵光不会因为分给第二个人而熄灭,与其打生打死,不如齐心协力。游兄弟觉得呢?” “你想当圣人?” “圣人普渡众生,我当不了圣人,因为我只选择我信得过的人。”敖云烈目光灼灼。 “可惜我独来独往惯了。”游苏淡淡回绝。 “如今天醒岛中三大势力,外来者,人族,妖族,游兄弟难道准备独善其身?” 游苏掂了掂手中之剑,反问道,“有何不可?” “欸不是,我大哥都讲这么明白了你还拒绝,如今局势,你一个人累了连闭眼休息下都不敢,为何不与我们同行?莫不是怕我们不分你天醒灵光不成?”敖钰显然对游苏的不识抬举很不忿,拍胸膛道,“我们都可立下天道大誓,你还能不信?至于性命更不可能,与你无冤无仇,我们何故杀你?甚至还能保护你,你这都不加入?” 游苏凝眉,天道大誓足以可见敖云烈准备广结群雄的诚意与决心。 “游公子,请考虑一下吧。我是雪羽鹤族的鹤香染,在东瀛只是寻常部族,但敖公子并未嫌弃在下力薄,仍然盛情相邀,并主动对我许下天道大誓,他是真心想团结大家。”那名女妖修也是好言相劝。 游苏闻言,深深地看了敖云烈一眼,只觉此妖着实有些气魄: “好意心领,只是游苏另有盟友,还请另寻他人吧。” 敖云烈面露可惜,“也罢,结盟之事不可强求,鹤姑娘,敖钰,走吧。” “请留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游苏像是想起什么,又喊住了三妖。 敖钰没什么好态度,“你又不是我们一伙儿的,为什么要回答你?” “敖钰!”敖云烈喝了弟弟一声,敖钰只得悻悻然闭嘴。 “游兄弟但问无妨,不能结盟,不代表不能做朋友。” 游苏抿了抿唇,决定将从黄翕那里得到的信息用来跟敖云烈交换情报。 为了表示诚意,他先告知了对方天醒岛实际比看上去要大得多。 “竟是如此,看来值得探索的地方还有许多。”敖云烈恍然,“游兄弟请问吧。” 可恰在此时,敖云烈面色骤变,三妖对视一眼,一同从怀中取出一块闪着荧光的碎骨。 “有妖族出事了!” 话罢,三妖瞬即就欲离开。 “欸不是,我问题还没问呢!” 游苏焦急道,便也只能跟上。 第三百一十二章:他再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 半月高悬长空,岛上夜风浩大。 纤细的少女黑裙飘飘,满头的青丝登时如瀑布般流泻。 她眸子清淡地扫过周围所有的人,即便被五人包围,她眼神中却毫无惧色,反而迸射出桀骜不驯的光。 “居然不是撕碎邀请函?” 与少年正对面的那名修士面相阴柔,看起来雌雄难辨,不过举止倒是颇为优雅,一手负剑身后,一手横于腹前,再配上一身七星道袍,极具大家风范。 “为何要撕?” 黑裙少女冷声反问,声音像是高山上流下的冷泉。 “你定住我们这一息已是难得,可你不是为了撕信逃走,只是为了掐碎一块骨头?” 五人中有一人看着黑裙少女手中随风流逝的骨粉,疑惑不解。 “妖族诡计多端,莫不是什么秘法?” 一位袅袅婷婷的貌美女修剐了黑裙少女明艳无俦的脸一眼,像是在鄙夷,小声提醒着身边的阴柔男修。 一旁一位高大男修研磨着手中接到的骨粉却道,“就是寻常骨头,没什么玄机。就算有秘法,她区区凝水下境,也插翅难逃。” “你们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逃?就因为五打一?”黑裙少女扫视众人,不屑一顾。 “以多欺少非我所愿,但你是妖,对付妖不需要讲人族的礼仪。”阴柔男修声音尖细,眼眸倒是难得凝重起来,“若是我没猜错,你掐碎的是巨头海灵参的骨头。” “该说不愧是南阳洲启明宗的弟子吗?还算有些见识。”黑裙少女冷笑着。 南阳洲启明宗的地位,与中元洲玄霄宗的地位一致,在北敖洲苦寒、西荒洲荒败的前提下,这两个生在富饶之地的宗门就是当世最强大的宗门。 “明道师兄,巨头海灵参是什么?”貌美女修好奇地问。 “一种非常神奇的神兽,但早已灭绝。传闻它全身有万余块骨头,每一块骨头之间都有联系,毁掉其中一块,剩下的骨头都会发出悲鸣。这样的规则不需要任何的玄炁或是阵法,所以是一种绝对不会失效的联系工具。” 被称为明道的阴柔男子耐心地给身边女子解释,那女子闻言恶狠狠地瞪了黑裙少女一眼,急道,“妖族果然阴险!明道师兄,那我们还不快些杀了她!” 其余三名男修也是附和,作势就欲动手。 这天醒岛禁制颇多,进入前就声明过传音之类的通讯手段在岛内无效,但没料到妖族居然还有这等珍宝。 有了此物,岂不是能保证妖族比人族更早集结成有效的势力? “不急。”明道却喝止住了欲向前冲的三人。 只见他空剑一挥,那名高大男修猝然感觉小腿一凉,竟是他的裤腿被切开,灌进了寒风。 男修错愕不已,正准备发问,却见地上一条洁白小蛇断成两截,然后幻化如烟。 “你找死!” 高大男修火冒三丈,恨不能将黑裙少女碎尸万段,只是他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忌惮。 其余三人见状,也连忙检查起自己的脚边,没料到这个妖女能当着四个凝水下境一个凝水圆满的面耍阴招,还差点让她成功了。 明道昂首睥睨着黑裙少女,“看来你们妖族为了传承,真的不惜下了血本。如此贵重的宝贝,本该跟你们以前暗算我人族修士一样用在战场上,却给了你们几个小辈。” “这里不是战场吗?”黑裙少女轻佻地反问。 “不。”明道摇头,“这里是屠宰场。” 他举起剑,剑身通体宝光,在月下闪烁如银: “等你的妖族援军到了,我会一起送你们去死。” 黑裙少女也是收敛桀骜神色,因为她知道,包围的五人中,唯有这个娘娘腔是棘手货色: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问。”明道的七星道袍无风自鼓,胸前七星隐有流光。 “你对妖族如此浓重的恨意,可有缘由?” 明道略微错愕,旋即沉下剑势: “有。” 黑裙少女闻言,唇角却是张扬地勾起,像是解除了最后的限制。 她对人族的态度远不如其余妖族那般仇恨,倘若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她都不愿和人族彻底扯破脸皮。 但既然对方因为某些原因仇视整个妖族,那便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她也不会一味委屈求全。 夜幕下,五人的攻势带起阵阵罡风,玄炁闪耀着多彩的光芒在树林中乍现,宛如一群猎人在围猎着陷入包围圈的猎物。 “在那里!” 敖钰焦急地喊着。 敖云烈站在枝头,看着不远处乍现的光彩神色凝重。 他乃是身经百战之人,通过战斗的余波就能感受到战场双方的不简单。 “这群人族修士在围攻一位妖修!” 头脑简单的敖钰也立马分析清楚了局势,气恨地咬牙,作势就要冲上去救人。 “别乱动!” 敖云烈却是一把拉住了族弟的肩膀,他看着光影中凌厉的剑势,好似见到了一场倾盆的暴雨。 他认得这把剑! “大哥,救人啊!”敖钰心急如焚。 “那人是启明宗的明道,乃听雨尊者唯一的爱徒,在南阳洲有明小剑仙之称,是凝水圆满之境。” “是那个娘娘腔?”敖钰显然听过这人的名号,“大哥你不会怕了吧?” “我不怕他,我只怕你和鹤姑娘斗不过他那四名同伴,他们皆是根基扎实的凝水上境,不好对付。” 敖云烈紧紧盯着战场,面色凝重。 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稳胜却是另外一回事。这注定会是一场鏖战,在这样群狼环伺的背景下,值不值得为救一个同胞陷入困境,是他必须思考的问题。 “那怎么办?见死不救?”敖钰也是无奈。 只见战场处骤然响起一声爆鸣,飞叶走石席卷上天,俨然已是战至高潮。 “这位小姐才凝水下境竟如此能打,绝对是一个人才,敖公子当救才是。”鹤姑娘也是眉宇暗结,面露担忧。 敖云烈则目光深远地看向深林中,“还有别的妖族赶来了,他们估计也是在伺机而动,联合他们,一起上!” 游苏就在此时姗姗来迟,他站在树枝上蹙眉看向战场,各种炫光闪耀让他看不清晰战局。 这场战斗本该与他无关,但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游兄弟,你且在此等候。这五人对我妖族痛下杀手,我不得不救,请游兄弟不要出手。我能向你保证,我不会下死手,只为救人。” 敖云烈对游苏的战力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已足以让他铭记于心。若是游苏也参战,绝对是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他也不想刚与游苏相识,就与游苏刀剑相向。 “嗯……”游苏随口回应。 可他话音一落,像是瞥见了什么,整个身形宛如一道黑豹般冲向了战场,脚下大树竟是被他这一蹬生生蹬断半截树干! 敖钰错愕不已,“哥,他干嘛?” “追!” 敖云烈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健步追上。 再看战场之中,其余四人一同退出身形,立于周围,虽不出手,但包围之势依旧。 明道一人半弓下身子,他持剑压在胸下,雄浑的气势在他瘦削的身体里暗藏,明明是炎热的南边海岛,他的剑尖却凝结出了一滴水珠,勾在剑尖上悬而不落。 “你很厉害。”明道给出了他极高的评价,“我本不想亲自动手,但现在我不能看着你活着出去。你若还有手段,可以撕信出岛。” “别假惺惺的了,说的我很怕你的剑一样。” 黑裙少女不复之前那般气定神闲,她的黑裙上多了不少划痕,发丝凌乱,姣姣如神的容颜上也盖上了些灰尘,但她的语气依旧高傲。 “你休要逞口舌之快!” 那名貌美女修只觉少女是在死鸭子嘴硬,若不是明师兄让他们退开要亲自解决此妖,她绝对要亲手扇这妖女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四个凝水上境加一个凝水圆满,却制服不了一个凝水下境,难道能说你们厉害?” 黑裙少女反唇相讥,全然不惧明道正酝酿的绝杀一剑。 貌美女修闻言,却是如鲠在喉,不知该作何解释。 这诚然是因为他们五人并不相熟,配合不默契导致时常妨碍到自己人的原因,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妖女对术法的操纵极致丝滑,而且掌握不少稀奇古怪的妖法才勉强拖延。 但现在不同了,明道师兄之前一直在收着手,此时不必再顾及他们,定能轻松斩杀此妖。 “明师兄乃听雨尊者唯一爱徒,凝水圆满之境便悟半步剑意,素有明小剑仙之称。你再诡计多端,在听雨剑面前也是螳臂当车!” 她介绍起来洋洋得意,好似会此剑的是她自己。 谁知这话并未吓到黑裙少女,反而逗笑了她: “我当是悟出了剑意呢,谁知年纪这么大了才是半步剑意。半步剑意,就别拿出来丢人了。” “你、你懂个屁!” 女修见自己好不容易攀附上的明师兄被诋毁,自然是殷勤辩解,“五十岁以下能有半步剑意,就已是天才中的天才,你不懂就别乱吠!” “呿。”黑裙少女对女修的吹捧嗤之以鼻,“那我问你,十八岁悟出完整剑意的人,算什么天才?” 女修闻言正想说这妖女毫无常识,可又好似记起传闻中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得撇唇道: “再天才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还不是打不过明师兄?” 她这话倒像是戳中少女痛点,少女居然缄默不语。 有什么关系吗…… 貌美女修正勾起唇角,以为是自己吵赢了,可少女却忽而笑了: “你错了,我说这话是想告诉你,那样的天才我都打过,不差你明师兄这个半桶水的。” 黑裙少女张开双手,玉嫩的掌心之下,化作实质的玄炁如烟如缕,让人忍不住想到春风拂过的杨柳,但每一根柳枝,都是一条细小的白蛇! 明道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自己已经足够高看这个妖族少女,但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她。 他不禁设想起若是两人同境,会是谁胜谁负? 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他会赢,而她活不到凝水圆满的那一天。 剑尖上水滴垂落在地,如天空中坠下的第一滴雨,随之而来的,是绵绵密密无穷尽的雨滴。 只不过这每一滴雨,都是剑上闪过的寒芒! “完了!”敖钰赶至半途,见状大惊失色,赶忙催促,“这剑阵进不得啊!那游苏怎么疯了样的往里冲啊!” 敖云烈亦是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可他感觉得到,游苏身上浓重的杀气甚至超越了方才解决那两位外来者的时候,他忽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是要杀人!” “他也要杀妖?!”敖钰震惊,“娘的早说人族没好东西!” 敖云烈干脆停住脚步,一巴掌忽在自己弟弟的后脑上: “我说他是要杀人!帮忙!” 只见敖云烈马步一扎,魁梧的身形宛如一座小山,他满头金发狂舞,脖颈处暴起的青筋蔓延至腮边,狂暴的玄炁竟是在他鼓起的腮中酝酿。 “杀人?” 敖钰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下一瞬,他就被战场的变化吸引去了所有注意。 只见狂风骤雨中,好似闪过一道裂开雨幕的漆黑闪电。 随后一道剧烈的余波震出,周围几十米的树叶全部窸窣抖落在地。敖钰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这震散的剑气刮的脸生疼。 明道以剑驻地,稳住身形,他看着震颤不已的听雨剑,内心闪过一丝骇然。 明明漫天剑雨马上就要割裂这只蛇妖的全身,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哪个不长眼的冲进来替她接住了这片剑雨! 师尊为了让自己夺得传承,不惜将他那柄半步仙剑之品的听雨剑交给了自己,可这柄剑,此时居然在颤抖! “道友是不是打错了人?” 明道不认识这个眼睛上戴着奇怪法器的家伙,他站起身子,语气有些愠怒。 而姬雪若此时双目已成竖瞳,她看着少年被剑雨搅出无数剑痕的衣服,呆愣良久,竖瞳又恢复了正常。 明明她都没看见他的脸,可仅仅看着这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就立马认出了他是谁。 即使……他们已经整整两百零二天未见。 “不,我打的就是你。” 少年挥剑,势若雷霆。 第三百一十三章:他俩……什么关系?(5.8k) 墨松剑呛然出鞘,在游苏的身前划出了一道近乎完整的半圆。 除了明道之外,没有人看清了他拔剑出鞘的动作,他们只觉得有一道漆黑的电一闪而过,将漫天的月光遮掩一瞬。 这是鸳剑中最快的一剑——追风掣电! 游苏很少用这一剑,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快,他也一直不是一个以快著称的剑客,摸清对手路数然后看破弱点一击致胜才是他的风格。 但今时不同往日,突破凝水后的他,如意御风术早已融会贯通,而在这夜里,快就是最强的属性! 明道实在不解何处冒出一个怨气如此浓重的拦路虎,但对手的速度之快容不得他继续思考,他近乎是依据于本能地挽出一道剑花。听雨剑也不愧是半步仙剑之品,挥洒的剑光清湛如水! 短兵相接,短短一瞬,狂暴的气浪便以僵持不下的两人为中心,以一个圆形向周围瞬间扩散。 姬雪若满头青丝被狂风吹起,她看向少年背影,目中异彩连连。 墨松剑与听雨剑交错对峙,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阵阵不断,两人身上的剑气仿若变作实质,一黑一白抵死对抗。 “她是妖!你非要救她不可?!” 明道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他严冷地瞪着面前少年的脸,汹涌的怒意暗藏。 游苏却懒得理他,用剑中更猛烈的剑势作答。 明道内心惊诧,如此难缠的凝水下境,居然有两个? 对剑比拼的是力量,众人皆以为听雨剑讲究的是出剑速度,漫天剑雨让对手应接不暇,但其实只有明道自己知道,光快远远不够杀敌,若是论起力量,自己的师尊甚至毫不逊色于一些以体魄闻名的尊者! 换作平常,他根本不敢相信会有凝水下境的剑修能与他对剑僵持如此之久,甚至完全不落下风! 而恰在此时,明道心跳如擂鼓,他冥冥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他瞬即瞥向一个方向,这股灵觉越发的强烈! 他再顾不得与游苏在对剑上拼个高下,这东西他必须躲开! 只见他怒喝一声,身上罡风暴起,以极大的损耗将依依不饶的游苏给震开。 突然之间,犹如狮啸山林,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宛如化作实质,像一条疾奔的雄狮般震碎了沿途的树木向明道席卷而来,犹如风卷残云。 周围之人无不捂住耳朵,面露惊色,为这让土地都为之颤抖的一招感到不可思议。 咆哮之声直到摧毁出一条近百米的空道才缓缓停歇,众人身形摇摇欲坠,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烟尘散去,之前那名貌美女修赶紧寻找起明道的身形,直到看见明道傲立于枝头才心安下来。 可明道此时阴鸷的表情让她感到陌生,她从未见过这位不可一世的明小剑仙如此狼狈,左半边的道袍都被绞的稀烂,露出血淋淋的左臂。 “震山金狮吼……” 明道咬着牙,“可是金狮族的敖云烈道友?” 喊妖修一声道友,足以证明他对敖云烈的尊重。 “久仰了!” 伴随着一声朗朗之音,魁梧的身形跃至战场,又溅起一阵尘烟。 明道眯起阴柔的双眸,嘴角竟是泛起一丝冷笑,“我听闻敖道友虽是妖族,但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没想到居然也会用偷袭来打招呼。” 敖云烈相貌方正,道,“明道友此言差矣,行事光明正大与否与是不是妖族无关。若这般说,我岂不是要说明道友虽是人族,但行事却喜欢仗势欺妖、以多欺少?” 后面跟来的敖钰可不给明道什么好脸色,接着道,“跟不讲武德的人讲武德,无异于鸡同鸭讲!” 敖云烈闻言表情古怪,心想果然让弟弟多看书还是有用的,说话都会用成语了,就是这成语听起来不太好听…… “这话也送给你们,跟蛮夷之族讲礼,无异于对牛弹琴。”明道嘴角轻蔑的勾起。 “你!” 敖钰气得要死,语言是人族创造出来的产物,一些俗语成语中天然的会贬低动物的形象,这让由各种动物演变而来的妖族无可奈何。 即便妖族已是与人族一般的开化灵智的生灵,但毕竟不是文化的创造者,导致在文化地位上的不平等。这些基础的矛盾,也是人妖之争的根本源头。 “看来敖道友,也是来围攻我的?”明道明知故问。 “明道友倒是会颠倒黑白,围攻的人是你,我只是来救我的同胞。”敖云烈对这个阴柔男全无好感。 明道却是笑了,笑声像夜晚山洞里的蝙蝠。 “你们妖族围杀我爹的时候,用的也是一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我可不是我那个轻信妖族的傻爹啊……来!” 话音一落,明道忽地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有我明道在一日!你妖族天骄就一日不可出头!” 此话不可谓不狂妄,但明道有这样的底气。 之前与他一起的四人本来因为敖云烈的到来军心有些涣散,此时看着明道开始动真格的了,倒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场中瞬间变成了五对五的局面。 敖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虽然只是刚刚突破凝水上境,可他也有自己的本事与骄傲;鹤姑娘自然也是收敛恬淡神色,这是种族之争,她境界不高,但亦不会退缩;敖云烈更是气机节节攀升,因为能与人族天骄一战,他期待已久!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敖云烈与明道会是王对王的时候,那两身黑衣却动了。 竟是持剑飞奔而来的游苏与两袖贯蛇的姬雪若! 而他们的目标,居然都是立于枝头的明道! “哥……这什么意思?” 敖钰懵了圈,心想不是我哥跟这娘娘腔打吗,你俩抢什么? 敖云烈也是错愕,一脸‘我不造啊’的迷茫表情。 但明道就没这么轻松了,他看两位凝水下境居然同时向他攻来,面色凝重,身形一矮,听雨剑则顺着他的身形斜劈而去,宛如一道狂暴的海浪! “听雨剑经的‘卷浪’,他竟如此炉火纯青!”敖云烈目露惊诧。 “这两人送人头干嘛啊!” 敖钰焦急不已,他不懂卷浪之剑有多厉害,只知道这两人不懂见好就收,现在明摆着明道要动真格的了,你们俩还以为自己能占到便宜呢! “不一定。”敖云烈却是蹙着眉,竟期待起这两人的表现。 但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黑衣少年和黑裙少女居然真的没能扛住这道剑招,一齐飞退十数米远。 “你们本可以趁我和敖道友切磋的时候撕信出岛,却偏要送死?” 明道睥睨着远处的两人,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似是对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对手忍耐到了极点。 可谁知这少年少女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讲的话,反倒是自己吵了起来。 “你碍什么事啊?你不挡我前面,我至于被震退这么远吗?”黑裙少女仙靥娇嗔,语气埋怨。 “雪若小姐不在后面扯我,我这一剑必破他剑势。”黑衣少年话语笃定,作势就要再上。 姬雪若只觉无语,又控炁拉住游苏,“他是我的对手,你抢我前面干嘛?” “他要杀你,我自要杀他。” “不用你出头!我自己能解决他!人家说了要跟妖族天骄打,你逞什么能?” “这话你也听?他自己的私人恩怨却非要上升到种族高度来为自己的仇恨掩饰,是为小人也,我非杀他不可!” “他惹了我,就该我自己来杀!” “他也惹了我,你杀了我杀谁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互相牵扯没人冲上来,倒像是对吵架的小情侣,把明道当做了路边的白菜般忽视掉了。 敖钰与敖云烈面面相觑,只觉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敖公子,他们俩……很熟吗?” 鹤姑娘见状也是目瞪口呆,对这两人的关系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敖云烈看着远处明道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猜测道: “这位是蛇族的族长姬雪若,乃我妖族后起之秀,她的妹妹姬灵若,则是玄霄宗莲剑尊者座下三弟子,也即是这位游兄弟的师妹……论起关系,两人倒是沾亲带故。” “原来如此啊,难怪他救人比我们冲得还快。”敖钰面露了然。 鹤姑娘却挑了挑黛眉,自己师妹的姐姐? 可她作为女子敏锐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够了!” 明道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他瘦削的脸颊上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愤怒至极: “你就是游苏?” 方才敖钰等人的谈话,他自然是都听见了。 游苏忽然被点名,提剑道,“是又如何?” “好!早有耳闻中元洲又出一位剑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碰上!”明道视线扫过群妖,“看来你是铁了心了,要与妖族同流合污了!” “别乱讲!我妖族可不要只会逞强添乱之人!” 姬雪若正声回应,还向左一步,像是要与游苏撇清关系。 游苏心感一丝失落,更多的却是感动。因为姬雪若这远离的一步,分明是在保护他。 这里足有五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他也必然会与这些人站在对立面。若是叫这些人撕信出岛,将他与妖族勾结共同对付人族天骄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对他的名声,甚至是师娘、玄霄宗的名声,势必都会是一记重创。 “说你是小人还真没说错,你这顶高帽我可受之不起。”游苏战意昂然,朗声道,“人妖两族公约第一条,写的就是不允许因种族为由相互屠杀!这位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仅仅因为她是妖族就要对她赶尽杀绝。我帮她,帮的却不是她,而是为了维护这不容侵犯的条约!” 游苏言之凿凿的架势,身上仿佛都散发着公理的光。 姬雪若挤眉弄眼,看游苏这冠冕堂皇的模样心想他果然还是他。 这虽然是既定的公约,但能遵守的人又有几个?到了岛上杀人杀妖想靠公约限制行为更不可能,反正到最后杀戮也能用机缘之争而非种族之怨来解释。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心向妖族!” 那名跟随明道的貌美女修指着游苏嗔道,姬雪若闻言冷漠地瞪了她一样,她立马感到一阵恶寒,收敛气势。 “人妖两族的关系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愚人太多才会如此恶劣,游兄弟心向的不是妖族,而是公道。” 敖云烈一步踏出,尘土瞬间腾起如雾,“今日我敖云烈出手,也是为了公道!有什么,都冲我来!” 姬雪若见状,瞥了一脸认真的游苏一眼,小声道: “说了让你别添乱,你出手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我自己能解决他。” “可他要杀你,我……” 游苏语气也缓和下来,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姬雪若打断。 “你出手到底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泄愤?” 游苏愣了愣,老实答道:“都有。” 得到答案,姬雪若心中莫名有一股暖意萦绕,她唇角自然地勾起,却又很快被她按捺下去: “若是为了救我,那你不必出手,因为我可不需要你救;若是为了泄愤,那你更不能出手,那只会为你落下话柄。” “有什么话柄可落?公道自在人心。”游苏昂首挺胸,“再说我也不怕落人话柄,小人是提防不完的。”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公道啊。” 姬雪若浅叹,游苏愿意为她而不顾他人看法的行事态度让她有些触动。 只觉这么久以来按压在心中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随着时间而流逝,随着两人的重逢,这份情感就好似被开封的陈酒,散发出了更醉人的醇香…… “别意气用事,这里远不止这几个人,还有很多人和妖窥伺在侧。有的想坐山观虎斗,有的在找机会趁虚而入。你若真想帮我,就替我看好周围。” “可你……”游苏有些迟疑。 “怎么?”姬雪若倒是扬起黛眉,反唇相讥,“就许你游公子有越境杀敌的底气,别人就不行?我都没质疑你是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你倒怀疑起我了?” 这样信任的不对等的确伤人,游苏连忙歉声道,“抱歉……” 姬雪若闻言轻哼一声,转过头来: “我的蛇妖本相都没用出来,他可不一定就能胜我。你好好看着,收敛点你的傲慢,我妖族天骄,可不逊于你人族。” 游苏没有作答,只是依她所言好好看着她。戴着墨镜的他,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久别重逢的爱侣,尽管对方肯定不会承认,但他依旧这么觉得。 这副仙靥明明与师妹别无二致,气质却截然不同。她像是雪中傲寒清贵的梅花,眸中藏着月色,肩上披着星光。一时间,他竟看得有些痴了。 “你看什么……” 姬雪若察觉到游苏的凝视,明知对方是个瞎子,却还是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羞赧。 “不是你让我好好看着你吗?”游苏反问。 姬雪若无言轻叹,“我让你看我打人!” 话音一落,她轻身而起,黑裙猎猎作响,作势就要冲向已经战至火热的敖云烈与明道所在的战场。 游苏忽而觉得,英雄救美固然好,但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大放光彩,倒也不失为一种美事。 而剩下几人的战斗也开始了。 一名不知死活的凝水上境修士见游苏状若失神,居然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欲要给游苏致命一击。 由于敖云烈与姬雪若都在对付明道,本应五对五的局面也被打破,敖钰被迫以一敌二分身乏术,只得吼着提醒: “瞎子!你背后!” 游苏却不为所动,敖钰见状焦急不已,眼见那持刀修士就要得逞,他也顾不得其它就要上来救人。毕竟经过刚才,他对这个瞎子剑修的印象可好了不少,因为他是真的信游苏是为了公道…… 可下一瞬,游苏就以比鸵鸟埋地更离谱的姿势躲过了这势在必得的一刀! 那名修士惊骇不已,正要接着挥砍,游苏却以手抵地,持剑旋了一圈,卷起一阵罡风将这名修士逼退。 游苏也是不耐烦起来,他只想好好看雪若小姐大显神威才不舍得松开视线,这人却非要来烦他。 “你是受明道指使,还是真的对她生了杀心?”游苏冷声询问。 这名被问的修士略微错愕,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丝惧然,背上渗出一滴冷汗。 可能受邀入岛的每一个人谁不是自诩能人志士,他又怎么可能会害怕一个修为只有凝水下境的瞎子。 就算这瞎子有剑意,但他也不是庸人! “妖族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他吼道。 游苏握紧了墨松剑,沉声道,“那你不会再有撕信的机会。” ‘会’字一落,他身如奔雷,黑剑宛如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朝着敌人倾倒而去。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敖云烈感受到了姬雪若要独战明道的决心,他很识趣地退开,尽管这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一战。 明道对此很是不屑,可姬雪若的难缠程度超乎他的预料。 她的术法并不都是非常罕见的奇特术法,但就是这些常见的术法在她的掌控下都各有作用,她就好似一个坐镇帐中运筹帷幄的大将,让这些术法结合在一起发挥出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这一剑本来不是留给你的,但你已经证明,你有资格见到它。” 明道的声音几乎是从他的齿缝中渗出来的,有股刻骨的阴狠。 随着他剑意的高涨,夜空中的云仿佛也为之牵动,向着他的头顶聚拢,像是漆黑的潮水。 他的剑意泼散,剑身一拧一聚,明明前一瞬还是湿热常夜,此时却从云中滴落一滴微不足道的雨。 而明道精准掌握了这滴雨的落点时机,就在它即将坠地之际,听雨剑正好从它的中心切过,这滴雨却凝而不散,附着在剑上宛如化作实质的剑意! 云中电光一闪,雷鸣响起! 敖云烈震惊不已,天将大雨,这绝不是半步剑意,明道马上就要领悟完整的听雨剑意了! 而姬雪若也同时亮出了她的底牌! 只见她双瞳变化成竖瞳,眼角处逐渐出现洁白的蛇鳞逐渐向后蔓延,她的身形开始膨胀,转瞬间居然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蛇! 浑身鳞片反射着皎白的月光,她昂着蛇首,硕大的蛇瞳宛如两颗璀璨的宝石,在那蛇首之上,居然有两个角状的凸起,宛如冠冕。 见到她的一瞬间没有人会联想到‘妖’这个字,只会被这条蛇的高贵深邃而深深吸引。 她张开蛇口,一道混杂着各种颜色的光团居然在她的口中凝聚,甚至就连空间都产生了波动。 敖云烈更感愕然,他从没见过如此丰富的元素堆积在一起,仿佛下一瞬就要崩坏。 修术法者,有人善火、有人善水,使用自己擅长派系的术法才能最大化功效,可这位蛇族族长此时酝酿的术法,居然包含了各种元素! 敖云烈只能生出一个念头,她要么是术法之道的全能天才!要么就是疯了! 这将是毁天灭地的对撞! 可恰在此时,天地又生骤变! 天上黑潮一般的云忽地溃散,脚踩的大地同时也地动山摇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摇摇晃晃不明所以。 而在姬雪若这条蛇妖本相所在的地面,骤然开始龟裂,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冲了出来! 姬灵若被迫停止了术法的酝酿,忙回身游走,可立于高树上的明道却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四章:痛的很值 这头破土而出的怪物声势太过浩大,几乎吸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它的咆哮声直入云霄,将密布的乌云全部搅散。 “这特么的……是什么东西?!” 敖钰瞳孔微缩,面色惊恐地看着彻底破土而出的怪物。 它浑身附着着层层交叠的黝黑鳞片,每一片鳞片的尾端又形成一道尖锐的针刺,这一点在它那根粗壮又纤长的尾巴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就好似是一根布满了尖刺的铁鞭。 它就好像一只巨化的老鼠,披上了慑人的铠甲,可没有人会将它当一只老鼠看待,因为它远比老鼠更加狰狞可怖。 它愤怒地瞪着战场的所有人,尖锐的嘴巴张合,哈出的气息炙热如火流,硕大的瞳孔像是点燃的火球,让人无不想要退避三舍。 “这是火犰狳!” 一向镇定自若的敖云烈此时也是面露惊惶,他放声嘶吼,仿佛是要提醒在场的所有人。 这里很多人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单单是这只巨兽身上的气势就足以压垮他们的信念,山林中窥伺的人中已经有人将邀请函掐在手里四处奔逃,只愿保住自己的性命。 “跑啊!”有修士扯着嗓子吼。 敖云烈正准备带所有人离开,可他却敏锐注意到,天边一点寒芒骤现! 被火犰狳打断剑势的明道居然重新聚起了听雨剑意! 敖云烈怔怔失神,面对这个连自己都产生了畏惧感的神兽,明道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想逃,而是要朝着它挥剑?! 要知道,如此巨大的火犰狳,再加上它那双几近赤红的双瞳,它的实力一定超过了人族的化羽境! 它灼热的吐息甚至能让草叶被碳化变黑,敖云烈大胆猜测,这至少是一只相当于化羽中境的火犰狳。 看到明道这气势滔天的一剑,敖云烈心中骤然生出一丝敬意,强者敢向更强者挥剑,哪怕他是敌人,但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等等…… 他的目标……好像不是火犰狳……而是背对他逃走的姬雪若! 完了!来不及了!这个无耻小人! 敖云烈蓦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湿意,空气中的水分竟自行凝结成了雨滴。 明道的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决绝,每一滴雨都染着淡淡的听雨剑意。 哗的一声,大雨滂沱。 姬雪若作为一个术修被打断施法的后遗症远比一个剑修更严重,更何况刚刚才掌握化形之术的她就被迫短时间内两度变幻。 她此时体内的气息紊乱不堪,等到她发现这铺天盖地的雨势时早已为时已晚。 她回头望去,大脑竟是一片空白,不甘、留恋、憎恨,各种情感像是心酸时泛出的胃水一般自然地涌了出来。 那封邀请函的确是救命的法宝,但前提是有机会撕碎它。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回忆自己的过往,也没有时间去记起傻妹妹和倔瞎子的容貌,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对于死亡,她没有一点准备,正如面对这无法阻挡的剑雨。 可就在这大雨倾盆的一刻,有人为她撑起了伞。 夜空中仿若出现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将所有坠落的雨滴全部接住。 姬雪若看着少年的背影怔怔失神,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给别人撑伞的人,直到此刻却有人为她撑起了伞。 “这是莲生剑……” 敖云烈熟读百家之长,他此时再难掩心中惊愕。 这墨莲旋转不休、生生不息,居然已经有了隐隐的一丝莲生剑意,倒是与明道绵密如雨的听雨剑意正巧对上。 如果说游苏这个境界能悟到一丝剑意的门槛,敖云烈只觉这对于每一个剑道天才而言都不足为奇。 但他分明记得少年之前杀那两位外来者时的剑意……与柔中带刚、连绵不绝的莲生剑意截然不同! 游苏有两道剑意! 火犰狳再次被激怒,它瞳中的赤色更加浓厚,宛如将喷的岩浆。 它嘶吼着要撕碎这两个敢在它面前耀武扬威的虫豸,它挥舞着锋利如刀的巨尾,地上骤然出现一条狰狞的沟壑。 巨大的鞭尾朝着他们呼啸而去,明道只是要杀妖,但不代表他不惜命,这一鞭根本不可能硬扛,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将所有雨滴凝结成束,随着他挥出去的这一剑,漫天大雨顺着听雨剑化作了狂吼的水龙! 席卷的水龙与墨莲相撞,竟是迸发出刺眼的白光,周围搅出一个巨大的气旋,两人的身形也同时飞退,撞出几十米远。 火犰狳处在爆炸的中心,这彻底激怒了这个藏于地底的神兽,它这一鞭也因为两人的飞退而落空,但它并未打算放弃,而是咆哮着再次袭来! 只不过它的目标,是明道! 明道从尘雾中勉强支起身子,他此时狼狈到了极点,阴鸷的双瞳中布满血痕。 看到在二选一中选择了他的火犰狳,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出来,只觉自己倒霉到了极点,这只畜生为何偏要追他不追那个瞎子? 他从自己的身体中压榨出惊人的气力就准备遁逃,可他没想到,有一个人来得比这只火犰狳更快! 是游苏! 明道看着游苏背后紧跟着的血盆大口失神一瞬,他实在不明白,这游苏冲过来想干什么?他不怕被吃掉吗! 游苏此时全身肌肉鼓跳如雷,宛如有无数颗心脏一起跳动,他的灵台也同时飞转,灵台中积累的液态玄炁犹如沸腾一般,为他带来超乎寻常的灵与肉的力量。 游苏的大脑一片空明,全神贯注地挥动着手中的墨松剑,这是最朴素的剑招,但人们所能察觉到的只有一片漆黑的剑影,像是空间被撕裂出的伤口。 游苏仿佛记起了面对凌真人的时候,那时的他与现在一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眼前之人。 莫怂剑意不惧前路,同样也不惧追凶。 明道甚至连再次举剑的念头也生不出,因为他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挡得住游苏,却挡不住游苏身后那张巨口。 他已必死无疑。 烟尘倒卷,剑气冲天,仿若要寂灭一切的剑意带着轰鸣声砸上了地面。 千里之外,启明宗中。 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握着手中熄灭的命牌,转而将之捏成了齑粉。 天醒岛有限制传音传信的禁制,但命牌可以无视世间所有的禁制,因为命牌的制作特别复杂,要求也极其严苛,造价还是十分高昂。 命牌从制作出的那一刻,就像是牵连之人与生俱来的一个器官,人死牌灭,颠扑不破。 中年人看向阁楼外,如珠的雨线汇成了白色的水幕,宛若天哭。 …… “这双眼喜欢看不该看的东西……就该瞎掉啊……” 游苏只觉模糊的视线里,有一张手渐渐盖了上来,片刻之后,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宛如虚无。 可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跟小时候一样虚无的黑色了,他有了太岁、真主以及更高的境界,光已经可以照破这片虚无的雾障,让他隐约看见世界的轮廓。 他甚至觉得靠自己的原生双目能够视物的日子就在不远,现在怎么能又重归黑暗? 他瞬间惊醒,只觉背上一片冷汗。 好在视野里有光,以他现在近乎高度近视的目力也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片燃着的火。 他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心有余悸地喘息。 原来刚才那片黑暗,只是因为自己闭上了眼…… 那句苍老的叹息,却像是舀不起的一篮水,渐渐又消失在了记忆深处。 “你醒了?” 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将游苏从失神中唤醒。 游苏一耳便听出,这是姬雪若的声音。 幽暗的洞窟中,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 游苏想要回答,却猝然发现喉咙牵动一下都痛的很,不仅喉咙,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如此,哪里还能发得出任何声音。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透支后的虚脱感,竟也习惯了此时的疲态。 姬雪若绝美的仙靥上少了分傲然的贵气,而是多了丝柔软的温驯,她像是猜到游苏心中所想: “你睡了将近一天,已经逃了,现在我们躲在一个石窟中,洞外我亲自设了阵法,暂时还算安全。” 游苏又啊啊了几声,她便答道:“是敖云烈救的你,当然,本小姐也有功劳就是了。那火犰狳见明道死了,便没再对你下死口,而是又钻了回去。昨夜的动静太大,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我就施术带着你先遁了。” 游苏蹙起黛眉,少女跪坐在地,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昨夜那竭力一击被打断,她的身体情况也不算太好,至今没理清经络,但她对游苏还是很有耐心: “敖云烈说,火犰狳喜土喜火,唯独极其厌水。想必是明道施展听雨剑意,聚集了太重的水意将火犰狳给逼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火犰狳唯独对明道恨意那么重。” “那……他人呢……”游苏挣扎着挤出几个字。 他明明虚弱的不行,尾调却还不自量力地勾起,透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 姬雪若闻言薄唇微抿,睫羽轻颤,“死了,你怕是挥出那一剑就昏过去了,连敌人的死活都分不清。” 谁知游苏得知消息,却是眉毛蹙的更深,他强行握拳,像是不甘,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咳嗽起来。 “你都杀了他了还不满足?”姬雪若赶紧替游苏顺气,暗藏的忧心忡忡也表露了出来。 “没能……亲眼……看见……”游苏又挤出几个字。 少女顺气的动作停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过后,唯有一声轻喃响起: “瞎子怎么看……你不知道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若是明道被火犰狳吃了也好,我也觉得解恨。可你偏要赶在它前面杀了他,偏偏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了…… 他有两个追随者在见到那一幕后撕碎了邀请函,现在我们在岛内,他们在岛外,会把你说成什么样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启明宗和玄霄宗为了争天下第一宗本就不算和睦,且你还是与妖族同行,杀他的理由也……总之你杀他会牵扯出一系列的问题,你这一剑,很可能就是一把火。” 这位久居人上的少女向来惜字如金,可面对少年却是絮絮叨叨起来,语气有些埋怨,像在埋怨游苏,又像在埋怨自己。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今夜所言会一语成箴。 游苏却是勾起唇角,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他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唇。 姬雪若却看得出来,是他之前就说过两次的话: 他要你杀,那我自要杀他。 “也是怪这火犰狳,我化作本相的那一招可不一定就比他那听雨剑意差,偏要出来打搅我和他的决斗……那明道也是无耻,说别人偷袭,结果自己也玩阴的,否则哪有你逞英雄的机会?” 姬雪若撇了撇红唇,像是哀怨地剐了游苏一眼。 “好……犰狳……”游苏强颜欢笑。 少女闻言,扶额浅叹,为少年的幼稚感到无语,英雄救美,多烂俗的桥段啊。 “你不会觉得狗熊救美之后,就必须以身相许吧?” 少女无情吐槽,薄嫩的嘴唇却是她浑身上下唯一还硬着的东西了。 那火犰狳的出场太过震撼,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藏在暗处继续酝酿剑势的明道,甚至包括她自己。 但有这样一个人却及时救下了她,这个瞎子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又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你,所以他才能把所有注意放在你可能遭遇的危险上。 这样的人,这世上还会再有吗? 这一剑破开了剑雨,切开了夜幕,也动摇了她相隔两百多日累积起的矜持。 身上的责任,身份的禁锢,种族的隔阂……姬雪若忽而觉得好疲惫,眼睑低垂,羡慕起无忧无虑的妹妹。 游苏勉力勾动手指,轻轻勾到了少女纤柔的小指上。 火光扑朔,墙壁上少年少女的影却是通过勾连的手指连了起来。 姬雪若雪颈覆上淡粉之色,她眼睑低垂,倒是没有扯回玉指。在少年醒后,她一直强忍住的疲乏如潮水般袭来。 她的情况并不比游苏更好。 转瞬间,她就倾倒在游苏的怀中,呼吸均匀。 游苏被压得生疼,但他还是忍痛伸手拂着少女的发丝,觉得痛的很值。 第三百一十五章:大姨别怕,我是瞎子(5.2k) 小池城外,南海岸边。 天光大亮,海风潮腥。 “你确定……是玄霄宗的游苏杀了启明宗的明道?”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顿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各家名门大派自有人留在海岸处静候自家入岛的弟子,只不过这些地位尊贵的大修士们往往都是飞在空中高高在上,或是隐匿于无人察觉之地。而在海岸边传送大阵旁拥挤的,基本都是寻常修士或是前来凑热闹的看客。 “这不太可能吧,那明道是凝水圆满修为,可是人称明小剑仙的。这岛内有谁,能让他连撕碎邀请函的机会也没有?” “你懂个啥,像他们这种绝顶天骄,谁不是心高气傲之辈,人家都是奔着传承去的,谁会率先撕信?” “我也听说了,前天晚上传回来了一个启明宗的弟子,还有一个南阳洲的女散修,这消息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这游苏据传不是才凝水下境吗?居然能杀了凝水圆满的明道?这小子要逆天了不成?” “还有更逆天的呢,你知道这小子对明道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为何?” “为何?”众人皆是好奇询问。 “为了救一个妖修!” “他真是疯了!那可是异族啊!有才无德,小人也!” “原因可能还不止于此,昨晚启明宗的道木尊者与玄霄宗的碧华尊者为此大打出手,在天上打的难解难分,最终道木尊者略逊一筹,但他的骂声还是许多人听见了。” “他骂什么了?” 传播消息那人神神秘秘,将声音压的很低:“他说素印尊者死在了中元洲,而他唯一有记录拜访过的地方就是玄霄宗。如此来看,游苏对明道下死手……可能还有玄霄宗在背后授意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只觉这天醒岛中的波云诡谲超乎他们的想象,表面上看上去一片祥和的仙岛,却是充斥着各种明争暗斗。 就连明道那样闻名遐迩的天骄也会死,不禁让他们担心起自己入岛的亲朋来。 受邀入岛之人三百六十个,没有一个舍得放弃这个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而这三百六十个当中,又有不少都是心存侥幸,期待着天降大运,让那天醒灵光自己送到手中。 可如此凶险的斗争环境下,即使真的走了大运,又真的能守住它吗? 既如此,还不如早早见好就收,撕信出岛。 不过令人称奇的是……现在都过去了近三日,怎的听说从这传送阵走出的,还只有前天晚上那两位修士? …… 太岁的疗伤之力依旧强劲,游苏自苏醒之后又服下了几枚上好的疗伤丹药,然后便在药力的作用下又昏睡了过去。 直到此刻苏醒,他已神清目明,初步恢复了行动能力,却发现姬雪若还匍匐在他的胸膛上酣睡着。 他悄悄开了黑瞳,打量起少女精致的睡靥,静美而动人,这一看就是许久。少女睡相是一等一的甜美,只是睡姿看不出半点尊贵族长的影子。 她一只手搭在游苏的胸口,一条修长的腿也架在了游苏的腰上,像一条盘在人身上的美女蛇。由于经常翻身,领口也扯开了些,不过并未泄露什么春光,黑裙之下还有一件鳞光幽暗的软甲。 这身软甲由蛇鳞炼制,是蛇族珍藏的瑰宝之一,宛如姬雪若自己身上生出的鳞片,配以曼妙的曲线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尤其姬雪若睡着之后的确有些不太老实,喜欢翻来覆去、蹭上蹭下,这种感觉着实奇妙,明明接触到的是坚硬的甲胄,却又能感觉到甲胄之下玉团子极致的软糯,这给浑身酸痛的游苏着实带来不少幸福的困扰。 事实上姬雪若常年独居,白天压力又大,所以到了夜晚入眠,总不由自主地会放肆一些,因为那张床是她为数不多独属于自己可以放松的地方。 “真的跟蛇一样……” 游苏温柔地替少女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轻声自语,却又哑然失笑。 雪若小姐本来就是蛇,又谈何‘跟蛇一样’的说法。 恰在此时,姬雪若睫毛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悠悠睁开双眸。 她先是茫然打量起周围,火堆燃烧成灰,但从石缝间渗入的阳光让洞穴内基本可以视物。她瞬间发觉自己的睡姿不对,美眸瞪大,迅速从游苏身上坐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少女立马质问起一脸人畜无害的游苏。 游苏躺着没动,无奈道,“我一直被雪若小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能做什么?” 姬雪若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先莫名其妙昏睡了过去,旋即雪颊微微泛红。 经过睡眠的调息,她的身体情况也好上些许。她也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坐正了些身子,暗暗又与游苏拉开了些距离: “你的伤怎么样?” “他又没伤到我,我哪里受了伤?”游苏笑着反问,“倒是雪若小姐该担心自己的伤才是。” “他没伤到你,难道就伤到我了?” 姬雪若自不会甘拜下风,只是觉得胸腔挤闷,倒是没忍住咳了一声。 “受了内伤?”游苏连忙关切地问。 “无碍。”姬雪若随意摆手,但还是仔细地内视起了体内情况。 “这岛上危机四伏,万不可逞一时意气,雪若小姐有伤就该治才对。”游苏也摸索着起身,靠在石壁之上。 “谁逞一时意气了?” 姬雪若横了游苏一眼,又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她又深呼吸一口,发觉的确有些气短。 她日常喜穿宽松裙子,身材不显,但其实她与姬灵若一样,在同龄人中算是资本傲人。而这身鳞甲并非是为她量身制作,是传承下来的宝物,平常她穿着略觉拘束,但也能习惯;此时身体情况不太好,继续穿着偏小的鳞甲倒是觉得憋得慌。 “不逞意气就好,我这里有上好的大衍丹,对经脉恢复有奇效,你快服下。” 游苏热情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青花小罐,就大方地全部递了过去。 姬雪若抿了抿唇,倒是没接,“我自己有药。” 旋即她便取水服药,吐纳十余息不止。 直到睁眼,她才发现游苏一直静静注视着自己,只是这双清澈的瞳略显呆滞。 他还是瞎的啊…… 像是想到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架眼镜,问道:“这是什么法器?” “不是什么法器,用来遮眼避光的东西罢了。”游苏想要伸手接过。 姬雪若蹙了蹙眉,察觉到了不对,手向后一缩,灵敏地躲开了游苏的手: “你若怕光,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游苏脑子转得也快,“以前这双眼完全不透光,突破凝水之后,我的眼睛也生了变化,可以隐隐透光,有时候会觉得强光太刺眼,便开始戴这眼镜。” “眼镜?” 姬雪若倒是没怀疑游苏说的话,她将镜腿掰开,然后架在了自己高挺的鼻梁上,视野内的事物果然变得颜色黯淡了起来。 她又将之取下,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番,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游苏暗觉不对,“怎么了?” “女人送你的?”姬雪若的声音有些危险。 游苏愕然,实在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于是道:“是我从一位女修那里买的。” 真要论起来,说是自己用天醒灵光的报酬才换来的眼镜也不为过。 “买的?”姬雪若冷笑一声,将镜腿翻转过来,只见左腿内侧赫然写着一个小而隽永的‘苏’字,“哪个有情人卖你的啊,法器里还刻个‘苏’字,不会那么巧,她的名字里也带苏吧?” 游苏剑眉微挑,自己一直戴着这副墨镜,根本就看不见镜腿上刻的字,就算取下,也没有仔细端详过它。 他本以为这墨镜只是千华小狗一时兴起转赠自己的,可却没想到,这是她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我又看不见,或许真是巧合也说不定。”游苏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姬雪若随手将眼镜抛给了游苏,“游公子倒真是魅力四射,爱慕者众啊。” 游苏窘迫答道,“雪若小姐知道的,我一向不喜出头,行事低调,这真是巧合。” “巧不巧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寒了别人妹妹的心啊。”姬雪若撇了撇粉红的薄唇,没什么好语气,“灵若一个尚且不够,自己清丽绝世的师姐也能祸害,游公子这么快就准备找第三个了?” 游苏在这话题上天然处于必败之地,好在他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 “不是准备,是已经找了第三个了,师姐就是第三个。雪若小姐可知第二个是谁?” 说这话时,他眼神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视线不偏不倚。 事实证明,他这招的确奏效,少女都忘了是在讨论这副眼镜的来历。 姬雪若被注视的有些羞赧,自然是不可能傻到真的去问少年第二个是谁。 那梦境中的千次轮回又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少女略微偏首,心中自恼,居然会被一个瞎子盯到回避视线。 “你是不是不记得与我的赌约了?”姬雪若气恼地问。 游苏又怎么会忘,玉环池外两人依依惜别,少女亲口承认了对他的喜欢,却也亲口告诉了他一切都要等到尘埃落定后。 他一直铭记于心,只愿自己能早些帮到少女,在她未能遗忘掉这份感情之前。 “我自然记得。” “记得你何故说这些胡话挑惹我?”姬雪若没好气道,“莫不是你要毁了这赌约?” “什么胡话?自见面起,我只字没提那两个字,雪若小姐想到什么我也不能控制啊。”游苏有些无辜。 这两个字,当然是‘喜欢’。 姬雪若气得深呼吸,鳞甲的束缚却让她喘气受阻,于是更气了。 “那你闲来无事,天天给我寄信做什么?信中有事没事就带上一首诗,我每日都很忙的好不好!” “可是信中诗中,也无那二字啊。我只是想与雪若小姐交流才写信,也不可吗?”游苏摊手。 姬雪若咬牙切齿,只觉这瞎子真是讨人厌的很,明明次次都是他先撩拨,现在却装的清高,整的好像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一样。 她气不过,命令道:“别叫我雪若小姐!” “那叫什么?”游苏赶紧问,“直接叫雪若吗?” “叫大姨子!”少女气得香腮臌胀。 游苏脸色一变,“不叫。” “怎么?你与灵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准备翻脸不认人?”姬雪若双手环胸,暗道终于到了还击的时刻。 “我当然不会。” “呵,那你便是我的妹夫,唤我一声大姨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我都没嫌你把我叫老了,你倒拒绝上了?” 游苏不叫自然是有原因的,‘雪若小姐’这个称谓是两人共患难时喊的,游苏对这个称谓有感情。而且‘大姨大姨’的喊,无异于是在时刻提醒雪若小姐自己是她的妹夫,这无疑会让雪若小姐更清醒地看待这份禁断的关系。 “我与师妹尚未成婚,这么叫为时尚早。” “笑话,我看是某人问心有愧不敢叫吧?你不这么叫,我现在就走。” 姬雪若唇角勾起,为自己的胜利洋洋得意。 游苏却心生一计,挤眉弄眼起来,表现得有些难为情: “雪若小姐真想听我这么叫?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了? 姬雪若瞥见少年暗暗窃喜的唇角,突然心生诡异。 自己明明是想要折辱他,他怎么像是很高兴一样……他不会觉得‘大姨大姨’的喊,会让他更兴奋吧…… 姬雪若自是听说过一些男子的恶臭癖好,她顿感一阵恶寒,这瞎子的真实面目她可是被动地接触了大半年: “闭嘴!迎娶灵若之事我都还没应允,不准喊!” 游苏面露失望,状若可惜道,“大姨子喊起来倒是亲切的很呢……对了雪若小姐,师妹呢?她可有入岛?” 姬雪若缩着身子,想让呼吸空间更大一些,抿唇道: “她没被邀请,不过我觉得这可能跟她还在闭关突破有关。” “师妹还没成功?”游苏有些惊讶,“这也太久了吧……” 境界越高突破难度越大,所需时间也越长,突破洞虚甚至可以需要几十年,但仅是凝水境,最多不过十余日而已。可姬灵若从有预兆要突破开始,都过去了近两个月还没成功,着实奇特。 “是有些久……但族中长老说她很可能是在经历什么蜕变,毕竟她的状态一直是稳中向好,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姬雪若话虽如此,但心中还是担心的。 若不是自己靠着这颗玄妙的极品妖丹顺利突破凝水境,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游苏在妹妹肚子里重塑的妖丹有古怪了。 游苏闻言也只得颔首,除了等待似乎也无更好的办法。 两人倒是一时间无言起来。 “喂,你转过去。”姬雪若忽地道。 游苏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衣服都被搅成稀巴烂了,自己到一边换了。在这山洞里待了一天多,洞外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再休息片刻,就出洞看看。” “不用这么急吧……休息好再出洞也不迟啊。”游苏犹豫道,他倒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但却担心姬雪若的。 “争夺机缘刻不容缓,你若不想要,就待在洞里休息,我自己出去找。”姬雪若不耐道。 游苏当然不可能舍得刚见面的老婆一个人跑了,念及于此,他忽而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没事笑什么?”姬雪若觉得少年笑的这么灿烂,指定没什么好事。 “我笑好几个人找我结盟,我都一一拒绝。可见到雪若小姐,一句话也没说,却自动结成了盟。这种水到渠成的感觉着实美妙,故而发笑。” 游苏傻呵呵的样子让姬雪若都狠不下心去指摘,她摸了摸自己微烫的双颊,也是暗恼起两人这莫名其妙的默契自然。 “这岛内鱼龙混杂,既是一家人,结盟当然是放心一些……” 少女难得说了句软话,可看着游苏毫不顾忌就准备脱裤子的动作霎时花容失色: “你做什么?!” “不是一家人吗?”游苏很会蹬鼻子上脸。 “我是大姨,你是妹夫!”姬雪若气急,“自己到一边换去!别碍着我眼!” 游苏挠头,只得老实听令。 看着少年真的躲到了墙角,还背过去了身子,姬雪若也终是松了口气。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避免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但危机四伏,能找到一处安全的庇护之所已实属不易。 她支走游苏,当然也不全是为了提醒游苏换衣,实际是这件鳞甲着实碍事,为了尽快恢复,她不得不先将之脱下。 为了掩盖自己也在换衣,姬雪若特意等游苏开始换才解开上裙的系带。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身上的鳞甲便如潮水般卸了下来,唯剩领口大开的华贵黑裙,暧昧的暗香从领口间不断传出。 姬雪若忽地轻轻嘶出声,才知上身有多处外伤,大片的白嫩间有着好几处突兀的乌青,想来是在与那明道的四位狗腿子缠斗时留下的伤势,一直神经紧绷,倒是都忘了这些暗痛。现在解下束缚,这些痛处便也凸显了出来。 她又取出一枚丹药服下,然后取出一瓶外用的药液,又警惕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游苏。 见游苏还在老实地面壁穿衣,她这才放心将领口拉的更开,一手环抱玉团儿,一手将冰凉的药液擦拭在柔腻的肌肤上。 她虽是地位不凡的一族之长,但却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处理伤口这样的事,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不过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乌青,她还是有些心疼自己。 处理完毕,她便将领口一拢,顿觉轻松不少。 这才想起游苏还在,她连忙回头望去,却发现少年的脸已近在咫尺—— (⊙_⊙) 第三百一十六章:乖巧小丈夫(5k) 四目相对,一瞬间陷入了无声的尴尬。 姬雪若美眸圆瞪,如遭雷亟,正欲破口大骂,可看着少年涣散无焦的眼神,又骂不出来了。 于是她忙用左胳膊肘毫不客气地给游苏来了一肘,嗔道,“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闻着好香,便想凑近闻闻。” 游苏倒也坦诚,还装模作样的深吸一口,做出陶醉模样,对于方才在背后悄悄开黑瞳观察两个重点的举动自然是绝口不提。 姬雪若仙靥绯红,闷哼一声,又转了过去,彻底背着游苏穿好了衣服,只是那件鳞甲尚未穿上,她需要保持轻松的调理一会儿。 “你是妹夫,我是大姨,我希望你能保持一点距离。”少女声音冷淡,旋即盘腿打坐,闭上眼不说话了。 游苏托着侧颊,像模像样地凝视着少女,他倒是没有为少女的刻意保持距离而感到伤心,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立下的赌约,仅仅是重逢,就已足够让他感到十足的甜蜜。而且若是小鸟依人,那也不是他熟悉的雪若小姐了。 “你也给我闭眼!” 似是察觉到游苏不偏不倚的视线,无法专心入定的少女冷哼出声。 游苏轻笑,没有继续调戏正在调息的少女。 …… 岛上的花树沐着灵气,在春末的季节里开得绚烂如织。 走出山洞,潮湿的海风拂过花树,若浪子留情一般抖下洋洋洒洒的花瓣,宛若一场芬芳的雪。 游苏深呼吸一口气,倒是觉得香的沁人肺腑。 “雪若小姐寻的山洞,都是身处花海,可谓人间绝景。”游苏感慨,他看不见,但是也能猜到个大概。 “夜黑风高,随处寻的,要你拍什么马屁?” 姬雪若回头浑了游苏一眼,阳光落在她绝美的脸颊上,反射的肤光明亮晃眼。 “我哪里拍马屁了?对了,蛇有屁股吗?”游苏好奇问道。 姬雪若登时柳眉倒竖,“初见时你还愿装个正人君子,现在却是以下流为荣?” 游苏还是一脸无辜相,“游某乃是诚心发问,雪若小姐勿要误会了。” 姬雪若见这人当真无耻,懒得与之掰扯,啐了一口道:“跟紧些,丢了可别指望我跟母亲找傻儿子一样找你。” 游苏暗觉好笑,他并非真正的寡言之人,但平日里也习惯了少说话。可却不知为何,总爱跟这个喜欢与他针锋相对的高傲少女贫嘴,觉得颇具趣味。 少女就好似一只容易炸毛的黑猫、一条喜欢哈嘴吐信的毒蛇,她身上带着点人类勿近的危险属性,却又让人忍不住在危险边缘不断试探。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母亲……” 游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配上人畜无害的俊朗脸蛋,若是在恒高城大街上再举起一个求包养的招牌,怕是要被有钱任性的富婆们哄抢到片甲不留,可惜这招对心狠似铁的姬雪若无效。 “你平日里都是这么哄骗女子同情的?”姬雪若冷漠如冰,已率先迈开脚步。 说实话怎么能叫哄骗呢? 游苏心中腹诽,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泡在莲生池中的佳人淑影,他不敢回答,连忙跟上给他这个瞎子探路的少女: “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前夜火犰狳出没的地方看看。” “那神兽可不是凝水境能对付的啊。”游苏忧虑地提醒。 “神兽出没的地方,必然有天材地宝。这岛上能出现一个超越凝水境实力的神兽,自是有正阳真仙的深意。”姬雪若说起正事,倒是严肃的很,“希望没有被别人捷足先登吧。” 游苏略微颔首,目前寻找那天醒传承毫无线索,那这个突兀出现的火犰狳自然是最大的焦点。 “若是传承已经被拿了,应该结束试炼了才对,走吧,还有机会。” 姬雪若没再回答,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快速穿梭。 游苏由衷夸赞少女这惊人的记性,仅仅走过一次的夜路居然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少女只是像看傻瓜般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藏私,将自己能记路的秘诀告知。 原来她那夜带游苏跑的仓促,为了记路特意在路上一路洒了一种名为蛇鳞粉的粉末,这种粉末只有蛇族才能察觉的到,所幸这海岛上只刮风没下雨,还能依稀顺着鳞粉寻路。 游苏心中越发对少女钦佩,自己又是双修又是从千华小狗那里汲取过修为,还把很多邪修都当成了耗材,这才达到了凝水下境圆满。而姬雪若远没有他这么多辅助修炼的手段,却也能达到凝水下境。 需知道,她与师妹是同龄之人,可比自己还小了几个月。甚至少女还有族中诸多杂事打扰,有别于那些只需要一心修炼的仙二代。她这瘦削的肩上真的担负了太多东西,其中艰辛刻苦,让人难以想象。 “雪若小姐真的很厉害。”游苏猝然由衷夸赞。 姬雪若脚步一顿,听出游苏语中真诚,心中又是一暖,有一种自己的努力被人肯定的幸福: “比不得你,初见时我境界可比你高,现在你已经比我高了。” “若叫我一边处理一族政事,一边苦修,我绝不可能有雪若小姐的成就。” “不必自谦,灵若说过你加入了辟邪司,经常需要跟着出去除邪,你已比那些只会独善其身的天骄们好多了。” 能得到雪若小姐一句夸奖,游苏发自内心的开心,殷勤问道: “那雪若小姐压力这么大,平常靠什么解压?” 姬雪若顿时双颊飞霞,软和的语气又硬了起来,“你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想送雪若小姐一些礼物。” “不必费心了,我没觉得压力大,早已习以为常。” 姬雪若冷冷回答,然后又将脚步加快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好事的瞎子少说话。 但又怎么会有人真的对压力习以为常,说起解压,她寻常都会做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品鉴游苏寄来的那些‘情诗’,撇开诗中满满的暗示不谈,每一首都是值得反复咀嚼的好诗;而第二件,自然就是被迫享受从妹妹那里传来的快感,即便这偶尔会对她的日常生活带来困扰,但不得不承认它的解压效果确实好。 甚至有些时候,她还会把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边品诗,一边…… 当然,这都是她不可能告诉游苏的秘辛了。 ……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已经离明道陨落之地越来越近。 两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因为他们察觉到周围的修士越来越多。显然火犰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这些修士都是为了可能的传承而来。 虽然没察觉到什么敌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自然不可再横冲直撞,万一冲进谁的包围圈就不妙了。 “记得与我保持距离,你刚杀了明道,身份敏感,这里很多人,别与妖族太近。”姬雪若提醒。 “没必要吧……”游苏不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女看了游苏一眼,决绝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终于,姬雪若看见了那口由火犰狳造成的深坑。 深坑粗略估计大概有十三米宽,站在高树枝头往下看,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底。 “火犰狳再怎么样也是火属性的神兽,虽然喜欢生活在地底,但想让它短时间挖出这样的洞也不太可能,除非它有洞虚境的实力。但就那天的气息来看,它顶多是个高阶化羽。”姬雪若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这本就是它洞穴的入口?” “估计是的。”姬雪若继续分析,“所以那天它才会那么厌恶明道,它本就厌水,明道却偏要在它家门口下雨。” “真是恶人有恶报。”游苏笑道。 “这里不少强劲的气息在盯着你,你还笑得出来?”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 这里已是深坑的外围区域,人群也格外密集,对于这新到来的一人一妖自然是投来了不少视线,有人警惕,有人不屑,还有人跃跃欲试。 其中不乏有好几位完全不逊于明道的天骄,他们也听说了那夜发生的一切,自是认出了那晚身为主角的游苏。 “我又不是笑给他们看的,我是笑给你看的。”游苏还不忘调笑。 姬雪若浑了没心没肺的少年一眼,真心后悔起与之同行。 恰在此时,游苏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接近了他们。 片刻之间,隔壁的枝头便站上了一道身形。 金发飘扬,身形魁梧,正是金狮族的敖云烈。 “姬小姐,游兄弟,别来无恙啊。” 敖云烈爽朗地打着招呼,并未追究那日姬雪若的不辞而别。 姬雪若也回之一礼,对于这些盘踞在神山上的大妖之族她都尽量打好关系,更何况敖云烈已算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妖族天骄中风评极好的了。 “多谢敖兄那日救命之恩。”游苏抱拳道谢。 “举手之劳,就算我不出手,姬小姐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敖云烈摆摆手,看着都是一身黑的俊男靓女,联想到两人一样的逆天战力,脑海中不自觉想到般配二字。 “举手之劳也是恩,敖兄若有需要,游某在所不辞。” “此话当真?”敖云烈也不客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就算没有‘虎口夺人’这一出,敖云烈那日用狮吼功轰走明道的举措也算是有恩了。 “好,想必二位折返于此,也是为了这火犰狳守护的东西了。” “敖公子是有发现?”姬雪若连忙问。 “发现算不上,只能算是猜测。这火犰狳守护的东西就算不是传承,也一定是至宝。”敖云烈将视线投向深坑之中,“我已下坑探过,只不过到了一定的深度就会感受到来自火犰狳的威胁,我猜想这深坑应该直通它的洞穴,而它要守护的东西就在巢穴之中。” “这么说,火犰狳自那夜起再没出过洞?”游苏问。 “不错,它似乎生性并不好战,从未主动找过外界修士的麻烦。只有几个不怕死的以为自己能偷鸡,悄悄潜入它的洞中,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潜入不行,难不成硬闯?可以它至少化羽境中境的实力,死守洞中,这洞窟之中人多也施展不开,去再多的人也是飞蛾扑火。”姬雪若蹙起黛眉,化羽与凝水的差距不言而喻,更何况是一只凶暴的神兽。 “不错,但并非毫无胜算。”敖云烈目光灼灼,“你们可知为何那日火犰狳先奔明道,而非游兄弟?” “因为明道才是降雨之源。”姬雪若答道。 “姬小姐果然冰雪聪明。火犰狳的消息传的很快,加上二位,共计有四十三位修士聚集在这里,其中凝水圆满的就有好几位,不乏几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西荒洲蛮荒圣殿的小圣子精通筹雨之术,他已算出一日后会天降大雨。火犰狳不可能让雨水灌入巢穴,所以它一定会出洞补好这个坑,趁它出洞之际,我们可派出大量人力围攻它,然后派出小部分人潜入巢穴之中寻宝,如此难题可解。” 敖云烈将计划如实奉告,也终于是向两人发起了邀请,“游兄弟与姬小姐那夜的战力我已见识过,皆是绝世之姿。有你们加入,我们的胜算定能大大提高。甚至不必只是拖延它,而是直接杀了它。” 化羽境界的确强大,但这里围聚的可是五洲大陆最顶尖的天才们,试问谁没有越境杀敌的能力。而这样一群天才们在一起合作,只要将火犰狳逼出它的舒适区,杀了它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么多人,敖兄确定他们都能合作?” “若不这么做,根本跨不过火犰狳这道坎。”敖云烈很有自信,“而且我不瞒二位,所有留在这里的人,都已达成了共识。” 游苏却觉得这话是废话,想不达成共识也不可能围聚在此,那些不愿意合作还想偷宝的人当然会被排挤出去,不被允许接近洞窟。 “莫非是敖兄将这些人联合到一起的?” “游兄弟猜的不错,发起者的确是我。四十一位修士,有人有妖,皆愿通力合作。并且我们都签订了协议,谁若违反规则,人妖得而诛之。” “规则?那这最后夺得了宝物,该分给谁?”姬雪若发现了问题的本质。 “所有下洞之人都需立下天道大誓,若是宝物,谁拿到就是谁的;若是传承,则必须与参与的所有人共享这天醒灵光。” “若是宝物,那我们打生打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姬雪若又问。 “所有凝水上境的修士都必须留在地面上参与围攻,我相信对于愿意跟火犰狳对抗的人来说,一切宝物都没有正阳真仙的传承更重要。真做了嫁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敖云烈的笃定之言倒是不假,宝物再珍贵,也比不过那抹天醒灵光。 “所以敖兄是想让我参战?一起杀了那火犰狳?” “没错。”敖云烈无形中早已设下了一个隔音之术,“我诚心邀请二位加入。” 姬雪若微抿双唇,“可我们两个都是凝水下境。” “参战的只有游兄弟,他与明道一战可谓一战成名,而姬小姐可以入洞寻宝。”敖云烈说完,笑容有些深意。 姬雪若也立马琢磨出了话中意味,很显然,凝水上境的修士必须参战的规则一是为了确保战力足够,二则是为了入洞之人的公平考虑。 事实上这里围聚的修士中,凝水下境的修士只有游苏与姬雪若两人而已。入洞寻宝的都是凝水中境,也算是公平竞争。 按规则来定,游苏与姬雪若都可以入洞寻宝,但游苏的威名已经打响,这些凝水上境的修士不可能允许游苏不参战而去跟那些凝水中境的修士竞争,这与将洞中珍宝送给游苏无异。 “敖公子是故意向他们隐瞒的?” 姬雪若不相信敖云烈会看不出她那夜展现的实力,也绝非这些凝水中境可比。 那么敖云烈作为行动的发起者为自己这个妖族同胞隐瞒实力,也是在情理之中。 “是游兄弟声名太盛。”敖云烈轻笑,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姬小姐也必须立下天道大誓才行。” 姬雪若撇了撇唇,尽管这次的风头被游苏抢尽了让她略有不悦,不过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她定然也不会被允许入洞寻宝。 不得不承认,这个规则对她与游苏非常利好。这里的大多数人绝对都是拉帮结派,就算最后得到的不是传承而是珍宝,留在地面作战的势力也会有一方受益,不至于打白工。 而她与游苏也算是一伙,让她去和那些凝水中境抢机缘,可以说她与游苏就是这些势力中最不可能打白工的势力。 等等,这敖云烈怎么就像是早就默认她与游苏是一伙的了一样? “这会是历史性的一刻,人族与妖族将会在天醒岛中再次联手。你二位意下如何?” 游苏没说话,而是看着姬雪若,像是妻子说一绝不做二的乖巧小丈夫。 姬雪若黛眉微挑,游苏虽然嘴上泼皮,却依旧对她绝对信任,这让她仿佛又回到了玉环池中两人彼此扶持冒险的时刻,心中暖意融融: “我……我们加入。” 第三百一十七章:花染华的请求 确定了会参加这次的行动之后,游苏并未和姬雪若返还之前待过的山洞。 毕竟火犰狳的行动模式也只是推测,谁也不能保证它一定会做出什么反应,所以以防万一,自然是围聚在深坑边缘时刻严阵以待最佳。 在这周围驻扎的四十三名修士,来自天南海北的都有,并且每一位都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证明了自己并非外来者的身份,而那些寻觅‘猎物’的外来者也不可能敢找到这么大一帮人头上来。 四十三位还有三名玄霄宗的修士,皆是凝水上境修为。而且三位都是真传弟子,游苏在战前动员时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惜的是其中并无紫洵师姐和思涵师姐的身影。 游苏虽与这三位不熟,但在姬雪若的强烈要求下,他为了避嫌,还是选择与姬雪若暂时分开,与这三名玄霄宗弟子坐到了一起,而姬雪若则停留在敖云烈的阵营。 不过游苏可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视线时不时就往姬雪若那边瞟,哪怕啥也看不见。但姬雪若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表现得太过亲近也是情有可原,这能为二人避免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非议。 游苏便心不在焉地与三位同门攀谈,得知一位是二长老座下的符修,一位是六长老座下的器修,还有一位比较沉默寡言,对游苏的态度远不如另外两人那般熟络,是十长老座下一位书修。 恰在此时,似是察觉到什么东西的靠近,几人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只见三名身着昏黄色不菲道袍的修士缓步走来,袍边绣有淡金色的纹路,仿佛是大地的脉络。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气度非凡,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眉毛都是黄色的,在阳光照射下仿若无眉。他双手负后每走一步,鞋边的尘土便会溅起如烟,似在迎接他的到来。 离奇的是,他的目的似乎并非围坐休息的玄霄宗四人,他一边脚步不停,一边朝四人投去打量的视线,或者说,是打量着一脸淡然的游苏。 可游苏一直低着头玩弄身边的狗尾巴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明道那个懦夫,最后连剑都不敢拔,命丧鼠口死不足惜,可惜明道这样的庸人终是少数,游道友还是不要得意忘形为妙。” 为首之人收回视线,像是好心叮嘱,可就连这三名玄霄宗弟子都听得出来,此人是在贬低游苏击杀明道的含金量,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敖云烈之前就给众人讲过了那夜的战况,他的解说十分公允,虽然那明道最后面临必死之局的确连剑都没拔,但不代表他拔剑了就能挡下游苏那道蛮横的剑意。 毕竟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放弃是因为惧怕游苏那一剑,还是惧怕火犰狳的血盆大口,抑或者是都怕…… “谢道友提醒,不过道友多虑了,我不是得意忘形,我只是……” 游苏随手将狗尾巴草拽起叼在嘴里,终是抬头看向那三位不速之客,清爽笑道: “目中无人而已。” 为首之人身后两人闻言登时露出嗔态,为首者却也笑了,他深深地看了游苏的双瞳一眼: “既然是天生的,那确实改不了,是我错怪游道友了。” 话罢,他便迈步离开。 “没事儿,我不怪你。”游苏冲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待他走远,一名玄霄宗弟子便小声咕哝,“这小圣子耀武扬威什么啊……” 游苏这也才确认了对方身份,原来就是西荒洲蛮荒圣殿的小圣子,凝水圆满之境。 类比来看,蛮荒圣殿的地位就是中元洲的玄霄宗,小圣子就是宗门公认的年轻一辈中的领军者。只不过在他之上还有个化羽境的大圣子,因而才称之为小圣子。 值得一提的是玄霄宗从不设立圣女圣子这样的名号,因为玄霄宗是众道并存的综合宗门,各种天才都有,故而不可能选出一个弟子代表所有。但望舒仙子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强行将自己打成了外人口中的玄霄宗圣女。 “若是我付师兄或是端木师弟在此,他哪敢这般挑衅?那么多地方不走,非得走到我们面前显摆两下?” 另一名弟子也是附和,他们虽然是真传弟子,但除了莲花峰,别的峰真传弟子的数量基本都是双数,碧华峰十一位已算是第二少的。当然,这跟三长老只收貌美女弟子有关,而且灵植养殖的工作通过任务发布给外门弟子即可,三长老也懒得收太多真传。 所以他们是真正的天才,却不是天才中的佼佼者,哪怕心有傲气,但也自知与小圣子还无法平起平坐。 而他口中的付师兄,则是他自己的亲师兄付衡,二长老亲口承认的化羽之下符道第一人。据说付衡早就可以突破化羽,只是一直浸淫符道无心修炼,却阴差阳错能够入岛;至于端木锦师弟,则是九长老融山尊者的爱徒,奠定了年轻一辈刀术以玄霄宗融山峰为尊的局面。这两位也是玄霄宗被选中的弟子中最耀眼的两位,足以与小圣子的威望抗衡。 “就算他们在,小圣子也不会态度有多好。游师弟能杀明道,说明不比明道之流差,小圣子就是单纯的心高气傲罢了。”书仙峰的弟子倒是看得透彻。 另外两名弟子也是略微颔首,其中一位提醒道,“不过游师弟的确需小心一些此人,你还年轻,完全不必与之怄气。” “我会的,谢师兄。”游苏道谢。 那弟子见游苏显然没太放在心上,又叮嘱道,“你切勿不当回事,他专门来寻你,也是有缘由的。” “是何缘由?”游苏好奇。 “蛮荒圣殿的圣子曾来中元洲与你师姐望舒仙子有过一战,当时望舒仙子没收住手,让蛮荒圣殿丢了面子。他如今作为新代圣子,而你是望舒仙子的师弟……” 话至此处便不必再说,游苏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笑容:“那我更不能丢了我师姐师门的面子才是。” “你怎么这么……” ‘倔’字还没说出口,游苏就先声打断: “师兄可知这四十三人里,共有几个势力?” 三名同门对视一眼,还是那位书修开口作答,他显然是三人中最博学多识之人。 “这第一股自然就是以蛮荒圣殿小圣子为首的西荒洲势力,共有十人之众。 第二股是以星月宗弟子曲摘星为首的部分南阳洲势力,有六个人;第三股同为南阳洲,但则是以启明宗花印尊者亲传花染华为首,有五个人。 第四股是北敖洲的势力,没有凝水圆满的修士领头,有五个人,但是看他们的样子非常团结。 第五股是我们中元洲,同样没有凝水圆满的修士领头,除我们四个外,另外四人中只有一个是神山仙宗弟子,剩下两个也都是地方宗门出身。 剩下的九位则是第六股,全都是东瀛洲的妖修,共有两名凝水圆满的修士领头,一位是金狮族的敖云烈,另一位则是角端族的陆解。” 游苏闻言点头,算是对这里的势力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 单从纸面实力来看,从冰雪覆盖的北敖洲来的修士实力最弱,而南阳洲两股势力若是合作,自然是实力最强,但若分化,必然妖族更胜一筹,更何况妖族还有雪若小姐。 游苏又跟着去把中元洲另外几位修士认识了一遍,这些修士境界都不低,但对凝水下境就能战胜明道的游苏很是客气,甚至有人恭维他会是第二个望舒仙子,游苏对此当然是一笑置之。 回到营地,游苏也猜到这些人不会让他安安静静地休息,毕竟他那一夜的战绩的确太过骇人。之前外地人提起他,顶多就是讨论莲剑尊者的二弟子,或是望舒仙子的师弟,而经过明道一战,人们开始真正记住他的名字。 第二个来拜访他的是星月宗的曲摘星,他面容俊朗,完全就是一个意气书生的打扮。 曲摘星与小圣子截然不同,与之谈话让人如沐春风。他表示了友好,说了些希望合作愉快的客套话后便自觉离开了。游苏当然不会自爆自己杀了两位星月宗弟子的事情,敖云烈等人显然也不会如此多嘴,毕竟那两位也是死有余辜。 第三个来的则是北敖洲的一位壮汉,这是游苏第一次接触北敖洲的修士,他一身动物皮革制成的袍子,身上的气质仿佛也带着冰雪,仅仅一眼就能将他们与另外四洲的人区别开来。 壮汉自称臧仲,面容冷峻,气势雄浑,游苏还以为也是来找茬的,没想到对方竟是来表达钦佩之情的。臧仲甚至取出了一大块雪牦牛的肉干相赠,游苏受宠若惊。借着冰乳酒的话题,两人倒是相谈甚欢,游苏也回赠了礼物,才知那片冰雪大地上更信奉强者为尊的单纯法则。 送走臧仲,接踵而来的却是那位启明宗的花染华。 来人仙姿玉容、沉鱼落雁,莲步轻移间仿佛有花团锦簇,她一开口,却是与之前就地谈话的人不同,而是邀请游苏一起走走,顺便聊一聊明道的事情。 游苏本想拒绝,但碍于她与明道乃是同门,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便也遂了她的意。 两人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这山林中闲逛了起来,不过由于这附近全是修士,基本也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观察者中有一双美眸则盯得格外认真。 “他虽是我同门,但听游公子所言他的确是死不足惜。仅凭一己恶念,就无端挑起人妖两族争端,比起怪罪游公子,我该替人族感激你才是。”花染华言笑晏晏。 “花小姐言重了。”游苏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并不言重,人妖两族的战争就差一根导火索,他若得逞,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生灵为之丧命。游公子杀了一人,却救了无数人。我会替你向师门好好解释的,相信听雨尊者也是明事理之人。” 花染华的明事理通人情倒是让游苏感官颇好。 “在下多谢花小姐。”游苏拱手道谢。 “理应如此,游公子不必言谢。只是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游公子能帮忙。”花染华盈盈欠身,声音软糯。 游苏顿了一会,“花小姐帮我如此大忙,还请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花染华甜甜一笑,“以游公子的实力,明日该是围剿那火犰狳的主力。” 游苏没有说话,等女子继续说下去。 “实不相瞒,我与那曲摘星有些过节。明日必是一场恶战,这曲摘星表面儒雅,实则诡计多端。我的功法特殊,施展起来很难顾及左右,我担心他会暗中对我不利,所以我想请游公子护我周全。” 游苏剑眉微挑,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请求。 “你也有追随之人,何需拜托我?” “他难道没有?游公子的存在一定在他的意料之外,只有这样才能护我安全,事了之后我会给游公子重酬。” “明日围攻之人足有二十七个,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 “你太小看人心之恶了游公子,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融不到一起去?星月宗的主旨便是万事为己,在南阳洲的声名可不好。那点私仇,他可是记了很久。若是正面交锋,我定不惧他,只是此人城府颇深,我不得不暗中提防。” 游苏不由想到那两个对黄翕痛下杀手的星月宗修士,对花染华所说信了一半,心中暗自思量起来: 这个要求比起她能帮自己向启明宗解释的功劳比起来的确不算什么,而且她甚至没有邀请自己一起去杀曲摘星,只是单纯的暗中保护她即可。甚至若是曲摘星没有行动,这功劳等于白捡的。 游苏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正欲回答,蓦然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接近,正是一脸冷漠的姬雪若。 “敖云烈和陆解找你。”姬雪若留下一串冰冷之音,然后横在两人面前,像是在等游苏立马跟她走。 “看来耽误的时间是有点久了,那就不打扰游公子了。”花染华浅笑一声,“游公子可得守约啊。” 谁知甜美的话音一落,姬雪若却是直接转身,决绝离开。 游苏心中窘迫,朝着花染华行了一礼,便赶紧跟上了姬雪若。 “雪若小姐慢点,又不急。”游苏也不敢大庭广众拉她,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我看你俩意犹未尽,可以接着聊啊。”姬雪若头也不回。 “是聊那明道的事情,已经聊完了,她说我是为了大义,愿意替我解释。” 闻言姬雪若这才脚步慢了些,“她有这么好?” “哎,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不求她解释的多好,不抹黑我就足矣。” “抹黑?所以你也自认为不是为了大义咯?”姬雪若轻哼一声。 “我为的当然不是大义,是大姨。”游苏插科打诨。 姬雪若霎时脚步一绊,气得香腮微鼓,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发作,只得强装平淡,将羞怒藏在心里: “少油嘴滑舌!约定呢?什么约定?” 游苏觉得姬雪若强装正经的模样有些好笑,故意挑逗:“雪若小姐很关心?” “爱说不说。”姬雪若也来了脾气。 游苏暗自窃喜,还是拉着她将来由都说了一遍。 闻言,姬雪若也没再苛问游苏什么。 经过一夜的等待,海岛上空终于聚起了厚重的云,围剿火犰狳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围杀火犰狳 天空渐渐被厚重的乌云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黄昏时海边的落日格外盛大,炽烈的暮色与黯淡的灰色在天地中交错。风开始猛烈地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衣裙猎猎作响,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二十七位形貌各异的修士井然有序地站在阵前,等待着那口深坑中传出动静。 站在第一排的共有八人,分别就是与小圣子实力相近的各股势力的领头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游苏一介凝水下境的修士也赫然在列,虽然是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但这地位,显然已比他身后这群凝水上境的修士要高出不少。 “世人只道南阳洲天启神山擅长筹算,却没想到小圣子也擅此道。” 第一排的众人中,一位身形矮小的修士朗声笑赞。离奇的是,他的额头上生有一个角状的凸起,上面还刻印着繁复的符文。 此人正是妖族另一位凝水圆满修士,角端族的陆解,据传该族大部分的天赋神通,都凝聚在这根珍贵的角上。 他这话一出,出身于天启神山的修士自然是心里不是滋味。 “陆道友此言差矣,天启神山算的是天命,在下算的不过是旱涝,不可相提并论的。” 小圣子倒是颇为谦虚,他并非蠢才,自然听出了陆解口中的挑拨之意,他又怎么会让这个妖族得逞。 “旱涝救得了民众,天命却不行啊。”陆解又笑着说,完全视身后那些南阳洲修士的异样眼光而不顾。 他话中的暗讽就连游苏左侧的花染华都有些听不下去,微微蹙起秀眉。 “陆解,少说两句吧。” 敖云烈与陆解同为星曌神山的妖族天骄,私底下关系还不错,故而直呼其名也不觉避讳。 陆解闻言,便也识趣闭嘴。 恰在此时,陆解淡笑之意瞬间收敛,他转而低头看向脚边,微小的尘埃扬起: “火犰狳要出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齐提起心神,看向那口深坑严阵以待。 大地的震动在极短的时间内越来越剧烈,有的修士甚至腿已经开始酸软,心中起了退堂鼓的念头。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那只藏在地底的可怕凶兽,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相信了它的存在。 突然间,深坑的边缘开始崩裂,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气息。一声低沉的咆哮从洞窟中涌出,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召唤。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的刹那,一道巨大的身影猛然从坑中跃出,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岳,震撼得周围的修士纷纷向后退去。 巨兽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鳞甲,鳞片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显得异常威武。它巨大的眼睛如同两颗炽热的火焰,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四肢粗壮而有力,最可怕的是那一条长刀般的尾巴,充满了死亡的威胁。 火犰狳的出现,瞬间点燃了整个场面的气氛。众修士的脸色各异,有的惊愕,有的畏惧,甚至有人开始后退,生怕被这凶兽波及。那巨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庞大,仿佛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别退!” 敖云烈大喝一声,金发狂舞,他的吼声仿佛有着振奋人心的伟力,所有人竟都稳住心神。 “迎敌!” 敖云烈又是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了动作。 第一排领头的修士瞬间四散开来,而站在他们身后的修士要么手中开始凝聚着玄炁,要么取出不菲的法宝开始催动。 各色各异的奇光开始闪烁,这正是一日来敖云烈等人商讨后初步定下的战略。 不可能指望这么多人一起一拥而上,然后一人一口唾沫给火犰狳淹死。面对这么庞大的神兽,贸然合围只会自寻死路。 所以他们将阵营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是趁机下洞寻宝的队伍,一部分是拥有远程攻击手段的部队,还有一部分则是负责近身战斗的部队。 而在这战局之始,自然是要由远程部队先消耗火犰狳的血量。 火犰狳发出了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察觉到了这群蝼蚁对它的冒犯,在宣告它的威严与怒火。 它的四肢猛然一蹬,整个身躯向前扑去,地面在它的冲击下发出碎裂的轰鸣,犹如雷霆一般,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攻击!” 再次发号施令的变成了小圣子,他们很清楚,对于火犰狳这样坚固的防御而言,一道道法术陆续射上去毫无意义,唯有在一瞬间所有法术一起发挥威力,才有撼动这层黝黑甲胄的可能。 一瞬间,各道灵光瞬间化作狂风骤雨,朝着火犰狳的庞大身躯飞去。 火犰狳却不会坐以待毙,它四肢猛然一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地面顿时剧烈颤动,它的身躯在一瞬间如同炮弹般冲向远程部队,带起一阵狂风,卷起无数沙尘,直逼那些正在施法的修士。 但敖云烈等人也不是毫无准备,曲摘星却是仰天一喝: “结阵!” 原来这些攻击过去的术法不过是佯攻,他们早在曲摘星的带领下在这深坑外围结下了一道大阵! 八方囚山阵! 只见火犰狳的脚底和头顶分别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刺眼光圈,它们瞬间交叠在一起,正巧变成了八角之形。而火犰狳奔袭的动作也顿时被阻滞,这八角星宛如坚不可摧的绳索,竟将火犰狳生生困倒在地。 而就在此时,那些术法和法宝也接踵而至,纷纷砸在火犰狳的身上,溅起大片的尘埃。 “成功了!” 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喊,但露出喜态的人却没发现,火犰狳尽管被困在原地接受各色术法的洗礼,却完全没发出一声悲鸣。 “第二轮!” 小圣子也是惊叹于这火犰狳的皮糙肉厚,自己一边手舞翻飞,一边下达命令。 花染华却一直迟迟没有出手,她停在远处,看了游苏一眼,传声道: “麻烦游公子了。” 游苏一直处在一个离她不远的位置,闻言不察地点了点头。 花染华这才放下心来,只见她双手作出拈花之态,点点凝露竟自她指尖凝结,而在她的身后,更是出现团团花簇的虚影。 这正是其师尊花印尊者的独家绝学‘花印术’,虽是娇柔女子所学,但却是威名赫赫的凶印之术。据说若是让花印尊者全力施展此印,一座城池的范围都将沦为废墟。 但威力如此巨大的术法施展起来的代价也极为苛刻,需要极长时间的酝酿,而施术者需要全神贯注地吸收草木精气与天地玄炁,无法分心它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花染华才拜托游苏护法。 火犰狳继续试图挣脱身上的阵法束缚,发出穿云裂石一般的嘶吼,让人耳膜生疼。 第二轮的术法也紧接而来,威势更甚第一轮,许多人的手中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这一次的攻击将不再局限于玄炁的倾泄,地面上的突刺、刺耳的音波、腐蚀的剧毒应有尽有。 火犰狳像是感受到了威胁,它的怒吼居然停歇,巨大的身躯居然微微后倾,像是要逃。 小圣子目光锐利,当机立断,“放!” 各式攻击宛如流星一般砸向巨兽,火犰狳开始挣扎着想将身子环抱成一团,缩在这些水火不侵的鳞片之中。 它剧烈的反应让围攻众人兴奋不已,皆以为自己的攻击奏效。可就在下一瞬,火犰狳猛然张嘴,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咆哮,狂暴的气浪将大部分的术法生生吹散,它口中喷出一股恐怖的火龙,朝着小圣子所在的方向直冲而来! “它不是怕了!它是在蓄势!” 敖云烈神色严峻,瞬间就明白了情况,转身就准备去搭救被那条粗壮火柱瞄准的修士。 可这条火龙的来势太过凶猛,空气在它的席卷下几乎扭曲。 被它瞄准的修士们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几欲窒息,像是完全看不见脱逃的希望。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只有几个人还能尚存清醒,小圣子当即召唤出一道敦实的土墙挡在身前,而北敖洲修士们的支援也到了。 土墙之上再附厚雪,宛如一堵挡在万里雪山前的厚重壁垒。 可他们终究是凝水境,怎么能够跟掌握纯粹元素之力,又实力堪比化羽中境的神兽相比。 这面壁垒很快开始土崩雪融,但至少给身后的修士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可不知这群人中是谁被吓破了胆,大喊一声: “撕信跑啊!” 然后就有不少面色煞白的修士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邀请函撕碎,然后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陆解也在施术试图打断火犰狳的吐息,见状也是破口大骂,只觉这些人族修士真是懦弱不堪。 “快散开!” 敖云烈也是杀到,他面上青筋暴起,那日震退明道的狮吼功再次出现,竟然生生阻住了火龙的侵蚀。 而恰在此时,一滴晶莹落到游苏的睫羽上,他怔怔抬头。 这场等待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其余三个方向的修士也反应了过来,这火犰狳这招吐息虽然强大,但此时的它也浑然变成了活靶子,于是源源不断的术法继续轰向它。 天色将暮,雨势渐大,在几位凝水圆满的竭力合作之下,这道火柱终于是没伤出太多人命。而火犰狳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惧雨,吐息竟也停滞了下来。 大雨落了下来,在火犰狳灼热的口腔中蒸发形成浓烈的烟雾,它的双目此时已经彻底燃烧,熊熊的怒火几乎化作实质。八方囚禁之阵也在此时耗尽了玄力,顷刻奔溃如沫。 “散!” 敖云烈一声令下,所有修士四散而逃。 这绝非是他们怕了,而是早就商量好的战略! 神兽终是兽,若论灵智远不及人族。被彻底激怒的火犰狳果然顾不上去补洞这件事,而是要将这些烦人的虫子全部毁灭。 而趁着火犰狳被他们吸引仇恨的时候,那批一直隐藏在角落里,准备下洞探宝的队伍也能趁虚而入! 就在战场的远处,姬雪若遥遥地看了一眼游苏的侧影,她心中难免还是涌起一丝隐忧,喃喃道: “千万要撑住啊……” 只是下一刻,她就混入躬身的人流中一起悄悄摸进了深坑之中。 而在战场之中,战况也陷入了真正的鏖战。 远程部队被火犰狳冲的溃散,接下来需要上场的便是近战部队。 敖云烈当仁不让,冲到了第一个,他的武器竟是一根狼牙棒,据传上面的每一颗牙齿都是从他曾经的猎物口中拔下来的。 他早就找准了火犰狳的弱点所在,此兽浑身密布铠甲,唯有双目无法武装,他也借着极快的速度一直在火犰狳的头部与之缠斗,小圣子等人也纷纷效仿。 “不能给它喘息的机会!”敖云烈吼着,他很清楚这样的作战策略实属冒险,万一火犰狳再次酝酿出了方才那招吐息,如此近的距离他们连撕碎邀请函的机会也没有。 游苏也不能一点力不出,他作为牵制之人,一直偷袭火犰狳的后背部分,尽管效果无异于隔靴搔痒。 火犰狳终于不胜其扰,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撕裂,所有人的身形都被迫震退。 众人面色骤变,因为火犰狳突然转过了头颅,盯上了一直躲在一边蓄势的花染华! 显然,它察觉到了最大的威胁! 幸好花染华恰在此时睁开双目,娇容坚定,只闻她声如天籁: “绽!” 她身后那些虚影状的花海竟然变成实质,化作了由玄炁构成的片片花雨,在夜雨之中如点点流星。 它们的移动蕴含着玄妙的规律,化作了一个似阵似术的存在,结成了一个有形的印,朝着火犰狳盖了下去。 就连游苏也不禁感慨,同境修士之中,这绝对是他见过最强悍的一击! 这是彻头彻尾的绞杀之阵! 随着花印术的降下,敖云烈也下令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这群凝水圆满的绝世天骄们绝招齐出,造成的动静宛如地震。 飞扬的尘埃让人完全看不清火犰狳的情况,而一直划水的游苏却是猛然双瞳睁大! 曲摘星果然撤招出手了! 等等……他的目标不是花染华,是敖云烈! 第三百一十九章:不是误会,是偏见 只见战场之中,诸位天骄暂时被发狂的火犰狳震退,唯有敖云烈顶在最前方为众人争取喘息之机。 敖云烈已经化作了他的妖相本体,一头通体金灿灿的魁梧雄狮。最为奇特的是在雄狮的腮边,有着一长串纹身一般的瑰奇图腾熠熠生辉。 这正是他观想出自己本体妖身最独特的地方,有了这些图腾的加持,他最擅长的震山金狮吼的威能将更上一层楼。 也得益于此,他冲着那火犰狳咆哮不止,激发的声波澎湃如实质,竟是与凶鸣不已的火犰狳勉强达成了分庭抗礼。一狮一犰,宛如狭路相逢两头蛮荒巨兽。 而在专心迎敌的雄狮背后,一身书生打扮的曲摘星一双长袖中拢着寒光,作势就欲攻向敖云烈的后背。 游苏的心中瞬间掀起波澜,仿佛有一股寒流直逼而来。 冥冥之中他似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一时间根本思考不清。 游苏旋即就想冲过去拦住曲摘星,可他与花染华所在的位置距离敖云烈本就很远,在集中火力进攻火犰狳之后就拉的更远。 此时他再想搭救,根本就不可能来得及。 但游苏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当即也顾不得花染华,便如奔雷一般冲向战场。 “敖兄!背后!” 比他身形来的更快的,是声音! 狮头急转,怒目圆瞪,曲摘星的双掌已近在咫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敖云烈居然一瞬间就解除了自己的妖相本体化,重新变成了人身。 他的人身也是在场之人中最高大的,但与之前狮身形态拉开的距离已足以让这位身经百战的战士避开曲摘星的这一击! 敖云烈双目猩红,狼牙棒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将一脸错愕的曲摘星给逼退。 两人的对攻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可没了敖云烈的牵制,被短暂忽视的火犰狳不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的口中再次蒸腾起厚重的烟雾,那道毁天灭地一般的火龙再次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 宛如末日降临,雨幕瞬间被火龙撕裂,敖云烈与曲摘星就在火犰狳的面前,火光印照出他们呆滞的面孔,如此之近的距离,他们根本不可能避开。 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两人就沐浴在了近乎扭曲空气的火柱之中。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第一反应是救人,可火龙的肆虐还在继续,于是只得朝着两边散开,唯恐被这道火龙吐息波及。 而游苏也终于杀到,他没有一丝犹豫,墨松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半圆,朝着火犰狳的面门直冲而去。 剑身与火犰狳的鳞甲摩擦,迸发出一闪而逝的火花。游苏心中惊骇不已,墨松剑虽不是仙剑之品,但其锋利程度他再了解不过,这火犰狳的防御竟强悍到如此地步! 但游苏砍它的目的也绝非指望破它的防,而是吸引它的注意。而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火犰狳吐息不止,却不再是冲着前方,而是昂着头想将自己头上这个烦人的虫子赶走。 其余几人也是反应过来,这吐息虽然摧枯拉朽、速度极快,但唯有一个地方波及不了,那就是火犰狳自己的头顶! 随着火柱的移开,敖云烈与曲摘星也脱离了火焰的侵蚀,他们此时已是赤身裸体,浑身焦黑,雨珠砸在他们绽开的皮肉上瞬间蒸发,两人皆是摇摇欲坠,受伤严重。 倘若没有游苏及时引走这火犰狳的灼热吐息,两人怕是要跟这些草木一样彻底烧成黑炭。 “曲摘星!你找死!” 人群中有人嘶吼出声,正是混在远程部队中的敖钰。 方才的一切他都尽收眼底,此时气势汹汹地冲来,手上赫然凝结着两道金光法印,欲将那曲摘星挫骨扬灰。 可曲摘星的追随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纷纷跳出阻拦敖钰。 “妖族尔敢!” 敖钰虽然怒意滔天,但终究双拳难敌多手,几记重击之下,生生被阻住来势。 “给我滚开!” 敖钰此时愤怒到了极致,自己无比敬仰的哥哥专心在为他们御敌,可这阴损的人族居然趁机偷袭,叫他如何不怨恨,如何不悲愤。 只见他身形逐渐膨胀,竟转瞬间变成了与敖云烈相貌极近的一头金狮,发出了同样震耳欲聋的怒吼。要说他与敖云烈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身上的金色并没有敖云烈那般浓郁且神圣。 再见空中,一只数米长的雪白仙鹤唳鸣出声,随着她巨大的双翅一展,数百根鹤羽一齐飞射而来。此鹤不是别人,正是雪羽鹤族的鹤姑娘所化成的妖相本体。 随着两妖的合力一击,挡在他身前的几位修士也被瞬间震退。 妖族剩下的几位妖修也是聚拢而来,每个妖的眼里都充满了提防与敌意。 甚至就连小圣子也一跃而起,挡在了众妖的身前。 “滚开!我要救我哥!”敖钰冲着小圣子嘶吼,狮身形态下的他声音更加雄浑有力。 “误会一场,不要冲动。” 小圣子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一些,这个冲动的狮妖冲过去到底是要杀了曲摘星还是要救他哥,没人能说得清。 “我误你木!” 敖钰只觉这些人族太过道貌岸然,完全就是一丘之貉,他再无法忍耐,率先向着小圣子发起了攻击。 小圣子当然不可能站着让他打,只得开始应战。他的追随者与曲摘星的追随者也汇合在了一起,与妖族展开了战斗。 玄霄宗的弟子看着这群缠斗在一起的人与妖不禁啐骂出声,这明明是一场一致对外的战斗,可连火犰狳都还没死,居然就开始内讧了。 他们也无暇顾及这些人,转而是鼓起勇气去帮助在虎口跳舞的游苏 敖云烈就在这时口吐青烟,终是醒转过来。 他挣扎着扶起身子,张扬的金发都被烤的焦黑,他从未感到如此愤怒过。 可以说在这些妖族之中,他是最相信人族的妖修,就连这人族与妖族合力击败火犰狳的计划也是他一直在竭力促进,背后不知承受了多少来自同胞的质疑与压力,但他还是力排众议。 因为他并不认为人妖两族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剩下的矛盾也会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暂时停歇。 但曲摘星的所作所为着实伤透了他的心,望着自己的同胞们为了救自己与人族陷入苦战,他悔不当初。他举起狼牙棒,朝着曲摘星走了过去。 曲摘星的肉身远没有敖云烈的强悍,他瘫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悲哀的是,为了方便快速撕碎邀请函所以将其随身携带的习惯此时却成了坏事,就连敖云烈的都被烤的没有人形,他的身上又哪里还存的住那片薄薄的纸符。 他嘴唇嚅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一点声音。敖云烈已经将狼牙棒高举过头顶,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曲摘星认命一般的闭上眼,眼皮阖上前流露的唯有浓浓的不甘。 “敖道友!住手!” 一记冰锥袭来,将敖云烈的狼牙棒给强硬震开。 竟是身披兽袍的臧仲出手,救下了垂死边缘的曲摘星。 “臧仲?” 臧仲是信奉强者为尊的北敖洲修士,算是这群人中与性格爽朗的敖云烈最合得来的人。 敖云烈似是没想到最后阻止他的会是臧仲,表情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极致的冷漠。 “你也要保他?” “敖道友,恐是误会,切勿冲动。”臧仲面露不忍,似是不愿与敖云烈为敌。 “误会?” 敖云烈龟裂的唇角悲凉地勾起,“能有什么误会?” “曲摘星不该会蠢到那种地步,在那种时候向你出手才对。” 臧仲向前一步,将手收到背后,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恰在此时,又是一声悲怆的嘶吼响起,一头巨大的雄狮被一块巨石击倒在地,地面剧烈的颤了三颤。 “愚蠢莽夫!” 小圣子踩在巨石之上,冷呵出声。 敖云烈看见弟弟被小圣子碾压的惨状,手瞬间将狼牙棒捏紧,脸上焦黑的死皮剥落,露出鲜嫩的血肉。 他宛如新生的恶鬼,朝臧仲摇了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悲凉: “这不是误会……” 话音一落,他就双足猛地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小圣子。 小圣子显然是没料到敖云烈的攻势如此之猛,瞬间就被击退了十余米开外。 余下交战的人与妖看见自己的领头之人都打了起来,自己也下手更狠。 原本并肩作战的队伍瞬间土崩瓦解,打的打,跑的跑,看戏的看,场面陷入莫大的混乱之中,到处都是各种惨叫悲鸣。 “哥!” 敖云烈坚持不住,又化为了人形,他英俊的脸庞满是血污。 他方才救兄心切,下手自然无所顾忌,小圣子被他惹的生怒,出手也没有再顾及轻重。 敖云烈替弟弟擦去血污,语气自责不已: “哥害了你……从最开始,我就不该天真的以为人和妖真的能共存……” 旋即他转过身,满头的焦发竟片刻间变得雪白。 那边的小圣子也站起了身子,投过来的视线阴狠不已。 “撕信出岛。” 留下了这最后的命令,敖云烈便瞬身消失在了原地,唯留怔怔失神的敖钰愣在原地。 他知道哥哥头发变白的原因,他金狮一族纵横战场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这招燃血禁术。但这招并非是用来反败为胜,而是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因为施术之人,也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敖钰没有忍住泪水,他倔强地拭去泪花,吼道: “给我杀!” 尽管人族修士这边最开始加入战局的只有西荒洲和南阳洲的部分修士,但仇视妖族的人远远不止他们,此时也趁机冒出了头。 在修士的数量上人族对妖族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还有姬雪若在内的两位妖修入洞寻宝,所以妖族即使悍不畏死,也渐渐呈现颓势。 就连在火犰狳头上帮助游苏的陆解见状,也没有心思再与之缠斗,而是轻身回退,准备加入已经失控的战局解救同胞。 游苏心中叫苦不迭,可又抽身乏术,只得对着陆解喊道: “陆兄!让他们都冷静下来啊!有什么事先杀了火犰狳再说啊!” 陆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是摇头。他与游苏只是萍水相逢,但对这个真正不歧视妖族的人类还是颇有好感: “这世上没有误会,只有如冰山一般无法消融的偏见与隔阂。杀不杀火犰狳,他们都要我妖族死。游兄弟,你已仁至义尽,你跑吧。” 话音一落,他便兔起雀落,化作一只蛮牛大小的独角瑞兽,冲向了人堆之中。 “管不了它了!撤啊!” 那名书仙峰的真传师兄也焦急地冲着游苏大喊,以这火犰狳如今的狂暴状态,根本不是游苏和他们能控制得住的。 “这群人真是疯了!” 另外一名师兄亦是附和,可怜说话之际就被火犰狳一记扫尾击飞十数米远。 游苏骑在火犰狳的背上,不愿看到更多的人无辜负伤,迫于无奈也只得发号施令: “撤!” 他率先一步踏出,飞得极远,一把将趴在地上蠕动的曲摘星提了起来,墨松剑就抵在他脆弱的喉管上。 天上雷声滚滚,电蟒流窜,倾盆的大雨落下,这本是剿灭火犰狳最佳的时机,却偏偏在即将见到成效的关头因为一个小人的暗算前功尽弃。 游苏却没有立即下手处死这个罪人,而是准备将之带到战场中央处决,希望借此止息战火。 “我不是……要害他……我是想……帮他……” 曲摘星声若蚊蝇,终是挤出了几个字。 他似是恢复了些气力,只见他的一双长袖中又酝酿出了点点星光,与之前准备袭击敖云烈的招数如出一辙,只是威力小了许多。 “你找死?!” 游苏第一反应是这人仍不死心想要偷袭他,可又觉得不对,哪有人都这样了还明目张胆蓄势的? 一道电光闪过,他突然像是明悟了什么,居然主动将手伸进曲摘星的袖子之中。 这些星光附着在他的手上,居然渗进了他的皮肤中滋润起了他的经脉。 游苏震惊不已,曲摘星居然没有说谎! 他猛然抬头,这才发现,那个提醒他多注意曲摘星的花染华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花染华之恶 “是她……” 游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无法确认清楚,赶紧给曲摘星输入玄炁,助其暂时稳住状态。 “你是要帮敖云烈,你怎么不早说!” “我……咳咳……我说了……” 曲摘星嘴唇嗫嚅,见终于有人愿意救他听他解释,眼神悲怆至极,可惜挤不出一滴眼泪。 “说了?你说了怎么可能没人听见?” 游苏焦急地取出一瓶珍贵的白灵果浆,为了让曲摘星能有力气说话,干脆大半瓶都灌进了曲摘星的喉咙里。 曲摘星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明显身体恢复活力了一些,他手指紧紧地抓住游苏的小臂不肯松开,似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冤民终于找到了青天大老爷。 “我看他难以支撑太久,便喊了一声‘敖兄我来助你’,千真万确,我真的喊了啊!” 游苏剑眉深蹙,却是无法完全信任此人。曲摘星忽地眼球凸起,摇晃着游苏的手道: “是有人掐了我的声音!所以你们才没听见啊!” 游苏面色凛然,将墨镜扶好,曲摘星的这个解释居然真的存在合理性! 当时所有人都在集中注意施展术法攻击火犰狳,漫天的术法轰鸣,就算有这么一道术法瞄准的不是火犰狳,怕是根本也没有人注意,更何况还是隔音术法这样毫无攻击性的术法! “是那个贱人!是花染华那个贱人!” 曲摘星浑身抽搐,宛如被怨鬼附身,他从自己的身上搜罗着什么,可除了焦了的皮肉什么也没有,他凄声嘶鸣道: “那贱人昨夜来单独寻我!她偷偷向我表达了爱慕之情,说求我帮她报了她师兄明道的仇!还说她什么都愿意做……但你们可是要帮我夺取传承的关键人物,我怎么可能信她!她还傻乎乎的要将纳音瓶送给我,这可是对付敖云烈那狮吼功的好宝贝啊……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就假意答应了她,她为了表示对我的感激,甚至还肯用嘴帮我……” “可这个女表子骗了我!她骗了我啊!她那迫不得已的样子明明装的那么像!我要杀了她!” 纳音瓶? 游苏不知这是什么宝贝,但很显然,曲摘星因为贪念收下的这个被用来对付敖云烈的宝贝,其实是用来对付他自己的。 “她绝对不止接触过我一个人!她那么漂亮,又那么会来事,无论是小圣子还是北敖洲的那群蛮熊,都跟这个婊子眉来眼去的!这都是她的阴谋啊!” 曲摘星痛苦得像要裂开,浑身的死皮都在剥落,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听到这里,游苏终于察觉到了这件事到底哪里不对! 哪怕人妖两族的矛盾再深刻,可在此刻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也应该暂且放下芥蒂才对。 毕竟对这些修士来说,又有什么比天醒灵光更重要的呢? 可这个同盟崩溃的实在太过轻松,以至于让他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说明在结盟之初,这所谓的盟约本就是千疮百孔。 而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花染华这个女人在背后搞鬼! 她先是假意与游苏交好,并请求游苏保护好她。 结合她的功法限制来看,这本该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请求,游苏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她也在有意无意间,给游苏下达了一个曲摘星表里不一的暗示,那么游苏自然也会先入为主的盯紧曲摘星这个不稳定的因素。 战局开始之后,她又单独躲在暗处蓄势施术,刻意与另外几位天骄保持距离。 众人皆以为她是不想被火犰狳察觉从而被打断,没有一个人怀疑。 游苏因为委托也只得与她靠近,才导致曲摘星‘出手’之时他压根无法分清其用意,也因为无法及时驰援,他迫不得已开口提醒了敖云烈。 这一声却不仅仅是提醒了敖云烈,也是提醒了在场所有的妖修以及人修,共同见证了曲摘星的‘背刺’时刻! 然后她就利用借给曲摘星的纳音瓶,吸收了曲摘星的声音。 当这群本就水火不容的人与妖看见曲摘星双袖盈光冲到敖云烈背后的那一瞬,曲摘星的用意究竟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了。 花染华的确很受这群修士欢迎,玄霄宗的师兄也对其赞不绝口,称南方水乡的仙子就是比中元洲的润。就连见多识广的中洲修士尚且如此,其它洲域的修士更是无法抗拒花染华的魅力。 他们本就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的脆弱薪柴,而花染华就一直在暗中作祟,给本就易燃的柴垛无形中浇了一把油。至于游苏的这一声提醒,便是掀起燎原之火的那颗小小火星。 而她的目的也很简单……所有入洞之人都立下了天道大誓,必须共享得到的天醒灵光,但洞外作战之人没有立这个誓。 所以,她这是要独吞! 她笃定了洞外修士会陷入一片混乱,再加上火犰狳的肆虐,再不会有人顾及的了她。 而洞中这群区区凝水中境的修士,一定抢不过实力更强的她! 但他也瞬间反应过来,花染华虽是凝水圆满境也不可能打得过十六名凝水中境的修士,她一定会借着她的好人面具玩阴的,甚至她的挑拨离间根本就不止局限于地上,而是早就渗透到了地下寻宝的队伍里! 雪若小姐有危险! 游苏背后感到一阵恶寒,为这个女人的心思之诡谲而感到可怕。 可现在他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是去帮在洞中救姬雪若,还是去止息这场根本就不必要的战火? “花染华!你个女表子!我要杀了你!” 曲摘星状若癫狂,口中不住地咒骂,在他看来,自己会被敖云烈反击,最后被火犰狳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花染华的错。 可游苏看着他,却生不出半点悲悯。 曲摘星自作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切也不过是他为自己的贪嗔色念付出的代价罢了。 而火犰狳也终于加入了战场,在人堆中横冲直撞。 它并不知道这群蚂蚁为何开始自相残杀,它只知道它要把这群烦人的蚂蚁全部毁灭。 游苏怔怔失神,耳边的厮杀声还在继续,这些人的仇恨与怒火只会随着战况加剧愈演愈烈,就连倾盆的大雨也浇不灭这熊熊的战火。 他只觉得莫大的悲哀与无力,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别走,游公子!别走啊!我是好人,我是无辜的啊!我没想害敖云烈啊!救我!救我啊!” 曲摘星看着远去的游苏,挣扎着在地上爬行,指头上的肉都被土石刮掉,露出狰狞的白骨,可他却依旧不肯放弃这唯一生的希望。 游苏回身提起了他的脖颈,冷眼看着这所谓的‘好人’: “敖云烈慷慨正义,他若知晓是错怪了你定会救你,但你也得确保他还有命活着。所以,你自己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能让他们止戈,你活;不能,你就死!” 话音一落,他悄然割裂手指,塞了自己的一滴血融进白灵果浆之中,又喂曲摘星喝了下去。 想要让濒死的曲摘星瞬间恢复行动能力,游苏能想到的药只有自己的血。 真主带来的眷属之力让曲摘星如获新生,他恐惧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宛如见到了神明。 “所有关于我的事情都不能说,就算是死,也必须把真相告诉他们!” 游苏下达了绝对的命令,然后随手将曲摘星甩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场,便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漆黑的深坑。 这群人中要好人有坏人,但在游苏心中终究比不了他珍视的人。 不惜使用眷属之力让曲摘星去劝和,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游苏毫不犹豫,冲着坑洞一跃而下。 …… 幽暗的洞窟之中,烛光如豆。 花染华一袭轻盈的百花裙,优雅地挽手于小腹之前。 她眉眼高扬,睥睨着瘫倒在墙边,一身墨黑的桀骜少女。 而在洞窟的四处,躺着共计十五具已没有动静的尸体。 “你不怕毒?” 花染华饶有兴致地问,此时再无人能跟她抢夺那扇门后的东西,她倒是显得悠哉游哉了起来。 姬雪若却不回答她,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外表光鲜的女人。因为张口便意味着要吸收更多的毒素,她就是憋着这一股气才勉强没昏死过去。 方才寻宝的队伍发现了那扇最终的大门,结果突然有人族向妖族暴起发难,从而导致和谐的队伍陷入大混战。 姬雪若被战场裹挟,就连靠近那扇门都做不到,迫不得已应付起这些疯了一样朝她攻来的修士。 她实在不理解,明明无论谁拿到那最后的传承,其他人也都会得到传承所附带的有关天醒境的秘密,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打生打死,去争谁是真正得到机缘的人呢?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际,无人察觉一股迷香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封闭的洞窟之中。 紧接着,一位位因战斗而大口呼吸的修士倒下,反而是游离在战场之外的姬雪若得以发觉不对劲,及早屏住了呼吸。 而结合此时花染华的出现来看,姬雪若瞬间就明白了这毒是对方所放,而花染华应该早就吃过了解药。 花染华莲步轻移,躬身打量起姬雪若的脸,轻蔑道: “你应该不喜欢我吧?我找那么多女修闲聊,唯独你爱答不理。怎么,是觉得自己真的高不可攀吗?” “可惜啊可惜,牲畜还是要搞明白自己的位置,长这么美,不也还是畜生出身吗?” 说完,花染华又站直了身子,笑道: “其实我对你们妖族可没什么深仇大恨,相互仇恨的是他们,会变成这样可与我无关。你恨的应该是阻碍你的人,而不是最后获利的渔翁,你说对吧?” 姬雪若怒火中烧,可这毒的效果实在惊人,竟能软骨化筋,叫她难以动弹,就连化形都做不到。 毕竟毒修早已被沦为邪修一类,人人得而诛之,可却没想到一位正道仙子,却随身带着如此厉害的毒入了岛。 花染华转过身子,似是觉得沉默的姬雪若没有什么意思,可就当姬雪若以为她要去开门准备趁其不备偷袭之时,花染华却突然转了回来! 她轻声掐诀,对姬雪若施展了一记定身术,然后轻笑着一脚踩在姬雪若的小腹之上,结结实实。 姬雪若痛苦地蜷缩起娇躯,憋着的最后一股气也被逼了出来,连带着吐出了一口血。 “老老实实的不好吗?非要自寻死路?” “这毒杀不了人,” 花染华一副胜利者姿态,放肆道:“我师尊花印之术通天彻地,却限制重重,但她依旧能胜人无数,你猜为何?” “因为她还是一名毒修!全五洲最厉害的毒修!每次施占花印之时她都会散布毒雾在周围,借此保护自己。她的毒早已出神入化,别人还以为这些被腐蚀的人是因为花印术的强大,却不知其实是花印加花毒的效果。你猜为什么别人都不会觉得她是毒修?” “因为她很美啊……我师尊那么漂亮,那么温柔,谁会忍心把她想成是与毒为伴的蛇蝎呢?” 花染华抓起姬雪若的秀发,将她的头提了起来,笑道: “其实这很公平,你们师尊给你们留下的,都是通天彻地的法宝,我师尊给我的毒虽然威力大了些,但不也是法宝的一种吗?” 终于从人身上得到反馈的花染华忍不住自问自答,陶醉于自己算计一切的喜悦之中。 姬雪若只是冷眼看着她,然后朝其啐了一口口水,这已是她此时能做出最有力的反抗。 花染华登时花容失色,近乎病态地扭曲起来。 她赶紧捂住自己被唾沫吐中的右脸,脸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吓得赶紧取出一面自带荧光的镜子照了起来,只见这张娇容之上出现了腐烂的疮斑。 而被她随手丢在一边的姬雪若只是唇角勾起,不屑地看着她。 她得意于自己师尊是终日与蛇为伴的蛇蝎,却忘了手中取乐的对象也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在观想妖族本相的时候,姬雪若一直在思考自己已经很完美的蛇身缺了点什么。 直到又偶然想起与游苏在玉环池的一切,她才领悟,对于一个依赖于术法的术士而言,缺了像袭杀大公子时那样出其不意的蛇毒。 只可惜她如今凝聚的毒素比起蛇祖之毒差得太远太远,否则定可叫这花染华当场丧命,而不是区区毁容。 第三百二十一章:不时以粗话遮羞的雪若宝宝(5.2k求订阅!!) “我的脸!我的脸!” 花染华突遭暗算,看着镜子中毁容的自己近乎癫狂。 姬雪若尽管气若游丝,但唇角则是傲然的勾起。 从这个女人随身会携带如此珍贵的一面镜子来看,足以可见她对其佼好容颜的在乎。 而自己这注蛇毒,虽不能致命,却足以让这个恶毒的女人忌恨她一辈子。 哪怕不能助她反败为胜,如此便也足矣。 可花染华却猝然停了下来,她将刚才抓散的头发重新束好,恢复了容貌毁坏之间的从容优雅,就好似方才她的痴态都是装出来的一般。 她睥睨着一脸错愕的黑裙少女,“我演的像吗?” 姬雪若神色凛然,这个女人的可怕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落水狗明明输得彻底,却还要在死前朝人身上吐一口口水,以为这样能激怒敌人,好享受一些让敌人也气急败坏的精神胜利。可惜落水狗什么也不懂啊……人又怎么会把落水狗的死前乱窜放在心上?演给你看看,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花染华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甚至一边取出了梳子,梳着自己秀丽的长发。 “你毁了我的容貌,我当然很生气,不过这又有什么呢?等我拿到传承,洞虚尊者之境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就算现在我的容貌不可复原,但突破洞虚的脱胎换骨,自有再现我美貌之时,我何需与你置这一时之气?” 她俯下身子,将手恰在姬雪若的脖颈上: “很好,我就喜欢看你露出这种不甘的表情啊……怎么不跟你之前一样那么冷漠了,你是天生不爱笑吗?” 花染华一半张脸腐烂生疮、白骨可见,另一半张脸则娇美动人、自信从容,笑起来的模样似仙似魔,可怖至极。 姬雪若被她掐住脖颈娇容泛白,全神虚弱无力,只能渐渐沉沦。 花染华则享受着彻底摧毁姬雪若的过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对姬雪若如此之大的恶意并非没有根源,这场精心谋划的阴谋中只有这个少女对她冷眼相待,让她如鲠在喉。 她一直分不清姬雪若疏远她的缘由,明明自己如此受欢迎,没有一个人不喜接受她的示好。不过现在缘由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马上就要拔掉这根肉刺,好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 姬雪若两眼上翻,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花染华的手。这个倔强的少女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依旧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屈。 因为只要能多拖延这个女人去夺机缘一会,就能多一丝变数。 正阳尊者的传承者,天醒灵光的归宿,绝不该是这种货色! 花染华只觉对方是在不自量力,心生一狠,本想慢慢折磨姬雪若到窒息的她右手又加大了力气。 恰在此时,一阵地动山摇,她忙看向洞窟尽头。 “这怎么可能?!” 她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自己在入洞之时足足用上了两个阵盘还画了一个阵术,共计三层限制就是为了将洞窟暂时封死。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如此便可彻底隔绝掉未知的变数。 可就如今这源源不断的猛烈撞击来看,这根本不是凝水境的修士能发出的动静! “真是一群废物!连火犰狳都拖不住!” 花染华狠辣地施展一招花刺术,朝着姬雪若犹不肯松开的手掌刺去。姬雪若白皙的手掌顿时被洞穿,殷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趁着少女松手的间隙,花染华又是一记术法轰在姬雪若的双臂之上,姬雪若也终于是没法再支撑强拉住花染华的手。 随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花染华焦急不已,也无暇顾及缠人的姬雪若,径直就冲向了那扇绝不该出现在一个野兽洞穴里的精致大门。 姬雪若奄奄一息,挣扎着在地上爬动,却哪里追得上莲步翻飞的花染华。 没有任何阻碍,花染华终于将手放在了大门的石把手上,她半人半鬼的脸兴奋不已,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这将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恐怕在她入岛之时,不会有人想到最终夺得机缘的人会是她这个淑雅温柔的仙子,但没关系,这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从今之后正阳尊者飞升天外,整个五洲都将是她和师尊说了算! 毫不犹豫,花染华拉开了这扇厚重的石门。 可下一瞬,她精光爆射的双目却顿时迷茫了起来。 门那边……怎么会什么也没有? 花染华不敢置信,她伸出手去摸,去锤,甚至不惜用身体去撞,可即便这样她也无法穿过这扇门。 因为这张明显是人为打造的精致石门背后,还是跟它旁边一样的土墙石壁。 姬雪若趴在不远处,唇角带血,却是笑出了声。 人们见到门,就以为门那边会有东西。 可到头来这扇突兀的门放在这里,就宛如被镶嵌在墙里的一个藏品而已,它真的只是一扇门。 或许火犰狳守护的根本不是恰巧出现在这里的这扇门,又或许火犰狳的洞穴里压根没有什么至宝。 花染华近乎癫狂地攻击着石壁,像是要生生给这扇门凿出一个出路,可她又怎么可能撼得动大地。 为了这火犰狳洞穴里的机缘,她这一战几乎手段尽出,甚至还委屈自己给曲摘星和小圣子这两个道貌岸然的畜生行龌龊之事…… 可明明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命运怎么能给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真可怜啊……” 姬雪若开心地笑着,也不再抑制自己的呼吸。 这声讥笑虽然轻,但在洞穴里落针可闻。 花染华灰头土脸,默默转身,熊熊的怒火在这个女子丰韵的娇躯中酝酿,她瞥向动弹不得的黑裙少女,眼神如拾人而噬的恶鬼。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我要杀了你!!” 花染华的委屈与怨怒无处宣泄,便将所有的错都怪罪到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头上。仿佛只要杀了这个人,她就能抹消掉这次失利。 她双袖之中竟伸出两根花团锦簇的枝条,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只见她手舞翻飞、嘴唇翕动,她要用最暴力的术法将姬雪若轰的连渣都不剩! 姬雪若还存有最后一丝清明,看着花染华手中凝聚的能量浑然不惧,甚至她很庆幸自己的坚持,才能在死前见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刻。 如此,便也能瞑目了…… 不!你不能! 姬雪若登时回神,她错愕不已。 是……谁在跟我说话? 是我自己吗? 是啊,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完成,我又怎么可能瞑目呢…… 娘亲、妹妹、族人,还有那个约定等她做完所有事再去谈喜欢与否的瞎子…… 姬雪若觉得自欺欺人的自己是如此好笑,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可花染华已推着一朵璀璨光华向她飞来,其中威能势不可挡,如今的她又怎么挡得住呢? 再挤出一点力量吧……就一点!一点也行啊!! 就在姬雪若落下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她麻木的四肢百骸忽而窜过一道精纯的电流。紧接着一股奇怪的共振唤醒了她体内早已停滞旋转的妖丹,充实的力量感如潮水一般直冲向她的天灵。 她从未感到过这种感觉,宛如全身上下有数百颗心脏一起跃动,疼痛感逐渐模糊,那花染华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 “给我死!!”花染华尖锐地嘶鸣着。 璀璨的华光宛如一朵巨大的繁花,砸在姬雪若的身上震起大片的尘烟。 花染华露出得偿所愿的微笑,好似她已将命运的捉弄全部报复了回去。 可烟尘散去,她的笑容顿时僵住。 姬雪若长发如墨,自然地披在肩上,这张贵气逼人的蛇系面容上有着刀锋一般凌厉的锋芒,她眼眸黑白分明清亮似水,黑色的长裙随着余波轻轻晃动。 花染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好似比那扇门后是墙的笑话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眼前的少女! 姬雪若周围的玄炁呼啸着钻进她的身体里,只见她手舞翻飞,血肉淋漓的手掌上仿佛形成了一层微光。 她没有慢慢折磨对手的习惯,十条白蛇瞬间缠绕在了花染华的小腿上逐渐收拢,吓得花染华惊叫出声。 花染华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逃,可哪里迈得开腿,十条强劲的白蛇远比活蛇更狠,冰冷的触感直抵她的心底。 她抬头看去,双目中闪烁着浓浓的疑惑与恐惧。 这个企图摧毁姬雪若心智的女子,却是在接二连三的重击后彻底丧失了战意。 她以为这座孤岛会是她最大的舞台,可此刻却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堕入绝望的地狱。 只要撕碎邀请函!我就还能逃! 不会有人的手指比一个精通术法之道的术士更灵活,更何况从袖口摸出邀请函的动作她早就悄悄练习过无数次,为的就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撕碎那张传送符! 她怕死,所以她绝不能死! 她完成用食指与无名指伸进袖口中夹出邀请函的动作只用了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可她却惊愕地发现,她什么也没夹到。 这绝不可能是她夹空了! “我……我邀请函呢……” 花染华怔怔失神,看着姬雪若指尖上夹着的脆弱薄纸。 “你偷的!是刚才你抓我手的时候偷的!” 花染华歇斯底里地想要上来抢,可只能扑棱到空气。 “这是我捡的,可不是我偷的。”姬雪若莞尔一笑。 得到传承者,必须撕碎传送符出岛才算成功。 她与花染华都是术法之道的天才,她自己也是将传送符藏在袖口的特别夹层中,因为她对自己双手的灵活程度非常有自信。 所以方才抓紧花染华手的目的,表面是为了拽住花染华不让走,实则是奔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花染华的邀请函。 虽然她真的幸运的成功了,但她并没有太高兴,因为花染华完全能够从这群尸体上找到另外一张邀请函,这只是她能拖延的最好方法。 可没想到时来运转,她抽走的不是花染华可有可无的邀请函,而是花染华唯一的活路。 “没关系,还给我……还给我!我求你了!还给我!” 花染华几乎崩溃,眼泪与血水分别从两半对比鲜明的脸上落下。她本就释放过一次损耗巨大的花印术,又接连施阵放毒攻敌,此时的她已不可能对抗眼前这气势陡然攀升的少女。 为今之策,她只有求饶祈活。 可姬雪若却不可能放过她,从小背负母亲血海深仇的她,早就养成了有仇必报的性格,而且是自己报! 十条白蛇瞬间绞紧,她的控蛇之术已经更上一层,这些蛇牙刺进花染华的肉里,吸食着这个绝望之人最后的挣扎。 姬雪若扬起被洞穿的右手掌,透过那个孔洞,她看着花染华扭曲至极的脸。 然后一道澎湃的雷法在她空洞的掌心凝聚,下一瞬,烛光幽暗的洞穴里骤然被一道闪电照亮,重归幽暗之际,一具无头的娇躯轰然倒地。 姬雪若最后深深地看了遍地的狼藉一眼,她没有空为这些陌生同胞的死亡而哀悼,而是迅速冲向了洞外。 不知为何,她现在只想赶紧见到游苏,这股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像是要把这二百多个分离夜里的胡思乱想全部补回来。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波云诡谲的仙岛上,游苏是她唯一能真正信赖的人。 而洞中经过之前的搜寻并无机缘,唯一的门也是摆设,她便没有留在洞里的理由。 可正当她飞奔出火犰狳的巢穴,准备从深坑之底向上爬时,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游苏居然就在这里。 少年躺在地上,墨松剑无力地插在他的身边,他的额头上有着一大块血斑,像是遭受了剧烈的撞击。 姬雪若同为术士,看到一边散落的阵器,她很快就猜到,方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都是游苏造成的。 他是察觉到了我有危险吗…… 所以他才这么拼命地破阵…… 姬雪若鼻尖一酸,赶紧冲到游苏身边将其搂住。 游苏面色苍白,如一滩烂泥,他早已没有力量开启墨瞳,可闻到这股熟悉的芬芳,他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现在……我可以瞑目了……” 少年轻声呢喃,然后头一歪,始终不肯闭上的眼睛终于闭上。 姬雪若听到这句话哪里还不明白,方才那天授神力一般的奇迹,其实是游苏的功劳。 她再忍不住眼泪,情绪激动地将游苏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取出大把大把的灵丹妙药扒开游苏的嘴巴往里塞: “别死!别死!我不准你死!你还没有陪我走到最后,我不准你死!快醒过来啊!”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没想到绝境翻盘的喜悦换来的是更大的悲伤,她此时自责到了极点,后悔起自己为什么不肯瞑目呢。 “唔……别……别塞了……没闷死……也呛死了……” 挺拔的丰腴埋在游苏的脸上,口中还塞满了各式丹药,游苏只觉是又销魂又难受。 “你没死!” 姬雪若惊喜万分,莫大的喜与忧化作了更汹涌的泪意。她从小到大都坚强的像一块铁,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此时面对游苏的死,却像是要将十八年来积攒的眼泪倾泄一空。 “你敢吓我!你去死啊你!” 姬雪若一巴掌拍在游苏的身上,给少年差点拍出内伤,忙一边吐葡萄般将嘴里的丹药吐出来,一边劝阻少女,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别拍别拍……再拍真要死了,雪若宝宝乖,不哭不哭……” “你滚啊!” 姬雪若听见这羞煞人也的称谓难得的露出了一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娇羞,于是只得用不合身份的粗话来遮羞。 游苏却笑得更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我回去……我扛不住了,眯一会儿……记得叫醒我……” 话罢,少年便真的脱力睡去。 姬雪若也非是小女儿家,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她伸手感知着少年的鼻息,尽管轻微但至少很均匀,这说明游苏并没有受伤,只是虚脱过度。 她水光潋滟的眼中露出磐石般的坚定,当即就将高大的游苏背到了背上,然后开始施术从这深坑之中爬出去。 等到爬出洞外,她才发现这地面上到处都是残破之景,厮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犰狳犹在肆虐,人与妖却争斗不休,甚至还有人与人大打出手。 这个场景让她感到格外的陌生,她无暇顾及这些已经疯了的人,转而将游苏掂紧了些,就带着他疾奔离开。 …… 还是相同的洞穴,还是相同的游苏陷入昏迷。 姬雪若用袖子擦了擦唇角,她看着少年的刀刻斧凿般的脸,心中触动。 她忽而想到游苏这接连两次的昏迷,似乎都是因为她。 他本根本不必经受如此惊险,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是不是游苏一个人行动会比与她结伴更好。 她自诩心如铁,可铁也会融化,只要温度够高。 而很显然,这个蛮横闯进她生活里的瞎子,比东瀛洲火山里那些滚烫的岩浆更烫。 她已亲口喂给游苏吃了一些丹药,可游苏还是没醒。 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愧疚,忽而她想到两人在玉环池时相同的境遇。 这力量既然是源于游苏,那还给他就好了吧…… 可是不同人的玄炁无法相融,但好在姬雪若知道将自己玄炁转化成另一个人玄炁的方法。 而且是她在那幻境中修炼过成百上千次的方法…… 你来我往,循环往复,从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借以天地为衣,阴阳为理,进而性命同源,生生不息。 这是双修至理,却也是很多古板修士眼中的歪门邪道。 “真是……邪宗!” 第三百二十二章:走出这个房间 南海岸边,海浪平静。 鹤发苍颜的老人头戴道冠,傲立于神辉石上。 他看着格外清澈的海面,不时有肥美的鱼儿越出水面,一副生机勃勃之景。 可不知为何,这位儒雅随和的老人面色始终严峻。 在他所踩的那块巨石之下,一位道袍朴素的男修恭敬守候在侧。他相貌与气质皆平平无奇,若是放到人堆之中怕是一下子就会融入其中,再也难寻。 可就是这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却是面前这位首长老的首徒,也即是天术峰的大师兄——陈凡。 他的经历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朴实无华的他即便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地位,却依旧没有被太多人记住。 可他确确实实是玄霄宗中唯一一个洞虚境修为的弟子,即使仙祖庙曾亲自去邀请他在神山开宗立派,但他依旧没有选择离开天术峰。 他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觉得自己离师尊还太远太远。既然出不了师,又有何颜面去为他人师。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破入洞虚,就算是与师尊同境。可真的破入洞虚之后,见到天术首座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 他望着师尊瘦削的背影,眼神中露出无比的钦佩,在他看来,天术首座就是玄霄宗最高的山,也一定会是最长的河。 “师尊见到清水飞鱼,为何依旧愁容满面?”陈凡问。 在正阳真仙带着仙岛降临此地之后,南海岸处邪浊远离,海里的鱼儿们像是也知道这里的水更好,纷纷涌来,甚至挤到了岸上。 附近城镇的居民自然是对这丰收的场景喜不自胜,海鱼对于陆上的人族可是稀罕物,为了防止邪祟渗透,只有极少量神山严格管控的海域才能捕捞。 但这些冒上岸的海鱼,就连辟邪司都检查不出一点问题。 这是任何洞虚境修士都做不到的效果,唯有天醒境才行。人们无不燃起熊熊的希望,一个天醒境就足以在邪祟的老巢边上镇的邪魔不近,若是两个三个,邪祟肃清之日指日可待。 而这,也是陈凡会疑惑首长老愁绪不解的原因所在。 “小凡啊……今日可有人出岛了?” 首长老没有直接回答爱徒的问题,而是抬头看着海平面上的那座孤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一座祥和的仙岛,可以他卓绝的目力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很清楚,这祥和,只不过是迷障之阵的表象而已。 “今日有七位弟子出岛,都是自己取够了机缘自行出岛的。”陈凡如实禀报。 “只有七位吗……”首长老悠悠自语。 “七位已是这四天来最多的一日了。”陈凡答。 “我知道。”首长老没有收回视线,语气反而更严峻了一些,“入岛的修士有三百六十位,再加上后来被正阳真仙放进去的百名未受邀的修士,也就是说这岛中共计近五百人。其中争斗难免,怎么会只出来这么几个呢?更反常的是,除了明道之死那夜里出来的,几乎都不是在情况紧急之时撕符出的岛……” 陈凡闻言也是寂然片刻,他答道: “或许岛中并没有那么凶险,许多人结盟为伴,因此那种不得不逃的局面便也会鲜少发生。” 他的解释不无道理,毕竟谁也无法透过天醒境的阻拦窥探到那座岛上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拥有首长老一样隐忧的人也有一些,但可既然有人能出来,而且真的带回来了在五洲见不到的巨量财富,说明仙岛是真的机遇与危险共存的地方,而且机遇远大于危险。 将心比心之下,怕是谁也不舍得这么快出来,即便争不到那最后的传承,多取些珍宝也不亏才对,毕竟谁又会嫌宝贝多了呢,因此多数人只觉这些喜欢将事情往最坏方面想的人是在杞人忧天。 “唉……”首长老悠悠长叹,“但愿吧……” 陈凡对自己的师尊十分了解,他知道,师尊此时长叹绝不是认可了他的说法,而是不想再费口舌辩驳。 陈凡突然有些惭愧,师尊已经很多年没再对他表示过这种态度,他看上去朴实,却一直是师尊最听话也是最信任的弟子。 “小凡,以前的你好像从来不会质疑为师的话吧?” 陈凡暗道果然,忙低头行礼,辩解道: “弟子是不想师尊思虑太重了才会如此,师尊劳碌一生,此时正阳真仙降临,四海邪魔皆静,师尊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休息几天,不必再为世事劳心伤神……弟子绝无忤逆师尊之意。” “你有心了。” 首长老回过头,终是露出了一丝苍老的笑意。 这个老人经常会笑,仿佛这才是他长寿的秘诀,但陈凡看得出来,这抹笑和老人之前的笑截然不同。 “你能有如今成就,正是因为你很听我的话。我说一,你绝不会像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对我所教的东西贯彻的最好,因此也是成就最高之人。” “是师尊教得好。” 陈凡并无谄媚之意,而是发自肺腑。 “那是自然,要不然是你小子天赋好不成?”首长老白眉一挑,“我收你为徒的时候,你可都快三十岁了,还是个在书店里被人赶出去的书呆子呢。” 陈凡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只得面露尴尬的抬手称是。 “你早已是洞虚之境,在这五洲都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按理说我早该放你离开了。可我不放心啊,你对我唯命是从,做人还是跟那三十岁时一样老实,那我放你出去不是害你吗?” “师尊说的不错,陈凡愿持箕帚,侍奉师尊一生。” 陈凡单膝跪地,以表忠心。 他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感兴趣,就这样跟随着一位敬仰的长者,然后在独属于自己的地方钻研自己热爱的道路,已是他所愿的全部。 “滚滚滚,你那么多师弟都出师当人家的师公了,你还想赖我一辈子?害不害臊啊?”首长老吹胡子瞪眼,不太客气,“五百年之期将近,我死了你赖谁去?” 陈凡也是对这个古怪老头有些无语,尽管天术峰还有很多弟子,但那些进进出出的弟子们都不像他一般一直陪在师尊左右,感情自然是比不了的。 “说什么五百年啊,突破了天醒啥事没有,您不都找好后路了吗?就那位游苏师弟,他肯定能给您拿到天醒灵光的。”陈凡虽然不常出峰,但游苏还是认识的。 “看来你还真打算赖着老子一辈子。”首长老摇头苦叹。 陈凡嘿嘿一笑,憨厚地挠了挠头: “天术峰风景好、福利好,又适合修炼,全天下的术法有一大半都记录在这里,我当然要赖在天术峰一辈子,师尊千万别赶我走。” 首长老气得笑出了声:“看来不是要赖我,是要赖在我背后的天术峰。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当了峰主,就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天术峰赶走了?” 陈凡本来一直在赔笑,蓦然听到这话心头一震,笑容凝结。 他跟在首长老身边已经二百余年,却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当峰主’这四个字。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结果,因为在他心里配做这个峰主的只有这个老人,也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个老人真的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师尊别诈我了,我不是以前那个轻易被您吓唬的傻小子了。这天术峰都是以您的尊号改名的,谁也不配啊。况且这位置又苦又累,我可没想法,您就老老实实等游师弟把灵光给您带来,然后突破天醒,继续带领咱天术峰做大做强就好了。”陈凡好声哄道。 “你真以为你背地里自创的那些古怪术法为师不知道?”首长老眯起眼睛,叹道,“你对我言听计从,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聪明,你知道为师教的都是对的,所以你老实。但你也不老实,因为你那些顽皮的师弟师妹们,没有一个敢去研究你偷偷涉足的领域。” 陈凡双目瞪大,表情错愕,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那些研究居然都被老人看在眼里。 “我……” “刚不说不会被我吓到了吗,怎么说话都支吾起来了?”首长老促狭地瞥着陈凡,笑容玩味。 陈凡彻底无语,“您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我?” “为何要阻止?仙祖五千年前带来术法之道,发展至今早已停滞不前。若没有你这样胡来的人,如何突破桎梏?” “我也没什么成果,没这么伟大吧……” 首长老投来一个嗤笑的眼神,“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凡见已暴露,也懒得再装,“这些术法学来学去都万变不离其宗,没什么意思。我就这点小爱好,多年研究的心血都在天术峰,师尊可千万别把我逐出师门啊。” “唉……担心你真是多余了。”首长老无奈摇头,转而又将视线投向海平面,淡淡道,“我死后,你就是天术峰下一任峰主。但是天术峰的名字不能跟你姓,不是看不起你,实在是你这尊号太难听,配不上术法第一峰的名号。” 陈凡嘴角一抽,但也没辙。他尊号凡术尊者,堂堂天术峰改名跟他叫凡术峰,实在是掉价了些。 “弟子这叫守愚藏拙、不露锋芒,若不这样,怎能低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老夫肯定比你先死,史书怎么写还是你说了算。”首长老抚须长叹,“给老夫留点体面就行。” “师尊……您真要去找他啊?他可是天醒境啊……您真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好赖等游师弟给你取来天醒灵光再出手啊。” 陈凡不是蠢人,这世上能让师尊想到死亡的人,只有正阳真仙,而他此时连那人的尊号都不敢直呼。尽管他知道周围有师尊设下的隔音术法,但他还是担心逃不过天醒境的耳朵。 “你搞错了一点。” 首长老蓦然回头看向自己的爱徒,眼神如面前这汪洋大海,喧嚣的海风将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 “我从没授意任何人入岛去取那灵光。” “因为……您自知时日无多,突破无望?”陈凡战战兢兢地问。 首长老当即一个踉跄,真想抽这个暴露真面目的徒弟一巴掌,怒道: “因为老子不需要!” “牛x,真不愧是我最佩服的师尊啊!” 陈凡当即就像夸小老头一样竖起了大拇指,殷勤道,“那还找啥天醒灵光啊,有您在不就行了。您快教教我,我有预感,等我到了天醒境,我那想法一定能成!” 看着弟子求知若渴的模样,首长老却是无情浇了一盆冷水: “教不了。” 陈凡顿了顿,讪笑道,“这世上哪有您教不了的东西啊。” 首长老依旧摇头,“真的教不了。” 陈凡知道师尊当然不会对他藏私,师尊说教不了就是真的教不了。 他的思绪宛如瞬间裂开的瓜,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师尊跟那些杞人忧天的人不一样。 因为天术尊者是这世上第二个可能窥见天醒境界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去质疑正阳真仙的人。 陈凡莫名心跳加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但我也没办法确定……或许是我道行浅了未窥全貌,又或许我真的没有看错。所以我再等三天,如果还是一样的情况,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开那座岛的禁制。” 首长老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决意,陈凡知道师尊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在通知自己,这个自大的老人向来如此。 “天术峰将来毁在我手里您可别怪我。”陈凡轻声嘟哝。 首长老再一次强忍住想抽爱徒的冲动,他心中一暖,自是知晓陈凡是在借此唤起他活下去的执念。 可面对一位天醒境,他即使可窥一线天机,也绝对是必死之途。 “别得意,要是正阳真仙没问题,这峰主还轮不到你。” 首长老双手负后,宽阔浩荡的海水击打在他脚底的巨石上,任风吹浪打,他自巍然不动。 “要是他有问题,你也别来给我收尸了,估计也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总之离远点,别给我天术峰连累了。君子报仇,一百年也不算晚,记住了吗?” 陈凡低着头,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这对师徒就这样一高一低,任海风吹了许久。 “师尊。”陈凡忽地喊道。 “肉麻的话不要讲,你……”首长老随口应和,却被陈凡打断。 “你要我独当一面,是不是说明我已出师?” 首长老犹犹豫豫,否定的话却说不出口,陈凡的确是他最器重的弟子。在这风暴来临之前,老人终是舍得说出一句心里话: “好好修炼,也不是没机会超过为师。” 陈凡闻言淡然一笑,抬手行礼道: “弟子既已出师,往后便不再唤师尊为师尊,而称天术尊者。实不相瞒,天术尊者术法之资空前绝后,但鄙人早就觉得天术尊者术法之道太过墨守成规,宛如生活在一间房子里,就算长得再高,也终有一层天花板挡着。所以,鄙人斗胆想教天术尊者一招。” 首长老闻言心潮澎湃,有被弟子指摘的不忿,也有对弟子成就的自豪,他缓声道: “我放你研究这么多年,你找到突破天花板的方法了?” 陈凡终是抬头,这个朴实的男人眼中闪着极不相称的精光,他笑得笃定: “不,我们走出这个房间就是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要不要我给你擦药? 天醒岛开岛第五天。 这一天巨大的天醒岛各地发生了各种异变,有机缘的地方远不止火犰狳的洞穴一处。 但这些纷乱战火似乎与幽邃洞窟之中这对相拥而眠的男女毫无干系。 接二连三的大战透支了游苏与姬雪若的精力,两人也因为太过疲惫的缘故,睡得格外的香甜。 只不过并非是女子躺在男子怀中的柔情画面,而是男子被女子蛮横地抱在怀里。 即使在睡着的状态下,这个倨傲的少女潜意识里依旧要强。 熟睡中的游苏似是很享受这股被人环抱的温柔,他轻哼了几声,然后贪恋似地磨蹭了几下。 不经意间,他又衔住了一枚淡粉色的丹药。 这个精疲力尽的少年迫切需要一些灵丹妙药来恢复精气,便下意识地想将丹药吞入口中。 他本能地又吸又嘬,可这丹药就是不入他喉,他也与之较上了劲,索性咬了下去。 而下一瞬,整个洞窟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游苏登时被吓醒,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游苏!!” 少女愤怒地喊着少年的名字,然后在洞窟中久久回荡,把刚苏醒还有些迷糊的游苏都给震清醒了。 游苏心想,古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看来是真的。 “雪若宝宝,我在呢……” 游苏挠了挠头发,轻声呢喃着。 虽然他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但第一时间安抚女人已是他养成的本能。 谁知‘宝宝’两个字却让姬雪若更加恼怒,她面若秋霞,一把扯过毯子,将自己足以倾倒寰宇的曼妙娇躯掩住大半,一只手还紧紧捂在自己不断传来隐痛的胸口。 “闭嘴!我不是你的宝宝!你太过分了!” 少女的嗔怒让游苏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觉过分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这个上完别人就翻脸不认人的负心女,而昨夜被骑了那么久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于是只得委屈巴巴地哄道,“那我是雪若小姐的宝宝好不好?” “滚!! ” 姬雪若一想到自己的心尖儿上还泛着疼,听到游苏还想当自己的宝宝越发怒不可遏,抄起身边敷药的瓶瓶罐罐就砸了过去。 洞穴之中听令哐啷的声音不断回荡,游苏也终于是回想起了梦中那枚唾手可得却又不可得的软糯灵丹,遂只得一边道歉一边光着身子在洞穴里四处逃窜。 就这样打闹了一阵,姬雪若也终是冷静了下来。 她悄悄将毛毯拉开了一些,担忧地打量了起来。好在是她比较敏感,游苏还没用太大力就将她折腾醒了,否则定要肿起来才是。 要说疼吧这疼痛的大小远不如她身上各处的伤势严重,可这疼的位置实在太过尴尬,姬雪若全身心的注意力都不得不聚焦在那儿,这股羞恼与屈辱的感觉火辣辣的,怎的也挥之不去。 趁着少女停歇的功夫,游苏赶紧悄然摸近,歉意满满地道: “雪若我真不是故意的……还疼吗?” 姬雪若瞥了一脸担忧的游苏一眼,忽而觉得无力又无奈。明明自己下定决心要与这人保持距离,不到大志功成之时不谈情爱,怎么还是与之产生了纠葛呢?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自己为了救他就把力量用那种方式还给了他。到后来他逐渐苏醒,这场救助本就该到此为止,可这人却以他阳毒在身为由拜托她继续治疗。 她明明不信,怎的还是半推半就允了他呢? 姬雪若心中混淆不清,各种责任、压力、桎梏迫使她无法坦荡地面对自己与游苏的感情,却又忍不住放纵了自己。 “与你无关。” 少女心绪纠结难明,冷淡地吐出一句话后便转过身子背对游苏,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怎么与我无关呢?是我不小心弄伤的,自该由我来负责。” 游苏说得义正辞严,手中已然翻出一瓶上好的消肿膏。 “不需要你负责。”姬雪若冷淡依旧,“能对我负责的人只有我自己。” 姬雪若拉开毛毯,自己取了一瓶药膏擦了起来,空气中传来阵阵香甜的暖香。 游苏闻言微愣,他寂然良久,却是沉声道:“你就是这样对自己负责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对别人负责?” 姬雪若涂抹药膏的动作一僵,回过头来看着游苏,少年的面色有些凝重,语气中不乏埋怨之意。 “我、我如何没想过?”少女虽有些结巴,但仍然嘴硬。 “你若真的想过,就不会三番两次让自己陷入那么凶险的险境。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那你就不该这么轻易的死,所以你既没有对自己负责,也没有对这些关心你牵挂你的人负责。” 游苏语气愠怒,他盘腿坐在姬雪若的身边,身上不着寸缕,倒也算是赤诚相待。 姬雪若被游苏苛责的话震到,忽而觉得有些委屈,鼻子酸涩难言。 不理解她的人很多,她向来不在乎,她却从未想过游苏会是其中一个。 “这哪一次是我故意为之了?若无火犰狳打扰,我与那明道谁胜谁负犹未可知。还有这次洞穴里,我若不是事先中了那花染华的毒,又怎么会没有还手之力?怎的你说的,好像就是我次次故意去送死一样……对,我是想死,我死了反而比活着轻松,这样你满意了吧!” 姬雪若嗔怒反驳,她不知为何因为游苏的误解感到格外的委屈,不爱解释的她也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只是话到最后已经隐隐带上了些哭腔。 游苏于心不忍,他无意苛责少女,只是为少女屡次陷入险境而感到后怕。 他心有所感,一把将背对着他的少女拥住。 “放开我!” 姬雪若倔强地挣扎着,可游苏却紧紧箍着她,不放松一丝一毫。 “不放,反正出去之后又是天南海北。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我绝对不放。” “你放不放!” “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游苏也耍起了无赖。 姬雪若又气又怨,两人都身无寸缕,这样肌肤相亲让她倍感羞恼。 她见自己拼力气拼不过游苏,心生一横,朝着游苏的小臂就咬了下去。 可游苏却像是不怕疼,死活就是不松。 姬雪若下巴都咬酸了,松开了嘴气鼓鼓地喘着气。 而游苏的小臂上留下两道明显的齿痕,可比游苏方才咬她的要重的多。 “我是你大姨子!有妹夫这么抱大姨子的吗!”姬雪若气恼不过,用上了伦理攻击。 “这里只有游苏和姬雪若,没有妹夫和大姨子。本来我也打算与你相敬如宾,可昨天是你自己骑上来的。” 游苏决定将无赖策略贯彻到底,对付这样骄傲的少女,针锋相对定然行不通,就得如死皮膏药一般磨损掉她的锐气才行。 “我那是为了救你!你恩将仇报是不是!” “是谁恩将仇报?” 游苏不客气地反问,却是直接给姬雪若问的哑口无言。 游苏则趁胜追击,“而且你要救我,还不是因为我救了你吗。说明越界的源头还是你自己,怎么能怪我呢?” 姬雪若红着眼抿着唇,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话也说的重了点,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送死,但我不是真的怕你死了吗?在你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很多东西比命更重要,可在我看来,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这样你明白了吗?别生气了好不好……” 少年贴在少女的鬓边厮磨,轻声软语。 姬雪若顿觉之前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明明她从未将别人的误解放过心上,此时才知游苏的地位在她心中如此之高。 或许是许多次的共患难,让她觉得这个瞎子是最理解她的人,便也越发无法接受游苏的误解。 “为君者宽宏大量,谁与你置气了!”少女薄唇颤抖,强忍泪意。 “那谢君隆恩了。” 游苏温柔笑笑,又将老实下来的少女搂紧了些: “所以下次千万不要再出现可以瞑目了这种想法了好吗?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因为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姬雪若忽然觉得后背变得很温暖,那种温暖缓缓融化着心头的霜雪,替她消解了身心的疲惫。 “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 “不是咒,我们本就心意相通。”游苏坚定道。 “胡说八道,谁和你心意相通了!” 姬雪若嗔道,只觉游苏是在哄骗她,与她神感相通的明明是妹妹。 一想到妹妹,她就更羞愧了,只愿妹妹还没结束闭关才好。闭关突破的时候会封锁神感,若是闭关结束,定能发现她又与自己的妹夫行了不齿之事。 “真的啊,我没骗你。我让你不要瞑目,你不是听见了吗?” “你到底在我身体里放了什么脏东西!”姬雪若气得就又要挣扎。 毕竟这传音能直达她的识海,甚至还能隔空传输力量给她,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她觉得邪门的很。 游苏赶紧安抚,“别急别急,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解释……” 姬雪若闻言,倒也又安静了下来。 至少她知道,游苏不可能害她。 游苏便将自己融合真主的事情告诉了对方,那是只有师妹知道的秘密。顺便他也将这种特殊的眷属关系向姬雪若解释了一番,当然,也是用的‘家属’之名。 姬雪若这也才知道,自己突破凝水的契机,那股神授一般的修为原来是游苏带给她的。 在赤君的教导下,他因为经常会收一些邪修为肉眷属然后吸收他们的玄炁,他对眷属关系的掌握程度也更上一层楼。 就在姬雪若即将濒死的时候,他还在使出浑身解数去破解花染华留下的阵法,却猝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死亡威胁。 这是真主之力带给他的预警,因为他也曾将真主之力注入过姬雪若的体内。 紧接着姬雪若临死前的那抹神念也被他感知到,他疯狂地回应着让她不能瞑目。他也意识到继续破阵肯定来不及,索性通过眷属关系将自己全部的修为传给了危局之中的少女。 好在姬雪若真的没有放弃,这才争取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听明白缘由之后姬雪若久久缄默,游苏以为她是反感两人间这逆天的联系,忙解释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联系比你想的要淡。若不是你那时濒死,真主之力在提醒我外,平常真的什么也感知不到。” “你觉得我是在在意这个?” 姬雪若回眸,她的脸即使从上向下看也是冰雕玉琢。 “那……” 游苏有些错愕,本想解释这关系解除不了,却也哑了口。 “你把所有力量都给了我,你一个人躺在那里,不怕火犰狳返回巢穴?甚至外面随便来个修士,你也是板上鱼肉。”少女的眼眸坚定。 “我说了,对我而言,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游苏对着近在咫尺的娇容,再次袒露心声。 然而话音一落,两瓣柔软便印了上来。 尽管一触即分,但游苏却心比蜜甜,因为这是姬雪若第一次主动吻他。 少女赶紧收回薄唇,又将头转了过去,只觉面如火烧,方才一时情不自禁,竟没忍住吻了下去。 “也就是说无论是妹妹还是我,以后濒临险境,你都可以隔着千山万里相助咯。” 少女想用正经问题,来掩盖掉方才不经意展露的真情。 “嗯。”游苏点头,“所以我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其实望舒仙子也是一样,不过游苏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自讨没趣,况且在他看来,师姐应该也不太需要他帮助才对。 等等,好像还有空月兄也是…… “那……这力量只能你传给我吗?不能反过来传吗?”姬雪若好奇地问。 游苏心中一暖,深嗅了一口少女的发香: “暂时还不行,我再研究研究,兴许就能做到了。” “你没骗我吧?”姬雪若狐疑地问,“我可不会白白受你好处,必要时候,你需要就拿去。你身上既然也背负如此重的责任,便也不能轻易死了。” 姬雪若说完撇了撇唇,像是想到了在洞外见到游苏歪头的那一刻,那时候的悲伤再次涌起,如浪如潮。 或许正如游苏不想看见她死一样,她也不想看见游苏死吧。 游苏说她,可游苏又何尝不是与她一样的人,自己的命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放心吧,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就准备瞑目。”游苏有意调笑。 姬雪若登时柳眉一竖,气得在游苏大腿上拧了一圈。 “你滚!” 游苏痛的嘶声连连,于是赶紧求饶,又将脸凑的更近了些,手缓缓上挪可触轮廓,轻声耳语道: “不疼了吧?要不要我替你擦药?” 姬雪若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一直被游苏抱了如此之久,竟毫无抵抗。 她赶紧挣脱游苏的怀抱,随手找了件衣服就准备穿:“别毛手毛脚,我可不是你的道侣,给我放尊重点。” 游苏却也不失望,而是淡然一笑。 毕竟昨天他们已经缠绵了够久,刚才谈话过后身心都算交融了一番。他能感觉到姬雪若的心情好了很多,如此便也足矣。 他忍不住就要戏弄少女,索性无赖精神贯彻到底,悄悄将少女之前换下的小衣细品了起来。 姬雪若发现这变态之举嗔骂出声,赶紧来夺,就当两人又打情骂俏之际,一道雄浑的大道之音蓦然响彻整座天仙岛: “玄霄宗紫洵取得传承!” 第三百二十四章:找到紫洵的方法 雨过天晴,南海仙岛上光线明亮,一处幽潭之上却水雾氤氲,形成了一道斑斓的彩虹。 两名容貌出众的年轻女修倚靠在潭边的葱绿大树上休憩,一紫裙、一蓝裙,皆是气喘吁吁,神色紧张。 两女不是别人,正是好不容易相会的紫洵与思涵两姐妹。 “师妹……我们总算是逃掉了……” 紫洵抚着自己挺翘的胸脯,妆容早就花掉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之态。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对自己的容貌其实一直很在意,此时却连散乱的发丝都懒得挽回耳后。 而在另一棵树上靠着的思涵情况比起她来只差不好,这个一向易羞易怯的少女此时双目中透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坚毅,她伸出手拭去自己唇角的血丝,低声道: “没这么简单,虽然暂时逃过了那群人,但刚才那道传音发出后,现在估计整座岛都知道师姐你得到了传承。所以除非我们能出这座岛,否则怎么也逃不掉的。” 紫洵闻言也是跺了一下脚,握拳忿忿道: “正阳真仙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把这件事通告整座岛啊!我都拿到传承了,算我赢不就行了吗?” “真仙这般做该是自有其深意,毕竟谁能拿着传承出岛才是最终赢家,这是早就定好的规则。”思涵取出丹药自行服下,抓紧每时每刻调息。 “都怪那个北敖洲的龙女!这世上哪还有龙啊,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若不是她,我们早就撕符出岛了!现在不仅我们俩个的传送符被毁了,还害得我们被追到这根本没来过的地方!” 紫洵一边气鼓鼓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了握自己的乾坤袋。确认了乾坤袋还在之后,她才心下安定不少。 思涵闻言也是紧了紧自己的粉拳,回想起那个冰冷又强大的美丽女子冻住自己与师姐传送符的那一刻,更是气得娇躯轻颤: “师姐,这笔账记在心里即可。如今我们没有了传送符,只能赶紧找到盟友,找他们借一张符送你出岛才是重中之重。” “唉……你都待了这么多天了还不懂吗,这座岛上最危险的就是人!这种情况下,碰到心怀不轨之人的几率,可比碰到愿意帮我们的人要大的多得多。” 紫洵只觉这传承之物犹如烫手山芋,可又偏偏不舍得将之丢掉。 思涵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一个黑衣少年的身影,她秀眉凝了凝,自语道: “只要找到他……就一定能出岛的!” 紫洵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妹在神神叨叨念些什么,她支起身子,信誓旦旦地握拳道: “师尊早就教过我们不要依靠别人,与其去求人要传送符,不如我们就顺着这里往海边走。他们当时能从海面上游到岛上,我们自然也可以从海中游回对岸!” 这句话也点醒了思涵,她还以为师姐早就被这么凶险的情况吓得没了头脑,此时才知在这场传承之争中得到历练的远不止她一个。师姐将她带到这里,是早就想好了要去岸边! “嗯!我们走!”思涵看向肉眼已经可及的海岸线,也是重振旗鼓。 可就在此刻,四道土墙却是从她们的四个方向平地升起,宛如一个囚牢困住了两人。 “不知两位仙子,哪一位是紫洵小姐?” 不远处传来一道厚重的男音,几道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正在极速靠近。 两女顿时花容失色,短暂地面面相觑之后又立马恢复了冷静。她们很清楚这听上去毫无敌意的声音代表着浓浓的危险,淡淡的青色玄炁在她们的手中凝聚。 她们远比三长老所设想的更加坚强,从下定决心进入这个波云诡谲的仙岛开始,她们就已然不再是之前那个被三长老保护在花圃中的幼嫩鲜花。 “师姐!你先跑,我来拖住他们!” 思涵手舞翻飞,然后一掌推在土墙之上,那面土墙则瞬间覆盖上了成团的蓝色桔梗花,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座囚牢也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紫洵却蹙起秀眉看了看树干上傲然站立的陌生修士们。 她和师妹均已无传送符,现在她一个人先逃,这个柔弱的师妹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群环伺的豺狼。 一记飞弹袭来,思涵堪堪欠身躲过,旋即飞弹击中一棵大树将其炸成木屑。这位修士的一击没有任何留手,完完全全就是奔着杀人而来。 “仙子跑向这个方向,不会是想跑回海里去吧?” 方才出手之人是个光头男子,他摸着锃亮的脑袋,看向两位花样美人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紫洵和思涵如临大敌,显然光头这个特征让她们想到了不好的人。 三长老曾向她们列出了三个名字,反复叮嘱遇上这三人必须远离。其中一位正是面前这位光头男,西荒洲最大仙族荆家的二少爷荆独,也是西荒洲最无法无天的骄纵纨绔。 “不过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海边可去不得啊……” 荆独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神中却是有一抹胆怯挥之不去。 他从入岛开始就一直在海岸边游荡,惩罚那些企图逃跑的懦夫,将他们收为手下。所谓的传承他其实毫无兴趣,因为家族派去寻找传承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他上这座仙岛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享乐而已。 可不久前在海岸边见到的那些爬上岸的恐怖污秽,让他已经准备撕符出岛,恰在那时有人得到传承的传音出现,他算准了对方肯定没有传送符,所以一定会往海边跑。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往内陆赶,却没想到真的碰上了最大的乐子。 紫洵看着荆独的阴鸷嘴脸,又想起临行前师尊对她这个师姐的嘱托,她顿时手上青筋暴起。 即便到了这种举世皆敌的时刻,她与师妹也从未想过去害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找到值得信赖的盟友借传送符,还是跑到海岸边游出仙岛,都是风险很大、成功几率又很小的蠢方法。 而今时势却推着她不得不走上另外一条路—— 她要杀了这些敌人,然后抢走他们的传送符! …… 树林之中,两道漆黑的身影疾速飞奔。 那道通知全岛的传音激发了游苏与姬雪若的紧张感,就连和好之后打情骂俏的心情也消散了。 他们很快就推理出原委,按理来说若是真的取得了传承,这场试炼就该结束了才对,所以紫洵一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无法出岛 两人其实状态都不算恢复巅峰,但为了尽快加入到那传承的争夺中,他们也顾不上别的了。 “你确定你那师姐会舍得将灵光分享给你?”姬雪若眉眼如画,瞥向游苏的目光中有一丝狐疑。 “她也是碧华阁的人,你的合作伙伴之一,她可以相信。我师尊与碧华尊者关系不菲,灵若同样与碧华尊者关系很好,紫洵师姐若能为碧华尊者取得灵光,于你于我都大有裨益。” 游苏冷静地向姬雪若解释,倒是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她们的关系择的干干净净。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保护好她,送她离开。” 姬雪若暗暗点头,其实对她而言,族中长辈连一个洞虚境都没有,她得到天醒灵光也作用寥寥,只能用来进献给那些大妖之族来为蛇族换取福利。 但夺得灵光,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姬雪若比谁都懂,蛇族要接住这泼天的富贵也必将要扛住起背后的重压。所以比起自己取得这抹灵光,由交好之人取得灵光然后享受其福荫,对她或是蛇族而言绝对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养尊处优中长大的花仙子,能保护好自己吗?”姬雪若向来对那些明明有着强劲修为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修们嗤之以鼻。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她了。”游苏笃定道。 “可这仙岛偌大,到哪儿去寻她?”姬雪若一想到这里也是一筹莫展。 “这里隔绝远程传音之术,要想让她知道我们也在找她,就必须要找个嗓门大的。” 游苏努了努鼻子停住脚步,嗅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嗓门大的?” 姬雪若也是脚步一顿,终是明白游苏出门就让她领路重回火犰狳洞外的原因。 她顺着游苏面朝的方向探去视线,只见满目疮痍。 许许多多的人修尸体七零八落地堆在地面上,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殷红的鲜血将地面都染成了湿润的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姬雪若缓缓迈开步子,打量着他们的脸,其中还有两位她前日才新认识的妖修面孔。 少女心中浮起浓重的悲怆,这些人与妖本不会如此鱼死网破。经过游苏的讲述,她也才知那花染华的罪孽之重。 只可惜没有时间让她为同胞哀悼,她继续前行,寻找着可能幸存的敖云烈。拥有狮吼功的他,绝对是这座岛上嗓门最大的人。 游苏却拉住了她,轻声道,“不用寻,我有办法。” 姬雪若疑惑地看向他,只见游苏将头转向一个方向,沉声喊了一句: “出来!” 在焦黑的树林之中,果不其然踉跄着走出了一具身形,他浑身黢黑、遍体鳞伤,正是之前被游苏收作肉眷属的曲摘星。 姬雪若提起心神敌意满满,却见曲摘星歪歪斜斜,然后噗通一声在游苏面前跪倒在地。 “我让你解释清楚,为什么还是死了这么多人?!”游苏寒声询问。 曲摘星惊恐万分,连忙磕头认罪: “大人息怒啊!我已尽我全力拉着他们了……可他们已经杀红了眼,真相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啊!” 游苏闻言寂然片刻,他知此话不假,却也更感无奈。 姬雪若秀眉微挑,大概猜到了曲摘星这副状态估计也是游苏真主之力的作用。 “敖云烈可还活着?”游苏冷漠又问。 曲摘星跪地摇头。 游苏剑眉深蹙,虽然猜到了结果,但对敖云烈的死还是难以接受: “那可还有人幸存?” 曲摘星连忙点头,殷勤道:“这些人逃的逃,死的死,还有好多人被火犰狳吃进了肚子里。我拼尽全力,才勉强将敖钰救了下来……我就是猜大人想保敖云烈,可敖云烈用了禁术已是必死之人,根本保不住,所以我只能保住他弟弟了……” “敖钰?”游苏熄灭的希望又重燃了起来。 “是的,就是那敖钰的状态……不太好。”曲摘星回头,忧虑地看向一个方向。 第三百二十五章:我想看丝袜! 游苏跟随着曲摘星的指引,与姬雪若一起穿过了遍地狼藉的战场。 路过那口巨坑之时,游苏察觉不到半点活物的气息,只有潮湿腥臭的气味从坑底散发出来,这绝不是火犰狳喜欢的环境。 “火犰狳去哪儿了?”游苏拧着剑眉问。 曲摘星此时再无之前的书生傲气,点头哈腰的模样浑然就是个狗腿子。 姬雪若对此看在眼里,联想起此人自作聪明才被花染华成功骗过的事,只觉这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 “我也不知……只知道那日它发了疯一样的攻击我们,然后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就跑了……” “跑了?!”姬雪若惊诧地问,“它能跑到哪里去?” 少女的担忧不无道理,对于这整座岛的人而言,火犰狳就是天灾。 “这我也不敢去追啊……”曲摘星卑微回道。 姬雪若无奈翻了个白眼,比起火犰狳真正的去向,她更在意的是这等凶兽能被什么赶跑? “那你为何说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因为当时它差点就要把敖钰给吃进肚子里了,然后它突然回头望了一下,就赶紧丢下敖钰跑了。” 曲摘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若不是火犰狳临时罢口,他又怎么可能救得下敖钰。 游苏剑眉微挑,“回头看的哪个方向?” 曲摘星看着太阳算了算方位,“往西北边看的。” “西北边?” 姬雪若往那边望了望,然后蹙眉朝着游苏低声说,“我入岛以来的活动范围都在附近,这里就是天醒岛的东南侧。火犰狳能在此定居,说明附近没有能威胁到它的东西,而它却被吓跑了。我初步判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比它更强大的生物上岛了,所以它才会往内陆跑。”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姬雪若的推测不无道理,但此时没有时间让他们去探究天醒岛的东南角到底有什么了。 “先找到紫洵师姐再说吧。”游苏脚步加快了几分,只觉这座岛真是越来越混乱了。 三人走到一处土丘,才终于见到了敖钰。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这片宁静的土丘并没有被战火席卷,上面生长着各色的野花。 可与这些生机勃勃的花草们相对的,是这六座死气霭霭的坟冢。 敖钰跪坐在地,闭目轻声念着没听过的悼词。他是雄伟的金狮族,此时的声音却轻柔的像暖风,抚慰与守护着这些长眠的灵魂。 姬雪若略微动容,这是他们妖族行丧事时会唱的一种特别的歌,用的根本不是通用的五洲语,而是灵狐族晦涩的古语。 星曌仙祖是六大仙祖中唯一的妖修,也是世间唯一的九尾仙狐。在那场天魔入侵的大战中,星曌仙祖联合起了所有的妖怪,可战争是残酷的,她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妖怪们亲自谱写了一首哀歌,呼唤他们的灵魂回到故乡。 这首歌也成为了妖族的传统,一直流传至今。只可惜现在的妖族没有了星曌仙祖这样绝对的领袖,早不复当时那般万众一心。 曲摘星回头看了看两人,表情有些无奈,自从把敖钰带到安全之地后敖钰就挖坟、填坟然后哀悼,连一句话都没与他说过。 “哪一座是你哥哥的?” 游苏轻手轻脚,走近了敖钰。 敖钰面色苍白,唇角干裂,他闻声缓缓睁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原本英俊的脸庞上还有好几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他没有抬头去看游苏,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墓碑。闭眼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因为他不敢去看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游苏心有所感,也没再说话,而是对着敖云烈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坦白讲,他对敖云烈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但他的确很尊重这头妖怪,不单单是因为敖云烈救过他。 在人妖关系如此严峻的时刻,他积极向人族学习,竭力促进人与妖的和谐共处,总是通过约束自己来博取信任。 他很聪明,却又很愚蠢。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他是个注定活不长的理想主义者。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第一次向游苏发起组队邀请时,游苏会拒绝他的原因。 因为会相信那个组队理念的人太天真了,即使没有火犰狳这档子事,敖云烈也一定会因为太过相信身边的人而付出代价。 可即便如此,游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妖怪何其珍贵,他本有机会成为人妖两族改善关系的关键人物。但恰恰是这样稀缺的妖怪,才会被花染华利用,最终沦落到这个令人唏嘘的下场。 “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即使他用了家族禁术,他也能活的。他可是敖云烈啊……没有一个长老不喜欢他,只要出去,长老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他为什么偏偏这么傻,为什么非要拼命护着我们一个个撕符出岛呢?他自己先撕符出岛不就好了吗?” 敖钰喃喃自语,说着说着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下,那是他心中化作实质的悲怆。姬雪若也鞠了一躬,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 “真正的仇人我已亲手手刃,你哥哥会魂归故里的。试图利用妖族的人,妖族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敖钰终于是抬头,眉眼低垂。 姬雪若捏了捏裙角,她还以为以敖钰的个性,会责问她决战的时候她在哪里,抑或者认为她此时才来吊唁是惺惺作态。 但敖钰并没有,敖钰只是低声说了声谢谢。 亲人离去的滋味姬雪若亦是感同身受,她得知自己身负血仇的那一刻起,也像敖钰一样一夜之间长大了。 敖钰忽地扶地站起,只见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依次取出了六个精巧的木盒,每一个上都写着名字,正是这六座坟的主人。 “请姬小姐帮我把他们带回去吧,这才是真正的魂归故里……” “这……你可以自己带出去啊。”姬雪若不敢去接。 “我不会出去的。”敖钰笑了笑。 姬雪若只觉这笑容有些刺眼,她忽地有些生气:“你哥哥奋死作战,不就是为了救你们吗?你不赶紧撕符出岛,如何对得起他的心意?” 敖云烈有弟弟,她也同样有妹妹。 敖钰只是摇头:“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气了……要是想走,大家早就走了。在亲手为他报仇之前,我绝不会离开。” “可是花染华我已经杀了啊,你还要向谁寻仇?” “小圣子!” 敖钰念到这个名字时眉眼冷峻,声如寒风,透着不容质疑的决心,“是他亲手杀了我哥,那个畜生当着我的面将我哥踩在脚下研磨,以此宣泄他其实打不过我哥的怨气!还有好几个人!他们的脸我通通记得!即使没有花染华暗中挑拨,他们将来也一定会是妖族的仇人!” 敖钰语气笃定,小圣子这个名字已如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他的心底。 姬雪若微微皱眉,于情于理,她都不愿看到敖钰继续去飞蛾扑火。小圣子打不过敖云烈,但不代表打不过敖钰。但她又深知根本不可能劝的下这时候的敖钰,只得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看到游苏一直沉默,她像是看到了个无能丈夫般生出一股无名气,于是不客气地拍了游苏一下: “你劝劝他!” 游苏剑眉一挑,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枚龙髓丹递了过去。 “不治好伤,你不可能杀得了小圣子。” 敖钰微怔,他并不缺丹药,但游苏这份理解让他心中如枯木逢春。他再次感慨哥哥说的不错,这个人真的跟别的人不一样。 “谢谢。”敖钰就欲接过灵丹,也是接受了游苏的认可。 “不必谢我,易地而处,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决定。” 游苏说的云淡风轻,姬雪若却气得瞪眼,只觉这人非得跟自己对着干不成? 游苏讪然笑笑,又紧接着道:“不过姬小姐说的也没错,你若死了,你哥哥的死便没了意义。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想寻仇可以,但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报仇,从来都不是一时之事。” 敖钰看了看游苏手中的丹药,他犹豫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接了过来。 “你们来寻我,是为了什么?” 敖钰当即服下龙髓丹,他虽然一直沉浸在胞兄去世的悲伤之中,但方才那道响彻全岛的传音他也听见了。 他并不笨,很容易就猜到两人此时来寻他,一定不是简单地来此吊唁。而很显然,游苏的理解打动了这头沉心于悲伤与仇恨之中的狮子。 游苏也没有客气,“你既是金狮一族,可会你哥那招金狮吼?” 敖钰点头,这是金狮族的天赋神通,他当然也会,只是比起自己早就将之融会贯通的哥哥还是不足。 “你要我帮你震谁?” “我不要你帮我震人,我只需要你帮我喊一句话,用尽你最大的力气,尽量让声音传播的最远最广!”游苏笃定道。 “喊话?”敖钰有些错愕,有些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的感觉,“喊什么?” 游苏则握着拳,兴奋不已:“就喊……” “我想看丝袜!” 还没等敖钰反应过来,姬雪若的拳头就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腰间。 第三百二十六章:暴露狂战术! “你吃错药了!” 姬雪若收回粉拳,双腮气鼓鼓的,瞪着游苏一放不放。 游苏突遭袭击,一脸委屈,连忙解释道: “误会了误会了,你先别急。” 姬雪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她知道游苏变态,但也知不会这么变态。 此时她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游苏这般喊估计是情有可原,可这还是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在一旁观望的敖钰目露疑惑,不解这姬小姐怎么就突然暴起发难了,只得试探问道: “丝袜……是什么东西?” 东瀛洲是妖族地界,丝袜这种人族新潮物件还没流传到那里去,若不是成了三长老授意的合作对象,姬雪若估计也会和敖钰一样对这丝袜听都没听过。 “顾名思义,丝作的袜子罢了。”游苏随口答道。 敖钰略微颔首,瞥向游苏的眼神有些难言的尴尬,但还是犹豫问道: “你确定要我帮你喊这句话?” “千真万确。”游苏笃定点头。 敖钰求助一般望了姬雪若一眼,这个要求并不困难,只是实在让他有些羞于启齿。他也理解游苏会有一些奇特的嗜好,但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个需求说出来,还是有些出格了吧? “听他的吧。” 姬雪若双手环胸,干脆背过身去,像是没眼看这两人。 敖钰一言既出,此时反悔不能,他闭目调息片刻,将龙髓丹尽快消化成内力。 “游兄弟,姬小姐,还请离远一些,最好捂住耳朵。” 游苏与姬雪若依言照做,旋即只见敖钰在原地马步一扎,双手运势自跨间开始上移,他的血气也开始上涌,脖颈边上青筋暴起。 而在下一瞬,他骤然张口,一道雄浑之音响彻宇内,面前的树林被震的摇晃不止。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怔然回头、不明所以,只因这道突如其来的吼声太过莫名其妙。 “我想看丝袜?!这是哪个色中饿鬼临死前发出的怒吼不成?” “要我说,估计是被哪个漂亮仙子骗了吧!” 听到这声嘶吼的人无不大胆猜测,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句话别有玄机。 毕竟在这全岛之人都在苦寻那位紫洵仙子的时候,若有人具备如此传音之能,怎么可能不用来寻人,而只是用来说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呢? “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游苏冲着敖钰问,“我此行是去夺那传承,小圣子也必将会在那里。” 敖钰靠在石块上不住喘息,显然方才的嘶吼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坚定地点点头: “你们走吧……我哥常说,志同道合的人才能走到一起,但如今我们的目的已经不同了……不必顾虑我,我有分寸,等我调息好,我自会去找那个畜生。” 其实敖钰很清楚,游苏让他与之同行是为了保护他,但他也不想拖累两人去追寻传承的步伐。传承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替自己的亲哥哥报仇。 姬雪若深深地看了敖钰一眼,抱拳说了句‘东瀛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游苏与少女均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朝敖钰抱了抱拳,就连忙快步跟上。 而在敖钰错愕的目光中,被两人遗忘的曲摘星蓦然跪在敖云烈的坟前磕起了头,然后他手中寒芒一现,竟瞬间尸首分离。伤口处溅出的鲜血泼洒到了墓碑之上,将敖云烈三个字染的鲜红。 曲摘星并非害死敖云烈的直接凶手,甚至他在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帮敖云烈,但这绝非出于善心,只是为了让敖云烈继续为众人扛住火犰狳的冲击罢了。 归根结底,他终是有罪之人,他自以为算计了一切,实则自己才是被人玩弄的棋子。如今在敖云烈坟前谢罪,他也算是死有余辜。 敖钰怔怔地收回视线,然后看向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少年背影,他总觉得曲摘星这突然忏悔谢罪的举动,和这个瞎子脱不开干系…… 待到两人走远了些距离,又路过了那残破不堪的战场,姬雪若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 游苏脚步不停,明明是个瞎子,却像是笃定了方向。 “你故意找打是不是?”姬雪若气急败坏。 游苏哼哧一笑,自然是知道姬雪若是想问他让敖钰说那句话的原因。 “这句话实则是一句暗语,我相信紫洵师姐一定会听懂。” “相信?意思这不是你们之前就说好的?”姬雪若对游苏这句话的靠谱程度持怀疑态度。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莫名其妙,但其实这是源于紫洵师姐在入岛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她要夺得传承,然后到万人瞩目的地方展示自己碧华阁的丝袜,以此为碧华阁做宣传。” 姬雪若闻言错愕不已,没想到碧华阁还有如此兢兢业业的员工。 “可……这跟你要看丝袜有什么关系?” “我这是要提醒她,尽量到瞩目一些的地方去。”游苏答。 “她如今没有传送符,身负传承就是众矢之的,你却要劝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下?这不是让她往火盆里跳吗?”姬雪若疑惑不解。 谁知游苏却是摇头,“正是因为她是众矢之的,所以藏是藏不住的。这岛上有太多人想害她,但也一定有人想帮她。与其被阴谋诡计暗算而不自知,倒不如站在台面上赌一把!” 姬雪若面色微凝,她很清楚游苏说的不无道理,对于紫洵这样没什么历练经验的天真仙子而言,想让她一直完美躲过整座岛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主动暴露自己,虽然会让‘猎人们’注意到这只小白兔,但小白兔的朋友也会看见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小白兔只有一只,但猎人有很多个。狼多肉少的局面下,这些猎人们为了独享猎物,彼此之间就成了相互掣肘的竞争对手,从而可以降低小白兔需要面临的压力。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自有别的心怀不轨之人替紫洵去化解。 能思虑到这一层,姬雪若已自认算是通晓人心,可也是经过游苏提点才明悟。而游苏却比她更快更早想到了这个层面,这让她不禁更加高看了游苏几分。 “你不会经常让这些师姐们穿丝袜给你看吧?”姬雪若忽地蹙眉问。 游苏一个踉跄,“我是瞎子啊……” 姬雪若当然知道游苏是瞎子,可就是想拷打一下他,遂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可她要是没听懂你话中玄机怎么办?” “我相信她。” 游苏将墨镜戴好,紫洵师姐虽然性格大条,但他此时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了。 …… “思涵,我刚才好像幻听了……好像有人说想看丝袜来着……我是要死了吗……” 紫洵擦去嘴角的血痕,双眼有些失神。她精致的紫裙裙摆已经烂成了几条碎布,露出了附着着玫瑰紫色丝袜的半截小腿。 而在她的身后,一身蓝裙的思涵状况不比她好多少,两人背靠背作战,才勉强在四面八方飞来的攻击中坚持到现在。 “那不是幻听!我也听见了!别说要死了这种话!” 思涵双手成十护在身前,眉眼冷冽地瞪着不远处的荆独,以及他身后这六位凝水上境的修士。 这句话虽然无厘头,但确实也分散了这群人的注意,才得以让两女有喘息之机。 荆独笑容玩味,他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也不知喊这话的是谁,当真是我同道中人啊。” 思涵见之啐了一口,表情更加厌恶。 荆独则很享受思涵的表情,又向前走了一步道: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两位可是碧华尊者的弟子吧?碧华阁的丝袜可是好东西啊,我家女奴成天吵着要,偏偏西荒洲没有此物。所以我只能花重金请人在恒高城代买,花了那么多银子结果也只买了一双。现在想来真是亏大发了,不过我瞧两位仙子也穿着丝袜吧?” “别过来!” 思涵喝止不断靠近的荆独,此子虽是纨绔,但其天资实力也是同辈之中的顶流。 荆独却完全不管她的命令,眼神越发的肆无忌惮: “我看两位这么爱跑,不如这样吧,两位仙子现在将你们足上的丝袜脱下赠予我,我放你们跑一刻钟如何?” 他身后那群手下并不都是他这样的毫无底线之人,闻言皆是目露不忍,但又对这两女手中的传承虎视眈眈。 “跑了这么久,想必都磨出汗了吧?那人的品味还是低级了一些,光看有什么意思?闻一闻才知滋味啊……” 荆独的视线下移,还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仿佛是闻到了少女们脚趾间淋漓的香汗。 思涵感到一阵恶寒,这荆独的变态程度都给紫洵吓到了,她一直要提防背后的敌人所以是背对荆独的状态,此时忍不住转身骂道: “你去闻你家女奴的臭脚丫子去吧!” 荆独却也不怒,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两位可要想清楚了,可别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啊?” 随他话落,周围的手下们一起前侵一步,威压更甚。这是荆独一贯的伎俩,他最喜欢的就是逼迫走投无路的女修自甘堕落,却将仗势欺人的自己判为无辜。 “呜呜我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碧华阁的丝袜呢,没想到我们的心血就卖给了这种人,气死我了呜呜……” 紫洵喃喃自语,她自知难以破解面前的围堵,沮丧的她斗志已经被消磨殆尽。 思涵自然也听见了师姐的抱怨,她寂然垂眸,像是无奈。 眼见荆独越走越近,紫洵又想起师尊的叮嘱,决心要保护好自己的师妹: “我脱给你!但只有我!放我们跑一刻钟!” “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荆独笑容放肆,紫洵固然也很美,但西荒洲这样泼辣的女子太多,他对思涵这样温柔可人的女子才更感兴趣。 而思涵却在此时猝然抬眸,双眸之中闪烁着异彩,她终于想通了那句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吼声的用意! 她早就在入岛前观察过别的女修,观察过的女修中没有一位像她和师姐一样是穿丝袜来冒险的。 因为多数女子只将丝袜当做一件装饰品,而她和师姐作为碧华阁的创始人之一,却早已将穿丝袜当成了习惯。 那这句‘我想看丝袜’,很显然就是对她们说的! 一定是游苏! 思涵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她顿时明白了游苏要传达给她的意思! 真正想要活下去,就不要畏手畏脚,因为藏是藏不住的! 逃过了一波还会有无穷无尽的下一波围堵,与其疲于逃命,不如堂而皇之的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让敌人和朋友都知道她们的位置! 这是一场豪赌,但绝对比一味窜逃更有希望! 思涵站直了身子,对荆独的逼近全然不惧,再无忌惮。 她陡然变化的气势让荆独都觉得有些古怪:“看来你不愿脱?” 思涵唇角扬起:“你这么多人围堵我们,行事明明可以更加雷厉风行,你却迟迟没有让他们一起上。你看似是要消磨我们的意志,实则你是怕太粗暴的手段会引来我们歇斯底里的反抗。这样闹出了大动静,就会吸引来别的觊觎传承之人,我说的对吗?” 荆独愕然地顿住脚步,他是纨绔不错,但他也绝不是蠢货。 他迟迟没有一举发令拿下这两女的原因,一部分原因当然是他享受着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快感,另一部分则被思涵说中。 “所以呢?难不成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们?” “是北敖洲的龙女把我们追到此地,你觉得她离这里有多远?”思涵像是反客为主一般自信。 荆独闻言面色凝重,再无之前的稳操胜券。 那位龙女的可怕即使是他也不想直面碰上,可是仙岛上布有阵法,根本不能将神识探查太远。他们就像是身处茂密的树林中,没有人知道会从树林中蹦出的是野猫还是老虎,这也是他不想闹出大动静的根本原因。 “你在吓我?” 思涵却没理他,而是回头对半知半解的紫洵说道: “师姐,咱们不跑了。” “我早就不想跑了!我要和他们拼了!” “没错……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穿的是咱碧华阁的丝袜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你我都是共犯 整座岛的人都在搜寻那位名为紫洵的女修身影,游苏与姬雪若赶在路上,也路遇了不少目的相同的修士。 其中有不少急功近利之人直接朝着姬雪若出手,不管是不是紫洵总之先将之打服再说。 甚至有一次还被姬雪若亲眼目睹了凶杀现场,明明那名女修早已辩驳求饶了无数次自己不是那位紫洵仙子,她还取出了不少信物来佐证自己,却还是被利欲熏心的修士们联手杀害。 他们给出的理由则是紫洵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紫洵,还有可能杀了别的女修来伪装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们将女修的尸体剥了个精光,有人还真的搜肠刮肚,一位茕茕孑立的女修转眼间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他们直到彻底确定她的身上没有传承之物后才罢休。 即便他们根本不知道传承之物是什么,又长什么样子。 姬雪若目睹的时候,女修已经不成人形,这些都是她从他们的咒骂声中推测出来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觉这座岛上已经有人开始疯了,若是传承真的会被如此禽兽不如之人得到,五洲的未来又会好吗? 她甚至对那正阳真仙生出了一股怨气,这自相残杀、人间炼狱般的局面皆是因为他的传承,可他竟然对此没有一丝管束,他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传承者? 而在她愤慨不已的时候,这群人也盯上了她,直到发现了她是妖族的身份才没准备杀她。 只是逼迫她和游苏自觉撕符出岛,他们与岛中许多人的想法一样,仗着威势逼迫别人自行退出争夺传承的行列,好像赶走了所有的竞争者,最后的传承就会归到他们的手上。 据他们的威胁之语,甚至可以推测出这类人已然在仙岛上靡然成风,结成了不小的组织。 姬雪若当然不会答应,她恨的直咬牙。 这激怒了这群人,有人忽然说妖族的身份也可能是伪装的,于是他们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施暴的理由,纷纷围堵了上来,即使人修不可能有妖丹是修士间的共识。 其中不少人炙热的眼神中透露着对姬雪若绝美容颜的垂涎,人性便是这般,一旦底线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深藏的邪恶便如决堤的浪。而这座不会有人为其定罪的祥和仙岛,就是他们这些豺狼的天然乐园。 姬雪若从未如此愤怒,她因为游苏而对男性人修减轻的厌恶在此时再次加重。而在她出手之前,游苏已经墨剑出鞘,天空中滑过一道寂灭般的漆黑死线,人群中已经有人碎成了齑粉。 两人没有收敛,以求速战速决的他们顷刻间便爆发出了最强的实力。 能入岛之人皆有着过人之处,但天才之间亦有差距。游苏与姬雪若便是天才中的天才,即使没有游苏的修为分享,在术法之道上全系全能的姬雪若也一定会有自己闪耀五洲的一天。 这群人欺软怕硬惯了此时皆被吓破了胆,从未想过两个凝水下境的修士会暴力到这种程度。这两人好似地狱里爬出的魔女魔子,配合起来天衣无缝。等到他们想起要撕符出岛时,却发现自己身上一直潜藏着一条灵体态的白蛇,将他们最后的希望叼走。 绝望的他们却发现自己没有立马死掉,那个戴着古怪法器的少年喂他们喝下了他的血。 这样的作战无疑是消耗巨大的,尤其对于还未恢复巅峰的两人而言。两人急于去寻紫洵,更不可能拖着虚弱的残躯行动,但他们惹到了姬雪若,在游苏眼中就是必死之人。 所以游苏将他们变成了肉眷属,吸干了他们的修为,还分给了姬雪若一部分,让两人在短时间内就恢复至了鼎盛。 姬雪若对自己的状态很是诧异,妖丹内的玄炁不仅满了,甚至还略有突破。 难道他进境如此之快……都是因为这个法门吗? 游苏简单处理了尸体,姬雪若在一旁抿着薄唇: “你……经常这么做?” “之前都是用此对付那些无恶不作的邪修,这还是我第一次对非邪修的人出手。” 游苏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中却有些忐忑。 吸人精炁,绝非是正大光明的手段,但此时也是情况所迫。他这般做,无疑是将最可怕的一面暴露给了姬雪若看。 姬雪若沉默片刻,先迈开了脚步,她的声音平淡,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他们已与邪修无异。” 游苏闻言连忙跟上,姬雪若的平淡让他的忐忑挥之不去,他犹豫一瞬,还是解释道: “我也是如此觉得……那曲摘星虽也有罪,我却没动他分毫,这些人是实在罪无可恕,我才会如此……” 谁知姬雪若却是回头,蹙眉问道:“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怕我觉得你是个怪物?” 游苏怔然,旋即缄默。 “无论如何,我也受你福荫,没有资格怪你。” 这话听在游苏耳中只觉少女是迫于无奈才没怪他,根本不是认可他,于是更觉自责。 姬雪若打量着游苏忧心忡忡的脸,又抿唇问道: “你没骗我?都是惩治恶人才会如此?” 游苏重重点头。 “那你将来也会如此?绝不滥用此法?” 游苏重重点头。 姬雪若伸出手指点了点游苏的额头,像是要将这个傻子点醒: “那不就得了?此举的确形同邪魔,但我知你心非邪魔。好有好报,恶也该有恶报,只是他们的恶报是你。你若是怪物,那我也是怪物的亲属了。” 游苏闻言,心中那点忐忑化作无边暖意,他最在乎的就是珍视之人的看法。姬雪若的理解与信任则消除了他的负罪感,心感轻松的他情难自禁,一把将少女拉入怀中深拥,耳鬓厮磨道: “谢谢。” 姬雪若面露桃红,忙从腻歪的游苏怀中挣脱,辩道:“我说的亲属是大姨与妹夫!” 游苏置之一笑,“反正你已是共犯,脱不开干系了。” “我这是被迫的!” “被迫那也是共犯,总之你就要和我绑一辈子。” 游苏继续无赖,和姬雪若拌嘴让他身心放松,把方才吸人精炁的沉重与忐忑抛之身后。 “滚!” 姬雪若气极,将死皮癞脸凑上来的游苏推开。 其实姬雪若没说的是,经过这么多人的对比,她才知游苏这样的人已是极其可贵。 他绝非圣人,却也绝不会做个坏人。 换做这岛上的绝大多数人,若是拥有如此逆天之法,怕是早就成了行走在大陆之上的人形邪神。 游苏能坚持只对恶人出手的底线,已实属不易。 而在高天之上,两轮曜日注视着这一切。 但它们不是真的太阳,它们是一个人的双眼。 第三百二十八章:思涵的妙计 天醒岛虽是岛,却也有山。 就在天醒岛最中心的位置,耸立着一座三百来米高的山峰。 这座山的实际海拔并不算高,可无论站在岛的何处都能窥视到这座山的尖尖角。 因为站在天醒岛的各处,向中心进发的过程其实都是角度轻微的上坡路,仿佛偌大的岛身都是这座小山峰的底座。 而很显然,整座岛最醒目的地方,就是这处小山。 也因为它足够醒目的特点,许多寻求机缘之人都将这座位于岛中心的小山视为了最终目的地,他们都认为传承就应该出现在最中心最醒目的位置。 但事与愿违,山顶并没有传承,不过的确有一个珍贵到无以复加的瑰宝——一块硕大的三元紫金。 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珍贵矿金,据传根本就不是五洲本土的产物,而是五千年前伴随着外域天魔们一起坠落在五洲大陆的奇物。 它浑身呈现出三种不同的色泽,宛如晨曦初露时的天空,紫色如梦,金色如阳光,银色如露珠。只可惜这样的奇珍世间存量极少极少,对它的功效用途都并无明确的说明,只知道好几件轰动一世的神兵利器、法宝灵器中都有它的存在。 而这块西瓜一般大小,躺在山顶祭坛中的三元紫金,足以成为这座仙岛中除了天醒灵光之外最珍贵的机缘。 只可惜想取走它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三元紫金的周围有着格外强大的禁制,任何试图接近那座祭坛的人都会举步维艰。 也因此,至今没有人取走三元紫金,因为每一个尝试靠近的人都会受到来自其他人的攻击,而在禁制的作用下往往自身难保。 垂涎珍宝之人相互掣肘,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明明宝贝近在眼前,却无一人能成为令人信服的夺宝之人。 故而这几日在这座小山上围绕着三元紫金的争夺爆发了激烈的战斗,似乎能夺宝的手段只有把其他人杀完才行。 期间不下数十人在这里丧命,撕符出岛之人也是只多不少。这里并没有任何强大的凶兽或是险阵,可却是天醒岛减员最严重的区域。 “因为人,才是这座岛上最危险的东西。” 思涵煞有介事地对着师姐轻声说。 紫洵看着平常里懵懂乖巧的师妹此时说起话来一副故作老成之态,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刺痛。 她以前对这类似的话只会嗤之以鼻,因为在她看来身边的人都是好人,可能她能听过最坏的人就是那个试图挖走游苏与望舒的千华尊者了…… 可如今再听见这句话,她深以为然。 但她还是不愿师妹感到太沉重,于是宠溺地伸出手替思涵擦去脸颊上的脏痕: “什么人不人的,脸都花了。” 这是思涵之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她却发现这脏痕越擦越大,把思涵擦成了半边花脸,遂赶紧做贼心虚的收回手。 在碧华峰上无论冬夏她和师姐妹们每日都会洁面濯身,还会用顶级的花蜜花露保养皮肤。她们是恒高神山甚至是整个中元洲最娇美的一群女修,如今她却害得师妹蓬头垢面、衣履阑珊。 师妹对此却毫无怨言,这让她既感动又自责。 “人性本恶,别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 忽然一道冷漠却悦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密语。 说话之人不在远处,就在紫洵与思涵的身前,她驻足转身,墨色的长发随风轻扬,面容如晨曦中的花朵,肌肤如凝脂般光滑。 要说最特别的,估计就是她这极其高挺的鼻梁以及深邃的眼窝。这让她的脸浮现出一种异域风情,带来与中洲女子截然不同的视觉享受。 思涵觉得这是个绝美的女子,但也是她在这座岛上见到的最危险的女子。 她就是押送自己和师姐一路赶到岛中心的罪魁祸首,却也是将她们从荆独手中救下的‘恩人’——北敖洲空原神山见龙宫的龙池雨,也即是世人口中的龙女。 再看两女的周围,围绕着一群穿着打扮极具北敖洲特色的修士,无论男女都穿着厚重却颜色绚烂的衣物,戴着挂着流苏的配饰。每个人的长相也都格外立体,仿佛是由那片冰雪之地的冷风雕刻而成。 他们都是见龙宫的弟子,唯龙池雨马首是瞻,成一个圈将思涵与紫洵包围在了中间,以护送之名行押送之实,将她们带到了岛中心的小山下。 “有的人人性本恶,但有的人可是人性本善。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紫洵反唇相讥,毫不留情。她可是记得就是这个女人毁了自己的传送符,才导致自己和师妹沦落如此境地。 周围见龙宫的修士们闻言皆向前逼了一步,龙池雨却眉眼一凝,将这群为她打抱不平的同伴逼了回去。 龙池雨先是抬眸扫视了周围,又冷眼扫过两女,“我已应你们的要求将你们带到了三元山,传承呢?” 北敖洲的人崇尚以强者为尊,紫洵的修为实力在她看来能够夺得传承都是德不配位,所以她并非是对紫洵的讥嘲毫不在意,而是她不能对她们出手。 因为自从她将两女从那荆独手中救下之后,那荆独有意报复,将紫洵的消息告知了许多势力。这也导致了在她还在逼迫两女交出传承的时候,就已经被许多势力包围,他们都对紫洵虎视眈眈。 棘手的是,她就算不顾见龙宫与玄霄宗的关系使出雷霆手段,但这两女却各有保命之法,即便强夺也绝不是一时之功。所以倘若她出手,被两女拖延的时间里势必会遭到诸多势力的围攻。 三元山上的三元紫金是如此,她控制下的紫洵也是如此。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个紫洵的师妹却站了出来,说可以自愿将传承交出来,但只能给一个人,而且所给之人也是有要求的。 这群人势力太庞杂,谁若是想硬抢势必会引爆整个局面,带来难以想象的混乱,到时候传承会落入谁手谁也不能保证,即便是龙池雨自己。 所以能够兵不血刃的得到传承,自然是人心所向。 但思涵却说具体的要求,必须要把她带到三元山才能说。 而救了她的龙池雨,则被钦点成了‘保镖’。 “你急什么?传承还能跑了不成?” 龙池雨深吸一气,压着声音道:“到底什么要求,可以宣布了。” 紫洵也一脸好奇地看向思涵,思涵则环顾四野,像是对着所有人说一般昂首道: “你们这群想夺传承的人,都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我师姐自知保不住这传承,但好歹我师姐也是正儿八经拿到传承的人,就这么将传承交出去,到最后我师姐岂不是成了空手而归的人?这让我们怎么接受?所以你们要是把我师姐逼急了,我师姐就把传承给放了!你们再整座岛漫无目的的寻它去!” “放了?” “这传承之物难道是活物?” “是啊……那可是天醒真仙的传承啊,肯定是通神之物啊!” 周围有人议论纷纷。 “这么多人围着,即使是只苍蝇也插翅难逃,何来再漫无目的寻它一说?你就算想骗也想个好点的谎,若是怕了,就自己放了。”龙池雨并不全信思涵说的话,冷声威胁。 “你觉得我在吓唬你们?师姐,你是怎么得到的传承,你自己和他们说。”思涵自信道。 紫洵闻言,也清了清嗓子,“是、是它自己钻到我身上的,然后就突然响起了说我得到传承之物的传音,我就赶紧将它收进了乾坤袋。在此之前,我对它一点察觉也没有。” “这点龙小姐也能佐证不是吗?当时我们可一直和你的队伍混在一起冒险,本来相处融洽,突然响起了传音,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幸好那灵兽拖住了你才让我们得以脱逃。这不正说明,你在那之前也未尝注意到它不是吗?” 思涵挑衅一般看着龙池雨,龙池雨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思涵没有说错,这两人之前和她为伍的时候她的确没注意到传承。 所以即使她不信,但她现在也不敢赌,如果这传承真的隐匿性极高,真叫它跑了,它是否还愿意现身可就不好说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也是心中暗下决意。 这传承之物到底有多玄妙他们都不敢去赌,比起去幻想这传承之物被放走后会自愿到他们的怀里,还不如去争取眼前这切实的机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拿传承的等价之物来与你们交换?”龙池雨寒声问。 “等价之物?别说笑话了,这座岛上还有比传承更珍贵的东西吗?”思涵仿佛变了一个人,一向怯懦的她此时鼓足了勇气,就连说的话都与她平常甜美的风格迥异。 “所以你们想要什么?”藏匿的人群中有人问。 思涵唇角勾起,笃定道: “三元紫金。” 众人闻言恍然,用第二珍贵的机缘去换第一珍贵的机缘,思涵的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这里也有不少人是来过三元山的人,对三元紫金有多难取心中有数,于是有人开始讨价还价。 “谁能拿到三元紫金,我们便用天醒传承与他换。在此期间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至于你们用什么方法去得到三元紫金,我们不会管,我们只要三元紫金,别的一概不提。” 思涵一字一句,言之凿凿。 她心中浮起一抹悦然,又想起那个瞎子少年来。 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能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方法,只盼没有让那个‘想看丝袜’的少年失望。 他会来的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比先来后到更硬的道理 海岛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大半日前才放晴,却又立马阴云密布起来。 游苏与姬雪若并未着急赶路,他们并非是已经放弃了希望,而是在等,等紫洵能够领会他的意思,主动放出让他来寻找的讯号。 这的确是一场赌博,但偌大岛屿想靠缘分碰见实在太过虚无缥缈,盲目的追逐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的手段,有这时间,还不如将精力调整到最佳。 游苏表面淡定,实则内心也很焦急。 毕竟这个方法同样具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不过至少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传承一定还在紫洵的身上。 如果有人拿到传承带出了岛,试炼必定会终止;若是有人抢到了传承却也因一些原因没有出岛,按照那道传音的规则,理应出现一道新的传音。 而这些通通都没有发生,所以至少紫洵是暂时安全的。 “走吧,再去寻她。” 游苏拧着剑眉,夜里海风徐徐,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你不是说相信她吗?” 姬雪若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只是想挖苦游苏几句。 两人是欢喜冤家,倒也乐在其中。 “我相信她跟我心里急是两码事。”游苏淡淡地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要是真的听懂了你的意思,这大半天了不至于毫无行动。不过不能怪她,而是怪你。只要她脑子正常,听见你那句无耻之言只会骂一句‘哪来的痴汉’,谁会想到你是在寻她?” 姬雪若并无谴责游苏之意,事实上她早已拍了拍小香臀站起来准备出发,但这为数不多的入岛以来能在游苏面前占据上风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游苏脸色难看,却也真的无法反驳,只得转移话题道: “雪若小姐所言极是,倘若她是雪若小姐,想必定能懂我意思,毕竟我与雪若小姐心有灵犀,你说对吗?” 游苏的厚颜无耻让姬雪若啐了一口,可她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丢丢甜意盎然。 两人现实世界相交短暂,却在相处中一点就通、危机前配合无间,这的确配得上心有灵犀四字,即使没有那真主之力的联系。 “满口胡言,可惜这岛中无蛇,不然我顷刻间就能给你把人找到。” 姬雪若对自己统御万蛇的能力相当自信,她用玄炁化成的灵蛇也能寻人,但范围绝无活蛇那么广泛。 游苏闻言好奇,“这天醒仙岛草木繁盛,什么都有,居然会没有蛇?” 姬雪若瞥了游苏一眼,不屑道:“我是蛇族族长,血脉中天生就有对蛇类的感召能力。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信我?” 游苏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 “或许正阳真仙不喜蛇吧。” 姬雪若也觉得奇怪,但她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正阳真仙作为天醒岛的主人,这个分析是她认为最有可能的。 “我倒是很喜欢。”游苏答。 “滚!”姬雪若嗔骂一声,拍了拍裙子就道,“别磨叽了,跟紧点!” 恰在此时,正迈开步子的姬雪若顿住脚步。 在她的视野里,遥远的山尖尖上骤然亮起了一道夺目的白光,然后在天空乍亮,就像是一朵绚烂的烟花。 她知道那是位于岛屿中间的山,无论在岛的哪里都能看见它,可它一直很稀松平常,所以今夜这道白光绝不寻常! 她的突然停步也让游苏撞到了她的后半身,似乎是想到了被顶撞的熟悉场景,她俏脸悄然一红。 她很清楚对于游苏的行动能力而言不可能停不住,但此时她也无暇报复游苏故意揩油的行为,只是狠狠地拍了游苏不老实的手一下: “有光!” 游苏赶紧摆正神色,“什么意思?” 姬雪若便将自己的所见与猜测告知,游苏短暂沉思一会儿,忽地握拳,喜道: “我就说没有相信错人!这白光既明显是人为所作,又刻意在夜里绽放引人注意,十有七八就是紫洵师姐懂了我的意思!走!我们去岛中心!” 姬雪若也没想到游苏的计策居然真的奏效,只觉命运还是眷顾他们的。 而在她尚处愣神之际,游苏却已拉住她的手迈起快步。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三元山上人满为患,昨夜那记信号一般的白色焰火吸引来了整座岛上绝大部分的人。 能在这座危险丛林中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是白痴,就是真的有要事。 这近两百名修士各自结成了大小不一的繁杂势力,汇聚于此只因为一件事——那个夺得了传承之物的紫洵就在这里。 而更重磅的消息是,她愿意主动交出传承,但必须用三元山上的三元紫金来换。 其实昨夜龙池雨等人就准备强冲祭坛夺取三元紫金,但显然那些之前就在专攻三元紫金的修士不会无动于衷。 这群修士比龙池雨等人整体弱上一线,但也绝非等闲之辈,结果就是依旧没有一个人能接近那块璀璨的奇石。 为此,紫洵提出了一个她认为最合理的办法。 这些修士们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那便讲强者为尊的道理。 谁拳头大,谁就去取三元紫金,来与她换传承。 修仙世界弱肉强食的道理颠扑不破,龙池雨在内的一部分修士也提不出异议,甚至暗地里很赞同,因为他们都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 可大部分势力并未龙池雨这般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们当然不可能甘愿就此退出传承的争夺。在思涵的暗中撺掇之下,有人结伙擅自发射了那广招仙岛群雄的白焰,祈望自家的‘大哥’能赶来,又或者是找到新的‘大哥’,好让自己在传承之物的争夺中分一杯羹。 龙池雨等人当即暴怒,一场小范围的争夺将因此演变成全岛范围,这显然会让事情更加艰难。即使他们有自信有实力,却也不是自添变数的蠢货。 但这白焰才是大多数的人心所向,而且焰火已经发出,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多数人只能选择接受。 龙池雨反应很快,她瞬间就猜到了这一切很可能是紫洵与思涵两人的诡计!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借此召来自己的援军! 她当即就要对两女动手抢夺传承,但两女早在各方势力的包围之中,这群虎视眈眈的人反而成为了她们的保护伞,就连龙池雨也不得不忌惮。 她们就好比一个脆弱的鸡蛋,随便找个地方一磕便碎,可当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威压,她们反而不会被轻易捏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置之死地而后生,龙池雨承认这一招的确高明。 思涵借机嗤笑龙池雨:“龙小姐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夺不了魁,怕了吧?” 这话直接堵住了龙池雨试图解释两女诡计的嘴,因为看着这些同辈天骄们的眼神她明白,这已然不重要了。 这里绝大多数都不是不择手段的坏人,所以他们都需要一个正当夺得传承的名头,不会有人真的想背上一个靠阴谋诡计从玄霄宗手上抢走传承的臭名。 而谁最强谁得传承的规则,可比原本因素复杂的仙岛寻宝要务实简单的多,甚至更具信服力。 龙池雨在内的一些先到者选择妥协,但他们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天亮之后就开始比试,绝不可再拖。 思涵还想拒绝,但在龙池雨的威胁之下只得作罢。 也理所应当的,龙池雨为首的几位最强之人成为了这场比试的组织者。 为了节约时间,必须对参赛之人进行一次筛选。 所以先盘踞在三元山上的七方势力都派出了三名修士,想上山进行比试的人必须先赢过这三名修士,而且必须出示自己的邀请函。 为了提高门槛,这三人几乎都是这七方势力中除了各自领袖之外的佼佼者。也因此,近两百人被筛掉了一大半。 龙池雨看着底下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忽地感到惊奇,居然还有两位入围者仅有凝水下境。 不过这两人看上去有些狼狈,她喃喃自语: “估计也是险胜上山的吧……不足为惧。” 第三百三十章:大混战开始! 正午过后,天也格外的昏暗。 呼啸的海风带着股阴冷的湿气,飞鸟盘旋在低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所有意图上山争夺传承的人选已经决出,包括龙池雨在内的先来者共计有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各自地区响当当的后辈天骄,亦有几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据了解才知道,竟是某些隐世大能和神秘仙宗的独门传人。 值得一提的是,敖钰居然也在这三十六人之列,他只是比不上他那惊才绝艳的哥哥,但他也绝对称得上是天才之名。当然,他的仇人小圣子也在其中。 至于那些被卡在门槛之外未得上山之人,虽然群情激愤,却又对自己技不如人的表现无可奈何。 实力为尊,这就是最硬的道理,就连反抗都没了底气。于是这些被拦在门外之人只得纷纷开始巴结这三十六人,祈望在他们身上押注。 他们的目的当然不是奢求夺魁者能够分享出天醒灵光的秘密,而是混个脸熟,跟将来五洲的搅动风云者提前打好关系。 游苏与姬雪若倒是这三十六人中最无人问津的那两位,尽管游苏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两人终归只有凝水下境,而且方才过关时的表现也是艰难取胜,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成为最后的夺魁之人。 游苏乐得如此,只有几位玄霄宗的同门来与他打了招呼,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紫洵与思涵正被软禁在了山顶。 从这件事情来看,玄霄宗是最吃亏的一方。玄霄宗众人当然愤慨至极,可却无法与这整座岛的人为敌,所谓的公理道义在这里已然成了奢侈品。 为此,玄霄宗众人只得胸中憋了一股气,势要守护住属于自己宗门的机缘。而他们在三十六人中也占了足足八人,是为所有势力之最,这也让他们信心倍增,更加众志成城。 这八人又以付衡与端木锦为首,游苏也已经对他们有所耳闻,前者是符道天才,后者是刀术天才,皆是凝水圆满之境。 姬雪若到了这里不便再与游苏形影不离,她也归到了妖族的队伍之中。她与游苏境界一致,但在各自势力中的地位却不尽相同。 妖族更崇尚血统论,而他们评判血统高贵与否的标准便是神山,能生活在星曌神山上的种族便意味着高贵与强大。妖族的五名妖修中,却只有姬雪若一位是神山下的妖族。 显然她并没有太受重视,甚至有些被拦在门外的妖觉得她是鸠占鹊巢,尽管她已经在妖族中闯出一些名声,可血统以及修为注定了她不会被寄予厚望。 这也是为什么姬雪若这么希望将蛇族带回神山的原因所在,在妖族,强弱族群之间差距过大的现象比人族要严峻的多。 这三十六位修士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已经严阵以待。 天空开始落下了迷蒙细雨,原本生机勃发的仙岛在阴雨中显得有些晦暗。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觉得有些压抑,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想要赶紧逃离这处仙岛的冲动。 龙池雨也公布了争夺采摘三元紫金资格的规则,那便是个人混战。 顾名思义,三十六个人将一起冲向三元紫金所在的祭坛,谁能第一个夺得三元紫金,谁便是魁首,而余下所有人都将不能再出手。 这听上去似乎有违最强者夺魁的本意,但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因为若是按照传统的抽签二二对决,然后晋级下一轮继续苦战,这样效率实在太低,而且很难保证公平。 有的人会碰上偏弱者,根本不需要休息,而有的人战至枯竭才会分出胜负,却已无力坚持下去;有的人明明实力很强,却只是刚好碰上了一个功法相克者遗憾止步。诸如此类问题很逗,若是要平衡这些人的状态,恐怕还要在这仙岛中待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决出魁首。 拖延便意味着变故,不知逃散到何处的火犰狳,还有那个海边似乎有什么古怪东西的传闻,包括这不合时宜的阴雨,都让这群人想尽快决出胜负。 再加上这里根本没有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作为裁判,总会有人对结果产生不服引起骚乱。 也因此,众人商讨之后最终决定出了这个方案,三十六人的大混战。 混战比起一对一的战斗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复杂程度,但也更考验一个人的综合能力。 所有人都将在这一场比试中决出胜负,能夺魁之人,就该在这三十六人之中脱颖而出! 紫洵作为最关键的人物,她一槌定音,同意了这个方案。但她也在思涵的授意下宣布,战斗将在短短的半刻钟之后开始。而且在等待期间,所有人必须保持缄默,然后打混原来的位置,从祭坛的三十六个不同的方向朝祭坛进发。 为的,就是尽量保证每个人都是各自为战的状态,避免类似拉帮结派等破坏公平的行为。 有不少人提出异议,但思涵和紫洵的态度很坚决。这规则非常合理,最终那些人也只得选择了接受。 思涵会这么决定亦是有着自己的思量,这明面上是三十六人的大混战,其实最初还会是各方势力的争夺。 屡遭险境,她听过不少敌人的冷言嘲讽,她隐隐也咂摸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好似早在入岛之前,这些人就将玄霄宗视为了公敌。 这阵子她和师姐被这么逼迫,玄霄宗弟子的身份并未成为她们的保护伞,反而更像是这些人能狠下心出手的理由。 思涵也悟出了缘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玄霄宗作为全五洲体量最大底蕴最深的宗门,单论整体实力而言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成为公敌,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思涵绝不会给这些人密谋的机会,如此打乱,反而能让自己的同门更安全。 她相信自己同门的个人实力,尤其……是那个少年。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方位上跃跃欲试,有些人彼此之间眼神交流,略微颔首,似乎是意会了什么;有些人则闭目养神,只专注于自己…… 半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这场注定血腥的大混战—— 一触即发! 第三百三十一章:大混战! 山顶之上,雾雨连绵,天地间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落,与山间的薄雾交织在一起,使得整个山顶都显得朦胧而神秘。 而在这幽静的氛围中,这三十六位修士的身影伫立在原地,宛如这场雾雨中的幽灵。 湿风凄凄,夹杂着雨滴拍打树叶的沙沙声,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峻,眼神中闪烁着警惕与敌意。他们气息平稳而隐蔽,手中的刀剑皆闪烁着寒光,没有人知道它会对向谁。 所以没有一个人率先冲向那座承载着三元紫金的神圣祭坛,而都是停在原地静候机会。 因为越众而出,意味着要将后背暴露给更多的人。 突然,一声低喝打破了这份僵持! “都别动!” 声音如雷,震荡在山顶的雾雨中,瞬间打破了那份凝重的沉默。 一群修士的目光齐齐转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着一位身材佝偻、面容冷峻的男子。 只见他一声令下,旋即身如飞燕,瞬间就冲向了祭坛的中央。 不少人面露惊色,只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率先动身,却无一人能作出反应! 他这句‘都别动’宛如天宪,竟真的让在场三十五人全部听令! 言音道体! 游苏立马就想到了这个特殊的体质! 邬成身具言音道体,能够同时释放两道术法,而且释放的术法强度远超常人。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修居然能镇住当代同境最强的三十五人,就连游苏听见那道声音时都有恍然失神之感,单此一术此人足以堪称绝代妖孽的程度。 幸好此人终归只是凝水圆满,再加上需要定住全场,所以也仅仅是定住了一息时间。 但也仅是这一息时间,这位男修就已冲到了距离三元紫金还有三分之二距离的位置,论进度而言,可谓是一马当先。 他的出现也打破了彼此之间维系的僵持,绝大多数人的身形都随之一起动了起来。 “出头鸟可没这么好当!” 有脾气火爆之人脚踩金光怒吼一声,当即驱出最快的速度拍马赶上。 对于这群天骄而言,这祭坛前三分之一的禁制完全拖延不住他们的脚步。 而越过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距离,禁制就会出现明显的阻滞感。这也导致了冲得再快,也很容易就会被后面的人追上。 那一马当先的佝偻男修也顾不上继续先前,只得回身施术驱逐追兵。 游苏的猜测果然没错,他竟真的也是一位罕见的言音道体! 一冰一火两道术法分别在他的左右手凝结,旋即他居然两掌合并,将两种相斥的元素硬生生融合到了一起,变作了一团引发空间波动的光球砸向身后。 “娘的!还玩上冰火两重天了!” 此人不愧是隐世天才,这一招的确骇人听闻、威力庞大,但在场之人也没有一个等闲之辈。 穷追不舍的追兵中当即有人大手一挥,一个漆黑皮质的酒囊被他抛至空中瞬间鼓涨数倍,这冰火结合的一记重弹竟生生被酒囊吸入其中,没能溅起一丝水花! “方休尊者的酒囊饭袋!” 有人认出了这个法宝的来历,忿然吼道: “这是作弊!” 这酒囊饭袋是方休尊者用来装酒的宝贝,与三长老那装神弄鬼的酒葫芦不同,这酒囊是真的独有一片空间,其中酒水可三年不补。 方休尊者常常用其来御敌,敌人的招数纷纷会被酒囊吸入其中化作他酒酿的配料,让他的敌人总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对方说爽的无力感。 甚至有人猜测它就是方休尊者的本命物,当年方休尊者在一座酒池中悟道,然后就将那座酒池生生炼化成了酒囊饭袋带在身边。 这样无差别吸收攻击的法宝在化羽之下的战斗中绝对是犯规级别的法宝,也难怪那人直呼作弊。 可毕竟也没有人想到方休尊者舍得将如此法宝借给自己的弟子带入岛中,若是被其委任的弟子中道崩殂,对方休尊者而言将是一场不可挽回的灾难。 这个逆天法宝的现世也让那位方休尊者的弟子收到了大量注意,那名言音道体的背影已经近在眼前,那么下一个被集火的对象很可能就是拥有逆天法宝的方休尊者之徒。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冲锋,这场绵绵细雨也终于下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发出啪啦的急促声响,仿佛是一架天然的战鼓,催促着战场中的众人愈发癫狂。 场面很快就陷入了混乱之中,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雨水中已经混杂着殷红的血色。 但也有一些人对此无动于衷,他们依旧驻足在原地,对面前的血腥争斗不屑一顾。 有人本身就兴致缺缺,似乎是被面前野蛮且暴戾的场景吓到了而不敢动。 更多的则是跟游苏一样,有自信能追到最前面而坐山观虎斗,让这些人互相打彼此消耗。 战斗愈发白热化,紫洵和思涵在一群人的把守下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战场中的战斗。 “呜别打我!我要回家!” 战场中有一位娇弱的小姑娘突然抱头蹲下,啜泣起来,作势就要撕碎手中的传送符。 思涵和紫洵见状当即神色一紧,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原来这战场之中也有身不由己之人。只叹对方还有路可退,她二人却无路可退。 可下一瞬,她们就愕然地瞪大美眸。 只见那娇弱柔美的小姑娘突然眼生狠辣,一道金杵自她的掌心推出,直奔一人后背。 原来她的撕符和啜泣均是演戏,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皆是假象。在她身后那位修士本打算放过她已经转身离去,却因自己不愿赶尽杀绝的仁慈而被这小姑娘演戏反杀,到死就连传送符都未曾掏出来。 紫洵唇口微张,一时间哑然不知所措。 是啊……都到了这个地步,又有谁会舍得在此止步?如果会畏惧到想要逃离,就根本不会走上这座山顶。 那可是足以改变任何人一生的机缘,从此之后平步青云,做那人上之人,仙中之仙! 莫大的机缘催生莫大的欲望,紫洵直到此刻才彻底明白,她乾坤袋里装着的既可能是开通天路的一把钥匙,又可能是让世人化作恶鬼的魔盒。 战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 瘫倒的尸体横陈在地上,沦为后来者前进的踏板。原本三十六人的规模,经过一轮混战之后已经锐减到仅剩二十三人,但依旧没有人能突破二分之一的距离。 索性这二十三人也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二分之一行动受阻严重,继续前进困难重重,俨然一副要在这中段分出胜负的架势。 而这所剩的二十三人,也经过方才的战斗迅速的分出了阵营。原来有不少人的行动根本不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往祭坛中心冲去,而是为了找到合作伙伴。 比起一个人一味莽冲变成其余所有人的活靶子,显然结伴而行、共同抵御外界的干扰才最有可能穿过禁制抵达终点。 这场个人混战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展到了第二阶段,团体之间的混战。 场中共计有六股大势力,五洲分别为一股,又有一股由各路散人集结成的势力,当然还有一些独行之人。 姬雪若混在妖族的天骄身后,她一直没有急于出手,只是保护住自己安全的同时尽量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她环顾四周,找了半天才找到游苏的身影,却发现这个瞎子一直处在所有人的末流。 她暗啐一口,只道这瞎子是个变态,喜欢盯着所有人的屁股看。 实际上她心中也知这该是游苏的策略,刻意降低他自己的存在感,好让凝水下境这个让人放松警惕的标签贴得更牢,从而让他能够更加出其不意的‘偷鸡’。 这是非常合理的策略,但这也需要对自己的实力有充足的自信。 她这么高傲的人,却还是选择从大流,借周围同族的大势来让自己更加安全的接近三元紫金,然后再找机会出手。 但游苏却并未与玄霄宗的几人汇合,而是选择单打独斗,这显然要面临更多不可预料的危险。 可别翻车了要我救你……姬雪若在心中浅浅担忧。 “中元洲的人多!先杀中元洲的人!” 忽然,南阳洲阵营中有人大呼出声。 玄霄宗众人顿时眉头紧皱,数道锐利的视线凝聚在这群穿着华贵道袍的修士身上。 “童荟!你有本事来单挑!挑拨别人算什么本事!”玄霄宗一位师兄气急喊道。 “我这也叫挑拨?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那被称为童荟的南阳洲修士毫不避讳。 而在玄霄宗阵前领衔的付衡与端木锦则神色更加冷峻,放在外界任何场合,童荟都不敢说出这种带有明显指向性色彩的话,因为玄霄宗的怒火他们承受不起。 但在这座没有规则限制的岛上,他却敢。 甚至付衡与端木锦大胆猜测,说这种话这根本不是童荟的意思,而是南阳洲为首之人的意思,抑或者是这其余四洲所有领头修士的意思,童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为丑角的耗材。 “龙小姐,你也打算对我玄霄宗出手?”端木锦身形健硕、相貌俊朗,他看向龙池雨的眼神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龙池雨忠实的钦慕者之一。 龙池雨檀口微张,西荒洲的小圣子却替她先声回答,笑容阴鸷: “端木锦,别自欺欺人了。最早对你们玄霄宗出手的,不就是她吗?” 端木锦面色冷冽,龙池雨则欲言又止,只得轻道一句: “龙某一切以宗门为重。” 付衡面容方正、气质质朴,肩膀上还贴了一串符箓,观其相貌,大抵是在场诸位中年龄最长之人。也因此,他性格更加稳重,思虑更加深远。 他淡然道:“诸位不妨想想,现在我中元洲人多就是众矢之的,那我中元洲修士退出之后呢?下一个又会轮到谁?诸位可别成了别人借来的刀,又被卸磨杀驴了。” 说话间,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妖族众妖修的位置,似是意有所指。 “付兄总看我作甚?是想提醒我我妖族会是下一个集火的目标,想拉拢我?” 妖族一位壮硕之人轻蔑笑道,其名为夔翰音,几乎算是妖族这群天骄中实力和势力都是最顶尖之人。 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只有一只右手臂,原来他竟是星曌神山上赫赫有名的夔牛一族,天生三足而无角,哪怕修至人形也保持了这个特点。 但没有任何人和妖敢小觑这个从诞生起就霸占着神山席位未曾跌落的族群,即便他们是寻常观念下的残缺之人。 “可是付兄有没有想过,先杀了你玄霄宗的人,我妖族的劲敌也少了一个?”夔翰音笑着反问。 付衡闻言,悄悄掐紧了手中的符箓。 他痴迷符道,但鲜为人知的是他的战斗经验同样丰富。为了支撑自己画符的开销,他一直是经堂高悬赏任务的常客。 所以他很清楚对于混战而言,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目标——一个能引起人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混乱的战斗对于每个势力而言损失和收益都是不可估量的,但先剿灭一个势力所带来的收益是巨大的,损失却也会被其余势力一起平分。 这显然是一个极具性价比的选择,而童荟那一喊,只不过是把其余人的心声喊了出来而已。 “是玄霄宗人多,不是中元洲人多!该先杀玄霄宗才是!” 付衡的身后蓦然有人一步跨出,脱离了队伍,俨然一副要撇清干系的模样。 中元洲势力中以玄霄宗为中流砥柱,还有几位别的仙宗之人。此时面临其余各洲修士的威胁,竟是有人扛不住压力企图脱身。剩下的人当然面露愤慨,可这几位玄霄宗的‘外人’心中还是打起了鼓。 付衡面色阴沉,深深地凝视了这位率先脱队的修士一眼。原本中元洲实力最厚,不是没有拼一拼的机会,可经他这一退,定会让整个中元洲的军心都涣散些许。 如今的局面前所未有的严峻,对于玄霄宗而言几乎已是千夫所指之局。 “你们这是欺负人!” 紫洵唾骂出声,就欲大闹一场,可她在周围环绕的修士面前,也翻不起任何波浪。 端木锦已然长刀出鞘,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付衡则深吸一口气,肩上符箓的符文隐有流光。 可恰在大战即将爆发之时,一道身影如箭一般从驻守在原地的各路人马中间一闪而过! “有贼!”有人大声提醒。 姬雪若窥见那人背影却蹙紧秀眉,心中暗道: “他怎么就忍不住出手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归属感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贼’,原本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局面瞬间被打破。 所有人立刻都动了起来,毕竟他们再想解决玄霄宗,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得到最后的三元紫金。所以给别人做嫁衣的事情,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 而这也正是姬雪若感到奇怪的原因所在,这根本不是游苏最好的出手时机。 他隐身了这么久,就该在这群人厮杀最激烈的时候悄悄找机会突破,而不是在他们爆发争端之前。 此时贸然现身,无异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在了他的身上,成为了真正的众矢之的。 但以游苏这闷骚又精明的个性,绝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 除非……他是想替玄霄宗吸引火力! 姬雪若轻咬下唇,暗骂一声‘感情用事’,然后立即跟上了追赶游苏的队伍。 “快!抓住他!”有人大吼,声音中透着浓烈的愤怒与焦急。 游苏的身影却如同一道闪电,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在混乱人群的最前面。 每一个人都想抓住这个趁机偷跑的小偷,这也导致了之前还表面和气有序的众人间的关系发生了崩坏。 你争我抢,还没等每个势力冲得最快的人接近游苏,彼此之间就先为了争夺‘第二名’而抢了起来。 各种凶险的招数一齐炸向一马当先的游苏,可众人却惊奇地发现即使到了这重压环境之下,这个黑衣少年的身形依旧如雨中的鱼儿一般灵活。 南阳洲的童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怒喝一声: “先一起拿下他!别他吗挤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人也是心领神会,有序错开身位,手中玄炁凝结不断,刀剑铮铮作响。 二十多人的队伍宛如一道气势汹汹的洪流,追逐着游苏的背影。 三元紫金的禁制毕竟不是凡物,越过了二分之一的位置之后行动越发困难。 游苏咬紧牙关、卯足了劲才勉强躲过这些攻击,实际上这禁制的厉害走在最前面的他比谁都感受更深。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股阻力根本不是来自于什么阵法等外物,而是真真切切由三元紫金的身上传来。 越往前双脚就如陷泥沼,甚至就连呼吸都得凝滞,就好像那三元紫金是什么传世圣物,拥有着能让人顶礼膜拜跪地臣服的强大威压。 游苏忍不住心中暗骂,不明白一堆石头而已,怎么神异的宛如活物一般? 突然,一道长链猛然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游苏堪堪欠身躲过。链条侧面均是在雨中闪烁幽芒的刀刃,导致游苏小臂上的衣服眨眼间多了一条细不可查的裂口,殷红的血从裂痕中渗了出来。 游苏暗感庆幸,事实上他能在这里才被赶上,已经超过了他的意料。 若要夺得三元紫金,想单纯依赖速度超过众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游苏也从未幻想过自己能一直领先众人。 追击者们此时已经拍马赶到,链条被猛地收回,游苏又是一个盘腿轻旋将其躲过。 链刀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北敖洲的龙池雨! 她用的武器比她的人更加狠辣,一节一节的链刀串联在一起,仿若是一架完整的龙脊骨。 仅仅是这短暂交锋,游苏就能感受到来自链刀主人的强悍实力,他不由得在心中惊叹,这岛中固然庸才不少,但能站到这里的绝无一个等闲之辈。 而其他人的招数也接踵而至,一面巨大的金锣从天而降,势要将游苏砸烂当场。 游苏心中一紧,以他此时的速度根本无法靠双脚躲开金锣,于是他只得毫不犹豫地向旁一跃,借力在地面上一推,身体便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鼠辈也妄想投机取巧?” 夔翰音冷声厉语,虚手一招,将地面砸出一个微坑的金锣竟又自行飞回他的手中。 一味躲避在这种行动受阻的条件下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游苏当即拔出墨松剑准备迎敌。墨松剑也在嗡嗡作响,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雄浑战意。 好在环境的限制并不是只针对游苏一人,到了如此境地,每个人使出招数的威力都会有所折扣。 游苏一连三剑,剑势交叠,竟生生阻住接下来两位年轻天骄的攻击。 童荟近身不能,察觉对方不过凝水下境修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定睛一瞧,握拳寒声道: “你们玄霄宗还真是够阴的啊!” 夔翰音是妖族,对人族的事显然不够了解,遂问道:“此人是玄霄宗之人?” “不错,若我没猜错,此人就是莲剑尊者的二弟子游苏。”童荟眯起精光闪烁的眸子,“说好了一起公平决出胜负,你玄霄宗却玩上了暗渡陈仓的把戏?真是差点让你们给阴了。” “公平?” 游苏撇嘴冷笑,实在不想与童荟多费口舌。 大家都是为了争夺三元紫金去换传承,若是有什么伎俩大方使出来游苏也不觉得有什么,利益之争面前不可用好坏来简单地评价别人。只是童荟这种既要机缘又要名头的虚伪嘴脸,实在是让他有些反感。 童荟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游苏的不屑,他正欲教训一下这个境界低下的少年,却猝然蹙起了眉。 几人现在就处于距离祭坛还有三分之一的位置,可谓是一直以来离三元紫金最近的位置,而剩下来的众人也终于是追赶上来。 童荟很快就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比起在这里等众人赶上来重新集结,不如借着教训游苏的借口趁机冲坛! 看着就在不远处的三元紫金,他心中的欲念蠢蠢欲动。他有自信,绝对能在矛头对向他之前冲到三元紫金的面前! 可下一瞬,他就蓦然感受到不对劲,他猛然挥手斩向自己的双腿。 只见他的小腿之上赫然缠绕着两条散发着灵异之美的白蛇,而下一瞬,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童荟是第一个了!他也想偷跑!” 童荟登时双眸睁大,他错愕地看向游苏,只见游苏居然来了一招以退为进。此时此刻,他自己居然才是站在二十多人最前面的那个。 他很清楚,后面这些人如此不要命的追赶根本不是恨游苏偷跑,只是恨游苏站在了最前面! 他们要杀的也不是游苏,而是谁站在最前面就杀谁! 童荟第一次如此深切体会到如芒在背的感觉,他那偷跑的念头明明才刚生出来还未付诸行动,怎么可能就有人看破他的心思? 是有人故意栽赃! 童荟立刻就想明白了缘由,有人为了救游苏故意引火烧他! 他啐骂一声,可惜根本没空让他去仔细寻这道声音的来源,不光后面追上来的人,就连就在身边的夔翰音与龙池雨也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眼神。 比威压更难扛的是二十位同境之人的围攻,童荟当机立断,立马就高跃而起,嘴唇翕动就欲掐诀出手。 他脑子转的极快,此时避开这么多人围攻的唯一方式,就是将矛头再次转给别人! 而游苏,就是他用来自证清白最好的对象! 只见他手掌竟用玄炁生生凝结出一柄青色长枪,伴随着一声裂空之音枪尖只指游苏。 游苏从来都不是喜欢硬碰硬的战斗方式,他赶紧闪身躲避,可青冥的长枪紧随其后,仿佛早已预判了他的动作直逼而来。 游苏剑眉一横,他为了时刻保持对祭坛的威胁又不可能真的退后太远,看来有限的范围内只得硬接下此招。 可恰在游苏准备抵剑相送的时候,一道符箓兀然飞来,强劲的罡气自符箓中迸发而出,这道碎空之枪居然寸进不能。 游苏很快就猜到了是谁——付衡! 数张符箓在雨中也闪烁着不灭的流光,一个人影挡在了游苏的面前。 童荟咬牙切齿,当即怒吼:“先杀玄霄宗的人!!” 南阳洲的修士听他号令,再不犹豫,当即暴起发难。 围追上来的众人很快就陷入混乱之中,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重压的环境之下,修士之间的战斗少了许多你来我往的飘逸斗法,反而多了些拳拳到肉的激烈碰撞。 一道浩瀚如江河的刀风将人群割开,端木锦的霸刀终于出鞘,他看上去精瘦,却几乎是在场所有人中对现今情况最兴奋之人。 剑有剑意,刀有刀意,端木锦觉得自己浑身精血都在燃烧一般,他本来就摸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刀意门槛。而这次机会,他定要跨过这扇门! 显然在童荟的眼中游苏所带来的威胁远不及付衡,他一双眼睛就从未从付衡的身上离开过,身上的气势也节节攀升。 游苏不可能待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可付衡却似乎不想给他出手的机会,明明是个符师,却宛如自爆兵一般带着全身的符箓冲向了童荟。 游苏略感错愕,他很确定付衡在冲出去之前回头了一下,尽管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但付衡一定是在看他! 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使命传递在了他的身上一般。 实际上付衡在游苏出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游苏的用意,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所有玄霄宗弟子的动向,按年纪来算,他是玄霄宗所有入岛之人的师兄,而他入岛之后也一直履行着自己师兄的责任。 他明白游苏完全可以等到更加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再出手,可游苏却为了给玄霄宗吸引火力而提前暴露。 玄霄宗成为众矢之的,带来巨大威胁的同时也让玄霄宗众人更加众志成城。以他们的实力本不该落后童荟等人太久,而他们来迟一步的原因,就是在秘密确认一个共识! 一起拖住所有人,让游苏借机夺得三元紫金! 这里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天骄,集体的荣誉感不可能胜过他们个人的骄傲,谁都想自己成为那个最耀眼之人。 唯独玄霄宗的人不同,外部的巨大威胁已经让他们凝为一体,只愿将传承留在玄霄宗便足矣,完全不像其他势力的组成体一般各怀私心。 游苏听着这些玄霄宗弟子的嘶吼,心中流过一丝感动。他在玄霄宗中一直算是个隐形人,与其说他是玄霄宗弟子,其实他更觉得自己只是莲花峰的弟子,而在此刻,他真正对玄霄宗有了归属感。 “愣着干什么!走啊!” 那道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游苏蓦然回头,面带焦急的姬雪若发丝被雨水打得凌乱,眼神中唯有催促。 之前那道第一时间替他转移火力的声音也是姬雪若所发出,她一直冲在队伍的前列。妖族的身份也给她引来了不少敌人,可少女还是且战且进,为的就是替游苏的前进保驾护航。 漫天的大雨里,游苏透过墨镜也看不太真切外景,可这些想要帮他的人他却看得格外清楚。 他再不犹豫,将墨松剑紧紧握在手里,冲向了近在咫尺的三元紫金! 第三百三十三章:三元紫金的真面目 三元紫金在祭坛中央静静沉睡。 雨中的它朦朦胧胧,紫、金、银三种截然不同的色彩更显一股神圣而梦幻的意味。 它就像一个具象化的美梦,勾引着所有人对它趋之若鹜。 游苏沉下脚步,又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 事实上他相当擅长这样的事情,天生目盲的他从小便养成了不喜欢引人注目的习惯。雨水淋漓间,就连他浑身上下最耀眼的俊逸面容也模糊了起来,这让一身黑衣的他能更好的藏匿气息。 他竭尽全力将神识展开到最大,试图将周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然后从中找到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尽管他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但在场所有人都是名动一方的天骄人物。再强的同辈之人在他们的眼里也仅是认可,却绝不会膜拜,因为每个人都有足以自傲之处,所以凝水下境的修为就是游苏最好的伪装。 结果就是真的没有人再去注意一个试图靠偷机取胜的弱者,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战斗之中。 新仇旧恨,尔虞我诈,这条通往三元紫金的道路宛如直通炼狱。 冲在最前面的人瞬间就会爆成血雾,鏖战中的两人没准就会遭到来自背后的阴招。 表面上看是中元洲成为了众矢之的,从根源来看其实是玄霄宗与启明宗之间的争斗。为了那个所谓的五洲第一仙宗的名头,两大宗门之间不知有多少明争暗斗。 付衡以一敌三,他身上的符箓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竟能生生拖住三位同境之人;端木锦打起架来的风格却与之迥异,完全没有付衡的从容不迫,而是彻头彻尾的疏狂,刀锋将雨势切得分分合合,但狂战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上也多了许多伤痕。 不少人被这混乱的战场吓破了胆,纷纷取出传送符打算脱身,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符碎了人却还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传送符怎么会失效了?!” 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碎片,漫天的大雨像是浇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可一张灵符最基础的要求便是水火不侵,至少不该被这样稀松平常的雨水浸坏。 如今这些企图退却的人现在唯一的道路便是前进,就连传送符失效的原因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厮杀仍在继续,游苏一直隐匿在接近三元紫金的第二梯队之中伺机待发。 天穹突然一阵巨响,爆发出了七彩夺目的耀光。 紧接而来的是一声悲切的嘶吼,方休尊者之徒双瞳渗血,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这天空之中炸破的居然就是方休尊者借与弟子的逆天法宝——酒囊饭袋。 “我要杀了你!!” 方休尊者之徒愤而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向面前趾高气昂的女修。 那女修全然不惧,却是恨恨道: “罪有应得!回去告诉你师尊,这都是他欠我师尊的!” 短短两句,不知藏了多少爱恨情仇。 酒囊饭袋能替人吸收招式,在这化羽之下的战斗中堪称逆天。但它却绝非没有破绽,想必这位女修的师尊对酒囊饭袋早有研究,才会借弟子之手从内部破坏了这件逆天法宝。 而整个战场,也因酒囊饭袋的炸破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些曾经被吸收在酒囊饭袋中的术法功法此时在天空中解脱了束缚,引发了宛如雷鸣一般的阵阵爆响。它们融入了这场春雨之中,让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蕴含着死亡的威胁! 酒囊饭袋毕竟是方休尊者的法器,他所面临的敌人远非在场的年轻俊彦们所能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股变数,被迫开始了躲避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致命术法。 游苏抬起头,墨镜之下的双瞳漆黑如墨。 他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他双足猛的一蹬,在这所有人都或愣或躲的瞬间,就是他展现獠牙的最好时机! 三元紫金所散发的压迫感愈感愈强,但游苏也使出了全力。游苏清楚记得曾经斩杀过的那只蛙状的血肉之属邪祟,它给予了游苏难以想象的双腿爆发力,配合上如意御风术让游苏转瞬间就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三元紫金,近在眼前! 突然,又是那条神异的链刀如狂龙一般席卷而来! 有人注意到了游苏的动作! 墨松剑与链刀交错,在雨中迸发出绚烂的火花。 游苏弯腰用剑一卷,勉强卸去链刀上的雄浑劲力。而龙池雨也已经拍马杀到,只见那链刀在空中竟自行蜿蜒游动,宛如活物,与后面追上来的龙池雨形成了包夹之势! 游苏咬牙沉剑,这个女人的难缠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时间拖延,更多的人发现了他再次‘偷跑’的行为,此时也不顾这些如烟花般炸落的璀璨术法,纷纷向他冲来。 毕竟一剑解决这个女人! 游苏心中唯有如此念头。 全身上下共鸣再次响起,每一寸肌肉都宛如一颗心脏在跃动,汹涌的力量灌输到了游苏全身! 一道骇人剑意,在雨中冲霄而起。 龙池雨美眸错愕,只觉天地猛然一凝,然后便感觉到了北敖雪原上的万头牦牛向她一起冲来般的压迫感! 但她亦有无法退后的理由,满身华丽的铃铛叮铃作响,那条长链像是在响应主人的号召,爆发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再厉害的天才,也能被更厉害的人看清玄炁储备、特殊天赋和武学路数。 但有样东西道行再高也看不透——那便是人的悟性。 即便知道一个弟子很聪明,能干成任何事,但弟子什么时候悟出来、悟出什么东西,对师尊来说也是未知数。 而很显然,此时对招的两人就是在场悟性最逆天之人。 他们仅仅一瞬就意识到了如何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将浑身的力量压缩到这一招。 嗡—— 天地间响起一声雷鸣,仿若有什么东西皲裂开来,却又急速合拢。 一道冲击波从游苏手中墨剑之上爆发出来,化为扭曲景物的透明光罩,带着飘零的雨水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走到祭坛面前的游苏。 而在三元紫金的旁边,游苏长吐一口浊气。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化作了为他卓然气质添色的水雾。 他的身上多了好几道仍在淌血的伤口,但最终站在这里的还是他。 他没再犹豫,伸手去挖静静躺在祭坛中央的三元紫金。 他心中冒出一股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辜负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拖延得来的机会。 恰在此时,天空骤亮! 这是真正的惊雷怖电,游苏当即呆愣当场,那双漆黑墨瞳之中唯有骇色! 这根本不是什么三元紫金…… 这是一颗硕大的眼珠!! 第三百三十四章:向死而生之人 游苏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在他的耳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这不像是雷声,更像是天塌了般的巨响。 大雨淅沥落下,电蟒狂乱游走。 ‘三元紫金’的三彩光芒逐渐向后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黑玛瑙一般的眼瞳。 两道细长的猩红裂缝镶嵌在这枚眼瞳中央,神秘而幽邃,诡异而妖艳,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与邪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游苏终于明白为何一块石头而已,却能散发出如活物一般强悍的威压。 因为它根本不是石头,它本来就是活物! 而他们争夺三元紫金的行动,唤醒了这只不见真容的怪物! 后面的人对游苏的捷足先登犹不死心,他们嘶吼着冲来,浩浩荡荡。 就在此时,祭坛上的眼珠猛地转动,那冰冷的竖瞳凝视着游苏以及他背后不顾一切冲来的所有人。 一股寒意自脊背蔓延而来,游苏猛然回神。 他心中一紧,旋即立刻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撕心裂肺的一声: “跑!!” 龙池雨离游苏最近,她也在游苏错身之际看见了这诡异的场景。她实在难以置信,一度以为是自己被雨水蒙眼看花了眼。可这枚眼珠的凝视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她从小就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北敖洲,在一望无际的雪白荒原上偶尔会生出一朵娇艳的鲜花。但北敖洲的人都知道,那不是雪原难得一见的温柔,那是皑皑白雪下最危险的猎人——雪蜥的诱饵。 这三元紫金如此绚烂珍贵,难道也是这枚眼珠的主人所设立下的诱饵吗?! 龙池雨没有空细想这一切,因为大脑已经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她畏惧到了神魂惊颤的地步,而是因为脚下大地真的在颤抖! 祭坛整个开始崩坏,地面也开始以一种夸张的弧度拱起,然后急速龟裂,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巨物正要破土而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止住脚步,旋即响起的是肝胆欲裂般的不断尖叫。 无论是山上还是山腰还是山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突生的巨变。 无论是谁,他们的心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活下去。 游苏第一时间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脸震惊的姬雪若,当即就想拉住少女的手带她一起离开。 仅仅是从这层限制了所有天骄的威压来看,这土中的东西就不可能是他们所能应付的。 但姬雪若却是这所有回退之人中唯一一个依旧面向祭坛的修士,她愣在原地,宛如痴傻。 “雪若!走啊!” 游苏焦急催促,这三元紫金已经明摆着就是一个陷阱,此地不宜久留。 这些威压曾经阻碍他们的靠近,如今反过来又阻挠着他们的离开。 可姬雪若却不为所动,她看着那崩土裂石间怪物所裸露出的冰山一角恍若失神,嘴唇嗫嚅道: “这……是条蛇……” 蛇? 游苏开始还没咂摸出奇怪,转而立马就想到了之前对整座天醒岛都无蛇的疑惑。 天醒岛并非无蛇,只是有一条最凶最恶的在此,所以才没有普通的蛇! 游苏回头望去,整座山顶已经歪七竖八,崩裂在即,就连他们都快没有立足之地。 真有这么大的蛇吗……他不禁心想。 “那也不管了,先离开这里!” 游苏现在只想带着心上人脱离险境,根本无暇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姬雪若却依旧无动于衷,她的眼神复杂难言,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那条巨蛇的花青色鳞片。 “这、这是蛇祖。” 少女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游苏错愕当场,他与姬灵若朝夕相处这么久,自然不可能对‘蛇祖’一概不知。 这是蛇族公认的祖宗,是万蛇之源!蛇祖庙与蛇祖之血更是蛇族一直以来的立族之本! “这怎么可能?蛇祖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它长得和蛇祖庙里的雕像一模一样……” 姬雪若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只觉自己身体中的血脉都沸腾了一般。 蛇祖庙中那颗涌出蛇祖之血的巨大蛇头仅仅是个雕塑,并无颜色,而这只埋于土中的巨蛇已经露出了真容。 璀璨的三元紫金就像是它的眼彩,黑玛瑙一般的巨大蛇瞳俯瞰万物,它身上鳞片的颜色都趋于深邃的青色,每一片鳞片单独对比却又不尽相同。整座小山都像是它的身躯,这绝对是游苏亲眼见过最庞大的生灵。 美而危险,巨大而神秘,这就是游苏最直接的感觉。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狂蟒破土而出,巨大的石块从它的身上滚落,所有人失了魂一般的疯狂逃窜,宛如人间炼狱。 姬雪若美眸忽然一凝,只见这巨大无比的蛇身之上,居然绑着数根粗如橡树的锁链。 它在空中夭矫,却怎么也挣不脱这些冰冷锁链的束缚,反而还会因为挣扎而扯破鳞片,露出早已溃烂的血肉。 姬雪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蛇族的祖先,居然会被囚禁在了一座海外仙岛之中。 她内心涌起无限的谜团,仿佛有着命运的号召,她痴痴地朝着这条癫狂的巨蛇迈开脚步,像是丢了魂魄。 可那些被巨蛇撕碎的修士们的惨叫不断回荡在雨中,游苏当机立断,抱起姬雪若的下腰就要带她离开。 周围一幕幕的惨状如同梦魇一般映入眼帘,血雨飞溅,惨叫声和雷电一起撕裂天空。 几位修士试图用术法抵挡癫狂的巨蛇,然而他们的力量在巨蛇面前如同蜉蝣撼树。反而犹如一根脆弱的树枝一般,顺便被巨蛇扫过来的鞭尾拍成肉泥。 这彻底打消了一些人试图反抗的勇气,这些原本意气风发的天骄们如今却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开始后悔起进入这从外面看美不胜收的海外仙岛。 传送符失效的秘密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悉,但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好好研究传送符失效的原因,他们能做的只有跑得越远越好。 然后山脚下那些第一时间发现异样就逃走的修士并不是率先脱离危险的幸运儿,他们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居然反过了方向又跑了回来! 就好像在那雨中丛林的深处,还有着比这条狂蟒更可怕的东西。 游苏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滂沱的大雨让他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只能听见这些折返之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救命啊!!” 即使冷静如游苏,此时也没了方向。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有人接近,顿时回身横剑,却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思涵与紫洵! 两女浑身都被雨水浸湿,发丝凌乱地耷拉在面颊上。 这还是游苏第一次亲眼见到两位师姐的容貌,在他之前的想象里她们该是无忧无虑的花仙子,绝不该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而两女这决然果敢的眼神,也无声地将她们发生如此巨大变化的原因告诉了他。 在两女的身后,还跟着一票玄霄宗的同门师兄弟,其中付衡与端木锦赫然在列。显然巨大的混乱之中,就是他们成功从包围圈中救下了两女。 “游苏!是我!”紫洵急忙自我介绍。 游苏略微收剑,心中有愧:“师姐你们没事就好!” 思涵看着游苏怀中的失神女子略微抿唇,她没忍住问道: “灵若师妹怎么也入了岛?” 姬雪若与姬灵若相貌无二,思涵并不知晓这个内情,看游苏与这女子亲密模样,才将之认作姬灵若。 游苏知晓误会,但也无心解释,只得道:“此话说来话长,师姐你们赶紧带着传承出岛!” “出不去的。”思涵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传送符失效了,但你们还能从海岸边出去!如今我们汇合,可以一起护送你们出岛!”游苏对自己和玄霄宗众人很有信心。 “不,我们连海岸边都去不了。”思涵抬头,深深地看了游苏一眼,“是邪祟!海边有怪东西不是危言耸听!是真的!” 游苏当即如雷贯耳,这仙岛的诡异程度超乎他的预料。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赶紧看向雨幕深处,乌乌泱泱的黑暗像是将阖的暮色,要吞噬掉最后的白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游苏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对这场试炼的目的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外部包围而来的邪祟,肆虐的妖怪,以及内斗不断的人族,这就是五洲的未来。”付衡站了出来,他显得格外的平静,道出了他认为的本质,“只有能在这样破败的未来中将传承带出去的人,才是正阳真仙寻找的传人。” 游苏握着拳,他不知为 何觉得付衡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可是天醒灵光啊,怎么可能单纯靠谁运气最好或是谁最强就能得到它呢? “正阳真仙想要飞升天外,却又不想让五洲万民放弃涤清尘世的希望,所以他要把灵光交到火种的手里。” 付衡继续向游苏解释这场试炼如此疯狂的原因所在,游苏却眉头紧锁,他总觉得付衡是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 “邪潮已经涌了进来,我们不可能带着传承越过邪潮,但是你可以。”付衡看着游苏。 游苏讶然,“为何我可以?” 付衡却只是笑了笑,旋即取出了自己的辟邪令晃了晃: “玄霄宗的弟子有不少都是辟邪司的人,对你的神子身份都是心照不宣。你在宗门里很低调,但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 游苏最大的本事,当然就是对付邪祟。 “游苏,你可一定要带着传承出去啊!我好不容易才保护到现在的呜呜……” 紫洵声音都带上了些哭腔,恋恋不舍地捏着自己的乾坤袋。一想到自己一路上的不易她就觉得委屈至极,于是便更希望游苏保护好它。 “这是师姐拿的……我怎能……” 游苏还想婉拒,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能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我们拿的就是你拿的。”思涵很快就打断了游苏的犹豫。 游苏并未在这些人的话语中听到信任二字,可这些人的神态语气无一不透露出对自己的信任。 “他是在炼蛊!谁得传承谁才能活!” “把紫洵找出来!!” 奔流的人群中有人歇斯底里的嘶吼。 如此巨大的混乱都没有引来正阳真仙或是外界修士的救援,说明一切都在默许的范围之内。内忧外患之际传送符又失效,那么这些企图活命之人唯一的念想便变成了传承。 这些嘶吼声让整个玄霄宗阵营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胆怯。 游苏咬着下唇,他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诸位同门会遭遇的危局,而他将脱离他们,孤身带着传承逃之夭夭。 他很难形容心中的感受,但将传承护送出去的任务必须有人来完成,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这个人。 “正阳真仙的规则说的很清楚,直到夺得传承之人出岛之前,试炼都不会结束,所以必须有人将传承带出岛。这传承是我玄霄宗之人拿到的,那自该由我玄霄宗之人送出去。” 付衡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过了身,他身形并不健硕,背影却格外高大。 “我们可以一起走!”游苏提议道,他也没信心能保护好所有人,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们留在这里等死。 付衡摇头,“我们跟着你,只会拖延你的脚步。你放心,我会尽力集结他们,我们这么多人固守此处,可比进入邪潮更加安全。” 周围的人都对他的话没有异议,想必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即便他们都知道,这无异于一场慢性死亡的绝症。 恰在此时,游苏怀中的姬雪若忽然醒了,她的一双清瞳明亮至极,像是大彻大悟的苦思之人。 “还有蛇祖!在这里有蛇祖庇佑,邪祟绝难近身!” 姬雪若从游苏怀中站起身子,她刚才像是神游物外,却对几人的谈话也一直听在耳中。 游苏有些诧异,赶紧关怀道:“你没事吧?” 姬雪若有些不适应游苏在众人面前表露的关切,但情况紧急,已经没有时间让她拌嘴,她摇头道: “我没事,刚才是蛇祖在召应我,你快走,不要婆婆妈妈了!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就跑快点!” “是啊是啊,快走啊!别被别人发现了!” 紫洵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乾坤袋塞到了游苏的怀里,那里面就装着这座仙岛最终极的奥秘。 游苏迟疑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黑裙少女,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可周围的人群里无止境的悲鸣就像催促他动身的闹铃,恐惧就如同瘟疫一般蔓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中洲见。” 姬雪若知晓少年犹豫的原因,她垂着眼眸,给了少年一个必须保护好性命的理由。 游苏闻言,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头钻入了人潮之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雨落狂流之暗(上) 游苏很感谢千华尊者‘借’给他的这副墨镜。 他甚至怀疑那个精明自利的女人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他特殊情况下能够视物,只是她从未挑明。 因为她是被迫俯首称臣的眷属,她的狡黠让她绝不会以看破了主人的秘密而在主人面前沾沾自喜。 所以游苏也分不清这副金丝墨镜究竟是她以前就有的珍藏,还是为了让他能放心施展手脚去定制的宝贝。 不过这并不重要,这副墨镜的确让他用这双漆黑之瞳看世界时不再顾虑重重,如此足矣。 游苏抬头看天,未至傍晚,但天空却是一种灰暗的铅色。跟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像是天空里的水库开了闸门。 等游苏悄无声息地跑到了人群的外围才发现,这群包围而来的邪潮根本不是奇形怪状的邪祟。 他们是一个个人,已经成邪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每一位看面相都很年轻,不少人的着装还很华贵。 只是这些俊男靓女的脸上,都密布着树根般的黑色血线,无论是谁,眼神都冷漠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海。 游苏不认识这些人的面孔,但他猜得到,这些全是岛屿外围其他的那些修士。无论是偷渡上来的还是受邀入岛的,此时的他们均已被邪魔污染。 而更可怕的是,游苏从未见过这样的染邪之人。他们像是丢了神志,没有一个人会说话,只是沉默着朝着活人聚集的岛中央前进,然后撕裂所能看见的一切活物。 游苏曾经见过这样的存在,就在辟邪司大殿受任成为神子时,那只从辟邪司天牢中‘侥幸’逃出来的邪傀让他被迫在众人面前展现了锋芒。 事实上邪傀才是绝大多数人染邪的常态,即便是低级的肉眷属,那也是眷属。 而绝大多数人连成为邪魔眷属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邪魔面前失去神智,沦为去送死的行尸走肉。 这些邪傀乌泱泱的一大片,就像是天上的乌云在地面上的投影,全面包围了聚集在三元山的修士。 “你究竟想做什么……”游苏咬牙默叹。 天醒岛出了这么大的事,外人可能有所不知,但正阳真仙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可至今为止他的援助也没出现。 难道为了找到那所谓的传承者,就能冷眼送这么多修士堕入邪魔的深渊吗? 游苏隔着衣服捏了捏怀中那个装着传承之物的乾坤袋,然后握紧了墨松剑。 在他的旁边,刚有另一个企图冲入邪潮的修士被吞噬。游苏亲眼看见他脖颈处被咬出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漆黑而浓稠的液体裹住了本该涌出来的鲜血,然后他麻木转身,化作了邪傀大军的一员。 游苏对此无能为力,他忽然对这个传承之位很是反感,若不是为了那抹天醒灵光,他对正阳真仙的传承根本就不屑一顾。 漆黑的剑光在雨中闪灭,游苏的烦闷化作了更浓烈的杀气,这些丧失神志的邪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的动作在开了黑瞳之后的游苏眼中宛如慢动作,游苏对那些漆黑液体的流动一览无遗,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骨肉被利刃切碎的脆鸣。 …… 姬雪若站在高处,怔怔地看向游苏离开的方向。 以她的目力根本看不见在邪潮中穿梭的游苏,更何况还有如此滂沱的大雨遮挡。 ‘他会将传承带出岛,只要他想。’ 姬雪若在心中默念。 气质清傲的她远比游苏信任她更信任游苏。 入岛以来游苏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除了在洞穴里不信游苏‘还不够’、‘还没好’这类话之外,她其实早就对这个瞎子百分之百信任。 不只是信任他是自己人,更信任他能做到任何事。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守住最后的净土,撑到游苏结束这场试炼的那一刻。 三元峰上的情况也在急剧变化,这座岛中心的小山早在大蛇的摧残下分崩离析,而这座固守大蛇的囚牢就是他们最后的阵地。 依旧有许多人将紫洵手中的传承之物视为唯一能够在邪潮中活命的钥匙,他们疯了一般争抢,玄霄宗众人只得顽抗。 好在三元峰外围那些嘶吼哀啼声唤醒了这些陷入绝望中的人们,他们忙于内斗,导致越来越多挤不进中央的修士被邪潮吞没。 第一个喝止内斗的人甚至不是付衡,而是北敖洲的龙池雨。 她展现出了身为一位人族天骄该有的冷静与魄力,她的确想要争抢传承之物,但此情此景,显然想办法活下去才是关键。 “邪魔入侵仙岛,真仙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就是故意如此!想靠我们挡住邪潮怎么可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抢到传承!” 童荟浑身染血,睚疵欲裂,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让躲在玄霄宗众人身后的思涵都有些不敢直视。 “疯子。”龙池雨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为了一个传承,难道要弄得人不是人、妖不是妖不成?我看你是在岛上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狂徒了。” 童荟对龙池雨的嘲讽当然气急,反唇相讥是对方先对紫洵下的手,结果现在装起了清高。 而紫洵居然破天荒地站了出来,主动为龙池雨说起了话。龙池雨逼迫她交出传承之事的确不假,但她其实看得出来,若是当时‘护卫’她与思涵来三元山的不是龙池雨,或许早就遭受了更暴力的对待。 龙池雨抿唇,深深地看了紫洵一眼,却是甩袖道: “传承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准备御邪吧。”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全场,童荟更是忍不住喝问道: “你怎知不在她的身上了?!” “我亲眼看见有人带着传承离开了。”龙池雨答。 童荟双眸滴流一转,他像是想起什么马上开始打量玄霄宗的队伍,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游苏不见了人影! “是那个瞎子!你们让他先跑了!”童荟气急败坏,作势就要动手讨要说法。 一条冰冷的长链突然扎在他身前的地上,吓得童荟一愣。 龙池雨回眸,眼神冷得似要杀人: “谁夺得了三元紫金,谁便得传承,这是说好的规矩。他赢了,就该他拿。” 童荟闻言咬牙切齿,“他根本没拿到三元紫金!” “传承已经不在此地,继续争抢没有意义。我亲眼看见他进入了山下的邪潮,你若想要,自己去追便是。” 龙池雨默默收回链刀,脑海中又回想起与游苏交锋的那一招。 那一剑她本该遭受重创,从高高跃起的姿态被击入肮脏的泥泞中。可少年并未彻底将剑意倾泻完毕,他或许并不是为了给她留下颜面,只是想尽管冲向祭坛。但这一剑之恩,她确确实实记下了。 所以她对少年多了一份关注,这才发觉了玄霄宗众人的小动作。她并未立刻揭穿,反而刻意隐瞒到此时才主动说出让仍对传承有执念的人死心。 “我相信正阳真仙,真正想看到的是我们团结一致、共御外敌,而绝非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承陷入无止境的内斗。北敖洲修士,随我来!” 随她一声令下,北敖洲这群穿着打扮极具特色的修士一齐跟上了她,他们主动在三元山的北边建立起了防线。 童荟仍不死心,认为承载着传承的人独身进入邪潮是明摆着送死,并不相信紫洵会将传承真的交给别人,只当紫洵这招是障眼法。 紫洵则刷的一下翻起了裙摆,露出了破洞丝袜包裹的秀美长腿。在昏暗的雨幕中,这条紫丝是唯一靓丽的风景,引得不少人眼眸一亮。 这个动作十分大胆,紫洵却不是像那些开放的仙子一样在大方展示自己的玉足。她指着裙子下摆处的一个裂口道: “之前为了怕你们搜我的身,我就一直将乾坤袋缝进了裙子里好让你们找不到。此时缝口已破,你们爱信不信吧。” 说着,勇敢的少女就放下了被雨水打湿的厚重裙子,靓丽的风景短暂而让人印象深刻。 少女像是赌气一般背过身子,其实却是面如火烧。 尽管与她之前设想的风华绝代、惊艳众生的场景相去甚远,但她还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在所有人面前展示碧华阁丝袜的目标。 ‘我怎么这么兴奋啊……我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 紫洵握着拳,心脏砰砰地跳,抑制不住的激动让她胡思乱想着。 ‘若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让游苏给我这一撩写成话本。紫洵仙子一撩裙,五洲修士定军心!啊啊啊碧华阁就有新广告了!’ 由于紫洵给碧华阁宣传的非常积极,是游苏私下钦点的‘广告部长老’。少女对游苏的‘委以重任’感激涕零,也因此学来了这个新颖的词。 军心定没定不知道,但有女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敢突然撩裙子确实是震慑到了不少人,尽管她除了腿之外根本没露什么。 许多人冷静下来后选择了相信,龙池雨的话言犹在耳,似乎内心的良知与身为正道的自持也被唤醒。 即便对传承之物仍然有留恋,但比起未来而言还有更要紧的事,那就是眼下的生存。 付衡站了出来,掏空了家底在三元山的四个方向都布下了符阵。他这并不只保护玄霄宗之人的动作博得了不少人的信任,越来越多的人拿出看家的法宝与本事来面临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连童荟也不例外。 许多人将他视为南阳洲幸存修士的领袖,这激发了他保护众人的斗志,像是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姬雪若暗感欣慰,脑海中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了起来,那是在与游苏共度千次轮回梦境时发生的事。 当时的他们正就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进行着辩论,但最终得出结论,人性之本既不善也不恶,是周围的环境推向他们走向了善恶。 不同的时刻,人会表现出不同的善恶。 这是一场疯狂的试炼,炼的是每个人的人心。 经此一闹至少局面暂时稳住,五洲修士各管一个方向,竟在这小山上形成了一个坚实的堡垒。 最大的破坏因素反而变成了堡垒中央的疯狂巨蛇,而姬雪若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这条刚刚苏醒而陷入狂躁的大蛇,祈望蛇祖能够帮助他们共抵邪潮。 她很确信这就是她东瀛蛇族的蛇祖,方才的恍若失神良久,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血脉的召唤。 蛇祖发现了她,并且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召唤她。尽管她压根听不懂蛇祖想说什么,但她感觉得到蛇祖的意念非常温和,没有敌意,像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在呼喊自己的孙女。 以往都是她如此召唤那些野外的野蛇,它们对她马首是瞻,因为她的血脉对蛇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只不过被压制的变成了她。 很多妖族都化形成了妖怪本体来击退邪潮,她也不例外。 这条既圣洁又妖艳的巨大白蛇美得格外让人惊艳,但她的身形在这条巨蛇面前也是相形见绌,宛如一条漂亮的小鳝鱼见到了真正的蛇。 她缓缓朝着那条大蛇游动,大蛇果然冷静了下来,它并没有再疯狂的夭矫,而是吞吐着猩红的蛇信,用那双黑玛瑙一般的蛇瞳注视着姬雪若的靠近。 姬雪若已经分不清是自己主动想来接近蛇祖,还是因为血脉的号召而被动前来,又或许兼而有之。 只是忽然,她停了下来。 因为她意识到,蛇只有在见到猎物的时候,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不断吐信。 ……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极致的骤白又马上被黑暗掩盖。 游苏正在一株高树上换气休息,突然被这道电光击中了一般愣住。 他冥冥中好像看到了一副画面,画面很遥远,一条圣洁的小蛇被一条古朴苍老的巨蛇吞入腹中。 看着树下汹涌的邪潮,游苏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主。 真主是万邪之祖,可他不是来帮邪祟的,他是来吞噬自己的子民的。 人对祖先的崇拜是盲目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雨落狂流之暗(中) 游苏猛然回头。 电光再次骤闪,将他的脸照的惨白。 他看着树下源源不断的汹涌邪潮陷入了犹豫。 是现在就回去救姬雪若,让她远离那条几千年前就该死掉的诡异巨蛇? 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到岛外,让这场疯狂的试炼尽快终止,然后救下所有人的命? 他一路挥舞墨松剑斩杀至此,双臂越来越麻木,灵台中的玄炁从争夺三元紫金开始就被不断压榨,他的身体真的很疲惫。 但他从未想过退却,他一路不知疲倦地前进只是为了快点救下那些信任自己的人的命,而不是为了赶紧确立自己夺宝之人的身份。 仿佛这就是他的责任,而他也选择了接受。 他从出云城开始的目标其实很简单,只是保护好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但后来不知不觉,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成了万中无一的神子,也成了邪祟之源的真主。 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在辟邪司的活动是在虚以委蛇,但他很难不承认,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救世主,救世仿佛就是他逃不脱的使命。无论他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似乎注定会面临今日的局面—— 按照自己的初衷去救自己珍视的人,还是顺应命运的指使去做那个伟大的救世主。 他在出云城当个无名剑修的时候渴望有日见证世界之巅,可真的走出来之后却又怀念起那座小城里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或许这双眼永远无法视物才最好,至少那样他就不会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那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看着他,期望并信任着他能将传承带出去结束这场闹剧。可若现在回头去救姬雪若,他很清楚即便是他也很难穿过这越来越浓重的邪潮。他不怕邪祟,但他绝非不知疲倦的铁人。 当满载着众人希望的他回到三元山时,他们又会向他投以什么样的眼神?姬雪若又会如何看他? 游苏想不分明,他第一次感到心也和身体一样累。 可是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就在他焦虑至极、纠结至极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张略带熟悉的面孔。 在邪潮之中,有一个人停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树上的他,面无表情的邪傀们像是被礁石切开的浪流般从他的肩膀旁流过。 那居然是死去的黄翕。 但游苏也很清楚这不是黄翕,因为那个朴实的西荒洲修士不会露出如此倨傲的眼神。 他明明是仰视,却让人觉得他是在俯视着自己,好似看向自己的这双眼不是来自树下,而是来自天上。 “他们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黄翕笑着说。 游苏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游苏深吸了一口气:“她呢?” “濒死之际。”黄翕依旧笑着回答。 听到这四个字游苏的心中一震,站在树干上的他感觉脚底虚浮,似要跌落。 “即使是最强大的神兽,也绝活不过五千年。岐蛇曾是星曌仙祖最认可的妖,但它也是被星曌仙祖亲手封印在此。蛇族的祖先其实不是岐蛇,而是星曌仙祖。 因为岐蛇想要逆天而为,与域外天魔合作让自己化作传说中的龙。星曌仙祖发现了它的野心,于是强制用它的血脉造出了族群,目的就是为了分化它血脉中的力量。 因此蛇族其实从诞生之初就没有雄性,她们自己史书中对雄性后代的记载是星曌仙祖留下的错误信息,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一本不该存在的族群,她们其实一直都依靠着蛇血池中的岐蛇之血延续后代。 岐蛇的力量随着血脉的流传而逐渐衰弱,用了禁术它才苟活到了今日。那条小蛇的到来唤醒了它,仙祖离世,它身上的封印也开始了松动。这条小蛇身上的血很特别,现在它要收回自己的血脉,重新开启它由蛇化龙的伟大计划。” 黄翕娓娓道来,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轻柔地消解了游苏心中的万分焦急,让游苏不知不觉间听完了他所说的话。 “想回去救她吗?”黄翕笑容不改,甚至更浓。 游苏明明很急,却怎的也迈不开步子,好似这具身体都不属于他一般。 “可你即使回去,你也救不了她,你不可能杀得了那条蛇。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再犹豫,继续往岛外走,救下他们的命,还能拿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天醒灵光。 众人会因为你的壮举而认可你,你会名利双收,这是你接下来人生的完美开始。你将是全五洲最瞩目的存在,然后迅速成长带领五洲修士剿灭邪神,成为堪比五大仙祖的圣人。” 黄翕的话充满了蛊惑性,他描绘的很简短,但好像让游苏真的看见了那个完美的未来。 游苏一言不发,海岛的暴风雨如此猛烈,刮在人的脸上隐约生疼。 “放我走。” 如雨中幻灭的火星,游苏口中蹦出了这三个字。 黄翕收敛了笑意,面容有些凝重: “你救不了她。” “放我走!”游苏低吼着,天空中也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很多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即使你不为救他们,你也该活下去。你们不可能在岐蛇和邪潮的夹击中活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连她也不想看到你回头。” 黄翕还在劝阻游苏。 冰冷的雨像是一颗颗弹珠抽在游苏的脸上,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却又觉得超乎寻常的平静。 “我会救她!我都能救!放我走!” 黄翕摇头,“你做不到。” 他的声音笃定地像是看破了游苏的一切,所以对他的弱小深信不疑。 游苏没有回话,他只是摘下了墨镜,墨镜下的双瞳像是会吸收所有光线的两个黑洞,深邃而冷漠。 游苏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最特殊的一面,瞎子的外衣他披得太久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告诉任何人他其实在这种状况下是可以视物的,即便是最亲近的师妹师姐和师娘,明明她们即便知道他是怪物也绝不会嫌弃他。 但他就是没说,一半原因是他在享受着明明不瞎却被人误以为是瞎子的福利;另一半原因,则完全是出于他的下意识,他并不是喜欢偷偷窥探,而更像是本能地躲避着什么。 “这双眼喜欢看不该看的东西……就该瞎掉啊……” 游苏记起了记忆深处这句模糊的话,前几天杀了明道昏迷的那夜他记起了这句话,但很快就忘记了,就跟以前记起这句话时一样。 而直到刚才犹豫不决的时候,这句话又被回想了起来。 游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潜意识不想告诉别人自己能视物的原因,因为他知道是有人故意让他瞎,故意不让他看见这个世界。 盲人不会走路之外的‘路’,他们只会顺着已经开辟好的道路前行,有人希望目盲的他成为一个盲目的人。 而在他莫名能够看见了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绝不能暴露这个秘密。这是上天给他悄悄打开的窗,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不想害了那些亲密的人,所以‘看见’反而成为了一个比真主更让他缄口不谈的秘密。 但他现在却摘下了眼镜,像是要给‘黄翕’看到自己的决心。 “你做不到的。”黄翕摇头。 他的眼瞳好似动了动,直视着他的游苏就恍若隔世,一副副带着声音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个在动乱中挣扎的人们,他们在狂蛇与邪潮的肆虐中艰难坚持,那个带着传承孤身冲入邪潮的瞎子成了他们口中相传的最后希望。 姬雪若化形成的圣洁白蛇被岐蛇环绕捆缚着,她的生命就这样被逐渐绞杀。而她那双美丽的蛇瞳只是看着游苏离开的方向,游苏隐约间好像听到了‘走啊’两个字,声音轻柔的像是飘零的风。 “即便你能做到又如何?没有人希望你回头,不要违背所有人的意愿。” 黄翕张开双臂,他的声音也更洪亮了一些: “你的长辈、爱人、朋友,都在期望你能带着传承离开。你是世界的主角,她们都会为你的成功欣喜若狂。放下念头,往岛外走吧。” “你给我……闭嘴!!” 游苏歇斯底里的吼着,“这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吗!你不就是想让我走上这条路吗!这条和我理应的人生轨迹截然相反的路!!” 黄翕怔在原地,旋转的暴风雨像是以他为中心。 他打量着少年再无墨镜遮挡的双瞳,忽然又笑了: “无论是邪潮还是岐蛇,都不是出于我的控制。有人想要操控你的命运,但总会有与真正的天道相悖的一天。你早晚会面临这个抉择,并不是我在逼你。我最后劝你一次,往前走,别回头。无论是你还是你爱的那些人,命都只有一次。” 游苏死死握着墨松剑,像是要把剑嵌进自己的肉里。 他一路走来历经艰难险阻,但总能化险为夷,那些说不清的机缘、撇不开的重任最后都能加在他的身上。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城盲童走到今天这步,根本是难以想象的经历。而只要接下来他按部就班的将传承带出岛外,他的人生将迎来最关键的高潮。 姬雪若的死亡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她本来就与师妹师姐不同,甚至都与他没有确定关系。还有那么多红颜在等着他归来,他根本不必为了姬雪若违抗自己的命运。 既定的未来会很美好,游苏却不想要。 他才意识到,在今日之前,什么事情都在推着他走,就好似无形中有一双大手,推着他走入了一桩桩大事件之中扮演那个关键的角色。 但今日今时,在这五洲之外的海外仙岛之中,游苏用这双眼窥探到了那双无形的大手。 “我会死吗?” “他窥探不到这里,而且从今往后,他都再也窥探不到你。”黄翕笑着回答,语气中是一股超然的自信。 游苏缄默片刻,他挽起零散的长发束于脑后,一如在凌真人面前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电光骤亮,他的面容冷峻的像是年轻的神明。 “现在我能走了吗?”游苏问。 “当然。”黄翕伸手,像是送客的主人。 游苏作势就要在树上腾落,可黄翕却又叫住了他: “多嘴问一句,你此番回头,究竟是为了抗争命运的摆布,还是只是为了救那条小白蛇?” 游苏抿唇抖剑,声如清泉:“都有。” 黄翕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很快释然,他又问: “你就打算这么跑着去救她?” 游苏回头,正欲反问,黄翕却先声夺人,笑道: “邪潮不受我的控制,岐蛇不受我的控制,因为它们不属于这座岛,不过这座岛上还是有不少东西都在我的控制之中。” 他紧接着拍了拍手,游苏立马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震动,这震动来自于地底。 转眼之间,地面突然破裂,一只浑身遍布鳞甲、口中隐有火光闪烁的巨大老鼠破土而出。 它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周围的邪潮被它震散,口中酝酿的火焰像是在咒骂着它这最讨厌的雨天。 “骑着它去吧,应该还来得及。” 黄翕突然朗声道,随着他话音一落,游苏只觉自己的双腿竟不受自己的控制,莫名其妙以一个笨拙的姿态跳下了树干。 而不远处的火犰狳恰在此时冲到了他的脚下,他稳稳落在了火犰狳坚硬的头甲之上。 这头巨兽有着难以想象的速度,游苏只得立马死死抓住它的甲片才没被甩飞出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最后看一眼黄翕,就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 而留在原地的黄翕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游苏远去的方向,他笑着抚了抚须,却惊觉这副身体根本没有胡子。 他哑然失笑,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谁说故事的主角必须得是逆天而行的狂徒,我看这深情的情种也不赖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雨落狂流之暗(下) 这群全五洲化羽境之下最精锐的一群修士们聚集在残破的废墟之上。 漆黑的夜与肆虐的邪傀包围了他们,它们就和这场瓢泼的大雨一样漫长,漫长得好似永远不会终结。 而在废墟的中央,还有一条被囚禁着的癫狂巨蛇。 它高昂着头,三元紫金覆盖着的眼睑让它这双蛇瞳显得诡异而妖艳。 它就这样冷漠地注视着被自己绞住的圣洁白蛇,看着她的生命在它的掌控下逐渐流逝。 姬雪若被绞杀得蛇瞳突兀的凸起,痛苦的呜咽着。但她还是竭尽所能抵抗着这绝对的力量压制,也抵抗着来自于自己身体里的血脉压制。 她的不屈让岐蛇更加恼怒,岐蛇已经等了几千年,透过白蛇的眸子它看出了很多东西,例如那个千里之外正一步步走向复兴的蛇族。 那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卑劣族群。 这些‘子民’对它而言都是偷走力量的盗贼,它绝不承认这是它的后代。相反,它会在解决面前这条弱小的白蛇后从南海直接游到东瀛,将那些孽女们一网打尽。 它会成为不老不死的真龙,子嗣对一个永生的神而言没有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里它差点又忍不住要加大绞缚的力气,但它还是忍住了。 想要激活这条白蛇体内的血脉必须慢慢来,太过着急只会在她苏醒前就让她成为一条死蛇,那它传承到白蛇体内的那丝龙血就会彻底流逝,这样的损失对它而言是无法接受的。 龙池雨收回视线,她看不太懂这只蛇妖被那条狂蟒蹂躏的原因,但她知道这个少女快要死了。 她应该是和他一起的吧…… 就连送他离开的时候这个少女也在他的身边,他们分别的时候还那般依依不舍。 龙池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观察地如此仔细,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别人闲事的人。 可是她真的快死了。 龙池雨却连要救救她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她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巨蛇之灾,面前源源不断的邪潮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甚至很多人都在心中默默感谢这条白蛇妖的付出,尽管他们都不知道姬雪若的名字。在他们看来,是这条蛇妖用自己的生命替他们拖住了巨蛇,才没让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绝望境地。 紫洵和思涵想要救‘姬灵若’,却根本无法靠近那条宛如蛇神一般的巨蛇。之前三元紫金的威压其实就源自于它的身上,它只是沉睡之际就让众天骄寸步难行,苏醒之后更是无人能近。 “救我!救我啊!” 一声惨烈的呼救声响彻雨夜,那是一个因脱力不甚从废墟上跌落的北敖洲修士。 龙池雨和其他北敖洲修士一样当即准备动身营救,可所有人经过短暂地犹豫后都止住了脚步。尽管他们北敖洲修士一向以极度排外且团结的性格而闻名,以至于在其他洲的人眼里都是臭名昭著的‘乡下蛮夫’形象,但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邪潮吞没。 因为下去就意味着再也上不来,这片由巨大碎石堆砌成的废墟就是他们离不开的壁垒。 那名呼救的弟子被一只手贯穿了身体,然后被举起来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他的头颅卡住了邪傀的手,于是扑上来的邪傀又将他的头颅如同拧面团般拧了下来。 他到死都没有闭眼,龙池雨清楚地看见了他望过来的眼神,这眼神比龙池雨读过的最繁复的典籍还要复杂。那么多的情绪包裹在了里面,仿佛都通过对视传递给了她,让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无力感。 这副画面一定会成为亲眼目睹之人穷极一生都忘不掉的梦魇,当然这并不是一件不幸的事,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他们的一生很短,而且马上就要结束了。 而习惯通力合作的北敖洲,已经是三元山废墟分别镇守四个方向的势力中损失最少的一个。就连四处驰援的玄霄宗,都有好几记死亡事件发生。 人死了不止动摇的是军心,更让这个临时拼凑起的铁桶处处漏风。 付衡挽住奄奄一息的端木锦,他连悲伤的情绪都生不出来,因为悲伤早已用尽,转而变成了麻木。 端木锦是所有人中杀邪最多之人,他终于在与邪傀们无休止的战斗中领悟了自己的刀意,这刀意却只能用一次。 这正符合了他一直以来学刀的初衷,古老的神话中说天地都是由一位叫盘古的大神劈开的。他心生向往,从此之后都以挥出开天辟地的一刀为志向。八长老喜欢这样的霸道,因为多数人的霸道都只对人,却少有这种看不惯天看不惯地的纯正莽夫。 八长老给予了这个弟子很高的厚望,端木锦也没有辜负师长的期待。他那一刀将整个东边的邪潮击溃了百余米,地面塌方出的沟壑变成了邪潮们再度前进的天然阻碍。 可惜如此蛮横的刀意,付出的是他生命的代价。 “把我这一刀……告诉我……师尊……” 端木锦扒着付衡的小臂,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后他就彻底咽了气。 他的长相明明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耍的却是个绝命徒走到穷途末路时的招式。 付衡替他将双眼阖上,心中默叹: “如果能回去的话……” 即便是他,到了此时也对活下去不再抱有希望。 他信任那个沉默寡言的瞎子师弟,一次回去交任务时,他看到功绩簿上属于神子的累累功绩震惊不已,半年内神子出的几十次任务没有一次失败,无论面对的是多可怕的邪祟。 但他觉得自己大抵撑不到神子终结这场试炼的时候了。 这群活着的修士很强大,但奈何不住这邪潮真的太多了,而且根本就杀不死。切断了邪傀们的四肢或头颅都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甚至捡起别人的头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能复活。 付衡不知为何有一种错觉,那些被放进岛中的几百号没有受邀请的人根本就是正阳真仙准备的消耗品。 一个当之无愧的天骄镇压两三个同境该是理所应当,可想要打五个六个甚至更多个同境之人的天骄犹如凤毛麟角。 “我说了你们将传承给那个凝水下境的废物就是送死!” 童荟面目狰狞,他的身上有好几个血流不止的血洞,让他如此生气的原因却不是他自己受伤,而是南阳洲的修士死亡是最惨重的一方。 并不是南阳洲的修士实力不济,而是南边的废墟最矮,防守起来的难度也最大。 “你们怎么可能指望他能救我们?!你们这群人才是真的疯了!希望,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南阳洲修士们的厮杀声不绝于耳,童荟受够了这一切,他怒吼道: “南阳洲修士听令!随我杀出去!” “童荟!你要送死别带着自己人一起送!” 付衡压低着嗓子喊住了童荟,如果童荟离开,会让整个南边防线失守,活下去的希望将更加渺茫。 童荟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咬牙道: “我这是要救他们!” 付衡闻言当即哑然,他竟无力反驳童荟的话。留在这里固守活下去的概率其实和冲进邪潮然后杀出重围的概率一样,都是零。 他没有继续挽留,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童荟与南阳洲修士的即将离开让余下的修士军心更加动摇,他们也在犹豫,是固守,还是拼一次? 可恰在此时,这些原本痴傻的邪傀们突然又发起了更猛烈的冲锋!彼此之间甚至还出现了相互拉扯与踩踏的情况,仿佛是收到了什么不可违抗的命令,必须马上踏平这片废墟! 童荟当即愣住,面对这样狂暴的邪傀他连进入其中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付衡蹙起了浓眉,他打量着这些邪傀们的模样,喃喃道: “它们……好像在惧怕着什么……” 童荟闻言低声呢喃,“我们都要死了……” 他上一瞬还信心满满,下一瞬就面如死灰。如果邪潮之后还有让邪傀们都恐惧的存在,那他们的死亡已成定局。 他伸远视线,凝视着漆黑的雨夜尽头,猛然间一道火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火焰在雨中肆意倾泻,大地传来隐约的震动,震碎神魂般的咆哮声远远传来。 有人远远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火犰狳!!” “完了,真的完了……” 有人彻底放弃了希望,瘫坐到了地上。说话之人,竟是一直很低调的小圣子。 他的存在感本不该如此低,但他经过火犰狳一役后身负重伤,勉强活到现在已是费尽心力。也正因此,他是所有人中对火犰狳之威认识最深之人。 其他人也受他感染,甚至都忘记了抵御试图爬上废墟的邪傀。 绝望充斥着废墟,付衡却没被绝望的情绪所感染,因为他知道率先变异的邪潮所在的方向,就是游苏离开的方向! “那上面有人!” 思涵看见了火犰狳有一个身影! 她的洞府种满了神明谷清草,这是一种清明双目的灵草,与游苏第一次见面时紫洵曾用这个灵草哄骗游苏去她的洞府,但其实当时她根本没有种这种药草。后来她各方寻种、细心培育,移接了很多类似功能的灵草种在自己的药田之中。久而久之,她自己的目力都变得超乎常人! “人?!”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重复着思涵的呐喊。 “是来救我们的人啊!我们有救了!” 希望借着这团越来越近的火被瞬间点燃。 “怎么是游苏……” 思涵看清了那个身影的主人,她有些错愕地呢自语。 “什么?!怎么是他?!” 但很多人还是听见了她的低语,童荟更是气得双目直瞪,刚燃起的希望转变成了无边的愤怒: “我们把所有的希望押在了他的身上!他居然因为害怕而无功折返!这个废物!”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救星,而是对死亡之局的一槌定音。 游苏的归来意味着传承并没有被带向终点,心情不断的起起伏伏让所有人都有些麻木。 游苏骑着十几米长的喷火巨兽以奔雷之势冲来,像是神话故事中给冰冷人间带来火焰的神明,又像是地狱里身布鬼火的索命邪魔。 速度之快,废墟中的众人根本没有避开的机会。或者说,四面楚歌的他们本就避无可避。 “他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杀我们的?”紫洵痴痴地问。 她已经没力气去想游苏回头的原因,这个少年的气质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与其他人一样分不清少年归来的目的,也分不清他的正邪。 “他是来救她的。” 思涵眼神忽而变得坚定,像是对此深信不疑。 付衡大脑急速飞转,他不算了解游苏,但他相信游苏。 知道游苏功绩的人不多,有心去寻的他算是其中一个。当你得知了那一切,你很难不相信他能做到所有事。所以在争夺三元紫金的时候,身为凝水圆满的他才会带头当一个凝水下境的绿叶。 “所有人分开!让他过去!!” 付衡嘶吼着,然后抱起躺在地上的端木锦就往两边冲。 随他一声令下,众人也马上惊醒有了动作。 思涵一边逃跑一边终于看清了踩在火犰狳头顶的游苏,他冷漠的没有任何表情,脸色难看的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火犰狳在废墟前十米高高跃起,从它的口中喷薄着灼热的火焰。 他的目标果然是那条无可匹敌的大蛇! 思涵擦去落在脸上的雨水,忽而从自己的手掌上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并未流血,那这是谁的血? 火光映射下,空中的雨滴也变成了橙红色,思涵却敏锐地发觉其中有一些是更深的殷红色。 他一路流了这么多的血也要赶来救她吗? 思涵愣愣地想,不知为何,她竟如此羡慕那条即将窒息的白蛇。 一滴泪顺着雨水从她的脸颊落下,“可你救不了她的啊……” …… 仙岛之外,正阳真仙在大雨中缓缓睁眼。 他用炯如曜日的双眼扫视着身下一众隐忍不发的修士,突然摊开双手笑道: “既然你们想看,那便给你们看看,这场试炼的终局之战……” 第三百三十八章:血肉之主 “这……这怎么可能……” 童荟双腿软的瘫在地上,他痴痴地看着废墟中央的战斗。 炸开的波浪让顺势飞溅的雨珠都有了威力,砸在面上宛如挨了一记冰雹。 童荟难以置信游苏前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从之前的短暂接触能感觉到游苏非同凡响,但游苏绝不该这么厉害。 这根本就不是凝水下境,甚至童荟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 这个瞎子和这条轻易就将火犰狳打飞的巨蛇一样,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古老怪物。 不止是他,在场许多人都看得痴傻,一条让他们连拔剑勇气都生不出的巨蛇,游苏却能一次次的挑战它。 即使他被打飞了数百米,他也宛如打不死的怪物一般腾空飞起,然后继续做悍不畏死一般的攻击。 同样出人意料的是,南边的邪潮居然又发生了异变。 由于事发突然,又为了给游苏让路被迫分开,导致这两伙人都防御不足。有人不甚让南边的邪潮涌了进来,可陷入邪潮中的那位不幸儿却发现自己并未被这群麻木的邪傀尸解。 付衡等人拼力反抗爬上废墟的邪傀们,可这群邪潮已经成势,疲弱的修士们根本阻挡不住这滚滚的洪流。 正当所有人准备做好殊死一搏之时,众人却发现这群邪傀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们,又像是邪傀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他们居然自己互撕了起来! 所有人都搞不明白情况怎么变成了这样,邪傀开始自相残杀,巨蛇被游苏拖住,难道游苏带来的真的是希望吗? 游苏当然知道自己杀不了这条活了五千多年的巨蛇,凝水下境的他就连靠近它都是一种困难,更别提在它的手中救出姬雪若。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他一路奔袭而来,有意识地将从手腕中流出的血混进了雨水里,然后溅落到这群邪傀们的口中。 邪傀本无主,真主的血对他们而言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诱惑力。之前南边的那群邪傀突然发了疯似的逃跑并不是畏惧游苏,而是畏惧游苏所过之处那群已经从傀儡进化为眷属的邪魔。 这就是游苏的决意,他会救姬雪若,也会救所有人。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大肆地传播着自己的邪血,就好像一个真正的邪神一般。 这些邪傀变成了他的肉傀儡,他们每一个身前都是化羽境下赫赫有名的天才,传递给了游苏几乎不绝的力量,这才让凝水下境的他拥有了挑战巨蛇的能力;他们顺便还变成了游苏的军队,强行去感染那些还没被他‘污染’的邪傀,来壮大游苏的储备池。 在今日之前,游苏一直认为自己只是真主的载体,他是他,而真主是真主。 可此时此刻,感受这无穷无尽般力量的游苏觉得自己已经与真主合而为一。 之前的他只是想小家子气地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那么游苏的身份已经足够他做到这一点。所以他从不承认自己是真主,只认为是真主寄存在了他体内。 可现在的他却多了一个目标—— 他要推翻那个人为自己写就的命运,终有一日他要将那个人从迷障之中拽出来,然后弄清楚自己身上的阴谋以及世界的真相。 游苏做不到这一点,但变成真主的游苏可以。 他就是真主。 这几百名修士的力量加诸于他一身,游苏感到浑身快要爆炸一般的胀痛,可强健的心脏与卓绝的意志拽住了这些将要分崩离析的肌肉。 他会活下去,他也会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 在仙岛之外,正阳真仙高高在上,在他的身后有一轮大日,日中放映的竟是天醒岛中宛如地狱般的图景—— 游苏乘着喷火的凶兽洒下自己的血,所过之处的五洲修士全部躺在地上扭曲抽搐,然后爬起来变成了目光呆滞的邪魔眷属。 他们追随那个漆黑背影的少年,像是追随自己的王。 “多么惊人的一幕啊!” 正阳真仙高声感慨,像是云中的雷霆在激烈翻涌。 而在他的面前,是同样居高不下的鹤发老人,他几乎与这位世间唯一的天醒真仙达到了平起平坐的高度。这对正阳真仙而言,是绝对的大忌讳。 首长老一言不发,在光幕中他甚至看不见这群修士们的脸,只能看见游苏孤勇而决绝的背影。 而在这两位老人的身下,是越来越躁动的人群。 这些被污染成眷属的修士大多都与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有关系,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窥探到仙岛中的内幕,就看见自己的子孙或者弟子,被一个隐藏在人族中的邪魔感染成了眷属。 而这个邪魔的庇护人,就是头上这个带领他们一起来向正阳真仙施加压力的天术尊者。 “他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 首长老深吐一口气,游苏并不是一个复杂难懂的人,识人无数的首长老正是因为了解才会如此信任他。 此话一出,底下传来无边的咒骂,甚至有将对游苏的怒火转泄到天术尊者头上的人,更有甚者还指出天术尊者很可能就是与邪魔合谋之人。否则以天术尊者的实力,怎么可能会看不破一个近在眼皮底下的邪魔? 他们叫嚷着请求正阳真仙开恩,让他们飞进仙岛救人;有人则对着天术尊者怒目相向,仿佛要将失去亲朋的愤怒宣泄到这个老人的身上。 高傲的正阳真仙对下面人的喧闹一概置之不理,他只是轻轻一挥手,光幕中的影像戛然而止,天地猝然一片寂静。 对峙的两位老人与哄闹的人群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他们互相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做就是做了,天术尊者还要替自己的弟子开脱不成?”正阳真仙笑着询问。 首长老闻言,反而直视起对方灼灼如日的双目。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终于收回了视线,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闭上了眼,叹道: “这真的是一双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啊……可我曾在一本地摊杂书上读过,书中说太阳的背面是黑色的,因为太阳在绕着我们转,所以人间才有昼夜之分。太阳带来的不仅是极致的光,还有极致的暗。” “这个理论是错的。”正阳真仙认真的听完后很笃定地回答,“等你到了天醒境,你就能分辨出其实是我们在绕着太阳转。太阳的背面也并不是黑色的,它是一颗巨大的火球,离我们万万里之遥。” “但是道理是对的。”首长老平静地答。 正阳真仙错愕一瞬,他知道老人是指什么道理,是指他这个‘太阳’带来的并不是光明,而是无边的黑暗。 “你对我戒心很重。”正阳真仙淡定自若。 “你到底想对那个孩子做什么?”首长老长眉深蹙,他可以死,但他绝不希望那个孩子死。 正阳真仙缄默片刻,他双瞳中的耀目瞳光似是暗淡了些许: “不可言。” 首长老早有所料般地点头,他放远视线,看着远处海面上雨幕遮挡的祥和仙岛,悠悠叹道: “希望他别过得太苦了。” “天启仙祖给后世修士留下了四字箴言……”正阳真仙笑着说。 “先苦后甜?” 首长老抢答,枯槁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苦笑的意味,他觉得这种话完全是用来欺骗南阳洲那群魔怔的修士苦中作乐的谎言。 正阳真仙略微颔首,像是个对晚辈能记住祖训而颇加赞许的长辈。可明明首长老的相貌,远比破入天醒的他要苍老得多。 首长老摇了摇头,他抬首看向天空,雨水从裹满天穹的黑幕中浇灌下来。 “天好黑啊……” 首长老轻声呢喃,他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他看着漆黑的天空对着父亲发出了同样的呢喃。 那其实是一只蝠鲼状的邪灵,祂飞在天空遮挡住了所有光线,祂就这样无端降临在了首长老幼时生长的村落。父母一层一层包裹住了他,才让他成为了整个村落唯一的幸存者。后来他就以杀了这头邪灵为己任,但他找了祂几百年也苦寻无果。 可就在他将死之际,他找到祂了。 但这次祂不在天上,祂在漆黑的海里。 正阳真仙浑身爆射出耀目的光线,像是真正的太阳,也因此人们得以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那些拉着仙岛而来的巨鲸们一直静默地等在水中,此时却发出凄厉欲绝的嘶鸣,天地仿佛都在颤抖。水下有什么比巨鲸更强大的东西正啃噬着它们的血肉,海水很快就变得更黑了。 就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海域的时候,让在场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黢黑的海水裂开,一头人们从未见过的邪魔露出了真容,祂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巍峨肉山,猩红色的薄皮下是粗壮鼓动的血管。血管连接着座下的蝠鲼,也延伸到了黑海之中。 祂不像任何生物,更像是一颗巨大到无以复加的新鲜心脏。 那头百米长的蝠鲼在粘稠的海水中展翼,带起了无边的巨浪。水中有什么东西顺着巨浪一起翻涌了出来,奇形怪状的邪祟之潮附着在蝠鲼的底盘上像是寄生的螺,但它们真正寄生的是蝠鲼背着的那颗心脏。 首长老在这座肉山面前渺小如尘埃,但他依旧激动地浑身发抖。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血肉之主。 正阳真仙飞到高空,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个浑浊的世界。他的嘴角咧开,笑容中有一种得偿所愿般的畅快: “破碎!然后重生!” …… 姬雪若的双瞳变得空洞无比。 她难以置信自己家族供奉并信仰了几千年的蛇祖,居然不是所有蛇妖的‘母亲’,而是一个蛰伏千年择子而噬的恶魔。 她本不该如此轻信于一头早就该死去的怪物,明明她与它连语言都不通,她却天真地会以为这条巨蛇一定对自己的后代怀揣善意。 促使她主动走到它面前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来源于这血脉相融的呼唤吗?还是因为她心中那丝侥幸? 如果蛇族的蛇祖还能在世,那么蛇族回到星曌神山就是必然,这样一只至少五千年寿元的蛇妖将举世无敌。 而她就将从一个勤勤恳恳带领族群缓慢走向复兴的小族长,一跃成为东瀛最强妖族的二把手。 “我根本就不配做你们的族长啊……”姬雪若心中懊悔着。 自她生下来,娘亲的血仇与种族的复兴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毕生的使命。她作为姐姐从小就接受了这一切,并一步步成长至今。 可现在回忆往昔,她才认清那个坚强努力、认真严肃的少女老成形象不过是她卸不下来的躯壳,她也就是个时常会想着逃避一会偷懒一会的普通人而已。 或许妹妹来当族长更好……她常常陷入这样的纠结之中,然后摇摇头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可这一次她没有再承受住懈怠的诱惑,她可以接受自己用生命作为试图偷懒的代价,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族人们因为自己而死。 那条蛇眼神中的贪婪让姬雪若只是望上一眼,就会坠入绝望的死寂之中。 意识模糊之际,姬雪若隐约看见了有什么人在和蛇祖对抗。 是有人来救她了吗? 那个人被一次次的甩飞,却又一次次的归来。 好像……是游苏? 娇俏苍白的蛇脸上雨水横流,游苏的愤怒悲伤等等情绪好似都通过眷属这根无形的线传到了她的心中。 这个傻子为什么要回头啊!! 姬雪若回想起入岛之后的一切,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游苏的帮助下才化险为夷。这与在玉环池中的时候有了巨大的差别,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与游苏是针尖对麦芒,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姬雪若的骄傲像是她最后的力量,从断裂的蛇骨中渗了出来融进血肉。 少女感觉自己正在重获新生,这种蜕变的感觉让她蛇躯兴奋到颤抖。 可恰在此时,一只纤纤玉手点在了她的额头。 “你身上流的是罪血。” 姬雪若失神地凝视着站在蛇祖躯体上的紫裙少女,她很确信她并未见过她,可少女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了她很久。 第三百三十九章:正阳尊者的身份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这突然出现的紫裙少女让姬雪若错愕不已,怎么会有人能当着蛇祖的面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她? 姬雪若很难形容这位少女带给人的感觉,她长得很漂亮,一头紫色的秀发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可发丝的根部还是丝滑的墨色,显然是后天染成的紫发。 正与邪交织在她的左右半张脸,亦正亦邪的气质为她糅杂出一股别样的美。 姬雪若无暇欣赏别人的美貌,她被勒的几乎窒息,根本说不出话。 短暂的错愕并不能阻挡她体内迸发的力量,她感到浑身都有一种灼烧般的痛,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了沸腾。 紫裙少女却身子前倾,转而变作用双手按在了姬雪若的蛇首之上。 “你若接受了罪血,那你便是罪人!” 紫裙少女不复淡定,显然有些急了。 姬雪若却不管那么多,在少女的背后游苏正再一次被巨蛇用蛇首撞飞。 “我知道你想救他!我也想!但你这样做只会自取灭亡!” 紫裙少女手心现出一道法阵,让人浑身清凉的感觉从姬雪若的蛇首处汇入。 可让姬雪若冷静下来的根本不是这微不足道的镇心咒,而是少女那句‘我也想’。 姬雪若双瞳凝视着面前的小人,紫裙少女读出了她瞳中的意味,抿唇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即可。” 少女声如清泉,娓娓道来。 姬雪若却不信这句话,与其说是来帮她的,倒不如说是来帮游苏的。 紫裙少女又像是读懂了姬雪若的意思,她泄了气般不再遮掩: “当然也是为了帮他!” 少女干脆收回了手,不给姬雪若反应的时间继续道: “岐蛇是为了逼出你体内的龙血!它被钉在这里就是因为那东西!她蛰伏几千年也是为了收回它!你现在所感受到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姬雪若愣神片刻,她在听到这位无名少女的提醒后身体的躁动果然冷静了一瞬,但紧接而来的是更激烈的挣扎。 “你疯了!”紫裙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以为自己这样牺牲会很壮烈吗!你这是愚蠢!” 姬雪若却直接将视线从紫裙少女的身上挪开,苍白的蛇瞳直视向高处昂首吐信的古老巨蛇。 这不屈的模样好似在说:“你不是要吞噬我吗?那就来啊!” 紫裙少女恍若失神,她怔怔地看着白蛇,旋即一扫阴霾的神色竟是笑了出来: “一个两个……看来他喜欢的都是疯子!” 她也昂起头,声音突然变得辽阔起来: “我其实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杀你的!师尊的任务是让我来阻止岐蛇复苏,我如果现在杀了你,你的龙血就会彻底烂在你的骨髓里,岐蛇就永远得不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我突然改变了想法,反正都要完成任务,我却有一个更精彩的方案——” 姬雪若垂下蛇瞳,她听见了少女的话。 “在她吃了你之前,你先吃了她!!” 姬雪若苍白的蛇瞳忽然覆盖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像破土而出的春笋一样在自己的额头钻了出来。 这场大雨好似永远不会停,凄厉的巨鲸长鸣响彻天地,那像是一首来自于远古的歌谣,为这场将颠覆五洲的终极一战配上一曲宏伟的乐曲。 岐蛇注意到了自己牢笼中猎物的蜕变,她黑玛瑙般的蛇瞳中却全无惧色,反而全是即将收获的喜悦。 姬雪若的蛇躯开始暴涨,竟然生生挤开了岐蛇的捆绑,而紫裙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起落身形,跳到了无人察觉的高树之上。 火光闪烁刹那,在她的身边,一个面容扭曲不辨真容的男子双手负后。 “师尊。” 少女躬身行礼,却忍不住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感到心中忐忑。 让姬雪若反噬掉岐蛇的行为无异于一场豪赌,而且几乎是必输的那种。 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师尊这张脸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的恐怖,即便最顽闹的孩子在见到这张脸的那一刻也会停止哭泣。 毁容男缓缓点头,“嗯,你做的不错。” 梓依依显然有些愕然,她在这位半年前新拜的师尊面前一向表现得聪明伶俐,此时却还是表现出一丝疑惑: “师尊希 望她活下去?” “我从来没希望过她死。” 毁容男的声音是与他的长相极不相称的温柔男声,总让人如沐春风,好似周围这些暴起的战火全都与他无关。 “可她若是被岐蛇吞噬,那五洲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麻烦。” 梓依依不明白师尊如此云淡风轻的原因,好似认定了弱小的姬雪若一定能反噬掉那么强大的古老蛇神。 “不,只要她敢,那她就一定能做到。”毁容男笃定地回答。 梓依依挑起秀眉:“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毁容男轻声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之子吗?”梓依依不懂,但却羡慕这样的人。 谁知毁容男却苦笑摇头,“非也非也,只是因为这些人有些了不起的后台罢了啊……” “后台?” 梓依依闻言就更加疑惑了,拜入师尊门下之后她对整个五洲都有了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蛇族如今衰落,这个小族长更是幼年丧母,仇人还是自己的亲父,这样可怜的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她能带领蛇族走向富强也确实是依靠她自己的能力。 这样的人,哪里有后台可言? “是啊,她的后台可不一般啊……”毁容男怅然若失地看着天空。 在天上?! 梓依依更感震惊,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指姬雪若死去的亡母,可冰雪聪明的她立马就想起了任务出发前师尊给她讲过的故事,那是关于蛇族起源的故事。 人死后会不会真的飞到天上梓依依并不知道,但她知道天上真的有人,而且是五个! 星曌仙祖为了惩戒私通外域天魔的岐蛇,剥离了它通过不义手段得来的血脉,然后用它孕育出了蛇族。 神通广大的仙祖会不会猜到岐蛇根本没死?从而留下了后手? 而这个后手就是传承了罪血的蛇族! “可她若是吞噬了岐蛇……那不就是另一条岐蛇吗?” 梓依依难掩心中的震撼,面对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师尊,她还是选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嘘……” 毁容男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转过视线,小声地提醒: “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句话本意是想劝人时刻自省,可梓依依却明白师尊这句话就是说的字面意思。妄论仙祖之人必遭天谴,这是所有修士默认的天理。 毁容男眼光宠溺地打量着梓依依,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新收的弟子,就想在梓依依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以后跟着你师兄好好做一个邪修,你们往后的修行已经不需要我了。” 哪有人自己称呼自己为邪修的,这跟劝人好好做一个坏人有什么区别…… 梓依依心中的腹诽转瞬即逝,就很快被毁容男后半句话所吸引。 这句话不像是要将学有成就的弟子们赶出师门,反倒像是垂垂老矣的师长在跟弟子告别。 拜入师门的这半年来,她一直在震撼中度过,对这位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尊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华镜首座的时候。 严格意义上讲,这还是梓依依第一个正式拜师学艺的宗门,虽然是邪宗,此时听到毁容男的辞别之言,内心深处竟对自己最深恶痛绝的邪修生出一丝不舍之情。 “师尊……我没有师兄,只有师姐,我师兄已经在一年前死在了莲剑尊者剑下。”梓依依答。 毁容男闻言,不好意思地哈腰笑了两下,歉道: “我此生收的弟子太多,都忘了谁是谁了。那就跟着你师姐好好学吧,她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梓依依没有打算继续问,她甚至不确定师尊是不是真的记起了自己的师姐是谁。将采苓师姐的名字喊错成纾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师姐都对此习以为常,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一个能记住那么多事的人,却唯独记不住自己弟子的名字。 师尊给出的理由也非常荒诞,‘此生收的弟子太多’,可宗门里就剩她与师姐两人了。 “师尊可记得我的名字?”梓依依破天荒地问,这个男人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 “梓依依。”毁容男柔声答,“我此生最后一个弟子,我当然要记住你的名字。” 这句话让梓依依有一种受宠若惊般的暗喜 ,但她却感受到了这句话中更深处的悲伤。 “师尊是故意不记住自己弟子的名字吗?” 半年的相处下来,梓依依知道毁容男几乎不跟自己的弟子说任务之外的事情,可今天的师尊有些特别,像是离别前最后的温柔,这才让她鼓起勇气多问了些。 “我送走了那么多的弟子,若是每一个都记住,那些悲伤足以压垮我的意志,我又怎么可能活得到赎罪的这天。”毁容男闭上双眼,他的眼睛是他这张脸上唯一完好的东西。 梓依依若有所思,师尊身材匀称,声音清正,除开这张脸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人,但她知道师尊一定活了很久很久,否则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的隐秘。 看来师尊的理由不是空穴来风,他真的收过很多很多弟子,也可能用的根本不是邪修的身份。 “师尊要走了吗?”梓依依轻声问。 “是啊……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毁容男悠悠长叹,“我只是一个想要弥补自己不可饶恕之罪的罪人,接下来我也该接受我自己的审判了。” 梓依依听得有些恍然,她不知道自己师尊背负的罪,也不知道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审判,但她知道今夜过后,这个世界真的就会发生剧变。 毁容男看向缠斗之中的一黑一白两条巨蛇,他展露一抹笑意,旋即如烟尘一般随风消散。 梓依依没有挽留,因为她诧异的根本忘了挽留。 这个告别的男人离别前的双眸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像太阳一般燃烧着的双瞳。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窥见过这样神圣的眼睛,那就是高高在上的正阳真仙。 身份的错乱让她产生了莫大的疑惑,她以为自己是冒着巨大风险潜入到真仙眼皮底下见缝插针偷偷实施阴谋的邪修,可现在却发现自己时刻提防的正阳真仙就是给自己下达任务的人? 师尊那张毁容的脸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灼伤的血肉扭曲在一起,宛如流动着的漩涡。 梓依依蓦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这张脸能变成任何样子,正阳真仙也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 …… 废墟的中央,两条巨蛇如缠斗的龙一般扭打在一起,激荡的风雨席卷了大地。 从北边涌来的邪潮不再是人,而是真正的邪祟。它们每一个都像是超越了想象边际的怪物,身上带着海底里钻出的腥臭。 那些之前还对幸存者们围追堵截的邪傀们此时反而变成了他们的庇护伞,与这些邪气滔天的邪祟们展开了激战。 付衡当机立断,立马就带动起所有幸存的人离开。这里不是他们能继续逗留的地方,往南边撤走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这里就是真正的地狱。 游苏是双目漆黑的怪物,姬雪若是通体雪白的巨蛇,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却默契地像是心有灵犀。 一个对抗着自北边滚滚而来的邪潮,一个则与自己千年前的祖先搏杀。 他们互相持以绝对的信任,完全将后背交给了对方。 游苏已经杀至癫狂,这些血肉之属的邪祟切上去会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快感。 姬雪若回应着体内血脉的咆哮,从来没有谁注定是谁的猎物。 这场属于他们的角力仿佛要打到昏天黑地,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怪物相互作伴。 第三百四十章:太阳终会升起(本卷终) 陈凡第一次听见那个老人自称天术尊者时,是在一个破烂的酒馆门口。 那时候的他正面临着生活的绝境,对这个试图收自己为徒的老人嗤之以鼻,以为是有人专门在酒馆门口招摇撞骗,因为喝醉的人什么都会信。 “老人家,离开吧,您这名头太吓人了,怕是会给醉汉都吓醒咯。” 即使知道面前之人很可能是个骗子,但落魄的他还是善意地提醒。 老人先是惊讶的愣了一下,像是察觉到陈凡是将他当做了江湖骗子,然后也没解释,而是语重心长地说: “小伙子,对坏人的善良,只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啊……” 也正是这句朴实而又引人深思的叹息,让陈凡觉得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瞬间变得仙风道骨起来。 等到他真的拜入老人门下开始学艺,才知自己当时有多么浅薄无知。 老人真正的名字或许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从未有任何人提起,但天术尊者这个尊号放在老人的身上,根本不存在言过其实的道理;相反,‘天术’二字根本无法概括老人在术法之道上的造诣,他仿佛就是为了术法而生。 不存在有能在术法之道上与他平起平坐之人,就连对术法之道的贡献当世所有人加起来也无法与之比肩,他的尊号与术道史书上那些金碧辉煌的名字一样璀璨。 几乎市面上流传的所有与术法通论、常识相关的典籍都有天术尊者参与的影子,他提出的数条基础理论更是成为了当世所有修术法者心中的金玉良言。 陈凡会悄悄在术法之行上逐渐‘离经叛道’,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渐渐厌倦了循规蹈矩的施展术法的流程,从而想找寻突破;而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明白在这条传承了五千年的道路上想要超过自己的师尊,那是断无可能之事。 所以他才一直瞒着首长老偷偷做那些有违祖宗教诲的尝试,他不想让师尊发现自己在做禁忌之事,更不想让师尊知道自己有一颗想要超越他的野心。 但他同时又是首长老最听话和放心的弟子,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世间最好的老师,所以他不想让师尊赶走自己,他真心实意愿意持箕帚侍奉师尊一生。 可前几天那段谈话他才明白,原来师尊什么都知道。但他对徒弟的野望并不生气,相反更多的是期许与肯定。 陈凡对此大为感动,暗下决心一定要成功,好不辜负师尊的期盼。 可到了今天他才明白,师尊的期待注定会落空,因为试图另辟蹊径超越这个老人根本也是断无可能之事。 天术峰会成为五洲术法第一峰并不是因为有他陈凡或是其他二十几位天资绝世的弟子,而是因为他们的峰主天术尊者,是通往术法终点一定绕不开的名字。 老人在天空中停留,他张开了怀抱,以一人之躯挡在了倾巢而出的邪潮之前。 邪祟们无法触碰神辉石,但是附着在蝠鲼身上的它们将飞跃人类费尽心思所设立的防线。那些以为躲在神辉石后就能从此高枕无忧的人们见到这一幕都吓破了胆,原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住它们的脚步。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在神辉石存在之前,将邪祟拦在海外的就是一个个舍己为人、舍生取义的修士,直到天术尊者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前。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整个南海的近海岸都变成了老人与血肉之主争夺的棋盘,邪潮们裹挟着深海里冰冷的海水涌上,顺便带出了无数肚皮雪白的死鱼,可天空中落下的大雨却烫的像是滴落的岩浆,像是要焚烧掉这些世间最恶的污浊。 那颗巨大的心脏鼓动如雷,邪潮们的咆哮直抵神魂。 天术尊者却依旧不退一步,他手势翻舞,掐诀的动作快出残影,在他的脚底蓦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星空法阵,而他就是群星环绕的那颗北天极! 晦涩的言咒像是天道下达的梵音,群星旋转一个刻度,整个空间都被天术尊者的术法切割然后扭转。 蝠鲼上的邪祟们形态扭曲、愈发狰狞,像是被无形的利刃不断切割。它们惨叫、啼哭,如万鬼哀嚎,腐烂的黑血像是雨点般落下。 血肉之主的鼓动更加急促,仿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入了那些血管之中,让那些碎裂的邪祟化作了更疯狂的厉鬼,从而悍不畏死地冲锋。 它们甚至从高高在上的蝠鲼上一跃而起,试图直接通过跳跃来逃过天术尊者的切割,就连素以肉体力量著称的它们都不敢与天术尊者正面交锋。 可天术尊者怎么会给它们可乘之机,他双手伸平,一手轻旋至头顶,一手轻旋至脐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完美无缺的圆。 老人双目微阖,他的袖袍和须发都停止了飞舞,转而变成了轻轻浮在空中的状态。因为以他为中心的一个巨大球形空间中无风也无雨,就连空气都无法再渗透进来。 脚底汹涌的海水都生生被割出了弧形的裂痕,天术尊者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礁石,任浪大风吹自巍然不动! “我曲 舟之在世一日!五洲境内!邪神不近!” 海面上老人纵声咆哮,他枯白的道袍不染尘埃,却莫名其妙慢慢变成了墨色,像是有深浓的黑芒在他的衣服底下涌现。 陈凡望着空间坍缩中师尊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心如明月无丝云,照尽浮屠世间暗。” 他想起师尊那座破败洞府门口刻字的石碑,现在才知那是师尊留下的辞世之诗。 …… 游苏坐倒在石堆之中,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火光之中,他的每一口吐息仿佛都是漆黑的烟。 万千的邪祟匍匐在他的脚下,这堆破碎的乱石就像是他的王座。 他缓缓抬头,凌乱的碎发中依稀可见他墨色的双瞳,幽绿色的荧光之外多了一抹猩红之色。 而在他的前方,那两条巨蛇的纠缠也到了最终的决战。 古老的岐蛇即使有囚牢的束缚也丝毫不落下风,它毕竟是上古存活至今的蛇神,隐忍几千年的野心化作了它无穷力量的来源。 巨大的蛇嘴张开,势要将白蛇吞入腹中。 姬雪若就算觉醒了龙血,可她终究离这种远古的生物差距太大。她扭曲挣扎、愤怒嘶吼,但修长的蛇身却还是被岐蛇一寸寸的压制,逐渐脱力。 游苏重重站起,脚下的巨石轻而易举地被他踩碎。斩杀了如此之多的血肉之属邪祟,收回的血肉之力让他的肉体几乎爆炸。 他能感觉到那三位最大的罪臣其中有一位就在他的不远处,但在去见他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墨松剑不知从何处倏然飞来,稳稳地落入他的手中。 白蛇狂暴地扭动着,但她还是逃脱不了被黑蛇吞入腹中的命运。 她留在外面的蛇躯越来越短,游苏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激荡的风雷仿佛滚荡在游苏的脚底,滔天的气势凝聚在墨松剑的剑尖。正在大快朵颐的古老蛇神终于投来了它的视线,这座仙岛之中总算出现了第二个能吸引它注意力的存在。 游苏对上了那对黑玛瑙般的蛇瞳,他忽而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在这刹那的时间流逝之中,游苏仿若听见了一道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男声如在耳畔,又似从很远的远方传来。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她也是一样。” 游苏总对一个人的声音与香味记得很牢,他很确信他听过这个声音,只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人是谁。 直到看见身边不知何时站着的高大男子,他才想起是那个神秘莫测的毁容之男。 而就在他愣神的片刻之际,岐蛇已经快要阖上它的血盆大口,唯留一条细长的洁白蛇尾吊在唇边。 游苏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可毁容男却又出声拉住了他,游苏又如前不久见到被人附身的黄翕时一样,有一种身有万力却无用的挫败感。 “年轻人,不要总是想着拯救。让人自救,才是真正的救赎之道。” 毁容男苦口婆心地教诲着:“你说你想救被困在岛中心的他们,所以你将真主之血散布给了邪傀。但总有不间断地危险会朝他们而来,你总有护不住他们所有人的时候。真正让他们得救的却是他们自己,他们没有贪图你的保护而是及时离开,所以才在天术尊者截断海域之前回到了大地。” 他举例说明印证着自己的观点,明明不是什么非常新鲜的话术,却真的有一种让人陷入思考的魔力。 “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剩下的就是相信她,不是吗?”毁容男看着那截蛇尾也彻底消失,面上却全无担忧之色。 “她应该不是那种想一直活在你保护之下的女子吧?” 毁容男这最后一句话让游苏彻底泄了气,他看着剧烈摆脱铁锁的岐蛇,双瞳中竟没了那么深的杀意。 “想要靠自己拯救一切,很累的嘛。”毁容男亲切的拍着游苏的肩膀,熟稔的像是久违相见的故人。 “你是正阳真仙?”游苏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的身份可数不清啊……”毁容男笑。 游苏默然,只是继续看着夭矫的巨蛇。 “祂是为了你而来的。”毁容男收敛了笑意。 “那祂应该直接来找我,而不是冲向岸边。”游苏答。 “这里可是连‘神’都窥探不到的地方啊。”毁容男提醒道。 游苏恍然,所以血肉之主是以为他曾在南海岸出现,才从不可知之地破海而出吗? 可他明明就在祂的眼皮底下,这个毁容男莫不是有着遮天之能不成? “我本以为今日需要我来将这尊邪神拦在海外,但没想到此世还有另一个人能做到,他是五洲五千年历史第一个凭借肉身突破这层界限的人,很了不起。”毁容男语气中不无赞叹。 游苏愣愣地看着电光中那轮黑日,无边的触手在黑日的周围舞动。 “首长老真的很厉害。” “不过也因此引出了海里藏得更深 的脏东西啊……”毁容男叹,像是在叹自己躲不开的命运。 游苏只觉此人的每一句话都在自己的神经上起舞,比血肉之主藏的更深,那只能是另外两尊邪神! “我能做什么?”游苏感到很茫然。 毁容男转过头笑,“做你自己就好。” 话罢他似乎知道这样的话有些太虚无缥缈,又补充道: “如果你不想中洲从此陷落,就坠入海底去,祂们会追随你的气息而去。” “好。”游苏答应的很干脆,像是已经做好了殉命的准备。 毁容男错愕一瞬,苦笑道:“刚教你的道理就忘了?我让你坠入海底,不是让你成为脱钩的鱼饵,而是为了送你离开。祂们不会找到你,你将到达另一个地方,可能在五洲,也可能在五洲之外。你需要自己找到归途,在祂们找到你之前,先掌握杀掉祂们的办法。” 游苏默然,旋即轻轻握紧了拳: “好。” 毁容男又欣慰地拍了拍游苏的肩膀,叮嘱道:“不必为我们的死亡而哀悼,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这一路注定会很辛苦,如果到最后你真的不想拯救这个世界了,那看着它毁灭也不是你的错。” 游苏愣神片刻,之前沉重的负担似乎都因这句话而消散一空,他忍不住再次问道: “你到底是谁?” 毁容男却已经不见了身影,脑海中响起他那温柔的声音: “等你阖上历史书的那一刻,你自然就能看见我的名字。若是准备好了,就跳入水中。不要畏惧,我们每一个人最初都是从水中诞生的啊……” 话音一落,游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扭过视线。 巨蛇狂乱的翻滚着,似乎是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它的肚皮比之前更鼓,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肚而出。 猛然间,它一个翻身瘫倒在地,一道混杂着各种颜色的光柱自它朝天的肚皮中射出,生生将它的肚皮开出了一个口子。 游苏记得这一招,这是姬雪若面对明道时蓄势待发却被迫打断那一招必杀之击!拥有了龙血之力的她将这一击发挥到了极致,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加持! 密布的乌云都被这一道光柱撕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本来皎洁的星月。 皎光映下,这座仙岛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知为何,游苏觉得巨蛇死前的眼神有一丝得偿所愿般的欣慰。 但游苏没有空去思考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他纵身飞跃,在他的身后竟凝结出了一双黑色液体形成的翅膀,他将已经回归人形的少女抱在怀中。 姬雪若黑裙单薄,肌肤却炙热的像是一块燃烧的碳。少女迷蒙着睁眼,看到面前熟悉之人的容颜,她唇角浅勾,如同一只向同伴耀武扬威的小黑猫。 “看我厉害吧?” 她好像在说,然后头一歪,精疲力尽的少女就昏迷了过去,心爱之人的胸膛让她睡得格外安心。 游苏哑然失笑。 在他的身后电闪雷鸣,邪魔咆哮,这些都仿佛与他无关。 他将少女轻轻放在无人的岸边,悄悄替她擦去脸上的污血,然后仰头坠入了无边的漆黑海水之中。 入水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云海中夭矫的电蟒终于疲倦,天边展现一缕红线。 他知道太阳马上就会升起了,他也一定会归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妖丹化妖 柳婆婆急促地在蛇祖殿的大门前来回踱步,在她的身后还有蛇族所有妖修匍匐。 老妪瞧了瞧天空中晦涩的夜色,心中总有一股隐忧挥之不去。 自家二小姐姬灵若在蛇祖殿闭关突破凝水境至今已有一月有余,居然还未出关,就算再特别也不该特别到这种程度才对,历史上更从未有记载有人能在凝水境闭关如此之久。 今夜她心湖难静,于洞府中辗转反侧,怎的也无法安然闭目。她跟随内心那抹隐忧的指引,走到了姬灵若闭关的蛇祖殿门前,却发现蛇祖殿果真出了问题。 这座古老肃穆的宫殿居然摇摇欲坠! 地震在东瀛洲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可偏偏跪在地面上的她们却完全感受不到震感,这只能说明是蛇祖殿内部出现了问题。要知道这座蛇族最重要的建筑物,历经了几千年的时光都未曾经历过一次坍塌,所以蛇祖殿这次事件引起了全体蛇妖的高度重视。 “柳长老!现在怎么办?二小姐还在里面!”一位容貌妖艳的蛇族长老焦急地询问道。 柳长老也毫无头绪,她不知蛇祖殿的摇晃与二小姐的闭关是否具备关联,所以才举棋不定。 一方面她不想破坏二小姐耗时如此之长的闭关,二小姐的妖丹之纯以及修炼天赋之高她与族人皆是有目共睹,若是破坏了二小姐的根基她将难辞其咎! 一方面她又不能看着蛇祖殿就这样坍塌,蛇祖殿中的传承之法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那口蛇血池,那可是她们蛇族没有男丁却能够维系至今的关键,她作为族中资历最深的长老绝不能坐视族中血脉断连! 她犹豫不决,族长不在,这偌大的重担此时只能扛在她的肩上。 若是族长,她一定会选择救自己的妹妹吧……可她能如此任性吗? 背后近千名容貌各丽的美娇儿们皆期盼她能尽快做决定,柳婆婆心中一横,终于还是将手按在了颤抖的巨大石门之上。 可恰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女子呻吟自蛇祖殿中传出。 柳婆婆登时吓得秀眉倒竖,她下意识就回头看,却发现所有蛇妖都一齐在看她。 更凄厉的惨叫又响了起来,柳婆婆很确定这就是自家二小姐发出的惨叫! 她再不犹豫,当即就双手孕育翠绿光彩,准备强破蛇祖殿的大门。 可这一击也仅仅是在蛇祖殿的大门上激起了阵阵玄炁化作的涟漪,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心中亦是有了决断。 她们纷纷向前踏出一步,凝聚起所有人的力量一齐轰向蛇祖殿的大门。 厚重的大门终于开始了松动,伴随着蛇祖殿自己本身的摇晃已经可见其中的一线光景。 柳婆婆赶紧凑上去投进视线,转而她的瞳孔瞬间瞪大! 她赶紧退后,大喊道:“快破门!” 语气中的焦急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面对着这个神圣的大门再没有丝毫留手,顷刻间就将大门轰成粉碎。 而大门的破裂也宣告了整个蛇祖殿的土崩瓦解,九根盘着巨大蟒蛇的蛇柱寸寸断裂,这座传承了千年的建筑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崩塌。 “都退后!我去把小姐带回来!”柳婆婆高声喝道,旋即双足重踏,一步踏进了崩坏的大殿之中。 灯火晃荡,红血池中红血如沸,顶上那颗巨大的蛇头宛如活物,狰狞可怖,似要将它面前的少女囫囵吞下。 不过幸好这颗蛇头也在不断的瓦解之中,陈旧的石皮剥落,就像是褪下的蛇皮。 柳婆婆冥冥之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就好像血脉中有什么联系彻底的断了。 而在蛇血池中,那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则蜷缩着身子在血水中不断扭曲,她紧紧捂着腹部,面上满是痛苦之色,像是即将分娩的产妇。 柳婆婆马不停蹄,大手一挥,替自家小姐挥开那些砸落的石块。 她看了一眼从珍贵的蛇血池中漏出来的蛇血,面露不忍与惋惜,但她无力阻止这一切。 她必须要在蛇祖殿彻底崩塌之前将小姐带出去! 蛇祖殿之上覆盖着数道阵法,内部还有诸多法器支撑,即使再强的地震也摧毁不了这座至关重要的建筑。但它今夜还是崩塌了,这说明这座建筑的倒塌根本就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蛇妖众女在外看着蛇祖殿的颓势全都面露不忍与困惑,更有甚者哀泣落泪。 随着轰隆隆几声,宏伟的蛇祖殿眨眼间就化作了一片废墟。 几位靠前的长老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好在二小姐的惨吟声依旧没有断绝。 浓重的烟尘散去,柳婆婆横抱着姬灵若的身影出现了在众女视野之中。 绝大多数蛇妖都暗感松了口气,唯有小部分古板的蛇族老人悲痛欲绝地看着柳婆婆身后的废墟,叹道: “天要亡我妖族啊!” 蛇祖殿就此崩溃,说明蛇族赖以生育的蛇血池也被彻底掩埋,那些被精心保存了几千年的蛇血将会被尘灰污染,渗入大地。 而她们 蛇族也将会在这一代彻底绝代。 众女也是闻言哀叹,虽然她们都知道蛇祖殿绝不会无缘无故崩塌,救人已经是她们所能做的所有,但还是为蛇族的未来而感到迷茫与担忧。 如果一个种族注定无法存续,那么即便她再强大也只是昙花一现,所以她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可一道更痛苦的惨叫打破了寂静的黎明,众女这才注意到从烟雾中被抱出来的二小姐会发出如此惨叫的原因。 她的肚子居然是高高隆起的! 她怀孕了! “快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柳婆婆心急如焚地高喊。 …… 蛇族的确是靠蛇祖之血延续血脉,但绝非简单的喝下蛇血就能自体怀孕。 想要达成传承后代的目的并且保护受孕者的安全,首先必须年龄达标,其次身体健康,而且必须处在修为的稳定期,最后还需要经过各种仪式,修炼绝密的专门功法去引导蛇血才能怀孕。 以上步骤缺一不可,这就是蛇族使用蛇血延续后代的铁律。 而姬灵若显然不能全部满足以上要求,蛇族长老绝不可能同意让她怀孕。哪怕她是即将陨落的绝世天骄,蛇族传下的规矩也不可能让这些姐妹们将同族视为生育的工具。 而且蛇族通过此秘法怀孕与人族正常受孕一样,都需要怀胎十月,就此推算,二小姐难道在十月之前就怀孕了吗? 她那时候都没回蛇族,她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 密室之外气氛压抑,长老们一齐向沉默的柳婆婆施加着压力。这个老人从送二小姐进入密室开始就一直愁眉苦脸,哀叹连连,她肯定知道一些内情。 柳婆婆看了族人们一眼,她长叹一声,终是打算不再隐瞒,将姬灵若与游苏的关系说了出来。 众女闻言大为震惊,这才知二小姐怀孕的始作俑者是谁,居然就是二小姐的师兄,莲剑尊者的二弟子! 不少蛇妖当即破口大骂,咒骂那个诡计多端的妖族少年,甚至将之上升到是莲剑尊者的阴谋,所以她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收一个妖族少女为徒。 而每当对游苏的口诛笔伐愈演愈烈之时,密室中的惨叫就更加激烈,像是痛苦之中的少女在替自己的爱人争辩,外面的人于心不忍,只好收敛些许。 发生在上任族长身上的惨剧又发生在了她的女儿身上,众女只觉悲哀,连带怪罪到柳婆婆过分纵容身上。 柳婆婆也只得哀声连连,心中悔不当初。 自家小姐正处在修为蒸蒸日上之际,虽然受了那游苏不少帮助,但怎么就能为他英年早孕了呢? 可她又觉得古怪非常不合常理,自家小姐回到族内观想闭关时肚子明明是瘪瘪的,怎么一月过去就变得如此臌胀了呢? 就在气氛越发压抑之际,密室之门叮铃打开,年迈的接生婆擦了擦额头上的苦汗,表情是众女前所未有见过的复杂。 “姨娘!是男是女?!” 接生婆只是浑了问这个问题的长老一眼,好似在说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众女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还是柳婆婆越众而出,关切询问道:“二小姐怎么样了?!” 接生婆叹了口气,“状态还算平稳。” “既然母女平安,为何您始终愁容不解?”身后有长老疑惑的问。 每每族中诞生了新子嗣,这位接生婆都是喜不自胜地欢迎新生儿的到来,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纠结。 接生婆只是摇头:“老身接了一辈子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儿……” “什么事?”柳婆婆立马问。 “那孩子根本不是小姐生下来的!”接生婆的语气像是开始怀疑自己毕生的接生经验。 “什么?!”众女惊奇不已。 “小姐肚子涨的厉害,可全无往下走的迹象。我实在焦急,便擅自用玄炁探入小姐体内,想观察下孩子的状态,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蛇婴!而是一颗化作人形的妖丹!” 此话一出,嘈杂的密室外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震惊的忘记了呼吸。 妖丹化妖这样的事,可谓是闻所未闻! 柳婆婆一个踉跄,揉了揉疼痛不止的太阳穴,又问: “所以小姐是将自己的‘妖丹’给生了下来?!” “不是生!”接生婆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是吐!” 她又紧接着道:“小姐的肚子突然瘪了下去,然后小姐就一个翻身将那妖丹给吐了出来!结果妖丹一坠地,就化作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婴儿!” 柳婆婆只觉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着她的认知,她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今夜所有的事都不准说出去!在场无论是谁,都给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绞刑伺候!” 绞刑是蛇妖一族最可怕的刑罚,闻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噤声。 接生婆闻言摆了摆头,她将身子让开,回头又看了眼密室内的景象,还 是难掩心中震撼: “其余的您自己进来看吧……其她人先别进来,让小姐安静休息。” 柳婆婆早就迫不及待,她回头用眼神警告了在场诸女,旋即立马躬身跨过了密室的大门。 方一进门,就见到了让她惊掉大牙的一幕—— 只见一个肉嘟嘟的可爱女婴正趴在床头,不仅不哭也不闹,甚至还手里拿着块毯子在替昏迷中的小姐擦拭额头上淋漓的香汗! “娘亲!娘亲!” 女婴用甜腻的声音呼唤着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她‘诞’下来的少女…… 门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探进头来的长老们也见到了这骇人听闻的一幕,一个大大的疑问同时在她们的心中产生—— 这是神童,是蛇祖转世? 还是怪胎,是蛇族之祸? …… 神山历五一零四年四月二十九日,五洲所有修士都将铭记这个日子,因为自这一天起,五洲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藏在不可知之地的三大邪神终于露出了獠牙,率先露面的是足以压垮一切的血肉之主。 等到各大神山感应到祂的时候,祂已经在南海的岸边即将上岸。靠着一只特殊的邪灵,祂与祂的臣民们将飞渡中洲,带来无止尽的灾祸。 但祂这超出神山预料的行动并未取得卓然成效,因为拦在祂身前的是天下第一术修——天术尊者。 这个很可能是全五洲最长寿的修道者展现了他在术法之道上的巅峰造诣,空间属性的术法仅仅存在于理论之中,却在他的手上成了现实。 他在夜空中化作了一轮黑日,那块空间包括光所在内的一切都无法通过。 他牺牲生命施展的术法无法杀了血肉之主,但真的阻断了祂的前进。后继的修士补上后彻底完善了南海的防线,血肉之主在数次尝试无果之后,居然领兵撤回了漆黑的海水之中。 只是那轮黑日周围的漆黑触手,还是让部分人们对天术尊者的伟绩产生了一丝怀疑。 然而随着更多的消息爆出,这些人的舆论越发的具备可信度。 那个所谓的正阳真仙根本就不是好人,他早在几百年的海外独修生涯中被邪魔侵蚀。毕竟海外的仙岛,可没有神辉石存在。 正阳真仙举行这个试炼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聚集起五洲最优秀的一群天骄,让他们集体沦为邪魔的眷属,从而达到让人族修士彻底断代的目标,所以才会有如此之多的年轻俊彦死在了那座岛上,所谓的传送符更是一个笑话。好在还是有一小部分人逃出生天,给五洲保留了一丝未来的火种。 而这场试炼中还有一个更重磅的存在——玄霄宗莲花峰弟子游苏。 他居然是祸害修士们沦为邪魔眷属的最大罪魁祸首。 这头隐藏在人世间的邪魔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更多关于游苏的隐秘被爆了出来—— 他从出生的城市里杀了远超自己境界的邪修城主,而那是他获得玄霄宗门票的关键事件; 不少邪祟出没的事件中,都有人声称曾见过这个少年的身影; 而他修习的功法中有一门是正阳养剑诀…… 他与正阳真仙是共犯的猜测成为了主流观点,人们都在找这个罪无可赦之人的尸体,却淘遍了南海也没寻到。 南海的风暴看似平息,但它并未真正的消失,它只是转移到了别处。 而它出现的第一个地方,那就是玄霄宗的莲花峰…… 第三百四十二章:玄霄宗之巨变 一个月后,恒高神山妖灵塔。 姬雪若愣愣地倚靠在栏杆上远眺,视野所及之处一片苍茫,她看得几乎失神。 她是在那一天发生后过了一周才醒的,醒的时候她意识到有人在用热毛巾为她敷脸,她下意识骂了一句,但还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对方的照料。 可等她舒适的睁开眼睛后才发现,面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而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妖,那就是之前给姬灵若把过脉的侯仙姑。 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那波云诡谲的南海仙岛之上,而是在妖族于恒高神山建造的聚集地——妖灵塔上。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左顾右盼,恍若失魂。 侯仙姑不解对方是在寻谁,询问却也没得到答案,直到少女扯着沙哑的嗓子询问她关于那‘游苏’的下落,她才知道对方是在惦记着谁。 “姬族长不必担忧,那恶徒自有人收。”侯仙姑是这样回答的。 姬雪若错愕在原地,“你说谁是罪徒?” “游苏啊,他以邪魔之血污染了各族数百名天骄修士,这可是不少大仙都亲眼目睹之事!结合他诸多逆天表现,还有与正阳真仙千丝万缕的关系,不难推测出他其实是邪魔化身!更有人猜测,他很可能就是三大邪神之外的第四邪神!”侯仙姑说起来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可是知道那位蛇族二小姐与游苏的亲密关系,只盼那二小姐能置身事外就好。 “那些……那些从天醒岛逃出来的人呢?他们对此可有辩驳?”姬雪若焦急地问。 侯仙姑蹙了蹙淡眉,“许多人逃出生天根本回忆不起当天发生的事情,就算记起来的几个也多是印证此说法的。” 姬雪若闻言哑然,她薄唇张合,似乎是要争辩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形式已经非常明了,游苏背上这口黑名已是大势所趋,有人捂住了那群人的嘴。 他明明是救了大家的人,如今却成了不可饶恕的千古罪人。姬雪若只感觉自己心脏被人紧紧攥住,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比自己受委屈还要难受痛苦。 “倒是有几个辩驳了的,只不过多是玄霄宗的弟子。”侯仙姑又补充道,“但玄霄宗弟子的话……如今已经没什么分量,在外人看来,这也只是玄霄宗为自己洗刷污名的假证而已。” 姬雪若闻言失魂落魄,拼命摇着头,急的似要落下眼泪: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原来昏迷前的惊鸿一瞥,就是诀别前的最后一眼。若是她当时就知道,又怎么可能舍得闭上双眼。 侯仙姑将其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她只是轻轻搂住了不知所措的少女,让少女的争辩声被压抑在她的怀间: “姬族长还请谨言慎行……可能你认识到的游苏与世人所见的不同,但真相是什么有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如今任何与之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妹妹还有蛇族,保持沉默,让事态再发展发展吧……” 姬雪若虚弱地近乎昏迷,就连眼泪都哭不出来,身与心皆是一片干涸的沙漠。 她知道何仙姑说的没错,保持沉默是她如今最好的做法,可真相真的不重要吗? “那……他现在在哪儿?” “所有人都在找他,但没有人找到他。邪神让人妖两族断绝一代的计划如今几乎成功,他该是被邪神带回了海底。” 少女听见这话居然止住了喘息,好似终于听见了一个还算‘好’的消息。 就算是真的被邪神带走,也比落入这群道貌岸然之辈的手中更好吧…… 他不会死,他绝对不会死!他是真主啊……怎么可能死在邪魔的手中? 姬雪若这般想着,就从老妪的怀中挣脱。 “前辈,我想出去看看……” 侯仙姑没有拒绝,搀扶着少女走出了房门。 这里是贵宾的寝所,门外的走廊空空荡荡,栅栏下是飘渺的仙山。 春末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发痛,少女不自觉缩紧了肩。 她并不是天生畏惧阳光,她只是在那个漫漫长夜中无法出来。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在侯仙姑和其他妖修的照料下恢复身体,她每一天也都会在廊道上远眺,即使她知道她怎么也不会望到那个她翘首以盼的身影。 妖灵塔中包括何仙姑在内所有的妖修都对她客客气气,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就算有些名声,但也绝不会得到如此高的待遇,这里不少妖的本族都是仙山上的大族。 从何仙姑的只言片语中她读出了些许原因,原来她如今已是五洲名头响当当的英雄人物,没有人敢怠慢她。 外界关于她的壮举传播的沸沸扬扬,故事中说她以弱小之躯怀揣必死之心为所有人拖延住了大蛇。而这样的勇气得到了星曌仙祖的认可,星曌仙祖于九天之上降下神罚,处死了那头罪孽的大蛇。 姬雪若并未对星曌神山仙祖庙‘偷’走她 的功劳而感到任何情绪变化,在反杀了岐蛇之后她冥冥中脑海里多了不少东西。尽管其中绝大部分都晦涩难明,但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能杀了岐蛇真的就是星曌仙祖显灵。 而仙祖庙摘桃子的行为,反而成了另外一种保护。 只是明明是她与游苏共克的难关,两人得到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如此反差让她寝食难安,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歉疚。 这一个月来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真相很重要。 她会记住每一个为游苏之堕拍手称快的人,她也会揪出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然后还给游苏一个朗朗清名! 而在此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隐忍! 突然,她所在的阁楼居然发生了轻微的摇晃,山谷间传来悠远的轰鸣。 这在肃穆的神山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侯仙姑火急火燎地上了楼。 “侯前辈,出什么事了?”姬雪若赶紧问。 “出大事了!姬族长!我现在就送你回东瀛!”侯仙姑说着就要拉走姬雪若。 “什么大事?”姬雪若哪有这么好糊弄。 侯仙姑连叹三口气,终于还是道: “这几天神山外围堵了好多人,他们都是为了给自己在仙岛之行中丧命的弟子亲朋讨要说法的修士,但也仅仅是围堵。然后今天有人确认在天术尊者的遗体上发现了残存的邪浊,他们就爆发了!玄霄宗作为五洲第一大宗,却没能发现自己的弟子是邪魔导致如此多人染邪丧命,声名是一落千丈;而那个明面上拯救了中元洲的天术尊者又与邪浊有染,有人更是怀疑他的天醒境就是靠与邪魔做交易换来的。 玄霄宗如今是千夫所指,许多人都怀疑这个庞然大物背地里与邪魔有着关联。就连神山不少其他宗门也表态同感,他们一起攻上神山,势要将玄霄宗挖个干净。那个久不露面的玄霄宗宗主今日终于现身拦住了所有人,而他交给外界的答案,就是莲花峰!” “这……这是什么意思?” “莲剑尊者和望舒仙子,就是他为了保全玄霄宗交出的牺牲品!” 姬雪若错愕当场,如遭雷击。 第三百四十三章:天术之尸;莲花之变 恒高神山,辟邪司,天照牢。 天照牢是辟邪司天牢中最高级别的监狱,在这间牢房中永远亮如白昼,仿佛照破世间诛邪的太阳就藏在这里,再能藏的邪祟在天照牢中也会无所遁形。 也因此,能被囚禁在这座牢中的只有最可怕的邪魔。 一个男人用指尖轻轻点着用墨琉璃制成的桌案,清脆的声音在天照牢的上空形成了一道悠扬的小调,他的心情似乎不赖。 他看上去约摸四五十岁的年纪,长着鹰钩鼻,眉粗眼圆,精神矍铄,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但实际上他并非一人。在他的面前是一座水晶宫般的透明牢笼,牢笼中是几根漆黑而诡异的骨头。 他打量着这堆尸骨,眼神像在看一个相熟的故人。 只是他与故人的叙旧时光还未享受太久,就被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打破。 “把天术的尸体给我。” 威严而冷漠的女声猝然响起,亮如白昼般的牢房中出现了一片尊贵的紫色,以及一抹神圣的银色。 华镜首座的脸上依旧笼罩着难明的迷雾,让人无法通过她的神色来判断她的喜怒。唯有她露出的洁白双目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愤怒,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华镜,你越界了。” 恒炼首座停下了‘奏乐’的手指,粗浓的眉毛微微蹙了些。 辟邪司三大首座各司其职,彼此之间分别独立、互相制衡。每位首座都有属于自己的业务与势力,他们互相之间不能越界,不得抢夺其他首座的任务,更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踏足其他首座的地盘。 在辟邪司成立之初便就是这样三权分立的制度,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权力过分集中在某一位首座身上,从而导致辟邪司为民除邪、涤荡五洲的初衷被污染。 而华镜首座这贸然闯入天牢的行为,显然没有得到天牢之主恒炼首座的允许。更不用提华镜首座能走到天照牢,说明她一路上肯定破了许多规矩,甚至杀了恒炼首座手下的人。 那么恒炼首座会感到不悦,也是理所当然。 “能惩治本座的人,现在就在你的牢里。” 华镜首座声线不改,反而还从中听出一些桀骜。 某一位首座越界的情况在辟邪司的发展史中也偶有发生,而往往惩治越界者的任务就会落入第三位首座身上。但如今的中元洲辟邪司,已经没有第三位首座了。 奇怪的是华镜首座的挑衅并未让恒炼首座动怒,仿佛他方才的皱眉也是装出来的一般。他坐得更端正了些,语气归于平缓: “人若没了限制果真就会为所欲为啊……” 他摇着头感慨,这句自言自语的话说完之后又抬眸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尸体在这里?” “鼓皮鬼霸占这座牢九十年,你一直以能抓到它为豪,今日却舍得送祂离开。说明天照牢里,放了个你更喜欢的收藏。” 华镜首座只是用这双白瞳直视着恒炼首座,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恒炼首座闻言,状若了然地点点头: “他是本尊今生最佩服的人,也是本座最敬重的长辈,那么本座自该将最好的牢房留给他。” “你不觉得‘牢房’二字在你的话中格外刺耳吗?” 华镜首座并未前进,她只是驻足门前。 尽管她知道天术首座的尸骨就在里面,她也没有进门。因为天照牢作为全五洲最牢固的监牢,拥有着耗费先辈百余年精力以及无数珍宝锻造出的禁制,而通过这道禁制的钥匙,只有掌控天牢的恒炼首座一个人有。 “本座只是想要还他一个清白。”恒炼首座起身,站起来端详着面前的黑骨。 “你若真想还他清白,就该将他的尸体交给本座,本座自会在众人面前证明他这具尸骨与邪魔并无关系。” 华镜首座语气愠怒,天术首座以生命为代价为中元洲甚至是整个五洲的人争取来了苟活的机会。可对这位烈士的缅怀还没持续多久,居然就生出了对他的怀疑之声。甚至这声音还愈演愈烈,直至今日有人寻到了天术尊者的尸骨后彻底爆发。 这样的现状着实令人心寒,华镜首座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是去寻其尸骨,试图为天术首座正名,可他的尸骨却立马在出现地点不翼而飞。 “这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本座不会将他交给你。”恒炼首座摇头,“华镜,你只管活人,死人的事情……” 他话还未说完,华镜首座就略微昂首打断道,“你是故意把他的尸体藏在这里的?” 恒炼首座转头,鹰一般的双眸锐不可当: “这事关我们辟邪司五千年的名声!本座岂能儿戏!无论他是正是邪,本座自当查个水落石出!!” “有什么好查的?!他根本不可能跟邪魔达成协议!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华镜首座怒不可遏,她发出来的声音震动了面前的禁制,一圈圈的涟漪隐约荡漾在透明的空气中 。 “那场酸雨之灾中只有他活了下来!辟邪司中,也只有他主张物尽其用反过来奴役邪魔!不知多少穷凶极恶的邪祟被他从天牢中带走成为他的手下!他最后那招‘空无边处’你难道没见过?!何时会有一圈黑须环绕在周围?!” 恒炼首座一连串的问题宛如一枚枚炮弹,炸在密闭的牢房中产生阵阵回响、震耳欲聋: “只有邪魔!才会有那般恶心的触手!就连他的尸骨,都被彻底染成了黑色!” 那轮寂灭一切的黑日周围环绕着一圈触手,这是不少人都亲眼目睹的一瞬。更有人用珍贵的留影石记录下了那一幕,而这也是在尸骨出现之前用来质疑天术尊者牺牲初衷的最大证据。 华镜首座宽大的紫袍下胸腔起伏,她缄默良久,终是开口: “你畏惧祂们。” 恒炼首座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错愕了一下。 “你执掌天牢,喜欢折磨蹂躏邪祟,再可怖的邪祟在你的手下也会自愿求死,被别人誉为‘让邪祟都感到恐惧的人’。但本座看得出来,那不是因为你无所畏惧,而是因为你在报复。本座不知道你之前留下了什么阴影,但知道你只是将对祂们的恐惧发泄到这些更弱的邪祟身上,所以你根本当不起这样的名头。” 华镜首座毫不留情地说着自己对恒炼首座的判断,她那双白瞳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你在刻意激怒本座?” 恒炼首座转过了身,他双手负后,这是华镜首座出现开始他第一次完全正面对向她。 华镜首座轻摇螓首,“本座只是想说,若要找一个这世上最不畏惧祂们的人,只有他。你能在最安全的地方尽情折磨这群邪祟,那是因为它们的爪牙已经被他磨没了。所以,你没有资格去质疑他,整个五洲也没人有这样的资格。” 在辟邪司中她负责内司的工作,寻找邪祟及痕迹是她的主要职责范围;天术首座则负责外司的工作,抓捕与诛杀邪祟是他的职责;而恒炼首座,则掌管天牢,负责管控与研究邪祟。 从部署分工来看,天术首座的位置的确是付出最大也是最危险的。 “荒谬!原则问题凭什么不能有人质疑?本座早就跟他说过不该试图掌控邪祟!此举与邪修何异?!” “原则问题?”华镜首座冷漠反问,“邪修御邪,那是源于对力量的崇拜,本质上是渴望从更强大的存在那里求得力量;而他御邪,是将邪魔视为家畜,旨在让人们看邪祟如看家中猪狗,从而舍掉畏惧。你与他共事这么多年,连这点也没读明白吗?!” 恒炼首座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的唇角微颤,没再与咄咄逼人的华镜首座对视,而是转而看向水晶宫中的根根黑骨。忽地他轻轻握拳,哀声长叹: “本座又怎能看不出来?但他错了,错在这世上能将邪魔视为家畜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已……让人将虎豹视为猫狗,这本就是不该也不可能的事情啊……” 男人怅然若失地将手按在水晶宫的透明表面上,仿佛要隔着牢笼触摸自己的老同僚,“他本该有个千古流芳的结局,却偏要碰那些脏东西……” 他的言语中皆是对这位老朋友的惋惜,仿佛天术尊者急转直下的死后风评都是他没能劝阻对方的错一般。 可惜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人各有志,志比金坚,想要改变一位洞虚尊主认定的想法难如登天。 华镜首座看着恒炼首座流露在外的情感,沉默不语。 她与恒炼首座看似都是与天术首座平起平坐的高位者,但辟邪司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得到过天术尊者的帮助与教导,也绝无一人能说自己对那个定海神针般的老人没有一丝感情。 “你以为是本座不想相信他吗?那是因为本座已经不能相信他了啊!!” 恒炼首座的声音藏着莫大的悲怆,华镜首座对这句话感到有些困惑。 什么叫‘不能相信’?难道天术首座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吗……? 她猝然感应到了什么,犹豫着踏进了牢房的大门,禁制居然对她解开了。 她莲步轻移,转瞬就到了水晶宫前。 她略微躬身,试图更仔细地端详堆积在一起的黑骨。 突然! 一道浓稠的黑色液体朝着她的眼睛注射了过来! 她瞬间做出了反应! 只见她螓首略微侧过一个角度,刚好能让射来的液体与她错过。 其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可是停下来她才发现,这液体根本就不可能射到她的眼睛,因为它与自己的眼睛之间隔着一片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水晶。 那滩液体被射到水晶宫的内壁上,然后化作烛泪般落了下来,仔细看的话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液体,而是一只只比蚂蚁还要小得多的漆黑蚜虫。它们汇聚在一起,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 而射出它们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首长老留下的尸骨。 恒炼首座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阴沉着脸,悲痛道: “找到他尸骨的人在传出消息后立马就死了,死得很凄惨,本座想尽办法才在短时间内清理掉了痕迹,然后带走了他的尸骨放到这里。不是本座不想让你带他出去自证清白,而是他已无清白可言。他这具尸骨之邪性超出本座平生所见,只要现世必有人死!你指望这个东西替他挽回名声吗?!” 华镜首座有些哑口,“这该是死后染的才对,邪魔想要诋毁他,连他的尸骨都没放过。” “白纸上染了墨,便再也擦不干净了啊……”恒炼首座仰头长叹。 华镜首座闻言默然,恒炼首座却摆了摆手: “走吧……能守住他最后尊严的只有我们了啊……” 云雾之后,华镜首座轻凝黛眉。 越辩越黑,就是这样的道理。与其如此,不揭开面纱反而是对天术尊者的保护。 她没有再执着于为逝者正名,而是沉默着离开了。 天牢外桃夭夭一脸忧虑,眉宇间没了她熟悉的那股快乐: “大人,游苏真的是坏人吗……” 华镜首座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走入云海间。 天术尊者的死暂时守住了海岸,但也直接导致中元洲最大的两个势力发生了巨变。 辟邪司天术首座的位置无人能顶,事务只能由两位首座分别代劳。但这世上最稳固的就是三角形,而最容易对立的就是二元态。两位首座之间的明争暗斗,激进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派别之争已经悄然开始。 对首长老的质疑终究只是一小部分人,毕竟他是拯救五洲的英雄,维护玄霄宗的宗门也不在少数。但游苏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乃是板上钉钉,玄霄宗宗主通过切割莲花峰的方式来明哲保身,众人的矛头直指教徒无方的莲剑尊者,甚至还波及到了一直以面具遮面、保持神秘的望舒仙子身上。 万人在玄霄宗的大门外讨要说法,这个煌煌仙宗的威严仿佛都不复存在。可当急于宣泄仇恨的人们冲到莲花峰上,却发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 而北敖洲万年不化的冰天雪地中,一个少年睁开了双眼。 第三百四十四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阔大的天地间,纠缠着的冰雪像是天神罩下的雪白蚕丝。 举目无垠的白色里,唯有冰洋起起伏伏,拍打在岸边礁石发出的声音。 游苏躲在礁石旁,驻足遥望与天地融为一色的海面。 这里太过寒冷和单调,游苏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迟钝的像是蜗牛。他明明已经醒了好一会,却还是麻木的像是一个雪人。 意识之潮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流淌,那狂乱的一夜终于还是被他记了起来。游苏看着身处的天地,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寒风呼啸,他的衣服早就湿透,这让他更加深刻体会到何为冰寒刺骨,这股撕裂的痛苦像一根根细针般钻进骨髓里。 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身子。 好在他并未感到非常虚弱,否则游苏不认为自己能在这冰天雪地中活下去。 按照那一夜战斗的强度,他在极度透支后至少会瘫痪很长一段时间,但此时醒来至少基本的行动能力是有的。 大抵是他已经在那头巨鲸的腹中躺了很久,久到他的身体都快要自愈。 他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只知道自己被吸入了一张饕餮巨口之中。这段漫长的鲸腹旅行是温暖的,所以被这彻骨的寒冷强硬唤醒的时候,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有一种还不如死了的冲动。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他艰难地在雪地里前进,每踩一步便会陷进厚重的雪里。他找了个背风的礁石,明明没走几步路就靠在礁石上喘息不已,吐出来的雾气像是他飘渺的命运。 他尝试着掐诀点火,指尖冒起的火光却只是闪烁一下就黯然熄灭。 术法之道需要沟通天地间相应的玄炁,想要在这漫天的冰雪里凭空变出火焰根本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正如再厉害的术修也不可能在海底里唤出火焰。 幸好他准备周全,在他的乾坤袋里还有两张燃火符。燃火符是最便宜也是最常见的符箓,但此时对游苏而言却是最救命的稻草。 符箓中已经储存好了火属性的玄炁,它轻飘飘地燃烧了起来,游苏赶紧用身体护住了这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 他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几件干燥的衣服,充当助燃的柴火。 他强忍寒冷先将湿掉的衣服脱下,那只会吸走他身体里更多的热量。直到哆嗦着穿上了已经哄暖的衣服,他才觉得真的活了过来。 可身子暖了,才发觉肚子已经瘪的快要贴上了脊骨。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点吃食和水,嘴唇已经干裂的起了皮。他小口小口吃着珍贵的食物,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们吃完。冰水和坚硬的食物割裂着喉管,咽着咽着,他竟觉得鼻头一酸,有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并不畏惧自己选择的前路,他只是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那些他珍视的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娘、师姐、师妹,还有雪若…… 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经无可挽回的逝去了啊…… 但它绝不会一去不复返。 游苏握着拳,坚定的想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师娘能好好待在莲生池中修养,希望师姐能继续过她平淡的日子,希望师妹能顺利突破凝水,也希望雪若能撑起蛇族的重担,同样他希望她们都能平静地等着他归来。 游苏深呼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充满了他的胸腔。 伤春悲秋在极致的寒冬里没有意义,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离开雪原的路,在他被冰雪彻底吞没之前。 尽管他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前进又是否有意义,但他知道停滞不前一定找不到活路。 铺天盖地的白雪让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自我,好在游苏将千华首座赠予的墨镜保管的很好,它让这个纯白的世界不再那么刺眼。 寒风裹着盐粒般大的雪呼啸而来,它们仿佛来自于天穹中同一个缺口。 游苏为了御寒御风,几乎将乾坤袋里所有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他看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大胆猜测自己在的地方就是北敖洲,海在后面,那他往南走活下去的概率更大。 幸好还在五洲境地,没有落入邪神的老巢…… 游苏自我安慰的想着,然后朝着南边踽踽独行。 …… “族长,我们还要走多远?”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女孩穿着动物皮毛制成的厚重袄子,宽大的帽檐几乎盖住了她的脸,寒风将她的刘海吹得凌乱。她大约十二三岁模样,却是生得玲珑可爱。 被她称为族长的是一个裹着黑色大氅的老人,脸上的皱纹中堆积着不化的皑皑白雪,他佝偻着背撑着木拐在雪中前进,让人怀疑呼啸的风随时会把这位老人吹走。 “很远。”老人回答。 “哦……” 女孩点头,旋即跟上族长的脚步,脚步还有些欢快。 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知道这一趟是证明她能力的一次远行。 只有到这片雪原中走过了一 遭,她才是被风雪承认的孩子,拥有能走出部落外出捕猎的资格。 她期待这次远行期待了很久,冰雪之地食物贫瘠,她很少能感受到那种肚子塞得满满当当的幸福感觉,但至少不会饿肚子。而自从阿爹的脚被雪狼咬断之后,她与阿娘就常常饿肚子。 她想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但能外出捕猎的几乎只有男人,和即将变成男人的男孩。 男人身强体壮,只有男人能在风雪中保住自己的命;而女人只应该待在冰做的房子里,哄着火等待丈夫带着食物归来。 她觉得不该是这样,所以她靠着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在十三岁的年纪劝动了部落的族长,请求他送自己进入荒芜的雪原。 她会向阿娘和族人们证明,女孩也能在风雪中活下去。 “走这么远,我们会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啊?”她毕竟是小女孩,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活下去的人不会。”族长摇头。 “死了的人就会吗?”女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因为忘了才死,而不是因为死了才忘。”老人耐心的给女孩解释,声音却像大雪一样凌冽。 女孩愣了愣,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只能看见茫茫的白雪。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连部族都看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很勇敢,却又难掩胆怯,赶紧在心中回忆了一遍来时的路,生怕自己糊里糊涂地就忘掉了。 就这样又走了很久,女孩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族长,我们还没到吗?”女孩问,“为什么您还陪着我,不是需要我自己抓到猎物带回来才算吗?” 老人的步伐没有停下,颤颤悠悠却又格外的稳健。 “马上就到了。那之后的路,都将你一个人走。” “哦……” 女孩点头,雪原的尽头隐藏着未知的冒险与挑战。她想象自己在风雪中满载而归的场景,心底涌起一丝行风。纤细的手指在厚重的袄子里紧紧握住,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女孩正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不小心撞到了老人的后背。 她疑惑的从老人身后探出脑袋,却也吃了一惊。 她看见了一头鹿。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鹿,它的体型比她见过最大的雪熊还要大,形态优雅而壮硕,毛发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宛如一件华丽的冬衣,闪烁着微微的光泽。雪鹿的角则是它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宽大而优雅,像是两片巨大的树叶,向天空伸展。角的表面覆盖着细腻的雪花,微微闪烁着光芒 如果能将这头鹿带回家,能让她和阿爹阿娘吃饱好久。 她兴奋地搓起了手,她没有外出捕过猎,但她早对部落里那些男人的技艺烂熟于心。 她从背后取出父亲用的长弓,悄悄拉开了弓弦。 “小鹿啊小鹿,虽然你跟我一个名字,但我也只能把你带回家了……”女孩在心中向雪鹿道着歉。 可她却没有将弓箭射出去,因为她错愕的发现这头鹿居然没有逃跑的意思。 可它明明注意到了自己,甚至那双透着幽蓝光芒的眼睛还与她对视着。 它为什么不跑? 在她犹豫的时候,老人按住了她手中的弓。 女孩不明所以,但她也没有收回长弓: “族长,它为什么不怕我们?” “应该是我们畏惧它。”老人神神叨叨的说着。 女孩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古怪。 老人突然抬首,枯老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雪山。 雪山很美,山体连绵,像是一个横躺着的圣洁神女。 “小鹿,看见那座山了吗?”老人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的视力可比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要好的多,她重重点头:“看见了。”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你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山。如果你能带回山顶的雪桑草,那你以后就能独立出入雪原。”老人自顾自地说着。 小鹿愣愣地颔首,又觉得族长有些不对劲,她明明记得小时候就是族长教自己,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才有礼貌。 可他刚才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但为什么从没看过自己一眼? “族长你回去吧,我会带回雪桑草的。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回一只雪兔,到时候您可要来我家里喝汤啊。” 小鹿挥挥手,就已经迈开了脚步,很难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居然敢独身进入惨白的雪原。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她会如此强烈的想要进入雪原并不是因为她认为自己一定能走回来,而是因为即使她没有走回来对爹娘而言也会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走了几步,小鹿却突然听见了老人的呼喊。 她茫然回头,只见族长不知为何又追了上来,他的面容纠结在一起,苦涩的模样让小鹿心头一颤。 “小鹿,我们 回头吧……”老人的声音居然有一丝央求的意味。 小鹿微怔,却是忽而笑了:“族长,没关系的。进入雪原的人有的死,有的活,这很正常。” 女孩并不是完美无瑕的美,例如她的双颊上就附着着两片红褐色的冻疮,可就是这样既粗糙又红润的脸,让她有一种自雪地里生长出的花儿般的美。 老人嘴角颤抖,女孩一路上问了那么多的问题,说明她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可女孩没有点破,反而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甘愿受骗。最后那句不可能的盛情相邀,更是让老人彻底破防。 “这不正常!那山上住着大神,只要献上祭品就能换回食物……你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回得来了!” 老人像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亲手送到这里换取食物的祭品,无论是不是他所愿,每夜这种亲手将自己族人推入深渊的罪恶感还是侵蚀着他。 “我悄悄听到了,阿娘新怀了个孩子,祭婆说是个男孩。我本来以为只要自己死了阿娘就能不饿肚子,没想到现在死了还能让阿娘吃饱。那我更得去了!” 女孩强颜欢笑着,还是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她看着身边这头健硕的雪鹿,才明白它不会逃跑的原因,因为这是用她自己从大神那里换来的战利品。 老人闻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若无小鹿父母的默许,他又怎么可能带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这里。他们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能从雪原中活着归来,既然都是死,那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但小鹿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他都不忍心的地步。他可以看着一个茫然的人失足从山顶跌落,却不能看见一个清醒的人自坠深渊。 “族长,把小鹿带回去吧!” 小鹿拍了拍温驯的雪鹿,笑着冲族长摆手,任由族长怎么喊她的名字也不回头。 她望着雪山,心绪越来越平静。 可突然,她的双瞳紧缩如豆! 只见雪峰之上大片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像是一枚鸭蛋剥下了它的蛋壳! 脚底传来的震感愈发强烈,漫天的雪尘宛如狂潮般卷来! “是雪崩!小鹿快回来啊!” 老人踉跄着冲来,要将被吓傻在原地的女孩带回家。 小鹿却只是摇头,看着雪峰之巅那道碎裂的黑影怔怔道: “不……不是雪崩,是我们的神死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雪桑部落 冷冽的风雪席卷在天地之间,一行三人在雪地中踩出一串串脚印。 老人走在前面,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他早已经习惯了在雪地中赶路,他本不该这么慢,似乎是为了方便身后那个孱弱的年轻人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而年轻人看上去并不像个年轻人,他的头发、睫毛、眉毛上都堆积着白雪,像是已经满鬓花白的老人。再加上他这颤颤巍巍的身姿,以及他鼻梁上用来遮住眼睛的那个奇怪物件儿,年轻人总莫名给人一种很沧桑的感觉。 女孩则显得活泼许多,她牵着那头被她白嫖来的雪鹿走得时快时慢,实则是在绕着这个年轻人转,她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神,你从哪里来啊?” 她的语调带着略重的尾音,是典型的北敖洲人的语调。 游苏暗道幸亏五大仙祖统一了文字与语言,否则被冲到这里,没准连北敖洲人的话都听不懂。 “我从山中来。”游苏答道。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个死人。 他的确是从莲花峰来,但在女孩听来,游苏说的是刚才那座连绵的雪山。 游苏已经在雪中跋涉了三日有余,燃火符早就用光了,水比食物更快用完,到最后他只能咽下冰雪,手脚都冻得近乎没有了知觉。如果不是血肉之躯足够强大,游苏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早就该被冻住了。 爬上那座雪山也是因为他终于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看见了其它的颜色,那是一头浑身鲜红的邪祟,站在山顶像一朵艳丽的曼陀罗。 他缓缓接近,游苏喊不出它的名字,但判断出这头邪祟是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偏偏他最不怕的就是梦主之属的邪祟。 食梦鬼、藏土……这些经历让游苏的精神力远超常人,这反倒省了游苏许多功夫。这类邪祟往往主打精神污染而肉体羸弱,它在蛊惑被游苏勘破之后就试图引发雪崩逃窜,但还是被游苏一剑砍成两段。 或许这只邪祟到死也想不通,自己躲在渺无人烟的极北雪原中已经许久,为何会突然遭到人类的清算? 可怜的它并不知道,游苏也仅仅是凑巧路过,想让自己这三天内逐渐麻木的意志苏醒过来而已。 “从山里来的,是神吗?”女孩崇拜地问。 她本该成为那位‘神明大人’的祭品,却被一位新的神明救了下来。而且看这位新神明的样子……似乎不想吃她? “我是人。”游苏回答的简短而有力。 “人怎么能杀得了神呢?”小鹿难以置信。 游苏这一次没有再立刻回答女孩的问题,他恍若失神,像是陷入了无边的记忆里: “它不是神,只是一只有着惑心之能的邪祟而已。” 游苏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但又好似已经回答了。 所谓的邪神,也不过是厉害一些的邪祟而已。可惜能这么想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人。 女孩当然听不出游苏话中的玄机,但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个女孩对怪力乱神之物应有的恐惧: “邪祟不就是神吗?” 她的语气透着十足的理所当然,好似对‘邪祟’这二字已经习以为常。 游苏闻言错愕,略微偏头打量了一番裹在厚重衣服里的女孩。女孩正巧也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眨了眨眼,有着雪一般的天真无邪。 “邪祟不是神,它们是……” “小鹿,少打扰仙师大人。” 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打断了游苏未说完的话。 小鹿闻言乖巧地点头,不敢再看游苏,只是自己躲起来小声感叹着:“真的是仙人啊……” 或许在这个北境凡人女孩的眼里,仙人和神明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游苏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走。 这两人身上并无邪气,也不像是被邪魔蛊惑的样子,却在明知那是邪祟的情况下还要拜之为神。他们是凡人,却又对邪祟司空见惯,好似他们早就习惯了邪祟的存在。 对于这样的生活习性游苏只觉匪夷所思,他在中元洲也去过许多地方,也除过不少邪祟,但见过的所有人都对邪祟避若蛇蝎,这几乎是源于人本能的恐惧。 游苏心中觉得古怪,一直沉浸在失去以往幸福生活怅然中的他现在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在他登陆的岸边,那里居然没有神辉石的覆盖。 这绝对是事关五洲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 神辉石自千年前被发现开始,就陆陆续续被五大神山用于建造邪魔不侵的海岸防线。当时不知多少人冒险潜入深海就是为了开采稀有的神辉石,也正是他们的牺牲才让五洲变得无懈可击,才换来了后世千年的安宁。 这些石头本该遍布五洲的海岸线,但在这处海岸边居然出了致命的纰漏! 从这些人对邪祟稀松平常的态度来看,这里的邪祟绝不止刚才那一只。并且这些邪祟应该不是千年前就潜藏在地底的古老邪魔 ,而是从失守海岸悄摸登陆的新生邪祟。否则都是出云城底那种级别的怪物,游苏根本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斩杀。 这条失守的海岸持续了多久?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来弥补吗? 游苏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题,而恰在此时,风雪中的部落已经‘崭露头角’。 …… 冰屋中点着两根粗壮的火烛,它们带来了光,也带来了热。 “它们是用雪熊肚子上的肥油做成的蜡烛,很耐烧的!” 小鹿注意到游苏很好奇这两根蜡烛,便热情地为他讲解,语气中还有些炫耀的意味。 女孩此时已经脱下了那些比盔甲还厚的袄子,身上剩下的两件毛毡并不算少,但比之刚才已经算是清瘦不少,依稀可见女孩的瘦削体型。 游苏点点头,好奇地再一次环顾四周,这件屋子明明是用冰砖混着雪垒成的,身在其中却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反而还会觉得有些温暖。 “冰可以隔热,但也可以隔掉寒冷。”族长似乎是看出了游苏的疑惑,他展现出了身为长者的智慧。 游苏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还在一刻钟前,它还只是游苏随手从屋外扒拉下的一块雪。 温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热水入喉,游苏瞬间感觉浑身的血肉都被激活了一般,这样的快感不亚于新生。游苏第一次觉得一口热水是这么宝贵,一时没忍住竟轻哼了起来。 小鹿在旁边看着他为一杯热水而陶醉的模样,亦是嗤嗤捂着嘴笑。 游苏也知失态,坐正了些,但还是没舍得将暖烘烘的杯子放下: “那它们不会化吗?” 老人指了指头顶的一个洞,“仙师大人看天上。” 游苏略加思索,那个洞很显然不是用来换气的,而是方便将冰屋中的多余热量排出去。这样冰屋的融化与凝固就会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甚至凝固的速度还会快于冰雪消融的速度。 游苏情不自禁地点头,为这群冰雪中生存的人们的生活智慧而感到惊叹。 人为了活下去,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并不是所有人都住这样的冰窟,有些家里的男人擅长捕猎,能够采集到多余的野兽皮毛,他和他的家人们就能住进用毛皮做成的帐房里。那里面可比冰窟还要暖和多了!”小鹿在一旁兴奋地补充道。 “竟是这样……”游苏感叹。 “不过很多人家里存下的毛皮根本就不够做一顶那样的账房,我们能穿暖就已经足够了。现在有了那头雪鹿的皮毛,阿娘的床就能再厚一层了!” 小鹿嘻嘻笑着,她发自内心的开心感染到了游苏,游苏也回之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但族长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苦着脸,严肃道: “小鹿,那条鹿是你的猎物,所以它的皮毛只能你自己用。这是我们雪桑部落的规矩,连我都不能破坏这个规矩,你也不行。” 老人显然没有从将女孩推进深渊的自责中走出来,这个被父母放弃掉的女孩却还想着为父母添被,这样的纯真善良刺痛了老人的心。 他只得半强迫式的希望女孩自私一点,仿佛这样才能抚平一些他心中的愧疚与自责。 游苏暗自恍然,暗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存在,所以就连年老体衰并且身份尊贵的族长也不能住进用毛皮做成的帐篷房。 小鹿闻言垂下了头,轻轻‘哦’了一声。 族长见状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鹿明明听到了他挽留她时说的话才对…… “仙师大人可好些了?” 老人从墙上随手抠下了一把雪,然后放进了游苏的杯子里,雪融成了新的茶。 这样独特的‘加茶’方式让游苏愕然不已,老人解释道: “仙师大人勿怪,在我们这里,抠自家墙壁上的雪为客人添茶是厚待客人的礼仪。” 游苏闻言浅抿了一口新茶,借此举动代表他尊重他们的习俗并展示友好的态度。 老人扯着嘴角笑了笑:“仙师大人不嫌弃就好。我名桑音,仙师大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游苏点头应允。 若是换作以前,他定会婉拒,然后执意喊别人族长,做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可他此番经历颇多,性格也生了变化,又地处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自该改变以往温煦的待人态度。此时能借着仙人身份起到威慑作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仙师大人可是我们雪桑部落的贵客,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对小鹿或者直接跟我说,千万不要客气。”老人说着客套话。 “不必如此,我不是贵客,只是个过客。”游苏婉拒对方好意,还是想表现得生人勿近一些。 “您匆匆一过,对我们而言那也是贵客啊。我们雪桑部落地处极北,寻常根本没有仙人到访,您的到来,着实让我们部落蓬荜生辉啊。” 地处极北…… 游苏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五 大神山共同绘制的五洲地图,再加上他过目难忘的记性,很快就大概确定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雪桑部落可是所属北极城?” “大人知道我们雪桑部落?”小鹿惊讶的问。 游苏当然不知道这个无名小部落,只是地图上北敖洲最北边的城市就是北极城。 “我并不知晓。” “不知晓?那您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小鹿关切地问。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性命被游苏拯救的缘故,还是因为对这个稀有的外来者太过好奇,小鹿对游苏格外的关心。 “我深入北极历练,忽遇邪魔,仓皇逃命,又遇莫大风雪。待再醒来时,就被那邪魔带入洞穴之中。好在我奋命抵抗,终是将那邪魔祓除。”游苏表现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过幸好,看来离北极城不算太远。” “原来如此……”老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 游苏并不在意族长是否相信他说的话,他只是需要给自己的出现编造出一个理由,好让族长对族人们有个说法。无论这理由是真是假,他是仙人的身份是真足矣。 老人又简单与游苏寒暄了几句,态度都是毕恭毕敬,恐有冒犯。 老人生怕怠慢了仙人,还征用了一个族人的帐房,用作游苏临时的居所,帐房里还备上了三根供暖的火烛以及不少珍贵的食物。 游苏没有拒绝,纵使他的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躺在厚实的毛毯上,心绪还是难以平静。 这条海岸线上的神辉石为何会不翼而飞?这雪桑部落的人们又当真不惧邪祟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女孩应该就是送给那头邪祟的祭品,可这样愚昧的部落,为何没有人成为邪魔的眷属? 说来也是好笑,中元洲的人们被保护的那么好,却那般惧怕邪祟;这极北之境的土著没有神辉石的庇佑,反而民风出奇的剽悍。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游苏的心头,他感觉到眼皮格外的沉重。 问题很多,但他的首要任务是好好休息一下,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回来。 而在温暖的帐房外,土著民们磨刀霍霍。 第三百四十六章:雪罂粟 “娘亲,我爹爹去哪里了啊?” 稚嫩的童声响起。 游苏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象,一个背影曼妙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孩子左摇右晃。动作略有笨拙,但哄睡的态度却是颇为耐心。 “你爹爹……” 女子的回答戛然而止,她像是在追忆什么般陷入了沉默,良久只闻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随后又扬起了语调,似乎是不想让心中的愁绪影响到怀中的孩子: “你爹爹在跟你玩捉迷藏呢……等你找到他,他就会出现了。” 女子的声音很温柔,游苏却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这女子的声音竟是如此熟悉,熟悉的就如同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这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妹的声音吗? 可是……怎么会有孩子喊师妹娘亲?! 那这个爹爹是谁?我吗? 但是师妹临走前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过,包括三长老在内的大医师都替她看过,没有怀孕吗? 这是梦?!还是幻境?! 游苏经历过太多类似的情况,对于虚与实的怀疑几乎成了生理反应。而眼前的景象也因为他迅速的清醒开始产生崩塌,宛如碎裂的镜面。 “那我一定会找到爹爹,无论他藏在哪里。” 女孩的声音奶里奶气,却又十足的坚定。 这句话宛如一颗落石,让游苏的心湖瞬间起了涟漪。 与众不同的经历,那些碎片化的记忆,从小养成的对外界的审视态度,这些因素让他近乎本能地对幻境有种排斥与疏离感,所以再真实的幻境他也能勘破。 可这个再简陋不过的幻境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真实,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快清醒。 他赶紧朝着破碎景象投去视线,最后一眼却好似看见了虚影部分化作了实质。 那个师妹怀中的孩子缓缓扭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过来,仿佛是在与自己对视。 “爹爹……你要藏好了哦……” 女孩如是说,然后便阖上了双眼,像是终于被耐心的母亲哄进梦乡。 画面倏忽而逝,游苏真真切切的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凝视。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醒了。 游苏睁开眼睛,是一片隐隐约约的斑斓色彩,那是帐房顶上各色的动物皮毛。 他的视力已经恢复不少,可想要细致地观察这个世界还是需要开启墨瞳。 “咳咳!”游苏没忍住咳了几声。 “大神喝水!” 带着北境口音的女声猝然响起,紧接着是一些铁器碰撞的声音。 小鹿居然一直守在游苏的床边,她端着在烛火上保温的雪茶到了游苏面前递了过去。 游苏略感错愕,蹙着剑眉冷道:“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小鹿连声道歉:“大神对不起!大神对不起!帐房里暖归暖,但是很容易闷。族长怕大神睡得不舒服,就派我时不时给大神揭开门帘透会气。我本来一直在外面守着,但是实在太冷了……这才没忍住偷偷进来哄一会儿……大神千万不要生气,我这就出去!” 女孩说着说着都快哭了,就起身准备出门。 游苏终究还是对个孩子狠不下心:“罢了,你哄暖了再出去吧,我也睡足了。” “谢谢大神!”小鹿感激涕零,就差跪地磕头了。 游苏则在绒被中支起身子,接过暖茶饮了一口,顿觉头昏脑胀的感觉缓解不少。 “我睡了多久?”游苏揉了揉太阳穴。 “不知道。”女孩回答地很干脆。 游苏下意识想质疑,却突然想到自己在极北之地,时间在这里本就是模糊的。 之前他只在书中读过这种理论,而这几天他在雪地中跋涉了那么久已经对此有所体会,这里的一天体感上远比中元洲的一天要漫长的多。 因为天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亮的,让人畏惧的黑夜在这里反而成了转瞬即逝的稀罕品。而在这荒芜破败的小部落里,希冀他们有能精准记录时间的东西无异于强人所难。 游苏忽而努了努鼻子,连忙屏气凝神,提起十足的警惕,寒声问: “这香是什么怎么回事?!” 随他话音一落,门帘下的一个香炉猝然被一股劲气掀翻。 小鹿被游苏陡然严冷的态度吓了一跳,在为少年隔空毁物的本事而惊叹之余,连忙道: “大神请听我解释!这是雪罂粟做成的香丸!没有害的!” “雪罂粟?”游苏剑眉深蹙,他只知道罂粟,却不知还有雪罂粟。但想来自己这头昏脑胀的感觉,还有之前梦到的景象,恐怕都与这颗香丸脱不开干系。 “我睡前并未点此物,为何要在我睡着之后点?!”游苏声线冰冷,他的嗅觉格外敏锐,睡觉之前他很确信屋内没有此香。 “大神误会了,我们不是等 您睡着才点的,是因为我们点了您才睡着的……”小鹿提心吊胆地解释。 游苏闻言倍觉诧异,自己明明是觉得十分疲惫才不知不觉睡着的,跟香丸有什么关系?倒反天罡嘛这不是? 但他又转而想到,自己自上岸以来在雪地里跋涉,也曾尝试过闭眼休憩,明明累得就要瘫倒了但总也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很快就会醒,醒来反而精神更加疲倦。这种割裂的感觉一度折磨着他,所以他才需要杀一头邪祟来发泄发泄。 “大神不要觉得害怕……我们这里睡觉都靠这个的。” 小鹿小心翼翼地打量游苏的神态,少年已经长出了些胡须,这反而给俊俏的面容更添了一份坚毅。 这个旅人真好看……女孩在心中默念。 “你们睡觉也点这个?” 注意到游苏投来疑惑的视线,小鹿不敢与之对视,转而继续解释道: “是啊是啊。不点燃雪罂粟的香丸,根本就不可能睡那么久啊。” “为什么?” “族长说这里的一天都太长,天要么几乎永远都是亮的,要么几乎永远都是黑的。有时候人身体觉得累了,可脑子还是不想睡;有时候人身体不累,可脑子却觉得该休息了。有时候哪里钻进一股冷风,人更是立马清醒,所以怎么也睡不安稳。 长此以往,这样的人是活不久的。先辈们发现雪罂粟可以让人镇静安眠,我们就用雪罂粟的香丸来助眠。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睡得久一些,也沉一些,然后醒来后才有力气干活儿。” 游苏认真听完,才知这极北之地的人们连睡一个安稳觉都是奢侈品。即便是他,也被相差极大的昼夜时间折磨的不行。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点的?” “当时我们准备宰那头牵回来的雪鹿,雪鹿一直在叫,我们怕吵到大神休息,又不敢进来,所以族长就让我把香炉偷偷放在门口。”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香炉会放在门帘旁的原因。 游苏摸了摸鼻尖,又重新开始了呼吸。雪罂粟的香味很淡,但是在鼻腔中回味悠长。 游苏刚醒时头昏脑胀的感觉几乎消失,看来这雪罂粟对一个没有困意的清醒之人来说并无太大作用,而只能让一个困倦的人陷入深睡。所以小鹿与他共处一室,也完全没有反应。 “大神可是做梦了?”小鹿突然好奇地问,嘴角还饶有兴致地勾起,像是对仙人也会做梦这件事儿感到很惊奇。 “大神不会是被吓醒的吧?这很正常啦!用雪罂粟助眠就是这样,很爱做梦的。有时候会做好梦,有时候会做噩梦,起来重睡就好啦。”小鹿随口解释,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果然是梦吗…… 游苏没有继续问,而是找到自己那架墨镜,重新戴了上去。 “大神,您这个戴眼睛上的是什么东西啊?” “墨镜。” “墨镜?那有什么用啊?” 女孩觉得这个仙人身上到处都是让人好奇的东西,不过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他这个人。 “我看不惯太白的世界,看久了人会难受,便做了这个法器来遮挡视线。” “我知道!这叫雪盲症!”女孩对自己的博学洋洋得意。 “小鹿。”游苏忽而郑重地喊了一声,让小鹿都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你和族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小鹿略微垂首,迟疑不答。 “你们是去祭拜邪神的对吗?”游苏直白又问。 小鹿心知瞒不过少年,只得轻轻点头。 “你有爷爷吗?” 小鹿诧异地抬头,不理解大神的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说变就变。 “有啊。大神您问这个做什么?” 游苏早有所料般的点点头,让小鹿有些莫名其妙,谁会没有爷爷呢? “那你见过你爷爷吗?”游苏继续问。 小鹿乖巧摇头,“爷爷在我被生下之前就被冻死了。” “那看来你也没见过你的奶奶,外公外婆也同样没有。” 这本该是让人悲伤的事情,却被游苏无足轻重般的说了出来。 小鹿觉得大神有些过分冷漠,可更觉得震惊: “大神你真是神仙啊?这你都算得到?!” 游苏一笑置之,道:“出去看看吧。” 走到屋外,依旧会被这纯白无瑕的世界而震撼。 寒风刺骨,犹如刀锋划过肌肤。 银装素裹这个词在这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在北敖洲,这样彻底被雪封的世界也不多见。 不过好在此时终于不再下雪,金灿灿的太阳悬挂高空,仿佛是天神给了这群艰难求生的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仙师大人,您起来了。”族长用沙哑的声音打着招呼。 游苏注意到这片空地上还有许多雪桑部落的族人也走出了自己的冰屋,他们围聚在一起,中间是一团燃烧的篝火,篝火 上架着一口大锅,香喷喷的热气从锅中蒸腾而起,令人食指大动。 “大神!这就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头雪鹿,你快去尝尝!”小鹿兴奋地催促着游苏。 那些族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毛袄,绒毛环绕着脸,甚至遮住了他们的眼神。 游苏缓缓走近,才发现这么大一口热锅中的雪鹿肉一点没动。 “你们怎么不吃?”游苏好奇地问。 “这头雪鹿是小鹿带回来的,小鹿愿意分享给大家,但是得让仙师大人先吃,我们自当守约。”族长解释道。 小鹿闻言小心地打量着游苏的表情,她这倒也不是献殷勤,只不过是为了报恩。这头雪鹿本该是用她的命来换,因少年的福才免去性命的代价,无论如何自该先报答给少年。 游苏却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脸被冻僵了一般。 游苏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众人却没有一个敢坐。 他搅动着滚热的肉汤,汤中没有加太多佐料,反而让原本的肉香更浓,只是他的话比脚底的冰更冷: “你们要杀我,为什么又收手了?” 小鹿蓦然眼瞳睁大,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 她骗了少年,雪罂粟的确是用来助眠的,但放香炉进去的却不是她,而是族长自己。 昨天她发现族人们带着刀弓围在帐房外的时候,就猜到了不对,她大喊着想让游苏醒来,但被族长捂住了喉咙。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族长长叹一声,还是遣散了众人。 本以为这个谎言能让这个这个不好的插曲过去,可为何大神还是知道了? 周围的人们听到游苏这句话亦是身子一僵,无一人敢动。 “仙人恕罪!”族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竟一连跪了一片,唯有小鹿还傻楞楞地站着。 “不必叫我仙人,大家都是同道。”游苏冷淡道。 小鹿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族长却老目闪烁着精光,像是返老还童: “凡人之躯,自该喊仙人!” 游苏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老人的话虽如此,眼神中却全无敬畏,反而只有深深的渴望。 游苏冷笑一声,他很清楚,这些人不杀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价值可能比那头邪祟更大。 游苏会被过长的白昼折磨的无法入眠,那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日夜对等的一天。 而这些人若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早就该适应了这种昼夜才对,又怎么会需要连仙人都能迷住的雪罂粟来入眠? 既然不是原住民,谁又会跑到如此荒芜之地?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他们要么是被驱逐而来,要么是逃命来此! 第三百四十七章:流亡者 族长微微颤抖,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口。 他跪伏在地,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以支撑他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低声道: “我们是被逃到此地的流亡者……” 游苏微挑剑眉,心道果然。 而老人此话一出,周围的部族人们头也低得更低。 “能逃到这无人之地,怕是身上有不可饶恕的罪孽啊。”游苏舀了一碗鹿肉汤,放在鼻尖深嗅,他已许久没有闻过这股滚烫的肉香味,让他有一种终于又回归到人类社会的感觉。 而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反而让他口中的罪孽更刺痛老人的心。 老人抬眸看了少年一眼,眼神中亦是流露出浓浓的懊悔: “我们的确罪孽深重。” 小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她记得族长总是对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发呆,口中还念叨着:“雪掩埋了大地,也掩盖了其它更多的东西。” 她并不懂这句话的深意,现在回想起来,才隐隐咂摸出一丝意味。 “不必绕弯子,直接说目的。”游苏冷漠地回答。 老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少年人如此果断,但他也没多做犹豫,道: “我们想请仙师大人救救我们!” “代价?”游苏反问。 他的毫不留情也让小鹿有些错愕,在小女孩的眼里,这位天神大人看上去还是比较可亲的。可在族人的面前,他又变得冷漠无情。 老人身子颤了颤,“大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可能并不知道,想要离开这北极雪原绝非易事。我们能带您出去,您也需要帮我们一个忙。” “你知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游苏寒声反问。 “您身上没有冰雪的粗粝感,您至少不是北敖洲的人。”老人未曾抬头。 游苏知道老人这句话固然有些抽象,但让他下判断的确实就是这个原因。生活在冰封天地中的人们,和生活在花香鸟语中的人们,的确有着极其明显的差别,例如肤色、服饰、语调等等。 “外乡人可不就代表好骗。”游苏当然不会轻信对方的交易。 “北极雪原常年冰封,万里雪飘,但绝非处处都是荒芜贫瘠之地,白雪同样孕育出了独属于这片天地的瑰宝。若雪原没有古怪,北极城之北理应还能有城。”老人如是答。 游苏蹙了蹙眉,族长所言不无道理。 人类的贪婪注定了他们不会停下探索的脚步,如果停止,要么是前路会害了他们的命,要么是前路根本无利可图。 “我能从冰川边走到这里,已经说明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游苏还是希望逼老人说出更多。 老人也如他所愿:“你可以在茫茫白雪中走五日,走七日,但你走不了一个月。这条回家的路,我们付出了许多人的生命才找到。” “何必危言耸听?天上有星辰,顺着它们的指引往南走,总能走出去。这条路在天上,不在脚下。”游苏有些不解他们的愚昧。 “可以,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找不到方向。”老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光,“最可怕的是找到了方向,但却知那条路终达不到彼岸。那里的雪比这里的还要大,仿佛世间所有的雪都从那里来。那是一层天然的屏障,拦住了所有试图从北极登上北敖洲的东西,包括我们。” 闻言,游苏品汤的动作一僵,老人的最后一句话让他脑中如有电流闪过。 这个族长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知道北极的海岸线上没有神辉石! “可我如何信你能带我穿过你说的那片暴风雪?” “仙师大人只能信我们不是吗?否则,你想要离开这里只能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 游苏彻底放下了碗,老人轻而易举就识破了他之前误入此地的说辞。按照没有人能随便穿过那层暴风雪的说法,看来老人已经确定了他就是从海中来。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出去谁也不信,能在海上安全通行的只有神翰舟,但神翰舟可不会开到这极北之地来。恐怕在老人的眼里,自己已与怪物无异。也难怪他会对自己如此崇敬,他们会称邪魔为神,那自己在他们眼里同样是神。 “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被流放到这里。”游苏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不必跪我,我不是神。” “神辉石是我们偷的。” 老人的话让游苏心头一震。 “在千年以前,那道永不停歇般的暴风雪还没有存在,所以先辈们将神辉石安在了岸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难以深入北极雪原,仿佛是这片土地在抗拒着人们。 我们曾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历代研究的就是穿越风雪之术,而雪原被封锁,里面的资源却被人们恋恋不忘。所以我们祖祖辈辈传承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们成了那些大人物专门的伙夫,开始为他们搬运雪原深处的宝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直到那次受到委托,有人让我们搬 运神辉石。 我们不敢,他们便亲自给我们做了一个测试,即使是邪祟也穿不过那层暴风雪。所以有了这层天然的屏障,那么那些珍贵的神辉石便是多余的。神辉石是绝对稀罕的宝贝,而且一直被神山掌控在手里,谁敢挪动神辉石更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但他们允诺我们会得到天大的利益,而且这条岸上的神辉石早就被遗忘了,我们在诱惑与劝说下还是动摇了。 可我们后悔了,我们快要走出暴风雪时又见到了那头被他们用来测试的邪祟,它根本就没进入风雪,那场测试是假的。我们想要把神辉石送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抢走了神辉石,然后剥夺了我们所有人的修为。我们拼尽全力,也只能跑进暴风雪中保命……这一保,就是三十年……” 老人声泪俱下地讲述着自己与族人们沦落到此的过往,游苏却生不出太多的同情。 “你要我怎么帮你们?” “我知道他们把神辉石藏在哪里!” 第三百四十八章:雪獒侠! “在哪里?” 游苏下意识回问,可老人竟然也没有藏私,他微微颔首: “就在那片暴风雪之中。” “他们没带出去?”游苏闻言有些惊诧。 “没错。”族长点头,“许是已经有人发现了端倪,不敢将那些神辉石出手,所以就一直藏在那里,等待时机成熟再带走。” “一等等三十年?”游苏摇头,“那他就该找人悄悄把神辉石摆回去,而不是藏起来。依我看,他们能将神辉石丢在那里的原因,无非是发现这东西管制太严格,根本无法出手,所以干脆随手丢到了风雪之中。” 游苏的推测不无道理,这些人能将主意打到维系五洲生灵平安的神辉石身上,足以说明都是些没有责任感而一心只有利益的烂人。 但当利益无法兑现的时候,神辉石便成了特别烫手的山芋,肯定会被随手丢弃。指望他们能将神辉石原路送回,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老人却很坚定地摇头,“因为有人一直守在那里,所以我才说他们一定是把神辉石藏在那里。但具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确不知……”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他挑着眼打量着老人: “你找了多久?” 老人枯老的身躯有些颤抖: “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找到它们。” 三十年的流亡生涯,换来的不过是对那片暴风雪的后悔与无奈。 族长趴在地上,身子彻底的臣服,头却高高地昂起,眼神如烧着了般炙热。 他与族人一样被毁掉了灵台,没有修为的他在这冰天雪地中生活了三十年,他当时的伙伴已经陆陆续续在风雪中丧命,而他坚持到今天就是为了洗刷掉自己曾经的罪孽。 一失足成千古恨,游苏默然,他不可怜也不愤怒,只是感慨: “你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雪獒宗。”老人怅然,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氤氲。 游苏挑眉,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用狗的名字来做宗门之名。 在玄霄宗、见龙宫等一众赫赫有名的仙门之名下,雪獒宗这样的名字像是一个另类。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明艳的太阳,北极少云,日光不暖但却很烈,能将人的皮肤晒得黑黄。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太阳,三十年他的容貌已经大变,但他无力阻止,就像无力阻止这个改变的世界一样…… 从前北敖洲车马很慢,路阻且遥,还有彻骨的冰雪相伴。那些信笺、那些礼物、那些情谊……这些重要的东西在穿过重重冰雪送到另一个人的手中之前,就会被大雪掩埋。 老人叫陈毅,他是雪獒宗的宗主。这个小宗门最初设立的宗旨,就是为了在漫天风雪的北敖洲穿行,替那些在风雪前踌躇的人们带来希望。而这些人感激的笑容,就是雪獒宗之人收取的唯一报酬。他们就像是雪獒一样默默无闻而又无私奉献,只为了让北敖洲暖一点,所以他们以此为名。 可随着时代的变迁,北敖洲似乎也不再那么冷了,人们应对风雪的方法也越来越多,传递重要之物的措施也愈来愈多。甚至很多地方拉货都彻底不再用雪獒,而是用更高效的晶石或是阵法驱动车辆。 雪獒宗这样的存在,便跟雪獒一样渐渐的边缘化,以至几乎丧失了存在的意义。 新时代的孩子们不再畏惧冰雪,那么多御寒有效的法器让北敖洲飞速发展,跟那些富庶之洲一样的锦绣城市从北敖洲的南海岸一直往北蔓延,像是春风席卷了这座冰雪之洲。 怀揣着一腔热血加入雪獒宗的人极速衰减,以至于在风雪中穿行的技艺几乎失传的地步。雪獒宗的老顽固们只能收留抚养那些被人在雪夜里丢弃的孩子,他们围聚在一起修行,以帮助那些更弱小者为意义。 但陈毅无法接受宗门的彻底没落,北极雪原莫名出现的暴风雪是雪獒宗重新站起来的契机。他开始为那些大人物们跨过雪原带来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乐此不疲,仿佛从中体会到了祖师们帮助在冰雪前无措之人的快乐。顺便他还得到了丰厚的报酬,而绝非一个感激的笑容。 神辉石是他们的最后一单,巨大的负罪感让他意识到自己逐渐背离了宗旨。为风雪中困惑之人带来希望与温暖的才是雪獒,那些大人物们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叫家犬。 ‘做完这最后一单我一定收手,带着我们赚到的钱去帮助更多被风雪困住的人!’ 陈毅是这么劝说自己的,但这样的自劝不亚于一种自我欺骗。 等意识到自己已经与雪獒的意向背道而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被毁掉了灵台,与宗门其他人一起被那些大人物们提前准备成背锅人——搬运工成为了盗窃者。 他无比地后悔,让雪獒宗祖祖辈辈蒙羞的愧疚感将他的腰瞬间压垮。但他必须带着宗门的人活下去,直到将神辉石放回原位,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补救雪獒之名的方法。 但在北极雪原活下去远比想的更难,更何况他们还是已经被废除修为 的凡人。所幸连邪祟也厌恶着北极的严寒,亦或是它们还没发现这里有一个缺口,总之从这里上岸的邪祟寥寥,而且大多真的被暴风雪拦在了雪原这一边。 邪祟对凡人不感兴趣,但偶尔也会对祭拜者一点施舍,当然也需要收取一些报酬。部族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将死之人可以将自己的血肉祭出,从邪祟那里换来一些珍贵的食物。 对洗刷自己罪孽的执念让他们格外的坚定,这些邪祟根本动摇不了他们的信念。就这样靠着捕猎以及偶尔的意外收获,他们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拿小鹿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日雪山下,小鹿就是你为它准备的祭品吧?” 游苏声线幽寒,仿佛只要老人有半句欺骗,他就会手起剑落。 小鹿在一旁怔怔地望着老人与游苏,她又扭头,看向了匍匐在地的阿娘和爹爹。 阿娘和爹爹此时都流出了眼泪,热泪却在寒风中很快就变得干涩。小鹿不知为何,只觉心中绞痛,偏偏大脑又一片茫然。 “小鹿……其实早就该死了……” 老人埋下了头,声音苍老而愧疚。 话音一落,小鹿娇小的身躯一震,像是被冻在了原地。 “小鹿是个早夭儿,她出生时就已经快死了,她肯定扛不过那段极夜。我们祭拜邪神,只换取食物。但小鹿的阿嬷阿公违背了规矩,那两位用自己的生命,从邪祟那里换来了小鹿能活下去。然后那两个老人就变成了邪眷,跟随那头邪祟离开了这里。走之前他们怪罪自己无能,只配给小鹿换来十三年的生命……” “我们一直希望给小鹿一段快乐的时光,所以只当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眼看着十三年的时间就要到了,小鹿的阿爹阿娘又怀了个新的孩子……” 话到此处,老人已经无力再说下去,沉默的人群中传来阵阵的啜泣声,那是小鹿阿爹阿娘的哭声。 哭声中传递的情感复杂晦涩,让人感伤。 小鹿像是丢了魂一般愣在原地,风雪像是随时要吹走她。 后面没说完的原因不用说游苏也能猜个大概,送将死之人去换取资源本就是这群人活下去的规则。老人、青壮甚至孩子,在这条规则下都没有例外。况且小鹿的牺牲,还能给那个未降世的孩子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游苏只觉自己无法评价这重重事件的好坏与否,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雪明明是如此纯洁的东西,但仔细看的话才能发现其实每一片雪都有着复杂的构造,就像在雪上生出的这个复杂世界一样。 他环顾四周,破败的帐篷,衣衫褴褛的族人,以及他们眼中闪烁的希望与绝望,构成了一幅荒凉又悲怆的景象。 北风裹挟着雪花,呼啸着掠过这片苦寒之地,仿佛在嘲笑这些被放逐者的命运。 老人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积攒勇气,“神辉石对我们意义重大,它代表着我们犯下的错误,我们想赎罪……”他顿了顿,声音更咽,“只要能将神辉石送回原处,我们也死而无憾了……” 小鹿恢复了意识,但身上种种的复杂事件几乎击溃了小女孩的心理防线,她捂着脸,转瞬间就跑远了。 小鹿的父母赶紧爬了起来,去追逐自己这个懂事到女儿,丈夫还时刻提醒妻子小心肚子里的婴儿。 悲伤又无奈的氛围感染了其他人,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默默地流泪。孩子幼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角。 游苏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只是想尽快离开这片荒芜之地,却意外地卷入了这群流亡者的命运之中。 “我可以帮你们取回神辉石,”游苏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但作为交换,你们必须帮我穿越暴风雪。” 老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仙师大人,您真的愿意帮我们?”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能帮你们?”游苏疑惑地问,他对这群人试图刺杀自己的事还耿耿于怀。 老人当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面,他往前爬了爬,将头深深地埋在雪里。 “您不是从北敖洲来,您是从……从那片没有神辉石阻挡的海里来……” 游苏闻言,悄然握紧了手中的碗,但又很快松开了。 很显然,能从海里爬出来的,只有怪物。 老人在杀掉怪物之前,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我说了,我不是神,”游苏语气依然冷淡,但眼神却柔和了一些,“我叫游苏。” “游苏……仙师!”老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那就先说说,怎么穿越暴风雪吧。” 游苏走到火堆旁,盘腿坐下,示意老人坐过来,“这么大一锅鹿肉汤,我一个人喝不完,趁热喝吧,别浪费了。” 族长颤巍巍抬起头,眼神不再浑浊,也不再只有灼热的恳切,而是变得柔和许多。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面前的少年。 族人们也围了过来,本来他们只是一个宗门的同 门,但三十年的相识共处,让他们变成了族人。 族长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到游苏面前,指着远方白茫茫的一片说道:“那片暴风雪,并非普通的风雪,它更像是一道屏障,阻挡着一切试图穿越它的生灵。” 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兽,令人望而生畏。 “而我们祖辈生活的年代,那时候的北敖洲处处都是这样粗粝的暴风雪。他们研究了数百年,才找到了一种能够在其中生存的呼吸法,名为‘雪之呼吸’。” 老人一边讲解,一边示范。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口中呼出的气体竟然没有化为白雾,而是迅速地消散在空气中。 “雪之呼吸的关键,在于吸取雪与雪之间空隙中的空气。这种空气,比普通空气更加稀薄,但也更加纯净,能够抵御暴风雪的侵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指着自己呼出的气对游苏说道。 似是为了让游苏信服,他居然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游苏仙师!您先吃着!” 打完招呼,老人就俯下身子,将整个头都埋在了脚下的雪地之中。 游苏差点以为他是想不开要寻死,可看到周围族人们居然也没一个想救老人的样子,他也只好静静看着。 老人就像一只雪地里的鸵鸟一动不动,直到游苏碗中的热汤都变冷了,游苏才实在不忍拉出了老人,怕他的尸体也冷了。 可没想到老人不是死了僵在那里,而是真的在雪地底下呼吸。 在族长讲解的过程中,周围的族人们神情各异。有些人对游苏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充满了警惕,他们低声议论着,眼神中带着怀疑。有些人则充满了希望,他们渴望游苏能够帮助他们取回神辉石,让他们能够赎罪,能够回家。 游苏将鹿肉汤一饮而尽,他抬头望向被风雪遮蔽的天空。 他知道,这片雪原的背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而他,即将踏入这片未知的领域。 第三百四十九章:雪之呼吸 雪之呼吸的学习并不顺利。 游苏自幼便生活在四季鲜明的中元洲,那里气候湿润,空气温厚。 如今身处终年冰雪覆盖的北敖洲,干燥而冷冽的空气让他很不适应。 晴朗的时刻很快过去,蔓延而来的风雪再次席卷了这处部落。雪屑呼啸的样子,让游苏想到了在出云城外第一次见到那头雾霾之邪的情景。 游苏不禁心想:会不会整个北极雪原就是由一头巨兽吐息而形成的呢?抑或者是跟那些古老的创世神话所述的一样,这个世界就是在一头庞然大物上形成的? 当然,游苏自己是不太信这种荒谬的猜想的。但他也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人会生出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因为这世上真的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根本无法做到像族长一样能将头完全埋进雪中汲取空气,仅仅是在空旷地方大口呼吸,冰冷还夹杂着雪的空气进入胸腔,就犹如刀片割裂咽喉般的疼。连在风雪剧烈些的地方呼吸就如此痛苦,更别提学习那神奇的雪之呼吸了。 可族长却只是笑着说:“适应适应就好了。” 游苏不解,这东西可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适应的,尤其对他一个外乡人来说。 老人没有急于催促游苏,而是为游苏找来了用兽皮制作的皮袄,这让层层叠叠穿着好几套衣服的游苏顿觉轻松不少。 “要把呼吸,当做呼吸一样简单。”老人给了游苏最后一句点拨。 游苏有些不解其意,暗暗苦恼族长的故弄玄虚,若是有什么诀窍直接说不就好了? 但老人的态度也很明显,那便是言尽于此。 在真正学习雪之呼吸之前,适应环境才是首要任务,而这项任务没有人能帮他。 部落的其他人朝着游苏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这些人开始怀疑游苏是否真的有能力带他们夺回神辉石洗刷掉自己的罪孽。 若不是实在没得选,或许他们也不会选择自己吧……游苏心里想着。 但游苏却也并不气馁,他从来不是一个看别人脸色活着的人。 其实到现在他都分不太清自己现在的修为,但他能确定至少绝对不是凝水下境。 不过应该也没有达到化羽境,大概是在凝水上境吧。 游苏心中猜测,奈何凝水下中上境之间并无特别明显的差异特征,但游苏能确定,自己一定比凝水下境时要厉害得多。 吸收了那么多的邪祟之力,这些提高也是应该的吧…… 那一夜,那些浪潮一般的邪傀大军,都听候他的调令。当时的感觉,他真的觉得自己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明。此时的游苏还不知道,自己那一夜的表现在五洲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怪灰君一直警告我不要贪恋那种力量,换作谁也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游苏还心有余悸。 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璇玑令,它已经许久没有震动过了。再厉害的传讯法宝也不可能无视距离的限制,看来净世教的势力还没伸到这遥远的北极来。 想到灰君,游苏又想到了闭关的何空月,答应好的对方替他照看其父,现在也无法做到了。 游苏倍感愧疚,事实上他这次任性地主宰了自己的命运,应该会亏欠很多人吧,只能将来慢慢补偿了…… 游苏深吸一口寒气,喉管穿来针扎般的痛,这让他从愧疚中苏醒过来,转而专注到眼下的事情中来。 漫长的白昼消失了,转而是永寂般的夜。 游苏真的觉得北极的夜,要比中元洲的更黑一些。当然这或许是他的错觉,因为在中元洲,到处都有灯火,天空总是一股灰蒙蒙的感觉,将暗未暗一般。 而在这里,没有其他的光线的干扰,星月璀璨如海,衬得夜幕更浓。 从冰川边爬上岸开始,游苏还是第一次欣赏这见所未见的自然风光,尽管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 他并不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但命运的曲折跌宕似乎让他变了性子。他迫切想要弄明白自己背后扑朔迷离的命运,迫切想要回到珍爱之人的身边,到头来,却好像忘了自己曾经渴望复明时的目的—— 他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一道绚丽的光芒划破了夜空,那是极光,它们如同舞动的彩带,在漆黑的天幕上翩翩起舞。绿色、紫色、蓝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美得令人窒息。 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反射出极光的光芒,使得整个雪原都沐浴在一片神秘而美丽的光辉之中。雪花在空中飘洒,与极光相映成趣,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游苏顿觉心情放松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但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口中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很快消散。 “大神在学雪之呼吸吗?” 娇俏的声音响起,游苏转头,居然是穿着结结实实的小鹿,两颗明亮的眼睛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嗯。”游苏轻轻点头。 小鹿忽而捂着嘴笑了,“我还以为大神什么都会。” 看来女孩是将游苏方才失败咳嗽的糗态都看在了眼里。 “以己之长笑彼之短,绝非君子所为。”游苏似乎也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教育着女孩。 女孩听了感觉收敛笑容,不敢再笑。 游苏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心中却是生出了些怜悯。他知道,小鹿的生命是用她祖父母的生命换来的,而且小鹿应该知道她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负罪感、紧迫感、绝望感,这些负面情绪对一个鲜活的生命而言无疑是残忍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坦然面对死亡,可小鹿才刚刚开始准备闯荡这个世界,就被告知禁行。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小鹿白天跑开后并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她现在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生气,就好似忘了自己死期将至。 “很美,对吧?”游苏轻声说道。 小鹿知道游苏是在说这北极雪原的极光,女孩微微一笑,“嗯,很美!” 她的笑容,如同这雪原上的极光一般,纯洁而美丽,让游苏的心头一暖。 “你经常一个人在这里看极光吗?”游苏问道。 小鹿摇摇头,“即使在我们这里,极光也是不多见的,只有运气好才能碰上。” “那看来我们今天的运气还不赖。” 游苏温柔许多,像是褪去了身上覆盖的冰雪,又变回了那个中元洲的少年。 “人就是这样,有时运气好,有时运气差。淡然处之,珍惜所拥有的东西便也足矣。” 游苏其实比起小鹿大不了许多岁,但经历颇多的他在小鹿面前还是做出了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希望能给这个女孩开解一些心结。 小鹿默然,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阿爹阿娘跟我道了歉,他们很后悔同意将我送到邪魔那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生他们的气,但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我也爱他们,这也就足够了。” 游苏闻言心中一紧,女孩的懂事与坚强让他动容。 游苏揉了揉女孩的头,柔声地说道:“别太懂事了,那会活得很累。” 小鹿没有回应。 她坐在反射着极光的雪地上,与游苏一起看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极光。 游苏也干脆坐了下来,决定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看似他一直在冰雪中穿行,实际他的心一直是躁动的。 他和小鹿并肩坐在雪地上,看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极光,两人开始闲聊起来。小鹿向游苏讲述了部落里的趣事,比如谁家的雪橇跑得最快,谁家的猎物最大,谁家的孩子最调皮。游苏认真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小鹿虽然生活在这个穷乡僻壤的部落,没有书本和其他获取知识的途径,但她并没有变得麻木,反而是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而游苏这个外乡人,成了满足她好奇的最大出口。 “大神,你从哪里来啊?”小鹿好奇地问道。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游苏回答道。 他想纠正女孩‘大神’的称谓,但还是失败了。 “有多远?”小鹿追问道。 “比你想象的还要远。”游苏笑了笑,指着天空中最亮的几颗星星,“你要朝着那个方向走上万里,还要跨过一片了无边际的海才能到。” “那也太远了吧……那等你回到家,岂不是人都老了?” 小鹿的想象力被生活的环境所限制,她无法想象那么远的长度具体有多长,但还是为之而感到震撼。 游苏看着小鹿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感慨。他知道,小鹿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她却拥有着比许多人更加珍贵的希望和乐观。 “不会。” 游苏摇头,决定给女孩一个美好的幻想: “很远的地方,时间流逝得很慢,等我回到家,也许只过去了一天。” 他顺着小鹿的话编造了一个关于长生不老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们生活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不需要为食物和寒冷发愁,还能长生不老。 小鹿听得入了迷,眼神中充满了憧憬,她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追问着故事里的细节。游苏耐心地解答着,他看着小鹿闪闪发光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温暖。他知道,这个故事或许是女孩短暂生命中少有的美好慰藉。 讲完故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很晚,漫天的极光也渐渐消散,夜空恢复了深邃的黑色。 小鹿居然就靠在游苏的肩膀上睡着了。女孩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对夫妇早早就等在了两人的身后,他们抱走了自己熟睡中的女儿,看向游苏的眼神中满是感激: “谢谢您,游苏仙师。”女孩的阿爹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从游苏身边抱起小鹿。女人则从冰屋里拿出一张厚实的兽皮,轻轻地盖在小鹿身上。 游苏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帐房。 进门前,他看着消散的极光 与黑夜,感受着鼻息间已经不再那么冰冷的空气,他知道自己恐怕已经领悟了雪之呼吸的入门之法了。 之前族长所说的‘像呼吸一样简单’,并非故弄玄虚。太过刻意的呼吸反而不叫呼吸,真正的呼吸应该是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才对。 游苏和小鹿一起坐在雪地里,放空心灵,感受着天地间的宁静,反而让他捕捉到了雪之呼吸的真谛。 第二天清晨,游苏主动找到族长。冷冽的空气已经对他造不成影响,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流动。 难怪说将雪之呼吸修炼至大成,不仅仅是能让自己在风雪中活下去,甚至还能化风雪为力量。这些雪隙中的玄炁微弱,但又纯净的像雪。 “像呼吸一样简单。”游苏满含深意地一笑,旋即开始了自己的展示。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口中呼出的气体并没有化为白雾,而是迅速地消散在空气中,与族长昨夜的演示如出一辙。 冷空气呼吸进来,然后又被吐出去,并不带走自己的身体内的热量,所以在空中才不会化雾。这是雪之呼吸下一步需要做到的关窍,而游苏居然无师自通。 族长看着游苏,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欣喜。他原本以为游苏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入门,没想到仅仅一夜之间,他就已经掌握了诀窍。 “太好了,游仙师!您真是天纵奇才!”族长激动地说道,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游苏掌握了诀窍之后,雪之呼吸的学习也愈发得心应手,他的进步之快让族人们大为震惊,惊为天人。他们看着游苏,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希望。 族长暗暗心想,自己或许真的相信对了人。 这个年轻人,不仅拥有着远超表象的实力,还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悟性和毅力。 接下来的几天,游苏继续练习雪之呼吸,并向族长学习如何在暴风雪中辨别方向,以及如何在极寒的环境中生存。族长倾囊相授,将自己的毕生经验都教给了游苏。 夜晚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有一天,黑夜再也没有降临。 北极的极昼来了。 第三百五十章:极昼之行 极昼,是北极才会出现的独特现象。 在这极昼持续的时间当中,太阳永远高悬头顶,即使是午夜时分也是阳光灿烂、宛如白昼,故而得名极昼。 并且还有人总结出一个规律,越往北去极昼的时间也越长。也因此,有人借此印证是五洲绕着太阳转而不是太阳绕着五洲转的道理。 并据此推测出在五洲最北的北极点,那里永无黑夜的侵蚀,是世间最光明纯净之地,称之为永昼之地。相应的,在世界的最南边还有一个永暗之地。 当然,永昼之地与永暗之地只是一个活在人们幻想中的传说之地,并无一人真正见过。 而在雪桑部落所在的位置,据陈毅族长三十年的观察记录,极昼在这里会持续近十天的时间。 游苏盘腿坐在雪屋中,感受着体内流动的玄炁,这些玄炁比平日里更加活跃,似乎也受到了极昼的影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气体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没有一丝白雾。他已经基本掌握了雪之呼吸的法门,即使在呼啸的暴风雪中也能保持呼吸。 族长陈毅掀开兽皮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又有一丝隐忧: “游苏仙师,您准备好了吗?” 游苏点点头,从皮毛堆砌成的暖床上起身,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唯一需要准备的或许就是在暴风雪中活下去的能力,而他这几天对雪之呼吸的领悟程度飞速上涨,即使将头埋进雪里也能呼吸,唯一限制他呼吸时间的因素反而变成了脑袋无法长时间承受那过激的冰冷。 “为何一定要在极昼来临时动身?”游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尽管族长已经与他通过气。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学艺不精,只是觉得举族搬迁这样重大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有些过于仓促了。 陈毅走到火烛旁,伸出枯瘦的手直接掐碎了用动物油脂做成的油烛。幻灭的火光最后映照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更显沧桑。 “因为在暴风雪中一旦失去光明,就会陷入永夜般的黑暗,想要在那样的环境中找准方向,甚至活下去,希望都极其渺茫。而极昼至少会让我们只需面对风雪,而不必陷入那样的泥潭。” 游苏紧了紧身上的兽袍,心中了然。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那现在就出发?” 陈毅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阳光明艳,万里无云。“嗯,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太久。”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三十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游苏走出雪屋,部落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族人们正在整理行囊,将食物、水和一些必要的工具打包好。孩子们在雪地上跑来跑去,有兴奋地喊叫着的,也有瑟缩在父母的身后慌慌张张的。 “族长爷爷……我们要去哪里啊?”一个比小鹿更小的孩子走了过来,扯了扯老人的裤脚。 老人笑着眯眼回道:“爷爷带你们搬家,我们去一个没这么冷的地方。那里的屋子里面可以生火,顿顿都能吃上肉。” “真的?!太好了!”孩子欢呼雀跃着。 像这样的孩子还有好几个,他们已经是当年流亡者的第三代后代了,根本不知道他们祖辈曾经背负的罪孽,而这些成年的人似乎也不想让他们背负上太沉重的东西。 三十一名族人,老老少少,组成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他们中有陈毅这样的老人,也有像小鹿这样年幼的孩子,甚至还有身怀六甲的孕妇。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老人私底下与游苏说过,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将神辉石送回原位,之后便会到神山负荆请罪,用一生来赎罪,用那些大人物们的名字,来换得神山对这些无辜孩子们的原谅。 游苏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但前提是从那些大人物的围剿中活到神山。 他走到小鹿身旁,女孩正帮着母亲整理行囊。 她看到游苏过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神,我们真的要往南边走了吗?” 游苏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是啊,我们一起去。” 小鹿的眼睛更亮了,她用力点点头:“嗯!” 队伍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陈毅,他拄着一根木杖,步伐格外的稳健,这条路他已经幻想了三十年,如今终于走了上来。 游苏则走在队伍的中间,被所有族人保护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只有呼啸的风雪和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声陪伴着他们。 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游苏也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风雪更加凛冽。 族长停了下来,指着前方说道:“前面就是暴风雪的边缘了。” 游苏顺着陈毅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白茫茫一片,风雪弥漫,看不清任何东西。 “所有人打起精神!孩子们要紧紧抓住阿爹阿娘的手!”陈毅高声提醒道,“进入暴风 雪之后,一定要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族人们点点头,就连小孩的神情也变得认真凝重起来。这里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要学习雪之呼吸,他们早将这种特别的呼吸法融入到了生活之中,所以几乎没有孩子会在营地外冻死。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接这场挑战。 队伍缓缓地进入了暴风雪之中,能见度骤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风雪拍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游苏运转雪之呼吸的法门,将冰冷的空气吸入体内,转化为自身的能量。这股冷流并不会化为热流,而是像一张薄膜般隔绝了外界风雪的侵蚀。这样的理念,游苏觉得与那冰屋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里前进堪称举步维艰,时刻要提防自己会不会被寒风刮走,亦或是被大雪埋住了脚。游苏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相信老人,否则以他自己的本事,几乎不可能穿过这片暴风雪。 队伍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偶尔有人摔倒,但很快又爬了起来,继续前进。他们互相搀扶,互相鼓励,没有一个人放弃。 在风雪中没有人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族长却很笃定地一直在前方带路。对此他的解释是——雪獒会记住走过的路,即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终于,族长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他们支起了一张巨大的‘伞’状布料,然后全部躲在了伞下。这张宽大无比的伞布是由从各家收集的兽皮制成,再用一种特制的长钉钉在雪地深处,以此来阻挡呼啸而来的风雪。 “游苏仙师。” 族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坐到了游苏的身旁,老人的声音很轻,“若是敌人太厉害,您就用我教您的方法先行逃命。这层暴风雪就是天然的屏障,他们很难追上您。” 陈毅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游苏费了些力气才听清楚。 游苏瞥了一眼队伍中的老弱妇孺,他们步履蹒跚,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心中微微感到触动,只觉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游苏淡淡地回应道,他没有否认。 他会帮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换得穿过暴风雪的方法,这群人的赎罪之旅与他没有关系。 队伍继续前行,在茫茫的暴风雪中,他们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渺小而脆弱。 陈毅作为年纪最长的老人,一直走在队伍的前列,他时不时总会回头望望族人,数着有没有人掉队。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拉了拉身旁一名青年的胳膊,“小五,你冷不冷?” 被叫做小五的青年搓了搓冻得通红的鼻子,“冷倒是不冷,就是这雪太大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五眯着眼睛,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小五的爹娘很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曾是陈毅最疼爱的弟子,陈毅对这爱徒之子也多了些特别的关照。 陈毅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兽皮缝制的小袋子递给小五,“这里面装着火石,你多搓揉几下敷在额头上面。” 小五接过小袋子,憨厚地笑了笑,“谢谢族长。” 队伍继续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加猛烈。鹅毛大雪在狂风的裹挟下,像无数细小的刀片,无情地切割着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游苏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前方的道路。风雪太大,能见度极低。他感到身上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再也无法站起来。 “宗主……我、我走不动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 游苏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迈的老人瘫倒在雪地里,他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和绝望。 陈毅立刻停止前进,冒着风雪艰难地走到老人身边,试图搀扶他起来。 “老柳,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要到了!”陈毅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无力,他自己也已经疲惫不堪。 这三十多人中,只有这位老柳还在喊陈毅为宗主,因为他不是雪獒宗的弟子,而是相伴陈毅许多年的宗门长老。 游苏略一沉吟,也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探了探老人的脉搏。脉搏微弱,几乎快要消失了。老人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他的眼神也开始涣散。 老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陈毅闻言一惊,他紧紧地掐住老柳的肩膀,似是不想让他就此倒下: “老柳,说什么傻话!当年你就说过,大长老要一直守在宗主身边,要走一起走!” 将死的老人苦涩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释然,“我已经走不动了……让我……让我留在这里吧……你们先走吧……” “当年如果不是我鼓动你……你也不会同意他们……”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皮逐渐下坠,“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宗门……” “不,老柳,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带领好宗门啊!”陈毅声音哽咽。 “不……不是的……” 将死的老人从陈毅的怀中滑脱,他躺在洁白的雪床上痴痴地看着大雪纷飞的天空: “雪好白啊……” 陈毅跪在地上,他替老柳将半阖的眼皮彻底阖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对周围的族人说道: “我们走!” 他的决绝引来了不少族人的诧异,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场暴风雪中停滞无异于等死。 小鹿浑身发抖地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老人,眼中充满了悲伤。她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不敢再回头。 将死的老人躺在地上,大雪很快就埋住了他,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棺盖。风雪呼啸,仿佛在为他送行。 暴风雪中的路远比想象的更加漫长。这样掉队的事情也时而发生,也有个孩子直接在风雪中走丢,然后父母疯了似地冲出队伍去寻,之后再也没有归来。 队伍的氛围压抑而悲伤。 每当有人倒下,陈毅都会强忍着悲痛,带领剩下的族人继续前进。他明白,只有到达目的地,才能告慰那些逝去的族人。 游苏走在队伍中间,他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族人们的坚强和毅力,也看到了他们的绝望和悲伤。没有人找他求救,他也救不了那些留在风雪中的人。他自己乾坤袋中的丹药都被吃得一干二净,更别提分给这些没有修为的凡人。 犯错的人应该得到原谅吗?最应该受到惩罚的难道不是那些始作俑者们吗? 游苏在心中问自己,但他也没有答案。 极昼让时间的流逝都没有了尺度,游苏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暴风雪中行进了多少天。 直到陈毅再次停下脚步,却没有让族人们支起那张巨大的伞。 面前的是一座雄伟至极的大雪山,风雪似乎也在这里开了个口子,一片圣洁的光洒下,雪峰宛如伫立天地之间的一道巨大城墙,隐隐带着一股神意。 “这里没被风雪覆盖前,我们叫它苍山。苍在北敖洲的古话里,是‘圣’的意思。” 老人眼神中终于重新焕发了神采,他伸出手: “我们到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神辉石的看守者 苍山巍峨,雄奇险峻,宛如一座屹立在天地之间的神山。 游苏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云雾缭绕,阳光穿过云层洒下,雪山宛如仙境一般神秘而壮观。 “神辉石就藏在这里。” 陈毅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决绝。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三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游苏略觉诧异,“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苍山得名的原因,是因为在以前那个年代,想要接近北极雪原都是一件难事。而北极雪原中这座神秘而美丽的雪山,自然而然变成了许多人的向往之地。后来人们御寒有术,苍山也不再那么神秘,人们每每深入北极雪原都会到苍山祈福,以求此行平安。但这场暴风雪的出现,再次让苍山藏匿在了风雪里,以至于几乎被人遗忘。” 陈毅娓娓道来,对这些陈年往事如数家珍。 “所以当年的你做错事之后,试图找到这座曾经的圣山来赎罪,却意外发现了他们就将神辉石藏在这里?”游苏紧了紧墨松剑的剑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是啊……”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许是命运的捉弄,他们就把我的救赎藏在我寻求救赎的地方。” …… 出发前包括游苏与族长在内共计有三十三人,此时已经仅仅剩下二十四人。 “雪桑花乘着寒风飘扬,风雪会把你们带往远方。”陈毅眼神扫过仅剩的族人们,“小五,小费,还有老慕,孩子们就交给你们了。带着他们往苍山背后走,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找准方向,就一定能穿过这层暴风雪。” 老人给出了最后的托付,实际上他点名的这三个人也颇有讲究,先出去的孩子和年轻人没有一个是当年搬动神辉石的人,简单来说,就是干净的人。 而剩下的人,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游苏与陈毅一起去赎罪。 离别的场面难免有些悲伤,但雪桑部落的人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 小鹿眼圈红红的,似乎随时要掉下眼泪。 “大神,你会出来吗?”女孩的声音让人心碎。 游苏笑了笑,长长的睫毛上堆满了雪: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快走吧,别耽误了时机。” 就这样,依依不舍的一群人开始兵分两路。 这样的分别并没有让游苏感到什么悲伤,反而吃了一枚定心丸,陈毅舍得在这里送走族人,那就证明从这里走真的可以走出北极雪原。 此时上山的队伍就只剩下了十二人,全都是当年负罪之人。其实游苏不太理解这些没有修为之人为什么要全部跟上,如果真的有人守在这里,那必然是有修为的强者,这群凡人真的碰上只会是以卵击石。 但或许有些人为了赎罪,真的可以连性命也不顾。 游苏紧跟着陈毅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中前行。走到了苍山脚下,才更觉此圣山之神圣。 它并没有恒高神山给人的第一感觉那般震撼,事实上它也并没有多么雄奇壮观,但是就是莫名有一股让人心生敬畏的感觉。 雪山陡峭,积雪深厚,族长和游苏走在最前面,替后面的十人探路。 一路上游苏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这里生长着一些奇怪的植物。这些植物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但它们却没有因此而死去,反而顽强地在风雪中生存下来。 他凑到一株植物前,发现这是一株长得特别像松树的植物,但它并没有松针,只有一根笔直的枝干,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松脂。 “雪脂松。在北敖洲也算是很名贵的植物,刮下这些松脂做成女红妆品,然后擦在脸上,即使在冰天雪地里肌肤也是红润软弹的。仙师大人可以折下一些,送给红颜知己。”族长越近目的地,反而越发松弛,像是一个背着巨石生活的人终于要得到解脱。 游苏略微颔首,倒是也没客气。为了不让这一趟白来,他就先折下了七根树枝当战利品,其余几人看见游苏的动作却并未效仿。 “这东西这么好,你们不要?” “赎罪之身,哪里还敢取苍山馈赠。”陈毅的话也说出了这群人的心声。 游苏心中浅浅摇头,继续赶路。 很快,陈毅就又停下了脚步,然后煞有介事地示意所有人噤声静步。 游苏挑了挑剑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山轻易到让游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完全没有任何陷阱,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足有近乎四米的挑高。山洞用一扇同样巨大的石门隔绝。 几人轻手轻脚地接近,石门并无禁制,感觉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山门。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看见了有人推开门走了进去,隔着很远我也能确信,神辉石就放在这里面!”族长愈来愈激动,“好在我将身体埋在了雪里,才没被他发现!如今想来,这都是宗门在帮我挽回曾经的错误!” 在那般紧要的关头,若无雪之呼吸的帮忙 ,他根本活不下来。 游苏对老人一厢情愿般的迷信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这附近这么看都不像有人看守的样子。 几人先检查过了周围,确定没有什么机关之后才敢行动。在族长的号召下,一群人齐心协力地推动着古老的石门。 石门虽然厚重,但阻碍石门开启的却不是石门本身的重量,而是石门与山石之间缝隙中结成的冰霜。 很显然,这扇门已经许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吱呀——” 众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揭开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洞内一片漆黑,游苏先丢了一块石头进去,只有阵阵回音响起。游苏站在洞口望了望里面。这山洞极深,不知延伸到何处。他能感受到洞穴中散发出的一股极寒之意,仿佛是来自雪山深处的冷冽。 “看守者呢?”游苏隐隐感到一丝奇怪。 族长也是皱起眉头,“许是已经被冻死了,要么就是已经遣返,亦或许当年我看见进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看守者。毕竟这里天寒地冻,不是人能长住之地。” 游苏闻言还是脱下了右手的手套,抽出了冰冷的墨松剑。握着剑的时候,他更希望与剑产生没有距离的联系。 他领着后面一群凡人,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走进了洞中。 洞内的空气冷冽而干燥,几人一齐点燃了油烛,点点烛火被风雪带来的气流轻轻摇曳,映照出了洞内的光景。 “在这里!它们真的还在这里!”族长率先惊呼出声。 只见一颗颗硕大的神辉石整齐地排列在这个硕大的洞府之中,每一块神辉石都是深邃的黑色,散发着古朴而厚重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久远的历史。 族长的声音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缓步走向神辉石,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表面,仿佛在与它交流。周围的族人也纷纷围拢过来,眼中满是得偿所愿般的意味。 游苏站在一旁,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他仔细观察着洞穴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神辉石的光辉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但他始终觉得这里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啊!!” 猛然,洞穴中响起了一声凄厉地惨叫! 游苏心道果然!顿时足弓重点,身形如鹊落跃至穿来惨叫声的地方,可是却不见发出惨叫声的人! 他是被拽走了! “大家小心!” 游苏高声大喊,声音在洞中回荡。就在他警觉的瞬间,角落里传来了低沉的咆哮声,一道巨大的黑影迅速从阴影中窜出,直扑向他们。 “这……这是……这是白泽啊!” 陈毅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看守者身形庞大,看上去足有两米多高,似虎又似牛,头生双角,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与长绒,双眼却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它的出现就如同从雪山上奔流而下的雪崩,让人丧失掉抵抗的勇气。 “白泽?!” 游苏双瞳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时间让他犹豫,他立即挥剑出鞘,砍向直扑他而来的那头巨怪。 兵刃与血肉直接接触,游苏却惊愕地发现墨松剑竟砍不进这白泽的手掌里! 与游苏对峙的那头白泽似是感受到了墨松剑带来的痛楚,它大手一挥,轰然间就将游苏甩飞。 游苏在空中稳住身形,心中惊愕非常。他的血肉之力更胜以往,却在与这白泽的力量对抗中完全处于下风。而且向来削铁如泥的墨松剑,居然连一丝伤口都没能在对方的肉身上留下! 这是何等可怕的躯体! “啊!” 在这短暂的间隙,又有一名族人被看守者的巨爪抓住,痛苦的尖叫声回荡在洞中。白泽拎起那人的脚就往地上砸,宛如在甩一串葡萄,地面上瞬间被砸出一滩血浆,飞溅到了陈毅的脸上。 陈毅僵硬地看着同伴的死去,失神的他才知贸然闯入这里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 难道想要赎罪也是错吗?如果他就此隐姓埋名,对这神辉石不管不顾,然后带着族人们找一个小城安居不好吗? “你们先出去!!” 游苏连忙冲上来阻拦,他一边挥剑,一边指挥着族人们。 但有着猩红双眼的白泽显然不会让入侵者们逃离,他堵在了门前,硕大的身形就像小山一般。 游苏并未从这个巨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玄炁,也就是说它是单纯凭借着强大的肉体在和自己抗衡。 “你之前可没说过这里还有这样的怪物!!”游苏朝着有些失神的老人吼了一声,试图叫醒他。 “它不是怪物……它是白泽啊……”陈毅声音颤抖,奇怪的是这明明是杀死他同伴的怪物,他的语气却带着巨大的悲悯。 游苏脑中如有电光闪过,他猛然想起了有关这个陌生词汇的记载。 据传白泽浑身雪白,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是世间罕有的神兽 之一。都是天降圣人,白泽才会现世,是可使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 族长说得没错,这里天寒地冻无人能长住,但不代表白泽不可以! 这么珍贵的东西即使被放在人迹罕至之地,但是若无人看守又怎么可能安心! 可传说中的祥瑞之兽,怎么会变成如此暴戾癫狂的模样? 游苏看着那山岳般的身影,手中剑意铮然。面前的看守者再次向他扑来,这次的势头更加势如破竹。游苏感觉到身体内的血在被激活,冰冷的天地让他都差点忘了那种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 他没有闪避,而是直直地硬解了白泽的这一撞。而他也用不小的代价证实了即使是这种状态的他,也无法硬扛白泽! 他的身形倒飞而出,直接撞在了石壁上。 巨大的力量撞得游苏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他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一口血喷了出来。 但白泽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硕大的肉掌再次袭来,游苏连忙一个打滚躲开。白泽一击没中,立即变招,大手抓向了地上的游苏。 游苏暗啐一口,施展起如意御风术翩然起身,他并未被身上传来的疼痛打倒,反而这样的战斗让他都感受不到周围的严寒。 白泽捶打着胸脯冲着游苏咆哮,游苏试过比拼力气失败之后便也转变策略,仗着身形轻巧的优势四处逃窜。白泽则被惹恼了般穷追不舍,甚至都忘了去追击其他的那些入侵者,也正得益于此,幸存的族人们都已退到了山洞之外。 白泽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游苏毕竟不是主攻闪避的修士,终于被逼入绝境必须接上一招才有空间。可就当短兵相接的一瞬间,游苏却发现白泽的手掌停在了原地,像是投鼠忌器般又收了回去! 游苏思绪很快,瞬间就明白了缘由! 他方才是被逼入两块神辉石中间,若是白泽出手必也会击打到神辉石身上! 这个看守者应该是被下达了什么指令,绝不能破坏神辉石! 游苏赶紧脱身,心中已然有了对敌之策! 第三百五十二章:我有一个朋友(6k) 游苏心中明了,脸色也不再那么凝重。 他不再一味地逃避,而是利用起这狭窄的空间,与白泽周旋起来。 每一次跃动,每一次转身,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白泽的攻击,同时逐渐将战场引导至那些排列整齐的神辉石之间。 白泽似乎察觉到了游苏的意图,怒吼连连,攻势愈发凶猛,但每一次挥爪,都因顾忌到那些神辉石而不得不中途收力。 游苏见状,心中更加笃定,他的身形如同在冰雪中穿梭的灵狐,轻盈而敏捷,每一次接近白泽,都试图用墨松剑在其身上留下痕迹,尽管效果甚微,却也在不断地消耗着这头巨兽的耐心与体力。 彼此僵持的战斗让洞外众人看的是提心吊胆,他们之前也不过是凝水修为居多,所以对同为凝水境的游苏并没有太过期待。 只是他们若是再不选择游苏,可能他们就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就会死在那片雪原之中。所以可以说从天而降的游苏,就是他们迫不得已的无奈之选。 但正发生在眼前的此情此景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凝水境的修士会有如此实力。看着游苏一个不慎被那白泽撞翻在山壁上的余波,众人无不幻想自己承受这一撞的情景,恐怕就算没有当场吐血,也要丧失一大半的行动能力。 绝非是他们北敖洲修士的肉身太弱,事实上北敖洲的人和修士都是在风雪的磨砺中成长而来,单论抗压能力堪称五洲之最,所以他们对游苏肉身之强的惊叹完全是出自真心实意。 然而游苏带给他们的震撼还不止肉身,还有这飘逸的作战方式。北敖洲修士崇尚粗犷原始的战斗风格,所以剑修在中元洲和南阳洲盛行,但在北敖洲却是实实在在的小众道途。即使有,也是如北敖洲荒雪尊者一样,讲究大开大合、风卷残云般的剑道路数。 “游仙师这是什么剑法?闪转腾挪、变化无穷,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剑之灵动发挥到如此地步的剑修!” “不好!游仙师要被抓住了!” 有人眼力更好,惊呼出声,顺便一脚踹在方才夸游苏灵动至极的那人腿上。 只见山洞之中游苏身形猛然一顿,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 白泽见状,以为有机可乘,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被游苏早有预谋地一侧身,轻松避过。 而就在这时,游苏体内玄炁涌动,胸中剑意盎然,剑尖凝聚起一抹璀璨的黑光,他凝练多时的莫怂剑意轰然挥出! 剑光如龙,划破洞中的黑暗,直指白泽的侧腹。 这一击游苏蓄谋已久,剑尖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的水汽都被凝结成了冰霜。 “游仙师这哪里是灵动,这分明是残暴啊!” 之前那名夸游苏剑法灵动至极的人大感后悔,只觉自己下判断的还是太快了些。 游苏早在不断的缠斗过程中发现,这白泽看上去身无铠甲,防御力却惊人的强,要说唯一的弱点,那便只有它一直悄然避开的腹部。 白泽突遭重创,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游苏并未就此停手,他深知机会难得,身形如同鬼魅,连续几个起落,剑光如织,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白泽的要害,却又巧妙避开了白泽的反击。 白泽的攻势逐渐变得凌乱,每一次挥爪都显得力不从心,身上的白毛竟也有好几处开始逐渐被染成红色,再龙筋虎骨也终有抗不住真正钢铁的时候,这头盲目狂暴的神兽逐渐显出败势。 终于,在一次凌厉的交锋后,游苏瞅准时机,墨松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凛冽的寒风,准备直插进白泽的心脏。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让游苏意想不到的人影拦在了白泽的身前。 “不可啊!” 游苏闻言剑眉深凝,心中一狠,插剑的动作竟是完全不停! “仙师不要!!” 洞外众人惊呼出声,只因他们看见了游苏剑下之物哪里是那神兽白泽,分明是自己的老族长陈毅!! 剑意轰然坠地,不仅整个山洞,整个雪山仿佛都震动了几下,硕大的山体抖落厚重的积雪,宛如一场小型的雪崩。 几人既为了躲避崩雪,又为了查看自己族长的情况,只得再次进入洞穴。 烛火再次点亮了洞内的光景,让几人更感惊讶的是自己想象中族长和白泽一起被游苏‘穿葫芦’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 族长瘫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白泽亦是缩在不远处,猩红的眼神仿佛也暗淡了些,甚至能从中看出对游苏的畏惧,但更多的还是警惕。 而游苏则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烟尘以他为中心轻旋,那把诡异的黑剑深深插在地板里,近乎进去了半个剑身,可见游苏方才那剑之凶狠。 “我需要一个解释。” 游苏冷眼看着心有余悸的族长,声音一字一顿,冷如寒冰。 他此番费尽心思、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替族长打败看守 者夺回神辉石吗?可怎么到了最后成功关头,出来阻挠他杀白泽的却成了族长自己? 这种被戏耍了一般的感觉让游苏感到有些愠怒,自然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 那才进来的几人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有着超乎表象的冷峻。 但少年还是移开了那几乎必杀的一剑,如果他想,恐怕自己的族长已经和白泽同赴黄泉了。 “游仙师……这白泽……杀不得啊!” 陈毅哆哆嗦嗦,有人想去扶他,他也没有搭族人的手,只是自己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游苏闻言略微挑眉,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墨松剑。 “为何不可杀?” 陈毅颤抖着双手,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敬畏与哀愁:“游仙师,您有所不知,这白泽乃是上古祥瑞之兽,传说中它通万物之情,能言人语。自古便有预言,若有人妄图杀害白泽,必将遭受无尽的厄运,风雪必摧之,天地亦不容。” 游苏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陈毅对祥瑞之兽的说法并不是白泽独有,只是游苏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他都已经决定要自己掌控命运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东西。 “就为了这个传言,你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挡?” 陈毅苦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悲凉: “游仙师是我们的恩人,我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你为了帮我们而沾上如此厄运。” 闻言,其余几人也是心中愧疚。他们作为北敖洲人,也都对杀祥瑞之兽者会遭厄运的传闻略知一二。但对于游苏要杀它的举动却无一人阻止,只因为自己三十年的执念即将完成,谁又会在意游苏将背负的因果。 游苏沉默片刻,墨镜下的目光幽邃,“不杀了它,你们怎么带走神辉石?” “这是那些人的诡计……他们把神辉石放在这里,不惜用神兽白泽来看管,就是因为他们还是怕被人发现藏在如此之深的秘密……而想要带走神辉石之人,必对白泽投鼠忌器,因为那诅咒不敢强夺。” 老人僵硬地摇头,旋即像是变得更加衰老,长叹道: “如果为了洗刷我们的罪孽而让游仙师背上别的罪孽,那我身上的罪孽又怎么赎的完?” 游苏看着面前这位年迈的族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老人的责任感让游苏有些感动,在自己毕生的夙愿面前,他居然选择为了游苏的命运而放下。 周围众人亦是被感染,深感惭愧,纷纷附和。 游苏抿了抿唇,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缩在后方的白泽身上。 它身上洁白的长毛毫无光泽,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完全没有一头神兽该有的夭矫姿态。它瞪着猩红的双眼对着游苏呲牙,弓腰的动作似是在警告游苏不要靠近。 游苏并不怕它,这头神兽毫无神性可言,空有一身龙筋虎骨也是无用。 他缓缓走向身后的神辉石,试图用手触摸这些古朴厚重的石头,果不其然,白泽立马不顾身体的疼痛重新站起身子,发出了更低沉的咆哮试图驱赶他。观其姿态,俨然是不死不休之态。 “白泽能口吐人言,你看它像吗?”游苏停住了手,还是没有彻底地按上去,“不是白泽,那我杀了它应该没有厄运吧?” 族长等人闻言也是略感窘然,然后白泽却像是也听懂了游苏说的话般,竟呲牙咧嘴的更凶。 “我不是白泽,难道你是吗?!” 空旷的山洞中,一道稚嫩无比的童声蓦然回荡盘旋在洞顶。 众人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似是在寻这道童声的来源,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孩子也跟了上来。 可寻到最后却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头刺毛的神兽。 这里没有外人,能发出这声音的似乎也只能是这白泽了…… 游苏按捺住心中的讶然,他在玄霄宗时见过御兽峰峰主十一长老,可就连他那头号称有龙血的神兽狻猊也无法口吐人言,白泽竟是真实存在的神兽? “看什么看!再看本大爷把你吃掉!” 这样威胁的话用那般童声喊出来颇为滑稽,后面却又跟着白泽用本体发出的凶悍咆哮,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该说可怕还是可爱。 游苏只觉有趣,嘴角轻勾: “会说话就好,让我们带走神辉石,我可不杀你。” 游苏话音刚落,那白泽又发出一声稚嫩的冷哼,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 它庞大的身躯微微抖擞,“你说不杀就不杀?你以为你是谁?” 游苏轻笑一声,伸手按在了神辉石上,感受着石头上传来的温润触感。这看似随意的举动,却让白泽如临大敌。它怒吼一声,不顾先前战斗留下的伤痛,猛地冲向游苏。 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然而,它此时在风头正盛的游苏面前根本无力回天。游苏轻身一躲,就将它的攻势化解。 而它为了不撞上游苏身后的神辉石,则强行扭转自己的 硕大身躯,从而重重地摔在地上,雪尘飞扬。白泽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一对小角隐隐流光,俨然一副要殊死一搏的架势。 陈毅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挡在游苏和白泽之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与虔诚: “白泽大人,请息怒!我们并非有意冒犯,我们不是恶人!我们只是想取回这些神辉石……” 白泽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巨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取回神辉石?就凭你们这群凡人?” 它不屑地瞥了一眼陈毅和身后的族人,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就凭我们这群凡人……”陈毅顿了顿,似是对再次揭开伤疤心有不忍,但事已至此,已无遮掩的必要,“当年就是我们将神辉石带走,今朝自该也由我们送它们回去。” “原来就是你们把大石头挪到了这里!这些石头都是不能动的你知不知道!” 白泽这略带幼稚的埋怨之语反而更让陈毅等人感到羞愧,几人跟着陈毅一起跪地,陈毅重声道: “当年我们也是受人蛊骗,利欲熏心之下才做出此等错事……我们在雪原极北蛰伏三十年,就是为了今日来为当年的错事赎罪!” 话罢,他偷偷观察着白泽的反应。只见白泽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颤,猩红的双眼竟眯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陈毅见状,心中一喜知道有戏,连忙继续说道:“我知白泽大人守护神辉石必有缘由,是不想这些五洲立洲之本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但我们绝非恶人。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送这些神辉石回到原位!” “不可能!你们是骗子!”白泽的声音尖锐而稚嫩,与它庞大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句句属实,否则我自可让这位仙师大人强夺神辉石即可。”陈毅作此解释。 白泽顺着老人的话瞪向那个黑衣服的少年,一人一兽又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他们跟我说了!除了他们,谁都不能来带走大石头!” 他们? 陈毅看到白泽这副应激的模样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三十年前的那场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白泽大人说的‘他们’,是何人?” “好人!”白泽想也没想。 陈毅眼皮一跳,转而问道: “白泽大人可是三十年前被带到的这里?” “三十年……我也记不清了……”白泽晃晃脑袋。 陈毅心道果然,白泽是应运天道而生的神兽,这样的生灵都具备天然的神性,试图用精神强行控制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白泽听声音如此稚嫩,恐怕也只是被当年那群人利用了。 “那是不是还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人……他头发很短,鼻子还被切掉了……” “你也认识他?” 游苏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在他看来,这白泽的灵智显然还不太高。 “就是他命令的我们搬走的神辉石……后来我们后悔,他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才躲入了雪原极北。”陈毅轻声轻语。 “不可能!”白泽压低身子,态度凶狠。 “小东西,他们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游苏掂了掂手中的墨松剑,白泽冲着他又是一阵呲牙咧嘴,却又忌惮游苏手中利刃,不敢上前。 可这冰冷的威胁的确也让它冷静了下来,它巨大的头颅低垂,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旋即白泽缓缓抬起头,双眼的猩红之色已经越发暗淡,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他们说是为了五洲的安危,需要我守护这些重要的神辉石……他们还说……” “说什么?”游苏冷不丁追问。 白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他们还说,只要我守护好这些石头,就能……就能……” 白泽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陈毅等人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它。 许久,白泽才再次开口,它的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似乎也是对自己回忆起的事情不太自信: “他们说,我家越来越荒败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保佑好大家……所以来我家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们不信我了……但现在我有了一个弥补的机会,只要我守护好这些重要的大石头,就是在保佑大家。等到任务完成,大家就会知道我的厉害,我家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你家?你家在哪儿?”游苏问。 白泽抬起头,环顾了一遍四周: “就是这儿啊。”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白泽低沉的呜咽声在山洞中回荡。陈毅和族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原来曾经的圣山苍山,就是白泽的孕育之地。他们也更没有想到,人们祈福的圣山,其实祈福的是神兽白泽。而这,竟成了懵懂善良的白泽被人利用的根源。 “所以……”游苏缓缓开口,打破了山洞中的沉默,“你被骗了。” 白泽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游苏,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它巨大的身躯再次颤抖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不!我没有被骗!”白泽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你们才是骗子!” 游苏看着眼前这头执迷不悟的神兽,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宛如看见了一个顽固的臭小孩。对付这样不老实的孩子,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给她一巴掌,然后再给她一颗糖。 “人们不来苍山,只是因为这越来越大的暴风雪。他们连穿越暴风雪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来得了苍山。更没有人不信你,因为他们连你在这座山上都不知道,又谈何信不信的?”游苏说着冷冰冰的现实。 他的直接让陈毅都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这是否对一个孩童心性的神兽太残忍了些。他在中间几度试图插嘴,白泽却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闭嘴!”白泽猛地抬起头,连声嘶吼,它猩红的双眼再次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你是骗子!你们是骗子!” 它巨大的爪子猛地拍向地面,山洞里再次响起一声巨响,积雪纷纷落下。 “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清楚!”白泽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决绝。 游苏见状,知道时候到了。他走到白泽面前,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可以帮你。” 白泽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游苏,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你?你能带我去找他们?” “那是送死,我可没你这么蠢。” 游苏淡淡地说道,而这话也逼的白泽恨不能将这讨厌的黑衣青年嚼碎。 “北敖洲之大,终有公道可言。找到真正能主持公道的人,你自然知晓是谁被骗了。” 白泽闻言,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它双瞳中的红色已经褪去,变成了深邃的黑色。它像是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跺了一下前蹄: “我知道找谁!我有一个朋友!她说她在这里是万人景仰的人物!” “你还有朋友?” 游苏难以置信,这白泽的存在很显然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那些人必然都是实力超群之人。而这些人是否是真心和一头灵兽交朋友,完全是存疑之事。 “可别又是只为了利用你的假朋友。”游苏摇头。 “你!你肯定没朋友!” 白泽反唇相讥,转而又昂起头,神气地说道,“她肯定没有骗我!” “那你说说,她是谁?”游苏对这个北敖洲信仰的神兽并无敬畏。 白泽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蓦然道: “见龙宫的宫主!” 话音一落,陈毅等人却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回不去的家 “见龙宫宫主?!” 陈毅等人惊呼出声。 就连游苏也挑了挑眉,被白泽口中那位朋友的名头吓了一跳。 白泽见到众人惊讶模样,又将头昂的更高了些,一副神气的姿态,仿佛将方才战斗中被游苏压制着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 事实上换成一个人修,哪怕那人已经位至化羽甚至洞虚境,能与见龙宫宫主做朋友也绝对是一件值得自傲之事。 见龙宫在北敖洲的地位完全不亚于玄霄宗在中元洲的地位,其综合实力也仅比玄霄宗与启明宗弱上一线,与西荒洲的蛮荒圣殿并列。但见龙宫是唯一真正意义上敢说自己是与龙有关的宗门,而且也是所有一流仙宗中历史最为悠久的,足以追溯到五大仙祖开山传道。 见龙宫宫主尊号乾龙尊者,一介女流却取出这霸王之气满满的尊号可见其强悍。她不仅实力冠绝当代,足以称之为女修领袖,更是在好事者评出的天仙榜中夺得魁首的人物,偏偏其又行踪罕露,极少露面。 而气人的却是游苏曾在何空月的书房里翻到了一本昂贵的天仙册,其中尽是上榜仙子的画像,就连师娘莲剑尊者的画像也尽在其中,但在属于见龙宫宫主的那最后一面上却是一面空白,比戴着面具的望舒仙子还要过分,可谓是跟她的人一样充满了神秘感。 游苏询问何空月缘由,何空月则讲出了一桩逸事。 有人找到了天仙榜的作者——当代最有名的画道宗师张淼询问原因,他们花了那么多的灵石为何却买不到一张真容,对此张淼只是心悦诚服地解释: “不希望人们重视见龙宫宫主的美名,胜过了其威名。她首先是一个举世绝伦的强者,其次才是一位仙子。” 但还是有人在与张淼畅怀饮酒后得知了真相,这张淼私自将仙子美名排序,还即将出书出画宣传此榜,惹得诸多仙子不悦。乾龙尊者就私底下敲打过张淼,说张淼是不是希望她成为天下女修的公敌。 张淼吓得不轻,却又坚持己见,觉得这就是按照自己审美做出来的比较,有何惧也?乾龙尊者无奈,就欲杀了张淼息事。 张淼赶忙吐露真心: “每页画册下我张淼都会附上一句‘春兰秋菊、夏竹冬梅。各擅胜场,不足比较’,唯独这魁首下没写,就是因为我认为乾龙尊者您当之无愧。” 乾龙尊者连叹三声,还是要杀。 张淼又道:“天仙榜古而有之,张淼愿承前人遗志,记载美人风华!此榜是我毕生心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死亦不惧!我也知魁首压力之大,但我放眼普天下,能扛住这个位置压力而无争议的也只有宫主您了!” 乾龙尊者也不知是被张淼的坚持而打动,还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愿意替别人扛下这天仙魁首的压力,终是应允了张淼私自将她排到第一的事情,只是却带走了自己那张画像。 最终,这份天仙榜成了残书,但也因为头名的缺失让这本天仙榜成为了有史以来八册天仙榜中最具讨论价值的一本。 当然,也由于张淼与众不同的写实画风以及其细致入微的画技,导致这一册天仙榜亦是公认画中仙子最美的一本,这在崇尚‘以古为尊’的修仙界可是一件反认知的奇事。 总而言之,白泽得意洋洋的表现已经算是正常,就好像在说:“我朋友厉害吧?哼哼,那说明我也很厉害。” 若是换做了别人,那估计都是在感念自己八百年修来的福气,将这朋友的身份视为荣誉,而不是简单的骄傲了。 “可别是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把你当过客。”游苏随口吐槽,“你在这里被骗了三十年,人家早把你忘了也说不定。” 他连自己玄霄宗的宗主都没见过,这头蠢鹿还能跟见龙宫的宫主做朋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泽闻言气得眼珠圆瞪,“我白泽是雪山之灵,从不骗人!是她自己来跟我交朋友的!只……只是……” “只是什么?”游苏问。 “只是她很久没来过了……” 白泽高大的身躯矮了一些,似是在回忆往事。可一想到自己被关在这里面看守大石头看了三十年,再加上大雪封山后的十五年,居然一连四十五年那个朋友都没来看望自己了…… 白泽颓丧地垂下了眼眸,它身上的毛发也更黯淡了些,明明方才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兽,此时竟能看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陈毅见状也只能摇头浅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普通朋友嘛,一年两年不见的也就散了。但要是真心朋友,十年百年不见心中也还是记得的。”游苏双手环胸,状若随意地说道,“例如我有个好朋友,即使与他相隔万里,再相逢时定然也是友情依旧。” “真的?!”白泽像是重焕生机,又四腿站直活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像是没想到游苏这个坏人口中也能说出好话。 “不信你问他,陈族长,你说是不是啊?” 陈毅突然被点,赶紧连连 点头附和,“酒肉朋友和真心相待的朋友,自然是不一样的。” 白泽双眼转了一圈,欢喜地虚踩了两下前蹄。 “她好像特别忙,所以肯定是因为太忙了才没来看我的!但她肯定还记得我!” “就算不记得,见到你也肯定想得起来。”游苏补充道,见龙宫宫主这样的存在又怎么可能轻易忘事,更别提是白泽这样的神兽了,他方才那般说也不过是气气这个顽固的小神兽。 白泽重重点了两下脑袋,看向游苏的视线中已然少了许多敌意。 “那我们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 陈毅和其余幸存之人们跪在地上,祭拜着面前简单的坟茔。 坟茔堆在上苍山的必经之路上,两边长着晶莹的雪脂松,这是苍山上的第一座坟,之前从无有人敢在圣山埋尸。 游苏靠在后面的山壁上静静看着,瞥了一眼旁边四肢伏地的白泽。 白泽双眼紧闭,身子还轻轻颤抖,像是在忏悔自己杀人的罪过。 就这样拜了良久,陈毅才起身拍去身上的积雪,顺便请起了白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是坏人……” 很难想象,一头灵兽居然会有哭腔。 陈毅面露怆然,摇头道,“我们都是有罪之人,若有邪祟从此登陆伤人,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便是我们亲手所害,所以很早我们就知道死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能埋在苍山上,已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待遇。等我们完成了使命,还盼白泽大人能让我们与他作伴。” 陈毅当然不是不可怜同伴的死,只是对于同伴失手死于白泽手下并没有太过怪罪这头懵懂无知的神兽,他很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白泽,而是那些人。想要为同伴报仇,最该做的是把那群藏在光鲜假面下的蛀虫揪出来。 “嗯嗯!都可以埋!除了他!”白泽表现得极为慷慨,但它的慷慨没有分给游苏。 游苏冷哼了一声,拍了拍墨松剑鞘上堆积的雪。 白泽见状连忙退了几步,心有忌惮,不敢再挑衅游苏。 “事已至此,赶路吧。”游苏裹了裹身上的兽皮催促道。 陈毅点点头,便继续在前面带路。 “喂,你走右边。” 游苏用剑身拍了拍白泽的后腿,其实他是想拍白泽的屁股,但白泽太过高大。 “为什么?”白泽反问。 “你块儿大,又不怕冷,站右边替我们挡风挡雪。”游苏理所当然地解释。 陈毅等人闻言,赶紧挥手推辞,以他们的身份,哪敢由神兽护驾?就连白泽自己也很生气。 “不是你说的要庇护人类的吗,真要你出马就不肯了?难怪没人来了。别忘了,你刚杀了人家一个同伴。” 恶童还需恶人磨,游苏深谙此理。 白泽听见这话也没了脾气,快步走到队伍右侧当起了避风伞,就是对游苏也在队伍之中颇有微词。 “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你个小雪灵可知道原因?”游苏轻飘飘地问。 “我又没走出过我家,我怎么知道?” 白泽毫不示弱的态度让游苏真想再鞭策它几下。 游苏又回头望去,那座苍山已经快要看不见身影,风雪愈来愈大: “神辉石就放在这里,真的没问题?” “总之在找到我朋友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碰那堆大石头!”白泽回头朝游苏哈了口气,像是要冻死游苏。 “真臭。”游苏捏着鼻子吐槽,给白泽气的够呛。 陈毅在旁看到一人一兽吵闹的画面,倒也觉得生趣盎然,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赎罪之旅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陈族长,这神辉石个个体型如此巨大,当年你们是怎么搬走的它们?” 有了白泽当‘挡雪牌’,游苏几人聊天的压力都减轻许多。 “神辉石比一般体型的巨石还有沉,但这里是北敖洲,以绳索捆之,再用力符加身,可将其在雪地上拽动。”陈毅想到当时好几人一同拉一块巨石的场景也是心中怅然。 “倒是跟真雪獒一样了。”游苏淡淡道。 几人面色微微动容,陈毅倒是不觉得被冒犯: “是啊……当时的我们,真的就像狗一样……” “所以准备再像狗一样把它们拖回去?” 陈毅摇头,“本来是希望借游仙师之手杀了看守者,确保神辉石还在此地并且不会被人转移之后就进发神山,将当年真相告发神山的。但现在事态有变,我们可以直接去寻个公道。” 游苏点点头,“那出了雪原,我们交易就算完成了。” 陈毅怔了怔,“游仙师要回家了吗?” “回家吗……”游苏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回到中元洲、回到莲花峰。 如果自己的命运尽在那人掌握,那么玄霄宗的一切估计都尽在他的观测之下。 正 阳真仙用命给了自己躲避窥测的机会,回去会暴露吗?会给师娘师姐她们带来灾难吗? 游苏心中踌躇,竟希望脚下这条路更漫长一些。 “不行!你必须去!” 白泽在一旁跳脚,打断了他的沉思。 “凭什么?” 白泽一阵哑然,思考良久终是答道:“这群人都是没有修为之人,怎么保护本大爷一路到见龙宫?而且都是老人,那得走得多慢?万一我们见到了我朋友,大石头已经被人搬走了怎么办?” 游苏却耻笑道:“母的装什么大爷?” 打架的时候这白泽是公是母,游苏可谓是摸的一清二楚。 白泽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这头雪中诞生的神兽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喷火,然后烧死这个讨厌的人类。 “你滚!” 游苏只是想打击下白泽嚣张的气焰,又问:“你还需要别人保护?你自己的力量呢?” “不告诉你!”白泽赌气一般甩过头,不再搭理游苏。 陈毅却是在一旁默然,白泽的话也引起了他的深思。 他已经没有修为了,与外界也隔绝了三十年,他真的活得到将真相说出口那天吗?抑或者从他口中说出的真相真的会有人听吗? 一行人在风雪中穿行,有了白泽的存在,即使有人不慎在大雪中掉队也会被很快找回,似乎是为了弥补杀人的过错,白泽对众人的庇护格外上心。 不知不觉间,八个凡人以及一个凝水境的修士居然一起奇迹般的穿过了横亘在北极雪原中央的暴风雪区域。 游苏看着一片阔达的天地心中畅快,在那遥远的山边甚至已经能看到黑色的城墙。 那些雪桑部落的族人们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多时,小五很好的完成了族长交代的使命。对于他们在风雪中确认方位的本领游苏还是不得知晓,该是雪獒宗的不传之秘。 只是久别重逢的族人们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游苏暗暗蹙眉,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在面对他时就会戛然而止,看向他这个恩人的眼神里反而有股忌惮畏惧之色。 还是小鹿挣开了娘亲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游苏的身边,她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游苏的脸,颤巍巍问道: “大神……你是坏人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五洲通缉 北极城终年飘雪,雪花从铅灰色的云层中坠落,簌簌飘零坠地,将天地染成一片皑皑。 游苏穿着厚实的兽皮袍子走在雪地里,头上戴着毛绒绒的毡帽,帽耳一直垂到鬓边;他将领口提的很高,好将鼻子以下全部盖住;再加上他那副精致的墨镜,这张脸几乎认不出是他。 这样神秘的打扮在中元洲大抵会引来别人的格外关注,在这北敖洲倒是稀松平常。为了抵御寒冷,许多人都是这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北极城地处北敖洲人族版图的最北边,这里本该是个荒芜的小城。但以前北极雪原能够随意进出的时候,北极城因为接待各地前来的观光者、历练者和经商者们而发展的不错,所以城池的形态与大小颇有大城风范,可惜北极雪原被暴风雪封锁之后就逐渐凋零。以至于本该络绎不绝的城门口,此时也仅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 游苏静静地走到了城门外挂着的告示牌旁边,没有引起那些懒散城卫的注意。 尽管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但直到看到告示牌上的那张脸后,他墨镜下的双瞳还是不自觉地瞪大,紧握的双拳甚至将毛线手套的几根线缕都崩断了。 「悬赏缉拿: 游苏,中元洲出云城人氏,玄霄宗莲花峰之徒。此人乃降世邪魔,趁天骄集会之时,于南海仙岛上屠杀五洲俊杰两百余人。十恶不赦,磬竹难书。 五大神山悬赏此魔,提供其确切行踪者,赏万两上品灵石;捉拿此魔归案者,可为五大神山座上之宾! 知情不报者,同流合污者,与犯人同罪!」 ‘罪’之一字,如炸响在耳畔的惊雷,游苏毛毡下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自禁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感到胸中有股憋闷的无名之火亟待发泄,可又觉得全身快要脱力般的虚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夜中救下那么多人的自己,却变成了面前这通缉令上罪无可恕的邪魔。 真主之事已然暴露了吗?是误会,还是阴谋? 游苏浑身发抖,刺骨的寒冷穿过厚毡直入骨髓。 游苏一直以为自己的不辞而别顶多就是让她们承受相思与忧虑之苦,但终有重逢之时。 可却没想到自己的离开,还会拖累她们陷入邪魔亲眷的泥沼。 师娘还在莲生池中养伤,师姐还在莲花峰上傻傻等着,师妹迟迟没有突破凝水的谜团还未解开,雪若一个妖被留在中元洲,三长老、碧华峰、何家……她们是不是都会受到自己的牵连? 或许那夜电闪雷鸣时,他就该顺应自己既定的命运。 游苏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痛苦,海浪般的孤独包裹了他。 天地偌大,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喂!你进不进去?不进去关门了!” 穿着厚重盔甲的城卫不停地搓着手,对着游苏的背影不耐烦地喊着。 “娘的,也不看看自己啥熊样。别管他得了,这天冷得要死,也没人进城,早点关门回去烘火热酒去。”另一个城卫说起话来更不客气,催促着同伴。 从这张通缉令贴上起,企图抓住这通缉犯然后飞黄腾达的人他们就见过太多。但这荒败城池里,厉害的好人都没几个,这么可怕的坏人又怎么可能有人见过?更别提这穿着劣质兽皮的穷酸小子了。 游苏缓缓转过身来,这张脸被遮的严严实实,连眼睛也看不见。这两名城卫却不知为何,蓦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寒,让他们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两人对视一眼,自知可能是碰上了硬茬,语气也软了三分: “想骗钱呢是行不通的,骗子太多了,官府会重重核查,若是有假,小命不保。所以别想着一步登天了,老老实实干该干的事就行了。时辰快到了,进城歇着吧。” 天地间亮如白昼,但实际的时辰却是已近黑夜。 “好嘞官爷,我们这就进城!” 一个佝偻身子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上来,向两名城卫露出谄媚的笑脸,手里还拎着两根晒好的鹿腿肉干。 老人身后还跟着二十几号人,无一例外都穿着非常劣质的兽袍,一看就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乡下人。 “两根鹿腿,用来下酒正正好。我们初来乍到,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两根鹿腿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但对两个好酒之人而言这的确是好东西。 城卫闻言,便也笑眯眯地接过了老人递交的‘通行证’。 城卫掂了掂这两条大鹿腿的分量,心满意足地让开身子: “进去吧。” 事实上这些年来北极城愈发荒败,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能给北极城带来一点微薄的生机,对待入城之人的核查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还是这一大帮人。老人给了贿赂,急着换班的城卫便连名字和来历都懒得再问就轻松放行,让族长既惊讶又庆幸。 见状,小鹿赶紧小跑过去牵住了游苏的手。即使隔着手套,小鹿也能感受到少年的冷。 小鹿又小 心瞥了眼通缉令上的画像,然后抿了抿唇,还是拉着沉默不语的少年跟上了进城的队伍。游苏僵硬地挪动着步子,宛如一个被冰冻僵了的尸体。 而就在游苏即将通过那两名城卫中间的时候,城卫却突然喊住了队伍。 “停!” 族长见状,赶紧又回头凑了上来,表面上小心翼翼,实则心如擂鼓: “官爷怎么了?” “靠近城门的客栈都是宰客用的,往里面找找,能便宜些。没事了,进去吧。” 两名城卫还算厚道,收了东西是真帮忙。 族长心中大石落地,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暗暗松气。 这群人不少都没有出过北极雪原,见识到了真正的人类城池后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即使北极城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琼楼玉宇,只是些寻常的砖房土房也让他们大感惊奇。 不过好在入城前他们就受过族长的叮嘱,倒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但这帮还穿着传统兽袍的人还是引来了一些人的侧目,只是北极城都如此荒凉,哪有嫌弃来客的道理。 也得益于外来者实在太少,城内的客栈几乎都没有什么生意,最终让族长寻到了一个既便宜又能睡下二十多人的客栈。 直到族长掏出保存了三十年的银两付了钱,掌柜和小二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嫌弃变作了招呼大爷般的客气。再三叮嘱过几次之后,二十多人最终分成了十个房间,为了防止意外,每个人都必须老实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游苏单独一个房间。 他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世界怔怔出神,族长敲了房门后就缓缓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壶刚刚烧好的热茶。 猝然间,又从他怀间溜出一只白灰色儿的猫儿,尾巴高高翘着,头顶生着两只冒芽般的小角。 小猫进入屋内之后左顾右盼,似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时不时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尝尝味道。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竟就是白泽的袖珍版。这种似虎又似鹿的神兽在体型缩小之后,鹿一般高挑矫健的体态也变成了幼虎一般的敦实可爱。 白泽看来看去,似还是觉得沉默不语的游苏最有趣,它跳到茶桌上正准备笑话他几句,可看到游苏紧蹙不解的眉毛又识相地止住了嘴。 它很清楚,这小子现在很危险。 “游仙师,喝口水吧……”族长将茶杯推了过去。 “我是极罪之人,你们不必再与我同行,免得引火烧身。” 游苏的声音冷淡如水,似与面前之人毫不相识。 他从入城之后就摘下了墨镜,墨瞳的状态他几乎已经能随时保持,但他还是想回忆起以前身处混沌时的感觉。 以前瞎的时候,他反而能找到正确的路;现在能看见之后,他却迷茫了起来。 老人看着少年的眼睛,才知道少年一直遮住的双眼是如此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游仙师怕是忘了,我也是极罪之人。”老人笑了笑。 “那他们呢?你大多数的族人们可并非罪身。” “他们的态度也是一样。”陈毅眼神坚定,“他们或许有些畏惧您,但心底亦是感念您的帮助。雪獒宗不会有人出卖仙师,我可以用我的宗门之名担保。” 游苏默然,雪獒代表的另一个特质,就是忠诚。 “仙师是好人,世间难得的好人。”老人忽而道,“仙师的眼里,修士与凡人并无差别。您即使随随便便就能掀翻我们这群身无修为之人,您也没有对我们颐指气使,更没有找我们索取过什么。相反,我还能感觉得到您给的尊重,您对雪之呼吸法的赞许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山洞里那一剑我真的以为您会杀了我,但您还是收了手。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那官书上择人而噬的邪魔。” “呸呸呸!他明明就是坏人!恃强凌弱的事他干得还少吗?” 小白泽翻了个白眼,对族长的话持完全反对态度,自己可是被他颐指气使了一路。 不过话刚出口,白泽就知后悔,赶紧躲到桌下提防游苏害它,可却发现游苏根本无动于衷。 没有得到回应的老人也不气馁,继续温声道: “仙师是在担心别人?” 游苏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也无法那么残忍啊……”老人低声呢喃,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 “仙师不便露面,想知道些什么尽可告之于我。方才我见到了那两名城卫,在这城中,他们该算是见识广些的人。我可再提点东西拜访,估计能为仙师解惑一二。” 游苏像是重新被激活了一般,语气也重了起来: “我的宗门……不!所有,所有关于那场试炼的传闻!” 说完之后游苏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轻声道: “谢谢。” 老人略微颔首,“仙师不必道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临行前老人却回头又问了游苏最后一个问题 : “仙师可知我是如何在一片白雪中找到路的?” 游苏略微抬头,这的确是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都是一片苍白,凭什么走的那般笃定? 老人笑着眯了眯眼,“其实没什么玄机,冰天雪地哪还有路可言。我只是左脚跟点右脚尖,然后右脚跟点左脚尖,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直线就走出了风雪。小五那小子那么笨,竟也用我教的这蠢方法走到了目的地,说明这法子还真有些道理。” 话至此处,老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出了房门。 他没有试着给游苏传达什么人生宝贵的经验,但又似乎已经都在不言中。 游苏缄默不语,却是抓住了桌底战战兢兢的白猫。 “敢动就杀了你。” 游苏的威胁如一把利刃,架在了白泽的脖边。白泽很清楚,这小子说到就做得到。 于是这头尊贵无比的神兽,就只能屈辱地匍匐在游苏的手下,被游苏撸着像干草一样的白毛。 嗯,好像还挺舒服的捏…… …… 老人脸色酣红地走出房门,他三十年远离人世,但当年为了给宗门求生存而锻炼出的待人接物的本领始终都在。无非是对象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豪杰,变成了小有资历的小城护卫。 陈毅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开的这三十年里,世间居然出现了天醒真仙。而且一出还很可能是两个,只是这两个都已形消魂散。更没想到那可怕的三大邪神,也第一次真正浮出了水面。 现在的五洲,已经和他记忆里三十年前的五洲截然不同。 这让老人倍感唏嘘,只盼问到的这些消息中有能让游仙师安心的消息。 北极城的极昼没有极北那么长,短暂的黑夜即将来临,天地间一片压抑的暗色。 他赶紧加快了些脚步,想尽快将打探来的消息给游苏带回去。 他走得太急,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这几日的奔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幻想着等到自己赎完罪又将族人们安顿好的那天,或许他就可以安详地去见列祖列宗了吧。 重振旗鼓之时,小路上第二道踩雪声响起。 “陈毅。” 那人叫着老人的名字。 第三百五十五章: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 游苏依旧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瞳。 他视力见长,但还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看清这个世界,只是模糊的程度又降了一些,仿佛与面前的世界永远隔着一面毛糙的玻璃。 但即便是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屋外的世界由白色转变成了黑色。 若是换成中元洲的相同时辰,此时大抵已经是深夜了。 族长还没有回来。 白泽躺在桌上安逸地睡着觉,一小截粉舌挂在唇边,肚皮朝天的模样完全是对潜在的危险毫无防备。游苏忽而有些理解它为什么一直待在苍山里从不出门,如果能一直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不过估计等它醒来,它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这个可恶人类的抚摸下睡着的,而且还晃着尾巴求他多摸会。 游苏阖上了窗,想了想还是取出一件兽皮给它盖上。 恰在此时,敲门声再响。 “大神……您休息了吗?”小鹿的声音很轻,带着很强的试探性。 游苏打开了门,小鹿看见少年的一瞬间,怯生生的表情就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像是看见了希望。 “怎么了?”游苏问。 “就、就是……”小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说吧,没关系。” “就是我想找你借点钱……”小鹿结结巴巴,终于还是说出了原委,“我们身上没有这边的钱,钱都在族长那里,但是族长好像出门很久没回来了。刚才我们管老板要了一壶热水,他说我们这帮人要了太多次水了,免费的水已经用完了,之后的都要花钱买。我们拿东西换,他们也不同意……” 这些雪桑部落的人,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些肉干。但这里的客栈都是好不容易才开次张,肯定想要的不是肉干,而是实打实的钱。 游苏抿了抿唇,没有多作犹豫就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碎银。 小鹿看着银灿灿的石头两眼放光,“这、这是很多钱吧!” “你将它们收好来,去接水只需给他一枚即可。如果你有其他族人要接水,就由你负责付钱。但是记住,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给你的。”游苏叮嘱完,就越过小鹿准备将门反锁。 小鹿开心至极,“等族长回来,我一定会让他还你的!诶,大神,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游苏留下这句话后走下楼梯。 等到他走下楼梯时,毛毡帽、高领口、墨镜,一切又都装戴完备。 他走在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总觉得夜幕笼罩下的北极城要格外的冷。 实际上游苏失魂落魄良久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被人误解,他向来是不在意别人的评价的,哪怕在外人眼中他真的就是穷凶极恶的狂徒也无所谓,让他真正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到了自己珍视的人,这比单纯让他声名狼藉要痛苦的多。 但思考了这么久后他的自责之感也稍有缓解,真主之力的联系始终都在,金螅形成的那张金纸上,师姐、师妹、雪若、空月兄还有千华尊者都在,这至少说明这些眷属们都还活着,那么他就不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像个孩子一样还要一个老人来哄他。 北极城凋零的很快,根本养不起训练有素的士兵,街道上连个巡逻的护卫都看不见,城卫也只是从城中的壮年中随意选拔了几个,所以根本没有统一的寝舍,并且大多与留在城中的人都彼此相识。 他只用了一枚碎银就从酒铺老板那里问来了那两名城卫的住处,他们住的并不算太远。 天色暗的可怕,北极城的居民们几乎没有什么夜间娱乐的活动,早早就睡下,偌大城中只有零星几座房屋还点着灯火。 这更让游苏心绪不宁,陈毅去得实在是太久了一些。 喝大了就在城卫家中睡下了吗? 游苏心中摇头,这个老人心中有着绝对的执念,绝不会做出那种喝酒误事的事情。 在他的眼中,老人是一个做过错事但迷途知返渴望赎罪的普通人,说不上好,但本性也绝不是坏的。 这样的人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替自己去奔波。 这些人并不能给他什么帮助,反而他还可能连累到他们。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等寻到了老人便与之道别,然后在这黑夜中独自离开,只是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依旧茫然。 蓦然,游苏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那是一股血腥气!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因为他自己身上这些制作粗糙的兽皮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但空气中弥漫的这股血腥气却有股潮湿温热的味道。 很显然,就是刚刚流出来不久的血! 游苏立刻加快脚步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转过两个街角,很快就确定了血腥味是从这唯一一座还亮着灯火的房子里穿来。 他紧紧蹙着剑眉,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 “有人在 吗?” 游苏敲响了房门,尽可能让声音听上去平易近人。 “谁啊?!” 里面的男人不耐烦地拉开房门,他的长相就是非常标准的北敖洲大汉形象,阳刚且粗犷。 “你谁啊?!”看见门外之人的奇装异服,大汉的语气更差了。 游苏悄然透过拉开的门扉观察院里的场景,终于让他找到了血腥味的源头,居然是一头被宰的羊。 羊被吊在一根横着的木棍下,脖边开了一个鲜明的口子,新鲜的羊血顺着羊头流到底下装着的盆中。 “哦,杀羊呢大哥……”游苏陪笑道。 那大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很不耐地道: “这头羊快老死了,趁他死之前给他杀了肉还能紧一些。破羊也真是的,不知道扛到白天死,害得老子大晚上爬起来宰,沾一身晦气。” 杀羊的时候有诸多禁忌,忌在晚上杀羊便是其中一条。 “老子什么时候宰羊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没让你沾晦气,滚蛋!” 大汉当游苏是来劝阻他宰羊的好事之人,态度便也更恶劣了,还没等游苏解释就准备关门送客。 可就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却见一道寒芒自门页之间的间隙中插了进来,游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屋内。 大汉也反应极快,抄起手边的剔骨刀便向游苏砍来。他粗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厉,不再隐藏实力,他果然不是一名普通的屠户! 刀锋划破空气,带着凛冽的杀气,精准的直取游苏咽喉。 好在游苏灵动非常,侧身一闪,用出莲生剑法中的‘挑灯照莲’,将大汉气势汹汹的一刀化解。 墨松剑与剔骨刀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玄炁在周围形成了无形的余波,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游苏自知身份不便,不想做一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引人注意,但这大汉却每一刀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一把剔骨刀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弄出来的巨大声响好像巴不得让别人知道这里有人打架一般。 游苏几乎已经确定此人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他这完全不怕暴露的底气来自哪里? 游苏疑惑不解,但也心生决意,一定要在被发现之前速战速决! 两人在狭小的院落里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刀剑碰撞,劲风呼啸,落下的雪花被卷起又落下。 刀光剑影交错不休,又是一招对轰,震起大片积雪。大汉只觉一股雄浑巨力贯胸达背,整个身躯也被巨力裹挟着倒飞出去,将整面后墙撞塌。 “你……到底是谁?!” 大汉躺在石堆之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心中骇然。这青年听声音年纪不大,怎么战力如此彪悍?他本以为对方和自己一般都是凝水上境修为,自己定能仗着年纪优势占尽上风,可却没料到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我也想问你。” 游苏将墨松剑往前送了送,刚好插在了大汉脖上大动脉的位置,甚至能通过墨松剑感受到大汉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可出人意料的是,大汉面对死亡的威胁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恐惧,他嘴唇轻蔑地勾起: “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的下去?老老实实躲在风雪那头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出来?!” 游苏剑眉猛皱,剑下之人果然跟陈毅有关系! “陈毅在哪儿!”游苏咬牙切齿,剑尖已经渗出血丝。 但大汉却是不屑一顾,完全不惧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反而语气更加阴狠。 “若不是你们!老子也不会沦落到如今下场!你们都得死!” 可下一瞬,威武不能屈的大汉就愣住了,他看着面前青年那双漆黑的双瞳,隐约的幽绿色让他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冲动。 就在这恍惚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想朝着内屋跑去。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停在原地。他意识到了什么般双瞳瞪大,很想再回头去看少年那双诡异的眼睛一眼,可就连扭头也做不到。 因为他已经尸首分离。 “你……是……” 大汉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眼睛好似是在死前看见了世间最可怕的邪魔般惊恐,但很快,彻骨的寒冷就将他的尸体冻僵。 这是藏土带给游苏双眼的力量,他已经逐渐摸索出了那抹幽绿之色的用法。面对强者时,它能短暂让对方停滞一瞬,而面对弱者或是心无防备之人时,它则能勾起对方最浓郁的欲望。 这大汉被蛊惑后第一时间想回房间,说明最重要的东西就在房内。 游苏一剑破开房门,点燃一根火折子后立马见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族长陈毅被以外面那头被宰了放血的老羊一样的姿势挂在房梁上,滴落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升起腾腾的雾。 游苏曾经在书中读过,这是北敖洲特有的滴血之刑,北敖洲极度的冰寒会让血流出来的速度变慢,但活血本身的温度却永远不会让伤口结冰。再将人吊起来,血会往下流 压迫着伤口,所以脖子上的伤口永远不会自己止血,而会源源不断地滴血。 游苏赶紧将老人救下,他心急如焚,想取出一些丹药喂老人吃下,可老人根本无法下咽。他只得输进一些玄炁替他稳住状态,却发现老人已经是将死边缘。 “游仙师……你来了……” 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游苏自责不已,若不是自己拜托对方出门为他打探消息,对方又怎么可能突遭横祸。 “别说话!我可以救你!”游苏当即就要割裂自己的手腕。 老人却颤巍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捏了捏,像是在劝少年放弃。 “这是我应得的啊……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 看着老人凄凉的笑容,游苏双拳紧握,骨节崩的作响。 “他是北极城的城主……受了别人的命令一直就等在北极城……无论如何……我都是必死之人……仙师不要怪自己……” 老人拍了拍游苏的手背,游苏感受着老人的体温正在逐渐流逝,心中感到格外的悲苦。 “仙师快跑吧……你杀了城主,此地不宜久留……” 游苏闻言,却颓然了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 “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老人看出了少年的迷茫,温柔地笑着: “你的师尊师姐很安全……既无后顾之忧,大胆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游苏缓缓抬头,表情错愕,今天皱了一整天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许。 他看着将死的老人,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决意。 “我替你去见龙宫!我一定会把神辉石补回那条海岸!” 游苏一字一字声如落石,他并未忘记自己要除邪的使命。但他既然暂时杀不了那些诡异,就先铲除掉一些比邪更阴损的东西! 听到这话,老人老目中流下两行浊泪。 少年到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居然不是还自己清白,而是想替他赎罪。 “我早说过……你不会是那十恶不赦的邪魔啊……” 老人渐渐眯上了眼,回光返照的力气已经逝去。他努力拽了拽游苏的衣襟,游苏立马意会,赶紧俯下身子聆听老人的细语。 那个被老人惦记了三十年的名字,那个他为了不牵连族人从没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此时犹如火把般传递到了一个外乡人的手里。 “拜托你了……替我安置好他们……谢谢……” 留下了这最后一句话,老人就彻底变成了一具躺在游苏怀中的尸体。 可与雪獒宗那个埋葬在暴风雪中的大长老不同,陈毅死时轻轻阖上了双眼。 他的心愿未成,但他知道一定会有成的那一天。 第三百五十六章:北漂! 等到那些听到动静闻讯而来的居民们赶到这间偏僻的小屋时,游苏已经带着老人的尸体不见了踪影。 碎裂的墙砖垒在一起,将那名大汉的尸体掩埋。 现场之中只能看见一头老羊被挂在院子里,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 好奇的群众们站在门外左顾右盼,却无一人敢往屋里进,显然,这些在荒凉小城中生活的人们不想招惹上无端的杀身之祸。 人们啧啧称奇、交头接耳,议论着这早就废弃掉的小屋怎会突生如此变故,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并无多少畏惧之色,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民风剽悍的北敖洲真的不算新鲜。 这里寒冷的冰雪会让血与仇冻结,让它们有着极为持久的保鲜期。耄耋之年的老人还会在某个深夜被人杀害的事情屡见不鲜,询问起原因,大多都是老人年轻时结下的仇怨。 这就是北敖洲,这里美的独一无二,世界充斥着冷色调,目所及处只能看见黑白灰三种颜色,大多数人也跟这里的大地一样坚硬且冰冷。 人们看不到热闹便渐渐散去,徒留半片废墟在原地。反正会有城主府的官兵们来处理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们也不需要亲自趟这潭浑水。 不过照那些官兵的速度……大抵都是喝的烂醉如泥,得等明天早上才能来处理了…… …… 店小二借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迷迷糊糊地看着深夜归来的客人。 客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 “城里的酒喝不惯不成,睡得这么沉……”店小二眯着眼笑话。 他还当是那个抠抠搜搜的老人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被族人背着接了回来。 客人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顿觉无趣,反正马上天就亮了,他也懒得再续灯,于是就接着趴在桌上浅寐了。 客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暗暗皱了皱鼻子,心中吐槽这些客人还真是乡巴佬,身上总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原始气味——脏臭,而又带着股血腥气。 只是一心想要睡觉的他没发现,老人此时身上的血腥气格外的浓。 游苏打开自己的房门,就见一只小白猫正气势汹汹地守在门后。 白泽美美睡了一觉,却越睡越不安稳,醒来才发现游苏将自己‘抛弃’了。它第一次走出苍山,此时一只兽被关在陌生的房中竟有些担心害怕。虽然游苏给它盖的被子很暖,但它还是想要控诉游苏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可它的满腔怒火,在见到游苏背上那个阖目的老人后就消弭无形。 它赶紧让开了身子,放游苏走了进来。 游苏沉默着将老人的尸体放在床上,然后在四面墙壁上都贴上了一张隔音符,气氛压抑的让白泽都有些害怕。 “看好他,我去喊他们。” 游苏简单吩咐就出了门。 再归来时,游苏的身后跟着雪桑部落所有幸存之人。 见到老人的尸体,雪桑部落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悲伤的哭嚎,小鹿和小五更是直接趴在了老人的身边痛哭流涕。若无游苏提前备好的隔音符,怕是哭声已经响彻了北极城的夜空。 有人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同伴死死拉住;有人相互搀扶,才勉强撑住无力的双足。他们红着眼睛,紧咬牙关,将满腔的悲愤和仇恨压抑在喉咙深处。 游苏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等他们情绪稍微平复,才缓缓开口,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北极城的城主?!”老人们大惊失色。 既是为游苏杀了一城之主的‘壮举’而感到震惊,也是为当年那些人的布局而感到诧异。连北极城的城主也是那些人的走狗,那他们跑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们在风雪的那一边躲了三十年,这艰苦的三十年对没有修为的他们而言极其漫长。可对风雪那边的修行者们来说三十年根本不算什么,那些人根本没有遗忘掉风雪的这头还有当年的漏网之鱼,所以早早就布好了局。 “游仙师……有一点老夫实在是很疑惑。”一位老人摇摇晃晃的走出,面色悲痛欲绝。 “您请问。”游苏应道。 “如果那城主认出了族长,那他必然也认出了我们。他既然想抓住族长,为何不连我们一起抓了?以他的身份,要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可他为什么要选择单独对付族长?而且……也不是带回自己的官府,而是带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小院里?他是……怕被人发现吗?” 游苏闻言,也是愁眉不展。 他方才也没有细想,此时经过老人一问,才发现这其中疑问重重。 陈族长死前说那是北极城的城主,那这位城主在这偏僻小城里完全可以以势压人,何需一个人悄咪咪的动手? 而且最关键的是—— 如果这城主是当年雪獒宗雇主的走狗,那他的目的应该就是杀人灭口,然后让这桩往事永远烂在雪地里。 那这名城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族长,而是要用那么阴损的刑罚来折磨族长? “ 他不是你们当年那个雇主的手下!”游苏思索出了答案,“他要这般折磨陈族长,是因为他要从族长那里拷问到什么。他没管你们,是因为他很确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只有族长知道!” 老人闻言,也是恍惚地点头,似是没想到隔了三十年出来,当年的事情变的愈发复杂。 “族长知道我们却不知道的……”老人喃喃自语,然后恍然道,“就只有当年那个最大雇主的身份了啊!”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经这么一分析,游苏觉得事态也略微现出了一些雏形。 那个城主很可能想知道的不仅有那位雇主的身份,还有那堆神辉石的下落。 这桩事件中参与的势力绝不止雪獒宗和其背后雇主两个,被保存在苍山的那堆神辉石一定牵扯着更多的利害关系。所以花费那么大代价搬回来的神辉石才会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出手,但又无法送回原位。 游苏凝起剑眉,看来这条上神山告‘御状’的路比他想得还要曲折艰难。 “可是族长此时走了,我们连那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老人们悲怆欲绝,他们既希望能为自己当年挪走神辉石的罪过赎罪,也希望揪出那些始作俑者为自己报仇。当年那些人卸磨杀驴,将他们抹去修为不说还逼得他们在苦寒之地苟活三十年,此仇按照北敖洲人的血性是非报不可。 但此时报仇无门,让他们实在难以接受。 “你们本来的目的地是什么?”游苏蓦然问。 “族长准备先把我们安置在雪獒宗的旧址,然后再去神山揭发当年的真相……”老人叹气回答。 游苏闻言摇头,“那旧址都过去了三十年,如今是什么样犹未可知,甚至可能有更多的敌人潜伏在那里。” 众人闻言也是缄默,还是游苏打破了沉默: “小五!” 游苏曾在雪原时教过小五一招半式,让小五极为佩服,所以面对游苏的指令,小五即便伤心欲绝也老实听话。 “我命你为雪桑部落新任族长!天一亮就带着你的族人回去!” “我?!回去……?” 小五愣了愣,其余雪桑部落的人闻言也是面露错愕。倒不是因为小五突然成了新族长,而是因为那回去的命令。 “这外面有太多人想杀你们了,回去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游苏声音低沉,带着股与这个年纪相悖的沧桑。 雪桑部落的人面面相觑,对外面的世界他们倍感新奇,但是新奇也意味着危险。不少人听到游苏的话第一反应是错愕,但很快,他们心中都有些认同游苏的观点。 他们本来就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虽然那里贫瘠寒冷,但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比起让他们一天内去而折返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出来的使命无法完成。 “不行!你们要是回去了,谁陪我去见龙宫?” 一直被悲伤气氛所染的白泽跳了出来,它的忧虑也正是雪桑部落这些人的忧虑。 “我去。”游苏回答的很简短。 白泽的眼珠子瞪圆,像是没想到唯一一直坚定不去的人结果却要变成唯一一个陪它去的人。 众人也是愕然当场,那名问问题的老人看着游苏,于心不忍,缓声道: “游仙师……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够多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他的话也是众多雪桑部落之人的心声,这个少年虽然是通缉令上的大恶人,但对他们而言绝非如此。 “陈族长死前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我。”游苏轻声说着现实,“你们若是背上这个名字会死的更快,他保护了你们一辈子,我受了他的托付,自不会辜负他。现在这里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不必再说了。” “可……可您也是朝不保夕,往神山走……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人忧心忡忡,在他看来,游苏一个外人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完全是出于对老人之死的愧疚。 但即使是身为陈族长族人的他们,也没觉得陈一的死是游苏直接导致的。反而他们还觉得游苏能替陈一报仇,还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已是巨大恩情。北敖洲人皆是如此恩仇分明,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游苏没有说话,只是扯下了领口,摘下了墨镜。 “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叫游苏,你们会觉得我是通缉令上那人吗?” 众人看向游苏的正脸:青年的脸庞瘦削,轮廓分明,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深邃;或许是在北极雪原待久了,皮肤晒的有些黝黑,下巴和腮边都生着略显粗粝的胡须。 他看上去并没有画像中那人那般俊美,但这份坚韧沧桑的气质却让他有一股特别的魅力。 众人的表现已经是给游苏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 “我照镜子的时候,其实我都有些认不出我自己了……” 游苏轻声感慨,怅然若失: “距离我上次照镜子明明没 过去多久,但我却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岁。” “小时候我要么摸着墙走路,要么干脆不怕死的随便撞,总有撞破墙找到出路的那一天。但雪地里什么也没有啊,找一堵能撞破的墙都没有。陈族长临走前跟我说,他在雪地里确认方向的方法就是后脚踩前脚。嗯,我觉得再不会有这个更适合我的办法了。 这个世界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我很茫然,所以这趟神山之行不仅是为了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自己。走了这一步,下一步才知道走在哪里,我不是喜欢停在原地等待的人。”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超乎他们认知的年轻人。 小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悄悄牵住了游苏的手。 游苏愣了愣,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串项链,小小一枚,材质温润而细腻。 “这是我用当时跟大神一起回来的那头小鹿的角做成的。”小鹿很认真地介绍着自己送给游苏的东西。 “雪鹿的角会一直长出来,比雪地里的雪桑花还要坚强,阿娘说鹿的角寓意着长生不死。大神……这是报答您救我的谢礼!请您一定要收下!” 游苏抿了抿唇,他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尽管他当时救下那个少女完全是无意之举。 “谢谢。”游苏揉了揉女孩的头,女孩冲着他笑。 短暂的黑夜褪去的极快,光明迅速就笼罩了大地。 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看来城主的死还是没有瞒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二天。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必须立即开始行动了。 城门空空荡荡,稀少的士兵们都已被调到了凶案现场。 雪桑部落的人又走回了北极雪原,来送行的游苏姗姗来迟,他将自己方才从城中‘搜刮’的大量食物与御寒之物交给了小五。 雪桑部落的人含着泪向游苏挥手惜别。 游苏怀中塞着一只猫,望着远去的人群。 他眼神中再无任何迷茫之色,转身就朝着北敖洲的中心走去,那里矗立着北敖洲最大最高的雪山—— 空原神山。 第三百五十七章:兽生三大美事 空原神山,因那偌大雪山之下是一片空原而闻名。 这个名字极符合北敖洲的气质。 有人曾经估量过五洲的面积大小,其中中元洲最大,但中元洲也拥有着最多的人口。而北敖洲作为第二大的洲域,人口数量却比妖族所在的东瀛洲还少。 所以空旷、荒蛮,就是北敖洲的给人的第一印象。 想从北敖洲最北的北极城赶到空原神山,其路遥遥,更何况游苏情况特殊,更不敢抛头露面,只得低调赶路。 他依旧是那副不露庐山真面目般的打扮,在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白泽化作袖珍形态的小白猫蜷缩在他的怀中,不时探出个小脑袋出来望,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北敖洲的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美得如同画卷。 游苏紧了紧身上的兽皮袍子,将白猫挤了出来: “出来变大让我骑。” 白泽敏捷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立马止住坠势。 听见游苏的话,白泽气势汹汹地朝着游苏哈气: “就你还想骑我?你怎么不让我骑?” 游苏想了想:“我们轮流。你骑我一会儿,我骑你一会儿。这很公平。” 白泽晃晃脑袋,“你当我是笨猪不成?我骑你跑多快,你骑我走多慢?我是亏本买卖!” “那你也别上我身,你很脏。”游苏嫌弃道。 其实游苏也知道他不可能让白泽变回原型让他骑着赶路,有没有被神兽认只是次要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样太过招摇。白泽在北敖洲算是家喻户晓的神兽,被人看出来很容易引来无端之祸,这显然不是一人一兽希望看见的。 白泽闻言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毛发,它赶紧舔了两口想补救一下。但它身上的尘垢已经积攒了好多年,哪里是一时就能舔干净的。 “说得跟你很干净似的。”白泽翻了个白眼,然后悠闲地跟在游苏的脚边。 此时虽然亮如白昼,但实际时间还只是中元洲的黎明之前,所以这条本就人迹罕至的路上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 这也让白泽放松不少,敢从游苏的怀中跳出来自己走走。 “得找个地方洗个澡。”游苏喃喃道。 在中元洲的时候,因为每日都要练剑和‘练剑’,所以无论冬夏都会每日沐浴保证身体清洁,那里有火符之阵随时都能用热水,清冽的山泉水又取之不竭,所以洗澡对游苏而言是一件习惯的不能再习惯的事情。 可自从跳入海底之后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过澡了。在雪桑部落的时候,火烛都是稀缺的资源,又怎么可能舍得经常烧水沐浴。到了北极城,却也因为意料之外的变故没能享受多久就又要赶路。 “洗澡是什么?” “烧一桶热水,泡进去,用肥皂涂身,将身子洗干净,此为洗澡。”游苏解释。 “不会淹死吗?”白泽还没见过那么多水。 “有一个圣人曾说过,洗澡乃是世间三大美事之一。所以你只要不舒服到晕过去,就不会被洗澡水淹死。” “有那么厉害吗……”白泽不屑一顾,又问道:“是哪个圣人?” 白泽对游苏口中这个圣人很是好奇,因为就连它自己都从以前那些上苍山祈福的人口中偷听过,白泽就是圣人降世才会同时出世的神兽。 虽然它知道其实自己就是那么水灵灵的诞生在了苍山顶,跟所谓的圣人毫无关系,但它还是对圣人这二字充满了兴趣。 “就是我。”游苏毫不害臊地回答。 话音一落,白泽被气得左脚一软,将脸都栽进了雪里。 心想要是让我应运而生的圣人是你,我恨不得钻回土里。 它赶忙甩甩脑袋:“到我家祈福的人那么多,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游苏没有理它。 就这样又走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无聊至极,白泽为了能聊天解闷只得暂且默认游苏就是那个圣人: “那另外两件美事是什么?” “吃饭。” “嗯嗯!没错!没错!”白泽轻快地点动着猫头,非常罕有的对游苏的话表示极度赞同,“那另外一件呢?” “睡觉。” “没错!看来你还真有点圣人之姿!”白泽开心地跳了起来,觉得游苏真是厉害,竟将它喜欢的事情全部猜中了。吃饭睡觉,除了那个洗澡。 游苏却没有表现得多高兴,只是回头瞥了它一眼,淡淡问道: “这世上有公白泽吗?” 白泽略微偏头,茫然道:“可能有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的睡觉不是你理解的那个睡觉。等你找到一头公白泽,你就知道我说什么了。”游苏脚步不停。 白泽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你别卖关子啊你!” 但游苏就是不理他。 寒风 呼啸,游苏即使兽皮傍身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白泽见缝插针,提议道: “要不我们回头吧?不然到下一个城镇,得要走多久啊……休息好了我们才有力气上路啊,正好你还能去洗澡。对了,给我准备两个熊掌就够了,要热的那种。” 熊掌即使在北敖洲也是稀奇玩意,前几日白泽和雪桑部落的人一起赶路,有好的自然紧着它吃。在那山洞中餐风饮露三十年偶尔才开开荤的白泽也是大惊失色,没想到火烤过之后的熊肉竟比生的好吃那么多,完全就像是给它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杀城主的是我不是你。”游苏冷淡回答。 在雪地里赶路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再美的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白泽便绕着游苏的两条腿走八字,来寻得一丝趣味。 游苏故意突然停顿一下,让白泽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脚后跟上。 白泽骂骂咧咧地走开,用爪子揉着自己毛绒绒的脑门,它不屑道: “说得多了不起似的,杀个同境修士给你厉害的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游苏闻言也是恍惚,倒是完全没在意白泽的嘲讽。 他现在已经大概能确定自己就是凝水上境,可曾几何时,这个境界还是他不敢奢望的。 在出云城的时候,凝水上境圆满的柳城主在他看来就是城中最强之人,但没想到才过去将近一年,自己就已与当时的城主同境了。 倘若他还在玄霄宗,若是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和他们一样到一个偏远的小城搞个城主当当。 但他只是一个独在异乡的旅人。 等等……那岂不是说他的境界都已经赶上师尊了?! “你是苍山生出的山灵,为什么这么弱?”游苏好奇地问。 白泽闻言就连胡子都气炸了毛,“我只是累了!不然随便吃掉你!” 游苏却是吐槽:“你说自己是山灵,估计苍山自己都不想承认。” 白泽气鼓鼓地就扒在游苏的小腿上想狠狠咬他一口,可下嘴之处只有厚实的兽皮,根本伤不到游苏。 “你少多管闲事!我这是在隐忍!” 游苏却一语道破小神兽的伪装:“进洞的时候,你的眼睛是猩红之色。但直到现在,你的眼睛都再没变过颜色。为什么?” 白泽脚步一顿,但游苏却完全没有要等它的意思。或者说自顾自赶路的游苏,根本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重要。 白泽快步跟了上去,头也低了一些: “其实……我好像知道自己被那些人骗了……” “嗯,我想你也应该没笨到那种地步才对。”游苏随口说着。 白泽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给我留了好多吃的,像以前来找我祈福的人一样,以此请求我保护好那些大石头。他们说得那么好,给的食物又那么好吃,我当然愿意了……但是我却发现我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懒惰,本来我还会经常在山上猎食,后来却只想窝在洞里。饿了就睡,睡醒就饿。慢慢慢慢,连力气都没了……” “是软神散。”游苏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是人族修士捕猎大型灵兽时常用的一种药物,他们会将软神散注射到这些灵兽爱吃的猎物身上,等灵兽大快朵颐的时候,软神散就会消磨灵兽的意志与力量,从而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捕获成功。” “那他们怎么不来抓我?” “用软神散可驯服不了灵兽,用这个散是为了猎杀灵兽,夺得它们身上的珍贵材料。但因为你是白泽的缘故,他们不敢杀你,只敢骗骗你。” “哦……” 白泽哦完,久久沉默。 它对自己被骗的事情感到十分愤怒,但又对丧失力量的自己感到很是无奈。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就被骗了,这个山灵当得的确太糟糕了些。 “软神散不是毒药。好好修炼,不要再碰那东西,力量有机会回来的。”游苏对这个漫长旅程中的唯一伙伴表面冷淡,但实则还是温柔的。 “真的?!”白泽表现得很兴奋,“对了!你说他们都不敢杀我,那我在他们面前发疯是不是都可以?!” 游苏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白灰色的小猫,然后提着它的后颈,又将它塞回了怀间。 “狗急都会跳墙,更何况人。” 游苏拍了拍白泽圆滚滚的脑袋,“不过要是不能杀白泽的传闻是真,等哪天你真的遇到非杀不可的人,你就自己往他的剑上撞。虽然方法笨了点,但终归是个同归于尽的方法。” “不要!” 白泽摇头,它不怕冷,但也不会不喜欢温暖的地方,而游苏的怀间就格外的暖和。这个人类虽然讨厌,但是就像一个小火堆一样暖烘烘的。 “我就是说说,打不过的时候吓吓他们就好,又不是真的要去死。” 生存是动物的本能,灵兽也不例外,即使通了灵成了神兽,惜命这个天性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就躲好。前面有房子了,没事 别暴露出来。” 游苏将白泽的头塞了进去。 …… 阳光穿透云层,斑驳地洒在村庄上,给这片寂静之地添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游苏四下打量,才确定了这里荒无人烟,是早废弃了的村落。 这并非稀罕事,毕竟这冰天雪地的,是个人都愿意往南边点走。 确定无人后,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歇过的游苏找了间看上去最完善的屋子走了进去。 幸运的是,这里还有没用完的干柴,和一些带不走的生活用具。 其中最救命的,怕就是那个圆滚滚的浴桶了。 游苏找到了奔头,便到屋外铲起了雪,通通倒进桶里。 用点火术将柴火点燃,雪便也渐渐的融成了水。 颇费了些功夫,游苏才脱干净身上的衣服。他冷得瑟瑟发抖,可钻进了烘热的水桶后就感觉活了过来。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带走了一路的疲惫和寒冷。 白泽游走在水桶檐边上啧啧称奇,“你不会是要把自己煮熟吧?” 可下一瞬,游苏就将它拽进了浴桶之中。 白泽扑棱着水花,本能地抗拒着,就好似一位被人强迫的良家小姐。 但很快,良家小姐就在‘经验老道’的恶棍的按摩下渐渐不再挣扎。 它那双小眼睛瞪得圆圆的,感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感。这是常年待在天寒地冻中的白泽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受,它脑袋晕乎乎的,半截舌头都不自觉地歪出了嘴唇。 “喂,煮熟了?” 游苏抖了抖白泽,但沉迷享受的白泽根本懒得搭理他。它干脆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惬意。过了好一会儿,它才缓缓睁开眼睛,用一种满足的眼神看着游苏。 “你说的没错。”白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赞叹道,“你真的是通晓兽心的圣人!兽生三大美事,吃饭睡觉!还有洗澡!” 游苏哑然失笑,一人一兽在浴桶中静静地泡着澡,周围只有水声潺潺和偶尔传来的风声。这份宁静让游苏的心情变得格外平和,他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脑海中飘荡。 蓦然间,游苏却突然睁开了眼,因为门外穿来了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第三百五十八章:老乡见老乡 游苏心中一紧,迅速将墨松剑握在手中,警惕地望向门外。 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突然出现的声响无疑令人心生戒备。 而白泽也两只爪子趴在了桶檐上,小心翼翼地盯着声音穿来的方向。 踩雪声愈来愈近,大抵可以分辨出是两个脚步,一轻一重,该是一男一女。 门外那两人近在门口时,踩雪声戛然而止。 游苏面容一凛,心道果然。 外面这两人果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男声响起,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单从这个表现来看,他似乎并无恶意。 游苏却没这么快回答他的问题,见里面许久不传出回应,那名女子就小声开口道: “曲烨,走吧……把人家吓到了……” 男的闻言也没多作犹豫,点了点头,“贸然拜访失了礼数,主人勿怪,我们这就退去。” 话罢,踩雪声便再次响起。 白泽透过窗纸看着两道身影转身欲走的动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却没想到它身后的游苏忽然喊道: “且慢。” 白泽很是疑惑游苏的多生是非,但游苏自有自己的思量。 这两人说话完全没有北敖洲人那种后扬的口音,相反操着一口极其标准的五洲话。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不是北敖洲的本地人,而是跟游苏一样的异乡人。这让游苏来了兴趣,或许能从这两个人口中问到些什么。 门外两人闻言脚步一顿,似是极为惊喜,欢道:“真的有人在!” “二位所为何事?”游苏尽量学着北敖洲人的声调说话。 “我们是旅人,步经此处见有炊烟,便想来问几个问题。”男声显然是主事之人,回答也都是由他来说。 “能跑到这里来的旅人可不多见了……”游苏意有所指。 “不瞒先生说,我们是中元洲来的,就是想来看看北极雪原上的极光,所以才不远万里来此。”那男人也很机灵,很快就解释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游苏略微颔首,暗自庆幸自己挽留了两人。若是真的中元洲人,肯定对那场变故更加了解。 “我明白了。我在沐浴,请二位稍候片刻。”游苏状若随意地应答。 男人似乎并没多吃惊,但语气还是充满了歉意:“自该如此,先生请自便,我们就在外面等候。” 话罢他还领着女人走远了一些,将礼数都已做到位。 游苏虽然还是很想再泡一会儿,但正事在前,也顾不得享受了。白泽却还赖在水里不肯出来,显然对这个即将独属于它的大浴桶非常满意。 游苏无奈摇头,不过他也没打算让白泽抛投露面。 待衣帽全部穿戴整齐,又是那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打扮,游苏才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寒风立马裹挟着雪花拂面而来,让他红润的脸又冷了下去。 一男一女的穿着打扮很接地气,就是北敖洲传统的棉服,长相颇为俊美,但没有北敖洲人那般深邃的眉眼。年纪看上去倒是都不算大,应该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过修行中人,年纪这东西很难仅凭肉眼判断。游苏粗摸着估量,两人大概也有个凝水下境。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在交流对游苏的第一印象,旋即很快对游苏行了个见面礼。 如果说他们之前的讲礼是出于修养,那么此时的礼数就是发自内心。因为他们能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年轻修士的修为深不可测,至少不是他们能测出来的。 “先生可以慢些的,我们并不着急。”男子歉道。 “不知二位想问些什么?” 游苏直接开门见山,实际上这也很符合北敖洲人懒得绕弯子的性格。 男子愣了一下,便道:“先生既是道友,那我们就也不拐弯抹角了。这位是我未婚妻,她想在婚前看一次北敖洲最负盛名的极光。听闻北极雪原极光常见,我们便一路从中元洲来此,但一路北上也未曾得见。在这雪路中更是走了一天一夜,我们还以为已经走到了无人之境,直到方才看见此处有炊烟升起,便想来问身在何处,顺便也问问这极光究竟在何处寻?” 游苏闻言略感诧异,“你们倒是有闲情雅致。” “先生说笑,这不过是我与爱妻的一点小理想,不能登至仙道之巅,那便游历五洲看尽人间盛景。”男子说起这话时声音都洪亮了些,显然是对自己的理想很是满意。 女子闻言也略微羞涩地轻捶了爱人一下,羞道: “不就是没有修炼天赋吗,说这话自欺欺人。” 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显然也是觉得自己在一个境界高深的人面前大谈理想有些大言不惭了。 “很好的理想,更好的是你们还能付诸实践。” 游苏点了点头,这对情侣之间的亲密互动让他有些感伤。于是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天下清明,他也要带着她们游遍大江南北。 两人似是没想到自己这个 小理想得到了游苏的肯定,皆有些受宠若惊。毕竟绝大部分修行者说起自己的志向来,无论真心与否,大多都是说为了那长生二字,因为这是最符合仙道的志向。 “可惜我也不知极光在何处寻,但你们再往那边走,走上四十里便可到北极城。或许那里会有专门带你们找极光的人。”游苏指着他走来的方向。 “真能到北极城啊?!我还以为是我们走错了!”男子兴奋异常,女子也唇角上扬,与其同乐。 正常聊到此处,谈话就该终结,但游苏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走他们。 “我叫丁真,你们叫什么?” “我名曲烨,我爱妻姓王。” 名为曲烨的男子对游苏这个北境人很有好感,没有犹豫就自报家门。不过他还是很清醒,没有说出未婚妻的全名。毕竟与直来直往的北敖洲不同,中元洲女子的姓名并不是能随便问的东西。 游苏也正是认准了这一点,说起话来才会刻意带着点‘失礼’的感觉,而这也让他装的更加真实。 报过名字,关系也更熟络了一些,那男子也敢多问些东西: “这个村里……就只有先生一个人了吗?” “我不是这个村的人。我也是路过此地,看这里荒废了想着休息休息。” 那曲烨面露恍然,心想这位前辈还算实诚,没有骗他说是这个荒村的原住民。 恰在此时,一阵更猛烈的寒风袭来,那女子没忍住抖擞了几下。 游苏见状,盛情邀请:“你们是南方远道而来的朋友,外面很冷,我烧了火,你们进来坐吧。” 曲烨与女子又对视一眼,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曲烨便赶忙道:“多谢先生。” “别叫我先生,叫我丁真就好。族长教过我,只有有学问的人才配叫先生,我没有学问。”游苏说着实诚的大白话,表演出了一种天然的质朴。 那王小姐闻言,便歉声说着些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类似的话。 两人走进屋内,很老实的没有到处乱走。白泽依旧安详的泡在浴桶里,也乐得如此还能不暴露自己。游苏便从浴桶下的火堆里铲出了些碳火放到火盆里端了过来,那两人连声道谢,顺便还给游苏擦干净了一把小椅。 能从中元洲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除了强大的行动力之外还需要金钱的支撑。这两人显然是比较殷实的家境,才会让他们有能力来追寻自己的理想。而殷实的家境也带给了这两人比较好的修养,完全没有任何让人讨厌的地方。 火炭烧的噼啪作响,难得的温暖也让两位远道而来的旅客也渐渐放下戒备。 在游苏故作天真的主动攀谈下,曲烨和王小姐偶尔会被游苏过分的质朴逗得无奈发笑,但也因此对这个修为高深却心智纯真的青年更具好感,交谈起来也无保留。 游苏自我介绍中,他来自于北极雪原的一个偏僻部落,希望走出雪原到城里闯出一些名堂。两人确实也知道北敖洲到处都有一些隐世的小部落,大多闭塞,但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修行路数。而这也解释了游苏为何如此不谙世事,却又有着堪比天骄般的修为。 也是交谈中得知,这曲烨竟是恒高神山希夷府的弟子,而王小姐就是恒高城人氏。 游苏悄然将领口拉的更高了些,也更坚定了要从两人这里问出些什么的决心。 “神山来的,很厉害。”游苏夸赞。 “没有没有,跟丁兄比还是差远了,我也就是仗着父母余荫罢了。”曲烨很谦逊,又鼓舞道,“丁兄的天赋即使放在神山也是上上之流,此行一定会闯出大事业的。” 游苏却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气馁,“我没有那么厉害。族长说天下即将大乱,就将我赶出了族里,说让我去空原神山大展拳脚。但我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极城,空原神山怎么走我都不知道,那三头邪神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闻言,已经完全信任游苏的曲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那种隐世小部落的族长居然预料到了天下大乱,而且舍得将丁真兄这样的奇才放出来。 这样的路子跟历史上那些起于微末渐渐誉满天下的大能如出一辙,心思淳朴之人反而愈能攀登仙道,多少故事的主角都是傻不拉几……不!都是赤子之心才对! 曲烨顿时生出一股豪迈之感,当即就甩出一张羊皮卷道: “丁兄收留我们夫妇取暖休憩是为恩,这件谢礼还请丁兄务必收下!” 他将羊皮卷摊开,竟是一张北敖洲各个城镇之间的官道地图。 他心不在修行之道,但若能结交将来的仙道大能当然也是妙事。将来在历史书中或许也能留下他的名字——某位丁大仙初出茅庐,遇见的第一个指路人就是他曲烨! 想到这里,他才毫不犹豫地取出了这张价值不菲的羊皮卷。 王小姐有些惊诧,但也猜到了未婚夫的心思,她心疼的抿了抿红唇,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这是地图?可你们给了我,你们用什么?” “无妨,我们出来游玩的当然有两手准备,我未婚妻那里还有一张,虽然不如这张如此详细,但我们已经走过一遍,便也够用了。”曲烨招招手,王小姐便取出一卷羊皮佐证他的说法。 游苏也没有客气,收下的很爽快,但是也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小盒雪脂松的松脂反赠。 见到此物,本来有些不舍的王小姐顿时笑逐颜开,毕竟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现在路解决了,就差找到那三大邪神了!我非得让祂们尝尝我们雪桑部落的拳头不可!”游苏手握羊皮卷,说得信誓旦旦。 曲烨不知该讶然还是该苦笑,连忙劝导游苏不要急于求成,但也没打击游苏如此崇高的志向。毕竟祓除三大邪神,比起他周游五洲的理想来可是伟大的多。 大多数喜欢旅游的人,也格外会喜欢分享他们的见闻,各种各样的故事也是除了美景之外的最大收获。 曲烨也是如此,外面很冷,荒废的屋子里却很暖,这让他的分享欲暴涨,开始和游苏聊起了外面的世界。 游苏乐得装纯,对曲烨说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曲烨颇有种自己成了将来大仙之师的感觉,越讲越起劲,游苏问什么问题都一一回答。 听到首长老以一人之身挡住血肉之主的壮举时,游苏心感怆然,大骂那些质疑者。 听到曲烨恶狠狠地介绍那个恶名昭著的自己时,游苏也同仇敌忾地骂了几句。 当听到有人围聚在玄霄宗外联合要对莲花峰发难,而玄霄宗宗主选择切割时,游苏座下的椅子忽然碎了。 曲烨和爱妻面面相觑,只当是这木椅年久失修坏了。 不过让游苏暗自松了一口长气的是,莲花峰上已是空无一人。 游苏心思转的很快,这绝对是有人提前将师娘和师姐转移走了。 是三长老做的吗?还是就是那个未曾谋面还试图切割的玄霄宗宗主? 游苏猜不到答案,但她们能离开,至少说明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她们的。 直到此时自己确认了师娘和师姐的安全,游苏心中终于是踏实了许多。 第三百五十九章:特殊的进城之法 “照你所说,那蛇族妖女竟变成了如今声名显赫的大英雄?” 游苏语气惊诧,想到雪若小姐没有被自己牵连,反而还得了个救人的英雄之名后,心中大感宽慰。 他完全没有在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少女此时却得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待遇,只是发自内心的为其感到开心。 只是唯一麻烦的,就是师妹也算是莲花峰的人,而且是唯一能被找到的莲花峰弟子。那些企图将对他本人的怨念发泄在莲花峰上的人肯定也想要找师妹兴师问罪,不过好在师妹也算是英雄之妹,而且还是身份敏感的妖族,这些人肯定也不敢轻易越界。 如此一来,那游苏最重视的几位女子的安全都有了一定的保障,这让游苏暗暗握了握拳。 “妖如何不能是英雄?当今五洲,我们唯一的公敌只有邪祟。那姬小姐能不顾种族之隙,在邪魔手下救下诸多人与妖,便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王小姐看游苏惊诧的语气,还当是游苏不仅嫉邪如仇,而且还看不起妖族,对那姬小姐颇为敬佩的她当然要出言纠正游苏的看法,殊不知面前这个装傻的青年比她更乐于见到那位姬小姐的闪耀。 曲烨闻言只是淡笑,并未纠正什么。喜欢游历四方的这对情侣见过更多风景,对待万物的心态显然也更加平和与包容,在对待妖族的态度上,他们是比较少见的发自内心的和平共处派。 游苏面露恍然般的点点头,“原来妖族也有好人啊。” “那是自然。丁兄万不可以为妖就必然也是坏的,不管人还是妖都有坏人,但都是少数,所以妖与我们人也并非是水火不容。”王小姐抿唇浅笑,对游苏的一点就通很是满意。 “说起来,丁兄。”曲烨突然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各洲之间对于来历不明之人的管控可是严得很。想我从中元洲赶来此地,费尽不知多少功夫。要不是我身为希夷府的弟子,还算有些依仗,怕是连北敖洲的地都下不了。这里极北或许好些,但你若是想要往南走,恐怕就要做好接受各种检查的准备。” 游苏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大义凛然道:“查就查,我丁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本来就是北敖洲人,还能将我抓起来不成?” “那自然是不会,更何况丁兄一表人才。只是我担心丁兄不懂那些人的规矩,要是无意中惹到了谁,生出一些无端之事,那岂不是拖累丁兄大展宏图的志向,得不偿失啊。” 曲烨好声哄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游苏,不论天寒地冻的北敖洲,就是整个五洲有着这样一颗赤子之心的人都很少见,他生怕游苏的赤子之心还没到神山发光发热就被浇灭了。 游苏心中暗自点头,这曲烨性格温润心思善良,确实是个可交之人。 “好像是这个道理……那都要检查些什么?” “证明身份的文书、核对来历、记录去向,再做些检查便可以了。倒也不是什么难为人的手续,就是比较繁琐,丁兄耐下性子配合就好。”曲烨担心的就是直来直往的游苏耐不下性子。 “这有何难?” 游苏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实际心中还是忧虑暗生。 若是检查都如此严格,那他此次南行岂不是都进不了城镇,而必须在荒郊野岭过日? 而且就算能这样捱到空原神山,想上神山也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得赶紧找到一个身份。 曲烨无奈叹气,对游苏的自信没什么底气,不过又想到游苏这样的天才或许就得闹出点动静才能更快的成名,倒也释怀了。毕竟人家实力比自己强,还是土生土长的北敖洲人,自己与其担心人家,还不如担心自己和爱妻。 又简单叮嘱了几句,曲烨也不再聊这些沉重的家国大事,而是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种种奇闻异事。游苏在一边时不时地装傻打诨,引得曲烨和王小姐笑声连连。 两人也是在谈话中表露了他们的真实目的,他们此来追寻极光不假,但北极雪原的极光却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原来他们的第一目标,竟是十一座灵生福地之一的极光谷。传闻在极光谷中,常年可观赏到各色极光,它们如同天地间最绚烂的彩带,舞动在夜空之中。整个山谷如梦如幻,美轮美奂,置身于此,仿佛能够触摸到那天穹中流转的光华。 但极光谷却并非与玉环池一样有一个确切的位置,灵生福地中像极光谷一样没有确凿位置的也仅有两个。 有人曾说在北敖洲北偶然进过极光谷,有人又说在北敖洲南进过极光谷。人们再一一去求证,却根本寻不到那瑰丽的山谷。因此极光谷的具体位置一直是个谜团,是只有真正的有缘人才能偶然得进的仙境。 而很显然,曲烨与王小姐并不是极光谷的有缘人。寻谷无果,他们才会北上到雪原来寻找极光。 正当三人谈得兴起时,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水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拍水声。 游苏脸色 一变,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起身向浴桶跑去。 只见浴桶之中,已经有些漆黑的热水里,白泽的小脑袋瓜使劲往上仰,四条腿扑腾扑腾的,俨然一副溺水的模样。 游苏只觉大跌眼镜,这才想起小白泽只是长得像猫,但它终究不是猫。常年宅在自己那破山洞中,又怎么可能指望它会游泳。 游苏一把将白泽从浴桶中捞了出来,白泽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来。 它浑身湿透,毛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落汤鸡。不过原本脏兮兮的毛发倒是现出了原本洁白的光泽,高低也算是一只白羽鸡。 白泽差点被淹死,当然要把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发泄到游苏的身上,可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两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这让它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丁兄,这是……”王小姐连忙好奇发问,女子对这种毛茸茸的可爱之物的抵抗力几乎为零。 “这是我在部落里养的猫,叫珍珠。” 游苏拿出一块兽皮,就从头开始给白泽擦干水分,“来,喵两声给姐姐听听。” 白泽似猫非猫,堂堂神兽当然不愿自认为猫,一听这话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感觉备受屈辱的白泽恨不得咬游苏一口。 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白泽身份,它最终还是在游苏的按头威胁下,憋屈地‘喵’了一声。 这一声喵可是给王小姐叫的心都软了,“快把它抱过来,身上有水会很冷的!” 见白泽已然败露,游苏只好悄悄掐了猫脖子一下,示意这小祸害好好扮演他的猫别再乱生事端。 白泽感觉后颈一凉,连忙又喵了一声以作回应。 王小姐看见干干净净的小白猫喜不自胜,稀奇道: “我很喜欢猫,但溺水的猫还真是第一次见。” “呵呵……可能我这只比较蠢吧,洗澡都能把自己淹死。”游苏一边给白泽擦水,一边尴尬地回答。 明明是你们聊的太久给我泡晕了好不好!我又不是舒服的晕过去了! 白泽气得又要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住了,只喵喵了好几声以示不满。 王小姐听不懂它的猫语,但她看得出来游苏擦水的动作极其生涩,连忙从游苏手中抢过白泽: “丁兄,猫都是很娇嫩的,擦水也需温柔些,你这样擦毛都褪一层了。我替你擦,猫要好好呵护才行。” 说着,她就连毛巾也一把夺过,专心的服侍起了一脸蒙圈的白泽。 曲烨见状,只得轻声对游苏无奈道:“丁兄见谅,我未婚妻她视猫如命,家里的猫都是当主子伺候的……” 白泽闻言,连连猫叫,对曲烨的话大表赞同。但它很快就在王小姐的温柔服侍下沦陷,舒服的吐出半截舌头,像是魂都酥了。 “丁兄,你这珍珠真可爱,它好聪明啊。”王小姐对白泽赞不绝口。 “呵呵……是有点小聪明……” 游苏敷衍地笑着,他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遂也让王小姐随意施为了,反正看上去这王小姐根本没在意白泽究竟是不是一只真的猫。 有了小猫的参与,气氛也更活泼了些。直到白泽的毛发被烘干,火盆中的火炭也被烧尽,曲烨与王小姐才不舍的向游苏辞别。 两伙人终究是不同的目的,互道珍重之后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曲烨临走前还盛情相邀游苏将来一定要去希夷府作客,游苏笑了笑后挥手告别,在心中祝愿他们能够寻到相见的极光。 这场随机的邂逅短暂而美好,让游苏彻底放心能够踏上前路。 摊开羊皮图卷,最近的城镇仅有三十里地,而通往空原神山的路尽在卷中,游苏忍不住加快了些脚步。 白泽从游苏的领口中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珍珠这名字不错,我在外行走不能用真名,珍珠以后就是我的假名了。” 游苏闻言颇感好笑,一人一猫均不能暴露真名,却相依为伴。 “我叫丁真,你是我的小猫叫珍珠,记住了?” “谁是你的猫?对了,珍珠是什么意思?” “真是只猪的意思。” “我要吃了你!!” …… 三日后。 游苏走在官道之上,明显感觉到道路更加清晰,路上的行人车马也更多了些,连风雪都不再那么冷冽,这说明他们已经走出了荒凉的极北城圈。 而下一个城市,就是北敖洲北部最二大的城市——朔城。 朔城不愧为北敖洲北部的第二城,光是看那城墙就要气派不少,这里已经出现了伟岸的高楼,初具中元洲那些大城的气魄。 游苏走到这里一共途经了三个城池,本以为按照曲烨的说法,这些近北极的城池也会很容易混进去,但因为北极城城主被杀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守卫都变得格外森严。游苏迫于无奈只得选择一一绕开它们前进,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走到这里游苏已经弹尽粮 绝,更别提怀中那个‘嗷嗷待哺’、只想吃肉的大爷。 本想在周边的村落或是部落补给一番,但游苏还是低估了北敖洲的贫瘠,那些人连自给自足都很难做到,所以游苏决定在朔城外碰碰运气。 在中元洲,这种大城外也会围聚一些贫苦的难民。他们往往因为身份履历等原因不被允许进城,连务工的机会都寻不到。 但一座大城市里,不可能没点蝇营狗苟的生意。这种藏在地底下的脏活累活自然不会有正常人来干,那么城外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便成了黑奴的最佳候选。 这种现象在相对贫苦的北敖洲也不例外,只是游苏没有想到,以前的他看见那些难民常会觉得悲悯,如今自己也成了难民的一员。 游苏穿着陈旧、气质颓然,又暗暗收敛气息不露修为。他混在那些穷困潦倒渴望在大城市找一份活路的难民之中,竟毫无违和之感。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一个黑心的中间人看上他,然后带他去做一个假身份,再用特殊的路子送他进城。 这种黑心生意的背后往往都有过硬的后台,故而能得到守卫们的‘网开一面’。 至于进城之后的事情,那就只能再做打算,不过……游苏觉得至少肯定不会比穿过这十八个守卫的检查更难。 走在路上闲来无事,他用身上的兽皮给白泽做了一顶帽子,以此来遮住它那两节小巧的角,这让白泽也能偶尔出来换口气,也不至于引来太多人的关注。 只是条件与技术都有限,帽子实在有些丑,小猫看上去有些丑萌丑萌的。 白泽的状态也有些不太好,常年累月食用含软神散的食物让它的身体已经有了瘾性,所以在洞中饿了几年的它才会有些癫狂。现在虽然清醒了,但断了药后饥饿所带来的虚弱感也是成倍增加。 就在游苏于心不忍之际,他等的黑心中间人终于出现了。 第三百六十章:游苏花名;荒诞游戏(5k) “小兄弟,自己都养不起了,还养猫啊?” 面前之人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棉服,额头宽阔、鼻梁挺直,眼窝比一般的北敖洲人还要深邃。 他笑着向游苏打招呼,明明和声和气的,却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游苏凝了凝眉,面前这人眼神中的鄙夷几乎都要满溢而出,这人必然就是他在等的人。 “从小跟着我的,不养还能丢掉不成,舍不得。”游苏憨厚地挠挠头,顺便将白泽抱回了怀中。 那中间人见状略微颔首,他很清楚,最能做牛做马的人就是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而这只猫,很显然就是这个青年的牵挂,只要有猫在,那么就相当于握住了青年的把柄。 “说的是啊,你这猫生的俊,养它要花不少银子吧?”中间人明知故问。 游苏感觉的出来这位中间人身无修为,这也让他稍稍放下了些心。 “唉,这不就是养不起了,才想来朔城找份差事养它吗……老板,您别看我年纪轻,我力气大得很,很能干的!您有什么忙,都可以找我!”游苏热情地自荐,表现出了对一份工作的渴望。 那中间人将游苏上下打量一番,频频点头,显然是对游苏的体格很是满意。 “我这里倒确实是有份美差……” “我可以的老板!” “别急,多大年纪?又是哪里人氏啊?” “今年十九,是北极城东白云村人氏。”游苏一一作答,这白云村正是他之前偶遇曲烨的那个荒村。 中间人转了转眼珠子,似在回忆这个地方,但北极城都已是荒城,谁还会记得那边上有什么村庄。他摆摆手,又问: “那你怎么自己进不了城?” 游苏对此早有准备,哀声道:“小的是村里生村里长,爹娘死的早,连北极城的户籍都没上。待我长大想去补,北极城的官爷却理都不理我。我在那边靠打猎为生实在难以为继,才想着来这大城市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你这样的人确实不少,这也没办法,谁让咱北敖洲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村呐。以前就呼吁了来城里一起建设这种大房子,那些愚民就是不来,偏要守着那破茅屋。结果现在想来吧,又来不了啦。”中间人叹气摇头。 北敖洲发展的晚,当时很多人的观念还停留在‘部落’这个概念上,根本理解不了许多异族挤在一起变成城市的事情。现在发觉了城市的好处,但有限的城市空间也容纳不了那么多的‘蛮人’,导致许多生在偏远村落的人根本无法得到一个官方认定的身份。 “是是是……”游苏连声附和。 中间人满意地挑了游苏一眼,“放心吧,你这样的情况我不说见过百个,五十个也见过了。这美差虽美,但也不容易,我看了这么多人偏偏就看中了你,你若是愿做,那便好好做。进城的事,我自会替你解决。” “谢谢老板!我一定兢兢业业一直做的!”游苏恳切许诺,表演的了无痕迹。 “你是幸运的。这美差做好了,荣华富贵可享受不尽,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中间人拍了拍游苏的肩膀,好似还有意无意捏了一下,“走吧,跟我来。” 游苏剑眉微挑,不知为何被捏了那一下后感到浑身恶寒,“老板,究竟是什么差事啊……这么好,我怕……” 胆怯的样子,倒真像极了个山里来的穷小子。 中间人拧着眉毛转过头来,凶恶道:“怕什么?这外面这么多人,我至于非得骗你一个吗?我先说好,这城难进,那也难出!你要是担心我骗你你就滚!我找谁不是找?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还!” “哪能啊老板……我就是有点怯生……我肯定好好干!”游苏赶紧走快两步,紧紧跟在中间人的身后。 中间人这才扭过身去继续走路,表情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那个……不用问我的名字吗?”游苏轻声问。 “不必了,你以前叫什么不重要,往后就要记住你的新名字。” 中间人没有领着游苏直接走到城门处,还是离开官道走进了一条小路。 游苏悄悄握拳,计划已然成功了一半。 这中间人此行,肯定是要带他去做一张假的身份证明。 “老板,那……我的新名字叫什么啊?” 中间人驻足回头,游苏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神又变了。 不再是轻蔑,反而有一股侵略性的欣赏,就像……一个男人在打量一个女人那样。 “就叫樱花。” …… “砰”的一声。 漏风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身份证明已经做好了,让你背的诗都背好了没有?” 依旧是那副相同的打扮,中间人整理着衣领就闯了进来。 白泽一溜烟钻进了游苏的怀中,虽然它口上对游苏极其嫌弃,但心里早把游苏怀中视为最安全的小窝。 “背好了……”游苏的声音不太自信。 “背几句听听。”中间人声音很冷。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你还真是这块料!一天就背下来了!这下赚大了!”中间人一副如见珍宝的模样,催促道:“上面急着要,跟我走!” 游苏起身跟上,只是刚才还卑微的眉眼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在这城外小屋中被关了一日,唯一要做的就是背下方才那首平平无奇的打油诗,途中还有好菜热水伺候,像是生怕他背不下来一样,可这首诗游苏仅是读过一遍就背的烂熟于心。 但游苏根本无心享受,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到这个中间人给他介绍的美差是什么了。 北敖洲尚武,风雪之中更推崇阳刚之气,这里的男人们总有发泄不完的火气,因此……寒风刺骨的北敖之地,其实是全五洲最盛龙阳之好的地方,比男子跟女子一样阴柔的南阳洲还要更盛。 而中间人让游苏背诗的原因,想必也是为了给他包装成一个略懂诗文的‘樱花’少年,然后能卖掉一个好价钱。毕竟文艺范这款,在北敖洲可算是稀缺货。 游苏并不会视同性之好为异类,但当好到他头上时,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心中暗下决定,等到进城之后,势必要除了这个诱拐难民的人贩子。 “拿着这份文书,待会进城之时,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没让你说话的时候就老实闭嘴!” 中间人递过来一张盖着红底印章的文书,上面记载了游苏的姓名来历。上面当然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但只要那个红章是真的就够了。 游苏收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假身份证明,这个叫‘达邦’的人或许将成为他往后在北敖洲的新身份。 等等,这个名字?! 游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不该撕掉这张证明,他很快就猜到,这也是那中间人用来营销的手段。 飞雪之下,一个吟诗作赋的樱花般的轻挑少年,却有着‘达邦’这样暗示满满的名字。如此反差,叫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 这个城真的是非进不可吗……游苏心中苦闷,答案却也不言而喻。 就算不为了食物、热水和客栈,进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车。 雪路行走起来的难度与中元洲那样的坦途不可相提并论,想要从这里一直走到空原神山,还得翻过雪山、穿过冰湖以及克服各种困难,少说也得走上近两个月。而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两个月,对身体和心灵无疑都是一种摧残。所以北敖洲的许多人,根本连家门都没出过多远。 曲烨与王小姐此前赶路一直也都是乘坐雪车,他们之所以步行去北极雪原,那也是因为根本没有车马愿意往荒芜的北极走。 “老子这次真要发了!” 中间人兴奋地握拳,若不是怕吓到游苏把游苏吓跑了,他都恨不能在游苏身上再抓一把。 走回了昨日游苏在外等待的地方,那些难民们还窝在这里抱团取暖,等着那些明知黑心的商人们来给他们带来一条活路,亦或是一条死路。 游苏心中浅叹,却也无可奈何。 杀了三大邪神就能让这个世界好起来吗?答案显然是不。 这也让游苏更加坚定了要替陈毅挖出那幕后主使的决心,皑皑白雪盖住了太多本该暴露出来的黑。 蓦然,游苏却注意到这些难民们突然一齐起身,原本苦不堪言的面容也变得富有生气起来。 “来了来了,那人又来了!”难民们相互转告,纷纷起身似是为了迎接谁的到来。 这样的场景让那中间人也来了兴致,移步跟了过去看看热闹。 “赚钱咯赚钱咯!童叟无欺赚钱咯!” 一声吆喝远远的传了过来。 游苏剑眉微挑,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或者说,根本不可能认不出来。 来者是个相貌俊朗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几缕白发夹杂在鬓边,嘴角挂着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单论相貌绝对是个妇女杀手,可这身打扮却将这儒雅气质击的粉碎。 只见他一身极为滑稽且夸张的七彩道袍,在黑白灰的世界里宛如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身后还拖着一个由几块破旧木板拼凑而成的箱子,上面还盖着一张白布,白布上画着粗糙的八卦图,显得既寒酸又滑稽。 这一身行头,在这北敖洲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奇人。 但偏偏就是这一眼假的浮夸道士,却引来了诸多难民的拥簇。他们全部围在道士的摊前,皆是摩拳擦掌期待着什么。 “来来来!不要挤不要挤!排好队慢慢来!都有机会!” 花道士继续吆喝着。 那中间人远远看着,暗啐一口,“娘的,抢生意抢到老子地盘上了。这些穷鬼被你榨干了,老子榨什么?” 游苏听在耳里,剑眉深凝。 他跟在中间人身后看着热闹,才知这花道士吸引这些难民的原因,竟是能玩一个免费的游戏。 游 戏规则也很简单:在那个简陋箱子中有三个暗格,其中一个暗格里放了一两银子,另外两个暗格中什么也没有。 他先让参与的难民选一个暗格,然后再大发慈悲地打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暗格,以此为难民们排除一个错误答案,最后在剩下的两个暗格之中再让难民选择一次。 绝大多数难民在面对剩下的两个暗格时都选择了坚定自己的选择,可这明明顶多五五分的机率到最后还是能得到一两银子的人明显少上一截。这让许多人懊悔不已,但可惜的是一个难民只有一次机会。 游苏看着那道士,剑眉略微舒展一些,他还以为是江湖骗子,但看来这花道士是真的在发福利,每个猜对银子位置的难民都能立马得到那一两银子,只是这福利并非每个人都有。 但让游苏疑惑不解的是,这道士这么做是有何目的? “这位老板,要不要也来试试手气?”道士见中间人一脸不甘心地盯着自己,便笑嘻嘻地招呼道。 中间人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这骗小孩子的把戏,也想骗到我头上?” 道士依旧笑眯眯的,“我这是免费的,哪里能叫骗?” 中间人好赌如命,从事这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还攒不下钱的原因就是都在赌场霍霍干净了。虽然一两银子他也看不太上,但他哪里忍得住这诱惑,当即拍板道: “行,老子就陪你玩玩!” 游苏见状不想多生是非,他只想赶紧进城,于是低声道:“老板……咱们先进城吧。” 谁知中间人大手一挥,“滚一边去!” 花道士意味深长地一笑,“好嘞,那就祝老板鸿运当头!来,选一个吧。” 说罢,道士便如之前一般,摆出了三个暗格,让中间人选了一个。 中间人自信满满地指了一个,道士便笑着打开了一扇空门,剩下两个暗格中让中间人选择换或者不换。 “换还是不换?老板可得想好了。”道士笑意吟吟。 中间人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在这江湖上混了些年头,岂能被这道士骗了去,于是坚定地说道:“老子偏不换!” 道士哈哈一笑,打开了中间人选的那扇门,里面空空如也。 中间人脸色一沉,哼道:“不过是这次运气不好罢了,再来!” “怕是命不好哦。”花道士讥讽道。 “你说什么?!” 中间人这种赌徒哪能听得了这种话,还是道士说的,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作势就要拆了这花道士的算命摊子。 花道士迫于淫威,只得阻拦,哄劝道: “是小道嘴拙,老板下次一定能运气好的。” “那就再来!” “可……可规矩就是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啊……”花道士表现的很犹豫。 中间人当即掏出一把碎银,怒道:“老子花钱玩!” 花道士还是犹豫了一阵,终是道:“既然老板意愿如此强烈,那便听老板的吧。小道也不是骗子,这样吧,老板给的碎银我一起放进暗格之中。您若是猜中,连带我这一两银子全部带走。若是猜错,那就还得接着出一样的钱,不过我依旧会全部放进暗格之中。如此一来,总有老板运气好的时候。如何?” 那中间人此时赌劲上头,哪里管得着这么细致的规则,立马吼道: “好!来就来!先说好,若是让我发现你玩阴的,老子剁了你的手!” 噌的一下,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刀就插在了地上,吓得围观的难民们倒嘘连连。 于是中间人又连玩了几次,结果无论是选择换还是不换最终都选了空格。 他脸色铁青,坚定声称那花道士耍赖。 花道士无奈,干脆随便请了个难民替他来打开暗格,而他站得远远的。 结果无一例外,依旧是空格。 中间人又说那难民是托,甚至还让游苏去打开暗格,却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掏钱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心有不甘的中间人一摸口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如今他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现在都在其中一个暗格里面。 “唉……看来老板真是命不好,没钱了就散了吧,今天就到这里了。”花道士作势就要收摊。 什么狗屁命不好……老子命好得很!最后赌一次,就最后一次!一定能翻盘! “别急!老子还有钱!” 中间人怒喝一声,竟是指着游苏:“把他卖到城里的吹雪楼!至少能卖五千两!老子拿他跟你再赌一次!” 此话引起众人唏嘘不已,像是没想到一个人能这么值钱。 游苏也是暗中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错信此人。若是早知这人这么不靠谱,他早该一剑给他杀了。 花道士上下打量了游苏一番,笑道:“这小子不错,那便听你的,再来一次吧。” 中间人笑得癫狂,可结果还是空空荡荡。 “这人命真的不好啊……” “是啊是啊,要是我,两个选一个,我都能中一次!” 周围人的议论声是压死中间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疯魔了一般冲向了道士,势要将这假道士碎尸万段。 可他却发现道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而下一瞬,中间人就瞪大了眼睛,僵硬地看着碎开他心脏的那道无形罡气。 花道士甩甩手,好似无事发生般地笑着对游苏说: “小哥,想不想也来玩一次游戏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保护好我的马 “啊!死人啦!” 周围人惊叫连连,瘫倒在地上的中间人死不瞑目,从他胸口处淌出来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雪地。 没有人想到这个和善的花道士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与那个嬉笑着给难民们发钱的好人形象大相径庭。 这时人们也才意识到,这个穿着打扮与刻板印象里截然不同的花道士,确实是个有修为的真道士。 “小哥来一把吧,机不可失啊,反正是免费的。你若选对了,你便得到方才那个人放进来的所有钱,而且还能重归自由。” 花道士拢了拢袖子,笑意淡淡的。 众人闻言皆是惊叹,向游苏投去艳羡至极的目光。 那暗格中的钱财对这些难民们而言无异于是一笔巨款,若是在那村中勤恳一生怕是也赚不到这些钱。而此时,这个戴着厚重毡帽的青年却有机会借此一举翻身! 当然有不少人觉得规则不公,毕竟他们方才可才一两银,可是碍于那花道士方才不经意展现出的残忍还是没有一个人敢造次,只能更加羡慕游苏。 “我不喜欢赌运气。” 游苏的拒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中间人被杀,游苏现在心情不太好。筹划一天的进城之路中道崩殂,仅拿着那张身份证明而无人引荐,暴露身份的风险将直线提高。 现在想要进城,恐怕只能用一些更冒险的方法了。例如直接靠着如意御风术翻越城墙,但此法极有可能触发一些报警的机关,然后引来全城修士的注意。不到万不得已,游苏真的不愿用这种方法。 “小哥!你若不喜欢,我来替你!拿了钱我们五五分!我运气好!我刚拿了一两银呢!”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希望游苏能将这宝贵的机会让出来。 游苏将帽檐拉低了些,根本不想理这些人。 “我的老师教过我,这世上没有人不赌。如果有,那只是筹码不够吸引他。”花道士忽地高声笑道,他彩袖一挥,“你来抽,抽中了小道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你一个心愿。如何?” 游苏顿住脚步,终是回头: “你的把戏骗不到我。” 说着,游苏就将手按在了第一个暗格之上。 花道士对青年语中的笃定感到有些惊诧,遂笑意更浓,“好。” 旋即,他就打开了第三个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现在剩下两个暗格,小哥再选一次吧。”花道士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围人见状,恨不能将游苏换成自己。 改变命运的机会近在眼前,有人劝游苏坚持己见,有人劝游苏换成另外一个。这些人各执一词,争的面红耳赤。 游苏拍了拍怀中不安分的白泽,这个小神兽也对这游戏来了兴致,一直往游苏左手钻,好似在告诉游苏: 就选最开始选的第一个!相信自己! “换第二个。”游苏声音冷淡。 此话一出,多少人叹惋不已,只觉游苏真是浪费机会。 “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终啊年轻人。”花道士声音悠悠地提醒。 游苏挑了挑眉,却是完全没将这些人的善意提醒放在心上。 “就换第二个。”游苏执意要换。 花道士闻言轻声叹气,众人见他表现也是更加叹惋。 只见花道士缓缓将手伸到第二个暗格之上,在所有人或热切或绝望的目光下,缓缓提起了暗格的小门。 而令人惊诧的是,那些被中间人输光的金银居然真的全部都放在第二个暗格之中! 一时之间,欢呼惊叹声不绝于耳。 “恭喜小哥!看来……你的命很不错啊。”花道士鼓掌祝贺,笑容灿烂。 小白泽也兴奋地在游苏的怀中打着滚。 游苏却表现的没有过分喜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些难民们也纷纷上来向游苏道贺,企图和青年打好关系,仿佛这样就能让青年慷慨地分享一些他的喜气。 就在众人沉浸在游苏中奖的喜悦之中,忽闻一阵急促且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热闹的欢腾。 一队官兵身着铁甲,手持长矛,如凛冬之风般席卷而来,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因有人报官杀人而赶来的朔城城卫。 “都让开!死人在哪儿?!”领头的官兵声音洪亮,马鞭一挥,盔甲下的肥肚便抖了三抖。 难民们被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退避,生怕牵连其中。有人小声吐槽,明明这尸体就近在眼前,为何这些官大人总爱多嘴问一句呢?是这样就能显得更威武一些吗? 领头官兵看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又是势大力沉的一鞭,积雪如屑般飞扬上天,吓得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领头官兵会如此愤怒的原因倒不是为了彰显官威,而是这位死人他认识,正是给城中大人物做些见不得人之事的狗腿子。他早与其 合作多年,悄悄放了不知多少倒霉蛋进城,从中捞得不少油水,才给他养成如此富态的体格。 此时那大人物的手下就在城门外几百米的地方被杀,若是惹恼了那大人物,他岂不是难辞其咎,所以也更加迫切地要抓到凶手。 “谁干的!!” 领头官兵声若雷霆,气得腮边肥肉一颤一颤的。 游苏不想继续掺合,方才听到兵戈之声他第一时间就是提起领子,这才走慢了一步。 他倒是极为坦然,看着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官差,往后一指就道: “官爷,人是这道士杀的。” 谁知那官差闻言又是狠辣地一鞭,好在游苏身形灵动,众人都没看清他的闪躲,鞭子就抽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身上。难民们纷纷窃笑,还当是这狗官差准头不够才失手鞭尸,就连那官差自己也是脸色铁青。 “你告诉老子,这儿哪特么有道士?!”那官差怒吼着道。 游苏略怔,赶忙回头,却见那花道士不知何时已带着他那破摊子悄然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时的游苏才意识到,地上的尸体旁边如今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给我拿下!!” 官差怒喝着下达指令,他身后的官兵们便如流水一般从他的身旁跑出,将游苏围了个团团转。 周围的难民们对同样难民打扮的游苏生出同病相怜之感,纷纷为游苏鸣不平,解释道: “大人,人不是这小哥杀的!真是一个道士杀的啊!” 可谁知他们的解释只换来了更冷漠的鞭笞。 “闭嘴!觉得自己很懂就跟老子一起进牢里说!一群劣种!!” 领头官差冷眼扫过这群苦弱的难民,完全没有一丝悲悯。 此话一出,难民们就算再为游苏感到不忿也不敢再出声,毕竟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呢? 这么多人都一个说法,官差自然也知道很可能凶手就是那不存在的道士。可很显然,抓面前这个难民交差,远要比抓一个神通广大的道士轻松太多。 他不过通脉境的修为,混得风生水起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他的鞭子只抽更弱者。至于那道士,还是交给有能耐的人来查吧,他只需要找个替罪羊来证明自己有在做事即可。 “带走!” 一声令下,众官兵就跨步上前,要将游苏缉拿归案。 片刻之后,被制服了的游苏就和死去的尸体一起被官兵们押走。 看着刚才还因中大奖即将改变命运的青年顷刻见就坠入深渊,这些难民们也是哀叹摇头,感叹他们的命运难道真的注定无法改变吗? “诶……你说这小哥怎么也不为自己再争一争,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进牢了?” “你懂个屁,牢里有吃有睡,高低也算个编制,不比这里好多了?” “那你怎么不去?” “滚!” …… 游苏当然不是为了罪犯这个编制才甘愿跟着这群人进城。 他唯一的目的,就只是进城而已。 入城最大的困难就是通过城门处的重重核查,而很显然,审核犯人的地方不在城门,而是在城中的大牢里。 只要能顺利进城,游苏有自信能够脱身。 “头儿,谁死了?” 守门的一名城卫看见那胖官差骑着骏马耀武扬威一般的归来,连忙凑上去小声询问。 胖官差长叹一气,“别提了,那个总跟在齐老板后面舔钩子的陈贤。” 问问题那城卫一直跟在胖官差身边做事,算是亲近之人,对一些内幕自是懂得不少,闻言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意识到事情有些难办。 “就这小子杀的?!”城卫看着被同僚们包围在中间的那具高大身影,有些难以置信。 这小子一直低着头,软弱的模样像是能暴起杀人的人? “就,是,他,杀,的。听懂了吗?” 胖官差一字一顿,威胁的模样让那城卫立马会意。 “是是是。” 城卫一边恭维,一边赶紧让开身子给自己上司让行。 游苏沉默的跟着官兵前进,直到越过了大门,心中终是安定些许,只叹这进城之路真是多艰。 突然,一柄长枪却是插了过来,正正巧巧插在了游苏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前路。 一位身披银色铠甲的将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踩雪而来,他目光如炬,却不是盯着游苏,而是盯着那肥头大耳的胖官差。 “李伍长好大的官威啊。”那将领的声音沉稳有力,却满满都是讽刺意味。 胖官差见到来人心中一紧,暗道倒霉,偏偏这时候撞见了那个向来与他不合的府卫统领。 他掌管城门相关的业务,从中捞得不少油水,可这府卫统领是管城主府的护卫的,只能拿点死俸禄。再加上官级上对方还压自己一等,在平常的工作里没少找他麻烦。 “统领大人别吓我了,我哪敢有官威啊。”胖官差好声好气,但统领却依旧面容冷峻。 “神山下了神山令,进城之人无论是谁都要核查,你这抓了个凶手就想罔顾神令,还不叫官威?” 胖官差只得悻悻然道,“罪犯不都是带到牢里检查的嘛,哪有在这儿查的道理……” “神山的规矩,就是规矩。” 统领也知道一个难民哪来的身份可查,可他的态度很坚定,那就是今天必须要用这个神山令来恶心胖官差一下。只要不听他的,他自有办法用此事弹劾这个胖子。 胖官差暗暗咬牙,长鞭又是一抽,喝道: “是我疏忽了!来!给这小子验一验!” “是!” 官兵们当即听令。 游苏紧握双拳,没料到自己的进城之路居然又生波折。只觉命不好的不是那中间人,而是他。 “帽子摘下来!领子拉下来!” 一名官兵举着通缉令上的画像走了过来,不客气地命令着游苏。 游苏心如擂鼓,呼吸都不自觉沉重了些。他颤巍巍将手放在领子上,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赌。 他的确跟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长得有些不同,他还特意蓄起了胡子,尽量让脸晒的更黑一些。但他不敢保证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毕竟他还是他。 可若想要走到神山,就不可能一直不露脸。在这里试上一次,总比在神山门口再被人发现好。 “快点的!要我帮你啊!”官兵不耐烦地催促。 游苏暗自咬牙,手已经捏住了领口。 可恰在此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找半天你怎么在这儿啊,害为师找了你半天。走,随我进城。” 游苏错愕地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花道士,花道士浅笑不止,还极其亲昵地与游苏勾肩搭背。 “他们说的道士就是你?!”那胖官差当即甩鞭怒骂。 可那鞭子还没打到花道士身上,就被一杆长枪搅住。 “放肆!!” 统领高声一喝,给那胖官差直接搅下马来,摔的连声喊痛。 花道士哈哈一笑,冲那统领打着招呼: “想必这位就是来接我的高统领了吧!” 一贯冷面的高统领闻言,赶紧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恭恭敬敬地道: “高某拜见广仙人!” 花道士虚手一抬,就将那高统领扶了起来。 “免礼免礼,方才有人要对我发难,我为自保不慎杀了他。实在过意不去,还请高统领替我处理一二啊。” “何需处理?这人敢冒犯广仙人,简直是死有余辜!”高统领大义凛然的模样让周围所有官兵都面面相觑,“您快快请进,城主还在府中等您!” “有劳,有劳了。”花道士笑着冲统领道谢,旋即就搭着游苏的肩,大摇大摆地把这个即将接受审查的犯人带走了。 望着花道士和那难民远去的背影,还举着那张通缉令的官兵愣愣地问: “统领,这两人不查吗?那神山令……” 谁知他对规矩的重视没有换来上司的夸奖,而是一个爽利的嘴巴。 “看好我的马!也保护好你自己的马!” 说着,统领就将缰绳递给了那官兵,然后屁颠屁颠朝着道士追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直觉的误导 朔城。 城主府,偏殿。 游苏从出现在朔城之外后就没有再戴墨镜,因为那样稀奇的物件儿会给他吸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反正靠着近视一般的视力以及更加随心所欲的神识,行动起来与一个真正目所能视的人毫无差别。 他观察着自己所在的客房,还是第一次觉得能够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北敖洲的建筑。 厅堂宽敞明亮,高悬着雕龙画凤的横梁,桌椅都是雕花梨所制,甚至有一扇屏风隔绝了卧室与客厅,这在北敖洲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这样细腻精致的布局风格让游苏想到中元洲的那些豪宅,由此可见这朔城的城主应该很中意中元洲的文化。而他能住进这样造价不菲的客房里,大抵也是因为沾了那花道士的光。 一想到进城的一波三折,游苏就对那个花道士倍感好奇。 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开始,他的行为举止完全让游苏琢磨不透。而很显然,跟那些藏在不可知之地的邪神一样,未知的东西总会让人惴惴不安。 游苏分不清他的目的,更不知自己为何会牵连进来。 但他能确定的是,那个花道士一定看出了他有修为。 因为游苏起初还真的以为这个花道士只是个普通的假道士,可花道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就说明他的实力深不可测。游苏误以为对方是普通人,那完全是因为实力差距过大,那么他那点伪装也不可能瞒得过花道士。 因此,会暴露出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他一个身有不俗修为的年轻人,明明完全有资格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被官兵们迎接进城,却不惜被一个凡间地痞卖到那吹雪楼当鸭也要进城,一定是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份,以及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帮我? 游苏细思极恐,将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然后将在房间里到处乱窜的白泽塞回衣领间,按着白泽的脑袋严肃地小声说: “这里留不了了,老实点,我们得马上离开!” 那花道士现在正在主厅跟城主议事,此时不走就更走不了。 白泽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么多日的相伴,它早就极信任游苏了。 游苏进来时神识就已经扫过一遍,这处尊贵客人才能住的客房外并无近侍把守。只要跟那些侍女解释一下自己是那花道士的弟子,现在需要出门办事就一定能溜出去! 游苏又探出了神识,确认院内无人,于是剑眉一凝推开了房门。 可门开之后入眼的不是院里的灰白积雪,而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哟,你怎么知道为师回来了!” 花道士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完全没有一丝笑面虎的虚伪,而是真的人畜无害。 游苏心头一震,抿了抿唇让开身子: “我不是你弟子。” “很多人都想成为我的弟子。” 花道士双手负后,走进屋内。进门的一瞬间,房门也自行阖上,隔绝了门外的凛冽寒风。 “我不是一个合群的人。” 游苏自顾自坐回茶桌上,既然知道已经跑不了了,索性给自己喝空的茶杯又满上。在外面跑了三天,对这口热茶都垂涎了起来。 “所以你是个有趣的人。” 花道士慢悠悠地坐到茶桌的另一边,“好歹带你进城了,给小道倒杯茶不过分吧?” 游苏挑了挑粗眉,还是给对方满上了。 “为什么帮我。”游苏问的直截了当。 “因为你猜中了啊。”花道士嗅着茶香,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小道说了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你一个愿望,你的愿望不就是进城吗?” 游苏抿了抿唇,他方才猜的分毫不差,这花道士果然看出了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这花道士没有选择揭穿,也没有选择询问,而是选择了忽视? “既如此,那你当时为何不辞而别?” 游苏指的当然是让他替罪成为杀人凶手的事。 “那胖子又不认识我,不得找个认识我的来嘛。”花道士摆摆手,陶醉地享受着香茗。 游苏这才恍然,难怪那统领出现的如此及时,居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花道士引来的。 而就在游苏猜测面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之时,花道士蓦然放下了茶杯: “你为什么要换?” “换什么?暗格?”游苏没想到对方还在纠结那个破游戏。 “对啊!你宁愿假装被人贩子骗,宁愿背上杀人之罪,这都是出于你必须要进城的决心。由此可见,你必然是一个矢志不移、坚韧不拔之人!这样的人,从古至今无不是仙道栋梁。”花道士目光灼灼,语气却是十足的疑惑,“可这样的一个人,在面对两条路时为何能那么果断地选择换另一条路呢?明明换与不换,你猜对的概率都是一半。既然如此,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选择相信自己的初心?” “我说过,你骗不到我。”游苏风轻云淡地答道。 花道士方才满脸的疑惑逐渐退散,转而是更浓的笑意,好似这疑惑都是装出来的一般: “我何时骗了你?” “你看得没错,如果真是五五分的几率,我这样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坚定最初的选择。但明知另外一条路能更大几率走到终点还要选择坚定初心,这样的人不是栋梁之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这剩下的两个箱子不是五五分的几率猜对?”花道士身子前倾,似是对游苏即将说出的答案倍感迫切,“就算没学过《算经十书》,哪怕是路边卖菜的老妪也分得清这个道理——二选一,错与对的几率就是一半一半。” 游苏却没有正面回答花道士的问题:“你让这些难民来玩这个游戏的目的,不是为了发善心,而是为了让他们学习算术?”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才是。”花道士笑容不改,只是眼神更加灼热。 游苏暗暗蹙眉,悄悄往后靠了一些。他只是要被卖到吹雪楼,但不是真的要被卖进去,他可是连空月兄那种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也掰不弯的人。 “我会换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换了之后猜对的概率是不换的两倍,那我自然没有理由不选。” 游苏轻描淡写地说着极其反直觉的理由。 “哦?为何?”花道士身子压得更前。 “暗格共有三个,银子可能放在任意一个。假如就在我选的第一个之中,那么无论你开哪个,只要我换就就错。但与之相反的情况,却绝不是银子不在第一个中这么简单,而是它在第二个里,抑或者第三个里。由此可见可能出现的情况有三个,在你打开一个空格之后,我换猜中的几率是三分之二,而不换的几率仅有三分之一。” “街边卖菜的老太太可听不懂你这个解释。”花道士还没打算罢休。 这话倒是激起了游苏锲而不舍的精神,毕竟街边卖菜的老太太或许都比自家师妹精明一些,那三年在鸳鸯剑宗教师妹算术的痛苦回忆历久弥新。 “假如换成一百个暗格,那么再坚定的傻子都会选择换。” “继续。” “一到一百,你随意选一个数字。” 花道士略加思索,“八十八。” “我这里有一百个暗格,还是只有一个暗格中放了银子。你选择了第八十八个暗格,然后我为你打开了九十八个空的暗格,唯独剩下了第一个暗格没有打开。现在,你为了得到这枚银子是选择换还是不换?” “自然要换!”花道士脱口而出。 “为何?”轮到游苏反问,“剩下两个暗格,无非一个有一个没有,你换与不换都是一半机会,为何不相信自己最初的选择?” “因为……这只是表象。” 花道士终于靠回了雕花椅的椅背上,眼神中的欣赏之色近乎要溢出来,“我选择的第八十八个暗格之所以能剩下来,不是因为银子恰好就在其中,而是因为我最初就选择了它。可第一个暗格能剩下来,那是因为你知道银子在哪里。所以本质上而言,只要我最开始选择的第八十八是错的,那么无论剩下的是哪个选择换就一定能猜中。除非我最开始就能猜对是八十八,但那是百中选一——百分之一的几率。” “所以看似只剩下了两个选择,实际上另一个选择是替你排除掉九十八个错误选择之后剩下的选择,而你最初选的那个,只是你在一百个中随便选的一个。以此类推,三个暗格也是同理。” 游苏总结的话音一落,却错愕地发现花道士竟端起了茶壶,亲自为他倒满了一杯茶。 游苏心中惊诧万分,这花道士必定是一位洞虚境的尊者,可他居然会屈尊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亲自斟茶? 若是这花道士不知道背后原理向自己道谢也就罢了,可他分明就是在考自己啊…… “你之前是在谁的门下学习?”花道士语气关切。 游苏抿了抿唇,选择缄默。 那花道士看出游苏不肯说,当即挑起眉毛道: “大胆说便是,无非就是南阳洲或者中元洲那几个老学究,哪个我不认识?不过真论术算之道,南阳洲坐拥天启神山总爱算天算地,还是要比其余四洲强上一线。我看你你年纪轻轻就如此精通术算,中元洲教不出你,你莫不是那紫薇老道的关门弟子?” 游苏闻言亦是挑眉,花道士口中的紫薇老道他也认识,正是南阳洲启明宗的大长老紫薇尊者。其人紫微斗数、八卦六爻、奇门遁甲等等无所不精,是当代术数之道的最高峰。 同样作为活化石般的宗师人物,其声名不如大长老天术首座的原因有二,一是术法之道的普及性本就远非术数之道所能及,二是紫薇尊者并没有广泛传播的著作,其作品全是晦涩难懂具有极高阅读门槛的书,而天术首座的大多著作就连一个通脉境的修士也能看懂。 但紫薇尊者的声名也仅仅是比大长老次上些许而已,论其仙道地位,绝对是与大长老同一级别的存在。 可这样一个地位尊贵无比的人,花道士居然直呼其为老道,毫无敬畏之心可言。 “不是?”花道士看游苏的表现后大感疑惑,将给游苏倒的茶推了过来,“难不成是古筮老道?” 游苏看着茶盏抿了抿唇,“我不认识他们,我也没学过术数。” 谁知花道士闻言竟啪的一下坐了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游苏,那股灼热的眼神甚至超越了男人对女人的垂涎,而是看见了什么毕生所求的答案一般。 “果然……果然!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发现了你的与众不同!” 花道士自顾自地踱起了步,“不是因为你的修为,而是因为在我介绍规则的时候,他们耳朵虽然在听,但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枚银子!只有你根本没看那枚银子!所以也只有你勘破了表象!奖励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找准规则才最重要!那帮老学究怎么就是不懂!直觉,才是术数之道最大的迷障!” 话至最后,花道士都像是在自言自语,兴奋的模样不亚于解开了一个无解的命题。 游苏悄悄怂了怂肩,暗戳戳地想,不是他不想看着银子听,而是他看不清。侧耳倾听也不是因为认真,而是目盲养成的习惯…… “所以你让那些难民们玩这个游戏,目的是……为了证明什么?” “没错!那帮老学究高高在上太久了!明明他们的书中有那么多因为直觉而产生的谬误也不承认!我就是要证明,即使是没学过术算的平民,也有人能克服直觉的误导得到正确答案!他们能站在那学术的高处,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更加聪慧,只是因为他们比这些他们眼中的蠢货学得更多而已!” 花道士一双彩袖大力一摆,潇洒的模样宛如展翅的孔雀。 “但你知道我是装的,我证明不了你的理论。”游苏喝茶,给花道士浇了一盆冷水。 “不,你可以。” 花道士略微躬身,双眼炯炯有神: “你说对吗,达邦?” 第三百六十三章:奥数尊者 花道士的表情笃定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广大神通。 他直勾勾地盯着游苏,眼神中既有欣赏,也有一抹玩味。 游苏几乎是下意识就将手探进了袖口,可那张假的身份证明还在他的袖子里。他从拿到这张假证明开始就没有暴露过,花道士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是这花道士取走偷看了之后又塞回来了?还是说……那个给人造假身份的人就是他? “你什么时候看过?”游苏声音有些冷峻。 “看?”花道士摇头,“年轻人,我从来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我只相信我算出来的东西。你叫达邦,是北极城附近一个落后村落的遗孤,我说得可对?” 游苏闻言正襟危坐,面前之人的能耐的确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能算到自己假名叫达邦,又是否算得出他的真名呢? “放心吧。我这人不经过允许不会算别人的隐私,事实上那也很难算。这在术数之道中称为窥运,这样不道德的行为可是天打五雷劈之事。”花道士像是知道游苏心中所想。 “可你没经过我的允许。” “假的不碍事的啦。”花道士坐回原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游苏没有再与之争辩,至少他感觉的出来,这个花道士对他的真实身份真的毫无兴趣。或许在他的眼里,他真的希望游苏就是那‘达邦’本人,既然如此游苏索性直接默认。 “算命和算数,两个可是相悖的东西。” 花道士转过头来,笑道:“你还真是门外汉?” 游苏挑眉,没有回答,花道士便紧接着道: “不懂术数之法的人才会觉得算命是坑蒙拐骗的假学问,但真的深入学习过后便会明白,每个人每件事都在冥冥中已经注定。算数,与算命并无本质差别。” “我从来不信‘命中注定’这个说法。” “不……你太浅薄了,命运本就不是不可改变的,每个人的命运都在无时无刻地发生着变化。正如数算之中,未知数众,但只要有足够多的条件,就一定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算命,算的就是那个答案。半桶水的骗子会根据不同的命运算出相同的答案,而真正的术数大师则会按照不断变化的条件算出每一个相应的答案。” 花道士说的是振振有词,生怕别人瞧轻了他最热爱的学问。 见游苏还是不太认可他说法的模样,花道士又摇头晃脑: “天道尔尔岂大灾,万事都会有祸来,谁人道破九天语,必断后身福禄坏。这东西信不信完全由心,信则有,不信则无。” 花道士忽而又身子压了上来,给游苏又逼得往后缩了缩。游苏心中暗暗吐槽,热爱术算之人脑袋一般都比较活跃,这位却是脑袋和身子都很活跃,活脱脱就是一个多动症。 “总而言之,达邦,你的术数天资小道我生平仅见,可愿拜我为师学习那术数之道?小道有九分的把握,你只要跟着小道,将来定能叫那紫薇老道喊你一句宗师!” 游苏瞪大双眸,难掩心中惊诧,花道士夸下的海口实在太惊人了一些。 “你若有这本事,你自己就能让紫薇尊者喊你宗师。”游苏直戳真相。 谁知花道士又频频摇头,还一副哀怨表情: “想让那些人心悦诚服地喊你宗师,光学问比他们厉害可没用,拳头也必须得比他们大才行。我行走天下这么些年,拜访术算大家不说一百也有九十九位,只领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最基本的道理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二大于一。所以啊,小道纵使自认学问不输于他们又如何,打不过才是真理。但你不同,你十九未满就已是凝水上境,如此境界着实骇人听闻。有朝一日,你的拳头与脑袋肯定都会比他们大!” 花道士兴奋至极地给游苏介绍着光辉未来,可惜游苏的回答又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我拒绝。” 花道士先是错愕,旋即释然般的无奈摇头,“看来你有个比我更好的老师啊……” 游苏不置可否,“可你还没说你是谁。” “小道尊号奥数。”花道士笑嘻嘻地自我介绍,‘小道’与‘尊号’两个相背的词居然被他放到了一起。 “奥数尊者?”游苏确实没听过这号尊者,但这花道士的洞虚修为也不像是假的。 “正是在下,这名字是不是很有水平?” 花道士的言行举止完全没有一个尊者应该有的架子,对游苏的友善态度都让游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联想到其对术数之道表现出的痴狂,对同在此道有天赋的游苏会尊重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游苏略微颔首,“是挺唬人的……” 华罗辛闻言,笑意更灿:“罢了,我早算过你心志坚定胜铁,拜师强求不得。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游苏眉头微挑,有些好奇,“什么交易?” “不错。”华罗辛点头,神色郑重,“我说过,我让那些难 民做游戏的目的是为了找到一个天才来恶心那帮迂腐的老学究,而你就是我找到的那个天才!待我在朔城事了,我会回神山复命。之后你随我一起去南阳洲,挫一挫那些老学究的锐气。我看你堂堂凝水上境修士连进个城也畏手畏脚,想必是身份不便。作为报酬,你可以以我弟子的身份在北敖洲行走,如何?” 游苏闻言,心中一动。若能以华罗辛弟子的身份行走北敖洲,定能省去不少麻烦。别的不说,跟着这么一个明显有着不俗身份的尊者,那些重重审查定是要免去不少。 “但你知道我是假的,我不是难民,而且我本身也略懂一些术算。所以用我证明不了你口中那些老学究的迂腐与顽固。” “你还真是学术数的料啊,可惜了……不过年轻人,只要结论是对的,过程是可以粉饰的嘛。你看看官府里定罪的时候,不都是先盖上一个罪名,然后再去想罪状的嘛。我们搞学问的人也是一样,太死板了不是跟那群老学究一般无趣了吗?”奥数尊者不光动作多,话也格外的多。 游苏抿了抿唇,心中思虑再三,事到如今,他已无更好的路可走。 蓦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好,我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奥数尊者大喜过望。 “你得带我一起去神山。” 游苏话音一落,又为奥数尊者斟满了茶。 奥数尊者却没有游苏设想的那般爽快,而是不敢接过游苏推来的茶,犹豫道: “你不会要在神山做什么坏事吧?” “你算算便知,我允许你算。”游苏表现得镇定自若。 谁知闻言,奥数尊者哈哈大笑,当即拍案道: “成交!我非得把那些老头的脸给气黑来不成!” 话罢,奥数尊者就推开了房门,最后回头嘱咐道,“我已经吩咐过你是我的弟子,性格怪僻而且身上有伤,所以无人会来打搅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我会来找你。” 游苏思来想去,还是拱手道了声谢,奥数尊者便朗声大笑的阖门而去。 是夜,朔城城主府内一片寂静。 游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中思绪万千。 这几日的经历,比他过去一个月的经历还要丰富。 不过这也是必然,因为那一个月他都在巨鲸肚子里昏迷。 这个奥数尊者至今为止没有表现出一丝敌意,游苏能感觉的出来他不是装的,从他的言行举止都能看出他有一颗纯粹的求道之心。他对游苏的过往是真的毫不在意,因为他眼中的敌人只有在术数之道上阻挠他的那群老顽固们,所以他才会在找到报复他们的手段之后那般兴奋。 如此一来,自己跟着他其实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只是让游苏有些愧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再去帮花道士在南阳洲出他的恶气。 正当游苏沉思之际,暖融融的被窝里突然钻出来一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趴到游苏的胸膛上。 “丁真,咱们是不是傍上大腿了?” 游苏嘴角抽了抽,暗想自己的假名是不是有些多了,许昊龙、丁真、达邦…… “你干嘛一直叫我丁真?” “你也可以叫我珍珠啊。”白泽眨了眨眼睛。 游苏略感无语,自己那日不过随口胡诌的东西白泽却一直记着。 “总之在外面要叫我达邦。”游苏懒得与之计较。 “可你不是让我在外面别说话吗?”白泽疑惑反问。 游苏腮帮凸起,气得长吐一气:“我现在让你在里面也别说话,好不容易能睡个舒服觉,再不闭眼我把你丢下去了!” 白泽摇头,果断拒绝:“不行。” “那就闭嘴。” “我说的就是闭嘴不行。”白泽对游苏已经没什么戒备,整个下颚都贴在了游苏的锁骨边,无力的模样像是有些颓丧,“我在家里睡了三十年了,一点也不困啊。” 游苏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竟有些心疼起这个神山之行唯一的伙伴,坦白讲在那漫长枯燥的雪路中跋涉,若无白泽的陪伴确实会更加难熬。 他心中一软,“最多再问一个问题,你不睡我要睡!” “太好了!那你再给我讲讲为什么一定要换格子呗,要是我我肯定不换啊。” 白泽来了兴致,又昂起了头。 可迎接它的不是游苏耐心地再次讲解,而是毫不留情地一抛。 “自己想!” ……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了城主府古朴的屋檐上。游苏起身,推开窗棂,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暗自思量。不多时,奥数尊者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达邦,随我来。”奥数尊者的声音依旧亲和。 游苏凝了凝眉,应了一声,将白泽留在房内,就跟随奥数尊者走了出去。 “此行带你是为了证明你弟子身份的真实性,待会有些术算题需你替我完 成。之后不会再需要你频繁露面。” “可……可我不认字啊。”游苏当然不是不认字,只是不愿暴露自己是瞎子的事情。 “什么?!”奥数尊者大为震惊,无奈道,“事已至此,那就口算!” 游苏这也才知道,奥数尊者竟是空原仙祖庙派来的使者,来朔城办的事就是查账。 朔城近年来发展速度迅猛,但交达神山的税赋却不见增长,具有很可疑的偷税漏税行为,故而引来了仙祖庙的调查。 主厅之内,几位账房先生已等候多时,见奥数尊者带着弟子步入,纷纷起身行礼。 奥数尊者微微颔首,示意众人落座。 “近五年来,朔城税收情况如何?”奥数尊者开门见山,目光如炬。 领头那位账房先生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恭敬答道:“回禀尊者,朔城税收逐年增长,一切账目清晰明了,绝无差错。” 奥数尊者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轻轻翻开,“既然如此,那便对一对账吧。” 游苏坐在一旁,静静观察。奥数尊者查账之时,目光锐利,每一笔账目都逃不过他的审视。而游苏则凭借过人的心算能力对答如流,让那几位帐房先生自愧不如,就连奥数尊者也是频频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账册一页页翻过,却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奥数尊者阖上最后一册账本,叹道:“朔城近年来发展迅速,税收却并未显著增长,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再者,我听闻朔城常有商队往来,交易繁盛,为何税收却未见增长?” 那领头的帐房先生闻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支吾半晌未能作答。 奥数尊者见状,微微一笑,“今日城主怎么没来,是有比查账更重要的事吗?” 笑里藏刀的模样也是让游苏心中暗忖,这奥数尊者办起正事来还是颇为正经。 “城主大人他去给尊者买朔城最好的雪乡茶了,此茶只在城东的雪乡居卖,而且每日只卖三杯。” 这帐房方才还支支吾吾,此时却答得流畅,说明这答案是早有准备。 “城主大人也真是的,何必亲自去买。”言罢,奥数尊者淡笑转身: “达邦,你随我一起去看看,这雪乡居的雪乡茶到底有什么玄妙!” 第三百六十四章:雪乡秘境 游苏闻言,心中一凛,他深知奥数尊者的提议绝非闲庭信步般简单。 雪乡居,在朔城中是人人皆知的茶馆。尽管那三位帐房先生拼命阻拦,一直说城主大人马上就回来,但奥数尊者去意已决,根本不听他们的劝阻。 游苏站起身来,跟随着奥数尊者的步伐,走出了城主府的大门,踏入了朔城整洁的街道。 朔城的夏初,依旧寒风凛冽,但街道上的行人却络绎不绝。商贩们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最让游苏惊讶的,是朔城中还有专门的工人负责扫道路上的积雪。 这城中的场景跟城外的荒芜萧条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虽比不上中元洲繁华,但热闹的程度却是不减。 游苏跟在奥数尊者的身后,也会分心去聆听一些居民们的谈话,试图从中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奥数尊者依旧那副浮夸的花道士打扮,走在街上东张西望,偶尔路过一些有意思的摊贩处还会与老板攀谈几句。如果不是长相颇为方正俊朗,完全就是一副二流子的做派。其自来熟的性格与夸张的形象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可他却对那些异样的眼光不屑一顾,像是根本看不见那些人。 游苏心中暗暗赞许,无视不是因为漠然,而是因为高度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光此一点,花道士就已胜过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观其相貌年纪不大,也难怪其会有如今成就。 “你可听闻过这雪乡茶?”奥数尊者蓦然问道。 游苏摇头,“北敖洲的茶,我只听过白玉兰花茶。” 因为这是他从凌真人那里搜刮出来的茶,得到了这一件战利品标志着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变,所以他记得刻骨铭心。 “这茶在中元洲和南阳洲盛行,在北敖洲却是没什么人喝,毕竟天已经很冷了,谁没事去喝那透心凉的凉茶。”奥数尊者笑了笑,又缓缓道,“北敖洲喝茶的风气并不盛行,因为没有种茶的土壤。但自从开始学习别的洲的发展轨迹之后,茶渐渐盛行起来。可茶毕竟是舶来品,而且好茶到了北敖洲只会更贵,于是喝好茶在北敖洲就变成了一种地位的象征。” “在哪里都是一样。”游苏随口答道。 “是啊……人嘛,都喜欢用外物来证明一些东西。”奥数尊者表示赞同,意味深长地道,“不过过大的利润,也给了那些人耍心眼的机会。一天只卖三杯茶,卖的恐怕不是茶啊。” 话罢,奥数尊者停在一个推着炭炉的老妪身边,从老妪那里买了两个烤的热气腾腾的红薯。 “一共十二文,您拿好嘞。”奥数尊者将钱一分不差地放到了行动不便的老妪手中,老妪轻声道谢。 “你吃不吃?”奥数尊者将橙红色的红薯递到了游苏的面前,而他自己已经大咬了一口。 这位洞虚尊者的接地气程度超乎游苏的想象,游苏很想吃,但又不想当众露出脸的全貌,所以他只是接过但没有吃。 “收进乾坤袋做什么?烤红薯就得趁热吃。”奥数尊者指点。 “不饿。” “不饿你收什么?” “你给我,我为何不要?” “好小子。”奥数尊者苦笑不已,继续享受甜糯的红薯。 “你可怜那老妪这么老了还要在风雪天出来卖红薯,为何不多给点钱?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一个洞虚尊者身上还会放一文钱,而且还那么多。”游苏问出了疑惑,别说多给几文钱,就是多给几百两银子,对洞虚尊者而言还不如掉根头发心疼。 奥数尊者哈哈一笑,解释道,“谁说我是可怜她了,你忘了我是算命的了?各有各的命,我从来不会试图去改变谁的命。我买那红薯,单纯是嘴馋了罢了。而且每个商品都有其该有的价值,切记,扰乱市场秩序的事可是违反神山律的。” 游苏闻言抬头,他的视线迷糊,这个花道士一身彩色在这个黑白灰世界里是那般突兀,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蛮有意思的。 雪乡居位于城东的一隅,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游苏和奥数尊者步入茶馆,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伴随着淡淡的茶香,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茶馆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可以说比中元洲大部分的茶馆还要热闹。游苏环顾四周,只见茶客们或品茶谈天,或下棋对弈,一派闲适自在的模样。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游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茶馆的掌柜和伙计们眼神闪烁,似乎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这种紧张的氛围让游苏心中更加确定,这里定有蹊跷。 游苏与奥数尊者踏入雪乡居的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被轻轻按下了暂停键。茶馆内,暖意融融,茶香袅袅,与外面的凛冽寒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奥数尊者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朔城城主与雪乡居老板的身影。不久,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一位身着华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面容威严,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 疑的霸气,正是朔城城主齐泰。而在齐泰身旁,则是一位面带微笑、眼神精明的中年商人,他便是雪乡居的老板李茗。 齐泰见到奥数尊者,脸上顿时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连忙迎了上来:“哎呀,奥数尊者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他边说边向奥数尊者拱手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奥数尊者微微一笑,还礼道:“城主客气了,本座也是突然来访,还望城主不要见怪。” 李茗也连忙上前,笑容满面地说道:“尊者能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小店这就为您准备最好的雪乡茶。” 奥数尊者点了点头,与游苏一同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齐泰与李茗则分别坐在他们的对面,显得极为热情。 “本座听闻这雪乡茶极为名贵,每日只卖三杯,今日特来品尝一番。”奥数尊者边说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 齐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尊者真是见多识广,这雪乡茶确实难得。不过,小店今日已经售罄,还望尊者见谅。” 奥数尊者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泰:“哦?售罄了?那可真是不巧啊。不过,本座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不知城主能否告诉本座,这雪乡茶的进货渠道是何处?” 齐泰闻言,脸色微变,支吾道:“这……这进货渠道嘛,乃是商业秘密,不便透露啊。” 奥数尊者淡淡一笑,放下茶杯:“城主不必紧张,本座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不过,本座对茶道颇有兴趣,不知城主与老板能否与本座聊聊这茶的知识?” 齐泰与李茗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为难。他们对茶的了解其实并不多,这雪乡茶之所以名贵,更多是因为其稀缺性和背后的故事,而非其本身的品质。但面对奥数尊者这样的高人,他们又不敢轻易露怯。 “呃……这茶嘛,自然是清香扑鼻、回味无穷啊。”齐泰干笑了几声,试图蒙混过关。 李茗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这雪乡茶可是北敖洲的特产,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茶。” 奥数尊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哦?原来如此。不过,本座怎么觉得这茶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劲呢?”他边说边再次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 齐泰与李茗心中一紧,连忙紧张地看着奥数尊者。奥数尊者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就在这时,奥数尊者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本座此行还有一件要事要办。听说朔城近年来税收增长缓慢,本座特意来此查账。不知城主能否将近年来的账本拿来给本座查阅一番?” 齐泰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奥数尊者此行竟然是为了查账而来。但面对奥数尊者这样的高人,他又不敢轻易拒绝。 “这……这账本嘛,都在府中存放着呢。尊者若是想看,我这就派人去取来。”齐泰边说边向李茗使了个眼色。 李茗心领神会,连忙站起身来:“尊者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账本。”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茶馆。 不久,李茗便带着几本厚重的账本回来了。奥数尊者接过账本,仔细地翻阅起来。游苏则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奥数尊者的神情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奥数尊者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账本,抬头看向齐泰:“城主,这账本上的记录似乎有些问题啊。” 齐泰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问道:“哦?不知尊者发现了什么问题?” 奥数尊者微微一笑:“这雪乡茶的进货价格似乎有些偏高啊。而且,本座几乎没听说过这些所谓的进口商。不知城主能否给本座解释一下?” 齐泰闻言,额头上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支吾了半晌,才勉强说道:“这……这些进口商都是新近崛起的势力,尊者或许还不太了解。不过,他们的货物质量绝对是有保证的。” 奥数尊者摇了摇头:“城主不必多言了。本座虽然不才,但也算博闻强识。北敖洲所有的材料进口商,本座都略知一二。但这些账本上的名字,本座却是一个也没听说过。” 齐泰见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叹了口气:“尊者明察秋毫,在下佩服。实不相瞒,这雪乡茶确实并非来自什么进口商,而是另有来源。” 奥数尊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那不知城主能否告诉本座,这雪乡茶的真正来源是何处?” 齐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这雪乡茶……其实是从一处秘境中采摘而来的。” “秘境?”奥数尊者眉头微挑,显得颇为惊讶。 齐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一处秘境。那秘境中生长着许多珍稀的灵草灵药,这雪乡茶便是其中之一。不过,那秘境极为凶险,因此这雪乡茶的数量极为有限,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奥数尊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雪乡茶如此名贵,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历。不过,城主既然知道这秘境的存在,为何不将其上报 神山?若是神山能派人前来采摘,岂不是能造福更多的修士?” 齐泰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眼中既有无奈也有隐忧。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茗,后者也是一脸为难,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却不知如何启齿。 “尊者有所不知,”齐泰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那秘境……并非我等不愿上报,实在是其中情况复杂,非同小可。” 奥数尊者眉头紧锁,示意齐泰继续说下去。 “秘境之中,除了珍稀的灵草灵药,还蕴藏着未知的危险。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难以保证安全进出。我等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才发现了秘境的入口,并且损失惨重才得到少许雪乡茶。”齐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奥数尊者听完,目光闪烁,显然对这番解释并不完全信服。他轻轻敲打着桌面,沉思片刻后,突然问道:“那么,你们最近一次进入秘境是什么时候?可有带回其他证据或物品?” 齐泰和李茗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齐泰硬着头皮答道:“最近一次……就是昨天吧。尊者大人您也知道的,这秘境不太稳定,我们也不敢停留太久,而且我们也深知涸泽而渔的道理,故而只取了一点雪乡茶就立马退走了。” “所以,并没有带回其他可以证明秘境存在的物品,对吗?”奥数尊者语气平静,但眼神却如利剑般穿透了两人的伪装。 齐泰和李茗沉默不语,显然被奥数尊者说中了要害。 奥数尊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虽非全能,但对于秘境之事也略知一二。北敖洲的秘境,大多有着固定的规律和特征,而你们所描述的秘境,却显得太过虚无缥缈,仿佛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般。” 说到这里,奥数尊者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两人:“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说出真相。这雪乡茶到底从何而来?那所谓的秘境,是否真的存在?” 第三百六十五章:秘境之行 城主齐泰与茶馆老板李茗,在那奥数尊者如炬的目光之下,仿佛被剥去了层层伪装,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如同暗流涌动,难以平复。 奥数尊者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状态,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齐泰与李茗的眼神闪烁,时而交汇,时而避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又似在相互寻求慰藉,以抵御那即将到来的风暴。 “秘境之事,非同小可,我等不敢有丝毫隐瞒。”齐泰的声音虽尽力保持平稳,却仍难掩其中的颤抖。 他深知,每一个字都如同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偷偷瞥向李茗,只见后者也是一脸凝重,嘴角紧抿,仿佛在用尽全力维持着那份脆弱的平静。 奥数尊者微微一笑,语气却透着一丝寒意:“哦?那么,城主可否告诉我,秘境的入口在哪里?又为何你们只敢在茶馆里销售三杯雪乡茶呢?” 齐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秘境的入口极为隐秘,我们也只是偶然发现,至于为什么只卖三杯茶……那是因为……因为每次采摘的数量有限,实在无法多供。” 李茗见状,连忙补充道:“对,尊者,秘境中的雪乡茶每次的产量都不多,通常只有三杯,且品质也极为珍贵。那秘境中的灵物生长极为缓慢,且采摘难度极大。我们每次派人进入秘境,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能带回这些雪乡茶已是万幸。而且那秘境开启的频率极低,只有在特定的时机才会出现。” 奥数尊者的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 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在寂静的茶馆内回荡,每一下都似乎敲在了两人的心头,让他们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节奏加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那么,秘境下一次开启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你们又如何确保能够进入?” 齐泰和李茗面面相觑,心中一紧。李茗咬了咬牙,说道:“尊者,秘境每次开启的时间以三日为一周期,而最近一次开启就是昨日。我们可以在两日后带尊者亲自前往,见识一下秘境的真实面貌。” “哦?”奥数尊者的目光忽而变得锐利,似乎对这个提议产生了兴趣,“你们确定能在两日后找到入口?而且,能确保我能安全进入?” 齐泰和李茗连连点头,齐泰说道:“尊者请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确保您能顺利进入秘境,亲眼见证雪乡茶的来源。” 奥数尊者闻言,眼眸微眯,仿佛有两道精光在瞳孔深处闪烁,他在衡量,在评估,也在等待。他知道,直接揭露谎言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满足,但那样做,很可能只会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有玩味,也有警告: “好,那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两日后,我希望能看到你们所说的秘境。不过,若让我发现其中有任何不实之处,后果自负。” 这话语虽轻,却如寒风穿骨,让齐泰与李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那份侥幸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 随着奥数尊者转身离去的背影,游苏紧随其后,两人穿梭于茶馆的喧嚣之中,仿佛是两道不受尘世干扰的清流。 回到城主府的客房,奥数尊者示意游苏坐下,他的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达邦,你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他轻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尊重与信任。 游苏沉吟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而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条理:“首先,城主和老板的说辞中,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他们提到秘境的入口极为隐秘,但又能在两日后带您前往,显然不合逻辑。而且,他们所说的秘境开启的规律,似乎也缺乏充分的依据;此外,秘境的危险性被他们描述得极为严重,但又能在其中采摘雪乡茶,这种矛盾令人费解。如果秘境真的如此凶险,他们为何不寻求更强大的修士帮助?而是选择了独自冒险,甚至隐瞒了秘境的存在。” 奥数尊者听后,赞许之色溢于言表,他轻轻点头,眼神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 “你的分析,句句在理。我也注意到了这些矛盾之处,你可知我为何不选择当面揭发他们如此拙劣的谎言与演技?” “放长线,钓大鱼?”游苏试探性地回答。 “不错。我很想看看,到底他们是有着什么样的底气,宁愿对我这个神山来人撒谎,也不愿亲口承认自己的罪状。一个区区朔城城主不过化羽下境修为,让他漏如此大的一笔税显然是不敢的。雪乡茶只是一个契机,与他们背后之人交锋的契机。”奥数尊者娓娓道来。 话罢,只见奥数尊者竟然开始闭目掐指,嘴唇翕动,似在念咒。游苏感知其模样,就好像真的是个道士在算着什么。 话很多的奥数尊者不说话后,房间内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床底下的小白泽,终于按捺不住内心 的好奇与寂寞,悄悄探出了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它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奥数尊者并未注意到自己后,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还准备钻出来。 还是游苏反应灵敏,一脚给不安分的小白泽又踹了回去。 奥数尊者从始至终都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蓦然睁眼,突然放声大笑,似是得到了什么豁然开朗的答案。 游苏疑惑不解,“尊者算出什么这雪乡茶之秘了?” “当然不是。”奥数尊者摇头笑道,“雪乡茶之事我已身在其中,自己的命是算不得的。” 游苏蹙眉,“那你算的什么?” “我什么也没算。” 看游苏一副不信的表情,奥数尊者又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发笑?” 游苏挑了挑眉,以作回答。 谁知奥数尊者直接站起身来,笑意更浓,“我笑连你这个聪明的小子也会相信,一个人这样神神叨叨的掰手指是真的在运筹占卜。想要真的算命,哪有这么简单。我已嘱咐过他们,不要随便来打扰你,好好休息。或许两日后,还得麻烦你一次。” 留下这句话后奥数尊者就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寒风凛冽,他那道彩色的背影转瞬即逝。 游苏小心地关上房门,将白泽揪出来拧了拧耳朵,疼的小白猫哇哇地叫。 一边惩罚皮痒的白泽,游苏也一边心中感慨。这奥数尊者境界高深,想要窥探出这个房间内还有别的活物易如反掌,可对方却没有选择揭穿白泽的存在。这并非是白泽真的瞒了过去,而是奥数尊者从未试图窥探他的秘密。这份尊重,的确让游苏有些触动。 接下来一连两日,除了来送炭火和饭菜的侍女之外果真没有人来打扰,就连奥数尊者自己也未曾来过。 游苏倒是难得如此清闲,他没有选择为未来与过去而烦扰,只是简单地修行练剑,一如他还在莲花峰上的模样。 他也梳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 从紫洵那里得到的乾坤袋,而那乾坤袋中藏着那正阳真仙留下的天醒灵光。 游苏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这绝对是揭开正阳真仙身上谜团的关键钥匙。 他试图探进神识取出乾坤袋里的东西,但徒劳无功,因为这乾坤袋的原主紫洵师姐尚存人世。 那么要解开它的唯一方法,就是破坏掉这乾坤袋上的禁制。 以常理来说,乾坤袋是由南阳洲天启神山所制,解开禁制也该去天启神山。这么一看,倒是和奥数尊者用来交换的条件对应上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解决在北敖洲的任务。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奥数尊者果然来了,他今日依旧是一身花哨的道袍,与这冰天雪地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显得格外醒目。 游苏早有准备,又将白泽关在了房中后跟着奥数尊者出了门。 城主与雪乡居的老板已经等候多时,不知为何,今天的他们看上去比之前要镇定不少。 他们在前方引路,一直走出朔城,到了一处偏僻的冰谷之处才停下。 奥数尊者站在冰谷的入口,凝视着前方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神秘之地,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里面传来的不俗波动,他从未料到,这朔城之外竟真的隐藏着一个如此不凡的秘境,这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游苏亦是感觉震惊不已,因为在此之前,他认为这两人一定会用别的理由将秘境之事搪塞蒙混过去,可却没想到这秘境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奥数尊者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走上前,尝试着靠近洞口,但刚一靠近,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他猛然弹开,令他脸色大变。 “这……?”奥数尊者稳住身形,眉头紧锁。他身为洞虚境尊者,实力深不可测,却没想到竟会被这小小的秘境入口所排斥。 齐泰连忙解释道:“尊者,这秘境似乎对修为过高之人有着强烈的排斥反应。我们之前也曾尝试让修为较高的修士进入,但无一例外都被弹了出来。只有修为较低的修士,才能勉强进入其中。” 奥数尊者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原来,这秘境并非寻常之地,它有着自己的规则和限制,不容许外界的强大力量干扰其内部的平衡。 “你们之前为何不说有这个限制?!”奥数尊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齐泰面露苦色:“尊者,实在是我们之前从未遇到过洞虚境的修士,更未曾想过会有如此修为高深之人前来探查。我们整座城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化羽境而已。” 奥数尊者闻言,无言以对。他深知自己无法强行进入秘境,否则一旦引发秘境崩塌,那么秘境之中究竟有没有雪乡茶就说不清了,他反而还会变成破坏秘境的元凶,指不准还要担上责任。 “尊者大人,要不算了吧……”齐泰小声劝阻。 奥数尊者冷眼看向那谄媚的城主,隐隐咬牙。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游苏突然站了出来:“尊者,让我试试吧。” 奥数尊者闻言,心中一动。他看向游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确定吗?”奥数尊者沉声问道。 他并非不信任游苏,只是此行风险太大,他不希望游苏受到任何伤害。而且在他看来,游苏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这件事与他并无干系,他不该会主动请缨才对。 殊不知游苏也有自己的思量,看着那深邃的洞穴,游苏眼中闪过一丝坚决:“我确定。” 奥数尊者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暗道这个少年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漠。 他拍了拍游苏的肩膀,随后递过来一张符箓,郑重地说道:“有危险撕碎它,我会立马破坏掉这个秘境。” 游苏将之小心收好,就缓缓走到了秘境的入口。 “城主大人,我应该可以进去吧。”游苏又提了提领口。 齐泰虽然对这个神秘的尊者徒弟感到好奇,但是也没有拒绝,而是笑着应和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小仙长自然是可以的。” 话音一落,游苏就大步迈进了洞穴之中。 短暂的眩晕之后,游苏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只见四周奇花异草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仿佛步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这片神秘之地,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尽管这里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却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宁静。 游苏继续深入探索,逐渐发现了一些更加珍贵的灵草和灵药。这些灵物在外界几乎难得一见,但在秘境之中却仿佛随处可见。他心中暗自惊叹,这雪乡秘境果然非同凡响。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探索的喜悦之中时,一股危险的气息却悄然逼近。 第三百六十六章:师娘住过的水母? “尊者大人,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您还收了弟子啊……” 城主等在奥数尊者的身后,见有些沉默便主动攀谈。 “收徒难道还得昭告天下?”奥数尊者也不回头,依旧眼神凝视着漩涡般的秘境入口,“他是我放在人间历练的弟子,老放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山上,是教不出好学生的。” 齐泰与李茗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弟子的术算天资已经得到过印证,再从其如此高的修行天赋来看,哪怕这弟子身份是假,但至少也绝对是奥数尊者器重的晚辈。 “尊者所言极是,让齐某醍醐灌顶。齐某还总想着让犬子努力留在神山不下来,可这偌大人间,神山再大也不过就是一座山啊。”齐泰感慨道。 话罢,他却蓦然感到一阵心寒,只见奥数尊者扭过头来,眼神冰冷的让他陌生至极。 “谨言慎行。”奥数尊者只吐出了这冰凉的四个字,就又扭过头去。 那齐泰如释重负,心有余悸地冒出一滴冷汗。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方才顺着奥数尊者的意思往下说,竟不觉间就发表了轻视神山的言论。而仅凭刚才那句话,就足够让他家破人亡。 他悄悄瞄了一眼这个浮夸的尊者,蓦然觉得有些后怕,这难道是这个没正形的花道士刻意引导自己说出来的吗? “你可曾进过这个秘境?”奥数尊者蓦然发问。 “进过的……”齐泰答。 “以你化羽下境的实力,这秘境中的凶险可对你造成威胁?” “齐某只是堪堪逃命。” “连你也堪堪逃命,为何还能采摘到珍宝?” “这秘境颇为古怪,越强者反制越严重,我放了两个乡夫进去却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所以你是故意不说这个规律,让我弟子进去送死?”奥数尊者回头,脸上带着让人如芒在背的微笑。 “当、当然不是……只是连我都能出来,那……那尊者的弟子当然也能……毕竟他可是尊者的弟子啊……”齐泰颤抖地回答,只是他的眼神深处,似乎看不出太多的恐惧。 奥数尊者突然朗声大笑,笑的城主与老板两人莫名其妙。笑了良久,奥数尊者才道: “不得不承认……为了洗这个钱,你们背后那个人居然舍得下如此重本啊……两天造出这个秘境,不简单吧。” 此话一出,齐泰与李茗如遭雷击,皆是面如土灰。 “尊者大人冤枉,这秘境就在此处,我们没骗您啊!” 其声泪俱下的模样,貌似真的遭受了莫大冤屈。 奥数尊者根本没有正眼瞧这个唯唯诺诺的城主,“如果只是为了这点税银,大可不必下这么大手笔。他会这么舍得,是因为这东西不仅是给我的下马威,也是见面礼啊……” 齐泰闻言,那瑟缩的模样也消散了些,见奥数尊者已经挑破窗户纸,他也索性不装了。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怕过面前这个洞虚境的大人,即便对方单手即可覆灭自己。 “先生说过,奥数尊者是这世上罕有的聪明人,先生很敬重尊者您。北敖洲的术数之道两千年前曾兴盛过一时,但还是因为与北敖洲人的风格不合逐渐没落,如今这条大道在北敖洲鲜有人走,但先生却大胆预言,有了尊者您的出现,北敖洲的术数水平有朝一日定能追平南阳洲。” “打住。”奥数尊者突然发声,打断了齐泰的讲述,“你家先生对我的评价嘛……” 齐泰怔了怔,还以为是自己马屁拍的太过,这奥数尊者准备自谦了,但这花道士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大跌眼镜。 “倒是挺中肯的。他真是亲口这么说的?” “我家先生的话,我自然是不敢乱编的。”齐泰陪笑着回答。 “看人看得挺准,可惜他不是算命的,预言错了。” “错?错哪儿了?” “若我活到五百岁,那么不是追平南阳洲那群老驴,是赶超。” 奥数尊者双手负后,得意扬扬地说道。 齐泰扯了扯嘴角,一时都被奥数尊者的恬不知耻和大言不惭整的有些无言。 “奥数尊者天纵奇才,化羽境时就得到了仙祖庙的职位足以证明这一点。”齐泰话锋一转,“面前之物的价值已经高过了朔城五年的税银,尊者拿此物交差,定能记一大功。这是我家先生特意为尊者大人准备的礼物,还望……尊者笑纳。” “我若不答应呢?”奥数尊者挑眉,语气轻佻,“我那弟子就会惨死在里面,然后我为救他导致秘境崩坏。包括雪乡茶在内的所有不合常理的商品就都可以用这个无迹可循的秘境做解释,你们甚至还能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是我破坏了你们朔城兴起的关键?” 齐泰暗自思量,这奥数尊者果真名不虚传,他看得着实通透。但让他费解的是,为何这奥数尊者都猜到了先生的用意,还要让自己的弟子以身犯险? 忽而,他想到了答案: “看来是我们猜错了……尊者这位弟子,对您来 说并不重要。所谓的下马威,也就不成立了。” 奥数尊者却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不,我很喜欢他。” 齐泰略感惊诧,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道:“莫不是尊者神机妙算,已经算准了您这位弟子能安然归来?” 奥数尊者依旧摇头,浅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用靠算也能知道啊……” …… 雪乡秘境。 游苏漫步于这片光怪陆离的秘境之中,浓密的草地每一步都让他有种踩在云端的错觉。如此茂盛的植被,在北敖洲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惜了……” 游苏自言自语,不知在叹息些什么。 他的目光偶然间被一株奇花所吸引,那花儿的花瓣晶莹剔透,宛如晨露凝结而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在这奇花异草的海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游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触那柔嫩的花茎,却未曾料到,这看似温婉的花朵竟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就在他的手指与花茎接触的刹那,原本光滑无痕的花茎上骤然生出无数细小的尖刺,犹如荆棘丛生,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游苏却并未因此退缩,反而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任由那些尖刺深深扎入他的肌肤。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那穿透肉体的疼痛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考验。 正当这奇异的一幕发生时,一块巨大的冰锥悄无声息地从头顶的岩壁脱落,带着坚不可摧之势,直愣愣地向游苏砸来。 那冰锥足有一个成年人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刺骨的寒气,仿佛能冻结世间一切生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游苏却显得格外麻木。他并未躲闪,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的来临。 冰锥以惊人的速度坠落,最终轰然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溅起无数冰屑,如同冬日里最绚烂的烟花,美得令人窒息。 而游苏,就在这绚烂的冰屑雨中屹立不倒,衣袂飘飘,竟未沾染丝毫冰晶,仿佛他本身就超脱于这世俗的一切纷扰之外。 “果然如此……” 游苏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他缓缓开启那双深邃的黑瞳,淡红与淡绿的两色幽光交织闪烁,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轻轻抚摸着被尖刺“扎伤”的手指,指尖光滑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游苏会选择主动进入秘境的原因,当然不是好心作祟要帮助奥数尊者,而是有利可图。 早在入洞之前,未开黑瞳的游苏就能清晰地看见那个漩涡般的秘境之门。很显然,这所谓的秘境一定与邪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类似的漩涡游苏只在一只邪祟的身上看过,那就是给他邪祟‘启蒙’的食梦鬼! 他曾和假扮成师妹的太岁一起进入过食梦鬼身上的那个漩涡,里面居然是一处独立的空间。 能够独立开辟出一个空间,这绝对是一个极其逆天的能力。稀有的空间属性即便是放眼五洲五千年的修仙史,也没有几位精通者,但无不是镇压一世的绝世强者。 而若是能斩杀这只邪祟,那么身为真主的游苏极有可能得到……不,是恢复一部分近似的能力。这绝对将是游苏往后战斗的一大助力,游苏当然不会错失如此机缘。更何况还有奥数尊者在此,他若能识破掉这秘境是邪祟作祟,不仅算是帮了他的忙,而且还会得到他的庇护,也算是一举两得。 “可惜了……” 游苏又念了一声,“可惜这不是独立的空间,而是你做出的虚影啊。不过……这能力也不错。” 原来,那些尖刺虽看似锋利无比,实则只是虚幻的表象,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而那从天而降的冰锥,也不过是邪祟用来考验他意志的幻象罢了。 他利用黑瞳,开始在这片秘境中仔细搜寻那头邪祟的真身。 勘破幻象之后,秘境的本貌也漏了出来,这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冰谷中的空洞。 地面湿滑,却不是因为是冰,而是冰上还布满了青苔,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以免滑倒。 突然,游苏的目光定格在半空中,那里漂浮着一团漆黑的物体,形如一只巨大的水母,缓缓蠕动着,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恶臭味道。 他没有犹豫,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残影,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那黑色水母冲去,手中墨松剑已经铮然出鞘。 黑色水母似乎也察觉到了游苏的逼近,它蠕动着跑远,还伴随着海浪般的声音。 梦境之属的邪祟一旦被勘破玄妙,便不再具有可怕的威胁。面对游苏的追击,黑色水母只能凭借敏捷的行动躲避。 可这冰窟密不透风,像是为这只漆黑水母专门制作的囚牢,它终究是无处可逃。 墨松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游苏在冰墙上奋力一蹬,剑气雄浑,直指水母身下。 可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一贯逃避的黑色水母居然不再躲避,而是将身下所有漆黑触手一起张开,宛如一张巨口一般迎接着游苏势不可挡的剑锋! 游苏当即意识到上当,这黑色水母不光只会幻术,还有计谋! 可惜为时已晚,黑色水母的一根触手紧紧缠住墨松剑,然后迅速顺着剑身缠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手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猛地一拉,将他整个人拖入了水母那漆黑如墨的体内。 一瞬间,游苏被一种粘稠而冰冷的液体所包裹,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不安同时涌上心头。 然而,游苏并未因此而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他深知面对这些污秽之物,任何一丝恐惧或犹豫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跌落,又是无尽的跌落。 过往的美好生活像走马灯一样逐渐浮现,与师妹的嬉笑怒骂,与师姐的相敬如宾,与雪若的针锋相对,还有与师娘的彼此付出……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游苏以前生活的幸福,来让他对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决定而后悔。 可惜这惑人心神的把戏,根本动摇不了游苏一分一毫。 正当游苏稳住身形,准备寻找着这诡异水母的弱点之处时,一道光幕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光幕中的图景并非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白裙飘飘的绝美仙子,她躺在与他相同的环境里,脸上的神色哀寂如心死。 可她也跟游苏一样,被一道偶然出现的光幕吸引去了注意。那道光幕里,居然是站在师娘的空房前拼命喊着师娘的自己。 随后,师娘宛如焕然新生,以美到令人窒息的一剑碎开了黑幕。 “师娘……也来过这里吗……” 游苏唇角勾起,蓦然生出一种与师娘命运与共的感觉。 黑色水母如同烟火一般炸开,溅出的黑血洒落在半透明的冰墙上,有种怪诞的美感。 死去的黑色水母也不知会不会想起,不久前的它也经历过了一遍类似的死亡。 第三百六十七章:师娘的声音 秘境之外。 奥数尊者双指一掐,唇角勾起,喃喃自语道: “看来解决了。” 他感应到游苏撕碎了那张传讯符,也同样感应到了这秘境的消散。 只见奥数尊者屹立如峰,其右手轻轻抬起,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却又显得游刃有余。在他的掌心之中,蓦然间,一道由无数繁复而神秘的线条交织构成的轮盘缓缓浮现,其上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宛如星辰轨迹,透露出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轮盘轻轻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嗡鸣,好像真的齿轮旋转一般。而面前的雪谷冰山竟被无声无息地切出了一个洞口,其边缘圆滑如镜,无丝毫瑕疵。 城主与雪乡居老板看得呆若木鸡,奥数尊者对力量的精准操控让人跪服。 而在这令人震撼的一幕中,游苏的身影缓缓从洞口中走出,他的半张脸庞依旧隐于那略显宽大的衣领之下,双眸低垂,淡然自若,仿佛刚从一场闲适的漫步中归来,对于周遭的惊叹与诧异浑然未觉。他的步伐轻盈,每一步都踏在雪地上却又扎扎实实,尽显风轻云淡。 洞外的城主与雪乡居老板目睹此景,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们的目光在游苏与奥数尊者之间来回游移,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游苏能够活着从那危机四伏的雪谷冰山之中走出,不仅超乎了他们的预料,更让他们对奥数尊者的强大实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与敬畏。 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吗…… 城主齐泰与雪乡居老板李茗,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愕与敬畏,凝视着从秘境中毫发无损走出的游苏,以及他身旁那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弧度的奥数尊者。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两人身上,为这紧张的氛围添上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他们急忙迎上前去,言辞间的恭维如同春日里绵延不绝的细雨,纷纷扬扬。 “哎呀,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尊者大人,您这弟子,简直是天神下凡,从那危机四伏的秘境中轻松脱身,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齐泰边说边拱手作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眼中闪烁着对权力的渴望与对奥数尊者的畏惧。 李茗也不甘落后,紧随其后,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对对对!尊者的弟子,将来必定是尊者一样名震五洲、威震八方的大人物!” 奥数尊者闻言,嘴角的笑意更甚,却未置可否。他的目光在游苏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无奈。随后缓缓转向齐泰与李茗,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与算计。 齐泰鼓起勇气,试探性地说道:“尊者大人,您此次莅临朔城查账,实乃我等之荣幸。如今邪祟之患已除,您又欣然接受了我们的‘小小心意’,相信定能向神山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至于我们之前谈及的合作……”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神紧紧盯着奥数尊者的脸庞,试图捕捉一丝满意的迹象。 然而,奥数尊者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下来,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哦?邪祟已除?见面礼?合作?齐城主,你这些话,听得我可是云里雾里的。” 齐泰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作镇定,试图解释:“尊者大人这话说的……您派弟子斩杀了邪祟,这不就是等于收下了我家先生送来的见面礼吗?这收了礼,咱们当然就是一伙的了啊……尊者放心,这样的礼物,往后只多不少。”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弟子活该死在你们布置的这个陷阱里面?要是自己解决了邪祟,就是收你们的礼?莫不是我弟子出来,还得给你们留那邪祟的活口不成?见面礼还是下马威,可不是你们说得算的。” 奥数尊者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寒风中的利刃: “至于所谓合作?更是你自说自话。我行事光明磊落,怎会与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为伍?” 齐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万万没想到奥数尊者会如此直接。他试图挽回局面,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尊者大人,您这是何意?我家先生是真心实意……况且,那不过是五年税银而已……我家先生许诺了,若是您放过我们这一次,五年,只需再给五年,我朔城将补交上二十年的税赋!” 但奥数尊者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冷冷地打断了齐泰的话:“那不过是五年税银而已?你可知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多少冻死饿死在风雪中的人的命?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这些银钱而来?你朔城欣欣向荣,可为何你朔城周边村落部落甚至朔城里的死人数量也日渐升高?!你钱能补交,他们的命你能还不成?!” “尊者……他们不过是凡人啊……就跟那雪草一样,几年一栽,总会又长出来的。我们北敖洲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多死两个少死两个,根本就死不绝啊……”李茗在一旁也是苦口婆心般地劝诫,说的全是其肺腑之言。 可谁知真诚的话音一落,奥数尊者的身形突然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下一瞬,他已出现在李茗的身后,手掌轻轻 一挥,一股磅礴的力量瞬间爆发,将李茗的头颅击得粉碎。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花,溅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李茗的身体无力地瘫倒,生机全无。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奥数尊者已经收回了手,脸上冰冷的神色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人。 “替我谢谢你家先生的‘见面礼’,这——是我的回礼。”奥数尊者的声音冷若寒冰。 见面礼当然不是见面礼,而是下马威。 齐泰望着地上李茗的尸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他知道,奥数尊者与自家先生恐怕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旗子也注定被不可避免的裹挟其中、身不由己。 奥数尊者并未就此罢休,他缓缓向齐泰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齐泰的心弦上,让他感到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沉重。 “尊者大人……我朔城没有偷税漏税,您不能私自动刑啊……” 颤抖的城主企图唤醒奥数尊者的理智,再强的修士也不能随便击杀地方官员,这是神山律中的铁律之一。 “齐城主,”奥数尊者又恢复了那温煦的笑容,给人以人畜无害之感,这让齐泰心中略松一气。 “你这雪乡茶是从这秘境中来,可这秘境乃邪魔所筑。你乃化羽境修士,出身神山,应该知道发现一个秘境后的检查报备流程。可你一概没做,分明是知情不报。你作为城主带头从邪巢谋求邪果兜售给平民百姓,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与邪祟勾结。此刻起,你的城主之位作废,直到神山派人来核查,由我暂代你的城主之位。”奥数尊者笑着拍了拍齐泰的肩膀。 齐泰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尊者言重了吧……这秘境是不是邪巢我怎会知道……我顶多就是想私吞秘境这一小罪罢了……这样的人不少吧?呵呵,尊者别吓齐某了。” 现在邪祟被祓除,秘境不复存在,是不是邪潮自然无法证明,这也是齐泰狡辩的底气所在。 “达邦,把符拿出来让他死个明白。”奥数尊者随口吩咐。 游苏走上前来,将之前奥数尊者交给自己的那张传讯符摊开。 齐泰这才绝望地发现,这根本不是传讯符,而是一张珍贵的留墨符。 那符纸之上,赫然留着一滩蠕动的黑血,正是那洞中黑色水母留下的铁证。 …… 是夜,城主府。 游苏坐在之前的房中,白泽卧在茶桌上无聊地打着滚。 与之前不同的是,游苏今天打开了窗,看着窗外明亮的星月。 “你开窗干嘛?不怕冷了?”白泽乃雪山之灵自是不惧雪寒,所以它对开窗与否倒是无所谓,只是好奇。 “你在房里闷了一天,房内都是你身上的膻味,我透一透。”游苏还假装做出了个掐鼻子的动作。 白泽气得呲牙咧嘴,“你别乱说!我身上哪里有味道!” 游苏暗觉好笑,这白泽虽然能口吐人言,但似乎没有加载脏话模块。以至于每次能感觉出它很生气,偏偏反驳的话又没什么力道,颇为有趣。 不过小神兽的下一句话,就让游苏有些绷不住了。 “有味道的是你!你不膻,但是你很腥!被你睡过的被子里有一股海鱼的味道!”白泽狐疑地打量着游苏,突然伸出猫爪指着游苏道,“你是不是背着我藏鱼了?!难怪早上的时候你裤子里鼓鼓的!” 游苏满脸黑线,故作镇定地咳嗽了几声,“我有什么好东西不都给你吃去了?你那日藏了半只鹅蛋当我不知?还有,那不是腥味,那是汗味。我修炼时排出体内污浊,自是有些味道。待会儿唤人换床床单,再备上热水泡上一澡。你若是嫌弃,就滚下床自己到墙角去睡。” 游苏今日的心情很好,懒得与这什么都不懂的小神兽计较。 他一直是阳气充沛的体质,在中元洲有师妹师姐相助不仅修为突飞猛进,身体状况也能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 如今没了损耗阳气的手段,但有北敖洲的冰天雪地压制,也还算能够坚持。不过阳气满了就算自己不主动消耗,身体也会时不时自发将其排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总之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些,勤换内衬勤濯身也容易许多。 “你关窗不是怕冷,而是怕别人看。我说的对不对?”白泽跳到了窗檐上,也望着院落里美不胜收的星月落雪图。 游苏挑了挑眉,“你还算通点人性。” “呸。”白泽对游苏的夸奖不屑一顾,“所以你开窗也不是怕热,你是不怕被人看了,对不对?” 游苏笑了笑,“城主与邪祟勾结之事已是板上钉钉,那个花道士接管了朔城城主府,借着纠察邪祟的名头花道士能查更多想查的东西,而且别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如今这城中那花道士是老大,我们跟着他,自然是可以大胆一些。” “真的?!”白泽兴奋地回头,猫瞳闪闪发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耍了?” “若 叫我发现你一只猫偷偷溜出去了,我便再不会要你,随你自生自灭。”游苏恐吓道。 游苏的话像是威胁,其实也是在告诉白泽,如果听话跟着他一起,好好伪装成一只白猫,那么以如今局势出去逛逛倒是也没什么。 白泽舔了舔爪子,亮出了上面不太尖锐的指甲,“我!不!是!猫!” “谁睡觉的时候喵喵叫谁是猫。”游苏戳碎了小白猫的坚持。 白泽恨的咬牙切齿,反唇相讥道,“怎么?这么舍不得本神兽?非得我与你结伴而行不成?” “我是觉得你太蠢又太弱了,若是作死十有八九会被人逮住。且不论我愿不愿救你,想救你估计都得麻烦死,我不喜欢做麻烦的事情。”游苏喝了口冷茶,将窗户又给关上了。 “有朝一日,你别指望本神兽救你!” 白泽看着自己又被关了起来,突然觉得莫名的委屈。 “我求你别救。”游苏已经起身,准备打坐一阵,他的回答依旧冷漠。 只是……白泽望着爪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大块鹿肉干,那点小委屈又立马被幸福冲散。 它被关在房里一整天,自然是没有进食来源,本以为会就这样饿到明天,却没想到游苏还不忘给它带最爱的食物回来。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它是窝在窝里的小兽,而游苏是外出打猎的头领……呸!是仆人! 游苏闭目养神,看着脑中金纸梦主之属下出现的黑色水母,有些期待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崭新能力。 可识海还没接入这金螅多久,游苏就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耳边隐隐微微,像是有声音传来。 是一股温柔如水的女声,带着落花一般的忧愁。 “苏儿……” 第三百六十八章:何疏桐不愿忘却的心障 在那晶莹剔透、仿佛由晨露凝结而成的莲台之上,一位容貌绝美、气质恬淡的白裙仙子静静地闭目打坐。 她的长发如银河般倾泻而下,轻轻搭在肩头,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发丝下的面容清秀脱俗,宛如初绽的白莲,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纯净与高雅。再配上这身轻盈如云的白裙,好似随时就会随风而去、羽化成仙。 只是在这绝美仙子的眉心间,总有一股忧愁挥之不去。而恰是这股忧愁,让仙子心存牵挂,无法彻底斩断与尘世的联系。 “苏儿……” 仙子朱唇轻启,黛眉紧蹙。话中愁绪似是一抹淡淡的雾,却总也拂不去。 “师娘……” 她睁开清眸,唯见雪树飞花,却不见少年身影。 “是错觉吗……” 仙子喃喃自语,哀默摇头。 方才闭目养神之际,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少年固执地站在自己的空房外,执意要保护自己离开的画面。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师娘’言犹在耳,让她好似见到了少年归来,站在她面前亲口喊她。 可惜是错觉啊…… 其实她知道,她有一个最大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从未从黑海月中真正走出来。 那副将她从黑海月中救下的画面非她亲眼所见,可她却记得刻骨铭心、真真切切,连一刹那都不曾忘记。 这是黑海月给她留下的心障。 而时至此刻,这个心障甚至成了她聊以慰藉思念的唯一良药。 那个无边沉沦的黑色海洋里,那些痛苦的回忆几乎都要将她吞噬,她马上就要放弃抵抗,选择接受让黑海月吞噬掉自己了。因为她找不到坚持自己这条烂命的理由,而这也正是黑海月所希望看到的。 可在那样绝望的情景下,是游苏的出现拯救了她,让她重振旗鼓,知道了自己是被人需要的,自己是能弥补那些无心或有心的错误的。然后她的冰心消解,意志重新坚定的她斩破了黑海月的束缚。 但……这根本不合理。 因为在黑海月的身体里,她能看到的画面都是黑海月希望给她看的。她明明马上就要沦为黑海月的食粮,那头邪祟没有理由在她即将堕落之际让她得到救赎。 这世上没有无凭无据的事情,游苏执着要救走她的画面会出现在她眼前,不是因为少年的精诚所至感动了上天从而天降福运,而是黑海月的阴谋。 冰心未解,她再强也终归只是锁住修为的凡人,对于以修士炼化后的玄炁为食的邪祟而言,这样的食物定然没有恢复境界后的莲花尊者可口。 所以,其实那也是黑海月故意要让她看到的画面。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找到契机恢复全盛,正如那些等到猎物成熟之后再吃的猎手一样。 只是黑水月没有想到,恢复修为的莲剑尊者根本不是它能吞得下的猎物。 何疏桐浅叹一气,其实她知道,当时她为了急着去救出云城中的游苏没有补刀,那一剑根本没有彻底要了黑海月的命。 既然黑海月没死,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将所有邪祟在她心中留下的障念全部消除。这样才能永绝后患,变成那个清白无瑕的仙子,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那副画面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就好似将她从泥沼中拉起来的那根稻草。每当又变得自怨自艾时,她便会想起那副画面,然后就又会找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即便知道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是邪祟留下的心障,她也不舍得将其忘记…… 可是直到方才,她好似有一种错觉,冥冥中感应到了少年的存在一般。 “你到底在哪儿呢……” 何疏桐哀声自语。 恰在此时,在雪树之间,一阵细微的空间波动过后,一位身材丰腴、身穿青色长裙的熟美仙子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步伐虽轻,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韵味。青色长裙紧贴着她丰满的身姿,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女性的风情万种。 她轻轻走到白裙仙子身旁,满脸关切地凝视着那恬静的面容,眼中满是深深的忧虑,仿佛在为白裙仙子承受的痛楚而感同身受。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同为洞虚境的三长老,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何疏桐的心神不宁,“你境界未稳,此时离了那莲生池当静养才行。” 何疏桐轻摇螓首,“无妨的。” “无妨无妨,你不稳住境界,怎么去找他?”三长老竖起黛眉,有些幽怨,“那些人胡搅蛮缠,害你不得不离开莲花峰。但好在宗主早令我将你转到这宗门禁地,也算是逃过一劫。我观你恢复状态不错,或可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所以你不必思虑过重,先专心恢复才能做更多不是?” “都是他的功劳……” 何疏桐眸子轻垂,一想到莲藕心、九转回灵丹等等助她稳固修为的法宝都是游苏替她寻来的,女子心中愁绪更重。 三长老闻言亦是沉默半响,终是哀叹一声,劝阻道,“既如此,那你更 该好生炼化本命物,如此才不算辜负他一番心意才是。若在这里自怨自艾,耽误了恢复,兴许将来他需要你时,你却还是只能窝在哪里无能为力。” 何疏桐闻言,略微抬首,她当然不愿意再让这种事情发生,遂眼神坚毅地重新盘腿打坐。 三长老见状,喟叹之余更感心疼,她从没对十三长老说过如此重的话,说出后本来有些后悔,但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她想得那般脆弱。 “望舒……她还是没消息吗?”何疏桐蓦然问道,聊到自己的弟子们,她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师尊当得失败至极。 望舒两个月前和她一起被悄悄转移到了这处禁地,但一个月前望舒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偷偷跑了出去。留下的,只有一张‘师尊,我去找师弟,你好好休息,等我带着师弟回来找你。别担心我,我会写信给你’的字条。 当时何疏桐无力至极,若不是三长老强行拦住了她,她早也冲出了禁地去寻自己的几位徒弟了。 “有。”三长老叹了口气,肯定的答复终于是让何疏桐稍稍安下了些心。 三长老从怀中取出一纸信件,递了过去,“望舒说她已经到了北敖洲,让你好生修养,她很快就会找到师弟。” “北敖洲啊……西荒洲没有线索吗?” 三长老摇头,“一个月想找遍一个洲域根本不可能,她这般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外面的风评你也知道了,他那般机灵的人就算活着肯定也会东躲西藏。要我说比起你们去找他,还不如等他来找你们。” “是啊……但不做点什么,又怎么会安心呢?”何疏桐叹惋道。 三长老抿了抿红唇,“你赶紧恢复实力,就是你能做的最重要的事。你若不是女剑仙魁首,而是天下剑仙魁首,待他归来,你也能护他周全。待他洗刷冤屈,你也能为他撑腰。” 何疏桐轻咬下唇,柔声道:“谢谢。” “谢我做什么,那小子救了紫洵和思涵,我也欠他恩情。只盼他能早日归来,省的我那些女弟子们都惦记着他。” 三长老摇头叹息,游苏的事迹紫洵与思涵当然是一清二楚,她们深知游苏不是邪魔而是英雄,可外面的舆论环境根本容不得她们说出真实的声音,据传童荟就因为在天启神山上为游苏力辩清白而被打入天牢。如今有关游苏的话题都是极其敏感,而且游苏染邪之事也是许多人亲眼所见、铁证如山,想要光凭一张嘴就翻案难上加难。 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子和宗门,三长老迫于无奈,只能命令紫洵与思涵对此缄口不言,倒不是不作为,而是暗中积蓄力量,集结信任游苏的人,为他的归来做准备,顺便将那暗中引导五洲舆论的罪魁祸首揪出来。 而三长老这些女弟子们,当然也在紫洵与思涵的私下交流中得知了游苏的壮举,对那个带她们一起开丝袜店的少年更感钦佩。 只是三长老没说的是,惦记着少年的又哪止她那些弟子,她又何不是为少年的不平境遇而感到揪心。 三长老轻轻将手搭在何疏桐的秀肩上,款款的青色玄炁浮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何疏桐没有开口道谢,依旧闭目炼化莲藕心,却是将情谊暗记于心。 两位仙子,一静一动,一清一艳,各自绽放着不同的美丽,却在这一刻因彼此的牵挂而更加动人。 …… 窗外月光银白,细雪纷飞。 “苏儿……” 游苏心中猛地一颤,这道声音,宛如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心田,唤醒了温暖的记忆。 “师娘……” 游苏情不自禁地轻喊出声,可那道清美至极的身影只存于他的脑海之中。 白泽满足地品尝着鹿腿,看见游苏恍若失神般的模样暗觉惊奇,调侃道: “你叫我师娘做什么?” 谁知话音落下的下一瞬,一柄漆黑的墨剑就插在了它身旁的桌案上。 白泽吓了一跳,游苏虽然嘴上不饶它,但实际上还是挺温柔的。它自知触到了游苏的逆鳞,赶紧识相地闭嘴,叼着鹿腿跑得离那墨松剑远远的。 游苏没再管顽皮的白泽,暗暗蹙眉,总觉得师娘这道声音的来由不是无根浮萍。 若是因为思念成疾导致的幻听,那他应该也能听见师妹师姐雪若的声音才对,为何偏偏是师娘?而且师娘与她们相比,甚至与自己都没有邪眷的关系。 难道……是因为那只黑色的水母?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师娘曾经也被这只水母吞入过。而自己杀了那头邪祟,理论上应该继承了它的力量,是不是因此而冥冥中与师娘产生了一丝联系呢? 想到这里,游苏越来越兴奋,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浑身热血上涌。 游苏又想起师娘给自己讲述她的故事时,谈到冰心消解的原因时只是一句带过,具体原因只字不提。 现在想来,让师娘冰心消解的原因原来就是我啊…… 游苏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苏醒进入北敖洲以来,他还 从未如此喜悦过。 这种种与师娘悄然形成的羁绊让他觉得那个出尘仙子似乎也并非那么遥不可及,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对她来说同样如此。 但游苏也没有被幸福冲昏头脑,他端坐起身,开始试图掌握那黑色水母带给他的真正力量。 白泽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一向淡漠的少年脸上焕发出了盎然的神采,心中悄悄吐槽: “北敖洲没有春天……但不影响动物们发情……” 可下一瞬,白泽就惊惶地瞪大了一双猫瞳,因为游苏不知何时就蹲在了它的面前,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白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背后就是墙角根本无处可避。 “不是吧……我刚才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已啊……你还会读心术不成?” “喵两声听听。”面前的游苏冷着脸。 白泽不敢置信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游苏,赶紧求饶道:“我发誓!我再也不跟你顶嘴了!你别过来!喵喵喵,我错了喵!我错了喵!” 一代神兽被迫学猫,白泽咬着下唇,只觉屈辱至极。 游苏噗嗤笑出声来,白泽更是心中怨怒,可它猫耳一竖,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这游苏近在眼前,笑声怎么像是别处传来? 它转眸一看,却惊愕地发现屋内有两个游苏?! 一个在它面前冷脸,一个在床上大笑。 白泽愣住了,它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旋即它瞬间明白了什么,气急败坏地瞪向面前的游苏:“好啊你!竟然用幻象来骗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说完,白泽再也不顾什么,猛地一跃,直接冲上了床,跟真正的游苏扭打在了一起,而那个假游苏就化为虚影消散。 只是它终归不是游苏的对手,最终还是被游苏按在怀里,被迫用甜腻的猫叫声求饶。 这让它立志定要发奋图强,有朝一日也让游苏被它踩在脚下学狗叫才行。 第三百六十九章:千华尊者的消息 白雪如细腻的绒毯,轻轻覆盖在古色古香的房檐上。 清晨时分,金色的阳光悄然洒落,恰好照亮了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北敖洲的暖阳如同温柔的画笔,给雪地里的一切都画上了一圈金边。 院子里,青年身穿一袭精心裁剪的黑色绒袍,袍子看似简单,实则绒面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但纯净的黑色在北敖洲是忌讳,所以绒袍的领口点缀着一圈高领白毛,如同冬日堆雪,与黑色的袍身形成鲜明对比。这身装扮穿在青年身上,倒是与其内敛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隐隐还透露出一股疏离的贵气。 青年挽剑,剑花清湛。领口和毡帽遮住了青年的大半张脸,但仅仅这份卓尔不群的气势就足以彰显其特别。 可这样特别的男人,居然有两个。 游苏一双黑瞳深邃如墨,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对手——一个与他面貌无二,仿佛镜中之影的存在。 两人的身形、动作乃至眼神都惊人地相似,仿佛是同一人穿越时空的重叠。他们皆是手持墨色长剑,剑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一场无声却激烈的较量就此展开。 战斗伊始,空气中便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息。游苏与他的“影子”身形矫健,剑招凌厉,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风声,仿佛连空气都被这锋利的剑气切割开来。 他们时而近身缠斗,剑光如织,密不透风;时而远距离对峙,相互试探,寻找破绽。然而,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策略,两人都旗鼓相当,难分伯仲,仿佛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拉锯战。 离奇的是,明明战况如此激烈,兵戈一息之内就要连续交接数次,可却没有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发出,就好似……两柄剑从未真正撞在一起。 就在这胶着之际,突然间,其中一个游苏身形一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不再躲闪,也不再进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另一个游苏的剑锋如闪电般刺来,直取胸膛。 然而,当那柄长剑穿透“目标”的胸膛时,却并未带来预期中的血腥与哀嚎,反而是一阵奇异的光芒闪过,那被“洞穿”的游苏竟毫发无损,而持剑的游苏则在震惊中逐渐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最终归于虚无。 战斗结束,庭院再次回归平静,只剩下游苏一人独立,望着那逐渐消散的“影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都是一个师傅教的,破不了招啊……” 他轻声感慨,语气中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兴奋。 方才精立原地等待另一个‘自己’洞穿自己时,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出现了一丝畏惧的情绪。即便他明知那是假的,那柄剑根本伤不到他半分,可那个自己太真实了,完完全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在那恍惚的一瞬间,他也会生出一丝犹豫,万一那是真的呢? 然后虚惊过后,便是更大的惊喜。 那只黑色水母给游苏带来的能力不是那稀有的空间能力,但这能随心所欲幻化本相的能力也绝对算得上是极品。 游苏自认对过往所有敌人来说,他都绝对算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鸳剑与莲生剑法加起来招式繁多,能让他轻松应对绝大多数情况,只要不是绝对的实力差距,游苏几乎没有被人一击破招的可能。而现在再加上他这招幻象,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消磨对方心志的同时通过不断地缠斗消耗其耐心,然后找到敌人的破绽一击必杀。 游苏已经能够预想到,这一招将会成为他往后反败为胜的又一利器。 不过幻象也有局限,那就是只能幻化出他自己,而且幻化出来的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做起动作来也没有实感。例如快速挥剑之时,会产生相应的撕裂空气般的锐鸣,但幻象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挥剑就连一缕风都带不起来。 更关键的是,幻象也因此造不成任何有效的伤害,所以幻象大多数情况下就只有迷惑对手这一个功能。而为了让这个功能力求真实,游苏就需要人为的增加一些实感…… 游苏越想越兴奋,总而言之,这个能力还有许多可以优化的空间,但同样其潜力也非常大。 “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游苏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想着。突然他灵机一动,欣喜地自语道: “干脆就叫影流术好了。” 游苏一早都在与自己的分身对剑,此时也乏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自己对剑所带来的提升远非自己一个人独自练剑所能及。 自己对自己的剑招了如指掌,便可驱使幻象以妙招应对,而自己再见招拆招。如此往复,却并非无穷无尽,终有遇到游苏也无法完善应对的情况。如此一来,过往修行途中的漏洞便一览无余,效率奇高无比。 白泽仰在床榻上浅寐着,眼皮挑起,见到游苏回屋倒像是心安了一样,下意识喵了一声就蹭蹭脑袋,睡得更香了。 游苏无奈摇头,正当他准备坐下之时,却忽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只见暖阳之下,一身七彩道服的奥数尊者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朝游苏挥了挥手,亲切地道: “早上好啊。” 也不等游苏回答,奥数尊者就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而白泽也赶紧溜进了被窝里,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 “不错不错。”奥数尊者打量了游苏一番,“这千华阁的衣裳倒是真不错,不枉我花了不少银钱替你买来,穿起来真是有我五分风采了。” 这衣服是昨夜奥数尊者专门给游苏送来的,理由自然也很简单,游苏既然要以奥数尊者的弟子身份行走,那么再穿着那原始人一般的兽袍反而会比穿着华服更引人猜忌。 游苏也觉有理,便只好换上。 “这是你从千华阁买的?” “你知道千华阁?”奥数尊者随意地坐下,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挑眉看向游苏。 “略有耳闻。”游苏没有强行否认,他很清楚这时候掩耳盗铃,只会让别人更加生疑。 “千华阁在北敖洲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啊。跟那好茶一样,好衣服也是有钱有势的人才穿的起的。”奥数尊者笑着摆弄着茶盏,继续道,“千华阁发于中元洲,在中元洲南阳洲和西荒洲颇为盛行。无奈我北敖洲天寒地冻,人人都裹袄穿棉,只求保暖,至于美不美观根本不重要。所以我北敖洲人人都是身着黑白灰三色,直到四十年前,千华阁阁主千华尊者不信这个邪,在许多人的嘲笑下强行在我北敖洲开了第一家店。从此之后你猜怎么着?” 明明那个女人危险如蛇蝎,游苏与她之间的相处更不可能用温暖来形容,可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游苏还是心有触动。 她将宝押在了自己身上,可如今自己这个‘主人’整个五洲人人喊打,她怕是恨不能早与自己撇清干系吧。只愿她明哲保身便好,千万别落井下石。毕竟游苏也不敢真的保证,这个眷属的关系能够套牢一个洞虚境的尊者,更何况还是那么聪明的女人。 “喂,问你话呢。”奥数尊者敲了敲桌子,提醒游苏回神。 游苏这才反应过来,“猜什么?” “你这模样我都不需要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是在想女人了。”奥数尊者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让你猜猜看那千华尊者长什么样子?” “不感兴趣。”游苏冷淡回答。 “啧啧啧,年纪轻轻就对排名五洲前列的美女不感兴趣了,你莫不是雪兔子吧?”奥数尊者打趣道。 游苏抽了抽嘴角,他也听过北敖洲的一些俚语,雪兔子放在北敖洲俗话里,就有龙阳之好的意思。 “我看你穿的花枝招展,不会你才是吧?”游苏反唇相讥。 “少侠好眼力啊!”奥数尊者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应承。 游苏当即脸色一变,联想到对方帮自己的种种,顿觉后股一凉。 奥数尊者见其紧张兮兮的作态,忍不住爽朗地大笑起来,笑累了才揶揄道: “不逗你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也别自欺欺人。那千华尊者可是五洲闻名的美人儿,又有钱又厉害,不知多少男人都想傍上这么一条滑嫩嫩的大腿。你若是见了,我保管你魂儿都被勾走。” “哦?”游苏挑了挑眉,故作不在意,“有多绝色?” “那可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颦一笑,都能让北敖洲的冰雪都融化几分。”奥数尊者摸了摸下巴,一脸回味,“天下美貌女修者众,想脱颖而出就必须有自己的特点。而这千华尊者就极富特点,她常年穿梭于商海,与精明狡黠的商贾周旋,这份经历赋予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明气质。久居人上,则让她养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高贵。这种强势到极点的女人,真是有着独一无二的魅力啊。” “包反差的。”游苏作此评价。 奥数尊者闻言,意味深长地瞥了游苏一眼:“看来你小子很懂啊……” “猜的罢了。”游苏也随意坐下,喝起了茶。 “谁都会猜,可惜至今还没人能征服这种女子啊。”奥数尊者颇为感慨,只是他的眼神中并无爱慕之色,对于那个美名远播的千华尊者,他也仅仅是欣赏其皮囊罢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聊一个追不到的女人?”游苏反问。 “你这话说的,也忒无趣。”奥数尊者嫌弃般的蹙起眉毛,“追不到,看看不也行吗?这世上美有这么多,难道非得占为己有?小伙子,不可太狭隘了。” 游苏闻言也是蹙起了眉,“看?怎么看?她不是在中元洲吗?” “你怎知她在中元洲?” 游苏愣了愣,“是你方才说千华阁起于中元洲。” 奥数尊者面露恍然地笑笑,“你倒是伶俐。我方才还没说完,千华阁在北敖洲建立分店,本以为必是暴死的结局,结果却在那千华尊者的运作下起死回生,如今更是引领着北敖洲仙二代官二代们的审美风潮。再过一阵子就是北敖洲第一家千华阁开业四十周年大庆,千华尊者近日就莅临了斐城为大庆做准备。” “也就是说……她在北敖洲?!”游苏不自觉将茶杯掐紧了些。 “是啊,不然我跟你聊这么久干嘛?” 奥数尊者吹着杯中暖茶的热气,“我来本是想说这朔城已经事了,我们今日便可返程回神山。方才聊到千华尊者我才想到这事,斐城与回神山之路不顺,但也不会绕太远。我寻思你若对那仙女美貌有兴趣,便带你绕路看个热闹。毕竟小道虽不出名,但在北敖洲还算有些地位,想要在那庆典上凑近看看这闻名遐迩的仙子也非难事。不过嘛……你都说了你不感兴趣,看来是有急事要做。那我们便立马启程,赶往神山。” 游苏闻言沉默半响,却突然问道:“能多近?” 奥数尊者先是一愣,旋即哭笑不得道:“你想多近?你方才还说不感兴趣,现在就想凑到人家怀里去不成?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千华尊者背地里的风评可不好,不少男子都落得一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游苏却知道并非如此,那千华尊者表面放浪形骸,实为处子。她还极度反感男人,就算玩弄其实也都是玩弄女奴,那些男人其实都是她看不顺眼或是惹恼了她,被她找个理由惩罚了而已。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不行,看上一眼也不亏。” “就是这个道理嘛。”奥数尊者拍拍手,“年轻人不要压抑心中的欲望,你这个岁数不看美女,难道到我这个岁数来看吗?” 游苏却挑起剑眉,“你一直哄我去那庆典,究竟是有何目的?” 奥数尊者嘿嘿一笑,“就知瞒不过你小子。我带你凑近去瞧那世间罕有的美人儿,这可是帮大忙。作为回报,你自该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让那千华尊者……流点水!” 第三百七十章:最好的礼物? “流点水?!” 游苏惊愕失色,之前与那个放浪的女人相处总带点暧昧的颜色,也难怪他听到这种词时会情不自禁地想歪。 奥数尊者略微挑眉,缓缓开口,声音玩味: “你小子想到哪里去了?我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倒是敢想。你若有这本事,自可大展拳脚,我替你善后便是。” 游苏抿唇,无言以对。 坦白来讲,估计不少男人都对千华尊者有过这般贪婪的想法,但这整个五洲好像还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而且还真的实践过…… 只不过这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说多错多,游苏已知今日有些失态,遂干脆决定少说少问。 奥数尊者便又笑笑,没再戏耍游苏:“我说的流水,是流点油水。” 见游苏不敢说话了,奥数尊者歉然一笑,知晓玩笑开过,于是给游苏亲自斟茶,算是致歉。 “达邦,你可知我为何会想让千华尊者流点油水出来?” 游苏接过茶水,淡淡摇头。 “这并非出于个人恩怨,而是基于对整个北敖洲未来的考量。” 游苏闻言目光微凝,这花道士前一刻还在讨论女色,下一刻就扯到了北敖洲之未来,其转变之大让游苏腹诽不已,于是静心聆听。 “北敖洲,这片广袤而寒冷的土地,自古以来便因环境恶劣而发展滞后。我们只知学习中元南阳两洲,却学不到真正要领。一百年前,为了打破这一僵局,神山以仙祖庙牵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对外商实行十年的免税政策,并且在十年后享有五十年低于正常纳税比例的特权。这一举措,旨在吸引外商入驻,带动北敖洲的经济与繁荣。” 奥数尊者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聊起正事的他,和平常不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 “北敖洲之所以能在这百年间飞速发展,从一个贫瘠之地一跃成为五洲之中不可忽视的力量,离不开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商。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技术、丰富的物资,还有全新的经营理念。但这也给北敖洲的本土产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千华尊者,她旗下的千华阁凭借其精湛的技艺与独特的设计,不仅在中元、南阳两洲近乎垄断了高端服饰市场,在北敖洲更是呈摧枯拉朽之势。这无疑为北敖洲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只求穿暖的北敖洲人开始对衣服有了更高的要求,着实刺激了北敖洲的消费,也让千华尊者本人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说到成功处奥数尊者却并不开心,轻叹一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然而,繁华背后,是多少本地衣庄在千华阁的强大竞争下,纷纷倒闭或转行。曾经繁华的衣庄,如今门可罗雀,昔日的手艺人,也大多流离失所。千华阁的垄断地位,让整个行业生态变得病态,缺乏竞争的市场如同一潭死水,再难泛起波澜。” 奥数尊者说到这里,目光转向游苏,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根本问题,是北敖洲的政策。”游苏淡漠答道。 奥数尊者略微颔首,没有否认:“其实不止衣庄行业,北敖洲很多产业都被其它洲域的商人牢牢把控着。仙祖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北敖洲或许太急功近利了,所以这项福利政策也在四十年前被修改了,福利少了许多,但之前按政策入驻的商家依旧享受旧约的福利。你发现问题了吗?” 游苏略微沉思,讶道:“千华阁在北敖洲也就是开了四十年。也就是说……千华尊者是赶在优势政策被修改前最后一年,才决定在北敖洲设立分店的!” “不错,她卡得刚刚好。”奥数尊者也是感叹,语气中甚至有些敬佩。 理论上来讲,对于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商人而言,如果北敖洲前面几十年都没让她动心,那么也不可能在最后一年改变主意。 千华尊者能赶在福利消失前的尾巴豪掷千金在这苦寒之地建衣庄,一定是提前知道了风声,甚至可能与一些北敖洲的高层达成了协议。 而很显然,那些协议上的条件一定是大利于千华阁的。毕竟游苏算是了解千华尊者这个女人,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游苏略微沉吟,又对那个女人的精明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政策如此,她最后一年入驻,你们也无法指摘。” “是啊……北敖洲人穿上千华阁的衣服更漂亮了,但这衣服会吸北敖洲人的血啊……” 奥数尊者摇头,他的哀伤绝不是弄虚作假。 “千华阁的裁缝、匠人,甚至是店丫鬟都是从中元洲带来的人,更别提那些拿来售卖的衣服也都是用神翰舟从中元洲运来的。我们北敖洲土生土长的衣帛行业不仅被压的抬不起头,甚至连加入的机会都没有。表面上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实则向荣的只有外来的千华阁,我们北敖洲的钱也都流到了其它洲。” 游苏听完心中更加高看这个花道士几分,一个高高在上的洞虚尊者,满心除了自己的大道之 外竟全是对百姓民生的忧虑。 他能屈尊跑这么远来讨要那五年税银,甚至不要诛邪的高等功,也不惜与那城主背后之人作对,为的就是给朔城一个清明。 游苏从未见过如此接地气的修士,多少修士为求大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让世界变好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走下云端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本地产业比不过外来者,也不能全怪在外来者的头上。北敖洲自身的基础薄弱、技术落后,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奥数尊者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超脱的睿智,他并未将责任简单归咎于任何一方。 “我之所以希望千华尊者能流点油水,并非出于嫉妒或仇恨,而是希望她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北敖洲,从而信任这片土地的潜力,北敖洲不会让她失望。我希望她能在北敖洲建立专门的制衣厂、染色厂,甚至是种植园,我们北敖洲也有好的材料能够使用,也有质朴的工人能够工作。这样一来,并不会影响她赚钱,还会替她节约一大笔跨海的运费,并且还能给许多北敖洲人提供工作机会,真正做到由外商带动北敖洲本地的发展,让这片土地焕发出勃勃生机。” 奥数尊者娓娓道来,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游苏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他忽而觉得所谓拯救五洲的伟大使命,比起整日思虑这些民生大事来也没有困难多少。 “这听上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千华尊者不应该想不到才对。” “你错了。”奥数尊者摇头,“商人逐利,天经地义。她维持原样,也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而大肆建厂招人,这些成本很可能就得让她将之前在北敖洲赚到的钱全部换回来,而更大的成本也意味着更大的损失风险。” “所以……你想怎么说服她……?”游苏有些疑惑。 奥数尊者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千华阁在北敖洲的生意愈发红火,但千华尊者其实从未因为店庆来过北敖洲,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皆是如此。但到了四十年这个没那么吉利的数字时,她反而来了。你可知原因?” “何解?”游苏闻言也来了兴趣,倍感好奇。 “同为尊者,我不敢也没办法谋算太深。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算出——” 奥数尊者低下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她此来北敖洲,必有所求。也就是说,她的目的绝不是单纯为了庆祝四十周年那么简单。” 游苏闻言,嘴角抽了抽,心想这花道士还真是会故弄玄虚: “所求何物?” “所求何物嘛,自然不是我能算到的。”奥数尊者嘿嘿一笑,拍了拍游苏的肩膀,“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将是我们的机会。” “与我何干?” “你想啊,既然是庆典,自然有很多宾客拜访。我与千华尊者素不相识,想要接触她自然也得带礼物去。想要和她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那当然得用最好的礼物才可动人心。现在,明白了?” 游苏疑惑不解、眉头紧锁,他不明白奥数尊者想让他明白什么。 直到奥数尊者那灼热的目光再次投来,游苏才恍然大悟,这个所谓最好的礼物——其实就是游苏本人。 游苏暗道阴险,原来从一开始,这花道士假装无意地聊到千华尊者就是别有用心。 奥数尊者见到游苏神色又笑着给游苏倒了杯茶,模样客客气气,笑容里却藏着几分狡黠: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游苏下意识将领口拉起来了些,被人凝视让他有些胆怯,毕竟自己可不是能轻易暴露的身份。 但听到这个提议,他也不免心中犯起了嘀咕。 千华尊者好歹是他的眷属,即便不知道她对自己成为五洲公敌之后的态度,但……终归是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的。独在异乡,千华尊者都能算半个老乡,说来都有一股亲切感。而且这个女人消息极其灵通,从她的口中或许也能了解到更多不为人知的情况,甚至……还能借她之手做一些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情。 总之她是自己的眷属,永远也做不出主动背叛和加害他的事情。最大的风险,反而是需要提防那场庆典其他的权贵认出自己。毕竟他们可不像奥数尊者这般遵守契约精神,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完全不做任何探究。 “就是聪明,所以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 游苏其实巴不得赶紧答应下这个提议,但是又不方便表露的太过直白,所以只好装模作样地与奥数尊者拉扯。 果然,奥数尊者不打算如此轻易放弃,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千华尊者喜好男色,不少北敖洲的权势之人都曾以此方式向她示好,而且她都概收不误。虽然你面上邋遢了点,但五官端正,还有股粗粝感。千华尊者那样的南方女子,没准就想试试你这样特别的北方汉子。所以这绝不是什么蠢方法,而是切实有效的方法。只要你能将之哄开心了,我的生意也就好谈了。” 游苏故作思考状,摸了摸下巴上 的胡茬,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也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怎么就是火坑呢?!”奥数尊者急的身子前倾,辩解道,“能接近千华尊者这样的美人,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啊!若不是千华尊者只喜欢老牛吃嫩草,小道早就舍‘身’取义了,何需你来?” “你自己方才还说每个被她抛弃的男宠都是半身不遂的下场,我岂能自废前途?” “那你也知道了,那是被抛弃的男宠,你别被抛弃不就行了?” “我达邦不是卖身求荣之人,更何况求的还是你的荣。” “什么叫我的荣?是我整个北敖洲的荣!你这是大功德!”奥数尊者气急,啪的一声将茶杯叩在桌上,正儿八经地说道,“我早就替你算过了,若你立下这个大功德,可抵你在空原神山的大凶兆!” “你还是背地里算了我?”游苏凝眉,语气有些不善。 “我是想救你!”奥数尊者宽眉一挑,朗声道,“你真当带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去神山那么简单?我不算好凶吉,怎么敢轻易答应你?!小道做事不光言而有信,还得厚道。你这趟神山之行必有大凶,我若不顾凶吉带你前往,你死在神山,我也算履约,何需替你筹算凶吉?但大凶必伴随着大吉,以功德换平安的法子我已替你算出来了,选不选,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 奥数尊者大手一挥,索性侧过身子,像是懒得再继续劝阻。 游苏剑眉微动,他都分不清这花道士所言是真是假。但依游苏自己的观念,他都不信命了,还管什么凶吉。 不过奥数尊者这句话,倒是给了游苏改口的台阶。现在改变主意,倒是不会显得刻意。 “你没骗我?” “我还想要你跟我去南阳洲气死那帮老学究呢!我骗你作甚?!”奥数尊者翻了个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做派。 “那……听你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终见千华! 游苏答应后,奥数尊者立马来了精神,起身拍了拍游苏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这就对了嘛!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北敖洲的未来,委屈你几天了!” 游苏则犹犹豫豫,装模作样道:“要不……还是算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奥数尊者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他蓦然偏过视线,瞧了瞧游苏的床榻。 被子之间,小白泽似是察觉到了自己正被人窥视,于是缩得更紧了些。 游苏也难免紧张起来,这奥数尊者果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白泽的存在。 “你想带着这小东西上神山,可不容易啊。”奥数尊者浅叹,蓦地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枚小小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八边形玉石,石中又有一个‘误’字。 只见他将项链随手抛给游苏,“小道亲自写的误算阵,等闲之人分辨不出佩项链者的气机。你且收下,算是酬劳之一。那小东西虽然修为不精,但那股特别的灵气瞒不过有识之士的眼睛。你若不想引人注目,可能遮住它比遮住你自己更合理。” 游苏稳当接下,没有道谢,但还是冲着奥数尊者抱了一拳。 奥数尊者摆摆手,走出门外却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吃了午膳,我们就启程。多吃些,可别路上喊饿。” 空中只留下他的余音。 白泽心有余悸地跳到了游苏的膝盖上,游苏则顺手撸起了它的白毛。白泽最近勤洗澡,吃得也好了些,毛发已经不再粗糙,反而格外柔顺好摸。 游苏想也没想,就将项链挂在了白泽的脖子上。 “他是好人吗?”白泽好奇地问。 游苏闻言默然,陷入凝思。 游苏很难相信真的会有人如此界限分明,只要游苏不说,他对游苏的真实身份也是一概不问,像是真的毫不关心。 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守原则守到极致的蠢货;二则是他早就知道,所以从不过问,而在心中默默筹划。 若是后者,游苏自认也逃不出一个洞虚尊者的手掌心,他根本没必要和自己演戏,所以答案大概率是前者。 洞虚境已是这个世界顶端的一群人,规则约束不了他们,因为他们才是规则的创造者。可奥数尊者却时刻遵守着各种条条框框,游苏都不免生出一种感觉,这奥数尊者就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老实本分的普通人……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有些人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好人,但对另一部分人是坏人。” “听不懂。”白泽没有犟嘴,很坦诚。 “大概是好人吧……” 游苏将白泽放下,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 坐在高空俯瞰,千里大地仿佛是上天亲手雕琢的白色雪国,一望无际、直达天边。万里长空,鹅毛般的大学纷纷扬扬,如诗如画。 一张飞毯上坐着两个人,在漫天风雪间极速穿行。 游苏很难相信,初见时那花道士用来拖那些瓶瓶罐罐的破布,就是这位尊者大人的飞行法器。 法器虽破,但也够用。银装素裹的旷野刮着更加凌冽的寒风,但由于奥数尊者的屏障存在,倒是一丝冷风也吹不进来。 白泽从游苏的领口中探出头来,蓦然说道: “要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棉花糖就好了。” 它在城里见过那云朵一样的棉花糖,对那东西念念不忘,此时巴不得这些免费的落雪都变成甜滋滋的糖霜。 坐在一旁的奥数尊者闻言哈哈大笑,爽朗赞道:“若你成了真雪神,或许真的能变雪为糖。”模样活似一个哄骗无知小孩的大叔。 游苏主动坦白了白泽的存在,奥数尊者倒是并没有太意外,甚至也没有追问白泽的来路。当然这其实也在游苏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感叹了一句: “白泽伴圣人而生,白泽我见到了,圣人却不知还在何处啊……” 经过一日多的飞行,游苏、白泽与奥数尊者一行踏着晚霞,终于抵达了斐城。 斐城,这座北敖洲北边的第一大城,名字在北敖洲就是璀璨的宝石之意。它比朔城更加繁华,即便是与中元洲那些闻名遐迩的大城相比,也是丝毫不落下乘。城内高楼林立,街道宽阔,商铺鳞次栉比,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奥数尊者只是表现得接地气,但尊者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是最硬的通行证。城卫客客气气地就将奥数尊者放进了城,连名牌都没验证,连带跟在奥数尊者身后的游苏也备受礼待。 尊者入城可是大事,当然不可能随便找个客栈应付一晚。 斐城城主亲自迎接,城主是一位面相端庄的中年女子,姓纳兰,修为已至化羽中境。她身着常服、气质质朴,看上去是个很有能力的实干之人,也难怪斐城会发展态势如此良好。千华阁会选在斐城建立第一家分店,据传正是因为千华尊者欣赏这个纳兰城主。 游苏裹着毡帽,提着领口,几乎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半个鼻梁。纳兰城主倒是也没表现出不该有的好奇,对游苏的身份并未做过多探究,依旧热情相待。 游苏结合时政其实也不难理解,五洲各地都在找他的身影,找了两个月都无果,或许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早就葬身深海,谁又会真的觉得那个通缉令上的大魔头出现在自己身边。 由于千华阁四十周年店庆之日是在明日,奥数尊者便决定在城主府暂歇一夜。 夜幕降临,斐城被璀璨的灯火装点得如梦似幻。 北敖洲昼长夜短,所以北敖洲人的夜生活远不如中元等洲精彩。但在斐城却不是如此,即使在这幽寒夜里,也是星光与灯火交相呼应,不负斐城之名。甚至不少其他城有钱有势的年轻人,还会专门赶来斐城体验这夜生活的趣味。 而城主府内,一场小型的宴会也正在举行,宾客们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外地赶来参加千华阁庆典的宾客,甚至不乏一些洞虚尊者,可见千华尊者的号召力之强。 这些北敖洲修士由于地理原因鲜少聚会,所以一旦聚集便是热情似火。奥数尊者也乐得凑热闹,游苏倒是留在了客房内。 宴会上,欢声笑语不断。奥数尊者依旧格格不入的花道士打扮,他虽然没什么架子,但高低是个尊者人物,众人纷纷来向他请安,他皆是一笑置之。 酒至酣时,宴会上的三位尊者倒是单独凑到一起聊了起来。 其中有位满脸横肉的壮汉尊号为行刚尊者,他拍着奥数尊者的胳膊,大方调侃道: “奥数兄,你可是神山的大忙人。听闻北极城的师爷听见你来也得吓得憋不住尿,怎么你也来斐城凑这热闹了?莫不是千华尊者美色迷人,让你也动了尘心?” 这壮硕尊者声音中气十足,一身横肉劲道肉眼可见,只不过他的调侃之言可没有他的肌肉那般简单粗暴,但同样威力暗藏。北极城算得上是北敖洲最偏之城,行刚尊者此言是在暗讽奥数尊者堂堂尊者,还犹如牛马一般在凡间奔波,去那些他们压根看不上的破地方。 奥数尊者闻言,哈哈一笑,像是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讽刺,举杯示意:“行刚尊者说笑了,我已有妻子啦。” 行刚尊者闻言,投来好奇的目光,诧异问道: “哦?我怎么不知?” “吾之大道,便是吾妻。” 奥数尊者冠冕堂皇的模样惹得两位尊者连连发笑,就连那些下座的宾客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奥数兄道心之坚本尊着实佩服。”行刚尊者敷衍夸赞,又问,“今日你带来的那同行少年是谁?” “小道的弟子。”奥数尊者如实答道。 “你这是下血本了啊!” 行刚尊者猛地拍了下奥数尊者的胸膛,一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错愕之态,赶紧又压低了声音道: “你这悄咪咪收的弟子如此天资,可不逊龙宫那位了!你就这么舍得,将他献给那千华尊者?!” 奥数尊者意味深长地笑笑,“有事相求,自该付出相等的报酬。” 行刚尊者闻言,倒是没再追问,看其神态却是变得更加热情,端起仙酒就是和奥数尊者连连撞杯。 奥数尊者也是一一应对,只是他看着那行刚尊者笑眯眯的眼角,心里清楚那是幸灾乐祸的笑。 估计这壮汉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花这么大代价是为了与那千华尊者更进一步吧…… 奥数尊者也笑意更浓,却是犹如看傻子一般的笑。 房间内,游苏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他心中莫名有些忐忑,还以为真的已经脱离了之前的生活圈子,但现在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走远。这种纠结的感觉让他难以入眠,担心千华尊者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会带来什么意外。 白泽则蜷缩在游苏的腿边,已然酣睡。 游苏看着它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有些羡慕。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斐城的大地上时,千华阁的庆典也如约举行。 斐城的千华阁建得极为气派,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门口,一排排身着华丽服饰的侍女恭候着宾客的到来,这些中元洲的女人在北敖洲人眼里就像是水做的一般,而且还是甜水。她们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为这庆典增添了几分喜庆。 游苏与奥数尊者是贵客,由专人带入了千华阁。奥数尊者入阁之后也不得不暗自赞叹,阁内装饰得金碧辉煌,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宾客们身着华服,谈笑风生,整个千华阁内洋溢着一种高贵而典雅的气息。 奥数尊者带着游苏落坐在单独的雅座之上,游苏坐在奥数尊者身后,将气息一直压抑地很好,就是不想引来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按照常理来说,此时就该将礼物转交给带路的侍女。奥数尊者当然不光准备了游苏这一个‘礼物’,将礼品交付给侍女过后,奥数尊者又压低声音悄悄跟那 侍女吩咐了些什么。 那侍女先是表现得有些为难,但似是被奥数尊者说动了,终是略带怀疑地看了一眼‘达邦’。 待到宾客尽满,共计四十声响炮齐鸣,千华阁中心的大红色帘幕缓缓打开,帘幕后出现的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身穿黑金相间、绣着繁复云雷纹旗袍的仙子缓缓走出,步履间尽显风华绝代。她身上披着一件华美至极、流光溢彩的连袖长袄,长袄上还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涅槃图,金线银丝交织出无尽的辉煌与尊贵,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蕴含着千年的匠心与风华。 然后如此华丽的衣装却比她的面容还要逊色一分,她肌肤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粉霞。那双眸子深邃而明亮,流转间带着一股凌冽的进攻感,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红唇微微上翘,自信而张扬,勾勒出一抹神秘而诱人的弧度,仿佛能言尽世间风情。 此女便是千华尊者,众人得见第一眼只觉名不虚传,在场的宾客们无论男女,无不为之倾倒。 游苏见到千华尊者的第一眼,只觉心跳加速。他从未想过自己见到这个坏女人会这么开心,双手下意识抓了抓膝盖,掩盖心中兴奋之情。 “年轻人,别激动。” 奥数尊者挤眉弄眼,游苏置之不理。 舞台之上,千华尊者扫视众人,与诸位北敖洲的贵客们点头示意。 “有劳小姐了。”奥数尊者似是觉得时机成熟,又转而拜托一直静候在侧的侍女,恭敬的模样让区区侍女实在难以拒绝。 只见侍女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将游苏领着离开。 恰在此时,千华尊者的视线刚好转移到奥数尊者的这一边。 千华尊者不认识奥数尊者,但尊者之间基本的礼数还是得做到位。千华尊者唇角更扬,朝着奥数尊者点头致意。 只是她余光瞥见奥数尊者身后那个离开的背影时,黛眉还是不察地蹙了蹙。 一阵冰寒的穿堂风刮过,千华尊者觉得这股腿凉的感觉,竟有些熟悉…… 第三百七十二章:是他……? 宴会正式开始,佳肴美酒纷纷上场,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千华尊者轻启朱唇,声音恬淡,如春风拂面,却能让列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诸位远道而来,千华阁倍感荣幸。四十载风雨兼程……” 话至此处,千华尊者蓦然顿住,然后以长袖掩面,嫣然一笑又道: “放在北敖洲,这词该改成风雪兼程才对。” 闻言,场下众人也是欣然发笑,被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子所不经意间展露的幽默所感,心中皆是暗叹: 谁说这千华尊者高不可攀、亢心憍气的?明明人家又美又温柔好不好? “四十载风雪兼程,承蒙诸位厚爱,方有今日之盛况。北敖洲虽寒,然人心炽热,千华阁愿与诸位携手,共绘北敖辉煌篇章。” 言罢,她举杯轻抿,举止间尽显尊贵与从容。 众人闻言,皆是举杯呼应,连连叫好。 宴会上,丝竹之声悠扬响起,舞者轻舒广袖,身姿曼妙,宛如雪中绽放的梅花,清丽脱俗。 如此奢靡的宴席在北敖洲可不多见,更别提如此多的温婉南方女人在台面上为宴席跳舞助兴,宾客们或交头接耳,或举杯相庆,气氛热烈而欢快。 奥数尊者端坐于雅座之上,自是没有参与到楼下欢闹的人群之中。他自始至终都观察着风华绝代的千华尊者,对其落落大方的姿态亦是暗加赞赏。 千华尊者此时正和两个人在一旁闲聊,其中一位是个端庄妇人,另一个则是位气质卓然的年轻人。 只是这两人都背对着奥数尊者,让他看不见面庞,不过奥数尊者还是轻松认出了那位妇人便是纳兰城主。 奥数尊者略感疑惑,按理来说千华尊者作为东家,应该第一时间去应付一些远道而来并且位高权重的贵宾才对。她与纳兰城主私交不差,而且以纳兰城主的个性,也绝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才对。 那么抢占了千华尊者下台后第一个面见资格的人……是那个年轻人?! 奥数尊者蹙了蹙眉,悄然凝去神识,却见那少年身上禁制笼罩,居然拒绝了他的窥探! 他顿时轻挑浓眉,一下就认出了这年轻人的身份,举起茶杯浅抿一口,暗暗咂舌道: “居然连他也来了……” 就在奥数尊者沉思之际,却见那千华尊者抬起明眸,正巧与二楼的他撞上视线。 奥数尊者连忙凝神,报之以微笑。 千华尊者回之一笑,继续与面前的年轻人攀谈,相谈甚欢的模样似是很欣赏面前的年轻人。 奥数尊者收回视线,悄悄拨动手指,不知在悄悄筹算什么。 最终还是放弃了般松开了手,方才千华尊者再次向他这位素不相识之人投来视线,便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那就是引起这个女人的注意。 至于其它的,便也不重要了。 宴会渐入佳境,千华尊者突然又盈盈飞起,飞回了正中的舞台之上。 只见她长袖微扬,宣布道:“诸位,今日乃是千华阁四十周年庆典,我有一件特别的礼物要与大家分享。” 言罢,她轻轻拍了拍手,只见一群侍女如惊散的鱼儿一般退入帘幕之后。 宾客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期待着千华尊者的惊喜。 然而,千华尊者却并未立即揭开礼物的神秘面纱,而是继续卖着关子: “这件礼物,绝不是寻常之物,唯有才权兼备之人才有资格欣赏。” 这话虽然有些物质,但在座之人谁不是才权兼备之人,听千华尊者这么一说,反而有种自认特殊的自豪感,于是对那礼物更加期待。 “当我想出这个礼物的时候,兴奋地夜不能寐。大家都知道,我千华阁以精致闻名五洲,化羽境以上的修士中,有近半成都至少拥有一件我千华阁的衣服。对整个五洲的审美风潮,我千华阁也有着引领作用。” 众人略微颔首,并不觉得千华尊者的发言是在自吹自擂。 “这件礼物还是自我设想之后第一次付诸实践,而我想把它第一个献给北敖洲的原因,正是因为我想替北敖洲正名!” 话音一落,台下众人面露疑惑,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千华尊者广袖一招,声音也高了一分: “在我来北敖洲建立分店之前,人们总说北敖洲是苦寒之地,这里的人们整日厚衣裹身,思潮落后,谁会懂得欣赏衣帛之美?但我不信,因为谁都有发现美的眼睛,所以我来了,我也成功了!斐城千华阁卖出去的衣服,甚至比千华阁在恒高城卖出去的还多!这无疑是在向世人证明,北敖洲人绝不是世人想的那样,这里对美的追求绝不逊色于其它洲域!” 此话一出,座下之人群情激愤,皆是对千华尊者慷慨激昂的发言大感赞同。 奥数尊者眸光闪烁,心道千华尊者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果然名不虚传,她这番话完完全全是说进了在座之人的心窝里,故才反响巨大。 北敖洲 人在外地的刻板印象里就是苦寒穷的蛮人形象,但千华尊者一个外人却愿意来替他们发声,还愿意顶着质疑来帮助他们做出改变。明明这是个来赚钱的大商人,可在这些人的眼中,怕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慧眼识珠、古道热肠的大善人。 台下之人呼声连连,奥数尊者却是不察地摇了摇头。 千华尊者这番话术鼓舞人心,却鼓舞的只是台下这些有钱有势之人的人心,他们会因此成为千华阁更忠实的拥簇,甚至有一天斐城千华阁都能赶超锦华城的千华阁本部也不一定。 但仅凭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改变北敖洲人在外地人眼里的刻板印象,有钱有势的人本身在哪里都不会被轻视,与一件衣服关系真的大吗?北敖洲的确在发展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是无暇去追求所谓衣帛之美。 看着美酒佳肴,奥数尊者忽而觉得索然无味。 待到呼声渐歇,千华尊者再次轻启红唇: “我们千华阁的祖师爷曾留下一句话——人即衣、衣即人的最和谐、最融洽的状态。我们寻常买一件衣服,它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或是叠在某处。那是死板的,它的美是静态的。我这件礼物,却能让衣服活过来,生动地展示在诸位眼前,能直观地感受到我们千华阁设计这件衣服时的态度和内涵。我称之为——走秀。” “千华阁的总管劝我,是不是把第一场走秀办在中元洲更好一点?或者南阳洲也行。我却拒绝了她,因为她没有亲自来过北敖洲,而我来过!北敖洲是我见过最美的洲域,这里的人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的气氛彻底达到了高潮。 宾客们纷纷鼓掌喝彩,为千华尊者的慷慨与才情所折服。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欣赏,我们千华阁为北敖洲特别定制的礼物吧!” 随着千华尊者的一声令下,会场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所有的窗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使,悄然闭合,烛火也逐一熄灭,只留下无尽的夜幕与众人心中涌动的惊疑。 在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时间仿佛凝固,每一颗心都随着未知的节奏跳动。 正当众人屏息以待,疑惑与期待交织之际,一束柱状的白光猛然划破黑暗,犹如天际流星,照亮了整个舞台。 紧接着,一连串柔和而有序的白光依次亮起,它们汇聚成舞台之上,形成了一条璀璨的光路,引领着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舞台。 光柱之中,白絮纷飞,宛如冬日飞雪,立马就有人意识到,这是在模仿北敖洲终日飘雪的环境。 千华尊者不知何时已悄然不见踪影,舞台上空无一物,唯余那条光路与纷飞的白絮,引人遐想连篇。 众人正自疑惑,却见帘幕缓缓掀开,一位容貌清艳、身材玲珑的女子款款而出,她身着华美至极的服饰,每一步都摇曳生姿,每走一步,身上的衣物也随之轻轻摇曳,人与衣相得益彰。 那女子交叉双腿,亭亭玉立于舞台中央,姿态优雅而灵动,宛如一只灵动的猫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勾人心魄,让人移不开眼。 她轻摆身姿,变换着各种姿势,每一个动作都与身上的华服交相呼应,展现出服饰最为动人的一面。台下的宾客们被深深吸引,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惊艳,又有难以言喻的渴望,仿佛在这一刻,他们都成为了懂美之人。 当这位女子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向幕后时,下一位身穿华服的貌美女子又紧接着走出,再次惊艳了众人的眼球。 她身上的服饰与前一位截然不同,却同样展现出了千华阁独有的匠心独运与审美情趣,引得座下宾客赞声连连。紧接着,又是一位既魁梧又俊朗的男子,他身着华服,步伐稳健,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男性风采。 至此,众人才恍然大悟,让身材姣好的男男女女穿着精心设计的衣服,在舞台上秀一圈展示,让服饰的美以最为生动的方式呈现在众人眼前,原来这就是千华尊者所说的“走秀”。 这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震撼,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衣服在走秀中展现出的美,确实比挂在一处静止不动时要生动得多,也有趣得多。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随着走秀的进行,台下的宾客们纷纷被这些华美的服饰所吸引,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对美的追求与渴望。不少人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宴会结束之后要抢购哪些款式,以增添自己衣橱的光彩。 而千华尊者,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女子,却已经用她的智慧与才华,成功地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当然要除开奥数尊者,这个一向笑容满面的花道士此时面容格外的冷峻。 所谓献给北敖洲人的礼物,却件件裁剪清凉,重形而不重实用性。修为高深之人因为本就没那么怕冷,穿上这种华而不实的衣服还没什么,但若是因此蔚然成风,北敖洲人岂不是都得以衣不裹身为美吗?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时,又闻台下的声浪再次高 昂,甚至胜过第一个走秀之人。 只是这一次,却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因为这波声浪,竟大多都是由女子发出来的。 奥数尊者立马回神,他知道,他送给千华尊者的礼物也到了。 舞台之上,灯光如同星辰般汇聚,将一名男子衬托得格外耀眼。 他穿着一套别出心裁的长袄,缓缓漫步而来。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副纯黑色的面具,将五官完全遮掩,只留下深邃的眼眸在面具的缝隙中闪烁。男子身材并非最为壮硕,亦非最高挑,但那步伐间透露出的从容与自信,却让人心中笃定认为他定是风姿潇洒、出尘之表。 长袄的设计独特而精妙,一圈棕黑交错的毛领环绕在领口与袖口,为这身装扮增添了几分野性与奢华。毛领随着男子的步伐轻轻摇曳,让他犹如一只锚定目标的座山雕,迷人而危险。而正是这股独特的气质,让女子惊呼,男子沉默。 随着男子的步伐,舞台上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柔和,仿佛连光线都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感染,变得温顺而臣服。观众们屏息凝视,皆那股莫名的气质所吸引。前面走过不少丰神俊朗的秀者,这个面罩纯黑面具的神秘秀者反而独树一帜,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高台之上,奥数尊者终是勾起了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自傲,好似在说‘我就知道’。 而在阴影之中,千华尊者美眸瞪大,紧紧盯着舞台上的男子一眼不松。 不知是被这位神秘秀者与华服的完美融合而震撼,还是因为发现了有陌生人冒充成了自己的秀者而恼怒。 她的眸光几度扑朔,复杂至极。 第三百七十三章:摸摸头 游苏站在聚光灯下,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感受着周围宾客投来的异样目光,心中亦是有些古怪。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喜欢享受别人凝视的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也是为了配合那奥数尊者的馊主意。他总不能直说自己早与千华尊者相识,而且还是亲密到超乎别人想象的关系吧。 原来,奥数尊者早就知道千华尊者即将举办这场别开生面的走秀仪式。而在这台面上走过的姝丽佳人中,其实就有好几位是被一些大人物安插进来的关系户,甚至有两个面相阴柔的男子也是……据说他们悄悄给千华尊者塞了不少礼品就为了求这一个名额,而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为了多一个炫耀自己姬妾之美的谈资。 故而,奥数尊者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将游苏塞入秀者之中,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吸引那千华尊者的注意。 游苏站在台前,也不知该摆些什么姿势,只是僵硬地站着,心中祈祷最好那个坏女人真的对自己感兴趣。 好在这样受众人注目礼的尴尬时刻只是短暂几息,他自知到了该转身回到幕后的时候,可正当他回身走了两步,却闻见一声清越之音响起。 “公子请留步。” 游苏暗自蹙眉,之前那些容貌艳丽的女子都没让这些人逾矩喊停,怎么自己一个男人还被叫住了? 声音来自一位青年,正是之前与千华尊者攀谈的那位。他身着锦衣华服,身材高大、丰神俊逸,面带微笑,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游苏心中一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绝非是个善茬。 青年缓步上前,礼貌地行了一礼,轻声赞道,“在下对阁下的走秀表现深感钦佩,这件貂绒简直是为公子量身打造一般。在你的身上,我清楚看见了我们北敖洲男人独有的凌冽与沉稳。恐怕,这就是千华尊者希望通过衣服传达给赏者的东西。” 周围之人也觉好奇,此时闻言皆是颔首赞同。 可谁知这青年话锋一转,玩了一招先礼后兵:“请留公子是在下冒昧,只是在下着实好奇,为何您要选择面罩面具出场,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面具之下,游苏剑眉深蹙。这个青年谦卑有度,却锋芒暗藏,让游苏不得不提起十足的警惕。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面具乃是我今日整体穿搭的一部分。面具如手环项链一样,皆是一种装饰品。” 游苏故意扬起了字音的尾调,想让自己听起来更像一个北敖洲人。 青年闻言,故作恍然大悟之状,但随即又转过话题,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哦?既然如此,那为何其他秀者都未选择佩戴面具,唯独您独树一帜?莫非是心中有鬼,害怕露脸不成?” 众人闻言,也是觉得好奇起来。本来只是对游苏戴面具出场觉得震撼,但越震撼,此时就越想扯下游苏的面具。 说着,青年又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者说,如今五洲之内,皆有明文规定,不得无故以面具遮面。既然走秀已经结束,阁下是否应该摘下面具,以示诚意,也让在座各位一睹真容呢?” 这个律令并非空穴来风,就是为了方便审查身份,毕竟谁都不想放过那个罪大恶极的邪魔‘游苏’。头戴面具之人在大街上出现者,皆会被官兵们重点关照。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游苏身上,等待着他摘下面具。 而也是此时,终于有人认出了那青年的身份。 “席师侄?你也来了?” 一位坐在第一排的客人惊诧地看向低调坐在角落里的青年。 青年行礼淡笑,“我与千华尊者算是朋友,那千华尊者举行的盛典,在下岂有不参加之理。只是今晨才赶到斐城,匆匆忙忙第一时间便来参会,倒是怠慢了洪师伯,切勿怪罪。” 话罢,座下宾客皆是惊呼,没想到这青年能以千华尊者的朋友自诩,再定睛一瞧,才发觉这一直不露气机行事低调的青年是何等响当当的人物! 见龙宫洞虚之下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席烨春! 然而,比这个头衔更令人敬畏的是,他还是见龙宫上任龙女的亲儿子! 有人曾说,若不是上任龙女动了尘心、生了骨肉,那见龙宫宫主的位置定不会是乾龙尊者,而如今坐在见龙宫大长老位置上的人也定不会是上任龙女! 自此,场内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已经起身行礼,朝着席烨春拜礼。席烨春连忙扶起身边几人,谦声回礼,将彬彬有礼四字贯彻得极好。 而会场的视觉焦点,也很快从游苏转到了这突然出现的顶级天骄身上。 游苏略微挑眉,也是清楚了为何这席烨春会突发责难。他根本不是为了秉公执法,怀疑他是可疑之人,而是想让刚才出尽风头的自己摘下假面而已。 他见无人在意自己,索性懒得再逗留,又迈步遁走,可谁知席烨春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 公子莫急,我是辟邪司玄令使,护北敖洲安全乃是职责所在,还请公子勿怪。待你取下面具验明身份,你自可离开。” 席烨春双手负后,只见他腰间赫然挂着一块青玉翡翠,正是辟邪令,其下还吊挂着一个玄字流苏。 众人见之皆是惊叹,纷纷称赞席烨春年少有为。 游苏却在高台之上心中不屑,他乃辟邪司圣子,倘若没发生这码子事,待他将那天令亮出,这惺惺作态的谦卑公子必定面如土色。纵使他地位修为再高,面见天令使也绝不敢造次。 只可惜啊……他不爱人前显圣,结果现在老天也不给他机会了。 正犹豫该用什么借口来拒绝席烨春时,却有一人比奥数尊者更快出来替游苏解围。 只见华裙仙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游苏身边,游苏顿觉香风扑面,他错愕转头,却发现那女子压根没在看他。 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又有些欣喜。他知这坏女人肯定认出了自己,却也知此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遂赶紧偏过头去。 千华尊者笑意盈盈,朱唇轻启,声音比之前更多了一丝温柔: “席公子有所不知,这位秀者面戴面具乃是受我的指使。我在之前的走秀中发现大家曲解了我的本意,从欣赏衣裙之美变成了欣赏秀者的皮囊之美,这显然非我所愿。因此,我才让接下来所有秀者都戴上了面具,希望大家能够真正关注到衣服本身的美。而他,也只是第一个而已。”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双掌,掌声清脆,下一位身材火辣的女秀者果然也是戴着面具出场。 席烨春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向千华尊者微微一礼,说道:“原来是千华尊者的安排,席某唐突了。还请千华尊者见谅。” 千华尊者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无妨,席公子也是秉公执法,是我唐突了,临时起意,却是忘了神山立下的规矩。只是望席公子体谅,我这走秀流程即将结束。验明身份之事可否待到走秀结束?我自会让这些人摘下面具自证身份。”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想起,这走秀是千华尊者精心为北敖洲准备的礼物,如此鲁莽打断,的确是有些辜负仙子心意。如此一来,让那游苏摘下面具的心声便也散了许多。 奥数尊者稳坐高台,再次惊叹这女子话术之精妙,可谓滴水不漏。但看着千华尊者护犊子一般的模样,他也暗自窃喜,自己丢出去的鱼饵真的勾住了大鱼。 席烨春闻言,笑容更加可掬,他垂首行礼,歉声满满地道: “是席某一心卫道,失了分寸。既是千华尊者刻意安排,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这位公子身上这件貂绒,我席烨春定会买下,带回去好生欣赏,以作反省。” 说完,他便重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有些期待地看向千华尊者。 “席公子恪尽职守,何罪之有?是我未提前向大家言明才闹了插曲,错责在我,待到宴席散去,在座的每位宾客,皆可在千华阁中自选一件衣袍带走,乃我的赔礼。” 众人闻言,皆是欢呼雀跃,纷纷替那千华尊者揽责,赞叹这女善人真是慷慨至极。 席烨春坐在角落见到佳人芳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只是那千华尊者的视线始终不向他投来,与之前那时不时投来的热情之态迥异,心中焦急万分。 正当他忍不住准备再次起身相谈之时,却见那千华尊者终于瞥来目光,但这道目光却与之前相谈甚欢时的婉约不同,而是冷漠至极,好似她与自己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席烨春暗道不好,后悔莫及。他自知这次失态,冒犯了千华尊者。事实上能将人从港口带到这里,要经历的审查少说十余次,若是这些人有问题早就被查出来了,哪里需要再查? 此时说查千华尊者的人,那跟说要查千华尊者有什么差别? 可千华尊者却没有用这个理由来让他失面,反而还给他留了面子,承诺走秀结束之后再给他检查一次。 但事已至此,他又哪里好意思真查,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向那千华尊者致歉了。 而在舞台之上,千华尊者竟然伸手抚在游苏的头上,宠溺般地揉了揉: “你走得很好,别被吓到了。” 她的安慰之声虽然轻柔,但是宾客们都听得真切。 游苏剑眉微挑,放在以前,这女人哪里敢摸他的头……这个举动,分明是在报复。 二楼之上,奥数尊者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心中腹诽:这千华尊者怎么这么热情?!她连达邦的脸都没看见啊!我看她是真的饿了……达邦啊达邦,坚持住啊!到明天我就来救你! 此时误会解除,再加上千华尊者卖出的大面子,众人自是对游苏扮演的秀者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反正刚才喊着让游苏摘面具的也不是他们。唯有坐在角落的席烨春面色铁青,心中苦涩。 游苏便也在众人的溢美声中,随着那千华尊者折返回了帘幕之后。 游苏暗暗苦笑,莫不是自己天生没有靠 自己人前显圣的命,非得女子帮他才行? 出走北敖洲这么多天提心吊胆、处心积虑,自己的志向还是保护这个女子保护那个女子,结果到头来还是软饭好、软饭香啊。 接下来的走秀进行得十分顺利,每一位秀者都头戴面具,却依旧展现出了自己的风采和魅力。 而在帘幕之后,游苏一直默默跟在千华尊者的身后。 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很特殊,是一种没那么芬芳的草木香。游苏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心中对身前这个女人忍不住生出了些亲切之感。 周围的侍女们见到阁主走来纷纷低头行礼,不敢直视。之前被安排服侍奥数尊者的那位侍女悄悄瞥了一眼阁主与那男子的背影,也是暗自思量,若是阁主喜欢这个男奴,那她定能捞个引荐之功。 走过千华阁标志性的旋转楼梯,上到了千华阁的最顶层。千华尊者跟守候在门前的侍女吩咐了几声,似是在交代楼下客人们之后的安排,侍女便乖巧下楼了。 游苏悄然散开神识,知晓这顶层除了他与千华尊者之外再无一人了。 直到推开房门再关上,两人也默契地没有说一句话。 这间千华尊者专属的房间里火炉一直不断,屋内温暖如春,千华尊者脱下了外罩的华服,露出了里面那件她最喜欢的黑金旗袍。 她自顾自地坐在木椅上交叠双腿,旁若无人一般给自己倒起了茶。 游苏则肆无忌惮地走过去,将女子手中的杯子夺下。 千华尊者黛眉轻挑,媚眼如丝,笑道: “这杯子我喝过。” 游苏摘下面具,面具下的面容还是让这位尊贵仙子花容一怔。 游苏没有停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回道: “两个多月前,我们不是已经喝过一杯茶了吗?你难道忘了吗?千华……小狗?” 第三百七十四章:小狗永远忠于主人 “千华……小狗。” 闻言,千华尊者那俏美如花的容颜猛地一怔,一抹羞恼如同春日里不经意间绽放的桃花,悄然爬上她的脸颊,与之交织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念。 她望向游苏的眼神里,期期艾艾,似有无尽的话语欲说还休,又似有千回百转的情愫纠葛难解,复杂难言。 沉默半响,她终是来上一句: “你是五洲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我可不敢和你喝同一杯茶。” 游苏又将茶杯放下,他从千华尊者手中接过茶壶,又将自己刚才喝干的茶杯斟满,然后推到了千华尊者面前: “我若是邪魔,你便是邪魔眷属,所以……你没得选。” 谁知游苏的威胁反而让千华尊者莞尔一笑,她勾起唇角,略带挑衅地问道: “我当真没得选吗?” 这意味深长的反问让游苏默然,之前那股仗着真主之力的肆无忌惮也颓靡些许。 他甚至开始怀疑,怀疑这眷属之力是否真的能禁锢住一个洞虚尊者的命运。 倘若不行……按照这个女人睚眦必报的个性,他以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必将被其加倍奉还。而自己方才对这个恶女产生的那点亲切之感是如此愚蠢,主动来见她的行为简直跟往火坑里跳没什么差别。 正当游苏紧张的头脑风暴之际,千华尊者更加清脆的笑声响起。女子笑得花枝招展,紧致旗袍所勾勒出的饱满弧线荡漾不断。 游苏凝眉,面色有些凝重地看向这个女人,正巧对上了对方打量的视线。 “你变了。” 千华尊者收敛了笑意,一截丝缕从她的袖中伸出,缠绕在游苏的脸上,像是她在轻抚少年的脸。 游苏被摸的有些紧张,他之前的底气完全来自于能够靠血统压制面前的卓然仙子,可此时,他似乎失去了压制性的地位。 “啧,没以前好看了。” 千华尊者的下一句话,让游苏出乎意料。 看到游苏错愕的表情,千华尊者笑得更加开心: “虽然长得不如以前精致,但是嘛……倒是壮实了些,成熟了些,看上去,也算有个男人样了……” 丝缕顺着他的脸颊向下,缓缓滑入了他的衣领之间,在他坚实的胸肌上摩挲。这丝缕柔软细腻,似有若无的温度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你到底想说什么?”游苏有些不堪对方的调戏。 “你变得不自信了。” 千华尊者蓦然收回了缠绕在游苏身上的丝缕,让游苏竟觉得有些空虚。女子也不再看游苏,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轻蔑。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游苏有些被激怒了,声音掷地有声。 但他的加大音量没有引来千华尊者的惧怕,千华尊者只是浅叹了口气,道: “你试试呢?” 游苏当即愣住,这个女人之前就经常会挑衅自己,用不屈来换取他更严厉的惩罚,甚至让游苏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些特别的癖好。 可这次的挑衅却让游苏怯了场,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声令下,面前的尊贵女人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乖乖照做,而‘狐假虎威’的自己便会像一个小丑一般站在这里,之前建立的所有威严都会瞬间崩塌,自己将会与这个精明的女人地位彻底对调…… “你非要挑衅我?”游苏以问相逼,继续恐吓。 “挑衅?”千华尊者扶额苦笑,完全不惧,“妻子在床边怒骂无能的丈夫,这叫挑衅吗?不,这叫轻视、叫鄙薄。” 游苏闻言,双拳紧握,他现在是真的有些搞不懂对方的底气来自于哪里。本想着重逢之后对这个恶女温柔一些,但现在恐怕要乞求的是对方能对他手下留情,可惜这个女人只会变本加厉。 千华尊者仰起头看着站如木桩的游苏,眼神虽是仰视,却是完完全全的戏谑。看着游苏不自禁握拳紧绷的身子,她更是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跪下。” 这两个字,突兀如夜空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威严似古刹中沉沉敲响的暮鼓。 千华尊者那双美眸倏然瞪大,满脸的不敢置信,仿佛听见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她紧紧盯着游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坐于椅上,未有一丝动摇。 “长得成熟了,怎么心智更衰退了?”她的话语中满是讥诮,眼神里闪烁着对游苏天真想法的鄙夷,“你真以为,你还能对我颐指气使?” 然后,她的挑衅却并没有让游苏动摇。游苏深吸一口气,声音已带着不可忽视的愠怒: “我、让、你——跪下!” 千华尊者闻言身躯猛地一震,来自于血脉中绝对的压制之力翻涌而起,如同奔腾的江河,无法阻挡。她死死抓住桌沿,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企图抵抗这股来自血脉的压迫。然而,一切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她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双腿仿佛被千钧重压所困,每动一分都异常艰难。但那 股力量却不容她抗拒,推动着她的双膝逐渐弯曲。 千华尊者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中闪烁着屈辱与不甘。最终,她无法再抵抗,屈辱地跪在了游苏的面前。 游苏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眼神冰寒入骨,“你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啊……” 千华尊者倔强地勾起唇角,尽管已经跪伏男人身前,却依旧没有舍弃她的倨傲: “怎么?怎么突然不怕我其实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了?” 游苏缓缓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千华尊者的头顶,一如方才在楼下千华尊者揉他时一样。这样宠溺的动作,也让女子眼中的怒火与不甘更加炽烈。 他墨色的双瞳深邃如海,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你说的没错,我好像是变得不自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知道,我畏手畏脚躲躲藏藏了这么久,行事又怎么可能跟以前一样毫无顾忌。 你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你想诈我,想让我将眷属关系视为遮羞布,绝不敢轻易扯下。这样,你就能反过来压制我。坦白讲,我真的差点被你诈到了啊……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千华尊者语气桀骜地发问。 “可惜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锦华城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人傲慢且卑劣,总结成一个字,那就是——贱。” 游苏肆无忌惮地将手指插进女子的发丝之间,将她梳得精致的高髻揉得凌乱。 千华尊者柳眉深凝,却依旧桀骜不驯的模样。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聪明,聪明到了狡猾的地步。可其实跟你打交道又意外的简单,那就是无论什么都跟你反着来。你让我不喝那杯茶,我偏要喝。你让我不敢发令,我偏要命令。” 游苏轻笑一声,手指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最终停留在她精致的下巴上,轻轻抬起,让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语气与眼神中充满了自信,这份自信并非来自于力量的绝对压制,而是源自于对千华尊者深深的了解和掌控。 仿佛是在告诉面前的仙子,无论你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谁知一直表情宁死不屈的千华尊者突然粲然一笑,犹如晨曦初照时分,穿透薄雾,照亮了寂静的山谷。 那笑容里藏着狡黠,像是林间小狐,灵动而俏皮,又带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深意。 笑罢,她轻抬玉手,指尖如葱,轻轻搭在胸前细腻如雪的肌肤上,动作柔美而含蓄。她略微躬身,朝游苏优雅行了一礼,半截秀背展露无疑,脊线之下,又是两道完美无缺的曲线。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这声音里,既有丝丝缕缕的屈从,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挑衅与玩味,如同夜幕下悄然绽放的夜来香,引人遐想。 游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这场心理博弈的大获全胜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征服感。 他想的没错,光靠眷属关系就想彻底控制这个女人完全不现实。除了血脉,他还需要在其它地方也压制这个女人才能驯服这只顽劣的狐狸。 “小狗就是要永远忠于主人啊……”游苏忍不住轻哼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如同猎人紧紧握住猎物的缰绳之时,两条丝缕如同灵蛇般悄无声息地从千华尊者的袖中滑出,缠绕上了他的双膝。 那丝缕闪烁着殷红之色,宛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血潭。丝缕猛然一拽,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如竟将猝不及防的游苏也拽得强行跪下,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相对而跪,膝盖几乎相触,两张脸咫尺之间、呼吸可闻。眼神交汇间,竟生出了几分新婚夫妇夫妻对拜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氛围。 游苏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他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那张娇容,如同初绽的牡丹,娇艳欲滴,却又带着刺。 正当游苏错愕之际,千华尊者忽而身子缓缓前倾,宛如要吻上那毫厘之隔的唇。好在游苏反应很快,连忙后仰躲避,却还是与那恶女的红唇擦边而过。 千华尊者倒也不恼,也退了回来,表情还有些委屈,她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玩味: “不是主人自己说的吗……跟千华打交道,时刻不能松懈呢……” 说完,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游苏的脸颊,如同猫儿逗弄着爪下的老鼠。 游苏的脸色变幻莫测,忽而也被气笑了,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明明身上有着挣脱不掉的枷锁,却又总能在激怒他这件事上玩出一些新花样。 “给我松开。” “松就松嘛,这么凶做什么?”千华尊者语气幽幽怨怨,那两条丝缕又缩回了她的双袖之中,若有灵性。 游苏站起身子,俯视着依旧只能跪地的千华尊者。但跪只是形式,这个女人没有对他彻底臣服。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以征服女性为目标的人,因为他不想把恋爱当做一个目的或是任务。 那些 与他相爱的女子莫不是他坦诚相待或是相濡以沫之后用真心换来的,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人真的激起了他的征服欲,那种雄性对雌性之间纯粹的征服。 “我之前就很好奇,你这些随用随取的丝缕是从哪里出来的?”游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千华尊者玲珑浮凸的身躯,“为何之前那般坦诚相待,也找不到它们的藏身之地?” “想知道啊?”千华尊者掩嘴轻笑,“那就自己搜咯。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只能怪你没搜干净。” 千华尊者身体上没被游苏搜干净的地方屈指可数,游苏只是轻蔑笑笑,转而从怀中取出那副金丝镜框。 千华尊者看见镜框,也是有些愕然。这副墨镜,还是她赠予游苏进岛历练所用,她却没想到游苏这两个多月颠沛流离,还将眼镜保存在身上。 “你其实看出了我在这种状态下可以视物对吧。”游苏忽而发问。 “我比你想的更敏锐。”千华尊者笑。 游苏珍惜地用丝绸擦了擦镜片,“这副眼镜是你送我的,它真的帮我了我很多的忙。若没有它,我看很多东西都没那么方便。谢谢你。” 游苏突然展露的温柔让千华尊者有些茫然,眼神中甚至有些局促。 “本来我是打算重逢之时,便对你温柔一些的。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因为对你这样的女人,不能有任何的心软啊……” 千华尊者闻言,神色先从一丝黯然又变得倨傲,她昂着头,“我该说幸好你醒悟了吗?” “你在期待。”游苏直视着千华尊者的眼睛,像是要看穿这个恶女的心思。 “别逗我笑。”千华尊者嗤笑着与游苏对视,尽管是下跪的一方,却一丝不肯退让。 “别骗自己,期不期待,你的身体比你诚实。” 千华尊者闻言,终是眼神出现了一丝闪烁,她下意识地悄然并紧了双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略带旖旎的香味。 “张嘴。” “你!唔……” 第三百七十五章:朱门酒肉臭 空原神山是伫立在一座空原之上的雄奇雪山,仿佛那么辽阔的荒原就是为了突显空原神山的伟岸。 与那些将神山视为寸土寸金之地的外乡人不同,北敖洲人完全不吝啬自己脚下这片辽阔的大地。 建立在雪山之上的建筑峥嵘,殿宇庞大,它们全部都是由黑色的石材与白色的落雪堆积而成,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空原神山的半山腰是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往下的地方时有下雪,而往上的地方常年落雪。 半山腰上连绵纷飞的大雪让山下的人永远也无法窥视到山顶的世界,那里宛若是只存在凡人想象之中的神域。 而在山顶的某一处殿宇之中,身穿湖蓝色长袍的男人眺望着窗外的风雪。高山之上天风浩大,男人没忍住咳嗽了几下。 一个白衣青年连忙行至他的身边,行上一礼,为男人倒上了一杯热茶。 男人浅尝了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雪乡茶再也喝不到了吧?” 青年愣了愣,很快明白男人根本不是在怀恋那名过其实的雪乡茶,而是在怀念雪乡茶背后的利益。 “我们布在朔城所有的基业都被那奥数尊者整顿一空,雪乡楼更是成了他用来杀鸡儆猴的对象,雪乡茶便也从此绝迹了。” 男人眼神幽深,悠悠道:“我们在朔城二十年的布局,被他两天清理得一干二净,着实是个人才啊。” 青年暗暗握了握拳,不齿道: “依我看,他不过是个无耻之徒罢了。既不选择合作,还要留下击杀黑海月的证据,这跟那些收了礼还要倒打一耙的人有什么区别?” 男人被青年的话逗笑了,“精通算计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吃亏,罢了,一只黑海月而已。” 男人说的轻描淡写,但青年却知道将那头特别的邪祟从中元洲救回来花了他们多大的精力和金钱。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个替他进入黑海月幻境的是谁?若是没有他,让奥数尊者亲自进去,齐泰能做的事可就不止这点了。” “好像就是某个隐世部族里跑出来的人。”白衣青年答。 “翟仙师是我从南阳洲特意请过来的,没请他算过?” “算了……但是算不出来。”白衣青年略微低头。 “倒是我疏忽了,有奥数尊者在他身边,想让翟仙师将他算清楚还是太难了。” 男人叹了口气,轻轻将窗户阖上了,壮丽的雪景被隔在了窗外。抬手的动作让男人露出来了半截小臂,干瘦的症状从手指延伸到手臂是愈演愈烈,几近于只剩一层皮和一根骨,模样触目惊心。 “先生吩咐我就好……”白衣青年见状有些心有不忍,他的殷勤发自内心。 “无妨。”男人摇头,“既然那奥数尊者只为了钱而来,便也不足为患,拿钱打发他就完事了。接着挖吧,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白衣青年闻言抬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火焰。 不只是男人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他也同样如此。他一直认定,这世上只有自己能在对目标的执念上比肩先生,所以任何试图破坏他完成目标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 窗外雪花飘飘,窗内春暖花开。 “想说什么?” 游苏将那美绝人寰的螓首推开了些。 千华尊者拭去自己唇边的涎水,呼吸稍显急促,但话语依旧挑衅: “游苏……我不会是打开了你身上什么开关吧?” “我说了,要叫——主人。” “不累?” 千华尊者没有搭理游苏,她蹲起身子,看着斗志昂扬的游苏,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游苏的坐姿更加豪迈,双腿大咧咧的分开着。 “这不是你期待的吗?” “这是你的自作多情。” 千华尊者还在嘴硬,但结合实际来看,她的嘴格外的软。 “这是你的自欺欺人。”游苏宛若一个冷面判官。 千华尊者却也不恼,手又挑逗似地抚上了游苏的胸膛。 “那你扪心自问,你在跟着我进房间的时候,不也是在期待这个吗……?” 这句话让游苏面容微怔,不由得露出一丝局促来。 自己阳气旺盛了这么久,突然见到了一个自己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的异性,自是难免会产生一些臆想。但游苏肯定不会承认,自己会馋这个恶女的身子。 千华尊者见状自知得逞,抿唇浅笑不止。也 不知是为自己看破游苏心思发笑,还是为这个看似淡漠的少年其实也会被她魅力所染而发笑。 但她又眼色极好,见到游苏愠怒渐生,忽而举起游苏之前为她倒满的那杯茶。 由于茶杯材质特殊,倒是格外的锁温,尽管她已经含了有好一会儿,茶上依旧氤氲着缥缈的雾气。 “久别重逢,我送你一个礼物。” 千华尊者将热腾腾的茶水含进口中,然后再次俯身。 游苏剑眉微挑,这重逢礼着实是暖到了他的心里。 现在的他终于放下了些许戒备,只想好好地放松一下。在北敖洲这么久,或许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恰在游苏享受之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什么事?” 千华尊者还能抽空问话。 “阁主……那个席公子买下了今天秀场所有的衣服,说只想借此见您一面……” 门外的侍女声音娇怯,她隐约猜到阁主可能在做一些不宜打扰的事情,但楼下那个公子她也同样得罪不起。 “他想借此向你道歉呢。”游苏把弄着座下仙子的秀发。 “就是他将千华阁买空了也一样,本尊今日已乏,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对了,将那些宾客们都招待好。没别的要紧事,不要再来打扰本尊。” 千华尊者感受到抚在身上的那只手愈发不老实,黛眉微蹙,有些不好的预感,导致语气也显得有些焦急不耐。 “是……”门外的侍女应了一声,便赶紧下楼了。 “今天是庆典之日,很忙吧?你不需要下楼看看?” 游苏绕到仙子的身后,双手品味着对方完美的腰部弧线。 千华尊者对这种被品玩的感觉有些不自在,蹙眉道:“然后被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暗地里作践?我至少没这么贱。” 游苏只是淡笑着掀开了旗袍的下摆,将其搭在了仙子的背上。千华尊者穿衣服向来都很大胆,这件黑金旗袍的开叉直至大腿根部。 “你、你想干嘛……?” 千华尊者没有阻挠,因为她知道即便阻挠也是无用,她根本阻止不了游苏,所以只能轻轻颤抖。只是不知为何,她的上半身已经情不自禁地趴在了茶几之上,自然的像是早就期待着。 “我不喜好高骛远,所以我从来只干我能干的。” 即便他已是凝水上境,但依旧破不了洞虚尊者的防,不过没关系,谁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的防守。 “传闻千华尊者最好男色,我看属实。”游苏还是第一次听这恶女发出这种声音,忍不住打趣道。 千华尊者脸颊绯红,眼中水波潋滟,却仍强撑着一份骄傲: “本尊最恨男人!” “最恨男人?那怎么那位席烨春席公子,与你以朋友相称?” 游苏想到那个刁难他的青年,不止语气,就连动作也下意识狠戾了几分。 “呵!怎么?吃醋了?” 千华尊者身子颤栗,但面上却转羞为笑,还有空回头促狭地打量着游苏。 仙子只好坦白求饶:“是他自作多情,我只是吊着他……我来北敖洲是为办事,自是要找些人脉才是……这里有免费的傻子送上门,哪、啊!哪有不利用的道理……” 问到此处,游苏直觉头皮酥麻,再也无法分心发问。 久别重逢的主仆二人在顶楼打得热火朝天,千华阁楼下的采购区亦是人满为患。 奥数尊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北敖洲的有钱人这么多。 他轻声叹了口气,揉了揉藏在他怀里的小白猫的脑袋,愧疚道: “小白啊小白,对不住啊……” 他自顾自地给白泽起名为小白。 “我叫珍珠!”白泽很愤怒,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游苏将它抛下了。 “别怪你主人,他也是为了你,现在在给别人当狗呢。”奥数尊者语重心长地劝导一只猫,话语中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恶趣味。 “我说了,他不是我的主人!”白泽简直快要气晕过去了,索性埋住头,再也不理这个顽劣的花道士。 它不太懂游苏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但是也能隐隐约约猜到是去做了什么莫大的牺牲。 他……真是为了我吗……? …… 第二日天光大亮,奥数尊者被特邀进了千华阁一处雅致的茶室之中。 茶香袅袅,游苏与千华尊者相邻而坐,而奥数尊 者反而是独自坐在对面,三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而复杂。 奥数尊者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茶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明知故问地道: “达邦啊,昨日你一去不复返,让我好找。怎么,是被千华阁的美景迷住了,还是与千华尊者相谈甚欢,忘了时间?” 千华尊者闻言,心中暗自腹诽这老狐狸的狡猾,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一笑,道:“奥数尊者说笑了,确实是本尊与游苏相谈甚欢,故而留他做了半日客人。” 奥数尊者闻言,哈哈一笑,仿佛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 他顺势接过话头,道:“既如此,那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其实不瞒千华尊者,小道今日来此,除了祝贺千华阁四十周年庆典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千华尊者眉梢微挑,其实早在游苏那里得知一些,却故作不知,道:“哦?何事能让奥数尊者如此上心?” 奥数尊者神色一正,道:“千华尊者,北敖洲虽地处偏远,但资源丰富,人民勤劳,千华尊者深入了解过北敖洲,想必也有所认识。我想请千华尊者在北敖洲建立更多的基础产业,如制衣厂、染色厂等,扩大规模、因地制宜。真正将中元洲的千华阁变成全五洲的千华阁,此乃我诚心之谏。” 最后一句话说的漂亮,千华尊者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深邃地看向奥数尊者,道: “奥数尊者,你的心意我目标。但北敖洲的条件你我有目共睹,在这里投资那么大的手笔,不亚于一场豪赌。我千华阁的根基在中元洲,若将大量资源投入北敖洲,势必会影响我在其他洲域的业务。” 奥数尊者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千华尊者,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北敖洲的未来,也需要你这样的商界巨擘来引领。你若能在此建立产业,不仅能带动北敖洲的发展,还能为你自己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千华尊者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奥数尊者见状,亦是面露难色。他知道犹豫其实就意味着拒绝,很多时候话不说开,只是给双方都留有一分余面。看来一个称心的男宠,在千华尊者心中还是不如千华阁的发展来得更重要。不过失败,也早就在奥数尊者的意料之中。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之时,一直沉默的游苏却忽而开口,声音朗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只见你所见之人锦衣华服,却不知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衣不蔽体。” 此言一出,千华尊者与奥数尊者皆是一愣,震惊地看着游苏。 奥数尊者眼中更是闪烁着异彩,像是要重新审视起游苏来。 “千华尊者,你若能答应奥数尊者的请求,在北敖洲建立产业,不仅能造福一方百姓,更能让你和千华阁的名声传遍五洲。这样的机会,难道不值得你把握吗?” 游苏劝导之言掷地有声,千华尊者似乎也为话中愿景变得心潮澎湃,面色潮红。 只是这潮红……有那么一些不自然…… 第三百七十六章:吾道不孤啊 奥数尊者悠然自得地漫步在繁华的大街上。 今天阳光正好,奥数尊者的心情也不错。 别看北敖洲依旧寒冷,其实这已经是北敖洲一年中最暖和的一段时间。 七月份的时节,换作其它洲域早已是炎炎夏日,每到这个时候,精通冰属性术法的修士们便会成为各大城池争相哄抢的对象。 在其它洲域的人们正祈求一碗冰爽的凉粉以解救酷暑之时,北敖洲的人们还在烤着从冬天保存了小半年的红薯。 奥数尊者微笑着接过了一枚烤红薯,他轻轻地吹了吹薯皮上的炭灰,然后如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般小心翼翼地剥起了皮,薯肉金黄软糯,模样甚是诱人,清甜的香气直扑鼻尖。 不过奥数尊者没有急着自己享用,而是掰下了一大块递到了衣领间。 从他的衣口中立马钻出来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细看才知是一种古灵精怪的白猫。白猫凑上去,精巧的鼻子努了努,旋即又兴致缺缺地准备缩回去,显然是对这烤红薯没什么欲望。 “你这家伙,嘴还养刁了不成?”奥数尊者气笑道。 “我可不是吃素的。”小白泽回答得理直气壮。 跟在一位洞虚尊者的身边,白泽想说话便说话,反正它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面前这个花道士听得见,倒也不用害怕别人会发现这里有只会说人话的精怪。 奥数尊者闻言苦笑摇头,“你主人对你太好了,让你都没吃过苦头。想我小时候,能有一块烤红薯吃便是极幸运的了。” 言罢奥数尊者略觉怅然,感叹难道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开始忆苦思甜吗?然后用自己吃过的苦,去教育那些养尊处优的孩子…… 对于游苏是它主人的说法,白泽已经懒得纠正了。 不过回想起来,虽然跟着游苏都是东躲西藏,时不时还会被他说的话气死,但是那个少年的确没有亏待过它。有他的一根鹿腿,便也少不了它的一根。 “那他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来?” 白泽有些担心地问,尽管很不想承认,它其实有些害怕,害怕少年会把它丢下,跟着这个不太像好人的花道士。 “前面付的是定金,现在付的是尾款啊……”奥数尊者饱含深意地说。 在游苏的促成下,千华尊者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并采纳了奥数尊者的建议,甚至还大方许诺会将千华阁的残次品免费发放给城外的难民。 千华尊者的变脸速度之快,让奥数尊者开始相信那些富翁因为姬妾吹枕边风而葬送家产的离奇故事。 在达成了愉悦的合作之后,千华尊者便以还有忙要请达邦帮为由留下了游苏,奥数尊者只好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明日再来接游苏的诺言。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花了很多钱吗?” 白泽初出茅庐,没过上什么富贵日子,还没养成阔绰的性子。与游苏多日相伴,俨然已将游苏的钱视为了它的钱。 “是啊。” “可他哪有那么多钱?” 游苏很少会满足白泽的愿望,所以白泽觉得游苏还是挺小气的,大概是穷吧,它也很善解人意地从来没有戳过游苏的软肋。 奥数尊者笑,“没钱的话,就用别的抵债咯。” “用什么抵?” “身体。” “他、他要让那个女人吃了他?” 奥数尊者闻言错愕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愧疚的笑容:“差不多吧。” “那我们还不快回去救他?!”白泽看样子是真的急了,在花道士的衣领间急得团团转。 “这都是他自愿达成的交易,救他便是辜负他一番好心,哪能救呢?” 奥数尊者揉了揉白泽的小脑袋,像是在安抚,但那只手刚才还剥过红薯皮,灰黑色的炭灰将白泽的头顶画成了一只幼虎。奥数尊者见状,赶紧歉然收手,老实的装作无事发生: “放心吧,他会安然归来的。那千华尊者精明无比,她就算再想把达邦吃干抹净,也会忍到下次再吃。因为我好歹也是空原神山上的仙官,她想在北敖洲做生意,必然会给我几分薄面。” 那不也被吃得不剩什么了吗……白泽忧心如焚地想。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如果是今日之前的奥数尊者,或许会觉得游苏真的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至于用大功德来抵消那神山大凶之论,他猜测少年该是根本不信的。 可今日的奥数尊者,却改变了想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奥数尊者悠悠地念着今日少年用来劝诫千华尊者的那句诗。他视野所及之处是斐城的大街小巷、熙攘人群,但在繁华斐城的角落里,亦有摇尾乞怜之人、病入膏肓之人…… 仙山上的仙人们目及千里,却看不见众生疾苦。北敖洲一片向好之态,方法却是将那些弱小者抛弃在温暖的城镇之外,让他们在风雪中自生自灭。 难道当穷人全都死光了,北敖洲就只剩下富人了吗? 辛辣的世态,在那少年的一句诗中表达的淋漓尽致。 可这样一位少年,却为了给那些被舍弃的人多创造一些生的机会,甘愿‘舍身取义’…… “喂,道士,我问你问题呢!” 白泽见奥数尊者竟然自己发起了呆,气得用爪子在他的脖子上挠了一下。 奥数尊者回过神来,迎着明媚的太阳笑了笑。 从他身边路过的居民们尽管诧异于这个男人的奇装异服不敢靠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年男人笑起来别具魅力。 “他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好一点。” 奥数尊者笃定地说着。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游苏表面请求着千华尊者造福一方百姓好让其千古流芳,实际背地里玩弄着一些千华阁新研究出的小物件儿,好逼迫那尊贵的仙子不得不就范。 尽管他也不知道,游苏愿意答应他来绕路见千华尊者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见一见自己的眷属,收集更多情报的同时,顺便发泄一下…… “吾道不孤啊!” 奥数尊者忽而仰天长啸,心中畅快。 街道上的人们都像是看异类一样看着他,纷纷避而远之。 平时胆怯的小白泽此时在诸多异样的目光下居然没有被吓回衣领间躲着,不知为何,在听到了游苏去‘卖身’的目的之后,它也生出了些与有荣焉之感。 “喂,道士。” “白泽大人有何吩咐?”奥数尊者有意逗它。 “将那红薯拿来。”白泽鼻尖轻哼,不客气地命令着。 “你不是说你不是吃素的吗?” “偶尔吃点也无妨。” “好好好!我纵使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却还是惦记这一口热乎乎的红薯,如何?” “嗯!好好吃!” 斐城的长街上,一个打扮花俏的怪道士不断掰着红薯,朗笑声在空中盘旋。 而在温香玉暖的千华阁雅间,盘旋在房间上空的则是阵阵的嘤咛之音。 只不过里面听不见外面的嘈杂声,外面也听不见里面的鸟鸣。 “你既想让我答应他,直接让我爽快应下便是……为何非得让我假意婉拒一番?” 千华尊者紧咬下唇,看着茶几上不知从何处抽出来的一连串水晶珠,只觉羞愤欲死。 “答应的太快,他也会生疑。” 游苏把玩着那串水晶项链,暗叹这千华阁真的审美在线,做什么东西都做的如此漂亮。 “呵!伪君子!”千华尊者像是气笑,“那你提前吩咐就是,何需临时起意?你明明就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嗜好,坦白承认我还当你是个男人。如此言行不一,我只当你是小人!” “当一个聪明人开始骂人的时候,这说明他是真的无计可施,而且真的急了。” 游苏向后一仰,肆无忌惮地靠在了价值不菲的木椅之上。他不是千华阁的主人,但只要他是千华阁主人的主人便够了。 千华尊者黛眉紧蹙,丹红唇瓣被怒气染得更加鲜艳,却又在不经意间增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她那双明眸此刻怒火中烧,瞪视着游苏,可却偏偏无计可施,只能将怒气憋在胸腔之中,起起伏伏。 “你果然还是心向那个胖女人。” 千华尊者干脆双手环胸,别过头去,不去看那游苏方才作案的‘凶器’。 游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恶女是什么意思,扶额道:“你觉得我是为了碧华阁在害你千华阁?” “不然?”千华尊者瞥了游苏一眼。 “你是真蠢还是装的?你千华阁尽管霸占了衣帛行业龙头位置这么久,但很多人买千华阁的衣服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迫不得已。千华阁高高在上的姿态,引得不满的人不在少数。你在北敖洲加大投入,做些有利于民生的好事,对你的名声有好处。” “我是商人,我只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千华尊者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就为了与我顶嘴,故意装蠢有必要吗?” 游苏挑了挑眉,威胁一般将那串水晶项链在手上叩了叩,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千华尊者闻见那声音,也算是老实些许,沉默不答。 其实她作为一个目光卓远的商人,能将版图拓展到北敖洲来,自然是信任这片冰雪覆盖的土地。她若能在北敖洲站稳脚跟,只要北敖洲在发展,千华阁就算不赚,也不会亏太多。 所以加大投资的事情,只是看她有没有这个意愿,放下一些千华阁高高在上的姿态。毕竟在这片略显贫瘠的土地上,能在千华阁消费的起的人终是极少数,放低身段,才能赚更多人的钱。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到时候你千华阁在中元洲混不下去了,还能跑到北敖洲来苟延残喘一阵。”游苏轻描淡写地说。 “你!” 千华尊者气得粉拳紧握,明明自己的修为可以随意掐死这只蚂蚁,却又对这个坐她椅子喝她茶杯的男人无可奈何。这种无力反抗的感觉让她倍觉屈辱,但内心深处,不知为何又有一丝不寻常的快感。 “三长老怎么样了。” 游苏终于撇开了话题,在经过了一整夜的肆意发泄之后,他终于能聊一些正事了。 千华尊者冷哼一声,随口答道:“死了。” 游苏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看来不用些手段,你真的老实不下来……” 千华尊者眼瞳微张,她算是见多识广,但游苏却总能给她一些惊喜。此时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她本能地生出一些惧意,可身子却兴奋的轻颤了起来。 良久过后,游苏欣喜地用帕子擦了擦脸。 “这么说……她们都还安全?” 千华尊者香喘连连,嘴上却依旧不肯放过游苏: “对她们来说,最危险的是你。” 游苏闻言默然,欣喜之意也褪去不少,喃喃道: “事情非我本愿,我将那些人化作眷属,是因为他们本就是邪傀。” “够了。”千华尊者蓦然打断了游苏,“你与我解释什么?信你的人自会信,不信你的人怎么也不会信。至于我,我怎么都得信。所以你与其给我解释,不如想办法洗刷掉罪名。” 话语虽然依旧锋利,但游苏还是听出些暖意。 “我以为你会对我落井下石,巴不得希望我真的死了,好断绝这眷属关系。” “这世上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唯有我不会。因为老娘身上的邪气没消啊!”千华尊者剜了游苏一眼,气愤道,“既然知道你没死,我便只能祈求我没赌错石头。待你磨练掉外面的杂质,希望露出来的真是块玉。” “你真把我当你主人了?” “赌对了,你要小心;赌错了,你更要小心。” 千华尊者挑衅地看向游苏,作出一副随时会反噬对方的神态,心中那点复杂的感情却是藏得很好。她也说不上对游苏是什么感觉,让她即使在这种局面下还选择相信少年。 “那就是还是把我当你的主人。” “你……!” 话还未完,游苏就堵住了她的嘴,这个女人总能激起他欺负她的恶念。 “必须说实话!你来北敖洲到底是什么目的?你绝不会是因为所谓的店庆而来。” “唔……找……你!” 千华尊者因为说出了这句实话,鼓起的香腮更红艳了。 游苏微怔,但其实已经有些预料。 看着倔强的仙子,他竟温柔了些。 可千华尊者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没忍住更加粗暴。 “你师姐……也在北敖洲!” 第三百七十七章:让你说实话就老实了 说出这句惊人消息的千华尊者此时揉着修长的脖颈轻轻咳嗽着,面色也不正常的涨红,像是刚才吃下了什么过于粗大的东西噎着了。 游苏难得体贴,为她斟上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焦急地问: “我师姐真的在北敖洲?!你怎么会知道?!” 千华尊者赶紧咽了口茶,没好气地瞪了游苏一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游苏略感愠怒,他此时也回过味来,这女人明明早就知道此消息,却故意不说。只有方才自己有些蛮横了,她为了喘息片刻才用这消息来引他分心。这般来看,这消息是真是假都很难说了。 “我在问你话!” 游苏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一双黑瞳中渗出摄人的凶光。 千华尊者闻言微微失神,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她与游苏久别重逢,就算是迫于无奈,但她跑来这冰天雪地的原因还不是为了寻他而来,更别提两人还半调情半抗衡的度过了一天旖旎的时光。 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波动,千华尊者只觉自己得了失心疯,她怎能因一个男人感到患得患失? 她不能,也不会。 游苏于她,不过是一场逃不掉的劫难,所以她才会迎难而上,既然甩不掉那便苦中作乐。游苏的把戏,也的确让她乐在其中。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享受享受男人的滋味也是无可厚非。 但陶素芬啊陶素芬,你莫不是被欢愉迷晕了脑子不成?怎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呢? “我没骗你,她真的在北敖洲。” 千华尊者摆正面容,本来滚烫的身子此时也随着心一起冷了下来。 游苏继续追问,根本没有在意千华尊者的变化: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她是和我一起来的。”千华尊者冷淡回应。 “一起来的?!”游苏更感诧异,“你把她带来北敖洲做什么?!你莫不是不知道她和我师尊两人已是那些蠢人企图发泄仇恨的对象?你带着她乱跑,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在怪我?” 千华尊者横起黛眉,冷冷地问。 这个喜欢玩若即若离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冷漠,让游苏都有些陌生。 游苏也知自己有些失态,这件事他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才让她们变得需要东躲西藏,于是他语气缓和了些: “我只是想知道缘由,你说我师姐和师尊早就转移去了别的地方。可为何师姐又会跟你在一起?还被你带来北敖洲?” “一个多月前,她自己找上了我。” 千华尊者一边语气淡漠地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秀发。 “当时我也很诧异,我以为她会和莲剑尊者一起躲得死死的才对。我可以把她抓起来,送给那些寻仇心切的人。我会因此得到非常优渥的酬劳,以当今五洲的局面,我甚至还会被冠以一个诛杀邪僚的功名。” 说这话的时候,千华尊者冷眼看着游苏,像是在进行无声地争辩。 “但我没有,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偷跑出来的,可我还是询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她也很坦诚,说想请我帮忙找你。我看得出来,她因为之前那件事不喜欢我,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求一个她讨厌的人吗?” “为什么?” “因为她说,她知道我跟她的师弟有着特别的关系,我身上有师弟的味道,所以她觉得我是最有可能找到你的人。可惜我也找不到你的具体所在,只能告诉小姑娘,她的师弟还活着。” 游苏闻言剑眉微挑,他用双修将她们变成了自己最亲密的眷属,而千华尊者是除了源炁之外最高级的眷属。若是她们都能察觉到千华尊者的存在,以师妹的性子应该早就来质问他了。 所以这应该是师姐独有的能力……师姐能感应到真主之力的存在吗? 游苏惊讶非常,他以为师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可能师姐懂得远比他预料的更多。 “小姑娘向我许诺的报酬,是以后会跟我好好相处,还会帮忙让师妹和师妹的姐姐也不讨厌我。我们的游大公子,家里还真是人丁兴旺啊。”千华尊者冷笑着讥讽。 游苏仿佛已经看见了师姐傻乎乎求人的样子,心中酸涩难言。 “我本不想理会她,我巴不得你那帮女人看不顺眼我,越不顺眼我越好。反正那样折磨的又不是我,而是你。”千华尊者勾起唇角,“但你那师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诚不欺我。那个如在云端的白裙仙子竟也学会了威胁人,说我不帮她,便告诉别人我也是你的同伙,偏偏我身上邪气未消,还真的不堪威胁。” 至于到底是真的不堪威胁,还是真的内心深处也想找到游苏,除了千华尊者自己也无人知晓。 “然后你便答应了师姐的请求?” “不然你觉得她一个重点观察对象,怎么坐得上神翰舟,跑到这北敖洲来?”千华尊者不屑地反 问,对游苏还不信她只觉心寒,“在来北敖洲碰运气之前,我们已经在西荒洲搜寻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又怎么找得完一座洲……” “是啊……五洲偌大,想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西荒洲因为一些事检查的格外严格,我们不得不转移到了北敖洲。到了北敖洲我也不想再碰运气似地乱跑,所以我借斐城千华阁店庆之名,想要得到空原神山首肯,允许我在北敖洲开设更多分店,实则背地里将情报网布及北敖。如此,或许找到你的机会还能大一点。” “等等……你的意思,是师姐不跟你在一起?” “她不想和我一样‘坐以待毙’,便自行潜入北敖洲寻你去了。” “你怎么也不留住她?”游苏焦急质问。 千华尊者再次冷哼,轻叱道:“我为何要留住她?我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望舒仙子,是你的师姐,我难不成捆住她囚禁她不成?那等你见到,是不是还有别的理由怪罪于我?所以不管我怎么做,总之都是错?” 一连串的责问倒是让游苏都有些懵了,甚至忘了面前的女人本该是对他卑躬屈膝的眷奴。 千华尊者见游苏沉默,索性也偏过头去,双手环胸,一副划清界限之态: “你师姐先天无垢,钟天地之造化而生,若是有意隐藏气息,洞虚境也难以察觉。她悄悄溜走,我又如何防备?只留下一张字条与我相约,一个月后无论寻到你与否,就在此地相会。” 其实她的本意,根本不想给游苏解释这么多。只是总觉得不说清楚就会觉得莫名委屈,还是没忍住讲了出来。 “师姐脚步无痕、来去无踪,形同精魅,否则又怎会从师尊那里偷跑出来,而被师尊所不知。”游苏低声呢喃,也知这确实怪不得千华尊者。 游苏话语终是软了一些,道歉之意更是完全听不出来。可千华尊者却有种心结被解的畅快之感,更是冒出一丝不该有的窃喜。 “本想着在斐城忙完,守株待兔一段时间。只是我没想到,我都还没开始守株待兔,兔便自己找洞钻了进来。”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在暗讽游苏‘见缝插针’、‘另辟蹊径’的本事。 “谢谢。” 游苏抬眼看向那妙颜绝美的华贵仙子,语气真诚又夹杂着一些愧疚。 千华尊者生的精致,眉眼上挑,唇角却是向下。这样的女子精明而利己,她的美有着很强的攻击性,但在带着师姐寻找自己的这件事上,对方无可指摘。她完全可以选择坐视不管,反正只要他死了,这眷属关系自然就随之解除了。 千华尊者美眸微张,像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但那两个字还是在她的耳畔阵阵回响。 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两个字,明明是听过无数遍的话,为什么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自己会觉得这么开心呢…… “游苏,说你是伪君子还真是不假。我不过是你予取予求的眷属,你何须如此惺惺作态?别自欺欺人了。” 千华尊者的话语中带着刺,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刀片,想要割裂游苏这突如其来的温柔。 但游苏却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生气,他再次诚恳地看向千华尊者,“千华尊者,你我之仇本是无端而生,会发展到如今地步也是你咎由自取,这点怪不得我。我对你的惩罚可能对一个女子而言略显过分,但对你却似乎不是。这事冤枉了你,确实是我不对。” “打住打住,别做那自认温柔的阴柔做派,本尊只觉得恶心。” 千华尊者交叉摸了摸肩头,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游苏的诚恳,让她都觉得有些不习惯。这般一对比,反倒是与之前那种野蛮与睿智并存的暴君拉拉扯扯、暗中较量让她更习惯一些。 “你放心,眷属身份未解,我依旧是你的主人。”游苏笑眯眯地说。 千华尊者闻言,翻了个俏丽的白眼,回怼道: “你也放心,眷属身份未解,本尊一定会是一根让你不顺心的刺。” 游苏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对方的顽劣。 “道谢与道歉皆是我发自真心,你方才难道没感到一丝开心?” 千华尊者闻言,连声冷笑,表情更是无语到了极点一般。她本想直接否认,却又实在提不起劲,只觉少年真是自作多情,与之辩解反倒落了下乘。 可游苏下一句话,却让她又忍不住的轻启红唇。 “实话实说。” “开、开心……” 千华尊者诧异地看着游苏,似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耍诈,动用权柄逼她吐露那根本不该出现的心声! “你看,让你说实话就老实了。”游苏早有所料一般淡淡看着她。 一时间,羞愤恼怒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千华尊者的脸上。即使是被游苏脱的身无寸缕的时候,千华尊者也没有觉得自己像此刻这般赤裸裸。 她红唇微张,几番作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莫大的羞耻感让她几乎窒息。 “小狗做了错事,便要惩罚;小狗做了好事,那就要夸奖。你难不成只想要惩罚,不想要夸奖?” 游苏走到千华尊者的身边,在她愤懑的眼神中将手攀上了她的腰肢,轻轻将她揽近了些。 这样亲昵的举动从未有过,两人之间更多的只有单纯的欲念。 千华尊者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却又不失其华贵之音,宛如珍珠落盘,清脆悦耳中带着几分恨意,“游苏,小心玩火。” 但她的威胁却完全没有让游苏动摇,游苏将头埋进她的颈脖间,肆意地嗅着美人的体香发香。 灼热的鼻息吹得千华尊者一阵难耐,明明已经冷下来的身子,却又像那炉里的火炭一样了。可这一次,游苏却连碰都没碰她…… “我之前只当你是仇人,现在认可你为眷属。我没有骗你,那真是消除你身上邪气的解药。现在,我允许你吞下它。” 游苏居高临下地看着眉眼高傲的女人,抚摸着她的头发。 千华尊者愣了愣,却还是将之吐掉焚化,再次将到嘴的解药浪费掉。 “为了让我吞下邪浊,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惜我没那么傻,这种东西,狗都不要。” 话罢,千华尊者还嫌弃似地连呸了好几声。 游苏默默地看着千华尊者,忽而觉得这个眷属,真是有趣的不得了。 …… 次日。 游苏没有在千华阁等到八月七日望舒归来的那一天,因为他在神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他没有让千华尊者同行,理由有二,一不想让她暴露与他太亲近的关系,除了奥数尊者,北敖洲还有不少眼睛都盯着这个五洲罕有的美人;二,则是接应好有可能提前归来的师姐,游苏还许诺八月七日,他无论如何都会归来相会。 千华尊者摸了摸雪白脖颈上的红印,那是少年蛮横留下的痕迹。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千华尊者蓦然有些失落,却又有股更晦涩的情愫生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小狗的馈赠 千华尊者其实有些懊悔,自己该吞下那邪浊才对。 以那个少年的性子,那怎么可能会是让她堕落更深的毒药。 没了那血脉之力的制约,她自是天高任鸟飞,何需再受一个修为年纪远弱于自己的少年差遣? 可她还是不止一次地放弃了近在眼前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将已经灌进茶杯里的茶给倒了出去。 为什么呢? 千华尊者觉得心思烦乱。 她明知自己这段时间行事都因为身负邪气而只能谨小慎微、处处掣肘,那为什么不接受游苏那好不容易对她展现的一点仁慈呢? 她俏脸微烫,轻轻阖上了窗,好似觉得这思绪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两日与游苏对抗,身上那些被‘肆虐’过的地方都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微微刺痛,似在提醒她这个尊贵仙子这两日蒙受的屈辱。 但……其实她很清楚,自己享受着这份痛楚与屈辱。 儿时在上任千华阁阁主的教育下,她似乎已经对伤痛屈辱习以为常,唯有苦中作乐才能坚持下来,从而走到今天,成了再无人能让她感受痛楚的千华尊者。 所以她开始模仿着上任阁主的行为方式,用那些略显病态的方式奖励、惩罚着自己的手下们。因为她现在是上位者、是支配者,她的行为必须匹配上她身份的逆袭。 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鞭子一下下挥下去,其实她并没有感受到所谓上位者的快乐。反而只是觉得麻木,履行着一个身居高位之人理所应当的‘责任’——让下属畏惧却又不得不崇拜你。 她也曾让一个关系稍好的侍女暗地里拿鞭子抽自己,但那个侍女却以为是自己做的错事败露,吓得当场自尽谢罪。 她不是没想过找一个异性道侣,却觉得这些男人没有一个配得上她。 之后她好不容易物色到了一个以鞭子为武器的洞虚境貌美女修,以为能重拾回那份欢愉,却没曾想那个胸大无脑的碧华尊者比她那侍女还要没用,只爱玩一些柔情似水的招式。她只觉反胃,便随便找了个理由与之分手。 放眼五洲,居然没有一个能满足她这扭曲癖好的人。这时候她才明白,她已经无法与那个真正的自己达成重叠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将永远扮演一个虚假的支配者时,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个凝水下境的瞎子明明是她砧板上的鱼肉,却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敢将她拉入邪沼。她恨得想杀掉这个少年,可偏偏憋屈地无可奈何。这让她回忆起了在前任阁主座下的时候,她也是一样地恨那个喜怒无常的老太婆,也是一样的只能埋头受着。 那些耻辱、隐忍、痛楚都回来了,她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欢愉。 尽管她洞虚境的肉身已经刀剑不侵,游苏能给她带来的实质痛苦与年幼时那个洞虚老太婆的鞭子相比只能算是挠痒痒,但她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因此产生的精神上的欢愉更胜以往。 当时的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门生,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阁主;而此时的她是天下闻名的千华尊者,对方却只是个无名的晚辈。 如此悬殊的身份带给她更大的精神冲击,好似她费尽心思爬上的位置就是为了给那个少年践踏的。碎裂的尊严化作了更浓烈的屈辱,与游苏分别的每个夜里她都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少年带给她的痛楚,气得浑身颤抖的同时,却也不得不去濯身再换件干净的下裙。 她迷恋着这种感觉,这让她做出了一些冒险的决定,而她也都会用受困于眷属身份所以不得不这么做来自我安慰。 即使是洞虚尊者,也会为了执着之物困其一生。或者说,正是因为是洞虚尊者,所以只求念头通达,所愿皆成。 但她享受归享受,也始终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她对游苏只有欲,没有情。 而在游苏误解她、责问她的时候,她的欲其实已经冷了下来,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所有决定,甚至有了推翻重来的念头。 那个老太婆打她骂她羞辱她,她都一概受之,唯有蒙受冤屈之时,她定会据理力争,即使会因此遭到更严厉的惩罚。 无它,她虽迷恋屈辱与痛楚,却只迷恋自己应得的那部分。 但游苏却始料未及地主动向她认错,这与那个嘴硬到死的老太婆截然不同……在那一刻,或许欲望也变得没那么纯粹了,因为有那么一丝丝情掺杂了进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让她选择继续做一条不那么听话的小狗吧…… 回顾这一路的心路历程,不屑、不甘、怨恨、自我怀疑、习惯、期待…… 千华尊者暗叹一声,暗恼那个瞎子评价自己真的没有评价错。自己真是个贱女人,那明明是个肆意玩弄自己、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的恶魔,自己却因为他偶然流露出的那点温柔生了情。 但欲终归是大于情的,她现在赌在游苏身上,赌对便也认了,反正她需要的正是游苏能给她的,她不但不亏还小赚;若是赌错,她亦会果断斩断欲念,毕竟她最擅长 的就是夹缝中求生。当年那个老太婆将她喊到床边的时候,也是她亲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进来吧。” 千华尊者褪去了被撕得凌乱的裙袍和丝袜,明艳的胴体一闪而过,只自己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恭候在外的侍女便轻手轻脚地进门,走到千华尊者的身后时,侍女没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千华尊者的雪颈,那里有个鲜红的草莓。 她心中惊愕,暗道那个离去的蛮族少年真是厉害……不仅是唯一完好无损从阁主房里离开的男子,还给阁主身上留下了‘勋章’…… 侍女替千华尊者穿戴好一身崭新的华丽服饰,旋即又贴心地递上了一条用火蚕丝织成的珍贵围巾。 千华尊者并不惧寒,围巾显然是用来替她遮挡脖边的印记的。 但华美仙子并未接过,这让侍女吓得战战兢兢,以为是自己多事。 “围巾赏你了。” 千华尊者难得笑了笑,然后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侍女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暖绒绒的围巾,旋即立马跟上了自家阁主的脚步。 “让你策划的几场宴席都准备好了没有?” 侍女觉得阁主今天的语气都温柔了些,再次在心中感叹那少年的厉害,竟能让阁主舒服成这样,就像浑身阴郁一扫而空了一般。 “回阁主,都准备好了,邀请函也都发出去了。” “给那些流民难民准备的衣服呢,多准备一些。” “可是阁主……千华阁的衣服布料都是顶尖的,就是残次品放在外面也是大把人哄抢,就这样给那些难民……会亏很大一笔钱……就是为了笼络人心,也不必这样……” 侍女也是壮起胆子直谏。 “筱筱,千华阁卖一辈子衣服,即使卖得再好,那也就是个卖衣服的,懂吗?” 千华尊者忽地停下脚步,转头瞥向玲珑娇俏的侍女。 筱筱微怔,“请阁主赐教!” “你知道千华阁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千华尊者难得耐心。 “不、不是一直卖衣服的吗……” “当然不是,千华阁以前是卖剪刀的。第一任阁主觉得卖剪刀赚钱太少,便转行做起了布商,却又发现布商的钱都被衣商赚了,于是又改行做了衣商,这才延续至今。” “阁主……是觉得卖衣服不赚钱了吗?” “不,只是赚的不够多。” 筱筱暗暗心想,所以才不要在北敖洲加大投入啊……但她哪里敢质疑阁主。 “北敖洲一片贫瘠,想要在这里靠卖衣服赚钱,就是痴人说梦。因为这里什么都很便宜,但有一种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很贵,那就是——人心。” 千华尊者自信地勾起嘴角,双眼之中眸光璀璨,声音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豪迈。 筱筱看得略微失神,只觉这种时候的阁主真是世间绝美。 “千华阁若在北敖站稳脚跟,那便只剩东瀛一洲尚未开拓。放眼五洲,也没有一个商会有我千华阁这般气魄。若不做点别的生意,岂不是可惜了这么大的手笔?” 话罢,千华尊者已经潇洒转身,带起香风一片。 筱筱愣在原地,心中暗暗地想,原来阁主致力于扩大千华阁的版图,是早就有了这股思量吗…… 她忽而觉得刚才在心里质疑阁主的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千华尊者站在布置多时的宴会厅外,这里面坐着许多对她翘首以盼的北敖洲显贵。 赌归赌,但也没说不能加大一点赌对的概率吧……千华尊者在心里顽皮地想着。 随后,她在众人的欢呼惊叹声中走了进去。 …… “怎么,还对那千华尊者的滋味念念不忘?” 又是那张破旧的飞毯,奥数尊者冲着闭目养神的游苏促狭地笑着。 见游苏压根不理他,奥数尊者又自顾自道: “唉,男人啊男人,之前还说对千华尊者不感兴趣,现在却流连忘返。要是不急,要不再送你回去享受两日?” 游苏还是不理,依旧闭目。 “不过你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被一位洞虚的仙子连榨两日,居然依旧面色红润,体魄俊朗。了不起,着实了不起!”奥数尊者竖起了大拇指。 “花道士闭嘴!” 白泽跳了出来,对奥数尊者毫不客气,居然破天荒地维护起了游苏,像是完全不知道面前之人可以随意拿捏它与游苏的生死。 奥数尊者却也不恼,只觉这白泽有趣,明明私底下没少跟他说游苏坏话。 只是再抬眸时,却是惊愕非常地看向游苏。 “你突破了?!” 游苏长吐一口寒气,内视灵台,只见液体状的玄炁已经盛满灵台,甚至有满溢之状。 “凝水圆满?” 奥数尊者惊诧至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指在游苏手腕之上点了一下,旋即双瞳瞪得更大,“ 十九未满的年纪凝水圆满之境?!你到底是哪位真仙转世,还是被老魔夺舍?” 奥数尊者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对游苏潜力的震撼。 游苏这才反应过来,触电般藏好手腕,好在奥数尊者并未更多探查。 “千华尊者于我有馈赠。”游苏只此解释。 闻言,奥数尊者意味深长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好小子,有前途!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心中那点送羊入虎口的愧疚感也是荡然无存啊!” 言罢,奥数尊者开怀大笑。 游苏懒得搭理,却是心中略惊,方才的突破也是突然而来,他都始料未及。 他明明没有与千华尊者使用双修功法,修为却在这两日的深入交流中有了长足的进步,居然突破到了凝水圆满之境。 游苏暗自揣摩,心中既有惊喜,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难道,是真主与眷属之间做这些亲密的举动,自然而然就会吸收眷属的力量吗? 游苏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思路,因为若是如此,他应该早对自己的修为增长早有所料才对。 蓦然,游苏脑中如有电光闪过,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金丝眼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哟,还有这么漂亮的宝贝相赠?” 奥数尊者还在一旁打趣,游苏却置若罔闻。 是她自己献上来的修为…… 难怪最后一次她那般卖力,我还以为是她上了头…… 原来,竟是在渡让修为…… 念及于此,游苏心中不由得被触动几分。 那个顽劣恶毒的女人,似乎也变得可爱了些。 奥数尊者见游苏还痴迷于回味之中,遂也不扰游苏美梦,索性闭嘴,哼起了小曲。 白泽在一旁听曲听得打着哈欠,它昨夜等了游苏一整晚也睡不着。现在见到游苏平安归来,倒是困意席卷而来。 它自顾自爬到游苏的怀里,还是觉得这里惬意暖和,睡得安心。 飞毯在空中疾驰,穿梭于云雾之间,宛如一条银色的游龙,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游苏望着身边飞逝而过的风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情…… 第三百七十九章:雪城逗留 破烂毛毯,穿梭于苍茫天际。 游苏、白泽与奥数尊者,两人一猫一路向南,朝着那矗立于北敖洲之巅的空原神山进发。 寒风如刀,切割着空气,却由于奥数尊者的庇护,似也不再那么凛冽。 一路上,奥数尊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精通术数之道的优势,常常会用一些自认为趣味盎然却又极富逻辑的算术题来考验游苏与白泽。 游苏往往都会对那些题目不屑一顾,懒得参与。而白泽虽然对解题斗志昂扬,但受限于小小的脑袋瓜,大多数时候就连奥数尊者的解释都听不明白。 奥数尊者起初还立下壮志,要让灵兽神兽等有智的兽类都学会术数之道的知识,开山大弟子就从白泽开始!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教化灵兽的祖师爷,办成了前人五千年办不到的事情,就此功德无量! 但饶是他再有耐心,最终也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能忍住没有把白泽的脑袋挖出来看看究竟长什么样,已经算是脾气好了。遂算术题的消遣在赶路过程中被废除,让白泽守着十以内的加减法偷乐便也足矣。 奥数尊者又转而孜孜不倦地介绍着关于北敖洲的奇闻轶事、风土人情,这点倒是能吸引来游苏的兴趣。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冰雪世界中,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北敖洲独有的风情与故事,它们静默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诞生的坚韧与不屈。 在此之前,游苏觉得冰就是冰,雪就是雪,极光就是极光。而现在才知道,原来在北敖洲冰就有十二种,甚至还有一个异冰榜记载着一些特殊的冰晶;北敖洲的雪也不只有白色,除了彩色之外,甚至还有人见过漆黑的雪…… 游苏乐于多了解这个世界一点,望着飞逝而过的雪景,双瞳中一片洁白,心中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的奇妙。 北敖洲,这个曾经在他眼中只是地图上一片冰冷的区域,如今却变得生动而真实。他看到了那些在寒风中挺立的雪松,它们虽被冰雪覆盖,却依旧傲然不屈;他看到了那些在雪地上艰难跋涉的生灵,它们虽身处逆境,却依旧顽强生存。这些景象,让游苏对北敖洲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让他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白泽蜷缩在游苏的怀中,时而会用那双明亮的眸子与游苏一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它虽然生于雪山,却从未离开过那座曾经的圣山。如今,随着游苏一同踏上这段旅程,它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激动。 它表面上看还是和游苏有些不对付,是个调皮的小受气包。但游苏却敏锐察觉到,在他离开的那两天后,这小家伙明显与他更亲近了些。在夜里休眠的时候,白泽还会下意识用小爪子轻轻抓着游苏的衣襟,似乎是在表达着对这份陪伴的珍惜与感激。 奥数尊者则是一如既往地悠哉游哉,他的眼神中也完全没有那些山巅大修的超世淡然,单看形象看不出半点尊者的影子。但游苏却也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体会到,他心中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敬仰。游苏甚至觉得花道士这份对故土的热忱,更胜过对其心中之道的追求。 这是个蠢人,游苏心想。 四日的跋涉,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终于,在一个阴云笼罩的下午,两人一猫抵达了北边距离空原神山最近的一座城池——雪城。 雪城,却没有如它名字一般的被皑皑白雪覆盖。作为北敖洲的第一城之一,雪城自然不会那般原生态,城中甚至有专门的部门,工作内容就是处理堆积在城里的积雪。 而之所以说雪城是北敖洲第一城之一,那是因为北敖洲的第一城其实是由四座城联合而成。这四座城分别以风、霜、雨、雪命名,又分别坐落在空原神山的四个方向,成为了想要进入空原神山的第一道关卡。 雪城的城墙由巨大的冰块砌成,晶莹剔透,宛如童话中的城堡。城门处,两队身着银甲的守卫手持长矛,神情肃穆地站立着,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奥数尊者带着游苏缓缓降落,飞毯轻触地面,带起一片轻盈的雪花。即使是洞虚尊者,也不能直接越过风霜雨雪四城飞往神山。或者说是因为空原神山的特殊性,底下那一大片空原也被算作了神山范畴之中,所以为了保证其安全性,才将一些本该在进入神山时的繁冗步骤挪到了这四城之外。 “即使是尊者身份,在这里也不太好使啊。” 奥数尊者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他堂而皇之地抱着用毛线帽遮住小角的白泽走到城门处,守卫们对奥数尊者也如之前路过的所有城池的城卫一般恭敬,但却没有直接放行,游苏这才明白奥数尊者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核查的过程并不复杂,守卫们只是简单地核验了奥数尊者的身份证明。然后在奥数尊者以手按在了一块球形玉石之上,而那玉石却毫无异样之后,奥数尊者才被请进了城。甚至就连那宠物猫一般的白泽,都被迫将肉爪按在了上面。 游苏暗自感慨,在这片冰雪之洲上,规则与秩序似乎比任何地方都要更加森严。 现在需要接受核查的,轮到了游苏。 游苏对此早有所料,他微微颔首,心中倒是难免紧张起来。 不过能在离神山临门一脚时才不得不接受第一次检查,这已经比他预想的情况好太多了。 游苏递交了身份文书,苦笑达邦这个名字真的跟着他来到了神山脚下。他拉下领口、取下毡帽,那城卫拿着通缉令仔细对比游苏与画中游苏的相貌,却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就挥手示意游苏往后走。 原来,游苏进城之前就已经乔装打扮过,加上本就长相更加成熟的基础,确实很难将他与画像上那人联系到一起。而那城卫也不傻,知道这是奥数尊者带回来的人,他哪里敢耽搁,所以才轻松放行。 游苏又陆续回答了城卫的几个问题,好在他都早有准备。那检查邪气的球形玉石也对游苏没有反应,终于,核查完毕,游苏松了一口气,抱着白泽跟在奥数尊者身后,踏入了雪城。 城内,一片繁华的景象映入眼帘。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即使是昏时,行人也络绎不绝。他们的穿着也不再是厚厚的棉衣,而是面料更薄但却更加保暖的绒衣。 游苏有一种错觉,雪城之中的温度都比外面更暖一些,他穿着这么厚的衣服,甚至都觉得有些热意。 “雪城的地下有一座大阵,每年都需要花费难以估量的灵石在这座阵上,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些能住进雪城的有钱人供暖。” 奥数尊者像是猜到游苏心中所想,为其解释。 游苏这才恍然,一时有些不知作何评价。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一座位于城中心的府邸前。府邸高大巍峨,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雕龙刻凤的牌匾,上书“术数轩”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非凡。 奥数尊者轻车熟路地推开府门,领着游苏和白泽走了进去。 府邸外光鲜亮丽,但里面却一副久无人打扫的模样,院子里的积雪足以没过半截小腿。 “神山赐我的房子,我不想要,但已经写了我的名字,而且还不能兜售。我经常在外面跑,不怎么来住,将就一晚。” 奥数尊者随意施了道术法,就将那些积雪扫成了两垛。 游苏当然也不会嫌弃,这里既然是奥数尊者的老巢,至少会比外面更安全一些。 他抱着白泽跟着奥数尊者来到了客厅,奥数尊者热情地招呼: “来,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抬手间,火炉中的木炭就燃了起来。茶桌之上,蓦然就变出了一壶热茶和一叠点心。 白泽对奥数尊者的戏法倍感惊讶,游苏却没什么心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奥数尊者,我们为何要在雪城中逗留一日?不是应该尽快赶往神山吗?” 奥数尊者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空原神山与其它四座神山不同,它的妙处不在山,而在于那片看似贫瘠的空原。空原之上,天气变幻莫测,风霜雨雪就是因此而得名。在这北侧,时常有暴风雪肆虐。仙祖庙为了保护空原的玄妙之处,特意设立了严格的禁行制度。每当空原之上天气发生了混乱,神山的入口便会关闭,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原来如此。” 游苏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没想到空原神山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只是有些错愕,这应该不是能随便说的机密之事才对,这奥数尊者就这般轻易地告诉了他?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奥数尊者随意地说着,“当年天术尊者莅临北敖洲时,是走的南边的霜城,也曾因雪原上的十里冰霜被拦在空原外一日。天术尊者是何等人物,连他都不得不遵守北敖洲仙祖庙的规矩,我们自然也不能例外。” 游苏略微颔首,只是听见了大长老的尊号之时,还是心中有些感伤。 “你可知天术尊者?”奥数尊者又问。 游苏微怔,一时间不知该认还是该否。 他一直避免与奥数尊者谈论可能会牵扯到关于那‘罪徒游苏’的话题,目的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尽管他知道这样其实有些自欺欺人。 而奥数尊者,也很默契地没有谈论过这些,完美地避开了可能探究到面前这位达邦过往经历的问题。 “不知道。”游苏摇头。 奥数尊者笑了笑,忽而面容变得端正一些,缓缓讲述道: “天术尊者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他可是真正的英雄。三个月前,三大邪神之一的血肉之主在中元洲的东海现身,天术尊者以一人之躯,将那蛰伏了五千年的邪神拦在了海岸之外。如此壮举,小道对其的敬仰之情就如五海之水,滔滔不绝。” 游苏闻言,默然片刻,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他不想多说话,就是不想将话题延伸下去。 而奥数尊者却话锋一转,浅叹道:“其实在此之前,天术尊者一直是我最讨厌的几个尊者之一。” 游苏略感错愕,总觉得这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矛盾才对 。 “术法之道,花里胡哨,玄乎飘渺;术数之道,却是智慧与理性的结晶。我一直认为,五洲盛行术法之道而不重术数之道是错误的,术数才是能改变五洲的那条道。因此,我虽与那天术尊者毫无接触,却其实一直将这份过错算在身为术法第一人的他身上。直到三个月前他在南海牺牲,我才知整座五洲都不会有比他更伟大之人。” 话至此处,奥数尊者轻轻摇头,“偏见与误解,确实是世间最难以消除的障碍。每个人都有其复杂的一面,妄加定论是蠢人行径。小道算出一道术算题,都得验证三遍才敢写答案,看人做事更该如此。” 奥数尊者难得深邃,毫不保留地教授着自己的人生经验,让游苏都有些不习惯,他总感觉奥数尊者是在意有所指。 这就是他刻意不去询问我过去经历的原因吗…… 游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谈话至此,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奥数尊者站起身来,怕冷似地搓了搓手,笑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雪原天气变得快,明日一早,这雪就该停了。” 游苏应了一声,便抱着白泽走向客房。白泽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似乎也有些困了。 “丁真,你说刚才那花道士说的天术尊者,是不是就是伴我而生的圣人啊?” 白泽还是固执地喊游苏丁真,这是游苏独属于它的名字。 “可能是吧……” 游苏摸了摸它的头,白泽很快就睡着了,小猫的呼噜声像是阵阵闷雷。 游苏躺在床上,思考着这趟神山之行的事宜,闭目养神之时,耳畔却又似乎响起了那道熟悉的温柔之音。 是……师娘的声音。 第三百八十章:何疏桐的逆救赎 游苏迷迷糊糊间,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黑海之中,又是那再熟悉不过的下坠之感。 这是……又回到了那只黑色水母的体内吗? 游苏有些莫名其妙,在下坠中稳稳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子。四周虽是一片深邃的黑水,但到处都漂浮着闪烁着微光的气泡。每一个气泡都仿佛是一个小世界的光幕,光幕之中包裹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活动影像。 游苏随意地挑选了几个气泡往里打量,却惊讶地发现,与上次堕入其中的情景截然不同——这些影像中的主角不再是他,而是些他全然不认识的人。 他接连查看了好几个,都未能找到任何共同的人物,仿佛每一个都是独立存在的事件。 难道……这些影像都是曾经被那黑色水母所吞噬之人的记忆吗? 游苏更加仔细地研究起这些影像的内容,眉头微微蹙起,终于发现了它们的共性:这些画面所展现的,大多是些令人痛彻心扉的情节。 联想到自己曾堕入黑色水母中的恐怖遭遇,游苏不难猜测,这些记忆片段正是让那些遇害之人深陷绝望、无法自拔的关键。 他们因此被黑色水母腐化,全身灵肉都变成了这头邪祟的养分,唯有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被保留下来,如同珍贵的收藏品一般,被黑色水母藏匿在这片神秘的识海中。 而如今,游苏继承了黑色水母的能力,自然也就接管了这片识海,故才以一个主宰者的姿态审视着这些被永恒定格的记忆,自然也不会见到用来蛊惑他的关于他的记忆。 正当游苏揣测这些不为人知的记忆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利弊之时,师娘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师娘的呼喊声,清幽而飘渺,宛如天籁之音,穿透层层水波,直抵他心灵的深处。游苏心中一阵悸动,这声音既真实又虚幻,让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指引,奋力游去。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声音愈发清晰。游苏随手拨开一个硕大的迷幻气泡,气泡后的画面却让他瞬间失神,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师娘,那个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身影,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身穿一袭素雅的长裙,裙摆轻轻摇曳,宛如仙子临世。她的面容依旧绝美出尘,如同初绽的白莲,清新脱俗,不染尘埃。那双眸子宛如深邃星空,又似盈盈清泉,只此一眼,便是万年。只是,眼角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哀愁,令人心中生怜。 师娘对他的到来似乎全然不知,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悬浮的光幕,那光幕中正在上演的,正是他曾在鸳鸯剑宗被齐宗主等人包围时,在师娘的空房外执意要带她离开的画面。 游苏迅速游到师娘的身边,一时间都紧张地不知该说甚做甚。他虽偶尔目所能视,但真正见到师娘的真容,却只有师娘为他第一次开导那夜的惊鸿一瞥。然后从此,那抹倩影便一直在他心底深处埋藏,令他生出了区别一般师徒的复杂情感。 但久别重逢,游苏心中的愧疚大过了一切。 良久,他才鼓起勇气呼喊师娘,可他的呼喊声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隔绝,师娘对此充耳不闻。 这时游苏才注意到,原来师娘的身上也裹着一个气泡! 这气泡将他与她隔绝开来,宛若两个世界。 游苏先道一声得罪,再去轻轻碰师娘的肩,果然不出他所料,手从师娘的身体中穿透而过。 这里是识海空间,根本没有实体,游苏推测这层气泡应该是属于他与师娘意识之间的屏障。 所以跟那些气泡一样,他能凭借识海之主的身份窥听到里面的声音,但他的声音却传不到里面去。 但师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她是如此特别,是一个单独的气泡载着一个人,而不是一段记忆…… 游苏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陷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幻境之中,这师娘就是更深层的虚妄。 但金螅形成的金纸上黑色水母的印记清清楚楚,无不向他昭示,他就是这片漆黑识海空间的主人。 “苏儿……” 师娘的轻唤声再次响起,游苏瞬间反应,却发现师娘根本不是喊他,而是喊着光幕之中不断敲门的‘自己’…… 不仅这一句,前面听到的每一声‘苏儿’都是在喊画中的‘自己’! 要知道在现实的相处之中,师娘喊‘苏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像是对这样亲昵的称呼难以启齿,所以每一次都能让游苏暗喜良久。 游苏见到此时眼露眷恋、有些痴态的师娘,这才意识到原来师娘对自己的感情如此之深,她并非是不想与他更亲近一些,只是习惯了含蓄。 蓦然,游苏脑海中如有电光闪过! 他想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 那就是师娘其实根本没有从黑色水母的迷惑中清醒!所以她还能进入这片识海空间!光幕中的这段影像,就是黑色水母用来蛊惑师娘意志的关键! 这不可能啊…… 这黑色水母除了有点神异之外,正面实力连他的一合之敌都不是。那以师娘的实力,就更不可能发现不了她的心障未除。 而且以师娘的实力,既然能从这黑色水母中脱逃,应该随便就能斩断邪魔给她埋下的心障才对。 那师娘为什么要一直留着这个邪魔留下的心障……这不是给她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吗? 游苏越想越觉得惊讶,因为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师娘不是不能斩断,而是她不想! 这幅画面是她的救赎,却也会成为她更牢的枷锁。她明明可以轻松脱下这套枷锁,从此既不会受冰心之苦,也不用为心障所累,但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补偿,还是因为不舍,抑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游苏对此不得而知,只是觉得师娘好傻。 游苏怔怔地看着何疏桐完美无瑕的侧颜,心中那颗埋藏在土里跃跃欲试的种子彻底冒出了头。 但在游苏眼神变得坚定的同时,气泡中的何疏桐双眸也开始变得坚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游苏这才错愕地发现,师娘身处的气泡竟与面前光幕的气泡缓缓融合,师娘像是要进入面前的记忆世界! 游苏惊讶无比,只见师娘的身影渐渐缩小,然后开始飘荡。 “师娘……你去哪儿了?和我一起走啊!” 画面中的游苏有些气馁地靠在门柱之上,还是做着最后的挣扎,那时稚嫩的游苏还没能相信师娘真的丢下了他。 游苏看着那时的自己,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尽管才过去接近一年的时间,但他无疑成熟了许多,懂的东西也多了许多。再面对相同的情景,他定不会再露出那份怯态。 而此时飘向影像之中的师娘终于落了地,她降落的位置居然是鸳鸯剑宗的后山。 浓烈的大雾遮挡住了她的身影,她房间的后窗开着。 “游苏,你还不懂吗?她骗了你!那桌子上的灰色石头能混淆玄炁的探查!那白玉是传音令!这一屋子的灰足以说明她早就离开了!” 门前的齐道东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游苏所执着的假象,冰冷的现实几乎让门前的少年有些崩溃。 游苏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觉得那么崩溃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自己从凌真人开始就处心积虑地对抗着一切,却到头来发现自己保护的是个虚妄吗? 等等!师娘这是…… 游苏瞬间就意识到了何疏桐想做什么! 她只要翻过面前低矮的围墙,就能从后窗回到她的房间! 她要救门前央求她跟他离开的少年! 她要让少年知道,她没有骗他! …… 齐道东恨恨地瞪着面前的少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暗地里酝酿着玄炁,指尖微动,正打算给这执迷不悟的少年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游苏紧紧挟持在手中的邬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尖锐而突兀,响彻在迷雾之中。 发出惨叫的邬成看着仍处在崩溃边缘的游苏,心感焦急万分。他本意是想提醒游苏利用他这个人质脱逃,却没曾想游苏陷得如此之深,根本叫不醒,反而先叫醒了蓄势待发的齐道东。 齐道东心头一震,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趁着游苏尚未回神之际,从双袖之中飞出两道玄炁化作的铁链,一道捆住游苏的双手,一道捆住邬成的身体将之迅速拽到了一边。 “为一个早就抛弃你的师娘沉沦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孝顺!” 齐道东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将邬成救回身边。 他转而将邬成扶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幸好你机敏,否则为师还真是投鼠忌器。” 邬成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露出一丝苦笑,旋即正色道: “谢师尊救命之恩,这游苏方才偷袭,成儿才被其所困。成儿心中不服,还请师尊再给我一次机会,成儿定亲手诛杀此邪!” 齐道东只是笑笑,语气却透着股不容置疑:“成儿言重,你志在高远,何需与一个跟邪魔为伍的怪物争个高下。你且到一旁休息,这脏活,为师来做便是!” 话音一落,齐道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起,掌中如蓄青雷,电蟒流窜。 邬成再反应过来已是为时已晚,阻拦不及。 而游苏直到人质被救走,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寻找人质,而是愣愣地看着被迷雾遮挡的天空,好像是想在那天空之外看见什么。 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玄炁耗尽,更没有人质能够要挟,面对势在必得的齐道东,他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游苏像是已经认命,居然没有任何抵挡的举动,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地道了一声: “师娘……对不起……” 邬成墨眉深蹙,牙关紧咬,只叹这个世界上马上就要少一个他能视为朋友的人……他只悔自己不会交朋友,给少年带去了太多困扰。 青雷已至,电蟒狂流! 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柄清雅至极的仙剑突然铮然刺破了窗户,带着凛冽的剑风,将游苏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仙剑如同龙吟般清越,剑光闪烁间,竟将周围的青色雷电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游苏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门扉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那人身姿曼妙,白裙飘飘,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师娘—— 何疏桐! “师娘!” 游苏惊呼出声,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何疏桐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暖意与柔情,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瞬间照亮了游苏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直都在。” 齐道东等人见状,脸色大变。这剑光之盛,甚至将这遮天的迷雾都给砍得稀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久居深闺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闪烁着忌惮之色,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阁下究竟是谁?!” 齐道东从废墟之中挣扎爬起,气势也弱上许多,不像是要连这仙子一起抓了,倒像是想要死个明白。 “就是你方才说的本尊骗他?” 何疏桐语气危险,虚手控剑,仙剑在空中轻旋,阵阵光波如源源不断的威压压得所有在场之人喘不过气来。 齐道东看着这圣洁威严的华贵剑仙,仿若见到雾中皓月,那点强撑的坚持也被击得粉碎。 他咬碎了牙:“你们先走!” “一个都走不了。” 何疏桐冷漠地下达了这些人的判词,那柄仙剑仿若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而恰在此时,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师娘……我好想你啊呜呜!” 游苏紧紧箍住何疏桐的杨柳纤腰,双腿恨不得也扒在她的身上,头还撒娇似地埋进华贵仙子饱满的领口间厮磨。 他宛若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稚童,可怜巴巴的样子将何疏桐营造出的肃杀气氛击得粉碎。 第三百八十一章:师娘摸摸头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那冷莹仙子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僵住。 邬成见状,赶紧趁机背起自家师尊逃离,而其他的那些弟子,却早已跑了个没影。 临别之前,邬成隔着雾气回头深深望了游苏一眼。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游苏露出这么稚气的姿态,与他印象中的那个游苏判若两人。 难道……他方才愣神之际,其实并非全无知觉,而是发觉了我在呼喊提醒他吗?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拖延他那神秘莫测的师娘,以此来还我的好意? 念及于此,邬成轻声道了句谢,就迅速逃离这看似破旧实则内有乾坤的鸳鸯剑宗。 何疏桐被游苏扑了个满怀,这让她始料不及,这种被人亲近的感觉更是前所未有。即使是在修习冰心功之前的童时,娘亲宠她时也只是摸摸她的小脑袋,哪里会像游苏此刻这般热情。 她对这样的亲昵还是有些本能的抵触,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少年,可却不知为何怎的也不忍下手。 就好像……少年正悬悬而望的需要着她…… 这样被需要的感觉不就是她追寻的吗,又怎么能推开他呢? 他一个人奋战了这么久,即使自己有机会逃脱,也要固执地带她这个冷漠的师娘一起离开。 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正是想要改变过去的自己,让少年知道他的执着没有落空吗? 罢了罢了……反正这也只是心障之中而已…… “师娘……我还以为你真的丢下我走了……” 游苏声音有些哽咽,终于从那温柔乡中抬起头来,手却还死死箍着仙子的腰,像是生怕她跑了。 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孔,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何疏桐愧疚难言: “傻孩子……我一直都在。” 何疏桐缓缓抬起纤纤玉手,却不是去扯下游苏环在她腰间的手,而是略带笨拙地拍了拍游苏的头,像是在安抚少年。 只不过话才出口,何疏桐就感后悔,‘傻孩子’这样的称呼,那时的她又怎么会如此称呼游苏,当时五情封心的她,甚至连游苏的名字都没喊过几次。 就在此时,那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突然松开了。何疏桐诧异地看着突然向后倒了一步的游苏,只觉那张脸上的亲切都冻结了。 “你……真是我师娘吗?”少年迟疑。 话音一落,何疏桐心中也是陡然一惊,她没料到心障之中的游苏也会如此敏锐,仅仅一个称呼就让他立马质疑起了她。 正当何疏桐急得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向游苏解释之时,却见游苏两眼一闭,瘫倒而下。 何疏桐莲步轻移,立马将游苏揽入怀中。她忙不迭探入玄炁探查,才知少年是虚弱过度,又连续遭遇大悲大喜,被紊乱的血流害得晕了过去。 她略松一口气,即使知道这是梦中的游苏,她竟也看不得他受苦受累。 何疏桐看着怀中那虚弱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瞒得过这么敏锐的少年。 若是让心障之中的人察觉到了错乱,恐怕这段记忆就会被遗忘掉吧…… 她进入这处心障的原因,正是因为她的本命物炼化到了最后的关键一步——让神魂与莲藕心进行融合。只要功成,她将又变回那个挥剑断山河的莲剑尊者。 可莲藕心修复万物,不仅肉身,连神魂也会修复。莲藕心发现了她藏在自己脑海深处的这段记忆,它要将邪魔留在她体内的这个心障消解,让重归洞虚境的她臻于清澈。 但……她又怎么可能舍得让这段记忆消失? 所以为了让这段记忆既能保留,又能不被莲藕心视为“异端”,她才会选择借着莲藕心的修复之力进入心障之中。 只要把这段记忆变成了她自己的,而不是邪魔留在她体内的,它就能被保留下来。 所以她要改变这段记忆,延伸这段记忆,亲身经历这段记忆,让它成为自己真正的记忆。 她轻轻地将游苏平放在自己的床上,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无奈。 “原谅师娘……虽然你只是我梦中的苏儿,但我也并非有意骗你。当时的我被黑海月困于腹中,没能及时回应你,这份愧疚已成心障。我本想带着这份愧疚度过一生,但此时外面的你生死未卜,我必须尽快恢复境界,才有机会寻到你。如此一来,心障又必须解开,我才出此下策,选择在梦中弥补我曾经的缺失……” 何疏桐轻声细语,对着昏迷的游苏诉说着衷肠。即使是骗梦中的游苏,也让她觉得有些负罪感。 “虽然这么做只能说是亡羊补牢……但,这也毕竟只是我自己的记忆而已,就算是我的一点聊以自慰吧……只是我此时冰心已因你而融,又怎么做得到跟以前一样对你冷眼旁观呢……” 她悠悠浅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游苏的脸颊,那指尖传来的温暖似乎能驱散一切疲惫与伤痛。 游苏依旧紧闭着双眼,忽而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竟一下子 抓住了何疏桐的葱白柔荑。 “师娘……” 何疏桐想起游苏在斩了那柳城主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也是这样抓住自己的手。 当时的她两百年第一次被男子直接相触,心中异样,却也还是任由游苏拉着。 此时再回想,她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给游苏做过那般事了,牵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垂下如云的眼睫,感叹自己在少年心中之重,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师娘……师娘!” 游苏的呼喊忽而变得急促且惊吓,如同做了个名为‘找不到师娘’的噩梦。 只见游苏猛然坐起,迷茫地环顾四周,面露惊恐,大口喘气。 何疏桐心中刺痛,反手捏了捏少年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我在。” 游苏的手立马捏得更紧,像是要把这双玉笋捏进肉里。 “师娘……你真的在……” 游苏声音有些沙哑,有点大难不死马上就要喜极而泣的感觉,好似还不敢相信师娘真的在他身边。 何疏桐于心不忍,直想将少年揽入怀中安抚。可她毕竟尚存理智,知晓自己若是主动揽他,定会让少年再次起疑。 可谁曾想,就在她心中纠结难言之时,游苏竟如乳燕投林般又扑了上来,主动将她抱住。 游苏抱得很重,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下去。这当然压不弯何疏桐的腰,却让这个心软的仙子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游苏的存在,两团积雪也被压得变了形。 何疏桐轻咬下唇,心中暗道:我只知苏儿心中看我极重,平日里就喜欢孝敬我,但行事也是内敛守礼,却不知他竟还有如此热情殷切的一面吗…… 想来,定是死里逃生之后情绪积压太重,这才反弹般的通通发泄出来了吧…… 倒不像他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模样,反而比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要幼稚些。 要知道她平日里对游苏唯一的不满,便是觉得这孩子太独立了一些,事事不依靠她,事事不舍得麻烦她,偏偏又事事都为她。让她一心愧疚难以宣泄,只怀疑自己太没用了些。 可现在梦中的游苏如此反差,让何疏桐觉得颇为欣慰,好似了解了更真实的少年,于是更想呵护好游苏这稚嫩爱撒娇的样子。 她本质上和游苏其实是一种人,想将珍视的人都保护在自己的身后。现实中的她屡次错过机会,心障中的她却能成为少年唯一的依靠。于是何疏桐暗下决定,在这独属于自己的这段记忆里,一定要保护好游苏柔软的这一面。 而游苏的主动,也免去了由她主动会带来的担心。 何疏桐没有将少年推开,而是配合似地也将手伸到了游苏的后背,轻轻拍着: “别怕,师娘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嗯……” 游苏下巴叩在仙子香肩上,轻轻点了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贪婪地呼吸着这股迷人的清香。 从八岁那年第一次闻到师娘身上那股清香时,他就在想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会有这样独特的香味。本以为会经常闻到这股清香,但没成想机会寥寥,女子根本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师娘。弄明白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似乎从小就成了他的执念之一。 而此时他仗着识海之主的身份,即使双瞳如瞎时一般清澈,却也能视物,也能如此近距离地品味这股清香,一时间心情美妙难言,只觉身处梦境。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在梦中吗,只不过是师娘的梦…… 游苏从进入光幕附身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已清楚,这段记忆脆弱如薄纸,若是产生了偏差,随时都可能崩坏。 游苏本想与师娘相认,却也碍于这个原因只得顺着表演。既能达成与师娘亲近一些的心愿,也想弄清楚师娘要改变这段记忆的原因。 他虽然贪恋这份温柔,却也不敢真的一直抱着师娘不松。 猛然,游苏又向后一倒,迅速脱离了这块温香暖玉,如避神明。 动作过大让他止不住的咳嗽,游苏还是坚持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道歉: “师娘勿怪!游苏一时激动失态,冒犯师娘多有得罪!还请师娘责罚!” 何疏桐看着游苏这副模样,心中既苦涩又怜爱。 她强忍着心中的波澜故作镇定,声音柔和而充满慈爱: “无妨,你也不过十八年纪,稚气未脱,又是死里逃生,会这般也是情有可原,并不冒犯。” “谢师娘!” 游苏赶忙叩礼道谢,却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敢再靠近了。 何疏桐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看着少年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倍觉愧疚。 游苏幼时第一次见到她就亲切地喊她师娘,她却置若罔闻。往后这个盲童也一直试图跟她打好关系,她也一概置之不理。渐渐的,盲童长大了,却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新鲜事都跟她分享,试图引起她的关注。 他明明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啊……是我一次次喂他喝下的闭门羹让他变得冷淡理性、谨小慎微,才让他将那个温柔天真又渴望呵护的自己锁在了身体里…… 带游苏上神山之后,自己还总教他做事不要如履薄冰,明明他不比任何人差,自该跟那些鲜衣怒马的天骄们一样意气风发才是…… 此时何疏桐才意识到,让游苏养成如今性子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她再难抑制心中愧意,忍不住伸手抚在游苏发顶,掌心轻颤,想碰又不敢碰个结实。 “不必谢我,你做得很好,这是你应得的。” 掌下的游苏也颤了颤,像是也惊讶于何疏桐的主动。 缄默良久,游苏终是颤悠悠地问: “被师娘摸头……是我应得的吗……” 何疏桐闻言错愕一瞬,触电一般收回了按在游苏头顶的玉手,她正襟危坐些许,又摆出了些之前那冷面师娘的风范。 “我是说……得到我的奖励是你应得的。” “奖励就是摸头吗?” 游苏低着头不敢看她,却还是执着地问着。 何疏桐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自己鬼使神差,只是将现实里劝游苏坦荡一些时说过好几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想让梦中这个年纪尚小的游苏能更早改变,却没曾想被少年曲解了些意思。 她本想解释清楚缘由,但看少年低头行礼的恭敬模样,又知自己若是在这里否认,恐怕少年会再次对她敬而远之,将那渴望呵护的真实自我藏得更深。 “你想要被我摸头?” 游苏点头。 何疏桐抿了抿薄唇,勾起一个不察的弧度,美不胜收。 “也罢,是我之前对你要求太严格了。但今日之后,你不必再这般辛苦。” “为什么?”游苏急切追问。 何疏桐知晓少年该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关心则乱,少年估计是以为他方才的话太冒犯,让她打算放弃他了。 “之前我修为未复,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所以我对你冷淡,是督促你专心修行。但我今日大伤痊愈,功力尽复,从此之后—— 一切有我。” 话至末尾四字,何疏桐笃定至极。 见到少年眼中的崇敬依恋,她更是心底渗出一丝甜意。 第三百八十二章:师娘,我想抱抱您…… 何疏桐静静立在门柱边,望着少年那有些倔强的背影。 她轻声一叹,若有似无,却满载着无法言喻的温柔与感慨在心中暗道: 我从未想过,时间竟能以一种如此奇妙的方式倒流,让我得以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现实中的我,几乎未曾见证你的成长。 有条件时,我选择对你视而不见;想要弥补回来时,却又碍于身体没了伴你的条件。 但在这梦境之中,一切都有了回转的余地。尽管这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想,我却乐在其中…… 在何疏桐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游苏已经从姬灵若的窗边悄然返回。 作为一个心系身边之人的少年,他醒来后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去关心同样昏迷的师妹。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颇为震惊,那正是因为他发现能够控制这处梦境的人不止他一个。师娘,也有这样的能力。 他全程假装昏迷,对师娘的所有行动了如指掌。师娘从他昏迷开始就在他床边形影不离,根本没有去管当时被他放在门口的师妹。 这当然不是说师娘对师妹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师娘很清楚这里是梦境,一些事情她根本不需要亲自去做。等到游苏想起自己心系师妹的人设之时,却惊愕地发现本该出现在门口的师妹已经出现在了她自己的房中。 在游苏看不见门外的时候,师娘仅仅用意念就改变了师妹的位置。当然,何疏桐并不知道游苏已经发现了这一切,对此的说辞,自然是在游苏昏迷的时候亲自安置好了姬灵若。 也就是说这个梦境已经不独属于游苏一人,师娘也成功介入了这场梦境之中。 游苏猜测,师娘应该是在想办法消化掉这个心障,从而让这个心障能够长久的保留下去。 他再次向何疏桐行礼,动作间依旧透露出一丝拘谨与敬畏。 “你师妹比你伤得重些,她需静养,你不可常去打扰,我会照顾好她。如今出云城不太平,这大雾来的蹊跷,你也受了伤,该好好待在宗里,不要再往外跑了。” 何疏桐絮絮叨叨地嘱托着游苏,语气让人心安,游苏闻言却是心中凛然。 他总有一种错觉,师娘是在担心着什么。 按理来说以师娘的性子与实力,哪里会交代这么多,反正有什么妖魔鬼怪闯上门来都有她坐镇,他们只管躲在她的羽翼之下即可。 那她吩咐这么多的原因…… 游苏瞬间想明白了缘由,暗道师娘是在担心露馅影响到了梦境的稳定,所以想要避免他跟除了师娘之外的所有人互动。 照这么想……那梦中的师妹估计会一直躺在那里再也醒不来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游苏又小心问道: “可我已是城主府城卫队的一员,若是不去,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你连自己都差点自身难保,还想去保卫出云城?”何疏桐声音难得严肃了些,“你师尊将你托付给我,我自不可看你自寻死路。门前我已设下禁制,外面人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游苏心道果然,只是没想到师娘为了维护梦境稳定,也能做得出来让人禁足这么极端的事情……这倒是让游苏,又多认识了师娘的另一面。 “城主说雾中有邪祟作祟,我们身为修士,岂可只求明哲保身?”游苏又假意追问,表现出一副正义凛然之态。 何疏桐听见这漂亮话,却是黛眉紧蹙,眼眸中闪过一丝严厉,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柔情与忧虑,她轻声道: “游苏,你可知这世间最愚蠢之事,便是如你这般,不顾自身安危,盲目地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道义。修士之路,漫长且艰险,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懂得珍惜,又何谈保护他人,守护这片天地?” 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敲击在游苏的心上,让他不禁愣怔。 他总觉得师娘好像在梦境里对他更严厉了,像一个真正想看见孩子好的长辈一样……而在现实里,即使是多了一重师尊身份的师娘也几乎没有与他说过重话,更没有如此严肃地试图反驳他的观点。 倒不是说现实之中的师娘不关心他,而是现实之中的师娘自愧没有那样的资格,因为她虽是莲剑尊者,但很多事情她被困于莲生池中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游苏去做,故而不好开口去劝他教他。 但在这梦境里,师娘就是无敌的,所以这个洞虚剑仙终于能在他面前表现出那本该强势的一面。 何疏桐并不知道面前的游苏心思那般多,只当这还是个初出茅庐、三观未定的孩童。 她继续谆谆教诲:“你师尊将你交给我,不是让你去逞英雄,做那些力所不及之事。他希望你能够明哲保身,稳健修行。你只是一个盲童,这世界没你拯救,难道就天塌地陷了吗?即使是洞虚尊者,少了一个整个五洲也一样存在。所以,万不可再有这种念头。” “可是师尊以前教我,五洲兴亡,匹夫有责……”游苏像是有些自我怀疑。 闻言,何疏桐长叹 一气:“她若教的是对的,现在站在这里教你的就该是她。我这般教你,自是为了你好。你若喜欢听你师尊的话,觉得我在害你,那我往后也不必再费心教你便是。” 话罢,仙子还失望般的摇头,作势回身进屋。 游苏自然连忙拉住仙子的袖摆,深低着头,声如蚊蝇:“我、我听师娘的……” 何疏桐这才转头,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清冷仙靥动人无比。 仙子窃喜之后却又更感惭愧,自己居然利用少年对自己的崇敬,做这种近乎威胁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卑劣了…… 只不过,何疏桐却似乎完全没有下次不再如此的觉悟,毕竟这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对于想将梦中游苏教育成她理想样子的她来说,这招利器必不可少。 至于手段卑劣的问题……反正是在只求心念畅快的梦中,现实里,她定不舍得对游苏说这种话。 将游苏扯住衣角的手拿下,何疏桐很快便收敛了那股暗喜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游苏,你要记住,将自己视为最重要,并非自私,而是对你自己负责。只有你好好地活着,一切才都有意义,才都有可能;第二重要的,则是你身边的人,你应该在确保自己安危的前提下,去尽可能地保护她们,如此才不负男子担当。至于那些除邪卫道之事,若你能在护好上述两件重要之物有余力时,自然可以去做,但绝不可将它们看得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记住了吗?” 游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师娘,我记住了。” 何疏桐看着游苏那老实听话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轻抚着游苏的发顶,柔声道: “孺子可教也。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你和你的师妹、师……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何疏桐暗悔,自己差点将游苏那未过门的师姐也说了出来。 原来何疏桐最担忧的东西,就是游苏为了别人能够悍不畏死的性子。游苏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为了他的身边之人,当然也包括何疏桐自己,这让只能泡在莲生池中的何疏桐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心。 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能够改变涉世未深的游苏,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她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是什么圣子圣女,惟愿他们平平安安,哪怕平庸一些也是无妨。 游苏感受着师娘那温暖的掌心,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他知道,师娘这番教诲虽然看似是在教人利己为先,但其中却蕴含着对他无尽的关爱与担忧。 游苏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娘,您之前……是受了什么伤吗?为何我从未听您提起过?”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与好奇,仿佛试图从何疏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过往的点点滴滴。 何疏桐闻言,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她轻启朱唇,迅速编织好了话术:“我并未骗你,我之前的确没有修为。因为之前突破时走火入魔,落下了病症。但近日心有所感,病体复原,修为便尽数回归。你不必挂心,担心你自己才是正道。” 她说完还有意略微偏首,错过已变粉白的双颊,但又想到游苏是个瞎子,哪里看得见她的面色变化。 她双颊泛红的原因,自是她没想到梦中的自己如此大胆,说谎哄骗等话术已经张口就来,哪里是别人眼中那个高冷清贵不善言辞的正道剑仙。 在这虚幻的梦中,她好似不仅见到了更真实的游苏,也见到了更真实的自己…… 游苏闻言,也觉重新认识了师娘,但他却并未因为师娘骗他瞒他而生怨,反而想更了解师娘如此俏皮生动的一面。 他低声呢喃,宛如自语,“师娘还是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话……” 声音虽轻,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何疏桐听得清清楚楚。 何疏桐双眸一怔,看着游苏那一副不敢置信、感恩戴德般的样子,她心中的愧疚与怜爱更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五味杂陈。 她知道,少年还把她对其的好意视为施舍。毕竟,自己曾是那么冷漠…… “我之前对你或许太过严厉,忽略了你的感受。”她的声音柔和得如同初春的细雨,“但那并非我本意,只是师娘也有自己的苦衷。” 话语之中,已是浓浓的歉疚之意。 再说下去,怕是要恳求游苏的原谅。游苏又哪里会怪罪师娘,所以更不可能让何疏桐说下去。 “师娘,我明白的……”游苏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犹犹豫豫,“我……” “你怎么了?”何疏桐关切至极。 游苏结结巴巴,像是下定决心,轻轻道:“我想抱抱您……”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何疏桐的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本想毫不犹豫地张开怀抱迎接少年,可看着面前的游苏,她忽而清醒了一些。 游苏已经比她高出小半个头,更是满了十八的成年男子,不再是那个初见时才八岁的盲童。自己身为师娘与这样的弟子相拥,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合适。 但看着游苏那期待而又略带紧张的眼神,她又怎能狠心拒绝? 少年心思纯良,他不过是想多依赖自己一些啊…… 就在何疏桐犹豫不决之际,游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为难,他张开的双臂又缓缓收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与自责。 这一幕,让何疏桐的心中一阵刺痛,她暗恼自己为何如此矫情。她与游苏又不止抱过一次了,哪里还差这一次? “罢了,反正是梦里……” 何疏桐在心中安慰自己,旋即她深吸一口气,竟是主动向前一步,将已经撤到一半的游苏轻轻揽入怀中。 她的手臂轻轻环绕过游苏坚实的背脊,一只手又按在少年的后脑,将其靠在自己的肩上,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与关爱都传递给他。 她仿佛能感受到游苏身体的微微颤抖,以及他传递过来的温暖与依赖。她自己的心跳,也在这份亲密的接触中变得异常剧烈,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这个拥抱虽然只是梦境中的虚幻,但她却觉得无比的真实。 游苏感受到师娘那柔软的怀抱和香甜的气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因为这一次拥抱与之前的所有都不同,这一次是师娘主动拥他,而非他有意或无意地亲近。 游苏紧紧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亲密与温馨。那份悸动的心跳,即使隔着那团软腻,也感受的真真切切。 从未在幻境中失手过的他忽而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沉沦于幻境之中无法自拔。这个梦,他也不愿醒来。 “不是!你睡觉就睡觉!你要勒死我了!” 一道气急败坏的童声,却是打破了如此美好的氛围。 第三百八十三章:空原之变 北敖洲昼长夜短的现象也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即使在夜里也能看清东西。 游苏睁开眼,近在眼前的却不再是那张完美无瑕的仙靥,而是一张模糊的猫脸。 尽管小白泽长相也颇为可爱,但之间落差,亦不亚于从天堂掉进地狱。 小白泽方才被游苏勒得喘不过气来,它瞪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游苏,像是气坏了。 它费力地挣扎着,终于从游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窜到枕头边,凶巴巴地道: “喂,你做什么梦了?!怎么把我抱得这么紧,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勒死呢!” 游苏从美梦中猛然惊醒,只觉心中空落落的,那股温暖与依恋仿佛还留有余温,让他回味沉迷。 他蹙了蹙眉,心中又恼又急,便也懒得跟小白泽解释什么,一心只想继续和师娘‘再续前缘’。 “离我远点。” 游苏只是留下了这句话,就又闭上眼,试图再次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识海空间。 可他的冷漠,却让气呼呼的白泽愣住了。 白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才是受伤的那个,却还要被少年驱赶,好似它被勒疼了,是怪它自己不该往游苏身边凑一般。 这让它倍觉委屈,它心思单纯,虽喜欢与游苏斗嘴,却早已将游苏视为了最值得信赖的人。它本以为游苏也肯定是这般想它的,但方才才发觉,好像并非如此。 小猫越想越是难过,环顾一周,竟是不知道自己‘离他远点’能远到哪里去。念及于此,白泽孤苦无依般缩在床角,双瞳晶莹,泛起泪花,哽咽道: “我……我就不该和你们出来……呜呜……这样就离你远远的了!” 正在酝酿睡意的游苏剑眉一挑,心感无奈。 下一瞬,还泪眼汪汪的小白猫就又被扯进了温暖的被窝之中。 “要是不怕疼就呆着。” 游苏为了尽快入梦,语气颇为霸道,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怔怔地看着少年清晰的下颌线,却觉得这霸道的话里又有一股别样的温柔。 原来他是怕又勒疼我,才假意让我离远点的…… 想到这里,小白泽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趴在游苏的侧怀边,只是嘴上还倔强地解释着: “我是怕冷,才不是想进你的被窝……” 它虽不是猫,但被逼着喵喵叫多了,好似也觉醒了猫猫的天性,喜欢往狭小又温暖的地方钻。而游苏的怀间,就是完美符合要求的地方。 “你睡不睡?”游苏又蹙眉问。 只是话刚问完,白泽就发出了那闷雷一般的呼噜声,火速入眠了。 游苏气得扯了扯嘴角,只叹这家伙呼噜声比猫更像猫。 但他也不好再赶走白泽,只能硬着头皮寻找之前陷入那片黑海状的识海空间的感觉。 好在他已是那片空间的掌控者,发现那片黑海就在他自己的识海里,是一口漆黑的井。 他毫不犹豫地往下跳,然而,当他再次找到那个呈放师娘心障的气泡时,却发现熟悉的鸳鸯剑宗里没有了熟悉的人。 师娘的身影已不在此处,唯有那个本该活在师娘心障中的‘自己’正躺在师娘的床上沉睡。 游苏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师娘她也离开了吗…… 他略加思索,也想通了原因。 他与师娘不同,师娘在这段记忆是不存在的,所以她才能来去自如。而他要进入这段记忆,势必会抹灭师娘记忆中的自己。 那个正沉睡的‘自己’在被他附身之后,就已经是一具空壳。他方才被白泽吵醒,意识不得不回归现实,故而心障中的自己就陷入了昏迷,所以师娘定认为他是因伤势晕倒了过去。 若是他昏迷,那师娘改变记忆的目标也得暂时搁置,她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识海空间之中。 游苏只觉那拥抱意味无穷,虽是虚幻,但如有实感,让他感觉好似真的在与师娘相拥,只可惜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 但是没关系,这场梦……并没有结束。 正当他思量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了奥数尊者的敲门声,伴随着他那略显浮夸的声音: “喂,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小白泽被吓得一激灵,气得连翻三个滚。自己被游苏勒醒,好不容易睡个回笼觉,睡了还没多久就要起床,换谁都得生气。 但很可惜,弱小的它即使生气也无济于事。 游苏被门外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和奥数尊者那略带戏谑的呼唤声从朦胧的梦境边缘拽回现实。 他微微睁开眼,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而刺眼的光芒。 他明白太阳高悬天际,意味着天色转晴,那么从雪城通往神山的道路或许已经畅通无阻。 他迅速坐起身,将还试图再赖一会儿床的白泽猛的拽了起来。 白泽只 觉自己这趟远行真是遭了大罪,还不如就窝在家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山神呢,气得张牙舞爪,要和游苏拼命。 简单洗漱,整备了下行李,两人一猫就再次踏上了前往神山的路途。 游苏将那千华尊者赠予的墨镜戴上,现在有了名头,他戴上这个法宝也算师出有名,不怕别人询问。 进入雪城难,但要出却没那么复杂。 走入空原的那一刻,游苏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雪原,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一片璀璨的银海。游苏感觉这里的雪,甚至都和北极雪原上的不一样,多了股神圣的光泽。 而在那片平坦的雪原之上,巍然耸立着北敖洲最高的山峰——空原神山。 空原神山气势磅礴,山峰直插云霄,仿佛连接着天地之间的桥梁。山巅之上云雾缭绕,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游苏望着它,暗自感慨它与空原神山长得完全不同,但都同样给人以敬畏之感。 “看上去神山好似就在不远处,但实际上还要走不少距离。没有要紧事,越过空原时是不得飞行的,否则会被仙祖庙责罚。” 奥数尊者向一人一猫介绍着情况。 然而,如此震撼的场景却没有引来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白泽的惊叹。 奥数尊者见状颇感奇怪,便询问白泽为何没有像游苏一样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白泽没好气地回答道:“我昨晚没睡好,哪有心情欣赏这些。都怪某人做了怪梦,一直把我抱得很紧,最后还激动地勒疼了我。” 原来它依旧沉浸在起床气之中,这才对周围的新奇景象无动于衷。 奥数尊者闻言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视线在游苏身上游离。 白泽像是想到什么,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也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它扭过头望向奥数尊者,奶声奶气地问道: “花道士,你既然会算命,能不能帮我算算他昨晚做了什么梦?我问他,他都不肯说。” 奥数尊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轻轻摇了摇头,打趣道: “这哪里需要算,定是春梦无疑。” “春梦?”白泽歪着头,一脸困惑,“春梦是什么意思?春天做的梦吗?” “是也!是也!”奥数尊者像个没正形的老汉,笑得蔫坏儿。 闻言,游苏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来,他连忙干咳一声,示意奥数尊者不要胡乱教坏小孩子。 奥数尊者见状,只好收敛了笑意,变着法解释道:“不过那只是字面意思,我猜啊,定是因为达邦想到了他思念的人,或者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故而才会在梦中那般依依不舍。” 白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它眨巴着眼睛,突然反问道: “那猫不行吗?” 此言一出,奥数尊者顿时大笑不止,他拍了拍白泽的小脑袋,笑道:“当然可以,兴许他昨夜就是梦见了你,才想将你紧紧抱住。” 白泽求证一般看向游苏,游苏却懒得争辩什么,不予置否。 白泽见状,便低下头,用爪子轻轻拨弄着自己额头上的白毛,实际却是为了遮住自己偷偷打量游苏的背影,好似害羞了一般。 原来不仅我昨夜梦到他了,他也梦到我了,这也叫春梦啊…… 想到这里,白泽又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游苏,却见游苏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它暗啐一声装模作样,心里却暖洋洋的,那点起床气便也荡然无存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旅途中,白泽变得异常乖巧。它又回归了那活泼的本性,对什么都感觉新奇,问个不停,虽然有些吵闹,但是也给队伍带来了不少活力。 “神山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为何也没有一条固定的路?” 游苏很敏锐,注意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雪里,这里根本没有一条能称之为路的地方。 但这处雪原与无人管理的北极雪原不同,为何不单独铲雪铲出一条固定的路来呢? “这叫朝圣,风霜雨雪四个方向,皆是一种洗礼。身子也灵魂都干净了,才能进入神山。”奥数尊者轻声解释。 游苏略感惊诧,恒高神山作为五洲的中心都没有如此讲究,这空原神山倒是整的一套又一套的。 “所有神山都这样吗?” “不。”奥数尊者倒是也没有隐瞒,“即使神山都是五洲各自的顶点,但分别在各自疆域里人民的眼中重要程度也有差别。北敖洲历来都是邪教数量最少的洲域,邪教在北敖洲根本招揽不到信徒,就是因为北敖洲的人全都坚定地信仰着空原神山。” 游苏闻言,低叹道:“倒是虔诚。” “是死脑筋啦。”奥数尊者自嘲。 “上山之后什么打算?”奥数尊者又问。 直到神山脚下,他才询问游苏所行目标。目的却也不是为了探寻游苏秘密,也仅仅是为了能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你回仙祖庙复命,我去见龙宫找一个人。你若事了,你来见龙宫寻我们。我若事了,我也在见龙宫等你。” 游苏此时也不再隐瞒,因为奥数尊者已经带他们走到了这里,完全没有再把他们赶走的必要。 “找谁?”奥数尊者惊诧。 “我朋友!”小白泽颇为自傲地回答,“见龙宫宫主!” 奥数尊者惊得瞪大眼眸,“你还认识那位大人?” “当然!”白泽挥舞着猫爪。 奥数尊者恍然地点点头,“如此也好,我先带你们去见龙宫,再去复命,省的你们找不到路。” 游苏心中略微感动,他很清楚,奥数尊者是担心他身份不便,根本不好进入见龙宫,更别提寻那宫主了。 “多谢。”游苏诚心道谢。 奥数尊者挥手笑笑,却恰在此时,天地瞬间阴了下来,阳光被遮挡在阴云之后,风雪骤然加剧,仿佛天际裂开了一道口子,将无尽的严寒与纷飞的雪花倾泻而下。 游苏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白茫茫一片所吞噬,视线所及,不过数尺之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眉宇间凝聚起一抹凝重。 “不是转晴了吗?!怎么又下雪了?!”白泽惊讶道,它都没见过变化如此迅速的天气。 游苏也倍觉奇怪,唯有奥数尊者面色凝重,一反常态。 “跟在我身后。” 奥数尊者一步向前,身形微微一震,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场自他体内弥漫开来,将肆虐的风雪阻挡在外,为游苏与白泽撑起了一片相对安宁的空间。 可两人一猫走了没多远距离,奥数尊者的脚步戛然而止。游苏隐隐察觉到,前路有什么挡住了他们。 风雪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显现,宛如自风雪中走出的幽灵,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压。那是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面容枯槁,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他背负双手,立于风雪之中,宛如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周身环绕着一股森然之气。 “澄量尊者,不会是来欢迎我的吧?” 奥数尊者搓了搓手,乐呵呵地笑着。 游苏却知道,这笑容是这花道士最假的一次。 那老人完全不苟言笑,轻轻摇头,声音断断续续又极为尖锐,像是用冰互相刮蹭发出来的声音: “你犯了大错,随本尊去天牢受罚。” 第三百八十四章:奥数尊者之灾 风雪如刀,切割着每一寸空间,仿佛连时间都被这凛冽的寒意冻结。 奥数尊者与澄量尊者对立而站,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游苏与白泽站在奥数尊者身后,皆是瞪大眼珠,却又噤若寒蝉,只得静静地看着这两位尊者的交锋,心中暗自揣测着他们的关系与那老人定奥数尊者有罪之说的来龙去脉。 毕竟在他们看来,奥数尊者与罪人沾不上半点关系。 “澄量尊者,你我同为仙祖庙的仙官,很清楚有些话不能乱说。本道虽平日里懒散了些,但罔顾律法的事可从来不做,哪里会蒙上罪人之名?” 奥数尊者语气玩味,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不羁的笑容,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澄量尊者面容冷漠,双眼如寒冰般锐利,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干涩: “查探朔城税赋之事,本尊早已委任他人,何需你越俎代庖?” 奥数尊者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您派的那人查不明白的,刚好本道有空,便替户司做些贡献咯,省的有人说本道只会混吃混喝。要说唯一的疏漏,便是未经您同意用了您的章印发了新的文书,不过我也留信了嘛,也不算背着您做的。” 仙祖庙是统领一整个洲域的核心组织,代表并传达着五大仙祖的意志,共分吏司、礼司、法司、户司以及一个祭司。 奥数尊者便是这户司中的一员,而游苏推断,这位澄量尊者应该就是空原神山仙祖庙的户司之主,即是奥数尊者的顶头上司。 游苏倒是没想到,自己初入空原,就见到了处于北敖洲权力顶点的大人物。要知道,六司之主可不同于寻常尊者,一般都是神秘至极鲜少露面,即便是在中元洲时游苏地位不算低,也未曾见过其中一个。 澄量尊者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奥数!本尊早就与你说过!朔城下面的水太深!你休要趟这潭浑水!” “本道也不想趟啊……那您倒是让他们把税钱补上来嘛。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朔城吸别人的血,却装作不知情吧。” “荒唐!本尊自有远虑!何需你擅自插手?!” “远虑?”奥数尊者面色也冷峻了下来,“有多远?远到什么时候?多远一天,税钱便亏空一天,就有更多的人因少了这笔钱而死。你等的了,我却等不了!” 闻言,游苏剑眉微蹙,原来那朔城税赋不对之事仙祖庙的人早有察觉,只是看这老人的态度,似乎是没有打算立即追究到底。但是奥数尊者却是他们仙官中的异类,不顾这位澄量尊者的劝阻,擅自去朔城弄清赋税之事。 “你来就职之时本尊就教过你!别试图管尽天下所有事!仙祖庙的仙官,一切都当以仙祖为重,济民治世才是其次,切莫轻重不分!你难道全将本尊的教诲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轻重不分……?” 奥数尊者忽而哈哈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待到笑罢,他又瞬间神态严肃,振振有词道,“澄量尊者,你百般阻挠我查这朔城,却又对原因含糊其辞,只用你口中的仙祖之意来压我。本道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所谓的远虑,究竟是为仙祖而虑、为百姓而虑,还是……为你自己而虑?!” 话音一落,澄量尊者气得横眉怒目,他身后的风雪都极速飞退,似是惧怕地退避三舍,在老人的周围形成了一处风雪不侵的空间。 “愚不可及!!” 但他的愤怒却似乎完全没影响到奥数尊者,奥数尊者只是看着暴怒的老人,淡淡地摇头浅叹: “反正……老师也从没夸过我聪明不是吗?” 游苏闻言瞳孔微张,这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绝对不仅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居然还有师徒这层关系。 澄量尊者听到这话,似乎身上的怒火也黯了些,他双瞳直直注视着奥数尊者,语重心长地劝道: “小华,随为师去仙祖面前认个错,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不仅不算你犯错,你查税有功,又斩杀大邪,数功并加,往后为师这位置,非你莫属……” “看来老师还是对弟子藏私了啊……”奥数尊者意味深长地笑,“老师术数之道还真是造诣通天,连弟子在数千里之外的朔城斩杀了一头邪祟也能算得到,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游苏亦是恍然,很显然,这澄量尊者提前就知道了那朔城城主身后之人企图用邪祟之功收买奥数尊者的事情。 “你是天才,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纵有万般抱负,活到你上位那天,便再无人能掣肘你。” 澄量尊者抛出了最后的大饼。 “我看您不也活得很累吗?” 奥数尊者依旧是笑,玩世不恭的模样颇为欠揍,“待我将我这两位小友送到目的地,我自会回仙祖庙复命,顺便……请功。” “冥顽不灵!!” 天地间蓦然响起一声暴喝,震的游苏都不得不捂住耳膜抵御,白泽更是两眼上翻, 痛苦的呲牙咧嘴。 “你可知为师特意为你降下这场神雪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为师就是为了遮住你我相见之事!好劝动你自愿去认罪!你若真的只是为了查那朔城的漏税,为师何需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澄量尊者已经凌空而立,漫天的风雪在他身后激荡,划出了错综复杂的轨迹,像是他身边的威压化作了实质。 “你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你自己清楚!” 游苏只觉神魂震荡,耳鸣不断,听到这里才明白,奥数尊者愿意屈尊前往那么远的地方查账果然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在他待在城主府别院修养的两天里,在外面整顿税赋的奥数尊者一定还查到了别的东西,而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游苏只觉这才解释的通,朔城缺漏的税赋虽多,但也不至于被那些大人物用那么大的代价来换奥数尊者的熟视无睹。 “动了不该动的东西的人不是我,是你们。归根结底,你们还是定不下我的罪。我既然无罪,何有受罚之理?若非要定罪,也不该由你户司之主来定,自有法司来定夺。只可惜啊……” 奥数尊者抬头仰视,气势弱了两分,眼神却浑然不惧,冷笑道: “只可惜你们根本不敢让我回到神山,不是吗?你之所以引动神雪,绝非是假惺惺地为了救我,而是为了在这里抓住我。因为在外面,哪里都没有这神山脚下足够掩人耳目啊。神雪一下,便什么眼睛都伸不进来了。这皑皑白雪下,藏了不少人的尸骨吧?” “为师之所以从来不说你聪明,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澄量尊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奥数尊者,语气中甚至有了惋惜之意: “你明知危险还要来,这种盲目便是你最大的愚蠢。” “盲目吗?” 奥数尊者背后忽地现出一轮光铸轮盘,其上经文不断转动,玄妙之意呼之欲出,“那老师真是看错了弟子啊,弟子可不是来自寻死路的,我在来之前就给自己算过了一卦。” “筹算之人不算自己,这是天理。” “老师不想知道我算出什么了?” “没有意义,因为违背天理必遭天谴,你败局已定。” 奥数尊者却是回过头来,一双视线竟是隔着风雪,凝聚到了游苏身上。 游苏隔着墨镜,生出一种与这花道士对视的错觉。只见那花道士欠兮兮地冲着游苏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好似是在对着游苏说: “不!此功必成!” 话音一落,奥数尊者冲天而起,七彩的霞光漫布在他的脚下,背后的轮盘急速旋转,洒下如雪般的光屑。 而在他对面的澄量尊者气势更甚,漫天风雪仿佛受他号令,在他身后凝成柱状、夭矫如龙。 风雪狂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片刺目的白。奥数尊者与澄量尊者的激战,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冰雪中碰撞。 他们激战所激荡起的余波本该毁天灭地,可这片“神雪”却好似拥有韧劲,竟能生生将这些爆炸余波困于一隅,不让其肆虐四方。 游苏暗道也难怪奥数尊者会说,神雪一下,便什么眼睛都观察不到这里了。这雪果然有古怪! 但游苏根本没有时间能多思考,就与小白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两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震出了安全范围,跌落在远处的雪地之中。 他们勉强稳住身形,望着那风雪中模糊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无力。洞虚强者的对决,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便是余波,也足以让他们望而生畏。 游苏紧张地思考着如今的处境,很显然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卷入了一场谜团之中。那空原神山的仙祖庙中定然也有人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怎会对一位洞虚境的同僚下手?而且游苏能够肯定,至少这些勾当对北敖洲百姓而言一定是坏事,否则奥数尊者根本不会偏向虎山行。 但看这个架势,奥数尊者独木难支,又触及了他们的逆鳞,几乎必败无疑才对…… 游苏有些焦急,他本不想掺合太多的事,所以对奥数尊者在朔城做了什么查了什么根本问都不问,正如对方不过问他的事情一样。 可奥数尊者最后那个眼神为何盯着他不放?难道能帮他扭转局面的关键在他这里吗?可他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啊…… 正当游苏思索如何在两位尊者的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之时,怀中的小白泽猛地跳了下来,呲着牙似在威胁着什么。 游苏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风雪中竟然又有人在靠近。 那人一身洁白雪色长衣,仿佛与这漫天风雪融为一体,面容英俊非凡,气质温润如玉,宛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然而,游苏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敌意,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就是你杀的黑海月?” 那人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游苏一步跨出,将白泽护在身后。手已经放在了 乾坤袋上方,准备随时取出里面的墨松剑。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那白衣公子毫不掩饰话中鄙夷之色,“海中月,便是水母,黑海月,便是黑色的水母。可想起来了?” 游苏闻言恍然,他并未否认,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戒备。 他查探不出对方的修为境界,但能感觉得到,面前这人很强。即使是已经实力大增之后的他,竟然也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那人见游苏不语,便自顾自地双手负后,说道: “为了救活黑海月,为了将它带回北敖洲,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我本来期望它可以在接下来的大业中派上大用场,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被你这个有眼无珠的乡下人给阴差阳错地宰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与我何干?” 游苏身形浅压,严阵以待。 “当然有关系。”白衣公子淡笑踱步而来,“是你杀了它,那我自然要找你索要赔偿。” “我踩死路边一只臭虫,你却说那是你家的宝贝,以此来找我索要赔偿。你们空原神山的人,都这般蛮不讲理?” 白衣公子闻言顿住脚步,笑容更深,却流露出一股藏不住的阴鸷。 “这么说,你是打算耍赖?” “这是我养的猫,你方才看了它两眼。我这猫价值可不菲,寻常不给人看。不过这次我不收你钱,算抵账了吧。”游苏随口敷衍,毫不示弱地挑衅着。 “哈哈哈!乡野村夫就是乡野村夫,说话也一股牙尖嘴利的味。” 白衣公子一袭雪衣随风起舞,身上气势熊熊。 “无妨,是债你甩不掉。你不给,我自会自己来取!” 话音一落,那人身形一动,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游苏射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蝉不知雪 雪原之上,两道身影交错缠斗,剑光与雪光交相辉映,映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白衣青年身姿飘逸,如同冬日里的一片飞雪,轻盈而不可捉摸。 游苏心中暗忖,自己方才猜的果然不错,这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此人身形灵动,即使在风雪之中也完全不受影响,反而更加如鱼得水。观其动态,每一次起落都有腾飞之意,显然定是一位化羽境的大修士。可其面貌偏又如此年轻,天资之高亦是游苏生平仅见,恐怕只在自家师姐望舒仙子之下。 游苏甚至能感觉到,他不像是想要速战速决迅速解决掉自己,而是处处收着力,宛若玩弄猎物的猎手。 游苏本想利用对方的轻视让对方付出代价,可这时才发现这青年的可怕之处。他仿佛对游苏的所有动作都了如指掌,即使偶然给游苏露出一丝可趁之机,也会赶在游苏之前将那丝机会掐断。 这就证明他对自己所有的肆无忌惮都具备充分的自信,这种对战场的绝对掌握才让他能够这般随意地玩弄对手。 游苏暗自心惊,然而犹豫之际,只是一掌,白衣青年就将游苏击退十数米远。游苏双腿在雪地里划出两条笔直的沟壑,最终还是以掌插地才稳住身形。 白泽再也无法维持那袖珍可爱的模样,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它的身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迅速地膨胀开来。眨眼之间,它就化作了一只半鹿半虎的神异珍兽,浑身散发着祥瑞之光,威严而神秘。 跟在游苏身边的这么多日里,它早就被养的恢复了神俊。此时它冲着缓步而来的白衣青年连声怒吼,只可惜它的威胁并没有阻拦半分青年的脚步。 “白泽?!” 那白衣青年神色一变,目露讶然。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神兽,那股讶然又迅速被一抹难以掩饰的炽热所取代。 “难怪你能破除那黑海月之幻……原来,竟是因为身边有白泽相助!” 他至此仍不相信,面前这个乡下地方来的井底之蛙会是祓除黑海月之人。 “传闻白泽通人言,晓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是真正的祥瑞之兽!唯有圣人降世才会出现!可惜这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却没曾想,竟然真的存在!” 白衣青年越说越激动,宛如将这头虎视眈眈的神兽视为了囊中之物。 “知道就别动!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白泽用最稚嫩的声音装出了最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可惜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它没什么底气。 “不对……怎么会这么弱?一点玄炁都感觉不到?” 白衣青年面露愕然,自说自话,俨然没将面前的一人一兽放在眼里。 白泽闻言气极,将锋利的虎牙亮了出来,好似在说没有玄炁也照样咬死你。 “我说呢,要不白泽怎么会跟在你这种人的身边,原来竟是被你捡了漏。” 白衣青年蓦然驻足,淡淡摇头。 “不过也好,倒是省去了擒住它的力气。我还真是要谢谢你,真是送了我一个天大的赔礼啊。看来天道也青睐先生,特地降下福瑞来证其道。我若将白泽献给先生,他定会感到欣慰吧。” 白衣青年一边满怀希冀地说着,浑身上下凝聚的玄炁也越发磅礴,犹如实质化的云雾,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显得神秘莫测。 白泽不由得慌了些心神,它最有恃无恐的,便是没有人敢杀身为祥瑞之兽的自己,因为这会引来天道的反噬。可能以自己性命做威胁的前提,是对方有必须越过它尸体的理由。而此时这个可怕的敌人,目的却已经从它身后的游苏转变成了它自己。 他根本不需要杀了它,只需要擒住它即可。 可即便如此,它也没想过从游苏身前让开。 白衣青年瞬间起了攻势,身形一动,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阵凛冽的寒风,而他的身形已如同鬼魅般不见踪影,唯留原地的风雪被他那惊人的速度激荡得漩涡四起。 白泽即便意识到了危险,但双足却如灌了铅一般来不及跟上那要躲开的念头。 但在下一瞬,一柄长剑就以更快的速度插在了它面前的雪地之上,剑柄微颤,余威阵阵。 白衣青年被迫止住身形,看着这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宝剑,眯了眯眼,惊讶道: “竟是剑修?” 游苏没有理他,又从白泽的身后走上前来,顺便拍了拍白泽的侧腹,示意它让开。 “大人打架,小孩子一边待着。” 话罢,游苏便利落地拔出了长剑,气势也与方才迥异。 白衣青年来了兴致,打量着游苏手中的剑: “也只有你这种乡巴佬,才会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剑法视若珍宝了。” 他对剑并不感冒,甚至有些鄙夷,可以说这是大多数北敖洲人的偏见。因为剑这种略带秀气的武器,对于需要在冰天雪地中求生存的北敖洲人而言,可谓是鸡肋中的鸡肋。 游苏依旧不理,只是半蹲身子, 举着长剑横于胸前。 “你连剑鞘都不拔?” 白衣青年浑然不惧,反倒提醒起了游苏。 “你不配。” 游苏淡漠回应,墨松剑在他手中跃跃欲试,仿若立马就要脱鞘而出,可游苏却稳稳按住,压制着墨松剑的躁动。 除非万不得已,游苏当然不会轻易拔出墨松剑,即使在奥数尊者的面前,他也从未将墨松剑亮出来过。 可以说这柄通体墨色的长剑,其辨识度远比游苏本人要高……毕竟游苏只是容貌俊俏,但世上亦有别的美少年,可墨松剑的颜色在剑中可谓是独树一帜。 “有意思。” 白衣青年轻哼一声,一道狂暴的气流就从他的袖口中喷涌而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游苏眼神一凛,使出鸳剑之中最强的防御剑招——风声鹤唳,以此接招。 气旋竟生生被墨松剑的剑鞘挡住,只剩如水流一般分开的余波流窜。 白衣青年错愕之际,游苏没有因此而停住脚步喘息,他竟身形灵巧一转,借着气流在身后的碰撞猛蹬一脚,如雷霆一般冲向犹未回神的白衣青年。面对这种精通术法的敌人,近身是最好的战略。 可谁知白衣青年却忽而勾起唇角,只闻一声若有似乎的异响,他的身形竟转瞬间就飞至游苏的面前,一拳击在游苏的手腕之上。 好在游苏臂力够强且反应极快,登时借力长剑下压再配以鞭腿直冲其面门。白衣青年一时难以避开,浑身玄炁外泄,若罡气爆发,将游苏生生震退。 游苏心有余悸,他才知青年方才那愣神竟是故意表现出的漏洞。而他刚才那一拳,其实完全可以打在他的身上造成重创,而不是手腕。 他会这般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想要羞辱身为剑修的游苏,毕竟一个剑修连剑都丢了,哪里还有脸面再用剑。 游苏剑眉深蹙,罕见地主动说起了话: “那声音是你发出来的?” “正是。”白衣青年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游苏所说的声音,正是每次试图接近这位赤手空拳的青年时会幻听到的一道声音。 “知道是什么声音吗?”白衣青年高高在上地问。 游苏当然不会理他,只是举剑伺机而动。 “这是蝉鸣。” 白衣青年自问自答,甚至开始了自吹自擂: “很小的时候,先生带着我去了南阳洲。我很喜欢那里的天气,夏天的时候,蝉鸣不绝,生趣无穷。人都道蝉不知雪,我便带了一只蝉上路同行。要回北敖洲时,我决议带它去见一见雪。在我的百般呵护之下,它成功活着跨过了别的蝉永远无法越过的大海。它在见到雪之后,发出了一声哀婉的蝉鸣,那声音悠扬凄美,令人动容。它是第一只见到雪的蝉,也是第一只被雪见到的蝉,它应该有资格被葬在雪里,所以我就将它葬在这里。在那之后,我便在它的坟前自创出了这门雪蝉功。当然,先生也点拨了我几回。” 白衣青年不放过任何在游苏这个下里巴人面前炫耀的机会,他摇着头,叹息道: “你一个从无名部落钻出来的井底之蛙,又怎会认得出蝉鸣之音。”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听。”游苏冷言冷语。 他心中却是暗自思量。他终于想通为何次次都能被这白衣青年化险为夷,其原因正是这声若有似无的哀婉蝉鸣。这蝉鸣有勾人心神之效,会引人忍不住地停顿一瞬。 所以其实根本不是白衣青年的应变速度快到了离谱的程度,而是游苏在没察觉到的时候莫名顿住了一瞬,才被白衣青年借机规避掉了风险。而这近乎无限的容错机会,才是白衣青年能够完全将游苏不放在眼里的底气所在!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有时间做出反应! 念及于此,游苏心中也不由惊叹。且不论此功法之神异,单单这雪蝉功是由这青年自行领悟而成就足以可见此子天资之高绝,可谓是震古烁今。 只是游苏也觉好奇,他对如此天骄居然毫无印象,对这雪蝉功更是闻所未闻。 白衣青年却是面容一怔,旋即太阳穴上鼓起一根青筋,怒斥道: “简直是坐井观天!对牛弹琴!” “你带回来的蝉,就是雪蝉?通体洁白的那种?”游苏好奇地问。 那青年墨眉微挑,似是有些惊讶游苏怎么也会认识。 “不错,南阳洲人因为此蝉通体雪白的缘故,便称之为雪蝉,实则与雪没有半分关系。” “那就难怪了。”游苏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难怪什么?”白衣青年语气不善。 “你以为它那声哀婉的蝉鸣是在表达此生见到雪后的死而无憾,实则不然。雪蝉会通过声音极低的长鸣声吸引异性与之交配,而雪蝉繁衍后代的旺季便是夏天。你从夏天带着它漂洋过海来冰雪不化的北敖洲,想必为了让它活在温暖环境中准备了重重保护,故而之前从未听到它的求偶声。等你落地一朝放出,自然听见它因求偶本能发出的 蝉鸣声。而它刚叫了没几句,就被冻死了。” 游苏将墨松剑在手中掂了掂,也不知是不是跟奥数尊者待久了的缘故,说起话来也有些欠兮兮的。 白衣青年负于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其上筋骨可见。 “不过这倒霉的蝉被如此莫名其妙地折腾,倒也算是不枉此生。因为好歹它的死,阴差阳错让你练成了这雪蝉功。也算是你的贵人了。”游苏笑容玩味。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你想坏我道心,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我没骗你,你自己可以去南阳洲随便找个村夫问问。”游苏状若无辜,“这在南阳洲可是连乡野村夫都知道的事情,你个空原神山的天骄却不知道?” 这话彻底激怒了白衣青年,从之前的对话就能发现,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所谓的‘乡下人’,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连乡下人都不如的事实。 只见他蓦然凌空而立,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托举,白衣在风中猎猎鼓动,如同展翅欲飞的羽翼,观其模样,倒真像是一只白斑雪蝉,在苍茫天际下鼓动双翼。 四周风雪缭绕,山峦隐现,更衬得他身姿飘逸,气势非凡,宛如仙人下凡。 之前的他从没有仗着化羽境的飞行能力以高打低,很显然,此时的他已不打算再对游苏留手。 游苏亦是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抓住剑柄。他很清楚,自己不拔出墨松剑根本不可能战胜面前的敌人。但若是下定决心要让墨松剑露面,就必须保证能杀了看见它的人! 风雪之中,两人的气息交织,气氛紧绷至极点。墨松剑在游苏手中隐隐颤动,剑意犹如蓄势待发的洪流,堪至巅峰。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周围纷纷扬扬落下的神雪竟开始渐渐停歇,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天际间,一抹淡淡的轮廓若隐若现,那竟是白衣青年背后神山的模糊影子,巍峨而神秘。 白衣青年脸色瞬时变幻,他最后怨怒地瞪了游苏一眼,那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而后他身形一动,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游苏意识到危机暂时解除,这些不愿暴露丑事的人肯定是因为神雪停歇而逃。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他忽而感觉后脑遭到一记重创。 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当拥抱已成习惯 “你醒了。” 女声轻轻响起,若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 游苏惺忪睁眼,只闻那股幽莲之芳萦绕鼻尖,倾城之貌触手可及。 “师……娘……” 何疏桐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醒转的少年,唇角浅勾。笑意浅薄,却沁人肺腑。 “嗯。” 她轻声应答,暗自庆幸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让游苏醒来后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以前三长老总会拿各种颜色的漂亮衣裳来送给她,说她穿上定会更美,她都会婉拒。三长老便说雏鸟会将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视为母亲,以此引申在人类身上,说明人际交往中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但还是被她以她不需要人际交往为由搪塞的哑口无言。 当然,那是以前。 她给游苏的第一印象想必肯定不好,好在现在在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里,她有用更多“第一眼”去弥补第一眼的机会。 游苏还有些懵,摇晃着坐起了身子。 他的意识暂时还没有从与那白衣青年的剑拔弩张中脱离,导致神色有些紧张和心有余悸。 从当时那股剧痛来看,自己很显然是遭遇了重击昏迷了过去,然后又来到了师娘的心障之中。 可是谁打晕的我? 但比这个问题更让游苏诧异的是,他的肉身已经十分强悍,能把他直接敲晕过去,这说明此人的力气远非常人。 当时在他的背后只有白泽,白泽在雪中感应格外灵敏,所以它才能比他更早发现那白衣青年的靠近。若是白泽见到他身后有人偷袭,白泽肯定不会一声不吭才对…… 游苏蓦然瞳孔微张,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这说明偷袭之人实力甚至已经超出了白泽的感应范围! “在想什么?” 温柔而让人心安的女声响起,将游苏喊回了神。 “在想……师娘到底是什么人……”游苏试图撇开话题。 何疏桐黛眉轻挑,略带感伤地道:“原来,你也会骗我。” 游苏诧异地看向何疏桐,他还以为说到这种话题会让师娘陷入自曝身份的迟疑之中,但师娘却轻易看穿了他在隐瞒什么。 可在他的印象里,师娘即使活了三百年,也根本不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这些东西。毕竟这对于一个修炼冰心功的剑仙而言,的确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好奇我怎么看出来的?” 何疏桐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丝得意,不经意间展露出的伶俐一面让游苏看得有些痴了。 白裙仙子见游苏恍若失神的模样,黛眉微蹙,眸光流转间似藏着万千星辰,她微侧螓首,一缕青丝轻拂过其白皙面颊,恰是春风拂柳,柔情万千。她似是好奇游苏在看什么,又似在探寻他心中所思,那瞬间的风情,宛如晨曦初照,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你看得见我?” 游苏心中一凝,立马回神,好在他反应极快,并没有做出动作暴露自己的做贼心虚,反而依旧盯着不松,像是不舍得脱离视线。只是不察间悄悄将双眼对了对,让不自觉凝聚的视线涣散了些。 “你真的能看见了?!” 何疏桐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只是惊喜之余,却是又生出一股复杂至极的滋味,又羞又悔。 她想起三长老曾对她说过的关于第一印象有多重要的说法,若是游苏复明能见到她,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眼”才对。可她却对此完全没有做准备,不由得感到一丝局促甚至慌乱。 但她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此时也意识到面前的游苏即使能见到她,也不过是她虚假记忆中那个不该存在的游苏罢了。 念及于此,她却是面容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若是苏儿在出云城时就已经复明……那我那么多次赤身与他在莲生池相谈,甚至共浴一池,更甚至给他…… “师娘,你肯定很漂亮,师尊才会找你做道侣吧……” 游苏突如其来的称赞让何疏桐心中五味杂陈,无法坦然接受,却也让她从复杂心绪中脱离出来。 等等,苏儿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看不见我的模样? 只见游苏黯然垂首、眸子低阖,若失神伤怀。 “你……还是看不见吗?”何疏桐小心翼翼,生怕戳到游苏痛处。 游苏默然摇头,这让何疏桐亦是有些感同身受,心中刺痛。 “之前的师娘严苛性冷,弟子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师娘自从恢复修为之后待弟子极好,弟子感激涕零。但这一切变化也算有迹可循,可方才师娘说那句话时的语气,却已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弟子心中实在不安,当时我就痴痴地想,我若能够视物,便不必再为猜测身边之人的真实身份而提心吊胆了吧……” 一番话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听得何疏桐心都软成了一汪温泉,才知少年方才是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才会那般痴痴地看向她。 她多想直接向少年坦白,可这样又 会前功尽弃,无法恢复洞虚的她也帮不到现实中不知下落的游苏。一时间纠结难言,不知该如何自证身份,几度启唇,却又说不出半个字。 “不过……我想我可能有些多虑了。”还是游苏的自言自语,让何疏桐从纠结中摆脱出来。 “何解?” “师尊曾安慰我说这世上很多人即使能看见也分不清身边的种种,有时候不能看见的人反而更能分辨出重要的东西。我靠着这句话闯过了一个我以为毫无机会的难关,所以我会将这句话一以贯之。师娘便是师娘,无论变成什么样,你肯定就是我师娘,因为世上我没有第二个师娘。” 何疏桐清眸微漾,似有两汪清泉在其中轻轻摇曳,波光粼粼,映照着少年纯真而坚定的面容。素来清冷如霜的仙子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能让自己冰心消解的人会是他。 “你可知我为何会知道你之前那句话是在掩盖什么?”何疏桐又问。 游苏疑惑摇头。 “正是因为我清楚,你根本不会主动来问我是谁。这八年你都未曾问过一次,却也一声一声师娘的喊着。显然我对你而言,我有什么别的身份是什么样人皆不重要,我只要是你的师娘便好。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今天才来问。所以你自可放心,我是你的师娘,我也没有第二个叫游苏的弟子。” 仙子坦诚至极,其实以前的她根本不知道游苏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至今记得出云城事了之后,在游苏苏醒之时与之发生的对话。当时的少年应该满心都是对她的疑问,可他却一个问题也没问。那时的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一个空门前敲那么久,因为这个盲童真的是个盲目、固执到了极点的人。 “嗯!” 游苏似也焕发活力,面上黯然之色退却,重重点了点头。 那点微不足道的怀疑,倒是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你若有事不想跟我说,坦言便是,我不会强求。” 何疏桐心情明媚些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来了一招欲擒故纵。 游苏果然迟疑良久,像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何疏桐见状心跳加剧,颇有一种计谋即将得逞的紧张感,却也有一丝负罪感油然而生。 她暗暗自恼,自己怎么能因为面前的游苏是虚假的,就能恬不知耻地为了探究游苏的秘密而算计他呢…… 不过偷看孩子的日记本,似乎是做娘之人的天性。她幼时写满秘密的日记本便也被自己娘亲偷看过,美其名曰是为了督促孩子的成长。 对……我好奇游苏的秘密也是为了他的成长…… 现实的游苏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甚至有次夜里是两面……那个习惯什么都瞒着她,倒反天罡地将她视为被保护对象的少年,与她记忆里最多的那个固执可爱的盲童形象迥异,而这完全是因为她将他带上神山蒙受了更大的压力迫不得已所致。 但,此时的游苏还没有……她要呵护好少年的成长,绝不可让他重蹈覆辙,变成那个一意孤行的固执大人。 所以她要培养好少年对她敞开心扉的习惯,变得能够事事信任她,事事依赖她。 “我对你的秘密无权追问,但你若是有难处,切记不可向我隐瞒,因为能帮你的人,只有师娘。”何疏桐摸了摸少年低垂的头,给其以安慰。 这句话像是终于撬开了少年紧锁的心门,游苏缓缓抬起头,面容也变得坚毅起来: “师娘……其实、其实我见过你的样子。” 何疏桐微怔,连忙问道:“什么时候?” “在……梦里。” 游苏说话有些犹豫,但何疏桐知道这不是在编造,而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可能会被人质疑而不自信。 “梦里?” “不仅师娘,我在梦里也见到了师妹的模样。” 何疏桐此时既有问出游苏秘密的窃喜,也实在有些晕头转向,不知游苏到底是不是盲人。 “这个梦,就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个毫无机会的难关?” “嗯……师妹被那些人找上门,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何疏桐知晓自己终于探到了核心,当初对出云城之变的结案是由她来作,她为了不惊动两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根本没有追问,但她能确定游苏一定在此之前还经历了别的东西。 “你全部说与我听,师娘会帮你。” “其实我方才那句话,是为了刻意讨好师娘所说。” “猜我漂亮那句?” “嗯……因为我见过的师娘,脸上长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还有一圈可怖的触手……” 游苏就这样,缓缓地将自己因食梦鬼与太岁所做的怪梦告诉了何疏桐。 何疏桐也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包括那只梦蜈的出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游苏就已经为了保护她和灵若出生入死。 她很快就根据形象弄清楚了假扮成她的正是那只食梦鬼,当时刚刚突破凝水下境的游苏原来对付的 不是一只梦蜈,而是一头连她都难以对付的邪祟……至于灵若被附身的那只,则正是那头连她也叫不出名字的邪祟。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和灵若都被邪魔附身了,但却从未想过放弃我们,反而更坚定要救我们吗…… 他怎么这么傻…… 不知何时,何疏桐已经轻轻将游苏揽入怀中。 靠着这股沁人心脾的温软,游苏本想连带真主之事一起向师娘坦白,却又碍于当时的自己根本还没接触到那些背后的阴谋无法直言。 现在他只能扮演好师娘记忆中的游苏,否则这段记忆发生崩坏,他不知会对师娘造成什么影响。 “你的盲目倒是救了你的命。”何疏桐悠悠轻叹,“若是梦到祂们的第一眼就被吓得魂不守舍,怕是早被祂们抹杀了。” 何疏桐不知全貌,只能猜测是游苏因为固执,反而被食梦鬼认为有利用的价值,才侥幸保住了命,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所以被邪魔蛊惑的从来都是我……不是你们?!”游苏装出震惊之状。 何疏桐暗暗将少年搂紧了些,“那邪魔蛊惑人心的本事既已被我们看穿,你自可不必惧它,甚至它可能再也不敢来了。” “是因为师娘吗?”游苏心有余悸地问。 何疏桐轻勾唇角,很喜欢这种被少年崇拜依赖的感觉,笃定道: “师娘会一直在你身边。” 倘若在现实之中,她只会让游苏快跑。但这是她捏造的记忆,她当然有笃定的底气,哪怕是三大邪神,她也能斩给游苏看。 少年闻言,便也依偎的更近了些,如舐犊情深般享受着这份温情。 何疏桐完全没意识到,上一次她对梦中相拥还有过纠结,这一次却已成习惯。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何疏桐再回神之时,却发现游苏已在她怀中入眠已深。 …… 游苏悠悠醒转,如果他是一人独行,他肯定不会主动从那美梦中醒来。 反正偷袭之人强大到那种地步,他醒不醒都定不是对手,不如在梦中多流连一会儿。 但这不是还有白泽嘛……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未知之地。四周皆是冰冷的石壁,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与霉味,游苏很快判断出来,这里是一处地牢。 “想让它活命,就好好回答问题。” 一道难辨雄雌的声音蓦然响起。 第三百八十七章:地牢拷问 游苏顺着声音转头,惊讶地发现地牢的墙上竟挂着一面镜子,声音便是从镜子那个方向传来。 只见镜子突然发光,镜中却并非倒映出游苏的身影,而是出现了一只被悬挂在油锅之上的白猫。 白猫不是别的东西,正是白泽! 那油锅之中,热油翻滚,滋滋作响。为了不让自己落入油锅之中,白泽两双肉爪只得拼命向上蜷缩,但时而炸出的油花溅到它的身上,还是将它的毛发烤的冒起青烟。 小白泽一双猫瞳中满是惊恐与无助,它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恐怖的境地,可那束缚它的绳索却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救命啊!丁真!” 白泽也透过镜子看见了游苏,它拼命呐喊还摆动着四肢,声音之恳切,将其心中的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 游苏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只觉幸好这白泽对丁真与珍珠的故事念念不忘,否则要是直接喊出他的本名,怕是会更麻烦。但他总感觉,对方就是冲他而来。 可惜的是,游苏还特意左右走了几步,也没有在镜子之中看见发出声音那人的身影,显然是躲在了照不到的地方。 游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锐利如刃,直视着那面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镜子,声音冷冽如冰: “我与一头猫能有何干系?你找错了‘人质’,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白泽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悲怆,它没想到游苏竟会如此冷漠,甚至不惜否认与它的情谊。 小神兽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甚至都忘了继续挣脱身上的束缚: “丁真,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忘了我们一起从我家出来,跨越几千里,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空原神山吗?这些你都忘了吗?你现在怎么能弃我于不顾!” 游苏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一只猫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白泽悲怆欲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它不顾油锅中的热油溅落在身上,更加大声地哭诉起来:“你胡说!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带我找到见龙宫的宫主,说过……” “住口!” 游苏突然暴喝出声,打断了白泽的自说自话。 游苏深知那堆神辉石的下落是绝密,照白泽这么说下去,那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绝不能把这个秘密轻易暴露给心怀不轨之人。 白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它停止了挣扎,声音低沉而哀伤: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白泽越说游苏就越发绷不住,对于白泽快要不打自招的行为颇感无奈。 游苏只得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叹一声,旋即低声嗔骂一句,语气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这蠢猫……我那是说给他听的!” 言罢,白泽略微怔然,才知游苏原来是在骗人,遂双眸重焕光彩,惊喜道: “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想假装撇清关系对不对!” 游苏扶额更深,算是默认,然后眉头紧皱,又冲着镜子那头朗声道: “阁下藏形匿影,不敢现身一见吗?只会欺凌弱小,可算不上有本事。” 话音刚落,白泽身上的绳索突然一抖,它竟又离油面更近了一分,几乎只有毫厘之距。 白泽吓得又尖叫起来,反手钳住悬挂的绳索才勉强没有落入油锅之中: “丁真!救我啊!” 游苏心中一紧,见到白泽幸好无恙也是暗松一口气,更感那镜后之人的棘手。对方显然没有因他的话而生气,反而用更厉害的威胁来表示他对那些话术的不在意。 那道难辨雄雌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寒冰划过静谧的地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想让它活命,就老实回答问题。” 游苏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望向镜中那只痛苦挣扎的白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好,我答。” “姓名。”那人冷漠地问道。 “达邦。”游苏回答,同时从怀中取出那张由奥数尊者为他伪造的身份文书,轻轻展开,以示诚意。 那人却只是冷笑一声,声音在狭小的地牢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可爱的小猫儿方才还叫你丁真,你当我是聋子吗?” 游苏心中一凛,正欲解释,只见那吊着白泽的绳索突然又猛地一坠,白泽惊恐地尖叫起来,它拼尽全力顺着绳索向上攀爬,爪子在绳索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终于勉强稳住了身形,免去油烹之灾。 但尾巴却不慎落入滚烫的油锅中,瞬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疼得它蜷起尾巴,痛呼连连。 游苏剑眉紧锁,声音低沉而坚定:“阁下可知此猫非同小可,乃是上古神兽白泽!你若是妄图以如此残忍手段杀害神兽,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届时你必将承受无尽的孽债!” 镜后之人闻言,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那声音在狭小的地牢中回荡,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神兽?不过是一头失了玄炁的废物罢了。但神兽好歹也是神兽啊,这身躯体就足以它野外横行了。区区油烹之刑又怎么可能杀得了它,只不过会给它带来一点折磨。既不杀它,孽债能奈我何?” 游苏闻言双拳紧握,知晓情况棘手至极。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的名字。” 游苏默然,看着可怜巴巴看向自己的白泽,他终于不再遮掩: “阁下既然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非要问个不停?” “你不承认,我自不敢断言。” 游苏闻言长呼一口气,宛如下定了决心: “游苏。” “还真是你。” 那镜后之人果然对游苏的身份早有所料,“没想到五洲通缉的极罪之人,却被我抓到了。更没想到凶杀百余名天骄的邪魔,居然会为了一只猫自爆身份。” “白泽与我之前所做的事无关,放它离开。”游苏沉声道。 “你在威胁我?”那人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对游苏的言辞并不以为意。 游苏抬眸,目光坚定,声音冷静而沉稳:“这不是威胁,这是警告。” 此言一出,那人竟是哈哈大笑,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带着几分嘲讽:“警告?你一个阶下囚,有何资格警告我?” 游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卑不亢:“阶下囚又如何?总比那些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实则不过井底之蛙的人要好。” 那人笑声更加放肆:“你难道一直都这么大言不惭?明明已经落入敌人之手,却还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游苏沉默片刻,心中却在盘算着别的什么。 那人见游苏不语,便又开口问道:“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流落到这北敖洲来的?来北敖洲又有何目的?” “一切都是一场意外,我流落雪原,本无目的。只是命运使然,让我来到了这里。” “无目的?”那人冷笑一声,“你若无目的,绝不该以罪人之身接近神山。这空原神山,岂是你这等邪魔能随意踏足之地?你这是自寻死路。” 游苏眉头微皱,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深知,自己虽背负罪名,但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他缓缓开口: “我来神山,自有必须来的理由。” “哦?”那人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说来听听,是何目的能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游苏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镜中挣扎的白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来神山,是因流落雪原,受白泽之恩惠才活命。所以我受它所托来找见龙宫宫主,期望她能治好白泽。” 那人闻言,竟是再次哈哈大笑:“你觉得我会信吗?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会跟那邪化百名同辈天骄的人是同一个人?你难不成将身上的邪浊斩了不成?” “信不信是你的事。”游苏冷声回道。 那人又问:“北敖洲与中元洲的南海相距几万里,你来到我空原神山,岂是一句阴差阳错就能蒙混过去的?” “我落入南海,顺水漂流,再醒来时就是北极雪原,其余的我一概不知。你若不信,便也没有再问的必要。” “落入南海?海底邪潮涌动,你落入其中毫发无损,看来你果真是邪魔。” “邪魔邪神,皆是别人所封。”游苏问心无愧。 那人冷笑一声,“说吧,血肉之主入侵那夜,在南海仙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挺清楚,是仙岛之上,不是海岸边。”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游苏反问。 “是又如何?你有不说的资格吗?” 话音一落,白泽所挂着的那根绳子又开始摇晃起来,像是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白泽瞥了一眼底下的炽热油锅瑟瑟发抖,便赶紧撤回视线,又歉疚又害怕地看向游苏。 游苏深吸一口气,“既然我已被定罪,说明那夜仙岛发生之事已有定论。你为什么想要我再叙述一遍?” “因为不合理,所以我好奇。” “有何不合理之处?” 游苏也是从千华尊者的口中才得知,自己会被世人误解的主要原因,竟是正阳真仙向那些各洲围聚而来的大能们展示了自己洒血邪化邪傀的画面。 偏偏这画面又是掐头去尾,导致所见之人皆以为他才是始作俑者。按照流传的说法,若是游苏易地而处,恐怕也很难不把自己当做罪无可赦的邪魔来看。 “盛行的说法,是说正阳真仙所谓的天醒灵光乃是一大骗局,目的是为了将五洲一代天骄骗到仙岛之中一起杀害,然后断掉五洲一辈传承。而你则是潜伏在人族之中隐藏极深的邪魔,目的就是为了在天醒岛中里应外合。这表面看上去十分合理,但却有个细节经不起推敲。” 那人说话多了之后,游苏也能听出来这是假音,对方是故意加了什么禁制,才让其声音听起来难辨雄雌。 “照这 么说你和正阳真仙应该是一条船上的,那他何必将你邪化众人的画面放出来?让你害了那么多人后继续埋在人族之中不好吗?” 游苏瞳孔微张,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步。因为在他的视角来看,正阳真仙所做之事必有深意,所以对方临走前才会屡次向他强调这条路的艰辛。在确认师娘等人幸好无恙之后,他也没对此生出太多怨念,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而且清者自清,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背负这个罪名一辈子。 “当然,也能做出一些解释,例如你已无潜藏必要,例如是正阳真仙在向人族炫耀战果,只是我始终觉得有些牵强。人们判你为邪,却是因为另一只邪放出的画面……这让我很难不怀疑啊。” 游苏沉默以对。 那人又道:“我猜测共有三种可能,一你是被陷害的,二正阳真仙是被冤枉的;三,则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你们还有更深层的目的。你若想我替你翻案,便将那夜之事悉数告知于我。” “你我非亲非故,为我翻案对你毫无好处。你探究此事,究竟是有何目的?”游苏将之看得很清。 “看来我低估你了。”那人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你背了瞎子这个名号十八年之久,却实际上能够视物。有如此心机之人,怎会对一时罪名耿耿于怀?” 游苏瞳孔微张,他鼻梁上的墨镜并未取下,所以习惯性地开黑瞳视物。在见到白泽被放在油锅之上威胁之时,他为了避开瞎子这个特征没有选择熟视无睹。但现在才想起,对方早就认出了他是谁! “怎么?藏了十几年的东西一朝被人戳穿,很慌张吧?” 游苏暗自咬牙,暗道自己疏忽。他不得不承认,在这场心理博弈之中自己已经败了一招。 他深知越心急便越要冷静,对方的身份目的全部都是迷,他绝不可这般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猛然间,他的脑中如有电流闪过,忽而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笑我方才还差点以为你是心系真相的仁人君子,没曾想,也只是个求一己私利的蠹虫。你想知道天醒灵光在哪儿,对吗?” …… 第三百八十八章:下油锅 只是一瞬,游苏就觉身上顿时覆盖上千斤重压,直欲将他碾成肉泥。 游苏双拳紧握,用尽全身气力抵抗,好在他不仅力量出众,体魄更是坚韧如怪物,勉力能够支撑。 游苏咬紧牙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透着一股子不屈与嘲讽: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你错了,我游苏从来不是任人摆布之辈。” 他的话语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掷地有声的金石,在这狭小的地牢中回荡。 镜后之人闻言,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笑声中夹杂着一丝玩味: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游苏目光如炬,直视着那面闪烁诡异光芒的镜子,声音冷静而决绝: “就凭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只有我才能给你。” 镜后之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随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以为你能跟我讨价还价?你与白泽,都不过是我手中玩物。你若不交出天醒灵光,它即刻便会在这油锅中受尽油烹之刑!” 游苏闻言,却只是冷冷地说道: “你若真敢这么做,那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天醒灵光。我宁可让它永无见世之日,也不会让它落入你这种人之手!” 镜后之人似乎被游苏的决绝所激怒,他怒喝一声: “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你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说着,他作势就要再次松开绳索,将白泽丢入油锅。 白泽吓得浑身颤抖,但它却强忍着恐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望着游苏。 游苏心中一暖,眼见着白泽与油锅愈来愈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 “你若真敢这么做,我保证,你会后悔终生。” 镜后之人闻言,动作一滞。他似乎意识到游苏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着让他忌惮的底牌。 游苏的目的也正是此,对方能清楚他在南海仙岛搅动风云,无论是方才哪种可能,他都绝不该被小觑。 镜后沉默片刻,然后那道难辨雄雌之音也平缓了下来,冷冷地说道: “说吧,想要什么?” “让我亲眼见到它。” 游苏他紧紧盯着那面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镜子,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别无商量。” 镜后之人闻言,怒极反笑,那声音如同寒冰中淬出的利刃,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会不会装的太像了些?你与正阳真仙是正是邪犹未可知,天醒灵光也大概率是假的,你却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真以为我会上当?” “这就是你不杀我的原因不是吗?你本可以将我拿去给仙祖庙邀功,但你没有,因为你舍不得那个可能是真的的天醒灵光。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是真的,你也绝不舍得就此放弃。”游苏反倒在重压之下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又是良久的缄默,镜后之人似是被游苏的决绝所震慑,那难辨雄雌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却不是对游苏说,而是对着提心吊胆的白泽所说: “看来你这朋友,并没有把你看得多么重要嘛,否则又怎会不顾你遭受这油烹之刑?” 白泽闻言却没有再伤心怯懦,反而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怼道: “并非如此!他并不是不在意我,而是不想上你的当!” “有意思。朝着镜子里撞,自然就出来了。”镜后之人悠悠道。 游苏身上陡然一轻,那些重压好似从未来过。他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看向镜面剑眉微挑,旋即没有迟疑,猛然撞了上去,可却砰的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隔着镜面又传来一连串嗤笑之声,“让你撞还真撞,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如此耿直。” 游苏脸色一沉,自知是被对方戏耍,他还以为对方是刻意用撞镜传送的方式来向他炫耀手腕,现在想来,才知对方是为了羞辱他。 “刚才忘记打开了,现在好了,你再撞一次吧。” “你当我蠢?”游苏咬牙发问。 “信不信由你。” 游苏闻言心一横,索性再次撞上镜面,可这一次却真的没再有撞墙之感,而是在短暂的失重感之后,就跌落在了一处冰冷的砖石之上。 他迅速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冰雪宫殿之中。 殿内的墙壁、穹顶乃至地面,皆由剔透的寒冰砌成,冰棱交错,折射出幽冷的光,仿若一座由冰雪雕琢而成的梦幻之境,却又透着无尽的寒意与孤寂。 只是依旧不见那位镜后之人的身影,唯独只能见到宫殿的中央,那口油锅正冒着腾腾热气,翻滚的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白泽就被架在油锅之上,绳索紧紧捆绑着它的身躯,它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这危 险的境地。 “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镜后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不容置疑。随后,便陷入了死寂,再无一丝声响,好似真的已经离开,只余白泽的挣扎声和油锅中热油的翻滚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 “丁真,快来救我啊!”白泽见游苏真的出现了,喜不自胜,急切地呼喊着,声音中满是恐惧与期待。 游苏却只是缓步向前,眼神冰冷,他并未如白泽所愿立刻将它救下。待走到近前,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白泽,声音冷得仿佛能穿透冰墙:“说,为什么要演戏配合他来诈我?” 白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仍强装镇定地辩解道:“我、我没有啊!我怎么会骗你?我刚刚真的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 游苏对白泽依依不饶的自辩也于心不忍,看得出来白泽并未刻意骗他,它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或者说这个没什么心机的蠢猫,也根本没办法骗他。 游苏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冰靴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冰殿中回荡。 殿内寒气逼人,游苏呼出的气都凝结成白雾。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白泽说道: “我并非怀疑你与他串通,只是亲眼见到这口油锅之后,我才确认自己真的被耍了。” 白泽被吊在油锅上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绳索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它可怜巴巴地望着游苏,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和求助:“丁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它吸了吸鼻子,尾巴无意识地摆动着。 游苏指着那口翻滚的油锅,语气严肃:“北敖洲冰天雪地,气温极低,这处冰雪宫殿更是寒风呼啸,油锅在这里很难沸腾。”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会沸腾的原因,一定是里面加了别的东西,导致沸腾所需要的热量变少。” 游苏说着就扯出白泽方才不慎落入油锅的尾巴一看,果然完好无损,上面甚至除了一点油渍什么也没留下。寒冰地面光可鉴人,清晰地映照出白泽尾巴上洁白的绒毛,一丝焦黑都未沾染。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游苏将竟直接将手伸入沸腾的油锅之中。 果不其然,他只感觉到有些灼烫,远不及寻常沸油那般能瞬间烫伤的程度。他在白泽震惊的视线中缓缓抽回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衣摆上沾染了些许油渍,却并无被高温灼烧的痕迹。 白泽见状,瞪大了眼睛,这才明白过来,喃喃自语道:“原来……她只是吓吓我啊……” 它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即使依旧被吊着,却也没那么惧怕了。 游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泽话语中的一个字眼,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白泽,连忙质问道: “‘她’?你认识那个镜后之人?” 白泽愣住了,它没想到自己一时口误竟被游苏抓住了把柄。它紧张地眨了眨眼,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它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游苏的目光。冰殿中,一人一兽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它像是在心中权衡着什么,方才游苏为了它做出的所有表现再次浮现于脑海,与那个镜后之人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对比,它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她不让我说……但……但是我想告诉你。” 游苏双瞳微张,心中也是一软。 “她就是我那个朋友啊……”白泽声如蚊蝇。 “朋友……?”游苏还有些疑惑不解,旋即立马瞠目结舌,“你说那人就是见龙宫宫主?!” 白泽还可怜兮兮地被吊着,闻言也只能委屈地点点头。两边都是它的朋友,也难怪它会如此为难。 游苏还是难以从震惊之中脱离,没想到自己还没找上她,就被她找上了门。 游苏也不再犹豫,赶紧将白泽救了下来。白泽委屈巴巴地窝在游苏的怀里,表情前所未有的落寞。 游苏抿了抿唇,对那见龙宫宫主也生出一丝愠怒,白泽如此信任她,她却以白泽为要挟来拷问他。 游苏至此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人出现在白泽面前击晕自己,而白泽没有提醒,因为白泽沉浸在与旧友重逢的喜悦之中,根本没察觉旧友是来抓新友的。 白泽感受着游苏温柔的安抚,两眼泪汪汪的,在游苏的胸口蹭了蹭,呜咽个不停:“对不起……是我不好,她骗了我,她不是我朋友……我不该要来神山找她的呜呜……” 游苏将它抱紧了些,“无妨,我还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轻,却格外让人安心。 “嗯……” “对这见龙宫宫主,我并不了解,你将你与她相识的过程讲与我听听。” 白泽怔了怔,旋即在游苏怀中挪动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反问: “你怎么想知道这个?” “想要对付一个敌人,弄清楚她是什么人很重要。你与她接触更多, 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不然怎么救你出去?” “哦……”白泽像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它摇着脑袋好似在回忆,才悠悠开始了讲述—— 苍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皑皑,是北敖洲许多修士心中的圣山。 白泽当时生性顽皮,仗着自身能藏于风雪的天赋,常捉弄那些怀着虔诚之心前来的人们,看着他们在惊慌失措中洋相百出,白泽便觉得乐趣无穷。 一日,白泽又如往常一样准备戏弄一位前来祈福的老者,它施展法术,让老者脚下的路瞬间变成了一片光滑的冰面。老者哪料到这般变故,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悬崖边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光闪过,一位绝世女仙现身,她长袖一挥,稳稳地扶住了老者,并将其安全地送回了地面。 白泽自知玩过了火,便想着赶紧逃跑,不能被这厉害的女人抓了去。但女仙乃是见龙宫的宫主,实力强大,轻易地就擒住了白泽。 原来,她正是为了调查圣山最近出现的怪事而来。现在才知,竟是苍山真的有灵,只不过是一个频频闯祸的恶灵。 白泽当然不服气,见龙宫宫主便罚它跟随她修行。修行枯燥无味,白泽作为苍山之灵受得了这般枯坐苦修。但看着女子在风雪中自由穿行拯救别人的伟岸模样,又羡慕的不得了,最终还是服了软,终日跟在她的身后。 苍山祈福只求心安,并无实效。但却有人将亲朋在雪原中的死怪罪到了圣山身上,于是献上了毒祭品。白泽不慎误食,危在旦夕。还是见龙宫宫主寻药陪伴,细心呵护,白泽才转危为安。 也是因为此事,白泽下定决心要收敛顽皮性子,成为真正的苍山之神,保护好风雪中的人们。 闲暇时,见龙宫宫主与白泽分享自己在人间的见闻,白泽听得入迷。白泽也是从她的口中得知,原来海边还有那么多厉害的黑色大石头,守卫着五洲所有生灵的安危,所以白泽才会对保护好神辉石那般执着,因为它立志自己也变成那样的石头。 听着白泽娓娓讲述的温馨故事,游苏却面色凝重。一双墨瞳中幽光闪烁。 第三百八十九章:生死门 游苏与白泽一人一猫,蜷缩在这冰冷的冰雪宫殿之中,彼此依偎着取暖。 宫殿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们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回荡。 白泽的毛发柔软而温暖,它小小的身体在游苏的怀中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而游苏则用他宽阔的胸膛为白泽挡住了刺骨的寒风。 他们已经找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出口。这些寒风从冰隙之间传来,游苏尝试过寻找,但发现那些地方甚至比一根头发粗不了多少。游苏又尝试用剑去戳,可这些冰墙比他想象的还要厚上许多,而且格外的坚硬。即使用很大的力气,也只能刮下一层冰屑。想要短时间内凿墙越狱,显然是不现实的。 这座宫殿仿佛是一个密封的冰棺,将他们与世隔绝,而那些气孔就是防止棺中人憋死而存在的一般。 白泽抬起头,用它那双清澈的猫眼望着游苏,眼中满是迷茫和无助。 “丁真,我们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白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出去。” 游苏轻轻抚摸着白泽的头安慰,转而又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一概不知:“她说来带我看你,然后突然一下有道光闪过,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被吊在那口油锅之上。” 游苏闻言颔首,又问:“那奥数尊者呢?你被她带走时可看见了奥数尊者的踪影?” 白泽依旧摇头。 见到这白泽也是一问三不知,游苏也没有再多费口舌,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 就这样一人一猫不知依偎了多久,白泽甚至觉得那见龙宫宫主把他们忘记了。或者说在这冰牢中冻死饿死,就是她的折磨手段之一。 直到他们觉得脑子都有些被冻僵了,冰雪宫殿中终于出现了变故——那口原本悬挂着白泽的油锅居然突然倾倒,热油流了一地。 果然不出游苏所料,这口无火自滚的油锅颇有古怪。 白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它只觉得奇怪,为何架得好好的油锅会自己倒掉? 但它也没在意,只是吐槽这热油流了一地,也没有让这冰冷的宫殿多几分温暖,亏自己方才还被它吓得提心吊胆。 然而,游苏却发现了古怪。 他站起身,走到油锅旁,仔细观察着那些在地上乱流的油。 这些油被冰冻得有些凝固,但依旧能看出它们流淌的轨迹。游苏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发现这些油的流动轨迹,竟然勾勒出了一个地图的形状。 他仔细端详,发现这地图的形状,竟然与五洲的地图不谋而合!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预感,这绝非巧合!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些凝固的油迹,感受着它们的温度和质地。 “怎么了?”白泽从游苏怀里挤出头来好奇地问。 “这滩油有古怪,这是五洲地图。”游苏指着地上的油迹,对白泽说道。 白泽跳下地,走到游苏身边,它歪着头,仔细地看着那些油迹,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五洲地图?!” 游苏没有回答,他的心中却在飞速地思考着。 这五洲地图的油迹,是否隐藏着离开这座宫殿的线索? 游苏的目光紧紧锁在那由油迹勾勒出的五洲地图上,心中思绪如潮涌。他深知这定是见龙宫宫主精心设下的谜题,每一滴油迹都仿佛隐藏着深意,等待着他去解读。 “这地图定有蹊跷,她不会平白无故留下此图。”游苏喃喃自语,眼神中透着坚定。 白泽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游苏,它虽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也知晓这是他们逃离此处的关键,遂乖巧地待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游苏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地图上的每一处细节。他的手指轻轻沿着油迹滑动,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差异。 忽然,他注意到在地图的某些区域,油迹的凝固程度略有不同,似乎形成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图案。 “这些图案……” 游苏的目光在油迹上细细游走,试图捕捉那些细微的温度差异。他的手指沿着凝固的油迹轻轻滑动,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图案中蕴含的微妙信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逐渐舒展,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我明白了!”游苏突然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白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游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宫殿的一角,那里的油迹最为集中,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他凝视着那个图案,缓缓说道:“这些图案,实际上是一个古老的阵法图。” 白泽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阵法图?那是什么?” 游苏耐心地解释道:“阵法图是一种古老的机关术,通过特定的图案和符号,可以控制机关的开启和关闭。这些油迹,就是见龙宫宫主 留下的线索。” 白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它虽然不懂阵法,但对游苏的智慧充满了信心。 游苏继续说道:“这些油迹明明是同时泼洒到地面上的,可是每个位置的油温度都不同,这是因为它们凝固的时间有先后,但这显然不合常理,定是被什么控制了。而我方才悄悄记下了这些油温的分布图,才发现它们竟是呈水纹状,一圈一圈地向中心温度逐渐升高。” “水纹状?”白泽好像也有些懂了,“那岂不是说有一个中心,是散热的源头?” 游苏淡然一笑,抬手指着地图上一处较为鲜亮的油迹,“不错,这里,就是那个地方。” 白泽好奇地凑过去,用肉爪心有余悸般地探了探,果然感觉到那里的油迹比其他的地方要温暖一些。 “你猜这里在五洲地图上,是什么位置?”游苏蓦然问。 白泽又打量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它不过一只小神兽,若是游苏不说,它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就是五洲的地图。 “这个最热的地点,就是空原神山。” “空原神山?!这、这不是最冷的地方吗?”白泽疑惑不解。 游苏亦是摇头,“我也不知深意,或许这本就是反过来的。” “总之咱们找出来了就是了!明明都是一样的油,你是怎么在脑子里联想出水纹的!” 白泽经过之前这一闹,对游苏是实打实地认同,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个故意拌嘴,而是真诚夸赞。 游苏一笑置之,“我是个瞎子,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能力便也强了些。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话罢,游苏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手放在那处油迹之上。 他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流在油迹下流动,这是机关启动的征兆。 他按照记忆中那点皮毛的阵法知识,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掌的位置,试图找到正确的机关触发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泽紧张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扰到游苏的思考。 终于,游苏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迅速地将手掌移到油迹的中心,用力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宫殿的一角突然打开了一个隐蔽的通道。 白泽惊喜地叫道:“成功了!丁真,你太厉害了!” 游苏却没有多兴奋,因为他也不知道通道的那头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或许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通道,冰道蜿蜒曲折,宛如一条盘踞在地底的巨龙,游苏与白泽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 冰壁上凝结的冰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通道内寒气逼人,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冷意,白泽不自觉地往游苏的怀里缩了缩,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丁真,我有点怕。”白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昏暗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明亮。 游苏轻轻抚摸着白泽的头,试图给予它一些安慰,“别怕,有我在。” 游苏只觉好笑,这只神兽白泽,似乎真的被他养成了猫。 他们的脚步声在通道内回荡,伴随着细微的冰裂声,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游苏的感官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冰壁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 “丁真,你说那个见龙宫宫主到底想干嘛?她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白泽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它开始对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感到好奇。 游苏沉思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的目的,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既然将这条路给我们放出来,自有深意才是。” 他们继续前行,冰道逐渐变得开阔,最终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室。 冰室的中央,三扇风格迥异的门矗立在那里,每一扇门都散发着不同的气息。 门旁的立碑上刻着三个大字——生死门。 白泽看到这三个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丁真,这、这是什么意思?选错了会怎么样?” 游苏没有直接回答白泽的问题,而是眉头紧锁,仔细读着立碑上的碑文。 此生死门共有三扇门,其中只有一扇门是正确的,其他两扇门皆是死门。一旦进错,便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白泽感受到了游苏身上散发出来的凝重,不敢再轻易打扰。 游苏乐得如此,仔细地观察起这三扇门来。 第一扇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门扉上似乎有淡淡的光晕流转,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第二扇门则是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却散发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第三扇门则是晶莹剔透,仿佛是由最纯净的冰晶雕琢而成,门上有着细微的裂痕,仿佛一触即碎。 游苏的目光在这三扇门上来回扫视,他的心中快速地分析着可能的线索。 他知道,这绝不是简单 的选择,每一扇门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机关。 “丁真,我们还是回头吧。”白泽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已经快要被这里的诡异气氛压垮了。 游苏却摇了摇头,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见龙宫宫主将我们引来这里的目的显而易见,不过此门,我们留在之前那个宫殿里也是被冻死的结局。想出去,就必须得自己找到出路。” 白泽闻言也是颓废地叹了口气,像是不解那个自称自己朋友的女人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游苏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三扇门的每一个细节。他发现,第一扇门上的花纹似乎在缓慢地变化着,而第二扇门的门扉上有着细微的划痕,第三扇门的裂痕则似乎在逐渐扩大。 可仅凭这些信息,根本无法判断哪个是生门,哪个是死门。 “丁真,我们真的要选吗?”白泽的声音带着颤抖,它抬头望着游苏,眼中满是求助。 游苏突然睁开眼睛,像是想到了方法。只见他抖了抖肩膀,然后便身子一震,一道模糊的身影就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那身影与游苏一模一样,甚至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做到这里,连白泽也意识到游苏要做什么,他是要用自己分出来的影子去以身犯险! 那影子立刻动了起来,它先是走向第一扇门,游苏轻轻地拉开了门扉,将它放了进去。门后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影子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游苏和白泽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那影子却没有回来,门内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丁真,它……它是不是……”白泽的声音带着微颤,它几乎不敢想象那影子遭遇了什么。 游苏的脸色也是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第一扇门很可能是死门。他没有犹豫,再次召唤出一个影子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只是接连的消耗让他面色惨白。 这个影子走向第二扇门,同样轻轻地推开了门扉,走了进去。 游苏闭目等待,只见他脑袋时而轻扭,似是在感应影子的存在。 蓦然,他又再次睁眼,笃定道:“就是中间这扇!” 第三百九十章:生死门后 白泽在确认第二扇门为生门后,激动得在原地直蹦跶,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兴奋地直嚷嚷: “丁真,你太厉害了!居然真的找到了生门!快进去吧,咱们终于可以脱离这鬼地方了!” 它那双猫瞳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门后希望的曙光。本文搜:有书楼 免费阅读 然而,游苏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转身走向第三扇门。 第三扇门晶莹剔透,仿佛是由最纯净的冰晶雕琢而成,却又给人以一种非常脆弱的破碎感。游苏缓缓伸手按在其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白泽见状,不由得愣住了,心中满是疑惑: “丁真,你这是干什么?生门都找到了,我们不进去吗?” 它不解地歪着脑袋,用小爪子挠了挠自己的猫头,试图理清游苏的思路。 “生死门事关生死,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他回头对着小猫笑了一下,语气中有一丝宠溺与坚定。 白泽闻言也是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旋即眼神崇拜地看着游苏。即使是它的小脑袋也想明白了游苏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生死面前的确不能太过武断。 游苏此时面色有些苍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接连两次的施展影流术让他感到神识疲倦,若非他本就神识异于常人,或许早就昏厥。 白泽欲言又止,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游苏’从游苏的侧面浮现而出,宛如他褪下的一层皮囊。 游苏长吸一口气,将第三扇门缓缓拉开,一如之前一样,黑幕重重,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真面目。 白泽对勘探门内生死之事爱莫能助,只能乖乖在原地紧张地看着正沉念控制分身的游苏。 良久,游苏蓦然蹙眉,旋即向后踉跄一步。白泽赶忙紧张地窜了过去,好在游苏自己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你怎么了?”白泽动作矫健,一个蹬墙就跳到了游苏的肩膀上。 游苏摇摇头,“我没事。” “你休息一下吧。”白泽语气关切。 游苏笑着弹了下它的脑袋,没有回应小猫让他休息的建议。白泽被游苏戏弄的有些生气,从游苏的右肩跳到了左肩,似是有些不耐。 “这扇门后是死门。”游苏说。 白泽闻言,终于一张神俊的脸蛋又有了生气:“那太好了!那我们就走第二扇门好了!” 说着,它立马一跃而下,作势就要进门,可游苏却还是没有要进第二扇门的意思,它便催促道: “怎么不走?你不是最怕夜长梦多了吗?留在这里要是再有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游苏却摇了摇头:“急不得,这生死门一看就绝非凡物,怎会做的如此简单。” 白泽蹙眉:“什么意思?” “生死门必是用来筛选进入之人的机密禁制,可若是生门永远是中间的这扇不变,岂不是能口耳相传,人人都能进此生门?那这生死门还有何作用?”游苏缓缓道来,又补充道,“况且多数人举棋不定的时候,往往都会下中间。那中间这扇门无疑是最容易被人蒙中的,这应该有违生死门设在此地的本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生门可能一会儿是这扇,一会儿是那扇?” “正是。”游苏愁眉不解。 “那怎么办?”白泽原地转了一圈,也是毫无头绪的样子。 “待我再试一次中间这扇门才知道。”游苏作势就要再次凝结影流术。 白泽见状赶紧跳起打断他的施法,“你不要命了?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待会儿再试吧。” 游苏报之一笑,“以免夜长梦多。” 白泽气得胡须都颤了颤,“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得太简单了。见龙宫宫主指引我们来此地,必有其深意,或许这就是她刻意给我们做的考验。生死大事不可草率,你去边上望风,等我消息就是。” 白泽抓耳挠腮,像是觉得自己被轻视而感到愤慨: “那若真如你所说,这生死门会变换,我们又该如何在进门之前找到生门?” “这正是考验所在,你先让开,等我确认第二扇门后是否依旧安全再说。” 游苏作势就要拎起白泽的后颈,将之丢到一边。 白泽灵巧躲过,生气道:“你胆子怎么跟老鼠一样小!” 游苏略感诧异,旋即平静回道:“因为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 他走上前去,再次长呼一口气,蓦然回头问道: “倒是你,你刚才不是被这生死门吓得胆战心惊吗?怎么现在倒是壮起胆来了?” 白泽则扭过头,宛如赌气的孩子一般忿忿道:“就你厉害,我不管了!” 游苏心知白泽是不想他施术过度,但也没打算放弃。此时事态紧急,他能有这种近乎第二条命一般的能力来试这生死门已足够庆幸,否则在这生死门前只能盲目乱选,他从不是一 个喜欢将性命交给命运之人。 他再次闭目沉心施术,这次生出影子的时间远比之前更长,显然是经过了更长时间的酝酿。 游苏现在对这影流术的本质也有了更深的认识,说是影子,其实就是借着那只黑海月的能力将一部分神识实体化了。这能力固然逆天,但归根结底还是被自己控制的另一个自己。 在对剑之时,他无需专门去控制,完全凭借脑子的下意识就足以让分身做出与他平时一致的行为,所以根本没有这么累。但此时则需要控制他做出特定的行为,故而极度费心费神。 游苏的神识如同千丝万缕,缓缓地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融入了那个栩栩如生的影子之中。紧接着,他就共享得到了一片新的视野,已经是第二扇门的黑幕之前。他会闭目施术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想要避免对身处环境的错乱,而这也是前两次导致他格外疲惫的一大原因。 “游苏”如同夜行者一般,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黑暗之中。可惜的是分身毕竟是分身,所见的世界皆是黑白两色。因为分身的本质是神识,而神识并无视物之能,周围的环境其实是用他分化出去的神识探查而来,然后具象成了一副画面。也因此,他更不可能拥有听觉和知觉。所以对门后究竟是否有危险,游苏才不敢轻易下判断。 而就在游苏适应了分身的视野,试图看清门后之景时,一阵急促的喊声突然将他从神游中吵醒。 那声音充满了焦急与恐慌,正是白泽在喊他:“游苏,快醒醒!快醒醒!” 游苏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的第一瞬就听见了巨大的轰鸣,他猛然回头望去,只见背后冰晶凝成的甬道已经开始崩塌,巨大的冰块从上方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那些冰块撞击在地面上,溅起无数冰屑,如同冬日里最绚烂的烟花,美得令人窒息。然而,这美丽的景象背后却隐藏着致命的危机,崩塌的冰道即将蔓延到他们的头顶! “怎么会突然塌了?!” 游苏心中一凛,但没有时间让他深究这冰道崩塌的原因,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他知道必须立马做出一个决定,否则连生死门这一线生机也要丧失了。 他迅速地收回了神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没有时间再去验证第二扇门是否还安全了,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向白泽将其抱起,同时大声喊道:“别乱跑!” 说着,他一个闪身带着白泽躲过一块砸落的冰砖,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第一扇门! “喂喂喂!怎么是第一扇门啊!”白泽在游苏的怀里惊呼道。 游苏没有回应,眼神却是格外的笃定。 这扇第一个被他确认为死门的门,却成为了他最后的选择。 游苏穿过第一扇门的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 门外还是冰天雪地的寒冷世界,门内却仿佛踏入了炼狱。熊熊烈火如同怒海翻腾,火舌肆意舔舐着每一寸空间,将所触及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炽热的高温如同实质般的波浪,层层叠叠地向他袭来,仿佛要将他吞没。 游苏浑身上下裹着厚重的冬衣,本就闷热难耐,此时更是如同置身蒸笼,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他下意识地想要将白泽从怀中抱出来透透气,但怀中的白泽却像被吓坏了似的,紧紧地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微弱,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炙烤得极为难受。 毕竟是雪山之灵,哪里受得了如此高温。 游苏心中一紧,顾不得多想,只能抱着白泽拼命向前奔跑,试图逃离这片岩浆满地、火光冲天的炼狱之地。 脚下的地面仿佛被高温烧得通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炙热的疼痛从脚底直冲脑门,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继续前行。 四周的岩壁被烈火烤得扭曲变形,不时有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如同一条条火蛇,追逐着游苏的脚步。他只能左躲右闪,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致命的攻击,同时还要警惕头顶上不断掉落的火石,那些火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炽热的轨迹,砸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火星,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砸中,造成致命伤害。 然而,就在游苏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烈火吞噬之时,奇迹发生了! 游苏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了他全身。那股清凉之气如同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他的肌肤,带走了一切的炙热与疼痛,让他原本燥热难耐的身体瞬间变得舒爽无比。 他惊讶地低头看向白泽,只见白泽缓缓睁眼,像是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前方的景象也迅速发生着变化。原本熊熊燃烧的烈火,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一般,火势渐渐减弱,火光也变得黯淡。然后好似天地倒悬一般,又变成了处处堆冰积雪的荧亮山洞。 游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猛然再回头望去,哪里还有烈火 滔天的景象,只有一片被冰晶覆盖的山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切的焚烧都只是一场幻觉。 周围环境短时间的急速变化,让游苏只觉短短一瞬就完成了从夏天步入冬天。 白泽这时才从他的怀中伸出脑袋,见到周围环境也是惊叹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泽没有游苏那般多忧虑,根本没有想法去深究环境变幻的原因,而是从游苏怀里跳了下来,惊喜道: “你太厉害了丁真!你怎么知道第一扇门才是生门的?!” 游苏这时才回神,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惊喜。 “其实我也不知道。”游苏答。 “你也不知道?!那你怎么敢冲进来的!这可是生死门啊!”白泽一副惊魂不定的神态,不过很快又转变为了庆幸,神气道,“不过还好本神兽福大命大,都是因为你带着我才这么好运的知不知道?” 游苏抿了抿唇,环顾了一下周围,像是完全对白泽的话置若罔闻。 “先往前走吧。” 说着,游苏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白泽见状,便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游苏与白泽在冰宫的曲折通道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时间的回声上。冰壁上凝结的冰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宛如点点星辰坠落凡间,又似是远古冰川的泪滴,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沉默。 通道内寒气逼人,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冷意,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凝固成了一条条无形的冰棱,切割着他们的肌肤,让他们的动作愈发僵硬,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寒冷进行着无声的搏斗。 白泽不自觉地往游苏的腿边靠,试图吸引对方将自己抱进怀里,好汲取一丝温暖。但游苏却像是未曾察觉,只是一味走着。 终于,冰道出现了转折。 在转过一个弯之后,眼前的景象让游苏与白泽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冰宫里堆满了巨大的漆黑石头,宛如一座座小山峰般拔地而起,又似是远古巨兽的骸骨横亘于此。这些神辉石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粗糙质感,仿佛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风霜雨雪,被磨砺得失去了棱角,却又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坚硬。它们静静地矗立在冰宫之中,散发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让人心生敬畏。 白泽瞪大了眼睛,尾巴兴奋地摇个不停:“哇,这里的大石头比我家还多!” 然而,游苏依旧沉默不语,这让气氛有些微妙。 白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游苏,你很累吗?” 游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却是格外的冰冷: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目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白泽同行的真相?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 白泽愣住了,它歪着脑袋,见游苏正紧紧地盯着它,像是试图从它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白泽感受到了游苏的审视,它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身子,尾巴也停止了摇摆,仿佛做错了事一般。 良久,它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要跟我装吗?” 游苏的语气有些不善,侵略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白泽从未见过这样的游苏,即使是初见之时那个对它刀剑相向的游苏也没有此刻这般冷漠。 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游苏则不依不饶地继续迫近。 游苏的眸光如寒冰般冷冽,他紧盯着白泽,那双墨镜之下一片墨黑的双目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难以置信。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白泽的心上。 白泽的身躯微微颤抖,它那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惊慌与无助。 它从未见过游苏如此严厉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丁真,我……我真的没有瞒你什么啊!” 白泽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它不明白为何游苏会突然对它产生如此大的质疑。 游苏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讽刺与不解。 “没有?那我问你……” 游苏长吸一口气,终于找到机会将满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打晕我那人近在你眼前,你却眼睁睁看着她击晕我而不作声?我想过那么多可能的解释,却唯独没想到,打晕我的其实根本不是别人,而就是你?” “还有那个你口中所谓的朋友见龙宫宫主。我一直想不明白她来抓我的原因,她如何就能确定我是游苏?若她可以,那空原神山难道只有她一人能发现吗?显然,她是早就确定了我的身份。而能让她确认身份的,只有你。” 游苏越说声音越寒,也越发觉得悲伤。 与白泽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嬉笑怒骂,原以为是因缘际会,没想到也是阴谋诡计,这让他倍感心寒。 白泽被逼到墙角,已是无路可退,它连连摇头,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游苏突然顿住,双拳紧握: “甚至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个见龙宫宫主,其实就是你!” 白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缓解了下来。它知道,此刻的辩解只会让游苏更加怀疑,于是它选择了沉默。然而,这种沉默在游苏看来,却成了默认与心虚的表现。 “若非如此,那个镜后之人又怎么可能如何都寻不到?若非如此,她又为何非得藏头露尾,在我出来之后就有事离开?可实际上从瘫倒的油锅、洞开的冰道来看,她分明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才能一步步将我指引来此!而你明明是肉身强悍的白泽,却被一口根本不烫的油锅吓得半死,我还可笑的当你是天性怯懦……” 白泽看着如此陌生的游苏,忽而感觉头格外的痛,它仿佛又回到了在苍山洞穴里昏暗无光的岁月,软神散带来的副作用席卷而来。 “你明明胆小至极,却又不断催促我仓促进第二扇门,我还当你是关心我的身体,现在才知是你早已迫不及待,不想我再犹豫下去。我不听你的执意要多验证几次,可我刚散开分身,冰道就开始崩塌,还是你将我喊醒的……那你说让冰道崩塌的,会是谁?” 游苏对白泽的欺骗深感悲恸,长舒一口气后蓦然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第一扇门吗?” 白泽愣愣地摇了摇头,它此时状态也很不对劲,压根听不进去太多的话,但是对听到的问题有问必应。 “所谓的生死门根本是假的,还不是看门后之人想让谁进来,谁才能走进生门。否则总有人可以碰运气进入此门,这绝不是建门之人愿意看见的。所以当时我想试,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即使踏进一扇死门,它也能变成生的!” “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这门根本就是个形式,镜后之人将我指引来此,她根本没理由不让我进去。这门不是拦我的,是拦别人的!不过突然更换生门和死门的位置,也让你废了番力气吧?” 游苏语气变得有些玩味,白泽通过那片岩浆之地时表现得太过虚弱,根本不是雪山之灵应该有的样子。而且若是怕热,更不该闷在他的怀里不出来。 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白泽当时根本不是在躲避炎热,而是在暗中做其它事情——扭转生门与死门的位置——进而导致了岩浆之地在一眨眼间离奇变化成了冰山之壁。 “我之前虽然满心疑问,却始终不敢下定论。直到生死门前你异于寻常的表现,再加上这第一扇死门却莫名变成生门的奇异变化,我才敢确定!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腹语!” 游苏的语气 笃定而冰冷,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情谊。 “丁真,不是……不是这样的……”白泽声若蚊蝇,眼睛已经紧紧闭上。它的眼缝中渗透出了一丝红光,一如在苍山洞里初见的模样。 游苏看着白泽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却丝毫未减。 “别用你这博同情的声音!”游苏冷声呵斥。 他很确定,白泽一定在隐瞒着什么重要的秘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指引他来此地。 空原神山以他此时举世皆敌的身份是绝对的禁地,而来空原神山找见龙宫宫主,是白泽提出的提议。 “从苍山洞里,你就谋划好了一切是吗?我一直没告诉你,丁真和珍珠是假的,是我随口胡诌的,我从来不喜欢你叫我这个名字啊……” 游苏声音轻缓,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以及一股冷漠的决绝。 之前的白泽这般喊他,他虽不喜却也能勉强接受,只当这是属于他们之间专属的黑话。 可此时戳穿了白泽的真面目,他再听见这个名字只觉讽刺至极。 冰宫之中明明不见出口,却有寒风肆虐。 寒风之中,白泽缩在墙角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与落寞。它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像是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放弃吧……天醒灵光我死也不会交给你的,就是有其它的目的,我也不会满足你。你也不必再装了,若是觉得气急败坏,自可将我杀了。不过即便自知不敌,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说着,墨松剑铮然出鞘,在硕大的神辉石旁闪耀着凛冽的寒芒。 白泽的身躯猛地一颤,它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 它知道,游苏说出这句话,拔出这把剑,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彻底崩塌。 “喀拉……” 冰柱产生了裂纹,白泽心中的弦也崩断了。 它不再压抑内心的愤怒与不解,身形骤然间膨胀,又化作了半虎半鹿的神兽原型,浑身散发着森然寒意,双眼如炬,死死地盯着游苏,仿佛要将他洞穿。 没有丝毫犹豫,白泽就朝着游苏猛扑了过去,带起一股凛冽的狂风。 游苏心中暗自叹息,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身形却是不退反进,如同一抹轻烟般在狭窄的空间内游走。白泽的利爪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啸声,却每次都只能擦过游苏的衣角。 游苏的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他深知白泽如今的实力已今非昔比。当时的它是真的虚弱,可此时经过了他这么久的悉心照顾,即便是没有玄炁加持,单凭那肉身之力也足以与他一战。 “早知如此,何必虚情假意这么久?你直接将我捆来此地便是。” 游苏再次嘲讽,这句话也的确激怒了白泽。 白泽的攻势愈发猛烈,每一次扑击都全力以赴,似乎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游苏身上。 游苏心中失望之余也不敢大意,他知道一旦露出破绽,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人一兽在神辉石丛中展开了激战,借着身姿更加敏捷的优势,游苏成功短暂消失在了白泽的视野之中。游苏趁此机会,身形一闪,出现在白泽的侧翼,手掌一翻,一道剑芒凭空出现,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取白泽要害。 白泽危急关头身形急转,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但背部却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皮毛。 这道伤口并不深,但白泽却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变得更加疯狂,它不顾一切地冲撞着,甚至撞在了坚如磐石的神辉石上,让其颤抖不已。 两人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交错、碰撞,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游苏凭借着精湛的剑术和身法与白泽周旋,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泽身上的猩红伤口越来越多,这与它浑身皎白的毛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初见之时白泽形同恶鬼凶兽,身上的伤口只会徒增恐怖,可此时的白泽已是神俊非凡,身上的伤口倒是让人天然生出一种怜惜。 好歹这么多天的情谊,游苏也是油然生出一丝丝于心不忍。但白泽的穷追不舍根本不给他分心的机会,他险之又险地躲开了白泽的一爪。 在地上几度翻滚的他却忽而觉得有些不对,白泽这一次的反击来的太快太凶,是他看轻了神兽之威,那这一爪不该伤不到他分毫才对。 心中生异的他不再一味反击,而是且战且退,他这才发现白泽似乎总是在即将伤到他的时候犹豫一下,而这短暂的犹豫才让他至今未被它伤及片缕。 “你就这么不舍得杀我?” 游苏轻身一跃,施展如意御风术跳到了一块巨大的神辉石上,他冷笑着睥睨着下方狰狞的白泽:“这让我都好奇我到底能帮你做什么,能让你如此气急败坏,还不肯对我下死手?” 白泽再次被游苏的嘲讽激怒,眼中猩红之色愈发浓郁,它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朝着游苏飞扑而来,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颗炮弹,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直奔游苏 而去。 游苏转身飞退,由于他此时居高临下,这才惊愕地发现,这个藏满了神辉石的冰宫中央,居然有一口巨大的黑井! 井口硕大宛如巨鲲之口,黑色之浓郁如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里面邪气滔天,甚至宛如沸腾一般不时从其中冒出一个水泡然后炸破。 游苏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聚集于此地像树林一般繁多的神辉石定是为了镇守这口邪井的存在! 游苏心中一沉,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这空原神山之中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东西?! “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游苏一剑逼退白泽,再次怒声激问,“这口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泽忽而停顿,闻言双目之中猩红之色却开始闪烁,在猩红与琥珀色之间来回不定。 游苏依旧举剑不放,只是他错愕地发现,一点晶莹从白泽的瞳孔边垂落。 而就在他愣神之际,白泽已经猛然冲至他的身前,他下意识扭身躲避,却发现白泽与他错身而过,它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是那口井! “你到底要做什么!!” 游苏隐隐察觉到不对,连忙疾身追赶,可白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根本不做停留。 白泽毕竟是雪山之灵,那庞大的身躯在冰面上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滑行。其速度之快,时刻得在冰面上注意平衡的游苏根本拍马难及。 只见白泽终于冲出了神辉石的重重包围,它高高越起,鹿蹄轻踏虚空,虎尾横扫流云,每一动作都透露出无尽的灵动与力量,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很快,它就坠入了那口巨大的黑井之中,可诡异的是,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 游苏此时才姗姗赶到,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解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幕让他倍觉伤感。 恰在此时,一道不男不女的难听声音猝然在他背后响起: “哎呀……游神子好像误会你朋友了呢……” 游苏黑瞳猛张! 第三百九十二章:乾龙尊者! 游苏猛然转头! 一名女仙正笑意吟吟地打量着他。搜索: 一路小说 本文免费阅读 那女仙身着极华丽的北敖洲传统礼裙,流苏挂饰缀满了每个细节之处,眉如远山含烟,眸似秋水盈盈,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嘲弄着什么,又似在兴奋着什么。 她轻轻一抬手,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为之凝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自她周身散发而出,让游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游苏很难形容这种感受,从心底里感到恶寒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带来了极强的视觉享受。 北敖洲冰雪素裹,人们的衣装和世界一样大多都是黑白灰三色,而到了特定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就会解放他们压抑许久的对色彩与搭配的追求。千华尊者前几日就跟游苏说过,千华阁卖的衣服再贵,却也贵不过北敖洲从部落时期流传下来的那些用于祭祀的传统衣裙。 这种华丽到极致的美,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让游苏震撼失神。 他忽而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天仙榜的榜首——乾龙尊者! “游神子经常假借瞎子之名,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女子?” 仙子轻启朱唇,可声音却不再是不男不女,而是清澈的女声,透着浓烈的威严清正之意,当然,还有一股居高临下般的玩味。 “那声音是你传出来的?!”游苏当即抽剑横身,横眉冷对。 仙子朱唇再启,此时的声音却又再次变回了那难听的不男不女之音: “你是在说这个吗?” 游苏当即错愕失神,握剑的手都松了几分。 “以前太穷苦,常以冰雪咽肚,久而久之,嗓子也被冻坏了。洞虚给我脱胎换骨,我却不愿丢掉这道声音,便刻意留了下来。” 依旧是难辨雄雌之音,绝美女仙昂着头,像是要将雪白鹅颈亮给游苏看,可下一句又自然切换成了清澈女声: “初次见面,没吓到游神子吧?” 游苏双手轻颤,他对此时此刻的处境越发混乱,心乱如麻的同时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你是见龙宫宫主!”游苏咬紧牙关。 “你是罪人游苏。”女仙笑着反答。 “把它救出来!” “谁?”女仙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游苏有些歇斯底里,“把它救出来,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女仙反问,又自问自答道,“噢……你说天醒灵光啊,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手里那个无法求证的天醒灵光?” 听着对方戏谑的语气,游苏心中一惊。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的神子大人。我想要你手上的灵光,不过是顺手为之,你有没有,或者那是不是真的,对我而言都没那么重要。我已站在人间之巅,世间只要没有天醒我就还是,我何必非得飞到天上去?” 闻言,游苏脑中如有电光闪过,只觉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自以为是……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只因为他是他才会犯的错误! 女仙莲步轻移,游苏下意识后退,一如之前他质问白泽之时白泽不知所措的表现一般。 “我能告诉你,是真的!你救它!你就是不仅仅是人间之巅中的一个,而是真正的五洲第一!” 游苏忽而定住脚步,没有再被对方的气势逼退。 “救不了的……” 女仙挑起长眸,看着不断冒着气泡的粘稠黑井。 “我也不会救,不说天醒灵光,你就是让我立马飞升天醒来换,我亦不会答应。原因很简单,神子大人知道是什么吗?” 游苏咬住下唇,他很清楚,对方也是辟邪司的人,知晓他曾经是中元洲辟邪司推选出来的神子,而她这露面之后一口一个的神子大人绝非敬重,而是为了更好的讽刺他!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就是要它死啊……” 女仙唇角上扬,明媚如展翅孔雀。 声音一落,紧接着响起的是剑落之音,墨松剑在冰面上砸出叮铃声响。 游苏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更知道了对方如此强烈的嘲笑之意的原因所在。 因为他太自以为是了,从南海仙岛一役之后,他不再是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不凡,而是确认了这一点。当你意识到世界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发生巨大变动的时候,再平常心的人也不会毫无心态变化。 再加上此时举世皆敌的处境,还有他本就谨慎排外的性格,让他对所有人都怀揣着一分疏远,总提心吊胆地认为自己时刻会成为别人的目标。 但他此时才意识到,世界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很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但不是所有人。 对方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他,而是那个傻乎乎把其当朋友的白泽。自己不过是误入这场漩涡的路人,却被迫害妄想症般的以为所有人都是冲着自己 而来,进而导致了他对白泽的误会。 “你要抓的不是我,一直都是它对吗……所以在雪原上跟它在一起的是不是游苏都不重要,你只是抓它的时候顺手抓了我。” 游苏断断续续地询问,像是不敢知道答案。 “不错。”乾龙尊者负手轻笑,语气还是一样的玩味,“我也是在抓了你之后才发现,它还顺手给我带了这么大一份谢礼。你的命,可是现在全五洲最值钱的啊。” 游苏双拳紧握,掌心渗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猛然抬头,眼中狠戾仿佛透过了琉璃镜片传递到了见龙宫宫主的眼中。这让绝美女仙黛眉轻挑,宛若第一次知道蝼蚁也会咬人般新奇。 “当然就是为了现在咯。你误会一只愚笨嘴笨的小神兽,害得它只能跟个孩童一般希望用暴力来让你不要再说了,可又不舍得真的打疼了你。最后被你逼到绝路,只好跳进那里面自证清白咯。” 见龙宫宫主在游苏的伤口上撒着盐,享受着摧毁游苏心态的过程。 游苏急喘几口粗气,他此时愤怒到了极点,不光是对面前这个将他摆弄于掌心的恶女,更是对这个自以为天命加身就是世界中心的自己。 现在想来,方才一句句戳穿白泽之“阴谋”的他是多么可笑。他自认为机敏,看穿过多少次鬼蜮伎俩,可这一次盲目与自大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也得多谢你才是,没有你,这白泽又岂会这么容易自寻死路啊。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它对你的感情会这么深。想我骗了它那么多年,却也不能让它这般急于自辩。” 绝美仙女悠悠地说着,像是完成了一桩人生大事一般畅快,而让游苏陷入悲痛与悔恨,则像是她延续这份快感的一份点心。 她微微倾身,那双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眸子,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怜悯,紧紧锁定着游苏。 “你是中元洲‘先斩后奏’的神子,你的事迹为了保密为由其余四洲辟邪司鲜有人知。但我是北敖洲辟邪司的首座,你在中元洲的种种事迹我全都知道,所以我远比你想的更了解你。若是不看你如今沦为丧家野犬的身份,单论那份履历已是我生平见过最耀眼的后辈。” “可惜不能声张,而你也生性低调,所以声名不显,但低调不代表心中不骄傲。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很骄傲,直到现在也是。所以我懂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你是全世界的中心,可惜五洲从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生的啊……” “故而在认出你的时候,我就突发奇想,想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现在你只是失去了一个没用的朋友,已经比我当年好多了,我领悟这个道理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可比你要惨痛的多。” 乾龙尊者自说自话,陶醉于自己的奇思妙想之中。 她虽然容貌熟美,说的话却也是十足的长辈味,仿佛帮助游苏吃这一口苦,还是她的功劳。 “其实若不是你,原本被架在油锅上的就不会是它。我本想挟持它的新朋友来让它甘愿赴死,但那样太便宜它了,它会因自己的牺牲而感到快慰,死虽死,却是开心的死。可这样被你误会而死,却是真正的绝望啊。身死了,心也死了啊。” 乾龙尊者盯着那口巨大的黑井一放不放,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白泽身负天运,亲手杀之必遭天谴。你为了不遭天谴,处心积虑让它自寻死路。为什么?” 游苏实在搞不懂她为何会对一只与世无争的白泽有如此重的恨意。 “你没有必须要杀的人吗?”乾龙尊者反问。 游苏长叹一口气,墨松剑蹭的一声飞回了他的手掌中,被他紧紧握住。 “以前有,但都被我杀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只不过现在……” 游苏以剑尖对准这位屹立于人间之巅的绝世女仙: “又有了。” 可乾龙尊者像是完全不在意游苏的威胁,压根没有做出反应,反而是笑意更浓: “这里是空原神山的内部,那口井你猜连着哪里?连着大地之下最深的黑暗啊……现在想来,除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之外,你还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南边人。” 北敖洲的人,习惯将其余四洲的所有人都称为南边人。 游苏并未在意这顶‘殊荣’,而是笃定道: “命令雪獒宗之人搬走北极雪原外的神辉石的人,就是你。” 此话一出,乾龙尊者终于面容一动,收敛半分轻蔑之意,她转头看向游苏,有些诧异游苏怎会知晓此事,但更多的还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雪獒宗宗主陈一其实也没见过他的雇主,但根据声音一直以为命令他的人是个男人,但其实那声音就是你的另一道声音。” “你又没听过他听到的声音,你怎么断定?”乾龙尊者来了兴致,继续反问。 “我了解神辉石的价值。这里聚集了如此之多的神辉石,很可能就是从北敖洲各地的海岸边收罗而来 。” 游苏娓娓道来,他终于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个幕后之人会如此一手遮天。 “出于某种原因,苍山洞里藏着的那些不能用在这里,所以你哄骗白泽替你保管。你说你骗了它好多年,而在它跟我讲的故事里,是你让它知道这些石头事关重大。” 话罢,是短暂的缄默。 乾龙尊者浅叹一声,“神子果真名不虚传啊……少年心性被人利用怪不得你,倒不如说能被我利用,是你太过聪慧的缘故。你若笨一些,或许根本就不会怀疑到它的头上来。” 她盈盈转身,面容也冷了下来,让人为之一悸。 “可惜这些秘密救不了你,反而会让你成为必死之人。” 游苏却压下身子,像是已经做好了跟绝顶强者对决的准备。 “我与莲剑尊者也算有些交集,杀了她的弟子,还愿她能不要怪我。” 乾龙尊者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无奈。 而话音一落,尚在伺机而动的游苏的身体就突然被数道冰锥贯穿! 四肢鲜血如注,染红了冰面。冰宫中响起一阵痛呼,游苏却强行断冰脱身,雄浑的剑意在他周围酝酿。他很少做错事,但他却非常清楚,做错事后最应该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办法弥补! “你这剑意,在我面前也能凝聚的起来?” 乾龙尊者目光略带讶异地望着周围席卷的气流,心道难怪莲剑尊者会破格收他为徒,但看她态势,像是完全没打算躲避。 剑意倾泻如龙! 乾龙尊者的身前顿时竖起道道冰锥,可却也在剑意之下寸寸裂开,溅起大片的冰屑,宛若密密麻麻的雪。 可即便如此,屑尘散尽,乾龙尊者依旧屹立不动,唯有身上的流苏随风飘荡。 乾龙尊者看着愣在原地的游苏轻叹一气,轻道一声‘可惜’,就准备将其置于死地。 可下一瞬,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再转头一看,只见真正的游苏已经跳进了那口粘稠的黑井之中。 第三百九十三章:寻回白泽! 游苏坠入黑井的刹那,一股浓烈的邪祟气息扑面而来,仿若实质化的黑暗浪潮,瞬间将他淹没。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井壁上闪烁着幽绿的光芒,诡异而阴森,仿佛是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那些触手般的藤蔓则如一只只捆绑上来的手,似乎是在试图抓住游苏。 他一边挥剑砍伐,一边极速下坠,离奇的是那浓稠的液体似乎只凝聚在表面,宛如是一层隔绝外界的屏障。 落在井中,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恶鬼的尖啸。然而,游苏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白泽的愧疚与担忧。 早在听到这井下是最深的黑暗之时,游苏就在心中做好了这个决定。 旁人避若蛇蝎的这两个字甚至不能让他产生恐惧,反而让他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真主更黑暗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游苏终于落地。脚下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仿佛是死亡的沼泽。四周弥漫着浓厚的雾气,能见度极低,可视范围不过数尺。雾中隐隐传来阵阵低沉的咆哮,仿若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怒吼,让人心惊胆战。 游苏此时才发现这些恶心的黑油遍布地面以及墙面,它们包裹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像是某个巨大邪神的胃。 游苏握紧墨松剑,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每走一步,都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脚步沉重而艰难。 突然! 一只巨大的黑手从雾中探出!猛地向他抓来! 游苏身形一闪,墨松剑瞬间出鞘,寒光一闪,斩断了那只黑手。 黑手断口处喷出黑色的血液,溅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游苏深呼吸两口气,更提起十足的警惕。 那乾龙尊者笃定白泽落入此地就会死,显然这里必是极其凶险之地,遂他也更担心起落入此地的白泽。 “白泽?” 游苏一边轻声喊着,一边继续前行。 雾气愈发浓重,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着他的身体,阻碍他的行动。 游苏心中还是难免好奇,为何空原神山内部会有这么一个诡异的空间?神山不是最神圣的吗? 空原神山尚且如此,其余四座神山也会跟空原神山一样吗? 游苏越想越是心惊,忽而又觉不太可能。 神辉石在千年前被发现之后,就几乎被开垦殆尽,这才在五洲围出了一个安全之地。往后神辉石的开采量微乎其微,因为要找到它们就必须去往更深的海域,往往都是十死无生的结局。所以这里的神辉石应该绝大部分,甚至是全部都是从无人的海岸线搜罗而来。 可三十年前才开始收集…… 难不成这口黑井之前并不存在,或者是并未被发现,而是在几十年前被发现才开始搜集神辉石压制这里的邪气吗? 游苏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这些胡思乱想,盲目的猜测没有意义,他如此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白泽。 他下意识又加快了些脚步,可下一瞬,脚底的黏液突然包裹住了他的双足,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 游苏被黏液拽着拖行,他拼命挣扎,试图挣脱这股强大的吸力。然而,那黏液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紧紧地束缚着他的双脚,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拖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焦急。 随着距离的拉近,游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洞顶悬挂着一颗硕大的眼球,宛如一轮散发着幽光的血月,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眼球周围坠下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一根根扭曲的红线,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这些血丝蔓延至四面八方,捆绑着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物。它们有的身形巨大,如小山般矗立;有的则渺小如蝼蚁,在血丝的束缚下痛苦地挣扎着;亦有一些已经毫无反应,宛若干尸。 在这片诡异的景象中,游苏一眼便看到了那洁白突兀的白泽。它静静地被吊在半空中,宛如一尊被禁锢的神祗,散发着一种与这黑暗空间格格不入的气息。 游苏心中一紧,连忙拼命挥剑,试图斩断身上缠绕而来的血线。但这些血线就如附骨之蛆,斩断了又立马形成了新的一根血线,越砍只会越多。 游苏焦急难耐却又偏偏束手无策,他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边被粗壮血丝捆缚着的白泽被吊得越来越高,烦闷至极的他怒叱一声: “滚开!!” 话音一落,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这些血线如同被喝退的狗群一般极速飞退,唯恐不及一般。 游苏没有停留去细想自己这言灵一般的能力,便马不停蹄地朝着白泽那边奔去。 “白泽!是我啊!我是游苏!” 游苏大喊着,试图以此唤醒白泽,白泽却毫无反应。 游苏见状只好抓住一根白泽边上的血线向上攀爬,然而,就在游苏快要接近白泽时,它却突然有了动静。 白泽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中充满了疯狂与暴戾。原本灵动的眼眸此时变得空洞无神,仿佛被那眼球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被控制的躯壳。 血线在白泽身上蜿蜒爬行,宛如一条条灵动的小蛇,逐渐将它的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白泽的毛发被血线撩拨得根根竖起,它微微弓起身子,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它给人的感觉不再是给人间带来福瑞的神兽,而是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鬼。 紧接着,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如同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朝着游苏扑了过来。 游苏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想到白泽会突然对他发起攻击。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侧身躲避。白泽的利爪擦着他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声,险些将他的衣服撕裂。 游苏心中暗自庆幸,同时也意识到,此时的白泽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变得极其危险。 因为这一次,白泽不再像之前那般有所留手。它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般猛烈,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必杀的决心。而这一次畏手畏脚的,反而变成了游苏。 游苏深知白泽的实力,在它全盛时期,自己都未必能轻易取胜,更何况现在它被那邪恶的力量控制,实力更胜往昔。 游苏不敢真的伤了白泽,只得节节败退,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奈。他不想伤害白泽,但又不得不躲避它的攻击。每一次看到白泽那疯狂的眼神,游苏的心就像被重重地刺了一刀。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误会了你!对不起!” 游苏一边躲避,一边诚恳地认着错,以此试图唤醒白泽,但白泽却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地疯狂攻击。 不想出手的游苏终于还是被白泽逼入绝路,它在一头巨象的尸体旁踉跄,那巨象的尸体残缺不全,只剩下一半的骨肉,显得格外凄凉。上空,白泽那赤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火焰,它的血盆大口咆哮着,仿佛要将游苏瞬间吞噬。 游苏的背后已无退路,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墨松剑,那剑尖还滴落着未干的血迹,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决定放弃抵抗。 然而,他的退让并未换来白泽的丝毫同情,那些血线在白泽身上缠绕,让它看起来更加狂野,宛如一头从地狱中挣脱而出的白红色雄狮。游苏面对着这汹涌而来的攻势,却不闪不避,他的眼神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深深的歉意和决绝。 “珍珠,对不起……” 游苏轻声呢喃,这三个字承载了他对白泽的误解的歉意,也预示着他即将做出的牺牲。他迎着白泽的獠牙而去,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补那因误解而产生的鸿沟。 游苏的身体如同风中残柳,轻易就被白泽咬合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锋利如刀的利齿穿透肌肤,刺入血肉,直至触碰到骨骼。剧痛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白泽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击中,它的上下颚猛然顿住,那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在这一刻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白泽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解,它那双原本赤红的眼眸开始涣散,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意志与力量。 白泽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迷茫,那双原本赤红的眼眸开始涣散,身上的血线也如退潮一般极速褪去,露出了它本来的洁白身躯。 而与此同时,那悬浮于空中的、宛如月亮般巨大的血色眼球猛然扭转!向游苏聚来视线! 第三百九十四章:骑上了‘小马\’珍珠! 游苏强忍着身体被撕裂的剧痛,目光坚定地凝视着白泽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眼。本文搜:晋江文学城 免费阅读 他深知,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唯有以身为饵,方能拯救陷入邪祟掌控的白泽。 “白泽,快醒醒!” 游苏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却依旧努力穿透弥漫的血腥与邪恶气息。 白泽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游苏的鲜血流入它的口中,似有一股神秘而炽热的力量在其体内涌动。 刹那间,白泽的眼眸中闪过奇异光芒。帮它赶走那些阴邪血线的不是它顽强的意志,而是游苏体内流淌的真主之血。 游苏很清楚,话本故事里那些靠嘴遁就能唤醒被邪魔控制之人的情节大多不切实际,所以为了尽快救下白泽,他需要更利落有效的方法!也是他能短时间想到的唯一方法! 之前的他只将自己的眷属之力用在人的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头兽类身上施展,只愿真的能够奏效。所幸他能清晰感知到与白泽之间那足以胜过一切邪魔控制的灵魂羁绊正在疯狂生长,欣慰同时却也有一股更深的愧疚油然而生。因为这是真真正正天地孕育的雪山之灵,他却将其邪化。 然而,此刻无暇沉浸于这份微弱的欣慰与愧疚之中——游苏猛然回头,正巧与那颗硕大的瞳孔三目相对! 那巨大的邪眼仿若洞悉一切,涌动的压迫感宛如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 阴暗殷红的世界中,无数根从眼球中垂落的血管在张牙舞爪,宛如一条条狰狞的狂蛇。 白泽此时悠悠醒转,眼眸中残留的血红色完全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与澄澈。它懵里懵懂地喊了一声: “丁真……” 游苏听到这声呼唤,心中一暖,可此刻哪有时间叙旧。他心急如焚,抬头看着那如血月般高悬的巨眼,那些血丝已经扑面而来! 他大喊一声:“快跑!” 然后便一把抓住白泽的脖颈,作势要带它离开这危险之地。 然而,白泽还处在情绪的大起大落之中没能缓过神来,因此游苏根本拽不动体型巨大的白泽。 恰在此时巨眼的攻击眨眼间便接踵而至!数根血线如同密集的利箭,划破黑暗的空间,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声射来。 游苏反应极快,身形如鬼魅般疾闪,同时抽出墨松剑,剑身上瞬间爆发出凌厉的剑气,试图抵挡这些如影随形的攻击。 可这些血线覆盖的范围甚至超过了他剑气所及之处,眼见这些绕开他的血线就要冲到尚未弄清状况的白泽的面前,他只好飞身一扑,以身作挡。 “噗噗噗。” 宛若利箭穿刺过血肉的声音,游苏身上多处被那血线洞穿,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流出,溅落的鲜血洒落在白泽的脸上。 白泽眼瞳收缩,直到看见游苏在自己眼前的惨状它才彻底回神。 “你……你怎么也来了……” 游苏就这样被巨眼操纵的血线挂在空中,他疼的闷哼一声,但还是咬着牙,硬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做了回答: “笨猫,我来找我的珍珠……” 白泽眼眶泛光,巨大的虎首微微轻颤。 它其实根本不知道珍珠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以前游苏与它开玩笑,说珍珠是‘真是只猪’的意思,以此让它不要记着丁真和珍珠这两个他随口胡诌的名字。 它为此悄悄伤心许久,可后来不死心地悄悄问花道士才知道,珍珠是一种非常名贵的东西,寓意着值得珍惜的宝物。因此,游苏为它取的这个好听的名字又增添了一抹更特别的意义,它下定决心从今之后自己的名字就叫珍珠。为此还在吐槽这个名字老土的花道士脖子上气愤地抓了一下。 所以在游苏明确说出他不喜欢丁真这个名字后,它才会那般伤心。 但现在它明白了,他只是不喜欢自己喊他丁真,而他是真的把自己当珍珠。这不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值得他珍惜的宝物。 “跑啊……” 游苏嘴里一边涌出血,一边轻声呢喃着,他身上贯穿的血线越来越多。 白泽清楚回忆起了自己将游苏差点咬碎的感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游苏错怪自己的事情。 它没有听游苏的命令,而是对着天边悬挂的那只巨眼怒吼一声,声音宛欲穿云裂石。随后猛然跑到游苏身后,将那些血线尽数咬断,然后将游苏小心叼在嘴里,生怕将他咬疼了。 而此时的游苏也的确虚弱至极,前面连续施展影流术就让他处于亏欠状态,此时又连遇重伤,身上多了不知多少个窟窿,导致现在眼皮都略微有些垂落。 狂舞的血线在身后穷追不舍,白泽则衔着游苏在黑暗中左冲右突。四周的空间仿佛被那巨眼的力量扭曲,时而有巨大的石块从洞顶坠落,时而地面突然裂开,从里面钻出一根根粗壮如参天大树的鲜红血管。 情况凶险万分,就在白泽一脚即将踩空之时,一块玲珑 剔透的冰居然凭空出现在了白泽的前蹄之下,硬是让它稳住身形,越过了断崖般的裂缝。 游苏这才惊讶地发现,白泽浑身散发着一层洁白的荧光——它居然恢复了玄炁!再不是那个只能靠着肉身蛮来的白老虎了! 可巨眼的追击仍未甩开,就好似无穷无尽,会追赶他们到世界尽头一般。 白泽越发急躁,即便它身姿灵动、速度奇快,在这诡异空间中奔逃许久,却始终未能摆脱那巨眼血线的追击,渐渐力有不逮。它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荧光都黯淡了些,躲避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惊险。 游苏趴在白泽口中,同样心急如焚,如此下去,他们都难逃这巨眼的魔爪。 以白泽的速度,奔袭如此之久该是跑出很远。而按照常理,再强大的邪祟,其力量也该有尽头。可这巨眼的血线怎么能跨越如此远的距离,如影随形地紧追不舍? 难道这里是虚幻的空间不成?! 可游苏又觉得不对,他能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枚巨眼也完全没有蛊惑的能力,它明摆着就是一只血肉之属的邪祟。 那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焦虑之际,他却惊讶地发现前面的裂谷中央有一块从崖边延伸而去的冰砖! 这明明是让他发现白泽恢复了玄炁的第一块冰! 他强撑着剧痛在白泽口中翻身,赶紧回头望去,很快就印证了心中猜测。 尽管他们拼命奔逃看似已远离那巨眼,但那头巨眼在视野中的大小竟丝毫未变。 他们居然一直在绕着这枚巨眼打转! “白泽!我们一直在绕圈!直着跑!”游苏忍着疼痛,大声呼喊。 白泽听到游苏的提醒,一边闪躲着血线,一边喘着粗气回应: “我、我就是在直着跑啊!!” 因为嘴里衔着游苏的缘故,说起话来都是支支吾吾宛如大舌头一般,语气更是多了一丝埋怨,仿佛在说游苏又想错怪它。 游苏闻言心中惊奇,他也知白泽乃是雪山之灵,在雪地里便如鱼得水。可雪地里只有一片洁白,因此方向感应该是白泽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才对,所以它不可能做出跑弯了却说自己是在走直线的事…… 幻境?禁制?到底是什么一直在让我们原地绕圈?! 游苏强打起精神,一边拔出身上残余的断裂血线,一边指挥道: “我知道你是在往前跑!但我们一直在朝左转!现在你就往你觉得的右边跑!” 白泽对游苏的指令深信不疑,它连忙扭转身形,朝着它认为的右边疾奔。 然而由于他们一直在往左转圈,所以那些看似穷追不舍的血丝实际上并非处于他们的正后方,而是一直在他们的右后方! 白泽要往右边跑,就必须穿过这些如影随形的血丝之网! 白泽鼓足勇气,迎着密密麻麻的血丝迎难而上。它施展出浑身解数,凭借恢复的力量灵巧地躲避着大部分血丝的攻击。 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它毕竟才刚刚恢复了一些玄炁,即便白泽拼尽全力,还是不慎被一根狡猾的血丝绊住了脚踝。 只听“扑通”一声,白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游苏被它及时吐了出来,才没被它的利齿绞碎。但也让游苏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白泽满心愧疚,眼眶泛红,它泄愤一般撕碎了刚才绊住自己的那根血线,然后张开虎口嘶吼,从它口中涌出冰蓝寒气,竟是生生凝结出了一道脆弱的冰之屏障,暂时拦住了汹涌的血丝之潮。 游苏方才砸地之时为了避开头颅,强行扭转身子,最终双膝着地。但冲击力太大,导致下腿已经麻木无感,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因而站不起身子。 看着游苏焦急地、不怕疼般地锤着他自己的双腿,白泽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伴着游苏留在它脸上的血一起滚落在地,它声音颤抖地呢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是没用的白泽!” “我根本不配被称作神兽……那些人说的话都是假的!我根本不通万物之情,也不知鬼神之事!我除了会说话什么也不会!” 游苏停住了捶腿的动作,他转过头,脸色苍白如纸,尽管面目全非,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但眼神却坚定无比。 他拖着断裂的双腿爬到白泽垂下的兽首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泽缓缓抬眸,声音颤抖道: “为、为什么……?” 游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而有力: “因为我知道圣人是谁,若这世上真有圣人,那只能是我!” “古书云‘圣人有德,明照幽远,白泽则至’!而我只遇见了你一只白泽!所以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而是命中注定!我无比庆幸伴圣而生的是你!现在……我要你帮我!我们一起去杀了这头邪祟!” 白泽怔怔地望着游苏墨黑的双目,游苏这番话就好似给它体内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驱散了白泽心中的阴霾。 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激励,仿佛全身的疲惫与恐惧都被这股力量一扫而空。它重振精神,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的斗志之火! “嗯!!” 童声稚嫩,却也格外的坚定。 它叼起游苏,然后尽力扭头,好让游苏能够顺着它的头爬到它的背上。 游苏抓着白泽背上那柔顺如绸缎般的毛发,用力一拽,整个人恰到好处地飞跨到白泽的脊背上。 尽管口花花了很多次,但游苏也没有真的骑过白泽一次,因为他很清楚,这只傻乎乎的笨猫也有自己的坚持。但现在,它却主动将游苏送到了它自己的背上! 从初见白泽的那一刻起,游苏便被这头半鹿半虎的神兽之神俊所深深震撼。尽管那时它的皮毛灰暗、目光呆滞,但游苏还是被它一眼惊艳——因为即便在它瘦弱不堪、身形憔悴之时,也依然拥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优雅。 这源于它流畅至极的脊背线条,这起伏的脊背就宛如天边最柔和的云彩,又似山间最蜿蜒的溪流,每一个弧度都透露着大自然最精妙的手笔。 在北敖洲,白泽的形象是深刻而神圣的。在这片因贫瘠所以渴望被救赎的土地上,那些与圣人、白泽有关的故事里,白泽都是作为圣人的良师益友存在。 可在故事之外的现实,游苏成为了第一个将白泽当作坐骑的人! 游苏拔出了侧腹上最后三根断裂的血线,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它们无一例外是从正面贯穿他的身体,断裂之后就成了死物。可此时疲软之后,带着吸盘的头部居然像是活的一般,全部是朝着左边! 这显然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它们往左去! 冰之屏障已经出现了裂纹,白泽焦急地踏着蹄子,催促着背上的游苏给它指引方向。 游苏拽了拽白泽左肩上的长绒,沉声道: “这个空间在往左扭曲!这都是因为那颗巨眼在作怪!所以我们就往更左的后方跑!我们要顺着祂的力量回去,然后——” 冰之屏障脆然碎裂,身后的血线之潮再度袭来。 “借着祂的力量杀了祂!” 白泽前蹄猛地发力,肌肉在健壮的腿部紧绷,前身随之高高跃起,其姿态优雅而蓄满力量,它仰头长啸,那啸声清越激昂,回荡不绝。 旋即,它的后腿猛力一蹬,一道银色轨迹呼啸而过! 一人一兽,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巨眼发起了冲锋! 第三百九十五章:剑意可融,人也可融 白泽驮着游苏,风驰电掣般朝着巨眼冲锋。本文搜:e小说 免费阅读 正如游苏所料,借着空间向左扭曲的力量,他们的速度远超之前奔逃时的速度,身后那些张牙舞爪的血线,只能在他们身后徒劳地挥舞,渐渐被甩得越来越远。 但这颗诡异的巨眼显然不会坐以待毙,随着距离巨眼越来越近,游苏越发明显地感觉到了这处空间朝左的扭曲,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推着他往左转,这对保持平衡有了更高的要求。 但此时的游苏和白泽已然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勇往直前。 “白泽,稳住!” 游苏大声喊道,他紧紧抓住白泽的毛发,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尽管迎面而来的劲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空间扭曲带来的压力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叫我珍珠!” 白泽奋力奔跑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能震颤这黑暗的空间。它的四肢肌肉紧绷,皮毛上闪烁着一层淡淡的光芒,那是它玄炁流转的迹象,也是它此刻全力以赴的证明。 巨眼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人一兽来势汹汹,原本只是随意挥舞、只知追逐的血线,此刻居然不再主动出击,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巨眼周围编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网。 那些血线相互交织、扭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在警告着游苏和白泽不要靠近。 游苏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血线组成的防御网,试图找到其中的破绽。却注意到座下的白泽速度有所减缓,像是被前方这密不透风的血线之网震慑住了。 他勉强自己收胯,用夹紧白泽脊背的动作来作出指令。 “冲过去!!” 游苏突然大喝一声,他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撞南墙不回头,游苏的莫怂剑意则是要将南墙撞碎为止。 白泽闻言也受之鼓舞,没有丝毫犹豫,它发出一声怒吼,如同一颗炮弹般直直地朝着血线防御网冲了过去。 在接近防御网的瞬间,游苏手中的墨松剑陡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威压,剑气四溢,如同无数道漆黑的闪电,朝着血线劈砍而去。 在这昏暗血红的可怖世界里,游苏手中之剑挥砍出来的却是最深邃的黑色。 剑气与血线碰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沉闷而粘滞的响声,那是利刃切开血肉的声音。顿时血花四溅,血线纷纷断裂,但很快又有新的血线填补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然而,游苏和白泽的冲击并未因此而停止。游苏挥剑如雨,白泽则是口吐寒气冻结那些近在咫尺的血红触手,或是干脆用利齿撕碎这些缠人的血管,硬是在血线防御网上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巨眼见血线防御网被突破,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它的眼球急剧转动,周围的空间扭曲得更加厉害,无数巨大的石块从洞顶坠落,地面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游苏和白泽在这混乱的环境中艰难前行,他们既要躲避坠落的石块,又要小心脚下突然出现的裂缝。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愈发坚定地朝着巨眼靠近。 终于,它们已来到了比之前距离巨眼更近的位置! 白泽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巨眼,兴奋之情难以抑制,那股热血瞬间涌上心头,让它当下就铆足了劲儿,打算直接朝着巨眼冲上去,与这邪恶之物来一场生死搏命。 然而,就在它斗志昂扬之时,一阵钻心的绞痛如潮水般瞬间将它淹没。 白泽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在这黑暗压抑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惨。 游苏稳稳坐在白泽背上,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仿佛要将浑身筋骨都撕裂的剧痛,好似身体正被无数股无形的力量向左边拉扯。 他心中一惊,深知这里空间扭曲更加严重,根本不能硬扛,当下不假思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白泽往回拉。 好在白泽不是不怕痛的无脑猛兽,在剧痛与游苏的拉拽中猛然侧身,朝着更左的角度奔跑,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果然消失了大半。 游苏心思急转,很显然距离这巨眼越近,这股朝左的扭曲感就越强。想要径直靠近巨眼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还是得继续贯彻他们之前往左后方前进的策略。但之前向后倾斜的角度对于如此近的距离而言,带来的痛苦已经让他们无法接受,所以就只有不断地绕着巨眼往左转圈,然后通过慢慢缩小转圈的半径来接近近在眼前的它。 这段直线距离明明如此之近,真的要抵达巨眼之前所走的实际距离,却可能比从起点冲来此处还要多得多。 白泽再不敢擅做主张,只管老实地听着背上的游苏号令。 那些血线似乎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扭曲感,在近身之后少了许多,面前的敌人只剩下那些半死不活被吊在这里的傀儡。但这些傀儡在借着左旋之势前进的一人一兽面前 ,犹如挡车的螳臂一般脆弱不堪。游苏甚至不需要出太大的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洞穿它们。 而悬挂天上的巨眼,同样也在不断旋转,死死盯着在自己“眼皮”底下绕圈的游苏。 游苏感受到了来自它的凝视,他高昂着头,缓缓将一直遮挡于双眼之前的墨镜摘下,露出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然后毫不避让地与巨眼对视,完全没有丝毫的恐惧。距离之近,他甚至可以看清巨眼虹膜上的纹路。 可就在这对视的瞬间,游苏惊诧地发现这巨眼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游苏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直觉!这颗看似强大无比的巨眼,竟然怕了! 游苏周身气血仿若沸腾的岩浆,疯狂翻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渴望在心底嘶吼——必须将这颗诡异巨眼杀了! 此刻,他与巨眼已经足够近! 他身上腾起滚滚黑气,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眉心却又有莲花金印不断闪烁,又似神圣的宝相大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交织,却又毫不突兀违和,反而让他的气势攀至顶点。 他一直舍不得用的莲花仙种,此刻便如师娘的殷切关心化作了实质,迅速修复着他的身体、填饱了他的经脉灵台。转瞬之间,便让他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澎湃而温和的力量在他体内肆意奔腾。 莫怂剑意直冲云霄,一条墨龙在他头顶若隐若现。 墨松剑的剑鸣也发生了变化,与往日震如战鼓的激越不同,此时还带上了些许空灵之音,使得这一剑的气势听上去稍有衰减,实则在墨龙之中,还点缀着粉金的莲花之色。 游苏自从梦中与师娘关系更近一步之后便生出了将莫怂剑意与莲生剑意相融的灵感,尽管他对莲生剑意的感悟只是冰山一角,却怎的也抑制不住这个念头。 莫怂剑意主张无坚不摧,莲生剑意则是生生不息,若是相融,必能给他锋芒毕露的剑意增添一些连绵的后劲。 这个想法可谓是前无古人,毕竟能拥有剑意已是大多剑修毕生所求,更无人同时掌握两种剑意。 可此时此刻,这两种看似毫无共性的剑意,游苏却惊讶地发现它们竟然真的能够奇迹一般地融合在一起。正如两个看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一定可以跨越师徒的界限在一起。 白泽感受到游苏那磅礴的战意,心有灵犀地仰天长啸,啸声清越,响彻整个黑暗空间,其中蕴含的不屈与斗志,丝毫不逊于游苏。 随着啸声,白泽蹄下冰砖如雪花般接连浮现,层层叠叠,铺就了一条通往苍穹的道路,载着它与游苏平步上天——直到他们能够与这颗诡异巨眼平视! 下一瞬,墨龙咆哮出鞘,龙身蜿蜒,摧枯拉朽! 那浓郁的黑色光芒铺天盖地,瞬间吞噬了整个视野,白泽只觉眼前一黑,好似自己失明了一瞬,世界在这一瞬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顿时之间,巨眼宛如爆开的浆果,血浆迸射而出,偌大的空间仿佛下起了一场血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 白泽兴奋地载着游苏飘然落地,回头惊叹: “游苏,你太厉害了!那大眼睛刚才都被你吓得愣住了!” 游苏已经燃尽,疲惫的只得浑身趴在白泽的背上,甚至墨松剑都抓不稳坠落在地。 他没有力气回答白泽,脑海里清晰回放出上一瞬的画面——就在他挥剑砍向巨眼之时,那巨眼不像是愣住了,更像是定住了。 与其说是已经认命,倒不如说……是甘愿赴死。 游苏暂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头晕目眩、恹恹欲睡。 眼皮彻底垂下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道: “我睡会儿……别乱跑……” 话音一落,他便头一垂,彻底昏迷了过去。 白泽本想说它也想睡,能不能两人轮班放哨,却发觉那些纠缠不清的血线再次靠近,围堵而来! 它当即甩了甩兽首,把惫意甩走,然后笃定自语: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我的小猫怎么会是……?! 游苏的意识缓缓飘入那片识海空间,朦胧间,他隔着那层若有若无的气泡,瞧见窗棂处师娘的绝美背影。本文搜:微趣小说 免费阅读 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仿佛一幅静谧的画卷。 即便师娘深知这是一段被捏造的记忆,可她依旧一直守候在他的床边,关怀从未有丝毫减少。 游苏心中暖意融融,生出一种这里才是家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鸳鸯剑宗,更因为这里有个女子在默默守候着他。他就好像是一个在外打拼、浑身疲惫的男人,只要回到了温暖的家,方才那些疲倦便会一扫而空。 当然,他来此处不光是为了与师娘见面缓解精神上的疲乏,也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那见龙宫宫主曾说她还算与师娘有些交集,游苏便想旁敲侧击问些情报,免得一头雾水,连自己的境遇都完全分不清楚。 他没再犹豫,身子融入气泡之中。 可当他意识完全回归的瞬间,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睁眼。 只因他惊诧地感觉到,自己上身赤裸,一团温暖湿润正在自己的腹间游走。 这是师娘正在亲手为我擦拭沾满血污的身体吗…… 何疏桐的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游苏下意识身子微微绷紧,感叹自己之幸运。能服侍这样高贵的剑仙已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殊荣,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尊贵女仙却能亲手服侍一个男子。 游苏阖着双眼,佯装昏迷,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情时刻。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沉醉于师娘的关怀,又因欺骗师娘而隐隐愧疚。 他想睁眼,却又害怕打破这份宁静,只能静静感受毛巾的温热,与师娘的每一次触碰。 “脱下衣服才知,他当时竟受了如此重的伤……” 何疏桐一边擦拭,一边喃喃自语,声如春日暖风,轻柔却满含心疼。 “恐怕上神山之后的那些经历,受过的伤只会比此更重。他却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这样为我受的伤,我又如何能知晓……?” 何疏桐收回抓着毛巾的右手,绝美仙靥微微凝重,双颊却色如桃花。 她蹙眉看着少年腹肌上的惊人豁口,实在没忍住心疼以指尖亲抚,仿若想要感受到少年有多痛。 事实上对于此处记忆空间,绝大多数东西都能受她掌控,例如那些大雾不利于她重塑记忆的美好氛围,她便轻描淡写地将之换成了晴天。而在现实世界,她根本不可能清除掉所有布雾君吐出的雾气。 同样的,她能让姬灵若一直安睡在床,她也能让游苏的伤势转瞬即好才是。但与灵若不同,游苏是这段记忆的主体,她若因为一时心软而被对方察觉异样,便是得不偿失。所以面对游苏浑身的污血,她出于力求真实和博得游苏感激的目的,也只能自己亲手擦拭。 当然,她除了一些男女之防的芥蒂之外其实也并不排斥就是了。 何疏桐将毛巾洗了洗,本想继续擦拭的她却迟疑了起来,只因游苏的上身已经擦拭干净,剩下的,便是盖在游苏脐下这层薄被下的部分了…… 之前专注上身还未察觉,此时何疏桐才注意到,这隆起实在有些明显。她方才为游苏褪去脏衣时,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一条亵裤。但更单薄的穿着,反而让薄被勾勒出的形状更加真实。 何疏桐避讳一般地偏头,眼神却有意无意掠过那起伏的弧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和视线,旋即气重几分,仙靥上桃红更甚、风情无限。 最终,她还是没有掀开游苏盖着的薄被。 “怎会这般嗜睡……” 何疏桐低声念叨,以此掩饰自己心里那一丝丝慌乱与心虚。 现实世界的她,帮游苏两次排出阳毒,皆是情况所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虽然她自问清白,心态也是帮助并教导年幼无知的后辈,但还是无法掩盖掉身为师娘的自己对弟子做出这般事所产生的背德感。 她两次目睹游苏与他师妹师姐‘练剑’的画面,也知游苏并非一本正经的死脑筋,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合欢剑宗传人,而且还是极称职的那种…… 所以她一个人待在莲生池中时,甚至会担心游苏会不会因为那两次的荒唐事对她产生一些越界的想法,也会担心要是游苏主动来请她‘帮忙’,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真的能拒绝这个少年吗…… 好在游苏本质依旧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深谙事急从权的道理,待她依旧是敬重的师长,没有提出过任何过分的请求,也从未让她陷入过两难的境地。 对那两次荒唐的治疗耿耿于怀的,似乎只有她而已。 而这里将来会是独属于她的记忆,她当然不希望与这里的游苏再出现那种可能有违纲常之事。 梦里没有现实里那么多事急从权、迫不得已,她自然希望她与游苏的师徒关系是清澈而连绵的,连一丝可能让它变质的污点都不 该存在。 “师娘……”游苏轻声呼唤,声音略带沙哑。 何疏桐面露惊喜,赶紧将毛巾放下: “我在。”声音温暖而坚定。 游苏先是装作头晕般揉了揉脑袋,才勉强坐起身子,然后故作惊讶地环住光溜溜的身子,又惊又急道: “师娘,我、我怎么……” 何疏桐瞧见游苏这羞怯模样丹唇不自觉轻轻勾起,解释道: “你浴血奋战,浑身脏浊,但你又迟迟不醒,我怕你伤口感染,便只好替你擦了擦。” “师娘怎可屈尊为弟子做这些事?”游苏诚惶诚恐,捂着身子不肯松开,像是害臊一般。 何疏桐越觉有趣,只叹这时的游苏还是天真孩童,在她面前连赤个上身都紧张害羞成这样。想在莲生池时,他在自己面前脱袍入池都已是自然至极。 “不可谓屈尊,我是你师娘,你在我眼中便是小孩子,替你擦擦汗有什么?想你八九岁的时候,夏天不都是在院子里拿个盆露天洗澡的吗,怎么那时没有这般扭捏?” 何疏桐不想让游苏太紧张,倒是罕见地打趣起来,只不过她不善说笑,言辞间透着些许尴尬。 游苏抽了抽嘴角,转头认真问道: “师娘真的只把我当小孩子看吗?” 何疏桐被问的有些愕然,她不知为何视线下意识就瞥见了少年用被子也盖不住的血气方刚,竟被游苏问的有些心虚。 “你于我而言,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半月前我已过了十八岁生辰,游苏不是小孩子了。”游苏轻叹,“我不希望师娘将我一直视为小孩子。” “为何?” “因为师娘这般看我,便什么都不会跟我说,什么也不让我做,只因当我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而已。” “这样有何不好?难道你不愿生活在我的庇护之下?” 何疏桐心中一紧,她还想将这里的游苏教育成乖巧听话、极其依赖她的模样,最担心游苏排斥这种关系。 游苏摇头,“游苏又不是没苦硬吃的笨蛋,当然想有个厉害的师娘。只是游苏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一味受师娘庇护,我也想为师娘做些什么。师娘什么也不与我说,我便也不知自己能帮什么。我想要师娘对我的好是有意义的,师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师娘不让我做什么我便不做什么,但至少也得有得做才是。故才不想师娘只将游苏视作孩子。” 何疏桐听完游苏的理由,紧张之情又化作暖意,她只觉自己还是看差了少年。让少年一味依赖自己,实则是她出于愧疚补偿的小心思,少年本可以轻松的吃软饭,他却不甘心如此。软饭可以吃,但他也希望自己能回馈以力所能及的价值。 这是少年的坚持吗…… “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却只是一句话,你想我对你多说些什么?” “我想多了解一些师娘。”游苏行礼。 何疏桐扶起他的手,她对与游苏肌肤相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压根忘了运炁虚抬即可。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主动问。”何疏桐淡淡道。 “以前不问是因为不需要,现在问是因为害怕。”游苏诚实作答。 何疏桐黛眉轻挑,很快意会游苏为何会害怕。 之前的她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弱女子,她的背景身份对游苏这个修行者而言没有意义,他只需要记住她是师娘即可。 但现在她俨然是强大到超乎游苏想象的存在,他害怕自己的存在对她而言没有价值,故才希望活在她羽翼之下的同时也能为她提供一些帮助,而不是一个活在襁褓之中可有可无的弟子。 “你可知洞虚境?” “师娘……是洞虚大能?!”游苏佯装惊叹,面露崇拜。 何疏桐对游苏的表现很满意,她巴不得游苏越崇拜她越好。 “洞虚修士皆有尊号,我的尊号名为莲剑尊者。” “师娘真的也用剑?!”游苏兴奋地握拳,“我就说师娘明明没有修为,为何指点我时总能切中要害。我当时就在想,师娘若是有修为傍身,定也是个灵秀剑仙!” 何疏桐莞尔一笑,她不是一个自吹自擂的人,可为了让游苏更惊讶一点,也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受伤之前,整座恒高神山,也无人敢当面说剑术造诣稳胜于我。” 言下之意,她若有修为可不是简单的灵秀剑仙,而是实实在在的剑道大能。 “这、这么厉害?”游苏差点惊掉下巴。 何疏桐享受着游苏的崇拜,还不忘称赞少年: “不必震惊,你的天资远比你想的更高,我也自愧弗如。你超越你的师尊师娘,只是时间问题。” 游苏不好意思地摇头:“那等我超过师娘那天,换我来保护师娘。” 何疏桐轻笑摇头,只笑这孩子真是倔强。 顺着这个话题,何疏桐又给游苏讲起了出云城外广袤的世界——五大神山,辟邪司、仙祖庙 ,各种各样的宗门,各种各样的大能…… 游苏巧妙地表示了惊叹,又问:“难道那乾龙尊者,是比师娘更厉害的女仙吗?” 何疏桐不愿自己在游苏心中被人比下,解释道:“修为更高,不代表就更厉害,对我们剑修而言尤其如此。我与乾龙尊者并未对阵过,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但不得不承认,她是当世身份最尊贵的几位女仙之一,我很尊敬她。” “师娘还是第一次说自己尊敬一个人。”游苏提醒道。 “那自然是因为她值得尊敬。”何疏桐语气诚恳。 “师娘认识她?”游苏顺着话题说。 “有过一面之缘。”何疏桐忽而顿了顿,“你对她很感兴趣?” “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师娘尊敬。”游苏态度真诚,仿若是自己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何疏桐略微颔首,她抬起清眸,似在回忆往事,遂轻声讲述: “百年前五大神山联合举行过一场净邪活动,旨在剿灭五洲境内所有的邪门宗教。当时北敖洲找到的邪教屈指可数,其它洲域的修士纷纷不信。遂神山决定让五洲修士互换一部分修士,起到督查之意。那是我唯一一次去北敖洲,来接待我们的便是乾龙尊者。” “然后呢?” “与我同行之人不耐严寒,皆是行事敷衍,唯有我恪尽职守,力求彻查清楚。乾龙尊者却极力配合,全无不悦之意。最终我没查出什么异样,却因为神山赋予的特权对北敖洲和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北敖洲土地贫瘠,能发展到现在这样,乾龙尊者起了很大作用。她不仅是见龙宫宫主,还是空原神山辟邪司的首座,同样还是仙祖庙的仙官,身兼三职之人世所罕有。但她极其低调,这些功绩鲜为人知。她修行,完全是为了推动一片洲域的发展。绝大多数修行者炼化天地玄炁作为己用,她却切实回馈于天地,的确值得人敬佩。” 游苏闻言面露恍然,心中却是啧啧称奇,只觉师娘口中这个大公无私、默默奉献的大能,与之前迫害白泽、逼杀自己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可再想细问之时,却猛然感受到一股危机感! 这股危机感不是来自于面前,而是现实之中的身体传来! 不好! 游苏只得赶紧装出一副头疼模样,趁机脱离自己的意识。何疏桐焦急地扶了过来,却还是无法阻止游苏的昏迷。 猩红空间之中,游苏猛然睁眼。 入目的却不是恶兽凶脸,而是一片白腻。 游苏死死地盯着此刻正趴在自己身上之人那脊背的线条,自肩头开始,流畅地向下延展,微微的弧度,既有着恰到好处的柔美,又不失应有的挺拔,仿若一弯新月在夜色中优雅地悬于天际。 “你醒了……” 软糯童声响起,那人抬起头来,精美仙靥近在咫尺。 游苏却吓得汗毛倒竖! 第三百九十七章:男怕腰窝,女怕酒窝 游苏瞪大双眸,下意识用手将自己往后撑了撑。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 只见面前这位女子双眸惺忪睁开,便渗出灿如星辰一般的光。这本该是一双洞察人心的璀璨双眸,可女子长长的睫毛颤动,又流露出一股天然的愚蠢。 不仅她的双眼与透露出的气质冲突,她整张脸就显得既精致又稚嫩。说是女子,其实看上去更像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但这张容颜之精致却能让人第一眼就认定这个女孩将来会成为颠倒众生的美人。 游苏见过的貌美女子已不在少数,她们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无论气质与否每个人的面容都足以用精致来形容。而面前这位女孩的精致却与她们不同,她的精致足以用华丽来形容。明明女孩未施半点粉黛,可这张含苞待放的脸就已经比那些浓妆艳抹的成熟女子还要明艳与立体。 这样的美是浓烈的,与游苏所见的所有女子皆为不同,见到她的第一眼你就能认出她绝不是中洲沃土或是南阳水乡孕育出的温婉女子。 而这样特别的美游苏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 那就是前不久还意图对他痛下杀手的乾龙尊者! 但美则美矣,怎么可能美到让游苏吓至失神的地步。让他毛骨悚然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这张略显稚嫩的脸蛋与那明艳无双的乾龙尊者足有七分相似! 所以第一眼,游苏就将之幻视成了那个心狠手辣的乾龙尊者! “我、我可没偷懒哈……” 软糯甜声响起,女孩揉着双眼从游苏身上坐起。她原本卧在游苏怀中浅寐,坐起之后便成了跨坐在游苏腰间的姿势。 游苏的目光下意识从那张脸上渐渐下移,立马变成了少儿不宜! 女孩仿佛以光为衣,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更添了几分柔和与神秘。 他赶忙偏过头紧闭双眼,本能地避讳掉这面非常刑的春光。 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恐惧让他逃也似的伸出双手,试图推开这位突兀出现的女孩以便他脱身而出。 可将女孩从身上推开的下一瞬,就闻见一声甜美的哼吟声响起。 游苏触电一般又收回双手,速度之快甚至比他将剑从敌人胸腔中抽出时还要利落! 即便一触即分,那股温热余温与软嫩触感却在游苏手中挥之不去。 游苏赶忙以手搓衣,暗道罪过罪过。 “你干嘛?” 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粉俏,眼神幽怨地盯着不敢看她的游苏。 旋即又自己揉了揉被游苏粗暴弄痛的地方,小声咕哝道: “说了不许摸我肚子……” 肚子?? 游苏满头问号。 此时女孩脱身,他也得以冷静下来。 这离奇出现的女孩怎么会把他方才不小心碰到的地方喊肚子?而且这埋怨的话怎么都跟白泽如出一辙?!再加上女孩刚才的一系列表现与话语……最关键的是,这软软的声音与白泽一模一样! 尽管游苏再不敢置信,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跟那乾龙尊者容貌绝似的女孩极大可能就是由那只蠢猫白泽变成的! 游苏震惊得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幻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无一能够解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情景。 但没有时间留给他细想,那股将他从师娘身边拉回现实的危机感愈演愈烈! 有一头很强大的邪祟正在逼近! 他猛然睁眼,死死盯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万千血管似的血线正张牙舞爪。而在血线之外的,是一大团令人作呕的墨绿色液体。 血线们正拦截着那头外来者的入侵! “你看吧,真的不是我偷懒不保护你,是它们被本神兽收服,所以自发地保护起我们了,压根就不需要我出手嘛。” 白泽的声音在游苏身后响起,满是邀功与推责之意。 游苏抽了抽嘴角,他当然知道这些血线根本不是被白泽收服,而是被他收服了。 所以他在意识昏沉之前,只是命令白泽不要乱跑,压根没有让白泽保护他,因为留在原地由那些血线保护才是最安全的。 就在他斩杀巨眼的时候,他就立刻感受到了那些血线的存在。就宛如他杀了黑海月,继承它能力的同时也继承了其留下的识海空间一般,这血线就是那颗巨眼附带的东西。因此游苏昏迷之前,就对这些活物一般的难缠血线下达了保护他的命令。 从白泽的话来看,这些血线也的确是这般做的。 但很显然,它们已经快要拦不住了!所以才会给游苏传来了危险的讯号! 得赶紧去帮忙! 游苏当即就打算起身赶往入侵者来临的方向,可刚一起身就双腿一软跪趴在地,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游苏融合了太岁之力,肉身修复能力超乎想象,这昏迷的短暂时间,在没有任何药物外物协助的情况下,他原本断裂的一 双小腿就已经恢复部分知觉。游苏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粉碎的腿骨正在疯长,这种断骨都能自生的自愈能力足以称之为逆天。 但太岁之力也终有限度,如此之重的伤势要修复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否则无限制的受伤自愈,游苏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逞什么强啊……上来吧。” 白泽不情不愿地说着,旋即就走到了游苏的身前,背对着游苏蹲了下来。 在她看来,自己已经被游苏骑过一次了,那也不差这第二次了。 游苏心急如焚,听到白泽主动让他骑乘,自是准备赶紧起身上“马”。可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白泽光滑细嫩、曲线流畅的后背,眼瞳不自禁因这美景收缩了一瞬。 要说这白泽所化之人与白泽本体有何近似之处,恐怕就是那给游苏留下极深印象的绝美脊背。适可而止的丰盈、恰到好处的骨感,而背下那两个夺人眼球的腰窝则如画龙点睛,让这面完美的背部现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与白泽本体一样,总给人生出一种想要骑上去的冲动。 难怪老话会说‘男怕腰窝,女怕酒窝’,在绘画界中更是有画道大师将腰窝称之为‘圣窝’。 饶是游苏鉴美众多,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面美背是其中之最。更令人惊叹的是,白泽甚至还没长至成熟…… 这让游苏不自觉联想到乾龙尊者,那个女子浑身繁冗华衣却依旧站姿挺拔,该也是有一具秀美无双的腰背才对。 只可惜游苏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他还是分得清哪个背背得起自己,哪个背不行的。 “你先变回去。”游苏略微侧首,不敢再看。 “变回去?变成猫吗?” 白泽听见游苏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瞧见游苏又不看她,好似她是什么穷凶极恶不能直视的凶怪一般,便自己也摊开双手打量起来。 可见到自己身体的第一眼,白泽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看来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人的模样。 而就在下一瞬,一团白光闪过,一头魁梧神兽便又再次出现在了猩红空间之中,它卧坐在地,神俊非凡。 白泽此时赶紧再次低头打量自己,发觉正常之后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眼见前方那些血线寸寸崩裂,它也是焦急非常,赶紧催促道: “我变回来了!你倒是赶紧上来啊!” 白泽暗暗心想,虽然自己允许游苏骑它了,但也不能次次都由自己主动去请啊。 游苏此时有了些许行动能力,自然可以顺着它倾斜的背爬上去。 “大姐……你坐到我了……” 游苏挣扎出声,白泽这才注意到自己屁股底下正坐着异物。 它赶紧站了起来,看着游苏快被压瘪似的可怜模样也是愧疚难当。 “我不是故意的……” 白泽垂着头,软声软气。 游苏只觉被神兽当坐垫这种事儿恐怕无人做过,他揉了把脸,无奈命令道: “把我叼上去!” 白泽连忙老实听令,再次叼起游苏一甩头,将其潇洒地丢到自己背上,旋即朝着战场疾驰而去。 游苏坐在白泽背上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 习惯逗弄白泽的他刚才本想吐槽一句“说了洗澡的时候让我给你洗干净屁股就是不让,臭死了”,可那毕竟是对一只懵懂无知的顽皮小猫说的话。此时知道座下这头神兽还能化成人,他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尤其是想起自己还真的洗过,还不止一次。 说臭也的确是他为了惹白泽生气故意冤枉,因为他为了让钻进被窝的小猫是浑身香香的,每次都会强硬的拽着白泽给它全身洗净…… 距离那面血线之网越近,便越能看清入侵者的模样。 那是一团足有房子大小的软体生物,它头上生着长短各一对的触角,触角的顶端各有一颗眼球一般的纯白球状物体。除此之外,它的身体没有明显的轮廓,勾勒出这具恶心躯体明显边缘的是那些晦暗的绿色,它们就像是无数颗微小的星辰般在它的皮肤上跳动。 不论恐怖程度,单论起恶心程度,这只无壳蜗牛一般的邪祟在游苏所见邪祟之中可排前列。 在辟邪司所绘的邪祟总鉴之中,给这种形态的邪祟还专门分了个类,名为‘蜒蚰’,也即是民间所说的‘鼻涕虫’,因为它们浑身布满鼻涕一般的黏液。 而这些墨绿色的星光,就是这只巨大蜒蚰的黏液。 事实上这些血线难缠至极,游苏与白泽也没办法硬接,最终才会选择擒贼先擒王。但这些血线却阻拦不了这只蜒蚰,只因为它身上的黏液极具腐蚀性,血线接触它的一瞬间便会化作殷红的脓水。这也导致它在这里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 “我们怎么办?” 白泽忧心忡忡,它的语气有些怯懦,显然是十分忌惮这头邪祟身上的恶心黏液。 游苏亦是剑眉深蹙,他本想再强行透支运行 剑意斩了这头邪祟,却觉体内亏空,像是被师妹师姐联手榨干的时候,此时他能聚起的剑意恐怕都穿透不了这些黏液。 眼见着蜒蚰愈来愈近,白泽急道: “要不然我们跑吧?” “这里到处都是黑雾与邪魔,能跑到哪儿去?我状态欠佳,此处好歹没有后顾之忧,还有这些血线保护,逃走只怕是凶多吉少。” 白泽闻言急得团团转,还是游苏扯住肩毛才将焦头烂额的它拽停。 游苏也是觉得古怪,为何这只蜒蚰偏偏赶在这时候入侵这里? “我昏迷的时候,你可见到其它邪祟侵入这里?” 白泽赶忙回答,还不忘自证清白:“当然!我可不是在你睡着之后立马睡的!但是它们都被红线挡住了,可这个好像太厉害了……” “我之前一路被拽到这里,都没碰见过一只邪祟,此时怎么全冒出来了?” 游苏总感觉这背后还有阴谋,正准备陷入沉思,就听白泽恨恨道: “它们肯定是知道大眼睛死了,就都来抢地盘了!”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游苏立马回神。他将问题想的太复杂,反而不如身为兽类出身的白泽来得纯粹。 他暗恼自己早该想到这点,犹记得之前灰君教授他邪祟相关知识,就曾提过邪祟虽然被归类在生灵之外,但其实也同样具备一些与生灵无异的特征。例如彼此之间也存在争斗关系,即使是同脉系的也不例外。 之前这些邪祟不敢接近此地,定是因为有巨眼坐镇。此时巨眼死了,便纷纷冒出头来。 然而游苏的思绪却不止于此,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血线应该是巨眼为了保护自己生出的衍生物,是它主要的自卫手段。 而这蜒蚰既然有腐蚀血线之能,它若想抢占这个地盘早就该入侵此地才对。它之前不来,绝对是忌惮着巨眼其它什么东西! 那么唯一能被它忌惮的,就只有那颗巨眼的左旋之力! 脑中如有电光闪过,游苏这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他自从醒来还未尝主动开启黑眼! 他能够视物的黑眼状态一直都是只有他主动调度才会出现,他现在已经能保持这种状态大半天不需休息。而无论是否开启黑眼入睡,每次醒来都会是未开眼时那一片模糊的状态! 可他这次苏醒,却因为太过震惊全然忘了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东西! 他缓缓伸出双手,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静下心来还是会发现视野仍然有一些模糊,但已比之前清楚太多! 抱着尝试的念头,游苏阖上了左眼只用右眼视物,晦暗空间里掌心果然变得模糊不可分辨;他又睁开左眼闭上右眼,掌心却变得比刚才双眼齐开更加清晰! 他兴奋地抬头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 用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看清世界! 那颗巨眼,是真主的左眼! 第三百九十八章:小猫爱黏人 游苏赶忙内视识海。搜索:找小说网 本文免费阅读 那颗巨眼血肉可怖,极具血肉之属邪祟的特征,可识海之中那张金纸属于血肉之属的黑线下,却并无那颗巨眼的图案。 巨眼所在之处,竟是与太岁、金螅一样的独立于三系之外的特殊邪祟。 这更加佐证了游苏的猜测,巨眼必是真主之左眼无疑! 他暗道难怪在自己持剑逼近巨眼之时,这颗巨眼竟会那般轻易地束手就擒。甚至用束手就擒来形容都不恰当,更像是甘愿赴死一般。 那是因为它跟太岁、金螅一样,都是认出了他是真主所以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游苏俨然已经发现了盲点,他曾以为斩杀邪祟就是斩杀罪臣收回真主力量的过程,但现在看来并非所有的邪祟都是罪臣。 三大脉系的邪祟并不会主动献身于他,那是因为它们是三大邪神的后代,三大邪神就是窃取真主之力的三个最大罪臣。而这些独立于三大脉系之外的邪祟,则更像是出自真主本源,是夹缝中求生的‘保皇派’。 游苏思绪收拢,顿觉谜团渐渐清晰。 他将视线放回眼前,那只恶心的巨大蜒蚰已经距离他们不足百米,再粗壮的血线也阻拦不住它的前进。 白泽急得跳脚:“游苏!你快想想办法呀!” 游苏牙关一咬,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他按住躁动的白泽,“别怕,把我带到它的面前。” “你能打得过它吗?”白泽忧心忡忡,犹豫不前。 “打不过。”游苏很诚实,夹了夹腿,“但是打架不能光看力气,还得学会虚张声势。” 白泽闻言懵里懵懂的点头,心中却是腹诽: 这不就跟游苏要给它洗屁股,它弓背呲牙想吓退游苏一样吗?但还不是得屈服于这个坏蛋的淫威之下,被他浑身洗个遍。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虚张声势又有什么用? 它本着信任游苏的原则还是缓步前进,却也在心中暗下决定,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马就带着游苏崩撤卖溜。 眼见距离那蜒蚰愈来愈近,游苏亦是有些紧张。 他将墨松剑的剑柄握得极紧,却又突然松开,像是不打算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使用利剑。 他深呼一气,拉住白泽肩毛: “停。” 白泽尽管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听令驻足。明明它才是第二次被游苏骑乘,也是第二次被人骑乘,却比那些被驯化千万遍的名驹更加听话。 或者说能让这头神兽言听计从的,也只有游苏而已,换作别人,恐怕连接近它都做不到。两人长久相处又共同患难,建立起的信任就是彼此间最牢的缰绳。 在游苏接近之后,万千悍不畏死的血线此时便如退潮一般向后疾退。游苏对它们下达这个命令当然不是想和蜒蚰决一死战,这些血线看似无穷无尽,却也有耗尽之时,游苏不愿见到无谓的损耗。 蜒蚰察觉到了游苏的存在,此时也停止了向前。它那四根宛如柱子一般的触须前倾,四颗白净的眼球倒映出游苏的身影,好似是想看清比它更早一步抢占此地的敌人是何模样。 只见游苏跨坐在白泽背上神情冷峻,毫不避讳地回瞪着这只强大的蜒蚰。 蜒蚰却完全不受影响,继续开始向前蠕动,仿佛根本没将这一人一兽放在眼里。 白泽顿时心凉半截,它心道果然,游苏的虚张声势根本吓不到这大鼻涕虫。好在它注意到这鼻涕虫蠕动的速度并不快,倘若它此时扭转前蹄逃跑,它有自信让这鼻涕虫追不上它。 可还没等它抬起鹿蹄,那大鼻涕虫居然又再次停了下来! 白泽注意到这只蜒蚰身上的墨绿色黏液开始鼓动,甚至大片大片地滴落下来,就好似一只被雄狮盯住的小白兔,两股战战抖若筛糠,甚至还惧怕地留下冷汗。 对于蜒蚰的变化白泽始料未及,更让它震惊的是,这坨大鼻涕居然开始后退了! 它真的被吓退了! 白泽惊愕不已,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它都有些懵,甚至怀疑是不是这怪物畏惧自己的英俊神武。 直到察觉到游苏再次全身趴倒在自己身上大喘气时,它才意识到这都是游苏的功劳。 “游苏!你太厉害了!你两只眼睛居然瞪得过它四只眼睛!” 游苏趴在白泽背上头疼欲裂,本闷声忍痛,闻言却也是被逗得哭笑不得。 尽管白泽说话天真,但情绪价值这块儿还是给的很足。 他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眼,那是让他头疼的根源。 透过他的指缝,依稀可见他漆黑的虹膜出现了一圈一圈的血线,宛如一个大海深处的漩涡,而漩涡旋转的方向,正是向左! “先背我回去……” 游苏声音虚弱,万千血线再次从他的身后延展向前,钩织成密不透风的巨网。 游苏感到左眼一股灼烧般的疼痛,好在 他赌的没错。 自己真的继承了巨眼的左旋之力! 而且游苏能够笃定,这种能力,就是最为稀缺与神秘的空间能力! 所谓的左旋,切切实实就是在扭曲空间,以他自身为中心让视线聚焦之处的东西随之回转! 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好似从他的眼中伸出了一双无形的大手,扭动着视线的聚焦之地。而游苏作为扭转支点的左眼,自然承受着非人的疼痛。 尽管对这股力量的掌握还只是皮毛,在游苏的全神贯注之下,也仅仅是让那蜒蚰的四根触须微微左倾,但却已足以让那蜒蚰震慑。 因为游苏分析出了蜒蚰只有在巨眼死后才敢入侵的原因,蜒蚰是软体状的邪祟,没有骨骼的它远比别的生灵更难抵御空间的扭曲,尤其它体型还如此庞大,对付这左旋之力可谓是毫无办法,这也正是如此强大的它为何会如此忌惮巨眼。 只是它却没想到,杀了巨眼的入侵者居然拥有了与巨眼一样的能力! 游苏所谓的虚张声势,当然不是白泽想的那么浅显,他真正要做的是狐假虎威。而从蜒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表现来看,他的确赌对了。 又回到了之前斩杀巨眼处的空地,白泽小心蹲下,让游苏能缓慢挪下身子。 只是这双瘫软的腿触地时,身形依旧有些不稳,还是白泽眼疾手快,用前蹄扶住游苏才让他不至于跌倒。 “你没事吧?”白泽关心地问。 游苏却因这个细小的举动心生惭愧,他一路带着白泽赶往神山,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着它这个小累赘,现在却还得它搀扶才能站稳。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股优越感,才会让他如此自作聪明地认为白泽是幕后黑手。 “珍珠,抱歉,是我误会了你……” 游苏还是决定在白泽清醒时,郑重道一次歉。他因为疲惫声音也有些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挤出,更显愧疚。 白泽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它低下头,用那双明亮而纯净的眼睛望着游苏,旋即给自己看不好意思了,头低的像是要在地上找草吃一般,支支吾吾道: “我、我也有错……我不该这么冲动的……我当时既委屈又生气,我想解释来着,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就糊里糊涂地跳下来了……还连累你受伤成这样……” “你生气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游苏靠在白泽的侧腹上,反手摸着白泽柔顺的毛发,温柔道,“所以我跳下来找你是应该的。” 白泽闻言,久久缄默,唯有硕大的身躯轻轻颤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悄悄哭泣。 游苏本想再安慰几句,却突然感觉后背一空,幸好他反应极快,及时以手撑地才没后脑着地。 而稳住身子的下一瞬,就发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怀里。 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那个精致可人的豆蔻少女! 此时的女孩正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衣领间钻,一边钻还一边传来令人心碎的啜泣声音。 游苏被压得还是重重叩在地上,前胸后背都吃痛的他本想赶紧将光溜溜的女孩推开,可好巧不巧正好对上女孩抬起的眸子。 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再加上这小鸟依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你把衣服解开啊……”女孩用幽怨的声音说着危险的话。 游苏剑眉微挑,算是明白过来。白泽是因为他的道歉喜疚交加、心旌摇曳,于是习惯性地想往自己的衣领间钻,毕竟这里是她待的最长时间的地方。 只是这女孩错将自己当做了小白猫,此时钻不进来,还当是游苏把衣领系得太紧了。 “你先起来,压得我好痛。”游苏呲牙道。 白泽闻言却一掌拍在游苏胸口,直给游苏拍的倒吸凉气。 女孩又气鼓鼓道:“你之前搂着我在雪地里走那么久,怎么也不说累、不说痛?” 游苏有苦难言,也知女人像猫这句话不是胡诌,更何况这她喵真是只猫。白泽正是被他感动之时,当然想与他亲近一些,他却做出了抗拒的反应,自然会被白泽埋怨。 “那时候你是猫,现在你是人……”游苏轻声求饶。 白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变成了这副陌生形态,于是赶紧从游苏身上离开。 游苏也早就闭上了眼,规避掉这难得的春色,只是方才试图推开女孩时触及的肌肤触感,还在指尖留有余味。 “完了完了,我怎么又变成这样了!”白泽在原地打转,急得焦头烂额。 游苏翻了个身子背对白泽,算是非礼勿视。 “你先冷静些。” 话音一落,白泽就停止了打转,她老实巴交地抱膝坐在地上,显得格外乖巧听话,小小的身子在这处猩红空间里像一轮皎洁的圆月。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消停了下来,游苏又柔声问: “你怎么能变成人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啊……” 游苏拧了拧眉,从白泽的语气来看它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疑惑道:“古书只云白泽能通人言,却没说能化人形啊。” “能变成人很稀奇吗?”白泽擦去眼角的泪花,担忧地问。 “神兽化人之事在五大仙祖那个时代不算奇事,因为那时天地间玄炁丰盈。神兽化作人形,进而留下后代传承则为一脉妖修。直至一千年后邪祟横行,它们以玄炁为食导致天地间玄炁锐减,能达到洞虚境的兽和人都愈来愈少,近一千年来更是鲜少听闻神兽化人之事,所以再无新脉妖修。” “为什么没有新的妖出现了?没有一只神兽能修炼到洞虚境界吗?”白泽又问。 游苏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现在即使有神兽能修炼到这个境界,也不会选择化人。以前化人,是因为仙祖为人开仙道,兽类为了参悟仙道才选择化人,并让自己的后代变成更适合修炼仙道的人形。但现在的环境仙道已比以前艰难太多,化人只会让它们更弱小、更短命。神兽都是有灵智的生灵,自然不会自讨苦吃。” “也就是说,能化人的神兽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神兽咯。”白泽声音轻快了些。 游苏撇了撇嘴角:“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觉得你能化人是匪夷所思之事。” 谁知白泽被看轻了也不恼,像是很有自知之明,反问道,“对啊,我又没那么厉害,我怎么能化人呢?” 游苏摇头苦笑,自知从白泽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而自己找起了线索。 他将神识深入识海,唤出了那页金纸。 方才寻找巨眼所在之处时他就瞥见了,自己眷属那栏下那张新多出来的脸——正是白泽此时所化女孩的脸。 可为何是这张人脸? 他割肉喂血的,明明是神兽白泽啊。 师妹与雪若即使能够化蛇,出现在这里的也是人脸。那是因为妖修实际上是以人形为主体,人才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形态,妖修的本质就是另外一种人,所以她们才需要学化形以后天变成兽形。 但白泽却不同,它若是一脉妖修的开山之祖,那它该是以兽形为主体,毕竟兽形才是它与生俱来的模样,这一点该在它的后代才会改变。 但这显然与事实相悖,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蠢萌的白泽,在修为散尽之前真是堪比人类洞虚境的强悍神兽? 这可能吗? 实际上他方才讲解神兽化人之事鲜有时还有一个原因没说,那就是因为如今强大的神兽稀少,能找到同样可以化人的同族伴侣的机会渺茫,故而从根本上就无法诞生一脉妖族。 别的神兽想要化人尚且面临如此困境,更何况在神兽之中都算是极其珍稀的白泽一族? 所以无论如何,即便白泽真是修为散尽的大佬神兽,它也不该化作人形才对。 等等……这蠢猫这么容易被骗,不会是被骗的化成了人形吧?! 再加上那张与乾龙尊者极其相似的稚嫩容貌,游苏心中更加笃定这个猜测。 于是他赶紧脱离意识,想要找白泽问个清楚。 可他刚回归意识,就发觉胸口有些凉飕飕的。 再定睛一瞧,又对上了那双鬼鬼祟祟的闪烁双瞳。 他抽了抽嘴角,自己方才思索太深,都没发觉白泽这猫儿般轻柔的动作。 “你扯我腰带干嘛?”游苏严肃问道。 “我想钻进去……” 游苏一口气不知该叹不该叹,略微偏开视线道: “你不能变成小猫吗?” “变不了呜呜……” 说到这事儿,白泽急得又是一阵哭腔。 游苏更不忍推开女孩,只好正声道: “钻不进来,你可以靠着。但是你得先把衣服穿上。” “我没衣服呜呜……变成这样,连毛都没了!冷死我了喵!” 白泽还验证似地全身打量,看到一处后更是气恼地指向游苏腰带之下: “凭什么你就有!” 游苏扶额默叹,看来自己和这蠢猫一起洗澡早就被她看光了。 如今想要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三百九十九章:小猫依偎 “你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衣服?” 白泽惊喜地摆弄着游苏方才递给他的一件粉色襦裙,表现得格外惊喜。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这都是我师妹的衣服。” 游苏谈起师妹,表情略显怅然。 他一共取出了两条裙子,将其中一条新的递给了白泽,自己则留着那件旧衣。 睹物思人,嗅着裙子上沁人心腑的女子芬芳,游苏不由得唇角勾起。 “你果然是个坏人。”白泽蹙起秀眉,鄙夷地看着游苏的背影,“你偷藏这么多你师妹的衣服做什么?” “她是我的道侣,这些裙子都是我给她买的,怎么能说是偷藏?” 好在游苏问心无愧,让白泽无话可说。 “你已经有道侣了啊……”白泽声若蚊蝇,宛如自言自语。 “你知道道侣什么意思?”游苏耳朵很灵,倒是有些诧异。 “当然知道!”白泽可不愿承认自己啥也不懂。 “那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像有道侣的人?”游苏笑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五洲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坏蛋。”白泽哼了一声,这句话算作她的回答。 她虽然一直跟在游苏的身边,但早在北极城时,她就知道游苏东躲西藏的原因了。 “那你觉得我像吗?”游苏蓦然反问。 白泽缄默良久,才幽幽道:“不像……” 游苏咧嘴笑了笑,“人都说你是带来祥瑞的神兽,我看也不像。” “你!”白泽气得习惯性呲牙,可人形态的她只有两颗小小的虎牙,模样不仅不吓人,反倒有些可爱。 “道侣是奥数尊者教你的?”游苏拉回话题。 “嗯……” “他是那种喜欢教坏小孩子的恶趣味大叔,他的话你不可全听。”游苏先是苦口婆心地教育,转而又忧心忡忡道,“不过他不是坏人,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啊……” “我们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呢。”白泽咕哝道。 “说的也是。”游苏浅叹,继而又问,“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白泽闻言却扭捏了起来,捏着漂亮裙子俏脸涨的有些红。 “不喜欢?”游苏剑眉轻挑,依旧没有转头。 “没有啊……我现在穿。” 白泽否认作答,又拎起襦裙来回打量,旋即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始了动作。 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持续了许久才终于停止。 “穿好了。”白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闻声游苏这才转身,却在转过来的瞬间左眼倏然瞪得老大。 只见白泽一身襦裙被她穿的乱七八糟,裙摆被当作了围领,系带被当作了手绳……明明是件偏厚的襦裙,却穿的衣不蔽体,露出大片柔腻肤光,再加上其天真的表情,简直是深谙穿比不穿更诱惑的真理。 游苏紧接着又迅速转回身去,略带愠恼道: “你这叫穿好了?!” 白泽本来一脸期待,此时也垮了下来,委屈巴巴道:“我又不会穿……” 游苏闻言也是无奈扶额,知晓白泽并未骗人,襦裙穿着漂亮,但穿起来也的确需要费些功夫。就是他也是和师妹肌肤相亲之后,才在师妹的‘教导’下学会亲手替她穿衣。 想让这只蠢猫自己弄明白这条裙子怎么穿,估计给衣服扯坏了都没穿明白。 游苏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耳根微微泛红,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 “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问你。” 白泽一时有些懵,但还是愣愣地点头。 “你……多大了?” 白泽用食指戳着下巴,然后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用奥数尊者教的方法在默数,良久还是泄气地反问道: “你多大了?” 游苏挑眉:“年将十九。” 闻言,白泽忽地雀跃起来:“那我比你大!” “那是多少岁?”游苏表现出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心的样子。 “我也数不清,总之就是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喵!” “真是笨蛋。” 游苏无奈摇头,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白泽看着是豆蔻年华的女孩模样,但至少她的实际年龄是不小的。如此一来,他心中芥蒂也少了许多,暗道幸好幸好,合法就好。 “你乖乖别动,我来教你穿。” 说罢,他缓缓转身,闭目前行,反正他早已习惯抹黑行路。 白泽没有多少男女之防,面对朝衣衫不整的自己走来的大男人也不闪不躲,还吐槽道: “你既然愿意帮我,刚才是不是故意想看我出糗?” 游苏颇感无语,“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何来想看你出糗一说。”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白泽自是也发现了自从自己变成人形后游苏就一直刻意回避她,终是问了出来。 “人有礼义廉耻,你为兽时有皮毛覆身,为人自该有衣服蔽体……” 啰里八嗦一通,游苏总算是将基本的礼义廉耻与白泽讲了个遍,当然她能听进去多少,游苏也无法保证。 “不过我不看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游苏走到白泽身后,忽地又道。 “什么?”白泽好奇地问。 “因为你这小丫头片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白泽皱了皱好看的秀眉,她不太理解游苏话中的深意,但也知道游苏是在看轻她,遂气鼓鼓道: “你在骗我,你之前看到我时瞪得眼睛老大了,绝对是看呆了眼。” 游苏被戳破谎言有些尴尬,无奈道: “总之说这么多,你切记做人的时候,就必须把衣服穿好来。你这样乱穿,都要给我师妹的裙子穿坏了。” “哦……” 白泽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她低着头,双手揪着裙角,小声嘟囔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衣服怎么这么难穿。” 小白泽终究本性善良,听到自己差点弄坏游苏师妹的裙子于是心生愧疚,宛若做错了事般。 游苏自然不会成心怪她,只是希望她能好好穿衣。 他轻咳一声:“你先把它脱了。” 白泽轻声应和,便试图脱衣,但打一个死结远比解开它更难,再加上她此时束手束脚,根本不敢用力,生怕给这漂亮的裙子扯坏了。 “你帮我脱。” 游苏早有所料,白泽胡乱穿的,他要帮她脱下也不可能不看着来,故而只好缓缓睁眼。 视线凝聚之时,他呼吸还是略微一滞。姹紫嫣红的锦簇鲜花欣赏多了,此时见到这含苞待放的稚嫩花蕊,倒是觉得别具生趣。 美景固然养眼,只是游苏不解这蠢猫究竟是怎么做到该遮的地方全都遮不住的。 他只好不断自我催眠:这是只猫,而且是比我年纪还大的猫…… 他双手轻轻解开绑在白泽脖子上的裙带,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而又不失庄重。 “先把这个带子穿过这里,然后绕一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衣物,手指熟练地摆弄着裙带,试图忽略那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和女孩特有的淡淡体香。 白泽乖乖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游苏的动作,眼神中透着几分好奇与本能产生的羞涩。 她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肩头,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偶尔几缕发丝拂过游苏的手背,带来丝丝痒意。 随着裙带松开,襦裙缓缓滑落,却又在即将一览无遗的关键时刻被游苏及时拉住。 “你自己提着,现在我教你怎么穿。” 白泽依言照做,听着他的指导,小心翼翼地接过裙子,按照游苏所说,一步步地穿戴起来。 虽然过程中仍有些手忙脚乱,但在游苏耐心的指导下,总算是将裙子穿得整整齐齐,不复先前的狼狈模样。那粉色的襦裙贴合在白泽的身上,更衬出她的娇俏与灵动。 “好了。” 游苏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与白泽保持一定的距离。 所幸白泽很老实,他也是避讳之心更浓,亲昵的换衣倒是不显得多么旖旎。 “现在记住怎么穿了吗?” “嗯嗯!” 白泽重重点了点头,旋即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她轻轻转了个圈,裙摆随之飘动,宛如一朵盛开的粉色花朵。 “我好不好看?” “凑合吧。” 游苏挪开视线,不敢多看,不过嘴上还是不饶猫,毕竟他可不想让白泽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谢谢你,游苏。” 白泽忽然停下,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感激与喜悦,捏着裙角的动作却暴露出她的扭捏。 做一只小猫时,她的一些小动作小表情游苏还无法理解,现在变成人之后,反倒更容易看懂了。 “再谢就脱了还给我。” “不要!” 白泽气得咬牙,心想这家伙真是讨厌极了,自己好不容易想跟他好好说几句话,他就要来挑惹我。 游苏随便找了块石头靠着,经此一役,着实让他身心俱疲。 “我倒是很好奇,你现在穿的好好的,那你要变成本体怎么办?裙子岂不是会被撑爆?” 闻言,白泽却显得毫不担心: “才不会。裙子是穿在这个我身上的,我变回大白泽又不会穿着这条裙子。” 游苏先是轻笑,旋即挑眉,隐隐感觉到不对。 妖修化形,其实更趋向于是一种法天象地的神通,妖修本体是藏在妖形之内的,所以不存在爆衣这一说,只要不是受伤的话,变身前是啥样,变身后就还是啥样。 所以妖修不可能一直保持妖形,因为那本质上只是一种损耗极大的临时状态。 而游苏留意过白泽从神兽变成白猫的过程,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变,并非突然生出的法相。 可白泽这句话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却似乎与妖修化形倒了过来,人形才是白泽的临时状态。 但……白泽怎么会认识到这点?她不是第一次穿裙子吗? “你不是第一次变成人?!” 游苏坐直身子,气势有些逼人。 白泽被吓了一跳,因心疼不想弄脏裙子的她一直站着,此时被游苏突然质问,活像个正挨训的小姑娘。 白泽吞吞吐吐,终是委屈巴巴道:“我没说我是第一次变啊……” 游苏瞳孔微张,这才想起好像白泽的确从未说过她是第一次变成人形。只是之前她从未提过她还有这个本事,第一次见到时更是表现得比游苏自己还要惊讶,这才让自己误会。 “那你怎么没说过?” 游苏只觉心累,这可是个关键信息。 白泽既然才是这场阴谋的主角,那如今很多谜团,或许都要在白泽的身上寻求突破。 “你、你又没问过!” 游苏的语气不好,白泽便觉得更委屈了,下巴哆哆嗦嗦,像是在强忍哭腔,“而且这是我的秘密!如果不是不小心让你看见了……我谁都不会告诉!” 游苏招了招手,歉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惊讶了。你坐过来。” “不要,脏。”白泽偏过脑袋,赌气一般。 “我看你在苍山山洞里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嫌脏。”游苏一边吐槽,但还是一边取出一块旧布垫在石块上,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见白泽还是无动于衷,他只好利诱道:“脏了我这儿还有,你难不成打算一辈子不换裙子了不成?” 白泽顿时眼放异彩,兴奋地小跑到游苏身边坐下,小腿儿在空中欢快地摆啊摆。 只是刚刚坐稳,她就本能一般靠向游苏怀里,如小鸟依人。 游苏只是向被他惹生气的小女孩示好,没想做这些亲昵举动,“我让你坐着,你靠我身上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不能钻,但是能靠吗?”白泽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游苏这才想起劝白泽穿衣服时说的话,他都忘了这茬,一时间也不好再将白泽推开,便也只好任由她去了,权当是只大点的猫看待。 “你既然能变成人形,为何我跟你相处这么久也没见你变过?” “笨蛋。我都说了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让人知道,自然不会变咯。” 白泽从游苏这儿学会了几句骂人的话,只是这两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完全不会让人生气,反而俏皮至极,颇让人有一种想听她再多骂几句的快乐。当然,游苏没有这种奇怪的嗜好,他现在一心正事。 “那你为何刚才突然变化了?” 问到这个,白泽在游苏怀里扭了扭身子,嗫嚅道: “所以我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回忆起差点将游苏亲口咬死的画面,白泽依旧心有余悸,旋即拉起游苏的胳膊,将之环在自己玲珑的腰上,半具娇躯都靠在了游苏怀中,好似之前游苏一手环抱着小猫的模样。 小猫知道谁对她好,她谢的不仅是一条裙子,也不仅是一场舍命相救,更是谢这一路的陪伴。她说不出太感人的话,于是用更亲密的距离,来表示对游苏的歉疚与感谢。 游苏感受着女孩的温度,心中也生出一丝暖意。 他自然不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在这血海无涯的山底地狱之中,能找到一只相依为命的小猫已经难得可贵。 游苏本想继续追问,却见白泽已经疲惫地在他怀中阖上了眼,鼾声轻缓。 回想自己梦中醒来第一眼见到女孩时,她也是在自己怀中入眠,还有方才几次三番要往自己衣领间钻。 游苏才蓦然发觉,白泽已将自己的怀抱视为最安全的港湾,唯有在这里才能安心睡着。 他深感触动,纵有万般疑问,也不忍扰白泽美梦。遂拢了拢肩,让女孩靠得更舒服些。 第四百章:化人之因 寂静的猩红空间里,游苏抱着熟睡的白泽靠在石壁上闭目休憩。本文搜:找小说网 免费阅读 他没有选择进入师娘那温柔的梦中,因为他不敢真的睡熟过去。 那只蜒蚰只是一个开始,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发现端倪而卷土重来,谁也无法预料会不会有更可怕的邪魔降临。危机四伏的环境,他又怎能安心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白泽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神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像只猫儿般伸展自己极富青春活力的弹性娇躯。 意识清醒后的她发现自己还依偎在游苏的怀中,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暗想这家伙居然这次没舍得把自己撇下,旋即又如慕主的小猫般在游苏怀中蹭着身子。 游苏没有睁眼,感受着女孩的亲昵示好,心中暖意绵绵,暗暗自嘲道: 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好人,所以这辈子才会有猫变成猫娘来报恩。 白泽享受地蹭完却又小心翼翼地提起了他环在对方细腰上的手,动作之轻完全不像是白泽的一贯作风,毕竟之前她是一只小猫时,醒了那可是毫不顾忌地在游苏胸膛上踩的。 这让游苏生了好奇之心,依旧闭目不睁,想看看白泽要做什么。 他靠神识感知女孩行动,对方起身后并未走远,而是留在他的面前打量。 忽而一股温热直扑面颊而来又在咫尺之间戛然而止,游苏暗自心惊,知晓是女孩在凑近他的脸观察他是否在熟睡,这让他更感好奇,依然不睁眼。 女孩收回了脸,又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只见她双瞳忽而一亮,竟缓缓在游苏的面前蹲了下去…… 游苏心中又惊,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上覆盖着一双小小的手。 白泽轻轻用力,竟是要将游苏的双腿分开! 游苏总觉得这动作让他幻视千华尊者侍奉自己的时候,哪敢让白泽继续下去,暗暗用力对抗分力。 白泽发觉这双腿怎的也分不开,就知游苏已经醒了,她似也较上了劲,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完全是明目张胆,但游苏的腿还是不动分毫。 白泽气得脸色泛红,她赌气一般在游苏膝盖上锤了一下,趁游苏本能地弹起小腿时,她竟起身一屁股坐了下去。 游苏顿觉大腿上贴紧着两小瓣弹性十足的面团,他大惊失色,连忙推开白泽道: “你做什么?” 白泽被推开后懵里懵懂,表情也有些幽怨,像是不解为何游苏反应会如此之大。 “不是你说我能靠的吗?” “你不就是一直靠着我睡的吗?你方才坐我腿上干什么?”游苏声音严肃,显然不想与白泽这个女孩有逾矩的亲密。 白泽愈发委屈,粉拳紧握道:“我那样歪着睡觉,睡醒了脖子都累酸了。我看你还睡着,就想换个姿势也再睡会儿,这也不行吗?” 游苏此时也懂了女孩的动机,人家想的是分开他的腿,然后坐在他身前向后靠着,这样便不会累脖子,而他却误会了女孩的意思……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怎么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师傅,思想自是跟白泽这种纯真小女孩截然不同。 “当然不行,要么侧着靠,要么干脆别靠。”游苏的态度很坚决。 即使女孩心思单纯不懂事,游苏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却不会自欺欺人,虽然这猫娘的年纪比他更大就是了…… 这样坐在身前或是腿上的危险姿势,是只有和师妹师姐才能做的亲密动作,与靠肩而眠完全是两个性质的行为。因为这样坐至少游苏是肯定睡不着的,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休息的姿势。 遥想几个月前,师姐就是这样坐在自己腿上,隔着洞开的窗户教导在院子里练剑的师妹。游苏暗觉刺激的同时,也赞叹师姐真是个好师姐,教人练剑也讲究言传身教,只不过师妹在屋外练,她在屋里练…… “为什么不可以!”白泽气鼓鼓地鼓起了香腮。 “没有为什么,而且我能向你保证,你这样睡肯定睡不好。” “凭什么?” “因为刀剑无眼。”游苏声音笃定,“与你洗澡的时候我就说过,那也是把剑,你得小心离远点。误伤了你,我可不会道歉。” 只不过当时与白泽说这句话,那是游苏在担心是只小猫的白泽会不慎给他抓伤了,所以吓唬它。此时说这句话,却是担心自己真的会‘伤’到对方。 “你把剑收起来不就行了嘛!”白泽跺脚。 “不行。” “你变了!我之前躺你身上睡觉你只会惹我几句,但不会真的把我推开!” 男人最怕女人说他变了,好在游苏没把这只蠢猫当成自己的女人看: “变的是你不是我,你要是只猫,我就让你接着躺。你只要变回去,想怎么躺怎么躺。” 白泽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抬起秀拳威胁道:“你等着!我肯定能 变回去的!” 游苏挑眉,“你之前不还能变成大白泽,为何变不成小白泽了?” “那是之前,现在连大的也变不回去了呜呜……”白泽气归气,还是自己凑到游苏身边坐下,只不过坐下之时,还是很小心地将垫着的毯子摆好,以免弄脏了裙子。 游苏大觉好奇,“为何连本体也变不成了?” “我就是因为修为恢复了,所以就能变形了呀。之前没有修为,我想变也变不了,再加上我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就没跟你说。但是修为恢复后,我就觉得体内怪怪的,刚才强行变成大白泽时就觉得不是很舒服,所以变回来时觉得好累,却发现自己再也变不了了。” 说这话时,白泽还揉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小腹是她不舒服的来源所在。 游苏闻言心中一急,“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又没事……我看你这么累,肯定比我更难受,所以我就自己忍忍就好了……” 游苏一时语塞,心里又暖又酸,只得骂一声: “你只蠢猫还担心起我来了,是肚子里不舒服?” 白泽轻轻点头,“嗯……” 女孩应答完,还将揉肚的手停下挪开,像是不想在游苏面前表现得太过难受。 游苏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心系白泽身体的他也顾不了太多,径直伸手贴在白泽的小腹之上,缓缓散出玄炁查探她的状态。 被他揉着肚子的白泽,脸颊红若樱桃,小声嘟囔道:“说了不许摸我肚子……” “我是给你看病。”游苏正声回应,心急如他,压根无心感受女孩的娇柔。 兽与妖一样,亦有兽丹储蓄修为。此时白泽体内的兽丹蓝光氤氲,且愈来愈盛,与之前空空如也的状态迥异,是修为渐长之状。 游苏收回手,心中稍定:“你不舒服,是因为你此时修为回来的太快,而你的身子枯涸了太久,暂时承受不住。既然你的修为才是你变成人形的关键,此时你体内修为不稳,故而无法变身。等你修为恢复到一定程度就会稳定下来,那时你可再变回去。” “原来是这样……”白泽面露恍然,“难怪我会不自觉变成人形,我明明以前都不想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 游苏也觉奇怪,既然无法变身,那保持本体不就好了,为何会变成人形? “因为我之前就知道,这种状态最舒服,修炼也最快!” 游苏闻言也是略微颔首,人形的确是最适合修炼的形态,否则也不会有兽类化人之说了。 白泽的身体需要大量的玄炁供给,故才本能地变成人形,以供应身体对玄炁的需求。倘若让她现在保持神兽或是白猫的状态,她会觉得更不舒服。 如此一来,白泽所谓的不舒服其实并非是坏事,游苏也是彻底放下心来。 游苏隐隐猜测,白泽恢复力量的关键,恐怕与她成为自己的眷属有着莫大的关联。可这其中的缘由太过复杂,且不说白泽能否理解,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游苏便不打算将之坦白给白泽,小蠢猫知道太多,反而可能徒增烦恼。 转而,他惊愕问起白泽,“既然如此,你岂不是以前就可以变作人形?” 白泽听到这个问题,原本低垂的脑袋更低了,她的手指不安地揪着裙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悄咪咪地凑近游苏的耳朵,小心道: “没错……我这个秘密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游苏越觉古怪,神兽化人之事有这么不可告人吗?从白泽一直表露的态度来看,她好像很惧怕暴露此事。 “你在担心什么?” “因为要是有人知道我会化人,她肯定会杀了我的!” 第四百零一章:是重要的宠物 “杀你?” 游苏面露错愕,“谁要杀你?” 白泽抿了抿轻薄的唇瓣,支吾道:“我、我不能说……” “不能说?” 白泽向游苏投来央求一般的目光,点了点小巧的脑袋瓜。搜索:找小说网 本文免费阅读 “没想到时至此刻,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游苏故作一副失望之态。 “不、不是这样的……”白泽表现得很是为难,咬唇道,“我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 游苏浅叹一气,“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要杀你的人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朋友——见龙宫宫主。” 白泽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一双明灿灿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你怎么会知道?!” “若说连累的话,恐怕我已经被你连累了。”游苏没有回答,而是又一声轻叹,“但同样的,你亦是被我连累才会落入如此境地。我们一债抵一债,便谁也不算是连累了谁,你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白泽听完之后倍感感动,只觉游苏是为了安慰她才会这般说,想到如今二人的处境,女孩两眼顿时氤氲着水盈盈的光,楚楚可怜。 “好了,你将你与那见龙宫宫主的一切都与我说说,我才好帮你。” 游苏温柔地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顶。 谁知他的举动让女孩再也忍不住泪意,自责、害怕种种压抑在心底里的情绪喷涌而出,点点晶莹直接滑过脸颊。白泽用手不停拭泪的同时,断断续续地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呜呜……” 游苏轻声一笑,敲打一般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真是只蠢猫。” 白泽这一次对于游苏的笑骂既不争也不气,而是抽着翘鼻问: “因为珍珠是游苏的小猫对不对?” “我可养不起这么大的猫。” “我可以很小的!” “但你跟大的时候一样能吃。” “你自己也吃那么多,分我一点怎么了!”白泽气急,作势就要咬游苏的手掌。 游苏嬉笑着抽回手臂,而白泽却顺势扑进了游苏的怀里,这一次却不是靠着,而是紧紧抱着。 游苏只觉鼻息间满是女孩发顶的清香,怀中尽是女孩身躯传来的温热。 对于女孩的乳燕投林,游苏略感惊惶,他说这些只是不想让女孩太过自责,毕竟沦落到此他自己也有责任。 可女孩此刻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似在啜泣,绝境临身之际,他又怎能铁石心肠一般的将她推开? 游苏也分不清自己是如何看待白泽的,只觉这个误会之后,他俨然也将之视为了重要之人。 不,是重要之宠物。 此时扑进怀里的女孩,本质上是一只黏人的小猫。 念及于此,他倒也坦然了些,轻轻用手拍着女孩曲线完美的玉背以做安慰。 待到情绪渐稳,白泽抬起头,双眼红肿,才支吾开口: “其实我知道……她可能不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在苍山陪我玩的那段时间,我看到过她在欣赏一张画像念念叨叨着什么,于是我悄咪咪凑了上去。” 游苏微微蹙眉,“什么画像?” “你先听我讲完……她对我的到来反应很大,当时我只觉得画里的人和她长得好像,就问她是谁,是不是她的女儿。” 游苏心中一惊,转而看向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孩,自然听出了那画像中与乾龙尊者长相极近的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道白泽真是那恶女的女儿?可虎毒尚且不食子,母老虎也该如此才对啊…… “她却说不是,然后当着我的面将那副画烧了。我说画里的人跟她一样漂亮,为什么要烧了?她那时的眼神好让我害怕,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 游苏主动将颤抖的女孩抱紧了些,试图安抚女孩心中的惧怕。 “她说那是她的仇人……是她必须要杀掉的人。” 游苏心头一震,仇人? 这两个身份让他愈发摸不着头脑。 “我当时还没化过人,所以还信誓旦旦地说,等见到她的仇人,就帮她报仇。她笑着摸我的头,总算眼神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她教我修行,但我其实根本学不会。我的力量都是天生的,风啊雪啊都听我的话,我连会说话也是天生的。她讲的那些繁冗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她却很有恒心,像是非要教会我一样,还动不动就问我一些问题。 我又答不上来,只能胡乱回答,她却好似很重视我的答案,每每思考良久,竟偶尔也会让她满意。我见她开心,便假装随她修行。直到后来她说自己还有要事,不能再陪我了才离开。可我却觉得她是觉得我太笨了压根教不会,所以才放弃了教化我。” 白泽的细节说的越多,游苏就越觉得古怪。 “她教你修行是怎么教的?” “就是念书啊,然后让我学着她照做。” “你可记得书中内容?” “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什么经脉啊之类的。”白泽皱着好看的眉头。 游苏闻言却是心中大惊,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洞虚强者企图教化一只顽劣的新生神兽的美好故事! 兽是兽,经脉与人迥异,怎么可能用人修行的功法来教习兽类?若能相通,那兽类何需化人? 而且念书来教的方式,这与对牛弹琴亦无差别,只不过这只牛也会发出几声有韵律的哞叫而已。 结合这乾龙尊者的所作所为来看,游苏觉得她更像是在向白泽求证着什么! 身为师长,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白泽的假意学习?既然教化不能,何必又苦苦强求?所以那些针对那本功法的问题,压根不是在考察白泽听讲没有,而是乾龙尊者为自己而问! 白泽绝不简单的就是白泽! “那你后来怎么又发现自己能够化人了?” “她不是离开了嘛……我就又变得孤单了,再加上那之后来苍山的人越来越少,所以我为了让她对我刮目相看就再无顾忌,每天努力地吸食天地间的玄炁,一天比一天长得大。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发现自己能变成人的时候,在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我才知道自己居然和她的仇人长得一模一样! 想起这件事我就后怕不已,便决定再也不化人了,也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会化人的秘密!要不然不仅我会失去唯一的朋友,还要被我唯一的朋友杀掉……” 游苏这才明白,白泽如此担心别人知晓她会化人的原因。 可现在看来,自以为藏得很深,还一心维护这段‘友谊’的白泽压根什么都没藏住,对方本就知道她是她的仇人,所以才会选择接近她。 游苏悠悠浅叹,“你即使不会化人,她也会想办法杀了你。她离开,不是因为对你无法修行而失望,而是因为知晓你无法修行,所以能够安心离去。” 白泽闻言诧异,似是完全没这么想过。游苏便将她跳入黑井之后,在神辉石之林中乾龙尊者的话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女孩。顺便也告诉了女孩乾龙尊者即是害得雪獒宗逃亡极北雪原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它所谓去找见龙宫宫主问个是非根本是无稽之谈,因为对方就是那个黑手。 女孩这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份友谊不仅是脆弱的,而且是虚假的,将之视为珍贵羁绊的仅有她自己而已。 “难怪她总说我勇敢一点……跳下去也不会摔死……” 此时女孩的脸上竟无惊恐,而是心如死灰一般的寂然。 她怎么也没想到,从那时起自己就被这个所谓的朋友算计着。就连连累游苏一起坠入这片黑寂之地,竟也是被她暗中操纵。 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为了让她能够自杀,而不会因为亲手杀了自己被缠上天道因果。 “为什么……为什么啊……” 游苏搂住近乎崩溃的女孩,亦是觉得女孩太惨了些。 白泽那些过往,似乎都变了味道。 所谓的被毒祭品害的将死,然后被乾龙尊者悉心照料最终治愈的事,恐怕那毒祭品就出于她之手,她只是发现毒药根本毒不死白泽,故才故意照料博得信任。 也正是因为她在白泽面前渲染的神辉石之能,才让白泽后来轻易被人哄骗,心甘情愿替她保管偷运的禁品。那些害的它力量消散、神志沦丧的软神散,定然也是出自她手。 那些阴谋诡计,似乎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只是至今犹不知道,乾龙尊者对这个长相极似自己的女孩为何具有如此大的杀意。 即便是将之变成废物丢在雪原中三十年,可见到对她而言毫无威胁的女孩时,还是谋划了这些计划去让她自杀。 而游苏隐隐有一种感觉,乾龙尊者对白泽杀意的由来之因,与此时身处的猩红地狱、那些三十年前开始被四处偷运而来填补神山腹地的神辉石,甚至还有奥数尊者面对的那些暗地谋划的敌人……它们种种之间都有看不分明的关系。 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死了呜呜……这里肯定是必死之地,我们死定了喵……” 白泽哭得绝望,伤心欲绝。 游苏亲手替女孩擦去泪花,女孩的脸颊如此软糯,泪水像是融化的雪。 “别怕,这里对别人来说是必死之地,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 他的安慰之言说的笃定,身后是眼花缭乱的血线狂舞。 第四百零二章:孤单小男孩的三个幻想 “又有邪祟入侵这里了……” 游苏蹙眉看向一个方向,那里血线密布,正抵御外敌。本文搜:61看书网 免费阅读 这样的入侵事件已经发生了大大小小数十起,也幸好是有这些血线的存在,才给了游苏与白泽充足的休息时间。 “游苏……我们真的要出去吗……” 白泽拉着游苏的袖角,忧心忡忡地问。 “这里暗无天日,但恐怕我们已经在此停留了少说两日。如今我身无大碍,可以继续前行试试。路是自己走出来的,生路更是如此。” 游苏的语气让人安心,他又转而道,“你先在此地等候,我先试着往外走走,待到验明情况,我再回来接你。” “不要!” 白泽回答的很是干脆,旋即像是担心游苏丢下自己一般,小手一拉,就将游苏整个小臂都抱在自己微微隆起的怀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游苏剑眉微挑,脑中顺势浮现出‘小笼包’三字,他当即想要抽手,可女孩却如狗皮膏药,紧紧箍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般。 “你先松开。”游苏命令。 “不松。”白泽嘟起小嘴。 游苏无奈,只觉捡的猫太亲人了也不好,“我就是这么一说,留你一只蠢猫在这里,我也放心不下。你松开,我们一起上路便是。” “这里的坏东西神出鬼没,不紧紧连在一起,等下我们又走丢了怎么办?”白泽的理由倒是很充分,她似是感觉到游苏试图挣脱,又贴得更紧,“你若不想我拉着你,那就让我钻到你衣领里,跟以前一样抱着我走。” “那你变成猫。” “变不了。” “那就免谈,我右手还得拔剑,你这样牵制我,我如何保护你我?”游苏只觉小笼包都快被压瘪了,见女孩还没有松开的意思,忙道,“你松开右手,拉我左手。” “你骗人,我一松开,你就不会再让我拉着了。”白泽轻哼,得意扬扬于看穿了游苏的诡计,“我可不是真蠢。” 游苏如芒在背,虽是合法萝莉,却也还是个只能勉强够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而已。 他正板起脸准备给白泽一点严厉的教育,女孩却先开口道: “不过你说的也是,那我不拉着,牵着总行了吧。” 游苏知晓白泽胆小故才想要与自己形影不离,对于拒绝女孩还是心有愧疚,此时听到只是牵手,便想也没想就伸出左手,“那也得牵左手。” 白泽甜甜一笑,就一把牵住了游苏宽厚的大手,然后欢喜地跳到游苏的左手边。 游苏本都没想到还要牵手,不由暗自苦笑,笑自己常用类似话术哄骗师妹做些平日不敢做的羞耻行为,如今自己却也中了别人一样的‘招’。 有位伟人曾说人性便是如此,倘若屋子太暗,你主张要给大家的房子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主张要拆掉屋顶,他们便会选择折中退让,愿意开天窗了。 只不过与事先预谋、处心积虑的自己不同,白泽天真烂漫,该是顺心而为。毕竟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三颗糖不让买,那就买一颗糖的道理。 游苏牵住娇小的白泽,便能感觉到那骨头的纤细与娇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之意,倒也不再多想,只是牵着女孩朝前走。 白泽一路走的小心翼翼,因为游苏看她赤足,还给了她一双漂亮的绣鞋。虽然大了些,但白泽还是很喜欢。 为了不让鞋子和裙摆弄脏,她时跳时跨、时停时转,在这黑暗透着猩红的世界里,真如一只格格不入的活泼粉蝶。 游苏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女孩消停了些,信誓旦旦保证弄脏了还有新的。 这话倒不是空话,毕竟他的乾坤袋里以前最多的是疗伤救命的宝物,可经历了如此之多的险象环生之后宝物早就消耗殆尽,如今乾坤袋里最多的,便是女子衣物了。 走出了血线覆盖的范围,白泽果然老实了些,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也在警惕着晦暗中潜伏的危险。 遇到邪祟女孩也并不会表现得一事无成,常也会帮游苏的忙,只不过因为她的修为还在修复期,游苏要求她还是少用力量。 游苏低头俯视着女孩的颅顶,觉得白泽虽然天性俏皮,但因为胆小其实也算是个乖巧本分的女孩。 说她是宠物其实不太恰当,游苏也没真的这般觉得,只是将一只猫称作患难与共的伙伴还是难以启齿。真要说贴合‘宠物’二字的,恐怕千华小狗要比白泽更甚百倍。 此时看着女孩牵手瑟缩在旁的样子,不由让游苏想到自己的师妹。两人看上去似乎性格有些相仿,实则差了不少。 师妹虽然也偶尔会调皮,但那是出于师妹的傲娇性格,有意与自己作对来吸引自己的注意,而在三长老等敬重的长辈面前,师妹便是一副乖巧后辈的模样,那也是师妹。尽管她看上去似乎很依赖自己,但其实师姐要比师妹严 重的多。师妹依赖自己,只是她本性好吃懒做再加上她将此当做表示喜欢的方式,有一种服侍本大小姐是你的荣幸一般的可爱,但实则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少女。 白泽的活泼却是天性使然,就算那奥数尊者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大叔,恐怕它也会在他面前‘不知好歹’。 如果说师妹是那个自尊心强烈但实则也有温柔一面的青梅竹马,白泽就像是一个有点小机灵又有点笨拙的邻家小妹,虽然胆小还喜欢怄气,却还是愿意缠着邻居家那个既好看又厉害的小哥哥,让他带着自己一起玩。 在师妹出现之前,除了师尊之外游苏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更别提会有一个崇拜自己依赖自己的可爱小妹妹了。 恐怕每一个孤单的小男孩都曾幻想过这三个存在,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大姐姐、一个喜欢和自己作对的青梅竹马,以及一个跟屁虫一样的可爱妹妹。 他曾以为师娘会是那个大姐姐,所以毫不气馁地感化对方,尽管师娘的温柔来得稍晚了些,但晚也有晚的好处…… 就在他屡次在师娘那里碰壁之时,好在师妹这个同龄人及时出现,没有让游苏彻底变成一个乖僻寡言的怪人。 而现在白泽的出现,却填补了游苏幼时最后一份情感渴求上的空白。 想起还身处危机四伏之地的游苏,连忙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回神之时,却发现白泽也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我在看你背后那只逃走的邪祟。”游苏转正视线。 “骗猫,我背后没东西,而且你刚才看得好入迷。” “胡说八道。”游苏脸色微臊。 “那眼神……”白泽咬着手指,突然眼放精光道,“就好像要吃掉我一样!” 游苏闻言顿足,墨松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他将剑挽于背后,剑鞘未脱,然后轻轻一甩。 ‘啪’的一声,白泽就立马不敢置信地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臀。 她的脸霎时泛起红晕,略带哭腔责问:“你打我干什么!” “这是对小孩子胡乱说话的惩罚。” 游苏问心无愧,答得坦荡。他只是觉得白泽像个邻家小妹妹,完全没有半点别的想法,自是不会让人污蔑。 “我说什么了我……” 白泽揉着丰翘处低声嘟囔,虽然游苏根本没打疼,但她却揉个不停: “我的肉又不好吃……但你要是真的饿了,给你吃也不是不行……” 游苏将女孩的嘟囔听得一清二楚,自是知晓是自己错将女孩的吃理解成了‘吃’,急于自辩的他便用剑鞘教育了对方。 可这啥也不懂的蠢猫总说些让大人容易误会的话,也不能全归咎于自己吧?什么叫我要是真的饿了? “我就是真的饿了,也不会吃一只没二两肉的蠢猫。” 他先是无情吐槽,没等女孩争辩就将女孩的手握紧了些,正声道: “少说话,专心眼前。” “哦……” 黯淡的光线下,女孩依旧低着头躲避脏乱的坑洼,里面的液体现出血色,映得女孩双颊格外羞红。 游苏自然也不会带着白泽不分方向地无脑前进,毕竟没人知道黑暗深处有什么。他的首要目标,是回到落下来的井底,毕竟那是看得见的入口,也大概率是个出口。 只是这里不分方向,根本没有什么可供记录的地标状东西,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被拉来的。 为了找到坠落之地,他只得用一个朴实无华的方法——他是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被血线捆来,而且他估摸着应该没有特别远,所以他砍下三根最长的血线捆在一起作为绳索,绑在血线覆盖范围的极限处,以此延伸向外面。等到这三根血线的长度耗尽,这一次的探索便到了尽头。若无发现就沿着血线返回休整,然后准备下一次的探索。 方法虽然笨了些,但只要坠落之处不会长腿自己换位置,那就一定能找到。 只不过接连七次的一无所获,以及遇到越来越多的可怕邪祟让探索难度大幅提高,让白泽这回赖在地上怎的也不肯走了。 白泽摇着游苏的手臂撒娇道,“我腿都酸得好不了了,这回你抱着我去嘛。不抱着,背着我也行,反正不能把我一只喵丢在这里。” 虽然有休息,但休息的时间确实不长,女孩抱怨腿酸到好不了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游苏肯定不会同意女孩的请求,那样连拔剑的手都没有了,显然无法应对这愈来愈多的邪祟。 “这次我们休久一点。” 游苏也坐了下来,忧心忡忡地望着血线织成的网,“怎么入侵的邪祟越来越多了呢……” 它们真是为了抢地盘而来吗? 第四百零三章:再也不给你骑了! “你给我捶腿好不好?” 白泽凑到游苏的旁边,小手搭在游苏的肩上,一双灿瞳里满是希冀。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游苏剑眉微挑,随口搪塞,“自己捶。” “不嘛不嘛,帮帮珍珠喵。”白泽晃着游苏的手臂,“这人类的身子太麻烦了,我还得弯着腰捶才行。待会儿腿不酸了,可腰又酸了,你就帮我一下嘛。” 游苏本在思考正事,此时被晃的有些无可奈何,为了专心思考,只得声音严肃了些: “你变成人之后,可比你是猫的时候要缠人的多。” 缠人并不是坏事,但缠多了,便变成了烦人。 这话并不是什么重话,但白泽也能感受的到游苏抗拒的意思,她悻悻然收回手,又老实坐了回去。 女孩垂着小脑袋,似要扮演一个不缠人的小猫,只是粉嫩的嘴唇高高嘟起,仿佛能挂住一个油瓶。 白泽便这样闷闷不乐的褪去绣鞋,然后将裙摆下那双白嫩的腿一起搬到干净的石块上来。但是女孩却刻意背过身子,只将秀背留给游苏,宛若赌气一般。 游苏暗暗摇头,本想继续思索邪祟围攻之迷,却听女孩忽而嘶声连连。 他顿起疑心,可只能看见女孩背对他蜷着膝盖,低下头打量着什么,还伴着声声小兽舔舐伤口般的呜咽,着实令人揪心。 “转过来。”游苏也无心再思考,便轻声下令。 白泽闻言却不说话,而是将身子弯得更深,像是要把身前的一切都给遮住,不让身后的游苏看见分毫。 游苏剑眉微挑,心想这蠢猫还跟他怄上气了,当即就打算重振作为‘主人’的威严: “我只数到三,自己转过来。” 女孩却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压根不做理会。 “三。” 话音一落,墨松剑就被游苏叩在了石面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到这骇人的声响,白泽人还没转过来,一只手就已经捂在了自己挺翘的臀儿上,女孩侧过头急道: “你、你、你还没数一呢!” “我何时说过我要从一开始数?”游苏理所当然般反问,旋即严声道,“把手拿开。” 白泽咬着下唇,娇俏的脸颊艳若桃花,她似是认了命般也不再争辩什么,而是转过头咬唇道: “那你轻一点……” 随后,女孩便颤巍巍将遮挡的小手给挪开,已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游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向她挪开手的位置,由于席地而坐,宽松的布料也被崩得可见依稀弧度。游苏略微偏开视线,眼底也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墨松剑抬,但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发。 “再不听话,下次就不会这么轻了。”游苏声线稍缓。 “不是你说我太缠人了吗……”白泽嘟囔着。 游苏暗叹一气,无奈道:“哪里痛,转过来我看看。” “哦……” 白泽埋着头,似是不情不愿,一下一下地慢慢旋动身子,终于是正对了游苏。 “哪里受伤了?” 白泽悄咪咪抬头打量游苏,眼神灵动似小鹿,却又很快躲避开游苏对上来的视线。她轻轻地将双腿微曲,仿佛是不经意的动作,将两只玉足的后脚跟悄然露给了游苏。 女孩的足形小巧玲珑,脚踝纤细,十趾如玉笋般排列,足肉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泽,宛如小猫那粉嘟嘟的肉爪,偏偏她的跟腱又极长,骨节鲜明好似雪鹿那优雅的长蹄。 可她的足跟却破坏了这份浑然天成之美,那里竟已是皮开肉绽,几道鲜红的伤口交错,渗出的血迹已干成黑红的颜色。 再配上此时女孩侧坐屈腿、含羞带怯的模样,倒真像是只不慎踩中猎人铁钳的无辜白兔,叫人于心不忍。 游苏心中一紧,眉宇皱起峰峦: “你怎么不早说?” 语气略带埋怨,却更多的是关切。 白泽支支吾吾,“反正说了你也不会背我,还要被你说我缠人……我才不说。” 话罢,女孩还赌气似地偏过头,小嘴一撅道,“等我力量恢复好了,我再也不给你骑了哼。” 游苏微抿双唇,不知该说何是好。 他接连七次远征,一心只想带着白泽逃出生天,并没有注意太多。此时才知女孩穿着那双偏大的绣鞋,为了跟上他的脚步着实付出了不少辛劳。只后悔他储藏的袜子只有那薄如蝉丝的丝袜,虽然坚韧,但恐怕也抵不住这么严重的磨损,而且他觉得给这么小的女孩穿丝袜也着实不成体统。 而最重要的是白泽还不想弄脏鞋子,上蹿下跳的走路对双脚的负担更重,才导致女孩的足跟被刮成了这般触目惊心的模样。 下一瞬,游苏便将女孩的一只脚踝握住,然后蛮横地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你你你干嘛?!”白泽一时惊惶,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别乱动。”游苏按住了女孩因为敏感而躁动的玉足。 白泽被游苏露出的强势一面镇住,也便任由游苏抓着了。但脸颊还是染上了两朵红云,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羞涩地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只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悄悄回头打量为她专注处理伤口的少年,看得有些入迷。 “这个药里有薄荷,会痛一会,自己忍住。”游苏抬起头,温声提醒。 女孩赶紧躲开视线,用指尖摩挲着石面里的细沙,声音细若蚊蚋: “知道了……” 女孩的十趾因为紧张紧紧蜷着,好在游苏上药的经验丰富,动作轻柔而熟练,很快就将两只足的足跟都敷上了绿膏。 “我的脚要烧着了!” 药膏开始发挥药效,白泽的小脚立马就不老实了,不断虚踢着,作势就要将那些药膏刮下。 游苏则紧紧按住白泽紧致的腿肚,叫女孩挣脱不能。 “那我替你吹一下?”游苏勾起唇角。 “嗯嗯快!”白泽连忙点头答应,只想立马缓解伤口处的火辣感。 游苏便低头连吹好几口气,可这股火辣感根本不是要烧着了导致,而是这上品的薄荷脑太过冰凉刺激。再加上游苏的‘煽风点火’,白泽被惹得双足乱蹬,却还是无法摆脱游苏的控制,只得横眉羞恼道: “你不准再吹了!” 游苏笑得开心,“不是你让我吹的吗?” “你不安好心!”白泽连哼几声。 游苏则不再逗女孩,而是语重心长道:“鞋脏了坏了可以换,腿伤了却还得敷药遭罪。什么东西都不如自己的身体珍贵,有什么病痛就说。再有下次,我这儿可还有更难忍的药。” 白泽本来还气嘟嘟的,此时听见游苏所说气势也萎靡了下来。女孩自然也明白游苏是为了让她记住教训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她垂着头,只觉心里甜蜜蜜的,就连伤口处的异样感觉都似乎没那么难接受了。 “你就会吓猫。”白泽嘟哝着。 “谁让你胆小。”游苏笑意不减。 白泽本来是趴在石面上,此时敷完了药便想翻过身子,刚翻一半就又发出了娇弱的哼吟声。 “又怎么了?”游苏连忙关切询问。 白泽一张精致的俏脸拧在一起,仿佛十分难受,她指着自己的腿,结结巴巴道: “腿、腿麻了……” 游苏本来提着一颗心,此时只觉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出于对刚才拒绝白泽的愧疚,还是对这笨蛋小猫的同情,亦或是别的情愫……游苏往右坐了坐,与女孩坐得近了一些,好让女孩的整个小腿都能搁在他的腿上。 他将手轻轻搭在白泽的小腿上,开始缓缓地按摩起来。女孩的裙摆只够膝盖,丰润而紧致的小腿是赤裸着的,线条柔美而流畅,不过游苏很快摈弃掉心中那些涟漪,权当是照顾自己的妹妹。 他的手法娴熟而温柔,从脚踝处开始,一点点向上,恰到好处的力度让白泽原本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白泽埋着头双颊绯红,她双手纠缠于自己的胸前,只觉自己心跳如鼓。游苏宽厚的手在她小腿上按摩着,每一下都好似带着电流,从腿部传遍全身。 她偷偷抬眼,看向专注的游苏,只见少年的眉眼间透着认真与关切,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她只觉得自己脸颊滚烫,这是真的像要烧起来了一般,却又不想让游苏发现自己的异样,只能拼命将头埋得更低,宛若一只鸵鸟。 “还麻吗?”游苏声音低沉而温柔。 白泽摇头,却又很快变成点头。 酥麻的感觉并未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还、还有一点……” 游苏看出了女孩的心思,却也没有戳破,转而将手按在了女孩玲珑的膝盖上,但没有再继续往前。 这里的按摩不是缓解腿麻,而是缓解腿酸,再往上,那就逾矩了。 白泽觉得这按摩比方才还要舒爽,忍不住轻哼了几声,耳根都红透了像颗樱桃。 “我感觉我变成人形之后……你对我不一样了。”白泽瞥了游苏一眼。 “怎么不一样了?” “更容忍,也更宠我了。”白泽掰弄着手指。 其实游苏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但他觉得这与是不是人形关系不大,只是自己那般误会了白泽,事了想要弥补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只是你现在才看出来而已。若是有人对我这么好,我定不会说什么‘再也不给你骑了’这样让人伤心的话。”游苏长叹一气,故作矫情。 白泽果真眼露愧疚,急道: “我就是吓吓你,又不是真的这么想……游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游苏对女孩难得认真的语气颇感惊奇,“问吧。” “你……是不是想让我当你道侣啊?” 白泽语不惊人死不休,当即给游苏吓得下手重了些,在女孩白皙膝盖 上按出了一个红印。 “你又想挨打了是不是?”游苏撇清关系一般撇开女孩的腿,作势就要去取还有戒尺之能的墨松剑。 白泽赶忙扯住他的袖子,急匆匆解释道:“是那花道士教我的!他说男人对女人好,就是想让她当自己的道侣!” 游苏蹙眉摇头,只觉这花道士太不像话,在自己暂离的两天里到底还教了白泽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与你说过,他说的话除了算数,别的都不可听、不可信。男人对女人好,不一定就是为了让人家做自己的道侣,那女子可能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母亲、姐妹,甚至可能是仇人。而且你这屁点大,与女人二字也根本沾不上半毛钱关系。我现在命令你,将奥数尊者教你的东西全都忘干净!” 游苏辞色俱厉,宛若一个急于拯救误入歧途的妹妹的负责兄长。 “你别生气……我、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坏,我再也不相信他了哼!你别生气好不好……” 白泽颓着小脸央求,不得不承认,任再恶的恶女顶着这张脸示弱,再硬的心也会软上半分。 “罢了,不是你的错。”游苏声音也软了下来。 白泽立马嘻嘻笑了起来,凑到游苏身边坐好,侧着脑袋好奇地问: “那你把我当上面的什么?” 游苏回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又收回视线: “妹妹吧。” 游苏终究还是决定坦诚一些,毕竟他没有真的将白泽当宠物。此时难得交心,还是想让白泽明白他的感情。 得到答案的白泽先是微愣,旋即瞳光闪烁,忽而又明亮璀璨了起来,开心地喊: “那我以后就叫你游苏哥哥!” 游苏剑眉微挑,竟发觉自己心中对这个称呼毫无异样,仿佛早就默认如此。 “随你吧。” “好耶!我也有哥哥啦!”白泽举手欢呼着。 游苏心中微暖,却猛然眼凝凶光,因为那些与他心意相连的血线又传来了极其紧急的讯号! 有一只邪祟趁乱脱离了血网的束缚,正往他们所在的腹地冲来! 游苏当即起身拔剑,白泽也注意到了游苏的举动,便关切询问: “是不是有怪物冲进来了?” “你好好坐着,我去杀了它。”游苏轻声吩咐,便转身准备离开。 白泽面露黯然,刚认一个哥哥,哪里舍得他离开身边,便劝道: “你别丢下我!为什么非要去找它,不能等它来找我们呢?” 游苏闻言蓦然停住脚步,之前被白泽打断的思绪忽而又被她接了起来! 他想赶在漏网之鱼冲到腹地之前杀了它,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 但游苏也是刚才才想通,这些邪祟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以也不会来找他们。所以即便他们离开了血线覆盖的范围,那些邪祟的入侵依旧不休。 抢地盘只是行为,根本的目的是争夺地盘里的资源。 尽管游苏看不出这片猩红空间有何特别之处,但邪祟愿意前赴后继地冲进这里,就说明这里有利可图! 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跟紧这条鱼,然后找到那个饵! 第四百零四章:海底?生路! “它不会来找我们的。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游苏笃定说道,“你行动不便,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白泽当然也没有到了走不了路的程度,只是这药膏刚敷上,再穿鞋随他奔波,那药就白敷了。这药膏本就珍贵,兜里没多少存货的游苏自是不愿浪费。 话罢,游苏便迈开脚步,再次作势离开。 “诶诶诶!不行!”白泽连忙喊住游苏,“你走了,万一还有别的怪物冲到这里来怎么办?那我就完蛋了!” 刻不容缓,游苏不愿与女孩多做掰扯,却又闻女孩小声嘀咕了一句: “哪有做哥哥的把妹妹一个人丢在一边的……” 游苏心中一软,只好走至女孩身前,然后转身半蹲在了地上。 “自己上来。” 语气冷淡,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小霸道。 白泽看着游苏宽厚的背部,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一双明灿灿的眼睛也弯成了柳叶,笑容明媚而不刺眼。 她向前一扑,便趴在了游苏的背上,两只手自然而然就环住了游苏的脖颈。游苏也挽住她的膝盖,将女孩稳稳接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背你一次,你得还我一百次。” 游苏不愿再做耽搁,当即就迈开了脚步,冲向血线向他不断汇报的位置。 “哥哥背妹妹是应该的,妹妹背哥哥却不是应该的。” 白泽笑嘻嘻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人,没什么差别。”游苏说得理所当然。 “变人真好,我还以为只有你骑我的份,没想到变成了人,还有能骑你的一天!”女孩欢呼着。 游苏剑眉微挑,“这叫背,不叫骑。” 白泽却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根本不听游苏说话。她侧着脑袋,将之贴在游苏的脖颈旁,唇角勾勒出一抹温婉的弧度。她似乎很享受被人背着的感觉,竟表现得格外乖巧,倒真与一个乖妹妹没什么两样。 “你别贴这么紧。” 游苏脚步不断起落,面前是重中之重的关键线索,背后传来的暖热温度与微妙触感却又让他难以聚精会神。 “不要,你跑这么快,我被吹跑了怎么办?” 白泽说完,还将环住游苏脖子的手环得更紧了些。 她的头发被风裹挟向后翻舞,女孩紧紧贴着游苏,仿佛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被这纷乱的世界卷走。她的脸颊轻轻蹭着游苏的后颈,那份稚嫩与纯真,隔着衣物也清晰可感,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瓣,柔软而带着生机。 游苏挺直胸膛想要回避,女孩的身子却比他柔软的多,哪里留的出空隙。 这是只猫,这是我妹…… 游苏只得如此不断心理暗示。 好在他们的速度快,而那邪祟的速度比他们更快!所以它才能成为第一个突破血网的邪祟。 游苏分辨出了它不顾一切冲刺的方向,心道果然这邪祟的目标不是他与白泽,或是其它占山为主的主人,而是这里藏着的宝贝。 那颗真主左眼镇压此地,才让这些邪祟不敢入侵,它们察觉到了巨眼的消失,便簇拥而来。即便知道此地已经易主,但是这儿的新领主游苏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威慑力,才会让它们觉得有机可乘。 这让游苏愈发好奇究竟是何物藏在这里,竟对邪祟有如此之强的吸引力。 游苏也总算看清了冲进来的邪祟是何模样,那竟然是一只鱼!一只以鳍为翅膀的飞鱼! 它的体型大概比白泽还要小一些,浑身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未知金属质地,倘若忽略掉那颗扭曲可憎的恶心鱼头,竟足以称得上是美丽。 游苏背着白泽,风驰电掣般地朝着飞鱼奔袭的方向追去。那飞鱼速度极快,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宛如一颗诡异的流星,引得游苏目光紧紧追随。 飞鱼似乎也经过了几番寻找,终于是停了下来,在一处地方不断盘旋着。那片空间游苏也曾来过,却并未发觉那里与其它这些潮湿腥臭的沼泽地貌有何差别。 但游苏也不敢大意,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飞鱼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朝他发难! 它张开满是尖锐利齿的大口,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直扑而来,速度之快让游苏都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此刻白泽还在他的背上,游苏根本无暇将女孩放下。 飞鱼带起的腥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发丝也狂乱地飞舞起来。 他心中暗叫不好,却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好在经过之前的调养和战斗,他已恢复到了鼎盛状态,实力已经臻至凝水圆满之境。 游苏猛地抽出墨松剑,剑身嗡嗡作响,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发出兴奋的颤鸣。 面对如此之快的攻击,在后手情况下试图快过对方是不理智的行为。游苏使出莲生剑法中的莲生万朵,墨松剑被他在身前舞出了一朵黑莲,仿若一道密不透风的黑墙。 而也在黑莲形成的下一瞬,飞鱼就已扑杀而来。 看着地上被绞出的深蓝色鱼块渐渐化成脓水,游苏也觉诧异,他这招只是防御,并未想要将飞鱼绞死,毕竟若是察觉到危险,飞鱼自可退后离开。 可看到墨松剑上那点点冰晶,游苏就明白了原因——是白泽抢在飞鱼扑面之前就将飞鱼冻住了,所以它才悍不畏死般生生被墨松剑绞成了碎片。 “不是让你不要动用力量吗?”游苏语气略带责备。 白泽却撅着嘴,“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游苏当然不会说‘不需要你帮’这么冷漠的话,只是叮嘱道: “我教过你,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 “我记得呀,可是我腿痛,我不把它冻住让你赶紧杀掉,你就要把我放下来了。偶尔用一下又不会痛,那我当然要出手了。”白泽说得有理有据。 游苏剑眉微挑,他的确是想挡住这一击后将女孩放下,然后全力杀敌,却没想到女孩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你方才一下想了这么多?” 白泽微愣,旋即呲牙凶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很笨!” “嗯。” 游苏的肯定答复气得白泽在游苏的后颈上连捶几下,游苏此时一心想弄清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便也没再跟女孩计较。 他最终还是将不情不愿的女孩放在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然后开始勘探。 那飞鱼盘旋的范围并不算大,大抵也就是四口锅那么大。表面上没有异样,游苏便开始了掘地三尺,这些软土实际上是由无数细腻的泥沙构成,除了有点恶心之外,挖起来不算艰难。 随着挖掘游苏很明显观察出了这些泥沙颜色的分层,表层因为有那些不明液体的覆盖呈现出黑色,越往下挖,却越能见到泥沙本来的白色。 游苏略感惊奇,暗想这处地方该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演化,才会出现这不同的沉积。 就在他挖无所获,想要再放一只邪祟进来时,他终于摸到了一块硬物。 他心中大喜,连忙将之从泥沙中挖了出来。白泽见到他的惊喜之态,也提着鞋小跳着凑了过来,好奇地端详着游苏手里的玩意。 游苏又吹又拂,总算将挖出之物面上的泥沙弄干净,却错愕发现这竟是一块小小的石碑。 但明明有底有座,确实就是一块石碑模样,可是却石面平整,空无一字。 白泽好奇询问,“这怎么没有字啊?” 游苏亦是蹙眉不解,自问道:“为何这个东西会引来这些邪祟的哄抢呢?” 忽而他心有所感,意识到对于邪祟而言,经人炼化过的玄炁是它们最苛求的东西,于是他缓缓将玄炁注入其中,果然发现石面上开始氤氲白光。 他输入玄炁不断,白光便更盛,终于是露出了字样。 游苏心跳加速,忙阅读了起来—— 首站纪行,余欲出海外受阻,受乾龙之邀来此,空原之下,果真直通海底。 海底之幽,非言语所能尽述,然绝非死境。特立此碑,愿后来者不必悲恸欲绝。此碑文不灭,我即未死。若想求一生路,可寻吾碑。 第四百零五章:吃不到骨头的狗 游苏的心跳如鼓点般在胸腔中回响,他凝视着石碑上渐渐显露的字迹,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烙印在他的心田。本文搜:有书楼 免费阅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是海底! 海在他的印象里,是浩瀚无边的水,可这里却能呼吸自如,所以他即使往下落了很久,也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设想。 与其将原因归咎于海底的模样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不如说真正的深海海底根本没有人见过。 即使是那么多典籍之中亦无记载,也根本没有人敢声称自己去过深海的海底,人类能涉足的,仅有近海区域而已。 因为五洲无论老少妇孺全都知道,深海——那是邪魔的老巢。 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去魔窟自寻死路,少部分不惜命的壮志者则无一不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最终沦为史书中一句轻描淡写的记载,让人们聊起深海更加心惊肉跳。 可他却和白泽阴差阳错落入此地,也难怪那乾龙尊者会说这里连接着大地之下最深的黑暗,这里绝对是全五洲最危险的地方,称之为死境都不为过。 然而让游苏更震惊的是,在他之前居然还有人落入此间!他甚至不是被动掉落,而是主动进入,而且从碑文显示来看,他居然还活着! 游苏难以置信五洲还有如此狠人存在,如此壮举,实乃前无古人,他居然从未听闻过他的名号。 震撼过后,一个细节也让游苏寒毛倒竖。 在那石碑之后,居然还刻着落款的时间——神山历五零七七年三月十三。 游苏登时瞳孔睁大,这居然是九年前留下的碑文! 九年前…… 受乾龙之邀来此…… 这个尊贵的见龙宫宫主,果然早就知道这口隧道就是直通海底! 而这个先驱者应该不知道空原神山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目的只是海外而已,乾龙尊者告诉了他一个入口,他便跳了下来。 那么乾龙尊者允许他从此进入海底的目的是什么? 游苏结合这些见闻来看,这口黑井应该是三十年前左右才出现或是被发现,所以才会在三十年前紧急偷运神辉石来镇压井口。 这可是关系一洲生灵性命的大事,她在北敖洲是身份顶尖之人,明明可以大张旗鼓调度神辉石来镇压,虽说神山腹地出现邪井会一定程度上动摇民心,但只要处理得当也能更加聚拢人心,万不该如此遮遮掩掩才对。 这只能说明,她或者是她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游苏哥哥,我们有救了!” 白泽抱着游苏的手臂欢呼,女孩的思绪显然没有游苏延展的如此复杂。 “你会识字?”游苏收回思绪,错愕看她。 白泽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说我不会了?”转而又支起精巧的小下巴,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宛若一个小大人一般忧心忡忡道,“你说……这不会又是谁留下的陷阱吧?” 古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白泽显然是深谙此理。 游苏没有直接否认,毕竟女孩子多些提防心,也能少被骗。 “确有这个可能。”游苏略微颔首,就在白泽面露自得之意之时,游苏又紧接着道,“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 “为什么?”白泽好奇发问。 “邪祟最喜食经过人炼化后的玄炁,而这石碑之中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精纯玄炁,这才是它们蜂拥而至此地的原因。” 游苏话罢举起那块石碑,在昏暗的空间之中,石碑上的文字熠熠生辉。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大眼睛不吃掉它,要等别的怪物来抢呢?” “邪祟食人玄炁或蛊惑、或生食,可这些方法只对活物有效,对石头而言则毫无办法。这位前辈特意将玄炁刻字存于石内,而不用别的方法,定是思虑到了这点。只是这个方法难度极高,非对玄炁控制登峰造极之人而不可为。” “难怪大眼睛自己不吃……可它们吃不了还要抢,不就跟吃不到骨头的狗一样吗?” 白泽做出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不仅是低智的兽类会如此,就是自诩智慧的人类,亦会拼命追逐一些根本无用的东西,然后以占有为乐。 游苏将石碑放下,继续解释起了这不可能是陷阱的原因: “且不论是否有人能将陷阱设到这里来,此等实力之人真想对我们不利,根本不需要如此劳心费神。九年过去,以玄炁刻下的文字竟毫无褪色之兆。轻描淡写留下的几缕玄炁就引来万邪哄抢,刻文之人的玄炁之纯乃我生平仅见。 而这也更让我感到惊讶,玄炁越纯,邪祟的感知便会越敏感,他明知这一点还要深入海底,恐怕已经做好了十死无生的准备,可他偏偏居然还活着……我们于他而言,根本是不入流的蝼蚁,何谈陷阱一说。” 白泽闻言也是颔首,面露神往之色,“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啊……” “明知险象环生,还不忘留生路给后人,即便很可能根本不会有后人来此。此等作为,足称伟大。” 游苏很少会对一个人佩服的如此心服口服,首长老算是一个,这个仅借一块石碑认识到的大能也是一个。 “哼哼,那个坏女人还以为把我们骗下来必死无疑,结果失算了吧!”白泽的情绪倒是转变的快,立马又收敛喜色,“可是我们怎么找到他留下来的石碑呢?” 游苏将石碑收好,“很简单,既然这块石碑能引得邪祟争抢,那么其它邪祟聚集的地方,也大概率藏有石碑。” “那我们不是要打很多大眼珠子那样的怪物了?”白泽一副担忧之色,“我们打得过吗……” 游苏闻言轻笑,笑容依旧让人安心,“有我在。” 白泽笑嘻嘻地环住游苏的手臂,不甘示弱道:“那还有我在。” 游苏宠溺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外界危机四伏,游苏对逃出生天其实也并无多大信心,更多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可此时有了这位前辈留下的生路指引,让他信心大增。 当目标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切实路径的时候,人便会变得斗志昂扬。 游苏恨不得立马动身,将这海底邪巢杀穿了去。 第四百零六章:难教育的小猫(1.3w) 长廊两侧的冰壁上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一切。本文搜:当看书 免费阅读 乾龙尊者缓步而行,步伐却坚定有力,每一步都似踏在岁月的弦上,弹奏出无声的乐章。 她走到尽头,那里是一个用冰雕刻而成的瑰丽王座。 她轻轻挽起幽蓝色的裙裾,然后坐了上去。 这身幽蓝长裙极其轻薄,轻柔地包裹着她那纤细而又透着一股坚韧的身躯,玲珑浮凸,若冰雕神女。 她轻转明眸,双眸犹如寒夜中的寒星。视野之中、王座之下,是晶莹剔透的冰面。可冰面之下,却不是更清澈的冰,而是如河一般流淌的黑水。 这些黑水狰狞地侵蚀着纯洁的冰面,从右往左,宛若气势汹汹的压境大军。 冰雪宫殿半明半暗,被污染的冰面不复清冷神圣,却又渗出一股诡异之美。 在这仿若万古不化的幽冷光芒笼罩下,乾龙尊者的身影显得格外醒目却又孤寂,仿佛她是这世间的独行者,被时光遗忘,被世界疏离。 见到黑冰不断蔓延之景,她的唇角终于微微勾起。 唇红肤白,肌肤似雪,却又胜雪,不该说细腻似羊脂玉,该说羊脂玉细腻似她。 能被封为天仙榜魁首,这轻描淡写的一笑就足以颠倒众生,乾龙尊者不愧为美绝人寰之名。 “早说了我能救北敖洲,也只有我……你又何苦阻我?” 乾龙尊者喃喃自语,好似这条踽踽独行的路上,只有她自己能肯定自己。 “落雪不是无情物,化作雪泥百花发。” 随着乾龙尊者的吟诗之音落下,在那廊道的尽头,黑冰最浓郁的地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 它轻轻摇曳,一左一右分别长着一大一小两个花苞,是这个冰雪世界中难得一见的两抹彩色。 “你落入其间,也算死得其所。虽有被邪魔分食之苦,但最终也能化作我北敖沃土的一部分。苦修一生,这不就是我们的修行初心吗?人死志成,死有何惧?我本可以让你死得更加凄惨啊,却还是愿意让你与我共享成功之喜……” 乾龙尊者又缓缓起身,她目光幽远,终是轻叹一气,似在悼念惋惜什么: “我对你……可比你对我要仁慈的多啊……” 她缓缓走下王座,双足赤裸,踏着黑冰而行。 行路越远,她比冰更剔透的足底却渐生黑迹,走到最后,竟是满足底都被染成了黑色。 对于这样的无尘仙子而言,又是踏冰而行,足底本该不染尘埃才对。 只因为这已不是冰,这真的变成了泥,而且还是所有农家都知道的——最肥沃的黑土。 她走到那株小花面前,微微躬身,亲自摘下了其中那枚小的花骨朵,然后将其在手中碾碎成尘。 而剩下那枚大的花骨朵,似乎是因为少了枝干分去养分的缘故,竟转瞬间盛放开来,花瓣层层舒展,绚烂夺目。 见到这一幕,乾龙尊者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淡笑,却又可见三分落寞。旋即美人起身,缓缓走入宫殿的阴影之中。 她的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偶尔几缕发丝被寒风吹起,萧索难言。 …… 女孩的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游苏轻轻地执起其中一缕发丝,用木梳缓缓地梳理着。 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白泽乖巧地坐在石头上,她抿着嘴微笑,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小手老实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静静等候着游苏为她梳头。 白泽体态恢复之后毛发也变得极其柔顺,变成人形,这头长发亦是如同海藻般顺滑,根本不需要怎么梳理。 只是一直都是披头散发的状态,的确不利于战斗与奔袭。白泽自己也觉得麻烦,游苏便建议她将头发扎起来,可是白泽初为人形,哪里会扎头发这种手艺活,也只好让做哥哥的游苏代劳。 “你为何想绑双马尾?” 游苏拿着发带,并未直接动手。 “不可以吗?我在朔城看到好多女孩都这么绑啊……”白泽咬着嘴唇回头,一脸让人不忍拒绝的样子。 “当然没有不可以,既然你喜欢,那便绑双马尾。”游苏温柔笑笑,便开始将女孩的头发分成两撮。 很快,双马尾就绑好了,游苏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好了,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他还递过去了一面镜子。 白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满是惊喜: “喜欢喜欢!” 女孩雀跃着一把抱住游苏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游苏被她的快乐所感染,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喜欢就好。” 白泽又用左右手分别抓住自己的两个马尾,竟是开心地转起了它们。游苏看着女孩这充满活力却又萌到让人心化的动作,也是莞尔 一笑。 “你的确很适合这个发型。” “游苏哥哥,你抓着我两个马尾试试。”白泽闻言,又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游苏。 游苏剑眉微挑,不解其意:“为什么要让我抓?” “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适合啊。” 游苏下意识将手抓上了女孩的辫子,女孩身高只够他胸口,倒是抓起来很顺手,只是游苏还是不懂为何适合: “为什么?” “你骑我的时候,不就是抓着我肩膀上两撮长毛,拉这边就让我往左,拉那边就让我往右吗?现在你拉着这两个马尾,没有想起骑我的感觉吗?” 游苏闻言瞳孔微张,赶忙如握火炬一般将手中这两节马尾丢开,气急道: “背人的事,怎么能说是骑?” “有什么差别吗?”白泽回过头来,一脸天真无邪。 只可惜游苏早已不复纯真心境,身为老司机的他瞬间就将那双马尾想成了马儿的缰绳。 再一转眼看到身姿玲珑的小白泽,游苏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些胡思乱想,美背、马尾……当即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暗道罪过罪过。虽是年纪比自己还大的萝莉,却也是自己视为妹妹的存在,旋即他又义正言辞道: “自然有差别,是我背你,你背我,再不可用骑这个字眼形容。” “为什么?”白泽似是好奇不已,追问不断,可是看到游苏严肃的表情,她又老实闭嘴,嘟囔道,“不是你自己以前说的,说我肩膀上生了两撮毛,像是为了方便骑乘者专门生的一样吗?” 游苏闻言脸色更加铁青,只觉教育白泽比当时教育师姐还要困难。师姐不知分寸,但好歹是成人模样,游苏教育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可白泽这蠢猫比师姐还不知分寸,偏偏模样又是女孩形象,让游苏有时教育起来真是有心无力。 “那是与你斗嘴时说的浑话,岂能当真?!你那里的毛会长一些,是因为那是肩膀的关节更需要御寒,你没发现你浑身关节连接处的毛发都要更浓更密吗?” 游苏像是一个竭尽全力将妹妹拉回正轨的哥哥,既无奈又焦急。 “原来是这样……”白泽恍然地点头,又咧嘴笑道,“我还以为真的是我天生就要被人骑呢。” “胡说八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再有这种想法,小心我家法伺候!” 白泽闻言连忙向后躲了一下,捂住自己的软糯处,自是知道游苏口中的“家法”是指什么,便可怜巴巴地嘟囔道: “又不是说别人,是说被你……” “骑”字还没说出口,游苏的视线便越发冷峻起来,盯得白泽后臀生麻。好在女孩灵机一动,立马转口解释道,“我说被你!背你!我又不背别人,只背你嘻嘻。” 发觉游苏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白泽就笑着凑了上来,抱着游苏的手臂摇晃示好。 游苏则作出一副严肃之态,但话语还是软了下来,“我也只背你。” “嘻嘻哥哥最好啦!” 白泽双手牵着游苏的右手,蹦蹦跳跳地伴在游苏左右,两只马尾也随之一跳一跳,煞是可爱。 游苏也不知扎个头发怎么就扯到了骑啊背啊方向盘之类的,更不知那个卧在自己怀中的无知小猫,怎么就变成了眼前这个磨人的俏皮女孩。 可是看到白泽这天真烂漫的模样,游苏也无心多想,只是更加提防周围,想将这个小女孩保护好来。 女孩也受游苏严肃的氛围感染,老实地蹑手蹑脚起来。不过右手不知何时又牵住了游苏的大手,似是害怕一般紧紧握着。 游苏也怕女孩莫名走丢,便也捏了捏女孩的手以示安慰,没有松开的意思。 之前牵手,明明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可现在牵起女孩的手,游苏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异样,好似这是一件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情。 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拥有血线保护的安全之地,那些血线早就扎根生于那片泥沼,游苏也觉可惜,那么得力的助手居然无法带走。 为了能时刻调转方向回到故地,游苏也沿路制造了一些标志,以便自己认清方向。当然,如果这些标记不会被破坏掉的话。 走得越远,游苏也认识到了一些规律。这些邪祟像是簇拥在巨眼领地周围生活的一般,而巨眼就是这一片区域的领主,这些弱小些的邪祟便是等待吃领主吃剩下的子民。等到他们走出了一定的距离,便很长时间都不会遇到一只邪祟。 同样走得越远,游苏便越能感受到这里可能真的是个海底世界。 虽然大多都是阴森可怖的朦胧,但偶尔也能见到些让人大开眼见的新奇景象。 例如一群色彩斑斓的飞鱼,说是飞鱼可能有些不恰当,因为这里是海底深处,它们该是在游才对,只是见不到这无形的水;再比如一片梦幻的海藻森林,起初游苏还以为那是一群狂舞的海蛇,还是白泽发现那些都是死物,却犹如活物一般摇曳,表面还覆盖着随风流动般的深绿色荧光。可在这幽深海底 ,根本就没有风。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可怕巨兽,偶尔会发出一些低沉的咆哮,吓得白泽连忙抱紧游苏的腰。每次都要游苏好声哄上许久,白泽才依依不舍的松手。游苏对自己这个胆小的妹妹,也是颇感无奈。 此时的他们,是真正行于幽暗之中,对于前路,唯有未知。 未知必然带来恐惧,恐惧即是深渊。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真的找到了另一个邪祟聚集之地。 因为游苏明显发现遇见邪祟的频率胜过之前赶路之时,这说明他们已经从一个邪祟密集地走到了另一个邪祟密集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奥数尊者之前赠予白泽的礼物,那串刻有误算阵的项链派上了很大用场。游苏亲自试验过,只要他与白泽牵手相连,他们身上的玄炁气息便会变得十分微弱,游苏特意抓来的那只特别弱小的邪祟,甚至会直接丢失目标。 不过饶是如此,终究不是彻底隐身,在低调斩杀了四只长相怪异的邪祟之后,游苏终于见到了这片邪祟簇拥的中心,那里镇守的竟然不是一只邪祟,而是一片成群结队的海虱状的邪祟。 它们形同蟑螂,大抵一个手掌大小,头胸部宽阔,十四根足节有非常尖锐的利刺,生着像吸管一般的口器,还有两根第二触角,该是用于寻找寄主所用。 游苏亲眼看见它们乌泱泱一片,将一只硕大的螺状生物啃噬成一个空壳,顿觉脊背生寒。这虱状邪祟虽然个体不强,但胜在数量众多,且个体敏捷。 游苏再想跟斩杀巨眼一般用一力降十会的方法显然是行不通的,若是被一只缠上,恐怕他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是在游苏紧张地思考对策之时,白泽却看到了更奇特的画面。 “游苏哥哥,它们在干嘛?”白泽怯生生指着一个方向。 游苏顺着方向投去视线,却很快蹙起了眉。 只见那片海虱邪祟更为密集,且都是一大一小配对。 白泽话音未落,游苏的大手就罩住了她的樱桃小嘴。 女孩错愕地看向游苏,却见游苏一脸严肃地瞪着她自己: “你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两人潜伏的距离可不算远,这海虱也就巴掌大小,能看清这个细节,不知该说是白泽眼力了得,还是说女孩看得实在太专注了些。 游苏见女孩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也只好松开了手。 他知晓这个年纪大小的女孩肯定对此事充满好奇,于是轻咳一声,决定不再逃避对白泽的这方面教育,便语重心长道: “它们在交配,雌性与雄性结合,就会诞下后代。世间生灵,大多都要经历此过程,此乃生存延续之道。这并非稀奇事,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必害羞称奇,你将来……当然也可能需要经历此过程,不过你已开灵智,更能化成人形,交配之事便不再单纯为繁衍生息,更需找心甘情愿之人……” 白泽闻言却是打断了游苏的苦口婆心,端着精巧的下巴疑惑道: “我早就知道了啊,我在家见过雪兔叔叔和雪兔阿姨,它们就是这样生下好几个小雪兔的啊。” 看到游苏惊愕的表情,白泽又得意地说:“还有你之前教我的人生三大美事,吃饭洗澡和睡觉。当时你说你想的睡觉和我想的不一样,还问我这世上有没有公白泽。当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却知道,你说的睡觉,就是指……唔!” 白泽话至兴头,却又被游苏捂住了嘴。 游苏也是颇感无奈,当时只当这是只啥也不懂的蠢猫,说话做事便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可谁知这猫还能化成人啊? “女孩子家家的,多些羞耻之心。” 游苏对这蠢猫的教育也有些摆烂了,索性用人的要求来约束这个由兽类演化而来的小猫娘,希望她能自行领悟。 白泽却啪的一下伸出手指,指着那群正在交配的海虱堆,脸色涨红道: “我是想问它们的小宝宝里,怎么插着一块石头!” 游苏剑眉微挑,连忙再次投去视线,果然见到那半透明状的虫卵堆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块石碑! 第四百零七章:勇敢的白泽 游苏定睛看去,只见那半透明的虫卵堆泛着幽幽的微光。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的呈椭圆形,有的微微扭曲,在微光的映照下,能隐约看见虫卵内部似乎有微小的黑影在蠕动,像是即将破壳而出的诡异生命。 洁白的石碑就这般突兀地被包裹在虫卵中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作呕的光泽。虫卵不断蠕动,石碑的一角恰好从虫卵堆中微微探出,却又被别的虫卵立马补上空缺。那些虫卵像是有生命意识一般,不断地向石碑靠拢,将其包裹得愈发严实。这块洁白的石碑,就好似正被一堆恶心虫蛭玷污的圣洁仙女,让人见之心生不适。 游苏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位前辈留下的一块石碑之一。这些海虱吸取不到里面蕴含的精纯玄炁,依旧强占着它作为了孕育后代的温床。这些都未完全孵化的虫卵其实也对石碑里的玄炁无可奈何,却将邪祟对玄炁的贪婪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游苏哥哥,为什么我刚刚说插字你反应这么大啊?”白泽凑过来拽着游苏的衣角,眼神中洋溢着好奇。 游苏本还忧心忡忡,听见这话嘴角一抽,他都有些分不清白泽究竟懂不懂此间事,又或者懂多少,总之与这样的女孩说起这些事,着实让他如履薄冰。 “先想办法把石碑取到手。”游苏正色道。 “哦……”白泽倒是乖巧,没有再打扰游苏思绪。 “我靠近一点看看。” 游苏按住白泽的手,示意女孩在此等候。白泽却也向前小走了几步,表示出哥哥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的强硬态度。 游苏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推辞,只是主动将女孩的手牢牢牵住,然后走在女孩身前。女孩怯生生跟在他的身后,晦涩光线下,唇角勾起一抹甜滋滋的笑意。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着虫卵堆靠近,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惊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海虱邪祟。 然而让游苏始料未及的是,这群海虱居然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游苏是在海虱群的侧面接近,本以为这些沉浸于交配之中的海虱会无视他们,却没想到这种状态的海虱比前面那群正常状态的海虱具有更高的警惕性! 先是一只海虱停止了交配,它转过头来,那对小小的复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死死地盯着游苏和白泽。紧接着,更多的海虱邪祟接收到了来自同伴的信号,纷纷停下动作,让游苏与白泽陷入一种“众目睽睽”般的局面。 整个区域似乎都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虫卵堆里偶尔传出轻微的蠕动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游苏心中暗叫不好,海虱群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好似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尖锐的利刺闪烁着寒光,令人胆寒。 他当机立断,沉声道:“跑!” 话音一落,他便拉着白泽欲往后退。可就在转身的瞬间,游苏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那插着石碑的产卵地竟变得无人把守! 这群团结的海虱似乎对入侵者有着极其强烈的排斥心,他心中一动,一个破局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 游苏猝然顿在原地,握紧白泽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让焦急逃跑的白泽都有些错愕。 “游苏哥哥,我们快跑啊!” “白泽,你听我说!它们倾巢而出,导致石碑那边防守空虚,这是我们的机会。你戴着那串刻有误算阵的项链,它们很难察觉到你的气息。我引开这些海虱,你趁机去把石碑拿回来,千万要小心!” “我?!” 白泽诧异地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又抬眸看了眼来势汹涌的邪虱大军,便立马摇头如拨浪鼓一般,“我、我不行的啊!我们快跑吧!” 话罢,作势就要逃跑。 游苏则拉住了女孩,郑重道: “这次逃跑只会让下一次接近更加困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白泽,是诸邪克星,我相信你!” 游苏目光灼灼,白泽虽停止了摇头,目光却仍有一些犹豫,游苏见状便打算给白泽打最后一剂强心剂: “没有石碑,我们就离不开这里!难道你想一辈子和我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吗?!” 谁知此话一出,却是让白泽眼睛亮了起来,女孩轻轻点头,回答道: “愿意啊。” 游苏当即表情一僵,顿觉无言,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只不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依旧被触动了。 他轻吸一气,抓紧女孩玲珑的手腕,“但我不愿意,五洲很大,我们也还年轻,怎么可以被困在这个地方?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雪原的白色,也不是只有这里的黑暗,还有那么多的景色你未曾见过,我也未曾见过,我想带着你一起去看。” 白泽抿了抿红润的薄唇,嗫嚅道:“你没有骗我吗……” 游苏知晓自己是她第二个相信的人,她害怕自己会像被乾龙尊者欺骗一般被他欺骗,尽管心中刺痛不忍,游苏还是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温柔回答: “当然。” 话音一落,女孩的眼神彻底明亮起来,她扬起头,直面邪潮,好似游苏身后那迫近的邪潮都没那么骇人了。 游苏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欣慰之感,好似一个见到幼稚妹妹终于成长的哥哥。 “你先躲起来,等我将它们引走一段距离,你再伺机而动,我相信你。” “那、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白泽担忧地看向游苏。 “你还担心上我了。” 游苏欣慰之感愈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下意识捏了捏白泽稚嫩光滑的小脸,宠溺之色溢于言表。 白泽却并未对游苏贸然亲昵的举动作出不满的反应,相反还对游苏撤下的手露出一丝失落之态,她忽而握拳振奋道: “那我完成了任务,你要奖励我!” 海虱大军的压迫感宛若一层大浪一般拍打在游苏的背上,他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情况如此紧迫之下,游苏完全没有与白泽讨价还价的余地,实际上面对因为他而勇敢起来的女孩,游苏也根本没有想要讨价还价。 “好!” 游苏抽出墨松剑,剑身上泛起凛冽的寒光,他没有回头,“前提是你必须得活着!” 旋即,他大喝一声“藏起来!”,便执剑杀入邪潮之中。 他的主动并非是自寻死路,而是为了吸引足够的仇恨。 墨松剑挥舞之间,带起一道道黑色的剑气,如狂风般席卷向海虱。海虱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纷纷朝游苏扑来。 一时间,游苏被无数海虱淹没,只见他身形在海虱群中穿梭,且战且退,逐渐远离之前与白泽停留的地方。他的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海虱的要害,但海虱实在太多,不断有新的海虱涌上来,试图用尖锐的利刺穿透他的防御。 白泽遥遥地看着陷入苦战的游苏,眼神中是浓浓的不忍。 她将自己塞进衣领间的项链取出捏在手里,低声念叨着: “但愿当年本喵让你抄的一万遍符文没有白抄……” 她没有在原地犹豫,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朝着石碑靠近。她尽量放轻脚步又不降速度,尽管是人形,行动起来却真的像是一只无声无息的小猫。 那些虫卵蠕动的声音在此地空间不断回荡,令人头皮发麻。白泽惴惴不安,可却脚步不停,逼迫着自己克服恐惧。 就在白泽快要接近石碑之时,一只潜伏在阴暗之地的海虱突然朝她扑来! 这只海虱似乎察觉到了白泽的存在,那吸管般的口器张开,露出尖锐的牙齿,带着一股腥风朝她咬来。 原来这些海虱并非倾巢而出!它们早就布置好了这些藏起来的守卫! 白泽眼见那海虱那恐怖的口器,心脏猛地收紧,恐惧让她仿佛又变回来那个胆小的小猫。但一想到还在海虱群中苦战的游苏,她咬着下唇,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强行稳住颤抖的心神。 她集中精神,试图调动体内恢复大半的力量。可紧张之下,那些本该如臂使指的冰元素像是受惊的小鸟般不听使唤。 幸好她反应及时,一个弓腰躲过了海虱的袭击。 白泽深吸一口气,眼中却没了恐惧之色,反而满满皆是战意,活脱脱一个被激怒了的执拗女孩。 她握紧小粉拳,气鼓鼓对着一只蟑螂般的邪祟骂道:“我都没想杀你,你还真的想杀我!” 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海虱冲着白泽鼓动触须,这在女孩的眼里等同于挑衅。 白泽明眸一瞪,看准时机,玉手奋力一挥,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冰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直刺向那只海虱。 海虱躲避不及,被冰棱狠狠刺中,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体如被腐蚀般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然而,就在白泽为自己打败了这不知好歹的丑蟑螂得意扬扬之时,更多潜藏在阴暗处的海虱被惊动,如黑色的潮汐般从四面八方朝白泽涌来。 白泽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却想到游苏正面对着比她多十倍不止的海虱后没有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双掌快速舞动,冰元素在她身边疯狂聚集,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对于冰属性元素的掌握源于白泽的天赋本能,这是雪山之灵与生俱来的能力,刻意引导反而落于下乘,自然挥洒却见雪中真谛。 眨眼间,一面巨大且晶莹剔透的冰盾在她身前凝结而成。海虱们如疯狂的恶犬,不顾一切地撞上冰盾,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尖锐的利刺刺在冰盾上,溅起串串冰花,却只能留下一道道白痕。 白泽紧咬着牙关,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全神贯注地维持着冰盾。可这些邪祟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想要硬抗着实太难。 女孩眼中蓦然闪过一抹精光,想起了游苏牵着她在这幽暗海底进发时秉持的策略,那就是躲不过在打。如今根本打不了,那就想办法躲! 她当即毫不犹豫地撤掉冰盾, 趁着海虱们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双手迅速结印。刹那间,地面上涌起一层厚厚的冰层,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海虱们蔓延而去。海虱们的动作被冰层限制,它们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细长的足节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却越陷越深。 白泽瞅准时机,如一只敏捷的猎豹般冲向虫卵堆。那些蠕动的虫卵让她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内脏。但她强忍着不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到石碑! 她伸出手,在碰到石碑的那一刻,一股精纯的玄炁顺着手臂传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我拿到了!”女孩兴奋地高喊着。 而另一边,游苏在海虱群中左冲右突,宛如陷入泥沼的孤狼。 他手中的墨松剑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剑挥出都带起一道黑色的剑气,如狂风般席卷向海虱。可海虱实在太多了,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似是无穷无尽。游苏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却让这些海虱寻血而来,更加疯狂。 他一边奋力抵挡海虱的攻击,一边时刻留意着白泽那边的动静。终于,他看到白泽成功拿到石碑的讯号,心中一喜。可这群海虱却如跗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它们似乎被激怒到了极点,攻击愈发猛烈,尖锐的利刺不断刺向游苏, 游苏眉头紧皱,目光在四周逡巡,突然心生一计。他将之前得到的第一块石碑从乾坤袋中取出,看准一个方向用力丢出。石碑划过一道极长的弧线,落入远处的黑暗之中。 海虱们对玄炁极为敏感,碑中玄炁之精纯远胜过游苏。它们感受到石碑的气息,果然不再对游苏感兴趣,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纷纷朝着石碑掉落的方向涌去。 游苏对自己这将前辈石碑乱扔的行为暗道一声抱歉,便赶紧朝着与白泽所在的方向奔去。 白泽看到游苏平安归来,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乳燕投林般扑进游苏怀里。 游苏也是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将女孩搂紧了些。 第四百零八章:我不当你妹妹了! 正当这对兄妹相互依偎之时,密密麻麻的节肢摩擦声如同万千细针刺入耳膜。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 游苏一把推开白泽,向后紧张望去,果然见到海虱群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 它们意识到老巢被偷了! “快跑!” 游苏二话不说,一把拽住白泽的手腕,拉着女孩快步逃离。 两人如离弦之箭般在海底的幽暗中飞奔,可发现孕育后代的胎卵都被破坏大半的海虱们彻底癫狂,对两人穷追不舍。 “游苏哥哥,它们……它们追上来了!” 白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女孩状态的她想跟上游苏的速度还是有些艰难。 游苏甚至能感受到女孩手心中的汗水,冰凉而黏腻,那是紧张与恐惧的混合物。 “上来!” 游苏轻喝一声,随之用力一拽。白泽瞬间心领神会,顺势就纵身一跃灵巧地跳到了游苏宽厚的背上,一双小手也顺其自然地环住了游苏的脖颈,好似早就做好了准备。 “自己搂紧!待会儿我出剑可别掉下去了!” 游苏一手握剑,所以只剩一只手托住女孩纤细而有力的腿弯。女孩闻言,便将双手环得更牢,双腿也夹得更紧,像是要把整个娇嫩的身子与游苏融为一体,成为游苏永远也甩不下来的龟壳。 情绪高度紧张的游苏根本无暇感受身后的美妙,这海底世界危机四伏,根本不知会从哪里突然冒出一只危险的阴邪,所以碍于前路未知的他一直不敢提起全速,生怕误入某处陷阱而陷入更大的危机。 本以为凭借这脚力足以甩开追兵,可这些疯魔了一般的海虱群所爆发出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他猛然回身,墨松剑横扫出凛冽寒芒,剑气将距离最近的几只海虱瞬间劈成两截。腥臭的黏液溅在旁边某种发光的海草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只是这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不能彻底甩开它们,那么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好在白泽也不是只会躲在哥哥背上喊害怕的没用妹妹,她趁着游苏转身挥剑的间隙,也悄悄张开了手掌。 只见女孩雪白的指尖泛起淡淡的蓝光,周围的空气骤然降温,彻骨的寒意逼人。 游苏错愕地看向女孩从他右脸边伸出的玉手,下一瞬,一道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横亘在他们与海虱群之间。冰墙晶莹剔透,表面泛着幽幽的蓝光,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那些疯狂涌来的海虱狰狞的面孔。 “厉害。” 游苏忍不住赞叹,全然没在意右脸颊上因为严寒而生出的冰渣,女孩却将之看得真切。白泽先是因为游苏的夸奖甜滋滋地一笑,旋即张开红润的薄唇,对着游苏的右脸哈着热气。 腮边蓦然传来一阵温暖,香甜的气息入鼻,以及后背紧紧想贴的轻柔,无不昭示着女孩的存在。 游苏剑眉微挑,知晓白泽是在替他暖脸,心中亦是感到和煦。只不过还是颠了颠女孩的腿弯,打断了女孩这毫无边界感的好意,正色道: “老实点,先跑!” 话音一落,他便足尖点地,不浪费一点白泽为他二人争取而来的时间。而那堵冰墙,也在游苏动身没多久就被乌乌泱泱的海虱大潮给压垮。 于未知之地的逃亡之路实在太过诡异莫测,游苏不仅得防备身后的追兵,还得抽空斩杀从四处冒出来的邪祟。倘若没有白泽的相助,恐怕他的境遇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本以为会在白泽的助力下逐渐甩开这群附骨之蛆般的海虱,却在听到白泽抑制不住的咳嗽声后,游苏实在不忍女孩继续透支正处在恢复期的身体,勒令她不准再出手。 蓦然,一片五彩斑斓的高大珊瑚礁出现在游苏的视野之中。珊瑚的枝桠交错纵横,宛若一张巨型的网。 游苏在海底行走这么久,秉持的原则便是复杂的地方不去,太绚烂的地方也不去,以此规避掉更多不必要的风险。可时至此刻,他和白泽只要脱离不开海虱的视线就无法摆脱它们的追击,只有隐匿住身形,再借助误算阵的遮掩气息之能,才有机会彻底摆脱它们。 念及于此,游苏索性一咬牙,下定决心的他连托住女孩腿弯的手都用力了些: “赌了!” 他背着白泽在嶙峋的珊瑚礁间腾挪闪避,身后虫潮如墨色洪流,碾碎沿途的磷光水母,幽蓝的荧光在黑暗中炸开,仿佛星子坠入深渊。 游苏率先冲进了绚烂多彩的珊瑚丛中,海虱群紧跟其后。它们的节肢在珊瑚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那些用于刺穿猎物血肉的利刺此刻成了它们的阻碍,即使足够锋利,却也难免会被珊瑚阻挠速度,无法做到像在开阔地带那样大面积的全军快速前进。而游苏却可以翩若海蝶,仗着身法优势在珊瑚丛的高处起跃,免去珊瑚底部那交错盘节枝桠的阻碍。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群海虱的毅力与智力,它们居然也意识到了下面难走,便顺着珊瑚爬了上去! 游苏咬牙暗道难 缠,忽而眼瞳收缩,竟反其道而行之,背着白泽纵身一跃,主动坠入错综复杂的珊瑚网内,身形也短暂消失。 游苏绝非自投罗网,而是观察到了一个绝佳的隐蔽场所——一只倒扣的巨型海螺壳。它的表面覆盖着青灰色的钙质结晶,螺旋纹路间隐约透出暗红色的光晕,宛如凝固的血脉。 游苏毫不犹豫地挥剑劈开壳口垂落的藤壶帘幕,探进头简单扫视了一下,确认没有明显危险之后就抱着白泽翻滚入内。 海螺壳内的空间远比想象中更为诡谲与狭隘,暗红的光晕自螺旋纹路中渗出,将狭小的腔室染上一层血色薄纱,细看之下,那些纹路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仿佛某种古老生灵的血管。壳壁上覆满晶簇般的荧光苔藓,幽蓝与暗紫交织的光点如星河流淌,每一粒光斑都在呼吸般明灭闪烁。虽然诡异,却又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为了能够将两个人短时间内都塞进海螺内的空间,白泽不得不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在游苏的面前,双膝抵着他的腰腹,纤薄的后背几乎贴上海螺内壁。 面对陌生的环境,胆小的她下意识搂紧游苏的脖颈,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喉结处:“哥哥我挤得好难受……” 游苏被女孩吹得喉结瘙痒,于心不忍的他便扣住女孩的腰往下一压,少女惊呼着被摆正了身子跌坐在他腿上,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雪浪翻涌,险些扫到垂落的藤壶。 游苏一只手环住女孩的腰腹,将其牢牢抱稳,另一只手则用墨松剑将藤壶帘幕拨匀,彻底将海螺口掩盖完全。 比起对坐,这样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能让本就狭窄的空间宽裕不少,白泽显然也更喜欢这个姿势。想初变成人时要这般坐在游苏怀里,还被游苏严辞拒绝,此时却被他主动拉入怀中坐着。 感受着游苏胸膛的宽阔与厚实,白泽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全然忘了外面还有邪虫肆虐,贪恋一般挪了挪身子,想要靠得更紧一些。 “嘘,别动。” 游苏嗓音沙哑,在那团娇俏即将坐到他腹地之前用指尖抵住女孩背后蝴蝶骨下方一寸,似是警告女孩安分一点。 外头窸窣的虫群过境之声已如暴雨倾盆,海虱群尖锐的足节刮擦着珊瑚的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白泽立马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两人呼吸交错成细密的网,游苏能清晰感知到少女紧绷的腰线,隔着轻纱传来温软的触感,像捧着一团初雪,稍用力便要化在掌心。 白泽忽然轻颤一下,因为她见到某只海虱的触须正探入藤壶缝隙,在她的双足旁边来回颤动晃悠,像是在收集着什么信息。 女孩自是被吓得准备抬腿避开,游苏当即将掌心覆上她膝头,将她的腿紧紧按住,不想让女孩发出过激的声响。 游苏的行为是出于他误算阵效果的信任,他与白泽此时亲密接触,误算阵的掩盖气息之能便能覆盖他与白泽两人。所以他在赌,赌这海虱没有得到玄炁的信息就不会继续深入探查,也更不会碰到白泽的脚。而若是弄出动静吸引了海虱的注意,那便是前功尽弃。 可女孩哪里有游苏这般冷静,她只知道那蟑螂的触须快碰到她的脚底了。即便她的双足都裹着绣鞋,却也还是不想让触须碰到。 偏偏她想挪腿又挪不了,只得不顾游苏之前的警告拼命向后挪着身子。哪怕已经坐到了底,整个后背都紧紧贴在了游苏的胸腹上,女孩却还是不罢休般向后一毫一毫地挤兑着,似是极其害怕那两根细若笔毫的触须。 好在游苏赌对了,那触须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撤了出去。 外头的骚动在此刻达到顶峰,万千海虱同时发出尖厉嘶鸣,震得荧光苔藓簌簌坠落,恍如下了一场星尘碎雨。 游苏搂着白泽,两人更是连呼吸都强忍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窸窣声终于愈来愈远,当最后一丝嘈杂声消失在耳畔,游苏才如释重负般长吸一口气。 “往前坐点……”游苏喉结滚动,为了避免某些逾矩的接触,他不得不拼命向后凹着身子。外部环境与内部环境的压力,身体与精神上的压力,四重压力加身,也难怪他会如此疲惫。 白泽却没有动作,而是煞有介事地嘀咕:“嘘……它们还没走远……” 游苏闻言,当兽类出身的白泽是耳力胜过于他,便也只好继续强凹身子,不敢出声,四下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哥哥的心跳好吵……”白泽蓦然嘟囔出声。 游苏尴尬地脚趾抠地,正声道:“起来吧,它们真的走远了。” “不行,万一外面还有没走干净的虫子怎么办?”白泽压着声音反问,足尖无意识划过他的小腿。 狭小的海螺空间内想站起来的确困难,除非走出去,可外面还留没留海虱谁也不知,这么快就贸然出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游苏自然也明白这点,也只好无奈道:“那你往前坐点,我也被挤得难受。” “我可没挤你,是你一直窝着身子坐当然难受了,你放松点不就好了。那虫子刚才都快碰到我了,我 都没你这么害怕喵。” 白泽语气中透出一股洋洋得意,殊不知游苏闻言心中苦涩,暗叹自己害怕的那是虫子吗? 相比于白泽的挤,的确是游苏躲得更多。游苏也没料到白泽竟然从他紧绷的大腿察觉到了他是凹着身子坐的,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用出兄长威严: “让你往前坐点,否则家法伺候。” 可不料白泽居然没有被吓得老实挪屁股,反而是更用力地坐了一下,委屈道: “不要,我好累,我就想这么靠着你。我们在外面跑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再抱过我了。当人一点也不好,我不要当你这个妹妹了。” 游苏的喉结微微滚动,竟是无言。 自己先入为主地让白泽当自己的妹妹,可妹妹只想当一只黏人的小猫。有一个妹妹开心的是自己,但白泽却似乎并未因为有一个哥哥而欢喜。 游苏深感愧疚,不知该如何与白泽解释,抑或者根本就解释不通。 蓦然间,白泽细腻的指尖悄悄攀上他的大腿外侧,那里有好几处之前在海虱群中作战时留下的伤口。长途奔袭之下,它们连愈合的时间都没有。冰凉的玄炁从指尖注入他伤痕累累的经络,为他止住渗出的血。 游苏闷哼一声,伤口处凝结的薄霜刺得他脊背发麻,但伤势真的得到了缓解。 女孩得寸进尺地仰起脖颈,后脑勺几乎要蹭到他的下颌,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在游苏鼻腔前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以前受伤的时候就是这样舔自己,你有没有好一点?” 游苏暗自庆幸这女孩没蠢到真的拿舌头舔,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白泽得到肯定答复,唇角甜腻勾起,却又垂下头歉声道:“我刚才是胡乱说的,你不要生气……” 游苏更感触动,女孩竟将他的无言以对当做了生气闭口。 “我没有生气,是我不该压抑你的天性。只是我与你不同,我是人,行事准则自与你不同。你虽为人,却不懂这些条条框框,所以我更该主动避讳一些事情,我希望你能理解。” 游苏的掌心依依不舍地从她腰侧撤开,隔着纱绡都能触到那截玉骨的玲珑,但女孩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的魅力。 白泽闻言缄默片刻,忽而小声道:“知道你不想让我坐了……那我拿到了石碑,你该给我奖励吧,我要的奖励就是让我坐这儿休息。” 游苏心感无奈,却也实在不忍继续用人间的教条拒绝白泽了,便只好应允: “就这一次。” 话音一落,少女忽然转过身子,如此狭窄的空间,她的动作却如猫儿一般灵巧。 温软的唇瓣擦过颈侧,游苏脊背瞬间绷直,墨松剑险些脱手砸在壳壁上。 女孩转瞬间竟将双腿缠上他的腰,膝盖正抵在他身侧,整个人如藤蔓般攀附得更紧,像一只挂在主人怀里的幼猫。 游苏垂眸便撞进她澄澈的瞳孔,方才生死一线的紧绷与此刻旖旎的暖色在眸中交融。 “我要这样抱着坐。” 女孩软声嘟囔,似在恳求,又似在幽怨。 第四百零九章:海底真容 海螺壳内的暗红纹路如血管般微微搏动,透过丝帛,游苏能清晰感受到女孩胸口的起伏正与这诡异的节奏逐渐同频。本文搜:断青丝小说 免费阅读 白泽的裙裾堆叠在他膝头,薄纱下透出的体温将方才大腿上凝结的寒气又烘成了暖雾。 游苏从未对‘如坐针毡’这四个字体会的如此之深,他甚至不知是该推开女孩进而拒绝这实在有些过激的坐姿,还是默许这小猫对唯一亲近之人的贪恋。 他忽而有些思念,思念那些扭曲的海虱能够归来,好解救他这个陷入挣扎之中的无助之人。 “哥哥的剑硌着我了。” 白泽忽然仰起脖颈,好看的柳眉轻轻蹙着。 她轻描淡写地一句抱怨,却让游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游苏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才想起自己一直如履薄冰,硌到女孩的分明是那把不知何时滑落到两人腿间的墨松剑。剑柄末端的剑墩正抵着女孩大腿内侧,在薄如蝉翼的纱裙上压出弹性十足的凹陷。 他慌忙伸手去捞剑柄,指尖却触到一片温软。白泽突然夹紧双膝,将他来不及撤回的手掌困在腿间。 “这是你给我的奖励,不准用家法惩罚我。” 女孩嘟着红唇,一副不允许游苏耍赖的严肃模样。 游苏脊背绷成拉满的弓弦,只要再向上半寸,他就会碰到绝不能触碰的禁地。 他想训斥这不知分寸的丫头,可垂眸便撞进她清泉般的眼瞳——那里盛着货真价实的天真烂漫,仿佛方才的撩拨不过是小猫无意间翻露出肚皮的嬉闹,让他的呵斥之言顿时烟消云散。 “这里危机四伏,让我拿着剑才能保护你。”游苏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真的不是为了打我……?”白泽怯生生地问。 “嗯。” 白泽闻言半信半疑,但还是慢悠悠松开了大腿,像是在提防游苏临时变卦。 即使握着剑游苏也没能缓解心中的紧张情绪,女孩身上的暖香搅得他心神俱乱。他垂下眼眸,不敢与女孩对视。 暗红的光晕在少女锁骨窝流淌,游苏突然意识到她的襦裙系带不知何时松开了寸许。瓷白的肌肤从交领处泄出一线,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他仓皇移开视线,却发现海螺壳壁上他们的影子早已纠缠成暧昧的一团。 他似乎有些意识到,他看待白泽已经与往日不同了。 说到底他终究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而且可能比绝大多数人气血更旺。能够一直忍耐,凭借的是他过人的意志,而与道德、情感、责任等漂亮词无关。 事实上这些追求光明磊落的自我约束,对于一个实际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猫娘而言其实略显多余,但游苏实在是无法允许自己对一个傻里傻气的小猫生出欲念。 其实游苏也知自己越纠结,便越说明自己心术不正,而越知晓这点,便越纠结。这死循环皆因为他实在分不清白泽是有意的试探,还是天真的烂漫。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对象由猫变成了人,在游苏这里味道就大变样了,可在初为人形的白泽眼里,似乎一切都没变。那他自认为对方是在试探,不就变成了是自己在给自己提前找到开脱的借口吗?就好比他将一个漂亮的女子扯进小巷,事了却说是对方故意勾引自己一般无理。 他就好似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却不是毫无底线的恶狼。面对送到嘴边的小白猫,他还得确认一下这是只坏猫才会吃它,倘若这猫是来帮他舔毛示好的,他又怎么忍心吃掉它。 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瓣,游苏终是长叹一口气,屈指弹了弹她眉心,决心问个明白。 “白泽。”他哑着嗓子唤她全名,试图找回兄长的威严,“你知道人间女子与男子这般贴近,意味着什么吗?” 女孩歪头思索,双马尾的一条落在游苏的肩侧,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意味着关系好啊。” 话罢,女孩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般眼眸亮起,伸手戳了戳游苏滚动的喉结,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颈,大感好奇道: “为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这个?” 游苏瞳孔微收,凝视着女孩鹿茸般茸茸的睫毛。 倘若女孩只说答案,他或许会接着询问,可后面女孩这漫不经心的举动,似乎已经证实她的幼稚无邪,便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了。 “欠一次家法伺候。”游苏忽地冷冷说道。 白泽诧异地瞪着眸子,“凭什么?这不是说好的奖励吗?” “奖励是坐我身上,却没让你动手动脚。做妹妹的对哥哥没大没小,自该惩戒。” 游苏知是自作多情,胸中难免积郁,便找个理由将身为始作俑者的妹妹当做出气包,也好警示女孩以后保持距离。 “你!我、我!” 女孩结巴半天,还是不知如何辩驳这突如其来的罪理,宛若青楼里的穷书生在埋怨美娇娘太不厚道,摸完了才说要收费。 最终女孩还是气馁妥协道,“那你不准用剑打,剑打得好痛。” “就是要痛,才能长教训。” “那我骗你的,剑打得一点也不痛。”白泽眼中流露出一股小猫般的狡黠。 游苏无奈苦笑,虽然坐姿依旧亲昵得过分,却也有了不得不关牢心中野兽的理由。 她就是只猫。 就是只长得有些可爱,极度依赖自己,还有点像人的一只蠢猫。 游苏试图自我催眠,但似乎效果不佳。 为了将注意力从那些美妙触感上转移,他取出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第二块石碑。 随着玄炁的缓缓注入,激活了保存在石碑中的精纯玄炁。石碑之上,字迹也缓缓浮现,却比前一块更加癫狂,笔划间仿佛有触须在蠕动—— 后来者切记,深渊之内,务必遵循下列三条法则: 「一、恐惧会将你压入永暗,莫要联想,莫要窥探,莫要恐惧。」 游苏读之深以为然,他在辟邪司见过不少同僚,对邪祟亦是避若蛇蝎。修士如此,平民百姓对邪祟的恐惧更是根深蒂固。然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许多别人眼中的百邪不侵之人,实则只是没那么怕这些魑魅魍魉而已。 对未知的恐惧是必然的,但不能怕到不敢直面、不敢出剑。越怕,邪祟的侵蚀便会越厉害。这是许多人都明白的质朴道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克制不住那股源于本能的生理恐惧。 「二、隐藏自己是生之要义,渊薮之中,烛火可照面前十尺,也可让万尺之外的存在窥见次方烛火。请视耳畔呢喃如无物,切勿回应,踽踽独行。」 游苏读之略微颔首,他一直向白泽灌输的观念便是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存在。这是源于他低调行事的习惯,亦是苟全性命的本能,却没想到与这位前辈留下的经验不谋而合。那些萦绕在耳畔经久不散的呢喃声,他本以为是某种蛊惑人心的手段故才置之不理,此时才知是更恐怖的存在用来探寻猎物的手段,他心中不免暗自庆幸。 这第二条法则总结下来便是十二个字,“不要暴露自己,不要回应它们”,游苏将之铭记于心。 越读越觉得这位前辈神通广大的游苏,却在读完第三条时瞳孔骤然紧缩。 「三、越美的东西越危险,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将此碑立于此珊瑚群前,劝后来者勿被美相迷惑。花路多艰,请绕路而行。」 刹那间,游苏的脊背骤然窜上一股寒意。他猛地抬头,暗红螺壳内壁的纹路仿佛活物般蠕动起来,原本幽蓝的荧光苔藓竟渗出猩红血丝。 白泽伏在他怀里,正趁着游苏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用指尖戳弄他喉结的软肉,却被游苏突然紧绷的肌肉吓得缩回手。 “走!” 游苏单手箍住白泽腰肢,墨松剑劈开藤壶帘幕的瞬间,腥咸的海风裹挟着粘稠的雾气扑面而来。原本静谧瑰丽的珊瑚群此刻正疯狂扭曲,枝桠间流淌的荧光如沸腾的熔岩,将海底映照得宛如炼狱。 游苏此时才意识到,那些难缠的海虱会这么快离开此地不是因为放弃了,而是因为知道到此地很快就会生变! 白泽的绣鞋刚触到地面,整片珊瑚礁突然剧烈震颤。游苏踉跄着将女孩护紧在胸前,墨松剑深深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泥沼般的大地拱起连绵弧度,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海螺壳从地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不是天然的避难所,这是无数寄生在某个巨型生物身上的海螺群落! “无论发生什么,永远躲在我身后!” 游苏对着怀中的白泽焦急大喊,女孩显然还没从兄妹依偎转瞬变成大难临头的震撼中缓过来,表情都有些僵硬,但好在听话是她的本性,木讷地点头回应游苏。 “轰!” 震耳欲聋的闷响自地底传来,泥浪翻涌,大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肆意搅动。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幕足有百丈宽的阴影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崇山般蛮横地破土而出,泄落的泥沙宛若倾盆大雨。 游苏屈起身子,将白泽完全罩在身下。令人作呕的腥气如飓风般席卷着狂沙而来,仿佛是来自深海最阴暗角落的恶臭,几乎要将游苏吹垮。直到大半个小腿都被泥沙限住,游苏才得出空闲抬起头来。 而抬头这一眼的震撼,竟完全不亚于在出云城城楼上窥见那头宏伟雾兽之时! 只见这座小山悬挂着一颗硕大的白色球状物,半透明的材质让它美得克制而优雅,宛若与山影重叠的圆月。但这绝非某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以这颗巨型球体为中心,无数大大小小的恶心肉芽围绕着它不停地蠕动舔舐,仿佛就是它们创造出了这颗无与伦比的硕大珍珠。伴随而来的,还有到处响起的“咯咯”声响,宛如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牙齿在咀嚼,令人胆寒。 白泽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颤抖着攥紧游苏的衣襟,被泥沙裹住的脚让她动弹不得。 让她如此惊恐失神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这些起伏的海 螺延伸的尽头,就是那颗硕大无朋的珍珠! 游苏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只形似传说生物砗磲的超巨型邪祟,比之前见过的那头吞云吐雾的巨兽更加庞大! 而他与白泽,正站在它的舌头上! 跑! 游苏的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游苏飞速震散周围的泥沙,背起白泽纵身一跃到新形成的‘地面’之上。 他没有一丝犹豫,马不停蹄地逃离这张真正意义上的深渊巨口。 而越来越多的肉芽从地下分裂而出,仿佛是无数双贪婪的手,要将逃亡的两人抓回地狱。 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让两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做出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行为,他默许了白泽不必再收敛力量。因为不收敛可能会受伤,但收敛一定会死! 游苏厉喝出声,剑锋裹挟黑气横扫。莲生剑意与莫怂剑意交融成墨彩交间的风暴,宛若墨龙一般将扑来的黏液触须绞成碎片。 白泽的双马尾在狂风中猎猎飞舞,她十指结印,玄炁如冰河奔涌,将天空中砸落的海螺冻成冰雕,在空中停顿。 泥沙太过难走,他拽住白泽跃上冰棱,踩着不断崩裂的冰面疾驰。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冻住的海螺被肉芽掐断,冰渣混着黏液如暴雨倾盆。 白泽突然闷哼一声,游苏转头便见一根肉须贯穿她左肩,殷红浸透粉色襦裙。 游苏目眦欲裂,挥剑斩断肉须的刹那,白泽掌心绽开冰莲。极寒顺着伤口逆流而上,将邪祟半截触须冻成冰柱。 “快跑……”白泽低声催促。 游苏紧咬牙关,双目再次变成全黑之色,墨松剑上仿佛翻滚着浓厚黑烟,将所有挡在面前的肉芽切成碎肢。 可真正难缠的不止这些肉芽,还有这些寄生的海螺! 它们接二连三地在两人行径的路线上爆炸,荧光苔藓的碎屑如星河倒卷。 这严重影响了游苏的奔逃,爆炸的能量涟漪震得游苏东倒西歪,根本稳不住自己的身形,却还要分心去抵挡这些肆虐的肉芽。 游苏一个不慎,竟被肉芽捆住脚踝,忽而就感觉到一股巨力从脚踝处袭来,旋即就觉得天旋地转,竟是被甩到了空中。 他生怕背上的白泽被甩脱,紧紧搂紧女孩的大腿,可如此之下就无法分出手来斩断肉芽。而就在这迟疑之间,越来越多的肉芽捆了上来,像是要将两人包裹成肉粽一般。 游苏暗自懊悔,他不该心存侥幸闯入这迷彩珊瑚,此方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只是如今陷入绝境,该如何谋得一条生路?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却错愕发现腿上那些缠绕的肉芽一齐松开,将他毫不留情地高高抛到空中。 游苏赶忙在空中施展如意御风术连踏数步稳住身形,却见下方的大地正飞速移动。 这头巨型砗磲在收回它的舌头! 游苏抱着白泽轻盈落地,一边好奇这些肉芽怎么突然逃也似的退了回去,一边逆着舌头倒退的方向奔袭。最终在几棵珊瑚上起落,他终于跳出了砗磲的舌头之外。 可心中那股对死亡的恐惧却并未消散,一股更加厚重的压迫感从上到下灌顶而来。 游苏瞳孔紧缩如豆,他强烈地感知到,头顶有什么东西来了。 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了这片幽暗的世界,只有极远处落下的光影勾勒出头顶那东西的形状。 大鱼吃小鱼,更大的鱼吃大鱼。这才是真实的海底世界。 第四百一十章:师徒错过,兄妹相依 整片幽暗海域的磷光在刹那间熄灭,仿佛有巨口吞噬了所有星辰。本文搜:肯阅读 免费阅读 游苏的瞳孔尚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混沌,耳膜便被千万层叠的轰鸣碾得发麻——那是海水在哀鸣,是亿万生灵的骨骼在挤压中爆裂,是连深渊本身都为之战栗的吞咽声。 白泽的耳尖颤了颤,后颈绒毛陡然炸开,一股冰寒自足心直通天灵。身为兽类出身的她更能体会到这直抵内心深渊的恐惧,她眼瞳略显失神,却还是缓缓抬头,像是想要死个明白。 而就在她仰头的瞬间,游苏的手掌已按在她的眉前,遮住了她的眼,也按住了她的头。 “别看。”游苏的喉音裹着不慎入口的沙砾,声音不大,却格外的坚决。 女孩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那里正渗出冰凉的汗。 哪怕游苏胆子再大、真主的身份再强,可真的有这样一个遮天盖地的存在出现在自己头顶之时,能生出的也只有恐惧。 但怕归怕,游苏始终贯彻的理念便是不能被恐惧压垮。他很快就用上了那位前辈留下的第一条法则,制止了女孩试图窥探头顶这位存在的行为。 在这不可揆度的深海世界里,他与白泽在这位存在的眼里与一粒尘埃没有差别。那么他们此时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粒尘埃。 莫要联想、莫要窥探、莫要恐惧。 黑暗在蠕动。 并非寻常的阴影,而是某种活物般的粘稠质感,如同一碗墨汁中翻涌着亿万只蛆虫,而那个碗就放在自己的头顶。 白泽紧紧攥着游苏的衣袖,娇软的身子整个靠在游苏怀中。游苏能感到女孩身体的僵硬,而他亦是脊背发麻。 但这至少能说明一点——祂根本对他们没兴趣。 这位‘大鱼’要捕猎的对象不是他们,而是那只从潜伏中现身的巨型砗磲! 远处传来珊瑚礁崩塌的闷响,那些生长了千年的瑰丽枝桠正成片折断,幽蓝的荧光苔藓如星屑般飘散,却在触及某个无形界限的瞬间化为齑粉。 游苏甚至能听见砗磲那恐有千年历史的厚重甲壳在碎裂崩解的声音,听见肉芽枯萎的簌簌声,听见珊瑚群集体凋零的叹息。所有声音都被揉成一团,塞进某个看不见的胃囊。 他却没有一丝死里逃生的窃喜,因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今天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道理。 自那片‘屠宰场’起,沙砾开始逆流,细密的黑沙混着碎螺壳升腾而起,宛如一场倒卷的黑色雪暴。 游苏的衣袍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他弓身将白泽护在怀中,墨松剑深深插入地缝。 他没有跑,因为他有太多逃跑的经验,他一眼便认定了他们跑不掉。这场‘人为’产生的海底尘暴注定席卷这片区域,跑也是徒劳。 白泽的裙裾被狂风掀起,露出苍白的小腿。她透过游苏的指缝,亦是看见了那令人绝望的尘暴。 她忽而扯下游苏的手,总像一只轻巧的猫儿般的女孩从未如此粗暴。她的双马尾被风吹得扬起,发丝间渗出冰蓝色的荧光。 “住手!” 游苏死死掐住女孩的手腕,阻止她进行下一步的催动功力。 “你快走!我挡不住太久!” 女孩焦急大喊,她身上的寒气逼人,让游苏手心的汗已经凝成了寒霜,但游苏始终没有松开。 而就在女孩第一次想要挣脱掉游苏的手时,女孩试图牺牲自己保全哥哥的悲壮气氛却被游苏的几下巴掌打得粉碎。 只不过这巴掌不是打在脸上,而是打在别的同样娇嫩的地方。 女孩怎么也没想到,大难临头之际,游苏竟更蛮横地抱起了她,然后将自己的双手反剪,死死摁在他的膝上亲手执行起了那让人又羞又恼的家法。 “需要你逞强吗!你早说你要送死,我何故下来多此一举?!我是不是开始时就说过让你躲我身后,胆小如猫不老实听话,出来逞什么英雄?!” 女孩匍匐在游苏的膝上,正面是愈来愈近的尘暴,后面却又不断传来游苏厚实手掌的清晰触感。这种绝望之境下的复杂体验竟让她的身子愈发软绵,发出软糯的轻哼来。 “我问你知不知错!!” 游苏横起剑眉,对女孩这漠视自己性命的行为是真的生了气。尤其是看见这蠢猫大难临头居然还像是享受了起来,全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便更生气了。 这一下重手也直接给女孩打醒,委屈道:“知错了知错了……” “再犯便是更严厉的家法!” 游苏严厉威胁,旋即伸手环住女孩的腿弯就将其横抱于胸前,如同疯狗一般跑了起来。 白泽缩在游苏怀中,抬起眸子打量游苏的下颌线,眼神里竟已无对死亡的恐惧,而满满都是少年。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卧在这里让她感到格外的安心,因为在这里她就是一只什么都不需要管的小猫,主人会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去哪儿……? ” “你叫什么名字?”游苏的脸颊被逆风刮得变了形,突然问了个没来由的问题。 白泽愣愣地回答,“珍珠啊。” 话音一落,她的表情转瞬又变得精彩起来,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游苏要做什么。 珍珠自蚌壳中孕育而来,他们跑不过这场尘暴,那便躲进蚌壳之中,等到风暴平息再想办法出来。如此一来,至少能多一些生还的机会。 一座半掩在沙丘中的海蚌正缓缓张开壳缝,珍珠母层在幽光中泛着微弱的虹彩。 游苏早就盯准了它,墨松剑的剑鞘卡进螺旋纹路的间隙,金属与钙质摩擦出猩红的火花,终是撬开了一个可以供人进入的缝隙。 游苏将白泽的头按进自己颈窝纵身一滚,蚌壳合拢的刹那,外界传来山岳倾覆一般的轰鸣。 …… “这大贝壳,我怎么好像见过……?” 浑浊暗淡的空间里,响起一道略显中性的声音。 循声而去,只可见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虽看不清具体形貌,却亦可从那浮凸的曲线判断出是一名女子。 脚底踩着的巨物已经掠影而过,她向后方投去视线。那处捕食现场已经被搅得地覆天翻,尘沙遮挡了所有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吃饱了就快走,祂们要追上了。” 女子轻轻踏了踏脚,似在催促脚底的巨物。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知多久,似曾相识的东西数不胜数。有的是她真的曾经亲眼见过,而更多的则是邪魔施下的迷障。她起初还会试图分清它们,但这么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忽视它们。 所以她没有这股莫名而生的熟悉感而停留,因为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牌,将之放在手中打量。玉牌在幽暗中透着清澈的红,这是用新生儿的心血做成的命牌,即使遥隔万里,也能通过它知晓心血主人的生死。 “很快……只要我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能上岸了……也不知你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你那假师娘待你如何……唉,这幽森海底待久了,老娘也觉得寂寞啊……何疏桐,你要是敢把我唯一的弟子养残了,老娘绝不会放过你!” “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着?!我徒弟九岁时驮着我都比你爬得快!老娘说了我很急!!” 游苏怎么也不会想到,海底深处这些萦绕耳畔经久不散的飘渺声音,除了可能是某些禁忌存在发出的惑音之外,还可能是某个大能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 …… 两人再次被迫挤在狭小的空间内,腥咸的黏液浸透纱裙,将两人的衣衫粘成混沌的一团。游苏甚至能透过这濡湿的布料,感受到女孩擂鼓般的心跳,耳畔只余彼此交缠的喘息。 “别乱动。”游苏扣住白泽乱颤的腰肢,“它是想排除掉异物。” 话音未落,海蚌的排斥反应更加剧烈。倘若没有外面千斤尘沙的压力,恐怕两人走就被挤了出去。 “游苏哥哥……我们要变成真的珍珠了吗……” 螺壳的内部点缀着微弱的虹彩,映照出了女孩虚弱的笑意。 蚌壳内的空间狭小而潮湿,沙尘透过缝隙渗入,侵占着本就狭隘的空间。 “尘暴不会持续太久,等压力稳定我们就想办法出去。”游苏用笃定的语气安慰着女孩。 “好……” 珍珠层持续渗出粘稠的珍珠质,女孩乖顺地伏在游苏颈窝,鼻尖索绕着铁锈、海腥交织的气息。 螺肉的每一次排斥反应都带来新的折磨:裙据卷上大腿,裸露的肌肤与游苏劲瘦的小腹厮磨,青丝如瀑垂落,缠绕着他执剑的手腕。 空气愈发稀薄时,游苏终于察觉怀中人异常的安静。白泽的喘息细若游丝,肩头血色在幽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紫。 游苏这才想起,白泽的肩膀有一个比她自己手腕更粗的豁口。 “珍珠?” 他焦急地屈指轻叩她后颈,触手一片湿冷,回应他的是愈发凌乱的吐息。 她的呼吸急促而浅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女孩纤长的睫毛扫过他锁骨,像濒死的蝶翼。 游苏喉结滚动,焦急与懊悔充斥着他的胸腔。女孩方才准备牺牲的行为不过是强撑而已,这让他都忘了她伤得有多严重。 此时困于这空气与空间皆有限的地方,再加上之前肆意使用未稳固的力量,她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游苏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望着女孩的现出苍白之色的唇瓣,他无暇顾及太多,缓缓靠近,近到能数清白泽睫毛上挂着的细小尘埃,近到能感受到她香甜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唇瓣相贴的刹那,白泽倏然睁大眼眸。 她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襟,指尖陷入游苏结实的肌肉,却被时刻想要排斥异物的海蚌加深了这个渡气的吻。游苏甚至尝到她齿间残余的血腥,混着某种令人晕眩的甜。 游苏的 掌心渗出薄汗,他根本没有将之当做一种旖旎的体验,一心只想救下这只笨猫。 他抬起头再次深呼吸一口气,转而继续渡了下去。 “不要闭眼,专注呼吸。”游苏的叮嘱很简短,带着不容质疑的温柔。 只是一心救猫的游苏还是被打搅了心绪,他瞳孔睁大,正巧对上白泽微眯的眼瞳。 眼瞳中带着几分无知的清澈,像是幼猫下意识在舔舐着奶渍。 游苏没有多想,当是这方法起了效果,女孩在渴求着氧气,便再次为女孩渡让了几口气。 “游苏……”女孩有了些许力气,便想呼唤他。 “嘘。”游苏以额相抵,“你记得呼吸,我带你出去。” “你心跳的好快……”女孩笑着呢喃。 游苏剑眉微挑,略感尴尬,只不过眼下逃生才是关键,他也懒得再教训这顽皮的小猫,只是冷声回道: “再说话都得死。” 他艰难地挪着身子,白泽也乖巧地避让,温热的面颊划过他颈侧动脉,顺势将沁汗的额头贴上了游苏的心口。 白泽在游苏看不见的臂弯里绽开笑靥,这里急促、滚烫、与她共振的心跳似乎让她明白了一些东西。 蚌壳外沉闷的震动终于停止,游苏知晓外界已经稳定。这里的空气愈发稀薄,还有伤重的白泽,出去已是刻不容缓。 他忽而闷哼一声,使出一直积攒的力量,竟硬生生将蚌壳顶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他就这样屈膝屈臂匍匐着,用整个血肉之躯顶着蚌壳以及蚌壳上厚重的泥沙。更多的沙尘趁此间隙灌了进来,游苏紧咬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用冰冻住一瞬……让我出一剑!” 白泽卧在他的身下,看着游苏的脸,她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与悸动,更区别于一般的拯救,这感觉就好像……是有人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她没有再犹豫,指尖萦绕着深蓝色的寒光。 当游苏身上千斤的压力被冰块暂时接替之时,积蓄已久的剑意喷薄而出。 第四百一十一章:因祸得福 一道剑气破土而出,宛若一只离群之鸟般飞入黑幕之中,再也消失不见。本文搜:大神看书 免费阅读 沙土开始松动。 沙粒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震动着,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它们竟然都遵循着同一个运行轨迹——以方才那道剑气捅出的口子为中心往左旋转。 旋转减缓了沙粒们向低处填补的速度,得以让这漩涡的中心呈现出短暂的空缺。 旋即,一个青年抱着一个女孩自那漩涡中心破土而出。 游苏似乎精疲力竭,连平稳落地的力气都没有,方一落地便抱着女孩在沙地上翻滚卸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孩护在自己怀中,来让自己承受更多磕碰之苦,直到翻滚出了十数米两人才缓缓停下。 游苏的呼吸还未平复,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女孩的脸上沾满了沙尘,细小的颗粒粘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血污夹杂着方才海蚌中那乳白的珍珠质,让她看上去脏兮兮的。 但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也丝毫不能掩盖她精致的五官。她轻轻张开眼睛,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即使此刻眼神还有些涣散,也掩不住其中的灵动之气。鹿茸茸的睫毛上挂着几粒沙子,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游苏见到女孩无恙心中安定不少,不由温柔浅笑,伸手替女孩擦去脸颊上的污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真的爬出来了……”游苏庆幸着自己死里逃生的本事。 白泽瑟缩在游苏怀中,也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虚弱,身子轻轻颤抖着。但只要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便会觉得心安。只是女孩刚想效仿游苏也替他擦去污浊时,却蓦然瞳孔张大。 因为游苏的左眼此时如同被熔岩灼烧的琉璃,血线蜿蜒爬过苍白面颊,在下颌凝成猩红的珠串。 “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泽焦急地将手覆上了游苏的左脸,却顿时被烫得缩回了手。即便用肉眼也能够通过肌肤看见下面紫红的血管,它们一张一鼓,就宛如这颗眼睛随时会爆炸一般。 “眼睛里进沙子了……”游苏咧开嘴角,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唇色苍白,却还在说着笑话。 “你别糊弄我!到底怎么了?!”白泽急得都出现了哭腔。 “用眼过度了……闭上缓缓就好……” 游苏咬牙翻过了身子,没有再大半压在女孩身上。 左眼的胀痛还伴随着剧烈的灼烧感,一直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脑袋。眼球已经完全充血,红得像是一个吊着鬼火的灯笼。再加上屡次大战虚脱般的身体,这种难言的痛苦他自然不想让女孩知道,只是默默喘着粗气承受这非人的疼痛。 倘若没有这真主左眼的扭曲空间之能,即便他积蓄的剑意能够在那沙堆中捅出一道口子,恐怕他们也很难在缺口愈合之前钻出来。 就在游苏因为不慎落入鼻腔的沙尘而忍不住咳嗽时,一股冰凉笼罩了他的左眼。 白泽指尖凝起冰晶,清辉如月华淌落,却在触及他眼睑的刹那被攥住手腕。 “收回去。”游苏嗓音沙哑如锈刀刮骨,掌心的茧子硌得她腕骨生疼,“你体内的玄炁还在震荡,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冰屑簌簌碎在两人交握的指缝间,白泽仰起头,珊瑚的幽光在她眸中碎成星子。 “可你的眼睛在流血……”女孩半撑起身子,轻薄的嘴唇都因揪着的心而咬出了血,“这样下去,你会瞎的!” 游苏闻言笑出了声,呢喃道:“我本来就是个瞎子,管好你自己的伤……别乱来,相信我,它会自己好的。” 每次重伤之时,游苏都会想要感激那可怜也可恨的太岁。如果没有太岁之力,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女孩抽了抽鼻子,露珠般的泪坠在游苏灼红的眼尾,瞬间蒸腾成雾。 “游苏哥哥的伤,比珍珠的痛一万倍。” 泪雾氤氲的视野里,游苏望见女孩睫毛上悬着的冰晶,像极北永不消融的初雪。他喉结滚动,竟是无言,方才亲昵依偎、以口渡气的画面重现脑海,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女孩心意。 就在他踌躇之时,忽有瞥见暮色般的世界里有一轮泠泠清辉——远处淤泥翻涌处,半枚浑圆月轮赫然傲立其中。 游苏怔怔失神,喃喃询问,“你看那是什么……” 白泽擦去挂在眼睫上的泪水,扭头顺着游苏所指的方向看去,亦是在见到那轮圆月的一瞬瞳孔震颤。 那是之前在那巨型砗磲体内浮沉的超大珍珠! 它的表面流淌着绸带般的光雾,将周遭飘扬的黑沙涤成星河。 白泽的啜泣戛然而止,她怔怔望着明珠,襦裙无风自动,发间冰晶与珠辉遥相辉映。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感受到来自那珍珠中的雄浑玄炁。 那是那只巨型砗磲积累了不知多少年月孕育出的精华,游苏见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会 是世人闻所未闻的至宝,只是他们没有命得到它。这本该是那砗磲誓死保卫之物,却因为被捕食者夺去了性命,导致这颗在捕食者眼里毫无用处的明珠蒙尘,成了无主之物。 “看来我们也不会一直倒霉……”游苏笑得勉强,却发自内心。 他挣扎着试图扶起身子,嘴上还不忘催促: “这附近全被尘沙掩埋,所以还没有别的邪祟注意到它……我们必须快些……咳咳!它周围的玄炁浓得变成了实质,能帮我们快些恢复……” 只是他虽因大喜唤醒了疲软的意志,身体的孱弱却无法因意志而加速恢复,刚支起半边身子,就立马摔瘫在了地上,咳出一口烫喉咙的热血。 白泽焦急地扶起他的身子,抹泪不止,“我背你过去!” “不可……你自己先去,刻不容缓,待你恢复好了再来接……” 游苏在保护女子上有一种极度的固执,这非是因为他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恰恰只是因为他太怕失去周围这些亲近之人,所以才不愿看到她们受一点伤害。 只是他嘶哑的念叨尚未说完,便觉滔天的疲惫席卷全身,唯觉麻木,仿佛连大脑都停滞了运行,让他忘了接下来要说哪几个字,便不可抵抗地摊在女孩怀中,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瞬,他恍惚看见白泽的脸在珍珠光晕中无限拉长——最终沉沉睡去。 女孩染血的裙裾无风自动,双马尾亦是随之飘扬。 她的右肩上有一个手腕宽度的豁口,鲜血早就染红了这件粉红的襦裙,可她用右手托着游苏的手却稳得不像话。 她缓缓将放在游苏颈椎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覆盖着清寒的冰气。让游苏陷入沉睡的是他积攒许久的疲惫,但让他陷入麻木无法忍受疲惫的却是女孩悄悄从脊柱注进他体内的寒气。 “做哥哥的也不能永远让妹妹躲在身后啊……” 女孩以手宠溺地拂过少年的脸,那张总浸着懵懂的脸庞此刻却透出一股神像般的贵气。 “哥哥家的家法还真是严厉……还有那以口渡气,也亏你想的出来。” 她话语虽像埋怨,语气却听不出半点不悦,反而尽是疼宠之意。她轻挑眼眸,眸光垂落时,仿佛连远处那颗圆月的盈盈流光也为之停滞。 “她费尽心思想杀了我,却不会想到我会因祸得福……不仅醒了神识,还有机会重回山巅……” 她依依不舍地将在游苏脸颊上摩挲的玉手收回,无人知她口中因祸而得来的福是远处那个足以让她找回所有力量的珍珠,还是面前这个始终把她护在身后的少年。 她缓缓起身,转瞬间又从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变成了那头神俊非凡的神兽白泽,而游苏被她轻柔的衔在口中。 一滴晶莹的涎水自她唇齿边滴落,她是真的想把这个男人吃掉…… …… 珍珠表面的光晕如月华倾泻,白泽驮着游苏在沙海中跋涉。 她将游苏在地上平稳放好,旋即又变回来人形。 她先是将手按在了这枚硕大无朋的珍珠之上,细细感受其中惊人的厚重玄炁。只是吸收了几缕,便让她有了气力。 只见她手掌翻飞,在两人的周围竟是赫然出现了一圈冰晶之墙。 她再次看向沉睡中的少年,叹惋道:“有时候可不是妹妹不想帮哥哥,只是神兽哪里会用术法,我便只能出些简单的招数,还望你能理解。” 话罢,她还俏皮地戳了戳游苏的脸,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知懵懂的小猫。 在亲身体会过这玄炁之能后,白泽已经确保它对身体没有损害。于是她指化冰锥,毫不犹豫地砸在珍珠之上,接连凿了十多次,终于在这珍珠圆满的表面上裂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玄炁凝成的乳白液体自珠身裂隙蜿蜒而下,像一条发光的溪流,温柔地漫过游苏伤痕累累的躯体。 见到大功告成,白泽似是想到什么,俯首舔了舔他烧红的眼睑,冰蓝的寒气顺着舌尖渗入皮肤,将暴走的左眼暂时封存。 “我说了哦,我平时都是这么舔舐伤口的呢。” 女孩的眼角透着一股狡黠,似乎很享受在游苏睡着的时候对他为所欲为,做着那些他醒时根本做不了的事情。倘若不是怕游苏察觉古怪或是抗拒与她亲昵,她上次就想这么干了,最后还是忍着性子用手替他冰冻伤口。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脸庞,白泽的唇不由自主地从游苏的眼圈缓缓下移,覆在了之前游苏为她渡气的地方。 好在白泽也是第一次主动,只是蜻蜓点水便一触即发,旋即便俏脸绯红若春桃,呵气如兰的害羞模样,好似在那沙堆底下主动伸舌的不是她一般。 珍珠液浸透游苏的身子,充盈的玄炁渗进他的四肢百骸,游苏的眉心浮现出淡金莲纹,明明暗暗似在预示着身体对玄炁的吸收。 白泽见到莲纹之时略感诧异,自语道:“这是莲剑尊者种下的仙种……你竟与她有渊源?只是她那般女子,怎会为你损伤本源种下仙种?” “师娘……“ 游苏的喉间突然溢出一声呢喃,滚烫的手指攥住白泽纤细的手腕。 白泽浑身一颤,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背贴上脸颊厮磨,仿佛那是谁的青丝。 “我才不是你的师娘。” 白泽嘟气般撅起小嘴,却转而俏眉微蹙,不敢置信地看着一直正人君子做派的游苏: “哪有人昏迷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师娘的?!” 白泽的唇角却又很快挂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似是窥探到了游苏某个不可见人的秘密。 “既有不止一个道侣,还有那千华尊者,如今还多了个师娘……看来我这个哥哥,还真是风流啊……” 话至最后,语气已经逐渐危险,白泽赌气似的将玄炁凝成冰针,却在刺入他经脉时放轻了力道,只是替游苏小心开解着那些因为重伤而堵塞的经脉。 师娘都可以,那妹妹更可以了吧? 珍珠液堆积在冰圈之中缓慢成池,游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面容却浮现出迷离笑意,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正在坠入更深的梦境。 …… 游苏的意识如坠入一池温软的春水,睫毛颤动间,熟悉的冷香沁入肺腑。 他睁开眼时,青石案上搁着半盏凉透的茶,茶烟袅袅勾勒出一道素白身影——何疏桐正背对他立在雕花窗棂前,月光顺着她垂落的墨发流淌,发尾凝着几点莹蓝霜晶,恍若银河碎雪缀在鸦羽之上。 “师娘……” 他喉间逸出轻唤,窗外下着淅沥沥的雨,天是阴沉沉的。但这不妨碍他的心情明媚,见到师娘,便会有一种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感觉。 何疏桐蓦然回首,游苏的呼吸便滞在胸腔。师娘最摄人的仍是那双眼——瞳色清透如昆仑寒玉,眸光垂落时却似融了千年雪水,将冷与柔融成惊心动魄的潋滟。此刻那眼底泛起涟漪,朱砂点就的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克制着胸中满载的温柔,可最终还是变成平淡的一句: “你终于醒了。” 游苏微怔,才想起自己距离上一次进入师娘梦中已经过去多日,也难怪师娘这声轻叹中夹杂着复杂难言的焦急与幽怨。 游苏自是要继续扮演无辜弟子,只得茫然讷道:“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何疏桐回答地很干脆,旋即玉手轻抬,将一缕药香递到他鼻尖。 何疏桐始终垂眸不看他的脸,素手捧来的药盏却稳如磐石,碗沿贴着他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差。 是药? 游苏欲伸手接过,“弟子自己……” “别动。” 她指尖虚虚压住他欲抬的手,霜色指甲盖过新雪三分白。游苏觉得此次入梦,师娘多了些寻常见不到的霸道。 “你神魂不稳,这碗安神饮需得趁热饮下——” 游苏来不及拒绝,便被师娘将苦药灌下。 这药并非温热,显然是早就准备多时。 游苏习惯性地在师娘面前做出弱势,“师娘,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你久睡不醒乃是疾,饮下这安神饮,可让你提神醒脑,久日不眠。” 话音一落,檐下忽有琉璃风铃炸响。 第四百一十二章:梦中与师娘的日常 檐下风铃碎响的余韵中,游苏的喉结滚动,苦药滑入肺腑。本文搜:晋江文学城 免费阅读 久日不眠? 游苏眉宇间不由凝滞起一股阴郁,陷入此间绝非他的本意。 外界的他虽不至濒死,但也是精疲力尽,难以抗衡那深不可测的海底世界,更有一个傻傻的女孩需要他的保护,他又岂可在这温柔乡中流连。 “多谢师娘……但弟子只是有些累,这才贪睡了些。” “非也。你身体早已恢复完好,神识却始终疲软虚弱,我想该是那食梦鬼留下的后遗之症。这药乃调养神识的良药,多用于精神不振之人身上。强迫你清醒是为了让你习惯清醒,待你再觉疲惫困乏之时,便说明你的神识恢复正常,自可再次安眠。” 何疏桐娓娓道来,指尖仍虚虚搭在他腕间,冷泉般的气息渗入肌理,压住了他欲挣动的脉搏。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却更像是在确认药效的发挥。 游苏闻言眼眶微张,暗忖哪有这种丹药? 哪怕他不是炼丹师也知神识脆弱至极,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病理基本不可能用在治疗神识之上,因为倘若神识出了差错,那人也基本形同废人了。若非走投无路,谁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救珍重之人呢? 师娘对他显然不需用这种走投无路的方法,只是师娘怎会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言? 游苏转瞬就明白,师娘要喂药的自己并非那个在玄霄宗上过大半年功课的自己,而是那个偏远城池破落宗门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剑修。这谎言骗不了他,却可以骗当时的稚嫩少年。 游苏心中惊愕,才知师娘居然也有这等腹黑一面,竟为了留住他在身边,不惜骗他喝药…… 再抬眸时,师娘也正温情满满地看着他,笑容温婉可掬,看得人心生涟漪。 游苏却被看得心绪紧张,他状若懵懂地眨了眨眼,借闭眼间隙想将自己的神识回归现实,却发现真的神清气明,那种意识穿梭的晕眩坠落感始终不来。 糟糕……师娘是真的急了…… “你还很困吗?”见游苏频繁眨眼,何疏桐声音关切。 游苏将那抹尴尬掩藏的很好,他揉了揉眼,“不是,是眼睛尚有些酸。” “眼酸?”何疏桐将视线聚焦于游苏清澈的双眸。 “没、没什么。”游苏故意偏过头些,形似害羞一般。 何疏桐见之更感好奇,将螓首贴得更近些,似要看个明白。 可见到少年湿漉漉的眼角,她的心也像是被扎了一针般刺痛了一瞬,支吾道:“你……在难过?” “不,弟子是在喜悦。”游苏将身子也侧过半圈,宛若一个不愿被家长发现偷哭的傲娇男孩。 游苏自不是真的哭了,他亦是此间主宰,挤出一滴落不下的泪完全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为了分散师娘注意好不再纠结于他为何久睡不醒,他便只好出此下策。 只不过泪是假的,困于现状欲哭无泪的心情却是真的。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瞬一片温软便轻轻贴在了他的后背,清香从后颈吹到了他的脸颊。 何疏桐从背后轻柔搂住少年,叹息轻得像冬日里檐角融化坠落的冰棱: “傻孩子……” 她似在用行动告诉少年,不必为她展露的温柔而感到如受上天垂怜般的窃喜,她本该如此,她往后也会一直如此。 游苏亦是身体微僵,完全没料到师娘的反应如此之大。 他以前或引导或主动的相拥,皆是为了拉近与师娘的距离,可师娘的第一次主动却没让他生出一种得偿所愿般的欣喜,反而感到千钧之重,这是师娘的这份情谊之重。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对师娘竟如此重要。 一股莫大的愧疚充斥着他的胸腔,他这才思考起自己进入师娘梦境的原因来——不是出于对师娘的思念,而是出于他对师娘入梦的好奇。 他想知道原因,想借此让他更了解师娘,好让他达成那个自知道这是假师娘开始就无法抑制的僭越想法。 可他却没有为自己的好奇心负起责任,反而还因为他的‘太子换狸猫’,导致师娘一直无法完成她捏造梦境的目的。她定是极着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强硬地留住自己,自己又岂能生出半点怪罪之心。 这些日子险象环生,他根本连闭眼都不敢。精神时刻紧绷早就疲惫不已,此时沉眠也权当休息了。反正他还能在这儿和师娘亲昵依偎,至少说明他还没死,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白泽。不过这蠢猫能在乾龙尊者百般诱骗下苟活到今日,恐怕不该小觑她保命的本事。 念及于此,游苏暗叹一气,纠结心思渐明。 既然已经无法脱身,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 何疏桐并不知这短短依偎的片刻,游苏的内心世界正发生着如此复杂的变化。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抱住少年时,她赶忙缓缓撤离身子,净如雪莲的仙靥上竟泛起一抹桃粉 之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雪白的裙带。 何疏桐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不符身份的行为,游苏却率先开口,消解了她自以为是的尴尬。 “师娘……我肚子好饿。” 何疏桐黛眉微扬,平静答道:“你久睡多日,不饿才不正常。你想吃什么?” 游苏笑了笑,“就吃鸡蛋面便好。” 何疏桐心中又是一疼,感叹这孩子真是穷苦惯了,竟傻到对一个洞虚尊者只要一碗鸡蛋面。 “你上山砍柴,不慎将斧头落进河里。你遇见了我,请我替你捞起,可我却捞了三把斧头出来。其中一把金斧、一把银斧,还有一把铁斧。我问你,哪一把是你落进河里的?” 游苏毫不犹豫,“铁斧头是我掉的。” 何疏桐却摇头浅叹,以指节在游苏额上轻点一下以示教育: “你掉的是金斧头,可知为何?” 游苏摇头。 “因为你遇见了我,而我是你的师娘,自会给你最好的。” 游苏瞳孔微张,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师娘,我……” “好了,从今往后记住你并非无人关心的孩子,即使顿顿山珍海味对你而言也不为过。只不过你重伤初愈,一碗鸡蛋面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话罢,何疏桐便盈盈起身。 “不是……我是想说要不还是弟子自己来吧。” 何疏桐黛眉轻挑,将欲起身的游苏按住,“你是担心我不会做饭?” “非也,弟子是觉得师娘乃玄天剑仙,双手岂能沾那阳春浊水。” “为师还没娇贵到连给自家弟子下碗面都不行的地步,很快便好,好好躺着。” 何疏桐严声下令,游苏连忙乖乖躺好。 待到仙子走出屋外,她才冷靥消融,唇角挂着一抹庆幸之色。 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倘若在现实世界,她又怎么敢主动提出为游苏下面。不过幸好这里是梦境之中,鸡蛋面她想变就变。 一想到游苏待会儿会为她烹饪出的佳肴而震惊钦佩于她,何疏桐便喜不自胜,觉得干劲满满。 然而走进厨房,她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她没吃过鸡蛋面。 她自小养尊处优,在何府又怎么可能吃这么朴素的食物。待到长大后封心锁爱,便无好食之欲,基本都是以辟谷丹果腹。 但没关系,她能一变再变,直到变出一碗让她满意的鸡蛋面为止。 …… 何疏桐将面紧张地端到游苏面前,青瓷碗中盛着莹白如玉的面条,热气氤氲间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她垂眸凝视这碗面,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这已是她第十五次变出鸡蛋面,力求完美的她连面上洒落的葱花都似雪屑般工整。 “好香!” 游苏热情夸赞,表现得迫不及待。 事实上何疏桐口中的很快便好,其实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何疏桐心情忐忑地将面递给游苏,觉得游苏并非是期待着她的面才这般热情,应该只是真的饿坏了吧。 游苏立马夹起一枚金黄煎蛋送入口中,顿时眉眼舒展,惊艳道: “师娘的手艺竟这般好!” 何疏桐的耳尖泛起薄红,她伸手将散落的一揪青丝挽回耳后,宽袖拂过案几时带起一阵雪松冷香,“不过是些粗茶淡饭。” 少年执箸的手忽而顿了顿,面汤映出他眼底细碎的光。 “师娘……我怎么只能吃到鸡蛋,吃不到面啊?” 游苏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他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哪怕师娘做的再难吃,他也会狼吞虎咽,绝不扫师娘的心意。 “面在下面,你身子欠补,我便多放了几个鸡蛋。” “那是几个?” “大概……七八个吧。” 游苏第一次觉得一碗鸡蛋面都能如此奢侈,下定决心即使吃噎了也要将师娘这沉甸甸的爱尽数吞下。 随着第一口汤汁裹着麦香滑入喉间,他睫毛轻颤,仿佛吞下的是漫天星河。这面当然算不上多么美味,但游苏卖力的表演确实无可挑剔,也切切实实让付出心意的何疏桐倍感欣慰。 何疏桐望着他腮帮鼓动的模样,忽然想起百年前在雪原上见过的幼兽,捧着猎人投喂的肉糜时也是这般毫无防备的餍足。 “慢些吃。”她的唇角弧度根本压不下来,“锅里还有……”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搁下竹筷,汤碗里最后一滴汤汁正顺着瓷壁缓缓滑落。 “师娘,师妹可醒了?”游苏望着空碗,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还没吃吧?” 何疏桐广袖下的指尖掐进掌心。窗外细雨敲打芭蕉的声响骤然放大,她看见少年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吃味,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 “在你昏睡之时东瀛蛇族来人。你师妹的族人察觉了她苏醒的血脉,便来带她归家。我这也才知道,她竟是 一只离家出走的蛇妖。我本想留住她,但她回族是为了用祖血洗礼,此乃蛇族觉醒血脉的必经过程,我便更无凭无据留下她,只好放人。” “师妹是蛇妖?!”游苏故作惊讶,眼露失神,宛若第一次知道般震惊。 可真正让游苏震惊的不是师妹的离去或是蛇妖身份,而是距离现实中师妹被族人带走明明还有好久,可在师娘主导的梦里却提前到了今日之前。 这分明……是师娘故意将师妹从鸳鸯剑宗删去了…… “不错。”何疏桐平静回答,冰裂纹青瓷茶盏在她掌心转了个圈,茶水却纹丝未动,她似是觉得这样说不够完善,继续补充道,“她临走时依依惜别,对你很是留恋。但修行大事当前,不可囿于儿女情长。她是明事理之人,望你也能够理解。她托我告诉你务必好好修行,可别等重逢之时叫她赶上了。” 这的确像是师妹会说的话…… 游苏暗叹那般高贵的师娘扯起谎来竟也不羞不臊,内心为师娘这特别的占有欲暗暗窃喜,表面上却还是演出一副悲痛伤神模样。 他的指节扣在桌沿,泛白的骨节像是要刺破皮肤。何疏桐望着他低垂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未愈的剑痕蜿蜒至衣领深处,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的伤口。她忽然起身,月白衣袂扫过少年紧绷的脊背,双臂环住他时宛如收拢一对折断的鹤翼。 “纵使人妖殊途,但只要有心,亦可殊途同归。”她下颌抵在他发顶,“此路多艰,不过师娘会一直在你身边。” 游苏的颤抖透过单薄春衫传来时,何疏桐才惊觉自己的心思竟如此拙劣。居然利用少年对他师妹的情感,来烘托自己始终相依在他身旁的重量…… 怀中少年顺势将脸更深地埋进她襟前,闷声说:“弟子现在只剩师娘了……” 哀声渐落,何疏桐方才那点自责顿时烟消云散。 虽然拙劣,但着实有效。反正是无人可知的梦,自己记着欠灵若一个人情便是…… 檐下雨声渐歇,暮色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投在绘着墨竹的屏风上,恍若一双交颈的鹤。 此后三日,听雨阁的晨昏总氤氲着茶香。 何疏桐执黑子叩在檀木棋盘上,看着对面少年苦思冥想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清浅弧度。 游苏的棋路像极了他挥剑时的模样,横冲直撞却暗藏玄机,每每在她以为胜券在握时杀出片朗朗乾坤。 “师娘又让着我。”游苏捏着白子迟迟未落,窗棂漏进的月光在他睫羽间流转,“这局分明能双三绝杀。“ 何疏桐拂袖扫乱棋局,白玉棋子叮咚落进藤编棋篓,“下棋不是为了胜负,是为了消磨辰光。” 她抬手斟茶,碧螺春在琉璃盏中舒展如初春新叶,“说起来,你哪里学会的这五子连珠的游戏?” “是师妹教我的。”游苏也习惯了用师妹当做挡箭牌。 何疏桐沉溺于谦让游苏得到的满足感之中,也并未多问,殊不知谦让的并非是他,而是游苏。 这些日子他们煮茶、下棋、攀谈、习剑,甚至彻夜赏月,两人都在鸳鸯剑宗寸步不出。 直到有日游苏提出想进城走走,这般局面才有所改变。 何疏桐本想拒绝,却又在游苏‘还没跟师娘一起上过街’的央求中软了态度。 她并非不愿,只是担心她没见过的那些居民会生出变节。但她不知游苏同为此间梦境的主人,又怎么会让这梦出现变故。 游苏攥着盏兔子灯站在青砖大街入口,仰头望来的模样让何疏桐想起苍山巅初融的雪水。 城中灯火通明,颇为热闹,原来竟是在欢庆击退邪魔。 “师娘可知凡人如何庆祝?“他指尖拂过摊贩悬挂的走马灯,暖黄光影在眸中流转,“要猜灯谜,食浮元子,还要……” “还要给心上人买支绢花。”卖花妪笑眯眯递来支并蒂莲,银丝缠绕的花瓣沾着晨露,“小郎君这般品貌,合该配这并蒂莲。” 游苏耳尖漫上霞色,“哪有男子佩花?” 却见何疏桐已俯身拾起支素白木兰,“这个便很好。” 下一刻,她便亲手替少年戴上。 长街尽头忽有熟人惊呼:“游小哥!这位莫不是你家娘子?“ 少年笑着摆手,却也不解释这是自家师娘。何疏桐更是支吾难言,不知该如何跟这陌生凡人解释。 事实上两人容貌终究看得出年纪之别,哪有人会这般唐突,一切都是游苏心思回转下的安排罢了。 街上人流窜动,游苏试探性地将师娘微凉的手握住,似是因为目盲担心走散。 何疏桐微僵,却也任由他牵着穿过如织人流,甚至主动牵牢。反正牵手而已,她早已习以为常。 万千红灯顺风飘远,恍若天河倒倾。她忽然希望这场幻梦永不完结,好让霜雪满肩的剑仙,能永远做一回烟火里的凡人。 夜深人静时,游苏倚在她的肩头昏昏欲睡。 安神散的药效终于过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洗尾巴 游苏的意识自混沌中浮起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温热的触感。搜索:小说魂 本文免费阅读 乳白色的液体裹着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融化的月华中。 他睫毛轻颤,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松雪香——这味道他太过熟悉,雪路奔袭时这股味道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是那只窝在他怀里的小猫身上的天然香气。 “游苏哥哥!” 耳畔炸开的欢呼裹着水花飞溅的脆响,他尚未睁眼便觉腋下一空,原本蜷在那处的温热团子倏然挣脱。 白泽赤足踩在池底冰阶上站起,水珠顺着她瓷白的脊线滚落,在腰窝处汇成细小的溪流。 刚刚苏醒的游苏显然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视觉冲击,瞳孔骤缩,掌心已先于思绪扣住她纤细的脚踝。 “扑通——” 女孩被他拽得跌回池中,激起的浪花泼在游苏眉骨,模糊了眼前旖旎。 白泽湿漉漉的双马尾贴在胸前,发梢蜷曲着勾住锁骨,像两尾贪恋温暖的小鱼。 她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赤身站起有何不对,反倒气鼓鼓地瞪着游苏,用足尖轻轻踢游苏的小腿: “干嘛拽我呀?!” “我是不是教过你,兽有皮毛覆身,人该有衣服蔽体。” “是啊。”白泽眨了眨眼,无辜道,“可是你不是也说过泡澡不能穿衣服吗?” “我……”游苏差点被问的哑口,“我是如此说过,可我想说的意思是你在人前要衣着得体,岂能赤诚相对?” “可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们要泡在这玄液池里,就都不能穿衣服。你又非要我衣着得体,那我就不能进来泡。”白泽自己絮絮叨叨,转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眼睛放光,伸出食指指着游苏,“我明白了!你个小气鬼!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玄液池,你是想一个人独享!” 游苏闻言扶额,颇感无奈,伸手将女孩不客气的手指按了回去,“我没这个意思,总而言之,你别站起来就行了。” “哦。”白泽也是欢脱性子,答应的很快,又悄咪咪挪了挪身子,距离游苏更近一些。 游苏将身子往池壁又缩了缩,冰块沁出的凉意抵住他发烫的脊背,他哪敢让女孩碰到他。 他粗略地环顾了一遍周围,一圈冰质的围栏承接着自身后那颗硕大珍珠裂隙中不断流出的乳液,形成了这个玄液池。 池中乳浆浓稠如蜜,堪堪漫过胸口。这些由精纯玄炁凝成的乳液一经暴露在空气之中,便会止不住的挥发,化作了氤氲而上的雾气,所以乳液明明在冰的作用下体感清凉,却又给人以一种温泉般的错觉。方才醒时感受到的温热,分明……是沉睡时一直依偎在他身上的女孩。 “这些都是你做的?”游苏本就被迫选择相信白泽的保命能力,却没想到女孩表现的比他所预料的要好上无数倍。 “当然啦!” 白泽骄傲地扬起唇角,然后忽然凑近抓住了游苏的手臂,将之绕到自己脖颈后面。 游苏反应过来,连忙触电般拉回手臂,“你做什么?” 白泽对游苏抗拒的反应一脸莫名其妙,委屈道,“我想给你演示啊,我就是这样撑着你,一步一步从那么远的地方爬过来。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我都觉得我要累死了。但我只要一想到是要救你,我就……” 女孩绘声绘色地比划着,指尖带起的水珠溅在游苏眼睑。 游苏怔怔望着她翕动的唇瓣,没来由想起海底昏迷前渡气时的触感。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慌乱,做贼心虚般匆忙撇开视线,只凝视女孩因为兴奋而红润的俏脸。 白泽仍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拯救游苏于危难之际的光辉事迹,讲的是眉飞色舞、煞是兴起。虽然她口中那恨不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艰难经过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合,很容易就能听出编造的痕迹,但游苏却并不在意。 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是女孩试图夸大自己功绩的小心思而已。饶是他自己也常用如此伎俩在师门那三个女人面前邀功,此时去钻牛角尖非得问个清清楚楚反倒显得他过分死板,他也并非这样的人。 白泽怎么带着他过来、怎么用冰建出这个池子,又是怎么凿出玄炁灵乳的并不重要,他只知道的确是这只小笨猫救了自己,如此足以。 他因目盲从小养成的习惯便是如此,对真正信任的身边人便是无条件的信任,只不过想得到一个瞎子的信任并非易事。 “……然后我就做出了这么漂亮的洗澡池!” 白泽捧起一掬玄液,澄澈液体从指缝漏下时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凑到游苏面前一副期待夸奖的模样: “我是不是很厉害?” 游苏望着她盛满星光的眸子,哪里说得出否定的答案:“确实厉害。” 话罢又屈指弹了弹她眉心,“不过照你说的这么艰难,下次还是直接将我丢下轻松些。” “那怎么行!”白泽将游苏弹指的手又放 到自己头顶,等待他进行奖励地摸头,“我可是很讲义气的喵。” 游苏哑然失笑,如小猫所愿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沉眠的时候,没有其它邪祟光临此地吗?” 白泽摇头,“我没见过啊,就一直跟你在这儿泡着。这玄液可厉害了,我连这里的伤口都完全愈合了!” 说着,女孩还作证似地起身,要将肩上那个已经恢复如初的豁口亮给游苏看。 游苏赶紧按住女孩香肩,“玄炁化水放在人身上是凝水境的本事,我就是凝水境,可我灵台中的玄液若是倒进这个池子,恐怕只够你泡个脚。 而这颗宝珠内的玄液不仅放满了你这个池子,还完全看不出明显的损耗之状,这里面储存的玄炁怕是难以估量。而且更惊人的是,居然可以很轻易的就被吸收,这说明这玄炁乃是天地间的初炁,并未经过外物的加工。 这枚宝珠恐怕是这砗磲几百年不间断吸收天地玄炁的积累,我们这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么珍贵!我们发财了!”白泽兴奋地捧起一掬玄液抛向空中,化作晶晶点点的水珠。欢呼过后女孩又哼了哼鼻子,“谁叫它想吃我们,这都是报应!” “是啊,报应。” 游苏附和着笑叹,还是难以置信这份大自然的馈赠竟如此厚重。 这枚宝珠若是放在人间,绝对算得上是震古烁今的无价之宝,即便是太岁肉恐怕也难以稳胜。五洲之内,蕴含灵泉玄乳之地并非没有,这类福地往往都是仙宗仙家的根基所在。 但这颗宝珠胜过它们的地方在于——它具有移动性。 就好比双方对敌、互为残血,你还得回城加血,敌人却把血泉带在身边,追着你打。 只不过想要移动这么大一颗蕴满玄液的宝珠也绝非易事,更别提将之从海底带回岸上了。 游苏不抱如此奢望,但秉着不暴殄天物的理念,自然是能多用点是一点。 他转而内视灵台,发觉灵台内的液状玄炁已然满溢,在这玄液的滋养下浑身气血充盈,哪里还有半点伤痛疲惫之感。 而他的神识也格外清明,这个与师娘相伴的长梦着实让他缓解了所有的精神疲劳,即便现在回忆起那梦中真实而梦幻的点滴相处也会让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他还是不知师娘捏造梦境的理由,却知道了师娘达成目标的手段,那便是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师娘才会在梦中与他形影不离,几乎对他予取予求。 当然,这也仅限于一些模棱两可的肢体接触。只不过何疏桐似乎并未意识到,搂抱拉手这样的行为发生在一个已然成年的弟子与他的师娘身上略显不妥;又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了,却还是无法舍得拒绝弟子的亲近。 反正……师娘这个身份也是名存实亡而已,模糊的身份自然也让言行的界限模糊了起来。 白泽看着闭眼一脸媚笑的游苏不禁挤眉,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坏事。源自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肯定在想别的女人,而且大抵与他那‘师娘’脱不开关系。 白泽撅起红唇,哪里会容许游苏与她共浴一池却想着别的女人。 她趁游苏内视灵台之际,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湿发缠上他的脖颈: “哥哥帮我洗澡!” 游苏被身上盖住的温热吓了一跳,急忙欲推开白泽,可白泽却死死抱着他的腰,像缠住猎物的八爪鱼。游苏碍于白泽赤身,更不敢乱推乱碰,生怕碰到哪里,只好选择用嘴遁教育: “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洗吗?” 这对兄妹倒是没有一人意识到,用这千金难买的玄液来洗澡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不会。”白泽回答地理所当然。 游苏被蹭的哑口无言,只好软声相哄:“乖,自己洗。” “之前洗澡不都是你帮我洗的吗?为什么这次不行?”白泽抬起头,楚楚可怜地仰视着游苏。 游苏想起白泽是猫时是用舔毛当洗澡,但这是干洗,放在水里这无异于喝洗澡水,他看不惯所以每每都是亲自把白泽从头到脚洗一遍。 但那是对猫,而不是对眼下这个漂亮的有些不像话的女孩。 “我不想再多说了,男女有别。” “人猫就没别吗?” 游苏抽了抽嘴角,“总之你变成猫就可以,是人就绝对不行。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家法伺候了。” 谈到家法,白泽似乎终于有些害怕,再次回忆起了游苏那宽厚的手掌重重落下的感觉,便只好不情不愿地撤开。 明明是冷池,却给她泡的双颊绯红,像是有人将春日里未开足的桃花瓣碾碎了。 “所以是猫就行咯。”白泽仍不放弃,但显然有些怏怏不乐。 游苏其实想说现在是猫也不行了,毕竟知道她能变成人哪里还下得去手,但看女孩这失落的模样也不忍心再拒绝刚刚立下大功的白泽: “没错。” 谁知话音一落,女孩就转过身去,一团白茸茸的东西挂着乳白 色的玄液破开水面,出现在了游苏的面前。 “那你帮我洗尾巴……我洗不到……” 陷进水里的绒毛,不知有意无意地扫过游苏浸在水中的腰腹。在游苏看不见的背面,女孩的眸中闪过狡黠的流光。 游苏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倒是全变回去啊。” “我现在只能变一条尾巴……” “啊?!”游苏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为何只能变出尾巴?” 白泽支支吾吾,“就是我以为我身体恢复好了可以变,我就迫不及待变了嘛,结果没有完全好,只变出来条尾巴。导致现在收也收不回,变也变不全……” “把手拿来。”游苏有些严肃。 白泽乖乖将小手递上,游苏不由分说掐住她的手腕,丝丝玄炁渗入经脉之中,探察起白泽的身体状态。 游苏剑眉微凝,白泽这兽丹蓝光腾腾,比上次探察时要雄厚不少,却仍在渐渐变盛,竟然泡在这玄液池中这么久还未填满。如此一来,白泽之言恐未说谎,但这兽丹之大超乎游苏预料,至少也是相当于人修化羽境的实力。可她也不过诞生几十年,让游苏不免对白泽全盛之时的实力大感好奇。 “你以前兽丹就这么大吗?” “是啊,好像生下来就这么大了,我可能吃了。”白泽像是找到值得炫耀之物的小孩,回过头得意扬扬地反问,“我是不是很有修炼天赋?” 生下来就这么大? 游苏心中震惊,转念一想这种先天之灵或许近似于师姐那种存在,自不可以常理度量。 游苏将手松开,严声不改,“既然从小便这么能吃,你又怎会不知晓自己好没好?我警告你多次不可强行变身,以免伤及根基而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这么着急变身作甚?” 白泽依旧背着游苏,小脑袋却垂了下去,像是朵蔫了的小花: “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不是人的我,所以我就想快点变回去……” 那条蓬松的尾巴随着水波轻轻摇曳,无意识地扫在游苏胸口,像是将涟漪也扫进了他的心里。 游苏抿了抿唇,声音终是软了下来:“我从未这么觉得,往后不可再逞强做傻事。” “哦……”白泽背对着他趴在池沿,光洁无暇的脊背浮着水珠,“那……能不能帮我洗啊?” 游苏目光微怔,无奈摇头,妥协道:“只洗尾巴。” 雪尾浮出玄液时带起细碎银光,每一根绒毛都表着乳白琼浆,像是月华凝成的绸缎铺展在水面。游苏指尖刚触上尾尖,那簇莹白便簌簌颤动,白泽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她似有所疑,回过头来,“哥哥闭着眼睛怎么洗呀?” “再问便不洗了。”游苏冷淡。 “那我不问了……”白泽嘴上卖乖,唇角的笑意却快抑制不住,匆忙忙又回过了头。 这玄液乳白并不透光,其实看不清水下的光景。 只不过这雪尾是自尾椎骨处伸出,乃脊线之末、臀线之初的位置,着实是有些微妙。 为了以防这冒失姑娘突然站起,游苏还是闭眼以作保险。 游苏摸索着攥住蓬松尾根,惊觉触感竟比云锦更柔滑,仿佛回到了替师妹师姐濯发的时候。 他早已对洗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很是熟悉,权当是在给白泽洗头,十指自然而然地渗入绒毛深处,仿若抚弄一匹浸了月光的绸缎。 白泽小手牢牢蜷住冰沿,湿漉漉的眸子蒙着雾气,咬唇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淋透的幼猫。 尾椎处升起的酥麻如春藤疯长,顺着脊骨攀上后颈。 她略感后悔,才知自己也低估了这尾巴的威力,可却又不舍喊停。 游苏浑然不知白泽羞状,只是五指穿梭在雪尾间细细揉搓。 他只给师妹洗过假尾巴,却还是第一次给人洗真尾巴,他甚至无法界定这是正常行为还是亲昵行为。 不过更亲昵的事情也做过了,这也不算什么了吧……? 不会再对深信之人产生怀疑的游苏似乎并未意识到——梦里梦外,正上演着相似的剧情。 只不过现实中的他,扮演的却是梦中的师娘。 当一次次试探得到许可,那么便会逐渐变成一种习惯。 当身份变得模棱两可,那身份之别也不会再是冰冷而严肃的枷锁,而是变成了千华阁里遭情侣哄抢的手铐。 它当然能束缚住人,但想真的束缚住人也不太可能。 第四百一十四章:一人吃饱不够 游苏盘坐于玄液池中,乳白琼浆漫至胸口,蒸腾的玄炁雾气在他眉睫凝成细碎冰晶。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白泽伏在他身后,雪尾无意识地卷住他手腕,绒毛扫过脉搏时激起细微痒意。 她下颌抵在他肩头,呼出的热气混着松雪香扑在耳畔:“哥哥在想什么呢?” 可惜女孩似有若无的撩拨并未动摇游苏半点,青年端坐池中面不改色,宛若一个不近女色的得道圣僧。 不过与游苏亲近的女子却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去修佛,游苏也肯定不会断情绝欲的。 想着‘再续前缘’的他此时又沉浸于师娘的梦境之中,享受着与这位温柔仙子形影不离的恬淡相处。 白泽将脸凑的极近,呵出的热气将游苏的睫羽吹的轻振。 女孩看着游苏挂在嘴角经久不散的笑意微蹙黛眉,与游苏相处这么久,她一直以为游苏是个苦瓜。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冷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虽然偶尔也会露出贱兮兮的一面,但她感觉的出来,在游苏的眼底始终有一股忧愁无法化解。既是对其境遇的担忧,也是对前路的担忧。 可这股忧愁,却在这番苏醒之后荡然无存,好似有什么东西足以让他忘却这股忧愁一般。 念及于此,那股强烈的直觉愈演愈烈——这一定跟他的师娘有关! 白泽眨了眨眼睛,忽而眼放异彩,显然已经想出了将游苏从他‘师娘’身边抢回来的方法。 蓦然,‘噗通’一声,白泽宛如鲤鱼入水一般一头栽进了水下。 池水泛起涟漪,游苏方在那边与师娘互道晚安,回过神来便顺势阖目内视,灵台内液状玄炁已凝成旋涡,隐约可见化羽境的桎梏如薄冰悬于穹顶,只需向上捅上一指,便可轻而易举地突破。 但境界越高,想要突破耗费的时间便越久。由灵台修炼至凝水,乃是将炼化的玄炁质变为液态,这个过程就耗费了游苏多日不止。而由凝水修炼至化羽,则代表着能够将液态的玄炁重新提炼成气态,从而能够外放于体外。 形成一双无形的翅膀只是玄炁外放的妙用之一,但无疑能够飞行与否,是判断一个修士是否能玄炁外放最显著的特征。 游苏回忆起来也觉恍惚,自己离开鸳鸯剑宗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已经从一个刚刚突破灵台境的少年,变成了只差一线便可飞天遁地的化羽真仙。 这一年,的的确确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正惆怅之际,游苏蓦然脊背一紧。 他霎时睁开双目,唯见远处的幽暗海底与眼下的乳白玄池,还有一条浮着细碎银光的湿漉雪尾。 “白泽!!” 游苏清喝一声,猛然将埋在水下的白泽拉了起来。 玄液自她发梢倾泻而下,如月华织就的银绸。女孩仰起湿漉漉的脸,乳白琼浆自眉骨蜿蜒至下颌,凝成晶莹的珠串。水珠悬在卷翘的睫毛尖,随她眨眼的动作簌簌坠入锁骨窝,溅起细碎的星光。 明明是出水芙蓉般的绝美,却因为这又厚又白的玄液多了些别样的媚色,偏偏白泽的眼神又那般纯真,饶是阅美无数的游苏也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松手!”回过神来的游苏耳尖漫上薄红,嗓音裹着罕见的慌乱。 “为什么要松?” 白泽像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游苏见这诱人画面更是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既然屡次三番的言语教育行不通,他索性心一横,决定必须给这个调皮捣蛋的坏猫一点教训。 “诶诶诶??” 还没等白泽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游苏横抱于膝上。 玄液冰阶的寒意沁透肌肤,却浇不灭娇柔处传来的灼烫。 清脆的掌掴声在这寂静一片的幽暗海底荡起回音,夹杂着幽幽怨怨的嘤咛。 “知不知错?!” 游苏掌心悬在绯色指痕上方,玄液凝成的水雾在他眉宇间流转。 这几下他可谓是毫不留情,未隔布料的掌掴甚至让他的手掌也生出疼意。 白泽咬着唇瓣回头,眼眶中已是泪意盈盈,艳红的脸蛋儿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我错哪儿了……”白泽可怜巴巴,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说你错哪儿了?!”游苏啪地一下将白泽那捣蛋的小手擒出水面。 “我……我是在给你洗尾巴啊呜呜……”白泽以掌拭去流入眼里的玄液,又似在擦拭憋不住的眼泪,“你给我洗了尾巴,那我肯定也要给你洗。投桃报李,不是你教我的吗?” 游苏喉结滚动,真是不知如何给白泽解释。 他也没了继续跟白泽解释的耐心,白泽兽类化人,亲近亲密之人是她的天性,自己百般教育也没改变这点,便说明后天教育不足以压制她的天性。与其再信奉有教无类的观念,不如用狠厉的惩罚划出边界。 “我说不是就不是!为人规矩第一条,男女授受不亲!你若再越界……”游苏恶狠狠 地抬起手掌,“后果你自己清楚!” 白泽连忙捂住红彤彤的灼痛处,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游苏余光不慎瞥见白泽捂不住的娇柔之地,瞳孔霎时微缩。 手掌疼痛散去,便只剩方才一下下的细腻触感。 他连忙撇过视线,心中暗暗生悔方才似乎真的打得太重了一些。只不过转念一想,这总是好心办坏事的蠢猫全盛之时比自己境界还要高得多,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到对面坐着,没事别再碰到我。” 游苏气消过后便也不敢再碰白泽,只用言语赶人。 “不要!”白泽鼓着香腮拒绝,却被游苏凝视的严厉眼神吓退。 她只好噙着泪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游到对面冰沿边,还不服气地娇嗔道:“讨厌你!” 游苏剑眉微扬,刚放下的无情铁手又举了起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话音一落,却听‘哗’的一声。 游苏瞳孔骤放,如见白鲤出水,连忙别过头去,气急败坏道:“我不是说了不准站起来吗!” “那么痛,我、我怎么坐得下去?!”白泽气愤地跺脚,见到游苏避之不及的惶恐模样眼角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游苏也被这个回答怼的没了脾气,只得自己转过身,面朝落水宝珠,背对生气佳人。 “家法虽重,却旨在让你记住教训。若是真的觉得疼,下次便别再惹恼我,懂了吗?”游苏终究还是无法对这个女孩那般严厉,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可我若不做一次,我怎么知道那会不会惹恼你?若我惹了你,你就应该告诉我下不为例,哪有第一次就严惩的?你分明就是想……” “我就是想欺负你这只蠢猫怎么了?!”游苏方才心中那点怜惜之情顿时荡然无存,觉得这小姑娘着实难以理喻,“等你打得过我,你也可以如此欺负我!” “哼!你等着!”白泽紧握粉拳,呲着没什么威胁的小虎牙。 游苏不再理会,继续调养生息,将身体恢复至平和状态。 白泽也缄默良久,似在生着闷气。 “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啊?为什么睡觉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白泽小声主动攀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你不是讨厌我?找我说话做什么?”游苏背对着白泽反问。 “我……”白泽将头埋低了些,嘟哝道,“我乱说的……” 游苏唇角微扬,颇有种胜利一般的得意,只不过他定然不会告诉白泽自己真的是在做梦,而且是比春梦更美好的梦。 “我是在内视灵台,试图参悟道机。我凝水境已然圆满,破境在即。” 话罢,他以手接住起一捧自那宝珠裂隙中滴出的琼浆,望着指缝间漏下的玄液,“这一切,还得多亏有了这玄液的助力。” “真的?!那你快点突破呀!更厉害一点,我们岂不是逃出去的可能就更大了一点?” 白泽雀跃着就要扑到游苏背后,却又被游苏微微侧过的眼神喝退,老实巴交地蹲在了玄池之中。 “没这么轻松。” 游苏抬起眸子,望着远处幽暗处浮动的磷光,觉得它们像是地府闪烁的幽火。 “人族修士境界越高、突破越难,想突破化羽绝非一日之功,用上十天半个月都算短的。我修为晋升的太快,对玄炁外放的理解尚为浅薄,恐怕会用上更久。 而此地危机四伏,虽然那巨物捕猎巨型砗磲搅的此地天翻地覆,吓得一众邪祟瑟瑟发抖不敢露面,但这安宁不会维持太久。我若突破,必有异象,我乃修士,我体内的玄炁对邪祟而言可比这颗珍珠更有诱惑。” “怕什么?我来保护你!”白泽拍着略微起伏的胸脯自告奋勇。 “傻猫。”游苏笑着骂了一声,却是浓浓宠溺味道,“你自己都没恢复完,当以温养为先。至于我突不突破,对我们从这里逃出去的帮助并不大。打得过的还是打得过,打不过的,多双翅膀也一样打不过。” 捕猎巨型砗磲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游苏根本忘不了那种直击灵魂的冲击感。即便知晓自己的身份乃万邪之源,可真的身临其境时还是会生出渺小之感。 “好像这么说也是诶……但是你要突破了还一直泡着,不会撑坏吗?”白泽好奇地问。 连兽类都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游苏自然也懂。以常理来说,即使再舍不得这精纯玄液,在灵台盛满之后也不应再沐浴其中,否则只会有损经脉而无裨益。 但游苏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这天大的馈赠,他的灵台满了,但有的人却没满。 想当时从千华尊者那里收取‘利息’时,他就因为吸纳了远超身体承载能力的玄炁而差点爆体而亡,当时他就是将多余的玄炁通过真主那神奇的眷属之力分享给了她们。 此时,自然也可以用这个方法从这宝珠上多榨取一些价值。 “一人吃饱怎么够,还得让全家不饿才行啊。” 游苏笑着闭目盘坐,双手结盘。 白泽一时被这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哪里会想得到游苏还有这般神通,更不知自己早已是他口中‘全家’的一员,只不过游苏定不会在她身上多此一举就是。 “你家人也一起跳下来了?” “精心,修炼。” 游苏屈指一弹,将不知何时又悄悄凑到自己耳边的女孩赶走。 白泽吐了吐舌尖退回原处,望着青年专心打坐的身影,对自己的好奇心没能满足略感气愤。 她指尖抚过被家法惩戒处,唇角翘起耐人寻味的弧度——方才掌心触及的炽热,分明比他的手掌更灼人。 …… 北敖洲,雪鹄港。 朔风裹挟着冰粒撞在客栈的木棂上,发出细密的簌响。 檐角垂下的冰棱如倒悬的利剑,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寒光。 炉膛里毕剥的火星溅起,映得两袭狐裘忽明忽暗——一件黑色,一件则是墨青色。 姬灵若与雪若对坐在檀木方几两侧,两张玉琢般的面容仿佛镜中倒影,连眉间那点忧心焦虑都分毫不差。 姬灵若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沿口凝着薄霜。 姬雪若则闭目凝神,眼角处有蜿蜒的蛇鳞纹路隐隐浮现。 两人都是无言,一切却又好似都在不言之中。 她们从昨日登陆北敖洲,万里跋涉寻的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还是做妹妹的更藏不住忧虑:“这里冰天雪地……他真的……” 话音方落,两人却忽而一齐变了脸色。 两道霜雾自她们眉心溢出,暖阁内烛火骤暗,唯有冰莲清辉照亮两张惊愕的容颜。 “灵若你也……” “这是……”姬灵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旋即霍然起身,“我知道!这是师兄在给我们传功!他真的没死!!” 话音一落,就是一向表现沉稳的姬雪若亦是眼放异彩,仿若一路的风霜雨雪都化作了让人重焕生机的甘霖。 “娘亲!大姨!” 雕花屏风被撞得吱呀作响,团雪似的小人儿裹着红狐斗篷恰在此时滚了进来。 玉雪可爱的丫头看上去五六岁模样,发间别着朵冰雕芍药,晶亮眸子弯成月牙: “你看!我就说了我肯定能找到爹爹吧!” 小丫头喜滋滋地笑着,全然忘了娘亲让自己在屏风外罚站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五章:黑土野心 空原神山,见龙宫。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极寒的风裹挟着碎雪,在冰雕玉砌的廊柱间呜咽盘旋。 这这座风雪永罩的神山之上,季节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这里只有永世不化的寒冬。 可在穿过重重铁铸的大门,踏入用于见龙宫宫主休憩的私密偏殿时,却仿佛一脚踏入了春深似海的幻境。 殿内暖雾氤氲,金丝楠木的穹顶垂落千条碧萝,藤蔓上缀满妖异的紫红花朵。那些花瓣薄如蝉翼,脉络中流淌着萤火般的光晕,一簇簇盛放在冰晶雕成的花托上,将寒宫染得绮丽如血。 这绝不该是会出现在空原神山、甚至是北敖洲的景色。哪怕用再多的暖石火阵,也养育不出这般生机勃勃的一室春花,只因这里是北敖洲,是比西荒洲更荒凉的白色沙漠。 乾龙尊者斜倚在白玉榻上,指尖轻抚一朵半开的朱槿。 她的长发未束,似泼墨般蜿蜒至腰际,发梢垂落的冰珠与花瓣上的露水相撞,叮咚声清脆如碎玉。华丽的鲛绡长裙堆叠在她脚边,裙摆绣着暗金螭纹,随呼吸起伏时,宛如活物在云海中翻腾。 “师尊,人我带来了……” 说话的女子鼻梁高挺笔直,鼻尖微微上翘,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在暖光下闪烁着恍惚的异彩,像是一条习惯在雪原上厮杀的雪狼忽而看见了一片碧绿繁茂的草原。 “有劳你了,池雨。”乾龙尊者轻笑出声,“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为师的侧殿,怎看痴了?” 龙池雨作为见龙宫新一代的天骄魁首,她的亲授师尊自然非见龙宫宫主乾龙尊者莫属。 “弟子不是第一次来,却……却是第一次见……”龙池雨还是难掩心中震撼,不敢相信这些在别的洲域才能见到的景色,有朝一日也复刻在了自己的故土。 “倒也难怪,为师第一次见到这花盛开之时,亦是愣了良久,便也不怪你失礼之过了。”乾龙尊者轻勾指尖,指腹托着一片艳红的花瓣。 座下龙池雨闻言顿时眼露惊惶,这才想起自己失神观花,竟然连第一时间行礼都忘了。她忙不迭叠手躬身,却又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手肘。 她错愕抬眸,看向自己这个对她一向严格的师尊大人,却见对方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望舒仙子了吧?” 乾龙尊者抬眸看向龙池雨身旁的女子,眼底流转着惊艳的光。 阶下的少女垂首而立,玉兔面具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截瓷白的雪颈。银线绣纹的雪色狐裘裹住她纤薄身形,兜帽边沿滚着一圈绒毛,随殿内暗涌的热流微微颤动。 龙池雨也不由侧目看了望舒的侧颜一眼,暗忖这就是师尊一直希望她这位龙女能够追赶的目标。 她很难形容这个少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见到了一轮夜空中悬挂的月,她明明无意争辉,可整片夜空就是找不到比她更亮的东西。 所以师尊对自己的要求,仅仅只是追赶,而不是超越吗…… “她说你知道我在找什么,我才愿意来的。”面具之下的一双蓝瞳冷若寒潭。 乾龙尊者闻言莞尔一笑,“即便望舒仙子是五洲闻名的天骄,可没有名刺就在我空原神山肆意乱来,也属不妥吧?” 龙池雨又担忧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卓盈仙子,知晓师尊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即便她不知望舒在找什么,也有正当理由请来望舒。 但望舒哪里会管这些与师弟无关的事,她很确定,她在那片雪原上闻到了师弟的味道。所以她毫无顾忌地在空原神山开始了搜寻,但始终未果。 而她也是出于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原因,才同意跟着龙池雨来见她的师尊。但看对方这态度,似乎并不想直接告诉她答案,她索性转身就走。 “望舒仙子还请留步!”龙池雨连忙拦住望舒,解释道,“仙子有所不知,你近来闹了神山上很多宗门,再加上你此时身份特殊,很多仙宗都想抓你问罪,这些都是师尊替你背后摆平的!” 望舒看了她一眼,“替我谢谢你师尊。” 可口头谢完,她的去意却不改。 “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清幽的声音蓦然响起,望舒仙子驻足回首,“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一个……”乾龙尊者摘下一朵花放在掌心把玩,“人。” 龙池雨瞳孔微缩,她虽然早有猜测,却没想到望舒仙子竟真的是为了来此寻找她的师弟,更没想到自家师尊,居然会知道那个少年的踪迹…… “我凭什么相信你。”望舒秉承着师弟的敦敦教诲,绝不会再轻易相信陌生人。 “传闻望舒神女可窥人心,本尊现在亲口说知道你师弟的消息,你自可分辨真假。” 乾龙尊者将翘着的右腿放下,鲛裙起伏间,玉足若隐若现,一脸的气定神闲。 “仙子难道不知,你现在可是那个五洲公敌的师姐 ,他有那么多的仇家都想寻个人报仇。你师尊带着你藏了起来,明明你们只需要避世不出安心修行便是,你却跑来空原神山撒野……” “我师弟不是坏人。”望舒仙子出声打断,一字一字说得笃定。 乾龙尊者勾出一抹轻蔑笑意,“不是坏人?你该谢的不是本尊,是池雨。倘若不是她一直背地里宣扬你师弟救人的事迹,你觉得空原神山会任由你一个小辈胡来不成?” 望舒闻言眸光错愕,转而凝向一旁五官深邃的少女。 龙池雨被望舒看得有些羞涩,她早就听过传闻说这位卓盈仙子似乎是那少年的道侣,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感的她竟解释了起来: “游公子救过我们的命,有些人恩将仇报,有些人明哲保身,池雨却懂知恩图报。我不知舆论为何会发展成如此模样,却也不忍救命恩人蒙受如此天大冤屈。” 话音渐落,望舒眼中神采愈发明亮,见龙池雨就仿若见到了一位难得知己。 龙池雨一时心热,继续补充道: “北敖洲受邀入岛的人本就最少,遇害者同样也是最少。不少北敖修士都随我一起被救,所以我们北敖洲对游公子的恨意并未像南阳洲那般恨之入骨,还是不少人持观望态度。也是因此,师尊才暂时压得下仙子出现在空原神山的事情。但消息压得下一时,终压不了一世,仙子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谢谢。”望舒发自肺腑。 龙池雨浅笑一下,“游公子定会安然无恙的。” “安然无恙?” 一道不合时宜的反问之声响起,两女一齐看向乾龙尊者。 “但愿他是真的安然无恙吧……”乾龙尊者煞有介事地浅叹。 话音一落,剑刃铮然出鞘。 龙池雨赶忙拦在望舒身前,焦急地连使眼色,她比谁都清楚惹怒自己师尊的代价。 可望舒却不为所动,冷声质问:“告诉我他在哪儿。” “我帮你隐匿行踪,只想换你一个见面的机会。你不知恩图报,还试图反打一耙,你们南方人都这般粗鲁吗?” 望舒蓝瞳直视这位一洲至高的人物,眼中却无半点畏惧,乾龙尊者也不恼怒,只是挂着笑意与之对视。 目光交错,剑刃回鞘。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乾龙尊者盈盈起身,鲛裙曳地,她双臂张开,面露神往,两边的花卉忽而疯长,似在替她铺就一条花路。 “我想让北敖洲遍地都是如此沃土,你帮我,我帮你。” “这黑土有邪气。” 望舒仙子一阵见血,而身旁的龙池雨闻言却吓了一跳,难以置信般看向生长出这些瑰丽花草的黝黑土壤,以及找到这些黑土的尊贵女仙。 “有邪气的东西不一定是坏的,没邪气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好的。本尊读过关于望舒神女的报告,你为辟邪司斩邪数十年,遇到手上没沾人命的邪祟都不会下杀手,而只会捉拿,甚至还因此放跑了一些弱小邪祟……所以辟邪司给你派任务,只会给你安排那些穷凶极恶的邪祟。” 这样的报告自然是绝密,只是身为空原神山辟邪司首座的乾龙尊者当然有阅读的资格。 “这样一个对邪祟都抱有怜悯之心的仙子,会因为这土壤沾了些邪气就害怕?” “我不怕,但他们会怕。” “等见到这土中生出了硕果,便谁也不怕了。”乾龙尊者笑,“而且只是邪气罢了,邪祟可不是因为有邪气才可怕。本尊试验过无数次了,它们是无害的。” “在囚禁邪祟的天牢里,我见过这样的土。”望舒平静地说,“恒炼首座做过这个研究,你是从他那里得到的灵感。” “看来你并非不问世事的无尘仙子。”乾龙尊者挑起眸子。 “我会知道,是因为三长老说这东西不吉利,让大长老和华镜首座叫停了他的研究。事后三长老也受到了恒炼首座的弹劾,她向我抱怨恒炼首座小肚鸡肠才得知。” “三长老?是碧华尊者?她不过一个固守陈规、胸大无脑的愚妇罢了,仗着中洲的地理优势才种的出她那些奇珍异草。本尊请她来北敖洲改善贫土,她怕露怯却连来都不敢来。”乾龙尊者不屑地摇头。 生于北敖洲的大能修士似乎都有这样一种高傲,因为他们是真正从贫瘠之地成长起来的,看着那些仗着天时地利才成功的人,会有一种‘我只靠自己’的心理优越。 望舒倒是并未就乾龙尊者对三长老的评价做出辩驳,好似默认一般: “只有死了很多邪祟才会形成这样的黑土,它们铺不满整个北敖洲。” 龙池雨一直默默倾听,她这才恍然,这黑土的黑色,竟是因为其中含量极高的腐殖质,而这些天然的丰沃肥料,则源于那些死去化脓的邪祟…… “本尊请你来,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乾龙尊者眯起眸子,野心勃勃。 而阶下的望舒却在此时双眸微凝,她微摊双手,一股天授一般的温暖莫名 涌进她的身体里,这让她身子轻颤,难以抑制。 而这抹异样,也被乾龙尊者尽收眼底。 “池雨。”乾龙尊者广袖拂过鎏金香炉,紫烟蜿蜒攀上她霜色指甲,“望舒仙子舟车劳顿,先带望舒仙子去漱玉阁歇息吧。” 龙池雨都未察觉望舒仙子异状,赶忙躬身应是。 转身离开之际,乾龙尊者凝视两女背影,目光却落在龙池雨一直佩戴在身边从未摘下的玉佩上。 那是她送给她的成年之礼。 …… 漱玉阁内,玉髓屏风映着窗外飘雪,冰晶凝结的灯盏在暖雾中晕开柔光。 龙池雨将鎏金手炉放在雕花案几上,余光瞥见望舒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桌案。 龙池雨斟了盏雪顶含翠,茶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望舒面具下翕动的唇。 望舒的蓝瞳忽而泛起涟漪,她猛地攥紧茶盏,指节压得青白。方才那股温暖如春泉般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注入灵台,仿佛有人隔着万里之遥,将精纯玄炁顺着血脉渡来。 龙池雨见她肩头轻颤,雪色狐裘滑落半肩。 “仙子可是身体不适?” 望舒摇头。 龙池雨目露不忍,旋即坐在对面,幽幽浅叹:“思念成疾,也不该伤了自己。我想游公子若在,也定不愿看见仙子为了他枉顾身体。我们北敖洲最信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游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至于师尊那边……我会旁敲侧击,尽快探出些口风来。” “你也在担心师弟生死吗?”望舒忽而忍声问道。 尽管龙池雨一直刻意不显得自己多么关心游苏生死之事,但她却瞒不过望舒的眼睛。 龙池雨瞳孔骤缩。记忆里少年一边流血一边飞跃众人阻挡大蛇的模样忽然鲜活,他挡在众人身前,替所有人拦住了风风雨雨。 窗棂忽被狂风撞开,碎雪卷着枯枝在两人之间盘旋。 “我知道他没死。” 望舒指尖抚过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在隐隐共振。她的话语笃定,有一股让人不自觉相信的力量。 她第一次接受这种天授神力一般的传功,但她强烈地感知到,这一定跟师弟有关。 望着这个表面安慰她实则在安慰自己的女孩,她不由在这冰冷世间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反过来安慰对方。 而挂在龙池雨腰间的宫主亲赐玉佩隐隐流光,竟将两人对话一字不差传向冰殿深处。 ...... 冰殿尊座上,乾龙尊者指尖捏碎朱槿,花汁顺着鎏金护甲滴落,在冰面蚀出袅袅青烟。鲛绡长裙无风自动,裙摆螭纹竟化作实体游出,宛若冰龙一般咬住她的纤纤玉腿盘旋而上。 “居然能在海底邪窟活过七日......” 她抚摸着龙鳞喃喃低语,眼底却迸出癫狂之色,“你啊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看来,得借一把更利的刀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口衔珍珠 游苏收剑入鞘。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 墨松剑锋上的幽蓝血渍滴落在地,渗入潮湿漆黑的土壤里。 那只形似蜈蚣的邪祟蜷缩着身躯,千百只节肢仍在抽搐,腥臭的黏液冒着腐气,发出“滋滋”的声响,旋即便化作了一滩脓水。 游苏确保它已经死后收回视线,转而抬眸望向四周,远处模棱两可的阴影中隐约传来窸窣的摩擦声,仿佛无数细密的鳞片正贴着地面游走。 “果然都藏不住了……” 他低声自语,以手掌虚推,将那些沾染在剑锋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他正尝试着感受玄炁外放的感觉,因此不放过任何机会去体验。 游苏早就猜到那些蛰伏的邪祟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鬣狗,当雄狮走后,它们正从深渊的各个角落向此地聚拢,为了争夺那些雄狮看不上的腐肉。 方才斩杀的这几只,不过是浪潮前的第一滴水。 他转身向灵液池疾行,足尖点地时带起细碎的波动。如意御风术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一种玄炁外放的手段,只不过是短暂的爆发而非长久的输出,但至少让游苏有过一定的经验积累。 乳白色的玄液池在幽暗中泛着柔光,宛若嵌在腐土中的一枚珍珠。 白泽正蜷在池中,双马尾浮在水面,发梢缀着晶莹的珠串,是用游苏随手从沙地里捡起的小贝壳做的,本是哄孩童的小玩意,白泽却奉为至宝。 见游苏归来,她倏然直起身子,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在胸前晕开一片涟漪。 “哥哥的剑光比我家山上的极光还亮!” 她拍手欢呼,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睫毛,“我隔着好远都能瞧见呢!“ 游苏闻声浅笑,他伸手揉了揉女孩湿漉漉的发顶,然后背靠池沿休息: “拍马屁也没糖吃。” “谁要吃糖了?我是真心觉得你厉害!能不能也教教我?”白泽也趴到了游苏手肘边,仰着头看着游苏的下颌,眼睛亮晶晶的。 “教你?”游苏闻言下意识扭头打量女孩,却又因白泽不经意间露出的春色猝然收回视线,“你不适合学剑,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凭什么?!”白泽不服气。 “没有凭什么,你哥我十八岁悟剑意,乃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说你没天资便是没天资。” 游苏不是一个爱炫耀的人,可终究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不做人前显圣的事儿,却也不会放过在亲友面前臭显摆的机会。 尤其是知晓自己即将在十九岁之际破入化羽境后,这种自得之感愈发浓烈,毕竟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只不过这种自得也不至于到膨胀的地步,单纯只是属于少年人应有的心气罢了。 “你胡说!你哪个师门的!师尊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你师尊,让你师尊来定夺!”白泽气嘟嘟。 “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 游苏剑眉微挑,想起乾龙尊者与白泽相伴生活过一段时间,兴许真有可能听过一些名号。 “官楚君,你可听过?” 白泽凝眉,似在仔细思索,遂摇头:“没听过。他是谁啊?” 游苏早有所料,暗想师尊这名头还真是一个听过的都没有。他一想到这样籍籍无名的修士会是师娘的师兄,就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重要,那莲剑尊者,你可听过?” “听过听过!” 游苏来了兴致,“乾龙尊者与你说的?” “你这都知道?” “与你说的上话的人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奥数尊者只会教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只剩那恶女。” “你这家伙,还真有点本事嘛。” 话音刚落,白泽头上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板栗。 她吃痛地揉着稀碎刘海遮住的额头,恶狠狠说:“夸你你也打我!” “对兄长不敬,该打。”游苏吹着两指指节,悠哉的像是吹散烟枪里的烟,“关于莲剑尊者你都知道什么?” “我当时问她大江南北的人物,想找到传说中伴我而生的圣人。她就说她很厉害啊,说她是中元洲修士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将来的成就恐怕不比她差。”白泽摩挲着精巧的下巴。 游苏剑眉微蹙,这白泽口中所述与师娘对那乾龙尊者的印象大抵都对应的上。 可她在那日对峙之时露出的面目实在可怕的让人心悸,究竟是白泽身上的秘密让她不得已扭曲本性,还是她本就是在装? “难道你是莲剑尊者的弟子哇?!”白泽樱唇微张,对游苏的名门出身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嗯。”游苏并未否认。 “难怪你这么厉害……可莲剑尊者是女的,那你师娘是谁?”白泽紧接着又问,“你们人族的配偶难道还能是同性吗?” 游苏蓦然心头一紧,外人皆知莲剑尊者是他师尊,却只有那两三人知道她其实是自己师娘,可 这只远在北敖深山中的小兽怎会知晓这层秘密? 他不免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师娘?!” “你自己说的啊。”白泽一脸无辜。 “我说的?我何时与你说过?”游苏蹙眉。 “对啊,你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喊着‘师娘师娘’啊。” 游苏闻言神色立马精彩起来,他竟不知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就是昏迷泡在池子里的那段时间?” 白泽连忙点头,游苏略加思索便得出答案,许是昏迷那时实在太过疲惫,才会入梦至深,竟无意识地说出了梦话,喊着梦中与他相会之人的名字。 “你师娘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喊她啊?”白泽皱起好看的秀眉,很是好奇。 只可惜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得到答案,游苏对师娘的心思,不说白泽,就是最亲近的师妹也不敢暴露。 “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师娘带我长大。我背上举世骂名,恐会牵连于她,每每想到此时都觉愧疚难言。”游苏倒是也没有骗人。 白泽见他情真意切模样,心中也信了一半,只不过真要那么愧疚,为什么睡着时还会含着那么意味深长的笑?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出去帮你解释!”白泽握起粉拳,信誓旦旦。 游苏莞尔一笑,“你自己都自身难保。” “有哥哥在我才不怕她!” 白泽轻哼一声,旋即抓住游苏反扣在池沿的手腕,指尖沁出冰凉的玄炁,“哥哥也快下来泡一泡!方才斩了那么多邪祟,你肯定也累了!” “不必。”游苏抽回手,“我既已修至凝水圆满,玄液于我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这附近玄炁浓度异常之高,已经足够我恢复那点微不足道的损耗。” “你不是要全家不饿吗?” “她们的份我也备好了。”游苏笑道。 真的要从这幽深海底与岸上的她们建立联系,游苏起初都只是抱尝试态度,却没想到真主建立的眷属关系竟恐怖如斯。 除了何兄似乎对他的传功略有抗拒之外,师妹、雪若、师姐还有千华小狗都接受了他的传功,其中师姐甚至还试图反刍给他。而他吸收的绝大部分玄炁都喂给了那个贪心的千华尊者,毕竟她是洞虚境,对玄炁的需求远胜下境,而且从游苏那里亏掉的,她自是要连本带利地索取回来。 “倒是你——” 游苏目光扫过她肩头已经看不见疤痕的旧伤,“乖乖修炼赶紧将兽丹恢复如初,这至宝难得,机不可失。” 白泽的指尖蜷进掌心,她猛地站起,玄液自肩头倾泻而下,在冰阶上汇成一道银瀑: “你是不是嫌弃我泡太久了?” 湿发黏在瓷白的脊背上,尾椎处蓬松的雪尾无意识扫过水面,溅起一串水珠。 游苏猝然别过头,耳根漫上薄红:“你把衣服穿好!” “穿什么穿?”白泽赌气般跺脚,冰面被她踩出蛛网般的裂痕,“反正待会儿又要脱了泡进去!” 这段时间她自然也出过灵液池,只不过每次都被游苏很快赶了回来。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拾起池边的襦裙往身上裹。粉纱沾了玄液,透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肤,反倒比赤身时更添三分旖旎。 游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套新裙,以剑鞘挑起扔过去:“换身干净的穿,那件我洗都洗不干净了。” 白泽接住袍子,忽地噗嗤一笑:“哥哥的耳朵好红啊。” 游苏闻言偏过身,像是要将耳朵藏起来。 女孩又歪着头系衣带,指尖故意在腰侧流连,“不会穿,你帮我穿。” 游苏当是女孩惫懒,不愿自己动手便求助于他,墨松剑当即“铮“地出鞘半寸,以家法恐吓之。 白泽果然立刻噤声,一手裹着宽大的外袍,一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娇俏处缩进池角。 游苏传功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少犯皮,像一只天性改不了犯贱的小猫,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次家法。 从开始的以剑惩戒,到现在似乎不隔寸缕的亲手行刑也已成常态…… 游苏背对她盘膝而坐,剑横膝头。 “穿好衣服活动片刻,就继续回去泡着。”游苏像个严肃的大家长。 “不要,我感觉的到你很着急了,我才不要拖累你。” 白泽换了一身新的襦裙,这身不再是姬灵若不怎么穿的粉色,而是她最喜欢的竹青色。游苏第一眼瞥见女孩模样时还略微恍惚,仿佛见到了师妹的小时候。 “我着急什么?”游苏挑眉问。 “我怎么知道?”白泽挑眉反问。 游苏被问的哑口,说他心中不急自然是假的。 落入这暗无天日的海底连过了多少日子都不清楚,他还有诸多事情未竟,外面的变化他更是一概不知,岂能不生出焦虑。而且还有与千华尊者的一月之约,若不能及时在千华阁会面,岂不是又要与师姐错过…… 只不过这些原因都是次要,他 轻叹一气,沉声说道: “我并非嫌弃你泡的太久,只是那些藏匿起来的邪祟已经逐渐恢复常态,这宝珠便如夜中明月,自然会引来无数邪祟飞蛾扑火。泡的越久,我担心会越难脱身。所以我才让你耐着性子尽快吸收完毕,这机会得来不易,我岂会催你离开?你稍微活动活动,便赶紧回去修炼。在你恢复完好之前,我不会让邪祟近你半步。” 游苏苦口婆心,听得白泽心中感动,才知游苏不下来一起泡的原因不光是他已经不需要,还是因为总要有一个人出来挡住麻烦。 “原来这么危险……那我不泡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白泽赶紧凑过来牵住游苏的手,心有余悸般牢牢抓住。 游苏颇感无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这般贪财,别浪费送到嘴的机缘。你若真想给我减轻负担,便老实去修炼。等你恢复鼎盛,换我躲在你的背后。” “那我们把店搬走不就行了?”白泽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以为这是朔城那老婆婆的红薯摊,说推走就推走的?”游苏想起白泽离开朔城时,还要将那老婆婆连摊位一起带走的趣事就觉好笑,又道,“这宝珠少说二十米高,就是你化作兽形怕也背不动。更何况这目标太大,不利于我们隐匿身形、轻装上阵。” “那把它变小不就好了?”白泽还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游苏隐隐察觉到不对,不敢置信问:“你有办法能让它变小?” “不是啊,它自己就能变小啊。”白泽天真地眨了眨眼。 游苏难以置信,“你怎么从未说过?” “你也没问啊。”白泽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其实我本来想说的,但是这么泡着挺舒服的,我就忘了喵。” 游苏颇感无语,“怎么变小?” 白泽忽而轻哼出声,一副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 只见她缓缓走进宝珠,双瞳忽而泛起冰蓝幽光,她指尖捏了个繁复的法诀,霎时周身浮起无数玄奥符文,如星子环绕。她足尖轻点冰面,裙裾翻飞间竟有雪花凭空凝结,打着旋儿落在她发梢。 “天灵灵,地灵灵,珍珠变作小星星——”她神神叨叨地念着自编的咒语,双臂如蝶翼般展开,掌心凝出一轮虚幻的月轮。月华倾泻而下,将整颗宝珠笼罩其中,莹白光晕愈发刺目,仿佛要将这幽暗海底照成白昼。 游苏抱臂旁观,唇角微抽。这阵仗看似唬人,实则玄炁波动微弱如萤火,明显是在虚张声势。 果然,待光华渐敛,宝珠纹丝未动,白泽讪笑着挠了挠鼻尖,忽而屈指在珠面某处轻轻一叩。 “叮——” 一声清越脆响荡开,宝珠竟应声缩成指甲盖大小,骨碌碌滚入白泽掌心。她得意地托着珍珠转了个圈,发间冰晶与珠辉交映,宛如捧着一捧碎雪月光。 “前面的花架子大可不必,太过招摇。” 白泽惊得险些摔了珍珠,“你这都看出来了?!” 游苏无奈扶额,他退后半步:“再让它变大看看。” 白泽眨眨眼,指尖随意一弹。珍珠凌空飞旋,转瞬膨胀如初,玄液自裂缝中汩汩涌出,仿佛从未改变。游苏效仿她叩击珠面,宝珠却如顽石般毫无反应,看得白泽在一旁噗嗤笑出声,“哥哥得跟我一样念咒语才行。” 游苏当然不信,心中暗道奇妙,不解为何白泽可以而他不行,蓦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第一次接触这宝珠之时,是否探入了玄炁进入其中?” 白泽止住笑意,惊讶道:“对啊对啊,然后它就突然变小了,我还以为要救不活你了,结果它又变大了!” “那也难怪……原来这砗磲至宝,早在你以冰锥破开珠壁时便悄然认主。” “那岂不是我一直在用自己的玄炁喂哥哥?” 游苏为白泽的脑回路之清奇而无言,当即给了白泽一个脑瓜崩。 “带着它快走,周围已经聚集了愈来愈多的邪祟。待我们走到安全之地,你再趁机恢复。” “哥哥好笨,我这样不就能边走边恢复了吗——”她突然含住珍珠,舌尖卷着珠身抵在贝齿间。 那宝珠上的裂隙即使在缩小了之后依旧存在,乳白的琼浆丝丝渗出,含在女孩口中,像是一颗甜滋滋的糖球。 游苏瞳孔骤缩,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女孩见他模样,狡黠地吐出珍珠,粉舌舔过唇瓣: “哥哥要吃的时候跟我说,我可不会小气。” 记忆如潮水翻涌。蚌壳中交缠的吐息、渡气时柔软的触感、白泽发间清冽的松雪香...... 游苏耳尖倏然烧红,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个爆栗:“没人想吃!” 而在两人未察觉的一处角落,地上的泥沙正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 第四百一十七章:令人绝望的希望 游苏带着白泽继续深入海域,寻找记载着救赎之法的石碑。本文搜:求书帮 免费阅读 昏暗的海底,嶙峋的怪石遍布,珊瑚丛如同鬼魅的枯枝在水中摇曳。偶尔有发光的鱼群穿梭而过,如同幽灵的磷火,一闪即逝,反倒衬托出这片海域的死寂。 白泽跟在游苏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时不时伸出手指戳戳漂浮的海藻,又缩回来,像只胆小又好奇的小猫。 “哥,你看那里,那是不是……”白泽指着前方一处阴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游苏顺着白泽的目光望去,眉头微皱。那阴影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它的真面目——一只巨大的海葵状的邪祟,触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在水中缓缓摇摆,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 他们走了许久,才再次确认了一处邪祟密集的区域,而这里正是这块区域的中心。这只海葵状的邪祟,也正是霸占此地的‘领主’。 “是邪祟。”游苏握紧墨松剑,剑身发出一声低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 他将白泽护在身后,“跟紧我。” 话音未落,那海葵猛地张开触手向两人扑来,它对危险气息的敏锐程度超乎两人的预料。触手上的倒刺闪着寒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好在游苏将那如意御风术已经融会贯通,他的身姿轻盈如风,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墨松剑在他手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将袭来的触手尽数斩断。断裂的触手在水中痛苦地扭动着,喷出墨绿色的毒液,那毒液迅速扩散开来,污染了周围的空气,一股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 “好臭!”白泽捂住鼻子,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躲在游苏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游苏则一手捂着鼻子,眉头紧皱,一手挥剑荡开毒液。他双目漆黑,黑目能让他在幽暗处也能看得真切,可他环顾四周也未尝找到那白玉石碑的身影。 他略感失望,猜测大概率是跟之前遇到的多数情况一样,这只是一只雄踞一地的邪祟,并未有收藏石碑。像那枚巨眼一样将石碑藏匿起来的,终究是少数情况。 还没等他细思是该继续作战查个究竟,还是该及时脱身而退时,斩断的触手很快又重新生长出来,完全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这海葵状的邪祟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不断地发起攻击。 游苏暗道棘手,且战且退,带着白泽在怪石嶙峋的海底周旋。他身法灵活,剑招凌厉,每一次出剑都精准地斩断海葵的触手,不让它靠近白泽分毫。 而白泽自然不会老实听游苏的话乖乖不出手,她躲归躲,却也一直伺机而动。她那灵动的眼神不断地观察着海葵的弱点,冷不丁地就用她那出神入化的控冰能力给这可怖海葵来个暗箭,主打一个不致命,但是像苍蝇一样烦人。 “哥,它……它怎么好像杀不死啊!” 白泽躲在游苏身后,探出小脑袋观察着战况。 “这世上岂会有不死之物。”游苏声音笃定,话音一落,便再次提剑迎难而上。 游苏一边躲避着海葵的攻击,一边仔细观察着它的行动。 随着触手越砍越多,游苏发现每当触手被斩断后,海葵的动作似乎会有一瞬间的迟缓。而这个迟缓的源头,似乎来自于海底深处,那里总会有一阵微弱的波动传来。 “这邪祟的本体并非触手,而是隐藏在海底的根茎。只要根茎不除,它就能无限再生。” 游苏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你冻住它!我看看它那底下到底藏了什么!” 白泽有了那颗宝珠的滋养,游苏也不再那般固执地不让她出手。而这适当的需要,也的确让白泽倍感成就感,往往都对游苏的命令乐此不疲。 幽暗海底,墨松剑光如电。游苏腾身跃起,剑锋劈开腥臭毒雾,断肢如雨坠落。白泽蜷在他身后,十指翻飞间冰棱骤凝,将再度袭来的触手钉在礁石之上。 “冻住了!”女孩忽而高喊,瞳孔深处泛起冰蓝涟漪。 游苏闻言旋身,剑锋擦着嶙峋礁石划出火星。他看准时机,一剑刺入海葵根茎的中心。剑身深入地底,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仿佛是在与邪祟的生命力进行对抗。游苏高喝一声,将全身膂力聚集于这一剑。 只见他用力一搅,一股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海底的泥沙也轰然炸开,露出盘踞在漆黑礁岩上的虬结根茎。而盘桓其上的海葵,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化。 白泽从游苏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死去的海葵,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这海底的怪物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见游苏沉默蹙眉的模样,白泽又小声试探:“它这儿果然也没有石碑吗?” 游苏其实也不想将这种失望的情绪传递给天真烂漫的白泽,但他也不可能否认事实,正要摇头之时,游苏却忽而瞳孔睁大。 那海葵腐化的程度此时终于蔓延到了根茎,这只难缠的邪祟最终全部变 作了一滩脓水。而根茎消失之后留下的那个硕大坑洞之中,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白玉石碑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这片死寂海域中唯一的光亮。 但真正让游苏惊愕的并非这块来之不易的石碑,而是石碑旁边还摆放着一具灰白的枯骨。骨节间缠绕着猩红肉须,如同某种恶毒的诅咒。 “这是……”白泽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具尸骨,黛眉紧蹙在一起,脑海中已然想到了一个最绝望的可能,“这不会是留下碑文的那个神仙的尸体吧……” “这邪祟连我们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前辈。” 游苏纵身一跃,跳入坑洞之中仔细观察起这具尸骨来。 “这具骸骨腐烂的难辨形状,至少在此百年。”游苏说这话时也略松了一口气,倘若给他们留下生路的前辈都死了,那他们岂不是更是死路难逃。 白泽紧随其后,好奇问道:“为什么?” 游苏以手玄炁外放,竟隔空将那具尸骨翻了个身子,其脊骨之下埋藏的透明珠子便露了出来。 他将之捡起,小心地用衣布为其擦拭干净,“这是避水珠,同神辉石一样是神山管控的材料,极其珍贵。” “避水珠?有什么用?” 白泽作势就要拿来手中把玩,游苏却拍回了她不老实的小手,严肃道: “顾名思义,可让人深入海底而避开水流。这尸骨的主人该是古代深入海底探索的先驱修士,却永远留在了这黑暗海底,被方才那邪祟当作了寄生的对象。这是遗物,当以敬意看待。” 游苏也是在辟邪司才接触过避水珠这东西,其稀有程度比乾坤袋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它们本就是从同一个天外之物上凿取的,而且均不可再生。 制作乾坤袋的材料只是那天外之物的外围,而避水珠却是用的核心。避水珠的作用原理与乾坤袋一致,皆是极其稀有的空间属性。只不过乾坤袋藏不进活物,避水珠却可以,它会在宿主的身边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将之与外界隔绝开来,从而达到避水的目的。同理,虽名为避水珠,避火避电却也样样精通,当然也得确保避水珠中有足够的空气才行。 所以乾坤袋尚可在世间流动,避水珠却被严格管控、禁制交易,仅用于不得不潜入深水等情况的极端任务之中。 游苏也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推断出这位修士是先驱探索者的身份。他想再将这位牺牲者的身份确认的更加具体,可却再找不到其它的线索,唯有枯骨。 “好可怜啊……”白泽揪心地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骸,眼底的伤怀之色发自肺腑。 游苏不置可否,转而拿起石碑,“出去吧。” 白泽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张开双臂,“我有点累,你抱我出去。” 游苏扶额无言,也不知女孩是真累假累,却也懒得追个究竟,环住女孩细软腰身便轻身跃至地面。 “将他埋了吧。” 游苏对这位牺牲在海底深处的前辈满怀敬意,因为他很清楚即使是在辟邪司中,哪怕是出海都是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任务,更别提是下水入海了。 白泽没有反对,非常识趣地开始凝结周围冰属性的玄炁,竟是做了两把玲珑剔透的冰锹出来。 游苏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头,便开始填土的行动。当他把最后一铲沙土覆上简陋坟冢时,周围的海草中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荧光,恍若万千魂火前来送行。 游苏目送了一会儿,他会如此怅然,也不全是对前辈的尊敬,同样也有对自己前路的隐忧。他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跟这位前辈一样,怀揣着远大的抱负葬身海底,沦为邪祟寄生的温床。 本来他并未这般悲观,但在接连找了两块石碑都没得到什么实质性信息后,他不得不怀疑起生路是否真的存在。那些石碑记载的内容要么是那位前辈对海底世界的见解,要么是对附近环境的提醒,除了第二块石碑上那三条箴言之外,对游苏的前进其实并无太大帮助。 他知自己不该心急,那位前辈同样也是初来乍到的探索者,但还是难免因此消磨了些阅读石碑的热情,故而才在忙完了之后才读了起来。 可这一次,他苦苦寻求的出路之法,竟真的一字一字刻在了碑文之上! 「余观此渊,非天然之海,实乃玄煞结障,辟水为巢。穹顶如墨,非天非海,乃万秽凝成之界。瘴气横流,邪祟丛生,不解其是何物所化,竟孕此邪域魔巢矣。 然魔巢非死穴,脱困之法有二: 其一者,破障飞天。余尝飞天贯穹,然墨障如胶,蚀骨销魂。纵侥幸得脱,渊海重压接踵而至,非金身不坏者,顷刻齑粉矣。余借避水珠浮沉不知时辰,海底邪魔紧跟我后,龟息便难逃邪祟魔爪,缠斗则呼吸难续,最后经脉枯竭才侥幸出海。 其二者,觅漩归陆。邪祟侵岸,多自海岸攀缘而上,然神辉石镇邪不侵。余探索之际,见暗隧者二,才知空原邪井非是独例。余对邪祟研究颇深,从未听闻前代有此井记载。恐此海眼暗道,乃邪魔绕海岸而入侵内陆之新法。此 等涡流隐于幽壑,湍如龙卷,上通阳世。若能顺流而上,或可回到人间。然漩中多附骨阴虱,噬魂无形。更兼涡眼开阖无定,难以遇见。 至于其余生路,余亦苦寻……」 游苏指尖抚过碑上裂痕,字迹如刀刻入心底。墨松剑穗无风自动,映得他眉间阴翳更深三分。 “飞天破障倒是有机会……”他凝视掌心纹路,那里还残留着与海虱厮杀时的血痂,“可我们如何扛得住那万里水压与那邪潮追击……” 正当他喃喃自语感到沮丧之际,忽然袖口一紧。 白泽踮脚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眼中亮色与碑文辉光交融:“哥哥你看,这漩字刻得尤其深呢。” 她指尖顺着石纹游走,竟在沟壑中抠出半片鱼鳞,“定是前辈临终前拼命补刻的——他信这个。” 鳞片泛着幽蓝,分明是他们在珊瑚群见过的飞鱼遗蜕。 游苏却摇了摇头,“我们早已走出不知多远,如何还能找得到落下的那口邪井。而且那口邪井并无前辈描述的这般活跃,更无涡流,恐怕是个荒废的。且不论前辈的猜测正确与否,想找到一个新的,更是犹如海里捞针。” 游苏浅叹一气,在这海底厮杀搏斗,一边苟活一边修炼,最终通过第一个方法直接游出深海才是最可行的方案。只是如此一来,不知要在此地消磨多少时光。 一直胆小害怕的白泽却是没有同游苏一般忧虑,反而是抱住游苏胳膊鼓励起他来:“寻就寻,怕什么?寻不到也没关系啊,前辈不是说了吗,他还在找别的方法啊。我们接着找石碑,肯定有新方法的!” 闻言,游苏蓦然抬头,又确认似的将那碑文读了一遍,“他……前文说他已经出了海底啊,难道他又回来了?竟有这种人?” 游苏初读还未察觉,再读就觉难以置信。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深海,这前辈居然不上岸,反而继续回到了深海?真可谓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只不过白泽的提醒确实也让他重振旗鼓。他早就历经波折,深谙只有活着才有转机的道理。 白泽自侧面看着游苏坚毅起来的眼神亦是眼角弯弯,她悄悄将指尖上的鱼鳞弹开,碑文之上的漩字其实并未比别的字更重。 笃定此法可行的似乎不是留下生路的那位前辈,而是……她自己。 第四百一十八章:水母引路 游苏重燃希望,带着白泽根据石碑记载,开始在海底搜寻下一块石碑与那神秘涡流的踪迹。本文搜:狐恋文学 免费阅读 幽深的海底,光线昏暗,嶙峋的怪石遍布,珊瑚丛如同鬼魅的枯枝在水中摇曳。 偶尔有发光的鱼群穿梭而过,如同幽灵的磷火,一闪即逝,更添几分诡谲。 看久了这样的景色,连白泽也开始习以为常,远没有刚落下时那般谨小慎微。 白泽牵着游苏的手晃啊晃,时不时装模作样地指点方向,实则基本都是靠游苏判断路线在怪石嶙峋的海底穿行。白泽的手柔软而冰凉,握在手中,让游苏感到一丝安心。偶尔必须松开之时,游苏心中甚至会生出一股空落落之感,牵手似乎已成这对兄妹之间的习惯。 他们偶尔交战,白泽也会自告奋勇,游苏没有再一味阻挠。战罢之后白泽便会从怀中掏出缩小的砗磲宝珠,含在口中舔舐几口补充玄炁。那宝珠在她口中滴溜溜地转,如同吃糖葫芦一般,引得游苏无奈摇头。 毕竟这本来就是认白泽为主的宝物,他也不好指摘白泽怎么使用,只是想到要是自己之后需要用宝珠补充玄炁的话,对着这裹满津液的宝珠还怎么用的下去? 但是又不自觉联想到与白泽以口渡气时尝到的甜腻滋味,又觉得这好似并不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假装张望周围,实则甩掉心中旖念。 而白泽天真烂漫,像是浑然不知手中那张大手的主人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嘿嘿,真好吃。” 白泽吐了吐舌头,将宝珠又用游苏送给她的白帕小心包好,模样与一个不舍得将糖果一次吃完的小女孩并无半天不同。就在白帕即将包好时,她像是想起什么,又将之打开递了过去: “哥哥真不吃吗?” 游苏剑眉微挑,“不必。” “为什么不吃?”白泽刨根问底。 “我不需要。”游苏当然懒得跟白泽解释一通男女有别这样的大道理,省得对牛弹琴、自讨没趣。 “骗猫。”白泽哼哼道,“肯定是男女有别对不对?” 游苏错愕回头,惊讶这蠢猫居然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了。白泽见他神态则更神气,像是扬眉吐气了般。 “你们人还真是奇怪,一个猎物一家人分着吃有什么不对?你居然还嫌弃我,明明都……” 游苏的墨松剑铮然出鞘,打断了女孩的话语。 白泽老实闭嘴,还悻悻然吐了吐香舌,却没想到这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的动作还是给她招来了无妄之灾,游苏的板栗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这里空气浑浊,少吐舌头,不干净。”游苏义正辞严地给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于游苏而言,这蠢猫喜欢吐舌头的确是个陋习,尤其是在以口渡气的时候。明明是救人的人工呼吸,却因为女孩那无意识的举动让其变了味道,才让自己至今还没忘掉。 白泽辩驳不了,只好受气包般忍了这口气。 “哥哥,你看那里!”白泽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阴影。 游苏顺着白泽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块布满绿藻的礁石突然立起,八条节肢状的腿从巨石底下伸出,竟是一只形似蟹类的邪祟。 “退后!”游苏高声提醒,同时一步跨出将白泽护在身后。 那邪祟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气息,猛地从礁石后窜出,挥舞着钳子向游苏袭来。 游苏早有防备,侧身闪过攻击,墨松剑出鞘,剑光一闪,便将邪祟的一只钳子斩断。 那邪祟吃痛,发出一声尖啸,转身就想逃窜。 白泽见状,立刻出手,指尖凝结出一道冰锥,射向邪祟。冰锥正中邪祟的背部,将其冻结在原地。游苏则趁机上前,一剑刺穿了邪祟的头颅。 解决掉这只邪祟后,游苏收剑入鞘。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配合已然有些天衣无缝的味道,仿佛不需要他指挥,白泽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而她的控冰能力,着实是个天然的好帮手。 “做的不错。”游苏由衷夸赞。 白泽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两人继续前行,沿途又斩杀了几只游荡的邪祟。 其中最为奇特的,不是那穷凶极恶的可怖邪祟,反而是一种似乎无害的七彩水母。 它们成群结对,却好像对游苏与白泽并不感兴趣。若不是常识都说邪祟渴求着修士体内的玄炁,游苏甚至要怀疑它们是不是并不以玄炁为食,而只是一种颜色瑰丽的海底生灵。 因此秉持着不接近的原则,游苏还是尽量敬而远之。 但白泽却耐不住性子,看着这些从身边如流萤般游弋的斑斓水母,她踮起脚尖,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团浮动的幻彩光晕。 “别碰!”游苏的警告还卡在喉间,女孩已轻笑着将掌心贴上水母伞盖。 柔软触须骤然绷直如钢 针,毒刺刺入白泽肩头的刹那,她瞳孔中倒映的斑斓化作血色。 游苏的剑光比思绪更快,墨松剑斩碎水母的脆响混着白泽的闷哼,在寂静海底炸开。 “疼......”白泽跌坐在地,青色襦裙洇开墨色毒斑。游苏半扯开她衣襟时,黑纹已攀上锁骨,像条毒蛇缠住雪色山峦。 女孩试图凝冰的手无力垂下——毒素正蚕食着每寸经络。 游苏心急如焚,他尝试用玄炁外放去驱散毒素,可他对玄炁外放的掌握还不够熟练,那拙劣的手法根本无法排净毒素。 看着毒素一点点侵蚀白泽的身体,他一咬牙,俯身直接吻上白泽的肩头,用嘴去吸那麻痹神经的毒素。 白泽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可此时她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游苏施为。 游苏吸出一口又一口带着毒素的污血,每一口都让他的舌头越发麻痹。当最后一丝黑血被啐在礁石上时,他不仅舌尖已麻木得尝不出血腥,整个身子都瘫软地倒在地上。 白泽慌乱不已,“对、对不起......” 她愧疚难言,却也半身僵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拼命挪着身子蜷缩到游苏怀里。 游苏想说教的话被麻痹的舌苔绊住,最终化作无奈叹息,只是将所有力气用于握紧剑柄,提防着浮游在半空中的斑斓水母。 女孩趁机将脸埋进他颈窝,冰凉鼻尖蹭过跳动的脉搏,以亲近作无声的道歉。两人间静默无言,唯有心跳与喘息声连绵。 就这般依偎良久,游苏才凭着太岁的惊人恢复力恢复了些许力气,便挣扎扶起身子,靠在身后礁石之上,而白泽则不依不饶,依旧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游苏也知白泽该是十分自责,多余的责备之话便也没了必要,但还是威胁道: “哈次再芥末莽撞,窝就丢下泥寄几走!” 话才说完便觉后悔,这麻痹之毒竟如此持久,让他至今说话还含糊不清,所谓的吓人威胁听起来竟毫无威慑力。 怀中女孩果然破涕为笑,却还是一把抱住他的腰,歉声道:“不要丢下我,我再也不会乱来了……” 游苏浅叹一气,权当这是哄女孩开心的手段了,“坠好如此。” 话罢,他还是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发顶。 就在两人行动不能之时,越来越多的幻彩水母从他们身边缓缓飘过,触须垂落如星河流苏。但从始至终发起攻击的,却只有白泽碰到的那一只。 按理来说,这斑斓水母能涂毒吸血,定是以玄炁为食,可为何没有一只趁人之危?他们被毒麻痹不能的时候,正应该是它们大饱口福的时候才对…… 游苏联系起那唯一一只发起攻击的水母,大胆推测出了它们的习性。这些水母对他们不感兴趣并非是不以玄炁为食,而是它们对玄炁的感知极低,只有直接接触才会引起它们的反应。 所以明明它们就在自己头顶,却也恍若无物般游走。唯有白泽主动接触,它们才会因感知到玄炁而攻击。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游苏撤下一块藓皮,让白泽滴下两滴那精纯玄液在上面,然后将藓皮放到了一只斑斓水母的触须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水母转瞬间又变成了攻击形态,柔软的触须变成钢针般的利刺。 白泽吓了一跳,小手紧紧抓住游苏的衣角,心有余悸道,“漂亮的东西果然没一个好的!” 游苏没有回话,只是挥剑斩杀了这只实验品,心中有更深的疑虑诞生。 白泽将那块藓皮踢远了些,见游苏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凑了上来,“哥哥在想什么?” “这水母蠢到让我差点以为它们不吃玄炁,可这样只会吃送到嘴边的肉的邪祟……如何能在这里生存下去?”游苏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他在这幽深海底已经待了许久,对这里的生态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 邪祟虽被归类于生灵之外,但的确与生灵有诸多相似之处。极偶然落入此间的人类并不是它们日常的食物,它们吃的最多的东西是彼此。一如那只被更大的存在无情捕食的巨型砗磲,只不过是这海底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日常罢了。 游苏在这里遇到的邪祟没有一个是不难缠的,谁又会傻到跟白泽一样主动将大餐送到这斑斓水母嘴边呢? 白泽也是摩挲着精巧的小下巴,不停地思考着,蓦然,她惊喜道:“会不会就有一种怪物,就需要它们来麻痹它呢!” 这话的确给了游苏提示,他记起去御兽峰听学时就曾学过这个知识,不少生灵之间都有共生现象。 例如一种异兽名为兕,其体壮甚牛,又有一单独犀角,故而又称犀牛。其身上就常栖息着一种黑色的小鸟,专门替犀牛啄去皮肤褶皱里的虫蛭。 游苏赞许地肯定了白泽的答案,将之归结于白泽身为兽类的本能。 游苏正沉浸在对这海底世界深深的感慨之中,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内陆世界的邪恶倒影,光怪陆离,令人心生寒意。 然而,就在这份感慨尚 未消散之际,他的目光突然猛地一凛,蓦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若是犀牛鸟繁多,那便意味着犀牛就在不远处。 环顾四周,那些斑斓绚丽的水母悠然漂浮,它们的存在,无疑在彰示着附近有一只极其强大、令人畏惧的邪祟! 游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想要带着身旁的白泽迅速逃离这个危险之地。然而,要逃跑的他这才惊觉一个之前未曾留意的细节:这些水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全是从一个方向井然有序地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游苏努力分辨,那水母离去的方向正是自己与白泽的来路!而那一路上连出没的邪祟都寥寥无几,更不可能有能养得活这么多斑斓水母的强大存在。 这突兀的发现让他心头一震,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些水母,同样是在仓皇逃窜! 秉着知难而退的原则,游苏深知此时应当带着白泽一同撤离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 白泽忧心忡忡,游苏便将所有的推测都告知于她。 然而说完之后他却意外地发现,日常胆小的白泽眼神里竟毫无退意。 “哥哥不想跑,我也不想。” 女孩看出了游苏的心思,为了回家,游苏不想放过一丝可能。 游苏目光深凝,转而变作无比坚毅,他紧紧拉住这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女孩的手。 那些原本令人畏惧的斑斓水母,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指引方向的神秘光路,引领着他们向未知的深处探索。 而他们也终于见到了,那前辈口中难得一见的海底涡流! 巨大的涡流在海底翻涌,像是通往地狱的无底深渊,又似能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 幽暗中,涡流边缘闪烁着奇异的光,那光芒如同鬼火般幽森,映照出周围扭曲的珊瑚礁和嶙峋的怪石,一切都在这涡流的影响下变得诡谲而可怖。 “哥哥,这就是……”白泽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紧紧抓住游苏的手臂,指甲都几乎嵌入他的肉里。 游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惊,握紧墨松剑,“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 第四百一十九章:顺流而上! 游苏紧紧握住白泽的手,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海底的暗礁中穿行。搜索:找小说网 本文免费阅读 周围的海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变得异常浑浊而又清晰。 浑浊是因为能见度低,而清晰却是因为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任何的光亮都变得格外醒目。 他们的眼前,那巨大的涡流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游苏的瞳孔在涡流的幽光中缩成针尖——墨色水域渐渐浮现出漏斗状的漩涡,那些扭曲的暗影根本不是礁石,而是层层叠叠的螯肢在涡流底部蠕动,甲壳摩擦的声响宛如千万把锈刀刮骨。 整片海底响彻着万千贝类的细微开合声,无数奇形怪状、身覆幽光的怪物自岩缝中涌出,朝着那条漩涡汇成星河。 白泽的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血肉,珊瑚礁在两人头顶投下斑驳的阴影,将他们的呼吸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简直像蚂蚁一样……”白泽的耳语带着颤音。 游苏的喉结滚动着咽下腥咸,“更像蝗虫,蝗灾过境时,整片天空都是这种沙沙声。” 那些甲壳生物正以某种诡异的韵律往涡流中心聚拢,背甲上凸起的骨刺在暗流中勾勒出螺旋状的轨迹。 游苏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无序的迁徙——每一只邪祟的步调都精准地契合涡流旋转的节奏,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跳起祭祀之舞。 “它们在干嘛……?”白泽的呼吸喷在游苏的耳后,激起一串战栗。 游苏摇了摇头,“我也……” 话音未落,涡流深处突然迸发刺目血光。 数以万计的邪祟同时扬起螯钳,甲壳缝隙中渗出粘稠的猩红液体。这些液体并未随暗流飘散,反而在涡流中心汇聚成一枚巨大的血茧。游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真主左眼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他看见血茧表面浮凸出密密麻麻的复眼纹路。 白泽死死捂住口鼻,因为恐惧,也因为这画面实在太过反胃。 那些复眼纹路正在呼吸,每一次收缩都喷涌出浓稠的黑雾。距离最近的邪祟触到黑雾的刹那,甲壳瞬间熔化成沸腾的脓液,却在即将溃散时被血茧贪婪地吸入。游苏终于明白为何这些邪祟甘愿赴死——它们本就是祭品。 “它们在用自己的死凝结成这股漩涡!”游苏心神剧颤。 白泽闻言亦是瞳孔睁大,呆愣在原地似乎已然被吓得失神。 游苏瞥见她的神态,暗想如此诡异的场景足以击垮任何人的意志,白泽还能站着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倘若他没有经历如此之多,而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有志除邪卫道的小剑仙,看到这样的画面,恐怕已经吓得肝胆欲裂了。 这些诡谲的声音营造出了一种强烈不安的氛围,游苏拉住白泽的手,“别怕,我们先躲起来。” 游苏的声音虽然平静,但白泽能听出其中的紧张。 他们能注意到这些蝗群一般的邪祟,难保邪祟不会注意到他们,毕竟不是所有的邪祟,都会像那斑斓水母一般对他们熟视无睹。 游苏带着白泽迅速躲进了一个隐蔽的石洞中,说是石洞,实则只是两颗硕大礁石之间的缝隙而已。但对于两人的身形而言,从外面的确很难用肉眼发现。 然而狭小的空间,让那些吊诡异响的回荡更加连绵,仿若索命的梵音。 游苏将因害怕而身体蜷缩在一团的女孩抱进怀里,以此做着无声的安慰,而白泽则顺势将小脑袋靠在他的颈脖边,依偎得很紧。 透过礁石的缝隙向外看去,可以看见一只只诡异的邪祟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甚至无法看清它们的具体模样,却也能从空气中弥漫的这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而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那位前辈的推测恐怕是对的……”游苏的眼睛紧紧盯着涡流底部的恐怖画面不放。 “它们要顺着这个涡流,进攻内陆了吗……”白泽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微,像是也认识到了情况的严峻。 游苏轻嗯了一声,他从这万邪来潮的场面基本可以断定,这海底涡流就是邪祟暗度陈仓入侵内陆的手段! “不会我们还没回家,家就已经没了吧……?”女孩害怕地将脸埋进游苏的肩边,唇角几乎要触到游苏的侧颈。 “不会的……” 游苏低声作答,根本无心去计较这些越界的旖旎,那些自欺欺人的兄妹游戏在真正的大事面前根本无法让他分心,又或许他早就在心里默认了他与这只蠢猫之间的关系会逐渐变质,所以一心心系涡流的他便也懒得再分心去装矜持。 此时就算有一个脱得一身精光的绝美女子在他面前起舞也分不散他的注意力,他的眼里只能看见那些弱小的虫蛭一般的邪祟为了激活这条涡流而前赴后继地献祭自己的生命,而那些能对人类造成威胁的邪祟则围聚在这里,等待着时机成熟就顺流而上,在人类的世界撕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裂缝! 这些邪浊之物分工之明确简直堪 称蔚然成军,其智慧程度对游苏造成了深深的震撼。他心中的不安之感浓稠如墨,在他见到涡流的第一眼时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带着白泽退却,毕竟这根本就不像是人能够待的地方,可意识到这场灾厄之恐怖的他拳头握得更紧。 他必须将这个情报带到岸上,否则五洲大陆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哥哥,我们该怎么办?”白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她紧紧地抓住游苏的手,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游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们必须要混进涡流之中,想办法回到地上。五洲的生灵活在神辉石的庇佑之中太安逸了,若不能及时将这消息告知神山,这场偷袭必将生灵涂炭!” 白泽闻言怔然,旋即紧紧地握住游苏的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啊!!” 白泽骤然惊恐地尖叫一声,就赶忙堵住了自己的檀口。 她眼中的眸光因恐惧而不断地闪烁,只见他们用来窥探外界的那条裂隙变得一片漆黑,而下一瞬,竟突然变作了一颗邪恶的竖眼! 游苏亦是被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甚至忘记了呼吸,但还是靠本能握住了剑柄将女孩护在身后。 那颗眼球足有一人大小,它的瞳孔倒竖,瞬膜一闪一闪,仿若在窥探着这狭小裂隙之中的存在。 狭窄而黑暗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他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 然而出乎游苏意料的是,这颗竖瞳的主人似是没发现他们,片刻后便收回了眼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海底幽冷,游苏的额头上已然滴下两滴冷汗,他与白泽对视一眼,旋即便一齐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 可喘息没两口,游苏猛然拽住白泽手腕,“退后!” 他将白泽拉入自己怀中,可他自己的后背突然触到一片黏腻。 晦暗的空间突然亮了起来,白泽才发现这石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卵囊,它们散发着暗蓝色的幽光,半透明的薄膜下隐约可见蜷缩的节肢。此时一齐亮起,宛若夏日里的萤虫之海。 白泽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颤抖着指向头顶。成群的斑斓水母正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涌入,伞盖上的荧光纹路此刻竟拼凑成一张扭曲的人脸。那些本该迟钝的触须突然绷直如钢针,齐刷刷对准了藏身洞穴的方向。 游苏当机立断,抱着白泽滚出石缝的刹那,墨松剑已蓄满凛冽寒光。 他屈膝抵住嶙峋礁石,剑锋在幽暗中划出半轮弦月—— 剑气却悬停在了斑斓水母的伞盖前。 那些泛着毒晕的触须径直掠过二人头顶,像一匹流淌的星河奔向涡流深处。 游苏的剑尖微微发颤,他这才发现这些斑斓水母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身边那只瘦骨嶙峋的高大怪物。 他脑中如有电流闪过,尽管是匆匆一瞥,但他也认出了这瘦削的巨大邪祟竟与方才那荧光卵囊中的幼体有着七分相似。所以它并非是在看自己和白泽……它是在临行之前检查自己的孩子! 游苏环顾四野,只觉仿佛整片海域的邪祟都在向涡流汇聚! 三眼蟾蜍蹬着腐烂的蹼足,骨刺嶙峋的怪鱼甩动骨尾,就连先前令他们九死一生的海虱群也如黑潮般翻涌而来…… 但,没有一个邪祟对他们发起攻击。 “它们……看不见我们?”白泽的声音颤抖,同样难以置信的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只生满脓疱的蟹形邪祟正从他们身侧爬过,螯钳几乎擦着白泽的裙裾。 游苏的喉结滚动、手心冒汗,但他还是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相信事出有因的道理。 他们本是被万千邪祟垂涎的人间修士,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让邪祟完全提不起兴趣的? 是从遇见那些水母开始! 游苏很快将目光聚焦于这些斑斓的水母,便很快生出了新的疑问。 这些斑斓水母不被主动接触根本毫无攻击性,可有这么多强大的邪祟可供喂养,为何它们还要逃?而这些将要前往人间杀戮的邪祟们又要把它们像赶羊一般赶回来? 游苏深凝眼眸,注意到那些邪祟的身上或是缝隙里都吸附着这些斑斓水母。半透明的触须深深刺入血肉,毒液在经络间流淌出幽蓝脉络。 记忆如电光火石般劈开混沌——他在白泽惊讶的目光下略微扯开她的衣领,白泽肩头残留的毒斑正泛着与水母如出一辙的微光。 “不是看不见……”游苏收回手,小心地再替白泽整理好衣领,“若我没猜错,这水母的毒不仅是麻痹这么简单。恐怕在毒素彻底消化之前,我们在它们的眼里已经不是猎物,而是同类了……” 得知自己身负真主之力的游苏从未想到自己也有被邪气污染的一天,这看似弱小的水母竟也有着够让真主喝两壶的本事。 但真主就是真主,这水母之毒里的邪气或许污染的了他们一时,之后必定也会跟之前那些试图污染他的邪祟一样被 压制消化。 但至少在此期间……他们能靠着这邪气蒙混过关! 涡流中心突然爆发出尖锐嘶鸣,血茧表面的复眼纹路同时睁开。游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真主左眼灼烧般刺痛,他看见无数道猩红光柱穿透海水,在虚空中织成一张笼罩五洲的巨网。 “抱紧我。” 他回过头将白泽的手按在自己腰封上,终于笑了出来。 在万邪涌动的邪潮之中,少年的微笑如同照亮暗夜的一抹曙光。 白泽看得失神,见到这抹微笑的一刻,好似她就不必再去担心这涡流的尽头是否是阳间,不必去担心他们是否能侥幸活下来。她只需要抱紧笑着的少年,他就一定能带自己逃出生天。 白泽心领神会地撑着游苏的腰轻跃,而游苏则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的腿窝。 游苏取出避水珠将之含在口里,一道无形的隔膜包裹住了他与白泽的身子。 “我们回家。” 游苏放轻身体,邪祟洪流裹挟着他们涌向血色漩涡,腐烂的节肢与腥臭的黏液擦身而过。 白泽的襦裙被毒雾蚀出破洞,裸露的小腿很快攀上蛛网状的黑纹,她却咬着唇一声不吭。游苏的剑鞘重重磕在礁岩上,借力将两人推入最湍急的暗流—— 刹那间天旋地转。 海水在耳膜外挤压出雷鸣般的轰响,成千上万具邪祟躯壳在漩涡中碰撞碎裂。游苏把白泽的头按进怀里,墨松剑横在胸前格挡飞溅的骨刺。那些被碾成齑粉的甲壳泛着磷光,恍若一条通往地狱的星河。 而这,甚至还没到那涡流的中心。 游苏此时也才明白,这些邪祟为什么需要这些斑斓水母附着在身上。因为若不麻痹自己,根本扛不住这搅碎空间般的疼痛。好在他们有独辟空间之能的避水珠,冲击力再传到他们身上时已被减轻了许多。 就在彻底被卷入涡流前的一瞬,游苏向下方投去视线,血茧正在脚下裂开,粘稠的浆液瀑布般浇下。 游苏的瞳孔骤然收缩:茧中蜷缩的竟是一具半人半章的怪物,它的九条尾鳍镶满骷髅,胸腹处长着七只干枯的人手。当它睁开第三只竖瞳时,游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直冲大脑,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邪祟,这是个人。 涡流尽头的光斑在急速放大,游苏的脊背重重撞上一头巨物的骨架。他借着反冲力攀住那头巨物的棱角,像是在湍流中抓到了一截树干。 “记住呼吸!要来了!” 他贴着白泽的耳垂低吼。 “嗯!” 白泽也重重地回应着。 在这洪流之中,宛若浮萍的他们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听见彼此的声音。 第四百二十章:情哥哥 北敖洲,长山城。本文搜:大神看书 免费阅读 铅灰色的天穹压得极低,残破的城墙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风掠过时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十二岁的阿九将妹妹阿萤死死按在怀里,两人蜷缩在一处坍塌的庙宇神龛下。 身为穷人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被供奉在此的仙人是谁,但阿九知道相信仙人会赐福给他们的想法就和这雕像一样脆弱。 仙人的雕像早已断成两截,半张慈悲的脸斜倚在碎瓦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城外黑雾翻涌的方向。 “哥……我饿……”阿萤的声音细若蚊蚋,干裂的唇瓣蹭过阿九的衣襟。她腕上拴着一截褪色的红绳,是娘亲用性命将他们送来这里时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们的娘亲其实也不信所谓的仙人赐福,但走投无路的她没有别的选择。 两日前的夜里,长山城这座在北敖洲并不算偏远的城池突然爆发了难以想象的邪祟狂潮,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转瞬间就席卷了整座城池。修士战死,平民惨死,幸存者试图聚集在一起等候援军的到来,但两日已过,这里的邪潮依旧。 阿九咽了咽唾沫,喉头火燎似的疼。他们已经两天没吃过一粒米,连墙角青苔都被抠得干干净净。远处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夹杂着邪祟吞咽血肉的黏腻声。他咬紧牙关,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袖口——那是前夜妹妹被木刺扎伤时,他撕下衣摆为她包扎的痕迹。 “再忍忍。”阿九贴着阿萤的耳朵低语,指尖轻抚她枯草般的发丝,“等月亮爬到神像头顶,哥就带你去找吃的。” 阿萤将头埋进弯曲的膝盖里点了点头,她向来是极其听话的孩子,即使真的很想要一件东西她也不会向娘亲和哥哥开口。 她也是一直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她会主动说自己饿了,是因为她知道哥哥比她更饿。倘若她说哥哥吃点东西,哥哥便是饿死也不会带她离开这里。 子夜时分,长街如坟。 阿九牵着阿萤在断壁残垣间蛇行,腐臭的雾气黏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尸堆里。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轰鸣,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腐臭的雾气像是有生命般缠绕着他们的脚踝,仿佛随时会从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枯瘦的手,将他们拖入深渊。 “哥……”阿萤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阿九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怕,跟着我。”阿九低声回应,声音沙哑却坚定,“别看它们,走自己的路……” 这是他数次铤而走险隐约摸到的规律,他们越是害怕和惊惶,这些魑魅魍魉便追得越凶,咬得更狠。倘若克制自己的反应,有时候它们反而能熟视无睹。 但这并不是绝对,他曾亲眼和一头放他离开的邪祟对视过,他很确定邪祟并不是没看见他,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可并不是所有的邪祟,都对他这样毫无玄炁的干涸血肉毫无兴趣。 所以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快速扫视,试图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长街两旁的房屋早已坍塌,残垣断壁间偶尔能看到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则像是刚刚被撕裂,鲜血还未干涸。 阿九并没有选择进这些富户的家里搜寻,因为这些富人将粮食和钱藏得比命都好,他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他需要去一个一定会有粮食的地方——那个乐善好施的城主家里。 城主府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环上挂着一截肠子,风一吹便晃晃悠悠地打转。 阿九紧紧握着阿萤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带着妹妹小心翼翼地到处翻找,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有米缸!”阿萤突然拽紧哥哥的袖子,脏兮兮的小脸迸出光彩。 府库角落歪着一口半人高的陶瓮,瓮口覆着蛛网,掀开时扬起一片呛人的灰。阿九颤抖着探手进去,指尖触到几粒干瘪的麦米。 他蓦然想起城主府布施之时发给他们穷人的都是黍米,可城主府里这放麦子的米缸都积灰了,说明这好米他们根本都吃不完,却宁愿放在这里烂掉也不舍得分给他们这些穷人。 他暗暗咬牙啐了一口,将城主在他心里的那好人形象撕得粉碎,旋即急急抓了一把塞进妹妹掌心,自己却将掏空的胃袋按得更紧。 “阿萤你快吃,肚子先塞满了我们再带一部分走!” “哥你也吃……”阿萤踮脚要将麦米喂到他嘴边。 话音未落,头顶梁木突然爆开木屑! 一只臌胀如皮球的鲀状邪祟轰然砸落,青紫色的表皮布满脓疱,每一颗脓疱里都嵌着半张扭曲的鱼脸。它没有眼睛,腹部裂开一道锯齿状的口器,黏液滴在青砖上腾起刺鼻白烟。 断裂的木梁险些插在阿九的身上,这对不过十一二岁的兄妹当即被吓得瘫坐在地。阿萤浑身瑟瑟发抖,阿九却当机立断,猛然站起。 “跑!” 阿九将妹妹猛地推向门扉,自己抄起半截断木横在胸前。这只诡异的鲀状邪祟与他不过一人之遥,脓疱中的鱼脸齐齐发出婴啼般的尖啸,鱼唇一张一合,仿若将要爆炸一般。 阿萤踉跄着摔在门槛外,回头时正见哥哥被拖向那张深渊巨口。她抓起手边的瓦片狠狠掷去,碎瓷却在邪祟身上撞成齑粉。 “跑啊!” 即将被吞入邪祟腹中的阿九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没有嘶吼、没有哭喊,因为他知道任何巨大的声音都可能为妹妹引来其它邪祟的注意。 阿萤此时大脑一片空白,面如死灰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吞入虎口。 “砰!” 一声巨响蓦然在院子里炸响,阿九重重摔在地上。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上的剧痛,只见这只膨胀的邪祟突然泄气了般瘪缩,黏腻的躯壳如蜕下的蛇皮瘫软在地。 阿萤顿时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冲到哥哥身边,“是哥杀了它!” 阿九茫然的神色给出了答案,他看着地上那头邪祟干瘪的尸体摇了摇头。 转瞬间这只邪祟便化作了一滩脓液汩汩渗入砖缝,而让阿九阿萤一齐瞪大双眼的是,在尸体化水之后,竟露出底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影! 阿萤立马被这画面吓得紧紧抓住哥哥的袖口,阿九喉间腥甜翻涌,轻轻按了按妹妹的手。 他猜想这定是在他之前被这邪祟吞入腹中的可怜人,他鼓起勇气,吹亮了夹在厚重衣领间的火折子,将之颤巍巍地扫过去。 借着火光,照见了女子青色襦裙上蜿蜒的竹叶纹,说是女子,看体型与脸上稚气与自己妹妹并差不了多少,所以称之为女孩才对。而男子则身姿欣长,一身玄色长衣,紧紧将比自己身形瘦小许多的女孩护在怀里。 “这就是……神仙眷侣吗?” 阿萤呆怔着凑近半步,只是一眼她便被这两个昏死之人惊为天人般的容貌夺去了视线,在她匮乏的词典里,唯有神仙二字能够形容这两人。 让阿九眼神闪烁的却不是他们的容颜,而是这对体型差距颇大的男女竟唇齿相贴、呼吸交融,仿佛连死亡都不能将这对璧人分开。他惊叹于这对情侣的情谊之深,仿若见到了自己死在邪祟口中的一天,但妹妹不会与他一起,因为他会让妹妹活下去。 阴影就在这时漫上墙壁,引来其它邪祟的不是阿九的低吼,而是那只鲀状邪祟的爆炸。 三丈高的蛛形邪祟自梁上垂落,八只复眼映出兄妹惊恐的面容。 这一次,阿萤的反应比哥哥更快!她毫不犹豫地前扑,将失神的哥哥一把推开! 蛛形邪祟镰刀状的前肢劈向阿萤后心的刹那,阿九才知自己在此时胡思乱想是多么愚蠢,绝望像蚕丝一般裹紧了他,而侧躺在地上的那对“神仙”倏然睁眼—— 游苏的墨松剑出鞘如龙吟,剑气将蛛腹劈成两半;白泽指尖绽开冰莲,爆散的霜刃钉穿剩余七只眼睛。脓血暴雨般浇下时,游苏旋身将阿萤护在怀里,玄色大氅扬起,遮住所有污秽。 “终于活过来了喵!”白泽轻阖双眼深吸一口气,仿若在感受着生命的美妙,她转而看向坐倒在地上的阿九,笑盈盈地问好:“你好呀!” 起死回生之后还向自己热情打招呼的女孩震慑了阿九的心神,女孩十指环绕的剔透冰晶与满地血污形成诡艳的对照,让他甚至忽略了女孩尾音里那像猫一般的喵叫。 阿九却很快回神,视线越过女孩肩头,望向游苏怀中安然无恙的妹妹。男孩绷紧的脊背忽然垮下来,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砸在地上。 长街尽头传来更多窸窣声,白泽起身掸了掸裙摆,但那些脏臭的黏液早已将她的裙子染成秽色。 游苏挽了个剑花,回身将阿萤送到了阿九身边。 “谢谢。”游苏发自肺腑地轻声道谢,朝坐倒在地的男孩伸出了手。 他和白泽在天旋地转中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早已意识晕眩,却也很快根据周围的环境判断出了情况。邪祟出巢,这本就是他预料中的事情。 这位哥哥的所作所为,让他仿佛见到了在出云城时的自己,所以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男孩眼里既有赞许,也有敬意。 阿九怔怔然看着这个浑身浊物却又俊逸非凡的年轻人,方才的剑术已经证明他肯定是个修士,而自己却能感受到对方给予自己的尊重,这对一个侥幸苟活在城里的穷人而言是莫大的奢侈,更是最好的肯定。 他不自觉鼓起胸膛,也不顾妹妹的搀扶,强撑起一股劲自己站了起来,但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神未定: “不、不用谢……” 阿萤攥紧哥哥的衣角,余光却一直瞥在这个救下自己的仙人身上。她忽然觉得娘亲说的没错——红绳系命,绝处自有神明垂怜。 “哥哥,它们好像认出我们来了……” 白泽蹙起秀眉,凝视着潜伏在房梁上的三只邪祟。它们窥探而来的那眼神不再是看同类的眼神,而是赤裸的贪婪。 游苏当然也留意到了虎视眈眈的邪祟们,“嗯,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振了振墨松剑,剑锋震荡空气发出嗡嗡的激鸣,他在叫醒沉睡的墨松剑,也是在叫醒自己。 而听到这话的阿萤却恍然失神,她方才分明见到了这两位神仙昏迷的时候都在亲嘴……她本以为这两人是情侣,却没想到居然是和自己跟哥哥一样的兄妹?! 她却不知,这是游苏与白泽在那海底涡流中为了分享避水珠之能,而不得不采取的应急措施…… 阿九在这方面没有妹妹的敏锐,他自告奋勇,“我知道哪里安全!” 游苏看了他一眼,没有一丝犹豫,“带路。” 这种毫不怀疑的信任让阿九心头一热,也完全消弭了心中对这二人的疑虑。 看着妹妹和那人畜无害模样的女仙已经牵着的手,他没作阻拦,只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你们跟着我!” 游苏看着男孩的背影有些恍惚,旋即招呼白泽与他一起跟上,没有半点非要让男孩躲在他身后的意思。因为他并不认为身前的男孩弱小,相反,他认为男孩比很多有修为的人更加强大。 阿九领着游苏和白泽穿过废墟,目标神庙,脚步轻快而坚定。尽管四周邪祟的嘶吼声此起彼伏,但他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下来。或许是因为身后那两位“神仙”的存在,又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信任的力量。 阿萤紧紧握着白泽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暖,心中那股恐惧渐渐消散。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白泽,发现她正微笑着看向自己,眼神温柔得像春天的阳光。 “你叫什么名字?”白泽轻声问道,声音如同清泉般悦耳。 “阿萤……”阿萤怯生生地回答,声音细若蚊蚋。 “阿萤,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白泽笑了笑,“别怕,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喵。” 阿萤重重点了点头,却蓦然在她的耳中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她看向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孩,对方却只是盈盈笑着,并未张嘴。 “跟真正的哥哥不可以做那样的事哦……这个人,是我的情哥哥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奥数尊者留下的线索! 雪夜漫长,坍塌的庙宇浸在铁锈般的暗红里。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 断裂的神像半掩于瓦砾,裂痕中渗出青苔的腥气,恍若神祇残存的叹息。 游苏指尖抚过雕像眉间残存的朱砂,碎屑簌簌坠落,在幽烛中折射出细碎血光。这半张脸已经残破不堪,根本分不清是谁。 “这是谁的雕像?” 游苏看向阿九,但阿九也只是摇了摇头。这雕像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久,他又怎会知晓。 游苏只好收回视线,心中疑虑渐生。 庙宇在五洲与教派一样,是受神山严格管控的存在。五大神山最高的统领机构,便是为了纪念和传承五大仙祖而出现的仙祖庙。 放在人间,只有极少数的情况才会允许建造庙宇——为了纪念某些具有独一无二贡献的人而设。 游苏已经去过不少城市,却也没见过有城中建庙的,便说明这‘独一无二’的要求有多高。 倘若没有仙祖庙的认可而私自建庙,便是淫祠、邪祠,只要参与到了其中便是人头落地、牵连亲朋的重罪。 这样严苛的规定是为了避免信仰泛滥,好不给那些邪祟邪神从信仰上腐蚀人族的可趁之机。但同样也有部分人认为,这是仙祖庙为了巩固五大仙祖在五洲所有人信仰中处于正统地位的手段,从而可以让他们一直稳坐在五洲之巅的位置。 总而言之,能建造一座庙宇绝非易事,这让游苏更好奇起雕像的主人来。 还是阿萤颤巍巍举起手来,像一个讲堂上恳求被讲师允许发言的谨慎学童。 游苏侧过身子,尽量声音温柔些,“你知道?” 阿萤点了点头,“是……乾龙尊者的雕像。” 话音一落,游苏剑眉微挑,完全没料到这个被刻像纪念的伟人竟是乾龙尊者。而与此同时,白泽的瞳孔也为人不察地收缩一下。 两人一起向那个半碎的雕像投去视线,惊奇的是一旦知道这是乾龙尊者,竟真的能看出些相似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乾龙尊者?”游苏又问。 “是娘亲说的……”阿萤一想到已经葬身邪口的娘亲,便又要压抑不住泪意,“娘说这是在她出生前就有的雕像,说是乾龙尊者的出现才让我们北敖洲有了可以遮风挡雪的城市,所以长山城的城主亲自为她建了这个庙……” “我怎么没听娘说过?”阿九疑惑地问。 阿萤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哥比娘还不信,娘就是讲过哥也不会记得的。” 游苏闻言蹙眉,一个凡间女童能知晓近乎一洲之尊存在的名号已足够让他震惊,更让他震惊的却是这乾龙尊者的自恋程度。 据他所知的信息可知,这乾龙尊者还是仙祖庙的仙官,而且定是最位高权重的几位之一。那么要为她建造庙宇的请愿一定会传到她的手里,她哪怕自认为再功绩伟大,也不至于自己同意建造自己吧? 毕竟建造庙宇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就是真的要建,也应该待她退位之后,由后来者纪念她的付出而同意建吧? “哥哥在想什么?”白泽凑了过来,眼中透着好奇。 “我在想这乾龙尊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白泽又问。 “两种可能。”游苏理了理衣摆,“要么是恬不知耻之人,要么是愚昧无知之人。” 阿九和阿萤听到游苏口中的评价皆是面容一怔,彼此对视,似是都难以置信救下他们的这个哥哥居然连庙里的神仙也敢骂。 “为什么这么说?” 游苏没有听出女孩语气中的关切,只觉她是好奇:“若她是自己同意为自己建像立庙,生怕别人不知她做了贡献,却并未给这些来庙中供香的人应有的庇佑,此为无耻;若她被瞒在鼓里,几十年都不知情有人以她为信立庙,那说明她所谓的体恤民生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没见过人间,此为无知。” 这样的评价当然有些刻板与武断,只是针对一个要取自己性命的敌人而言,谁又能忍住不多些刻薄。游苏又不是完人,又何须在与自己同仇敌忾的白泽面前装作那理中客模样。 “是啊……她建个庙在这儿让人拜,可看这周围都破破烂烂了,说明早就没什么人来拜她了,还不如我这个小山神呢!” 白泽哼哼着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差将那乾龙尊者贬的一文不值了。 游苏冲她笑了笑,“至少你是真的保护过不少在北极雪原历练的人,比她强多了。” 白泽听到游苏夸奖自己,连忙又凑得更近了些,按照习惯,她此时应该用小脑袋在游苏的臂弯里蹭蹭不起来,可这一次,她却似乎只是止步于此,没有更亲昵的举动。 游苏暗感惊奇,不过倒也替他省去在外人面前解释尴尬的困扰。 而那对坐在一边的兄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毫不差,他们已经想象不出自己遇到了怎样的神仙了。 寒风撞开漏缝的窗,供桌上残烛骤 灭,阿九连忙起身,用草绳捆扎漏风的窗棂。 游苏暗忖这座乾龙尊者的庙宇的确年久失修了,那这座庙宇的意义何在? 他忽而觉得有些不对,既然这座庙宇是城主主张建设,说明他对乾龙尊者尊敬至极,就算民众不信,他何故也不管不顾了? 游苏像是隐隐抓住了什么,转而问起阿九阿萤关于这邪潮的问题。 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邪潮是两日前突然开始爆发的,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北敖洲冰天雪地,邪祟作乱的概率也是五洲最低,如此大规模的邪潮直接击溃了才建起城池没多久的长山城防线,杀戮蔓延到了整座城池。他们想逃,都不知该逃往何处。 游苏在出云城同样经历过邪潮,凭借着过来人的经验他问道:“你们待在这城中之时,可曾察觉过近来城里有何异象?例如天降大雾、雪变颜色之类的?” 可两人并未给出他想要的答案,阿九和阿萤一起摇头。 阿九低声道:“我们就是一样地过日子,并未察觉有何异象,然后就突然听到街道上传来尖叫嘶吼。我们开始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跑……但大家根本跑不掉……” “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游苏蹙起剑眉,“你长山城难道没有修士吗?就算这邪潮出口是在城内,就算这些修士抵挡不了一阵,也不至于没有修士来将邪祟入侵的消息散播出来啊。” 阿九和妹妹对视一眼,以他们的认知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修士在他们生活中的存在感很小,他们只知道那是些惹不起的仙人。 而游苏当然要想的更加深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长山城修士全军出击且全军覆没,另一种则是长山城里的确没有一个修士——因为他们都在邪祟入侵之前跑了! 前一个可能性太小,饶是那出云城的布雾大鬼也没能顷刻间让一城修士,连一点反应也做不出来就全军覆没。若是真的出现了这种级别的邪祟,那恐怕是足以威胁整洲安危的灾厄。 而后面一个设想则过于黑暗,他不敢想为何会有修士故意弃一城百姓于不顾。游苏实在不想断定,便也没将猜测说出来。 “要说怪事没有,怪人倒是见过一个。”阿九见游苏又在沉思,不愿当个没用的小孩子,便掏空脑袋挖出可能对面前这个仙人有用的消息。 “什么怪人?”游苏的确被勾起兴趣。 “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道士,他在城南老树下摆了七道谜题,说全解者可得百两纹银。起初我们还当他是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却没想到是个真善人!” 话音一落,游苏猛然睁眼,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泽,却见女孩也惊讶地看着他。 只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黑白灰的北敖洲,穿得胡里胡哨的道士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奥数尊者! 看见自己的信息对这两位仙人真的有帮助,阿九显然来了兴致,看着自家妹妹自豪道: “我家阿妹也破了那道士一道题,只不过可惜我们去得晚,他说他的银子已经发完了,问我们能不能欠着。我当然不允,阿妹却看他心善给那么多人都发了银子,便同意了他。他说阿妹有慧根,就说……” “说什么?”游苏紧忙追问。 阿九却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 阿萤心领神会,知道哥哥是忘了那花道士那文绉绉的话,便接过话头: “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给了我一个册子,说这是比百两纹银贵上无数倍的奖励。说我若是搞明白了这本册子上的东西,就是在城主见到我们都得毕恭毕敬的。” 游苏心中凛然,“是什么册子?册子里写的什么?” “大概……是本账册。”阿萤努力回忆,旋即歉声道,“我识字不多,白日里还要帮娘亲干活,便也没将那册子研究明白,写的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 “阿妹,你已经是我们家识字最多的人了。”哥哥阿九鼓励着妹妹。 游苏也是冲阿萤微笑了一下表示肯定,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根据那句‘城主见到我们都得毕恭毕敬’的话,游苏不难推测出这个账本,就是长山城的税赋账本!所以只要弄明白了这账本,就可以知道长山城在哪里做了手脚,这的确是比百两纹银还要贵无数倍的奖励! 账本账本,又是账本! 奥数尊者就是借着查账的名义接触到了某些人的阴谋,才会惹到那群人! 不知为何,游苏总想起在神山下的雪原上,与奥数尊者匆匆一别时的画面,当时那个没正形的花道士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 自己在海里死里逃生许久,都已经无暇去顾及奥数尊者的事情。可如今自己才从海里逃出生天,便就遇到了他曾经相赠账册的女童,就再一次与他扯上了关系。 游苏蓦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这长山城的账本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一个大修士将一座城的账册当礼物送给一个心善的女孩 ,这本就有些不合常理…… 突然,游苏惊坐而起!他猛然意识到,那个花道士不着边际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差点忘了,他是北敖洲术算之道的扛鼎之人! 他早就算到了这账本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游苏不自觉握紧双拳,既觉得寒毛倒立,又觉得他不愧为奥数之名。 “那册子你放在哪里?” 阿萤被游苏突然站起的动作吓了一跳,喃喃道:“在、在我的床垫底下压着……” “带我去找,我会保护好你们。” 游苏将墨松剑放在腰间别好,见阿九有些犹豫的样子,继续温声道: “这里的安全不是因为有神像庇佑,是因为这里人气太稀薄,多数邪祟才暂时没被吸引来此,但这不是久居之地。带我拿到账册,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阿九闻言也握了握拳头,他知道游苏说的没错,所以他没得选。 “好!” …… 朔风裹挟着雪粒撞在残破的窗棂上,账房的桐油灯在游苏掌心摇曳。 他屈指擦去羊皮账册封面的灰尘,借着昏黄的光线,看见扉页处用朱砂勾勒的九宫算图——正是奥数尊者独有的标记。 阿九将火折子凑近些,游苏脊背绷得笔直。 白泽踮脚趴在游苏肩头,鼻尖几乎要贴上泛黄的纸页。她的双马尾扫过青年颈侧,带着玄液池残留的雪松香:“这些蝌蚪似的符文,就是人间的账本?” 游苏没来得及回答她,指尖顿在末页朱批处。墨迹如刀,力透纸背——“神山历五一零四年霜降,城外菜园耗银七万三千两,合该产灵谷九千石。然今岁所纳,不过百石有余。” 冰晶在窗棂上蜿蜒生长,映得他眉间霜色更重。账册边角残留着暗褐指痕,像是谁翻阅时生生掐破了掌心。 朔城的茶楼是税赋问题的核心,这长山城则是一个菜园。 游苏很难想象什么菜园需要七万三千两银子,这菜园,绝对有问题! 第四百二十二章:离魂症 朔风裹着冰碴掠过山脊,游苏的剑锋在雪地上拖出蜿蜒血痕。本文搜:61看书网 免费阅读 白泽指尖凝出冰钉,将扑来的腐尸钉在枯树上,碎冰混着黑血簌簌坠落。 “往左!” 阿九的吼声劈开风雪,他一马当先走在所有人前面,粗布鞋底被尖石割得鲜血淋漓,雪屑又将他的血冻至凝固,却丝毫没有阻碍他的脚步。 男孩拉着妹妹在山路间腾挪,他在带领这两位神仙前往城主神秘建造的那个菜园。 这个城外的菜园长山城的居民们知之甚少,倘若不是阿九受朋友的鼓吹去这个花重金种下的菜园偷两颗白菜,恐怕他也不会知道那些官兵们收走的钱居然花在了这里。 但他们低估了官兵们对这个菜园的管控程度,那一次他们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更枉论‘偷’了。 当他问起他朋友是如何发现这处菜地时,他朋友回答说因为他的父亲被请到了这里挖地,有很高的薪酬。但他父亲最近一直没有归家,所以他想来这里看看,只是官兵阻拦,给家里送去的钱也不断,阿娘便劝他不要再执着于此。 回想起这段故事,阿九心中总有股不详之感。 他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走到那个山顶,就能俯瞰菜园!” 阿萤并没有哥哥这般勇敢,她见到如此多可怕的怪物与血腥的场景已经神色麻木,却也紧捂嘴唇,将惊呼咽回肚里,不愿让自己成为拖累的那一个。 游苏收剑入鞘一步跨出,左手挑起阿九、右手提起阿萤,上山之后邪祟渐少,他无需再时刻准备战斗,所以没有再让两个孩子自己在雪地里奔跑。 阿九本来想让游苏将自己放下来,可感受到这让他难以想象的速度,他便也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他们从阿九家的破房子一路赶来这块神秘的菜地,按照游苏本来的想法该是直接冲进去看个究竟,却发现邪祟的密度越来越大。游苏护着两个孩子不敢硬闯,还是阿九提出若只是为了看一看菜地的模样可以绕路而行。 当一线天光即将刺破黑暗时,腐臭的雾气几乎凝成实体。 游苏攀上冰雪覆盖的岩石,瞳孔骤然收缩——— 所谓的菜园根本是口沸腾的血池!七座青铜鼎呈北斗状排列,鼎中翻涌的却不是药汤,而是纠缠着人骨的猩红肉芽! 中央黑潭深不见底,潭面浮动的荧光与海底涡流如出一辙,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邪祟裹着黏液爬出。游苏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和白泽也是从这口潭水中回到的地面。 雪山之上唯有寒风呼啸,游苏与白泽皆被这吊诡图景震撼地忘语失声,阿萤更是差点被吓得晕厥。 “那些麦种......”阿九突然颤抖着指向潭边。成堆的麻袋浸泡在血水中,破口处漏出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卵。每颗卵壳都嵌着人脸,随着呼吸明灭不定。 “原来百姓饿死的冬日,城主在养的不是菜……”阿九忽而跪倒在地,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游苏的剑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终于看懂账册上诡谲的数目——七万三千两白银买的不是灵谷,是七百三十个活祭品的价钱!那些冬日冻毙在街角的流民,恐怕连骨头都化作了维持通道的养料! 不!不是养料! 这些凡人连玄炁都没有,根本做不了养料!他们能满足的只有这些邪祟最纯粹的杀戮欲望! 游苏脖颈处青筋凸起,这些凡人被牺牲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那群畜生用这些凡人的血,当做引狼入室的狼烟! 海底的那些邪祟明明没有来过陆地,怎会知道涡流的尽头通往人间何处? 是这群畜生用凡血为信号,告诉海底的怪物们你们可以上来,而且最好还是从这儿上来!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海底的邪祟会笃定这样的涡流能让它们成功上岸! 它们不是在无的放矢! 白泽的脊背窜上寒意,她望着底下那口邪潭,眼神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雪。 黑潭突然剧烈翻涌,熟悉的腥风扑面而来,一头硕大的暗绿色粘稠怪物破水而出。它的身上布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浓稠黏液触及的地方,即使是身为同类的邪祟也被腐蚀成烟。 是在真主左眼领地里,遇见过的那只具有极强腐蚀性的蜒蚰! “珍珠!保护好他们!我去想办法堵住这口邪潭!”游苏抽剑出鞘,剑在冻土上犁出深沟。 话虽如此,其实他对破坏邪潭也毫无头绪。以他的本事,他可以去毁了那七口青铜鼎,也可以宰了那头可怕的蜒蚰,但他挡不住所有沿路而来的邪祟。 这条路已经被打通,他根本没有堵上它的力量! 而就在他思考之际,却见女孩跃上最高处的岩石,襦裙在狂风中猎猎如旗。 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繁复图腾,身后浮现出山岳大小的湛蓝法轮,宛若一片被放大无数倍的精密雪花。 空中飞扬的 细雪在她指尖盘旋汇聚,积累在山体上的积雪雪崩如瀑! “霜华天降!” 黑潭瞬间凝结成冰! 正要钻出通道的邪祟被封存在幽蓝冰层之中,扭曲的肢体在冰晶折射下宛如地狱绘卷。 游苏错愕地看向女孩,尽管知道这位先天之灵的全盛实力大抵超过他的想象,却也没想到她能调动的天地玄炁如此磅礴。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白泽居然会人族的术法!寻常施展术法并不需要如此大声地喊出术法之名,只需虔诚默念言咒即可,唯有威力极大的术法才需要高声颂名,以求天地共鸣。 游苏接住力竭坠落的少女,怀中人发间的雪松香混着血腥,让他想起海底渡气时的温软。 他探入一丝玄炁进入白泽体内,却惊愕发现白泽身体里的玄炁竟再次一扫而空!这一招,竟直接榨干了白泽的力量! 白泽冲他调皮地眨眨眼,将唇角那一抹淡淡的血擦去: “我是不是很厉害?” 游苏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你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术法?” “她问了我那么多遍,我哪里忘得掉……”白泽眼睛微眯,似是虚弱不已。 游苏脑中思绪翻飞,想起乾龙尊者所谓的教化白泽,实际上是在不断向身为兽类的白泽求问一本功法。 可人怎么会向一头神兽询问功法? 这就说明白泽绝对不仅仅是白泽,她在变成白泽之前,更可能是个人! 游苏早就有过这个推断,但白泽过往的表现实在让他难以怀疑这蠢猫真是个人,再加上连乾龙尊者也放弃了她,便说明乾龙尊者也认为白泽不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这道术法从白泽的手中施展出来,即便游苏再信任白泽,也不得不怀疑起女孩是否隐瞒了什么,因为这绝不可能是凭天赋就能用出来的术法。 可此情此景,质问的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怀中虚弱的女孩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那抹顽皮的笑容消散,转而冷峻如冰高贵似雪,转瞬间就像是换了个人。 “本尊也冻不住它们太久,先离开这里,想问什么,路上再问。” 游苏听到这突然改变的自称,不由垂下视线,见到女孩那与乾龙尊者七分相似的精致浓颜,他忽而觉得自己将之幻视成那恶女没有错,因为她可能……就是乾龙尊者! “可这邪潭不毁,受难的只有百姓。”游苏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很清楚,怀中这个人已经不是白泽。 “我们毁不掉它,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 “谁的力量?” “她在神山,空原神山。长山城在空原以西,日光从东边升起。所以,朝曙光的方向走。” 已经换了一个人的白泽平静地为游苏指出方向,她的声音有一种天然的威仪,很容易听出她定是经常发号施令的久居高位之人。 游苏纵使极不情愿听怀中之人的命令,却也没有别的选择。这所有的阴谋根本等不及他去抽丝剥茧,他慢一分,便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死在邪祟口中。 “自己到背上趴着。”游苏也用同样的语气命令回来。 冷漠的白泽闻言也不动怒,而是面无表情地搂住游苏的脖子轻身一旋,转为变成被游苏背着的姿势。 与其说是与白泽一样的乖巧,倒不如说是出于对合作关系的遵循。 游苏空出来的两只手自然也有作用,他左一个右一个搂起阿九和阿萤,便打算追着曙光而去。 迈腿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晦暗中的长山城。 他不知城中是否还有别的幸存者,但他无力去救,更无时间去寻。 那些修士们早在邪潮爆发前就已离开,而且至今没有修士驰援,便说明这消息很可能已经被那群始作俑者们封锁。 有人要毁了北敖洲。 他救得了这里面的几个,却救不了千千万万个。 大难当前,他当不了圣母,心中一狠,便迈开腿冲下了山顶。 …… 寒风裹挟着雪粒撞在洞口的冰帘上,火堆噼啪炸开一串火星。 他们用近乎一日的时间已经跑出了很远,途中还上了一辆用雪夜马拉着的上好马车与人同行,只不过那人已是一个死人。 可邪潮蔓延的距离比他想得更远,沿路上已经见过不知多少尸体,却完全没见过有修士在抵抗这些邪祟的画面,仿佛所有人都在静静等死,这比那口邪潭更加吊诡。 而这一路上白泽都在沉睡调息,游苏满腹疑问都得不到解答,不免生出一股怨气。 在成功跑死那匹珍贵的雪夜马后,他们不得不在这洞内暂时休整。白泽方一醒来便蜷在游苏的斗篷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腰封上的螭纹。墨松剑横在两人膝头,剑锋映出她睫毛上未干的雪花。 “游苏哥哥……好冷……”女孩声音软糯,鼻尖几乎蹭到游苏的下颌。白泽的膝盖无意识般抵上他的大腿,襦裙下透出的体温隔着布料渗入 肌理, 游苏拨动柴火的手顿了顿,按住了她贴上来的脑袋,冷漠道,“火堆在你左边。” 洞外忽然传来积雪坍塌的闷响,阿九猛地惊醒,短刀出鞘的寒光惊散了旖旎。男孩死死盯着洞口冰帘上扭曲的阴影,直到确认那不过是夜枭掠过惊下的积雪,而不是窥伺在侧的邪祟,才颓然跌坐回草垫。 “带你妹妹睡吧。”游苏将水囊抛给他,他的声音让人安心,“有我在。” 白泽收回身子,明明坐在游苏的身边,却显得孤单伶仃,她的声音中浮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哥哥不要我了……” 游苏喉结微微滚动,洞外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细碎的呜咽,像是有只小兽在哭。 他自认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却实在无法对一个无法分辨身份的人相处亲昵。 蓦然,游苏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非常敏锐地注意到白泽的侧脸微微紧绷,分明是在用力的样子。 他便在女孩身上寻起血腥气的来源,却见女孩的指甲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连忙攥住白泽的腕骨,“你做什么?!” 女孩却下唇紧咬近乎出血,眼眶泛着湿漉漉的红,她扭开游苏制止她的手:“你别管我!” 游苏闻言觉得莫名一阵心痛,却见女孩伸出食指,竟是指着她自己,恨恨道: “我让你出来你不出来!你快出来解释清楚!不然我就如那个坏女人的愿!我跟你同归于尽!” 而就在这威胁之语落下之后,白泽委屈愤怒的模样竟真的转瞬间就开始了变化,明明还是一样豆蔻女孩的模样,气质却变得无比冷艳高贵。 游苏瞳孔微怔,他对白泽的变化有过几种猜想,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这只蠢猫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 “你需要什么解释?” 白泽正襟危坐,如此端正的模样让游苏都有些错愕。 “你是谁。” “乾龙尊者,你也可以称我为见龙宫宫主。” 白泽的声音毫无波澜,这种古井不波的气质绝非常人能有。 游苏没有被这个答案吓到,他长吸一气,“为什么你在白泽的身体里?” “她要杀我,我为了让她投鼠忌器自灭肉身,将神识藏进白泽体内。” 杀白泽者必遭天道反噬,这是共识。所以投鼠忌器的解释自然也算合理,游苏其实也已经隐隐猜到,只是依旧难掩震撼。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有两个神识?所以从古至今,想要金蝉脱壳便只有那阴损的夺舍之法,你一直都是你!” “的确是一个我。”白泽平静回答,“白泽本就是本尊在苍山为自己做出的容器,我猜到她会杀我所以提前留下了后手。” 游苏剑眉微蹙,极其厌恶这种将他人性命视为己物的行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离魂症。古书云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 游苏闻言怔然,他当然听过离魂症的说法,或者用一个更通俗的说法来解释,那便是人格分裂!神识的确只有一个,但人格却不一定! “但本尊还是低估了她的狠辣,我连神识都让她差点湮灭。好在我与白泽同宗同源,神识与之相融,但真我沉眠。直到海底玄炁入体,才将本尊唤醒。” 游苏暗自心惊,猜测定是成为真主眷属后那起死回生般的疗愈能力才盘活了这乾龙尊者本来的人格! 而这乾龙尊者定不可能知晓自己真主的能力,更不会知晓她已经成了自己的眷属,这番说辞却也恰好对应的上,便说明她大概率没有说谎。 “照你所说,你才是真的乾龙尊者,那神山里的那个是谁?”游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白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薄唇轻启: “也是我,你可以理解成,我是被赶走的那一缕分魂。” 第四百二十三章:邪潭真相! 洞外风雪呼啸,冰帘折射的幽蓝微光将白泽的面容切割得支离破碎。本文搜:读阅读 免费阅读 她拿起搁在两人之间的墨松剑,这柄剑早就对这位亲密接触过的女子没有排斥。 她用指尖摩挲着墨松剑鞘上的螭纹:“你这把剑,死气很重。” 游苏剑眉微挑,知晓对方是在说他杀了很多的人。但她这种平静的语气绝非批判,而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般的悲悯,看似是在说墨松剑,却也是在说她自己这双手。 “你可知北敖洲的雪原之下,埋着多少代人的骸骨?”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坠落的冰晶。 游苏拨动篝火的手一顿,火星溅上她裙裾凝结的霜花,“每一片土地都埋着在那里生活的人,我不明白你这个问题的意义。” 白泽低笑一声,瞳中倒映的火光忽明忽暗:“我的意思是想告诉你,在别的洲,你想知道那里埋了几代人只有查族谱这一种办法。而在北敖洲,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只需要挖开他们的坟墓,就可以数清楚死了几代人,甚至还可将他们死前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游苏自然知晓低温可以防止物品腐烂的常识,而在这北敖洲的冻土里,一具尸体都有可能保存成百上千年: “我知北敖洲天寒地冻,亦见过北敖百姓之贫苦,你不必再与我强调。” 白泽却摇了摇头,“贫苦并非是值得炫耀之事,我没有强调它的意思。我是想让你明白贫苦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片土地本就不适合生存。” 游苏闻言微怔,他看向面无波澜的白泽,隐隐感觉到对方将毫无保留。 “一朵花,开花—传粉—结实—凋谢—分解—新生,这是它一生的周而复始,也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万事万物都是如此。但在北敖洲,这样的循环是缓慢的,甚至是停滞的,所以这里的死需要很久才能变成生的养料,但生者等不了,因为他们马上也要变成死的了。” 女孩淡淡地叙述着北敖洲最根源的问题,并没有表露出悲伤、愤慨等任何情绪,然而这种平静是源于她自知无能为力,反而让人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游苏忽而开始相信所谓的离魂之说,因为面前这人若不是真正的乾龙尊者……之一的话,她根本看不透这北敖的冰层,更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修道的目的是什么?”女孩突然问了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游苏抿了抿唇,他本应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排斥不已,却又不知为何对她生不出真正的敌意。 “保护身边的人。”游苏的回答也算诚恳。 “不是长生吗?”白泽闻言轻笑,她轻抚剑柄,端详着剑柄上被无数次握持才留下的痕迹。良久,才将墨松剑放回原位。 “她与你一样,不过要比你的私心更大一些,她要保护的,是整个北敖洲的人。” “她是……?” “乾龙尊者,另一个……我。” 她解开发间丝线缠绕的双马尾,青丝垂落时竟在虚空勾出一幅星图—— “这是我们画的。画的是北敖洲千年冻土的地脉走向,每道银线都流淌着她差点以命换来的勘测数据,我们从凝水境便开始用双脚丈量北敖洲的大地。” 游苏望着这副星图恍然失神,他依稀生出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才惊觉竟就是那口翻倒的油锅中的油,流淌在地绘出的图案。 “我且再问你,倘若你孤身参加宴席,一桌佳肴中有一碟珍馐仅有你一人能够独享,而旁人不得食之,你心中可会对众多素不相识的共宴之人愧疚?” 游苏反应很快,蹙眉反问:“你是将这盘珍馐,比作了玄炁?而那些素不相识的共宴之人,便是无法修炼的凡人?” “飞升天外而求长生才是仙祖传下仙道之初衷,像你们这样的人,终是少数啊。”白泽浅叹,宛如默认了游苏会回答愧疚。 游苏欲言又止,旋即作罢。他的确心中有愧,却是因白泽将他视作了那种无私之人而愧。 这世上岂有不为己之人?面对如此情况,他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并不妨碍他对这盘只能他独享的珍馐大快朵颐,又哪里会管那些不能吃的人? “我方才与你说过,循坏往复才是天道至理,她认为玄炁亦要遵循此理,而高阶修士寿元长久,却夺去了庞大的玄炁而不还于天地,如此同样会阻碍天道循环。” 话音一落,柴火扑簌闪烁一霎。游苏错愕望向白泽的眼,不敢相信那位意图杀他的乾龙尊者竟有如此见解,这种观点无异于说所有高阶修士都是些赖着不死的蠹虫。 “话虽如此,她还不是修炼到了人间至高?” “是啊,毕竟谁又能拒绝的了特权呢。但她认为,接受了特权,就要做出相应的贡献。高阶修士既然得到了寻常人远不能及的资源,甚至阻碍了天道循环,便更应该助力于推动它。我并不认为她说得对,我只是想让北敖洲变好来,她比我更有手段更有野心,所以我相信她。” 恰在此时,冰晶星图骤然开始扭曲,幻化成两道人影。左侧女子鲛绡猎猎,手持玉尺丈量雪原;右侧女子素袍染霜,跪地轻抚冻僵的麦苗。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星河流转对视,眸中映出截然不同的天地。 “乾龙尊者是她,见龙宫宫主是我。”白泽的嗓音浸着风雪,“我们共享一具肉身,却如同光与影般割裂。她执掌身体时,以雷霆手段镇压邪祟;我司掌意识时,用春风化雨抚慰民生。” 游苏瞳孔微张,才明白师娘口中那个大公无私的高尚女仙不是虚像,一切竟都是真实的。 “我们努力地往上爬,北敖洲的确在变得更好,但似乎无法变得更好了,这是这片大地的局限性。 她成为仙祖庙的仙官之后修改的法令、颁布的条约大半都是针对大修士,可这世上哪有她那么多将特权视为责任的蠢人。她唾弃的独善其身,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心修行罢了,又有何错之有? 所以这几百年来,她变了,变得心灰意冷,也变得独断专行。冻土里长不出南方那样娇艳的花朵,她最维护的天道便是如此规定的,可她却不甘心止步于此,所以她决定——给北敖洲换一个天地。” 星图忽而炸裂成漫天冰屑,一具腐烂的邪魔尸骸自虚空浮现。无数漆黑根须从它壳缝中钻出,所触冻土竟绽开姹紫嫣红的花海。 “那年中元洲辟邪司的恒炼首座送来黑土样本时,她抚着花枝对我说‘你看,这是北敖洲的生机。’” 见龙宫宫主望着光幕中的图景,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怅然。 “尽管后来天术首座三令五申,说大量邪祟腐朽之后形成的黑土虽然肥沃,但终究是邪物所化,所以仅可用于研究,而不可用于实践,更不可大肆宣扬邪物。但她却不以为然,她认为,那些生于优渥之地养尊处优的人根本理解不了这黑土的价值,这就是她改变北敖洲的钥匙。” “她……她是要用这邪祟腐化后的黑土,来替换掉北敖洲的冻土?!” 游苏实在难掩心中震撼,这的确是一个敢叫日月换新天般的壮举,且不论这方法是否可行,换作他人,恐怕连生出这个想法的勇气都没有。 “不错,她拿到冻土之后反复的实验,那些自黑土中生出的花草,即使是冰天雪地也压不住它们的盎然生机。她甚至亲自食用,也没有从那些果实上检测出异状。她很兴奋,已经迫不及待见到想象中那郁郁葱葱的北敖洲。但阻碍她计划实施的最关键一步,便是这因邪祟尸体才形成的黑土过于稀少,根本不可能填得满北敖大地。” 话至此处,游苏脑中电光乍现,过往所有疑惑此时都相继串联了起来,他顿时茅塞顿开。 “所以她打通了通往海底的隧道!海底是邪祟的老巢,那里的黑土取之不尽!” 如此一来,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事以密成,她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建造这样的隧道,因为这一定会遭来许多人的反对,而她早就看不上那群人,便更不会管他们的意见。 于是三十年前,她开始秘密挖掘,地点就在空原神山内部。她选在那里不是因为空原神山早已通邪,而是因为她足够谨慎。倘若这隧道成为海底邪祟入侵的捷径,还有一山之力足够镇压! 并且为了尽量避免上述这种情况,她开始伪造身份秘密从邪祟稀少的极北调动神辉石以镇压隧道之口,这也是为什么那里会有那么多神辉石的原因! “从邪土开始,我便觉得她有些急功近利,再到这从海底运黑土上来的想法,我更觉得她已然疯魔。在我看来,循序渐进、无为而治才是良解,倘若天理就是如此,那便在顺应天理的基础上做到最好。 所以在我控制身体的时候,我屡次拖延甚至破坏了她的计划。这是我与她斗争的开始,往后我们为了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的结果,便是你如今见到的模样。” 见龙宫宫主素手轻摊,语气竟有些身为失败者的自嘲。 游苏此时已经基本理清了来龙去脉,修为越高者越求心念通达,所以对未竟之事的执念更重。乾龙尊者对完成这项改造北敖洲的大事业已然执念深重,而见龙宫宫主被她视为了背叛者,且也是最有可能破坏她大计之人,所以才想要杀了她‘自己’。 “她不敢亲手杀你,为何不请一死士代劳?天道反噬便也反噬不到她身上。” “因为她也舍不得杀我。她一心治理北敖,修道虔诚之心远不及我。那具身体的修为涨进,基本都是我修炼得来,而她则负责规划思考。本以为我们会永远这般配合无间,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一体双魂却反目成仇。我们的本源功法她尚未悟透,那么洞虚上境的实力她就发挥不出来。没有洞虚上境的实力做支撑,她很难做到在北敖洲一呼百应、一手遮天。” 她又浅叹一气,“诚然,我为了阻止她也用过一些卑劣的手段。所以她在放弃我之后想办法让我失去力量,这样即使我苏醒也没办法阻止她;在见到我出现在神山,她认为我脱离了她的掌控,所以想办法 让我自杀,恐怕也是她对我的报复心作祟。至于你,则变成了她报复白泽的一柄利剑。” 游苏挑眉,心想这见龙宫宫主倒是坦诚,她所有的讲述称得上是公正客观,也并未因是敌人就将之贬低的一文不值。归根结底,这矛盾都是两人治理北敖洲的理念不合导致。 “你既然早就恢复了意识,为何不早些将真相告知于我?” “在得到那颗砗磲宝珠之前,我以为死在海底是我注定的结局。白泽很喜欢你,我不想打扰她,也不想让你心生芥蒂。” 游苏抿了抿唇,没好意思回应她话里的‘喜欢’。 他倒是想起那些越界的亲昵,那些旖旎的家法……施展的对象竟不一定是一只情窦初开的蠢猫,还有可能是一个位列人尊的女仙…… 念及于此,他对这见龙宫宫主隐瞒身份的行为倒是淡去不少怨念,反而还生出些不必要的歉疚。 “可从结果来看,的确是她错了。若不及时阻止,北敖洲不仅不会繁荣,反而还会消亡。” 游苏深感人性复杂,他佩服乾龙尊者改造北敖洲的雄心,却不认可她如此过激的做法。 可话才出口没多久,他就猛然觉得不对,“乾龙尊者既然一心为北敖洲,怎会让这邪潮肆意蔓延而坐视不理?!” 见龙宫宫主指尖轻叩膝头,“不错,她虽偏执,却不至于蠢到放任邪祟屠城。这三十年间,定有人将她的计划篡改成了另一番模样——” 游苏瞳孔微缩,记忆如蛛网般铺展。奥数尊者递出账册时意味深长的笑、长山城外沸腾的血潭、庙宇里残破的乾龙尊者的雕像——一切碎片忽然被某种粘稠的恶意串联,有人反过来利用了乾龙尊者的好心,将一场拯救变成了屠杀!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让她从这场大梦中醒过来。”见龙宫宫主颔首,青丝垂落遮住半张面容。 “我能做什么?” 在游苏看来,白泽是见龙宫宫主准备好的容器,想必实力定只在洞虚之下,而以他的实力在这场斗争中能做的终究有限。 “白泽才是这具身子的主魂,她如今是拯救北敖洲的关键。但她的眼里没有北敖洲,她的眼里只有你。” 话音一落,寒风卷着雪粒灌入洞穴,火堆明灭间,女孩睫羽忽颤。 当那双鹿眸再度睁开时,流转的冰蓝已化作澄澈琥珀。 白泽茫然四顾,待看清游苏面容后倏然缩到岩壁角落,抱膝蜷成小小的一团。 游苏知道,她是在生自己方才疏远她的闷气。 理清情况之后,游苏自是知晓这还是他那蠢猫妹妹,便凑上去软声相哄:“你还冷不冷?” “别跟我说话!我也不要你了喵!” 这话语比海底邪祟的利爪更剜人心,游苏早将白泽视作无比重要的存在:“我怎么可能不要白泽呢……” “那你抱我。”白泽扭过头,泪珠悬在下颌摇摇欲坠,可谓是图穷匕见。 游苏想触碰又僵在半空的手掌映着明灭的火光,像他犹豫的内心。 抱白泽已然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得知对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老奶奶,这叫他实在难以下手。 白泽却不管那么多,一把拉过游苏的手将之环住自己,顺势亲昵地搂住游苏腰际,似是怕他再跑了。 游苏无可奈何,在询问得知白泽醒时那见龙宫宫主便会沉睡时才稍减不安,也就悄悄搂紧了些。 阿九已经呼呼大睡,而阿萤则裹紧粗麻斗篷,将两人交错的剪影尽收眼底。 第四百二十四章:犁命如犁田 空原神山,地窟深处。本文搜:晋江文学城 免费阅读 百余枚黝黑而神圣的神辉石伫立在此,黑井喷涌的浊雾如巨蟒盘桓。 倘若游苏在此必能一眼认出,这里便是他落入海底的那口邪潭。 而当时那只是咕噜冒泡的漆黑浊液,此时竟开始潺潺流动,旁边还有一道熠熠生辉的法阵,不断索引着那些自海底深处涌出的浊液,混合进早就准备好在此的千方土壤。 乾龙尊者垂眸凝视井口翻涌的玄色涡流,鲛绡裙摆拂过满地莹白骨片——那是邪祟被碾碎后残留的脊骨,每一道裂痕都浸着幽蓝荧光。 她指尖虚虚一勾,万方土壤中那片已然漆黑的一部分便凝成珠串缠上她的皓腕。黏稠土腥中透着一股腐殖质的霉味,然而她却深嗅不止,仿若陶醉。 “妙极……”她将土珠碾碎在掌心,腐殖的温热渗入肌理,“这地脉果真活过来了……” “禀尊主,”澄量尊者佝偻着脊背,枯瘦手指在阵盘上划出暗红轨迹,“包括朔城在内的七座海井皆已贯通,黑水均已成功上涌,经过检测,与神山此地邪井无二。只是......” 他浑浊眼珠转向井沿凝结的冰霜,“海井涌泉之事终究瞒不住太久,虽然邪祟被神辉石镇压,但邪气难免泄露,恐会惊动一些不知情之人。” 乾龙尊者冷笑一声,霜色护甲叩在冰壁上。澄量尊者说得委婉,她却听得明白,所谓不知情之人,便是一些迂腐不化,只求明哲保身的身居高位之人。 “那群老古董巴不得北敖洲永世贫瘠,何曾在意过冻土之下埋着多少饿殍?” 她忽然侧首望向默立一旁的望舒仙子,如刀的眸光也软了下来,关切问道:“倒是仙子你,本尊给你送去的血菩提可有服用。血引之术绝非小可,你勿要以为只是流了些血这么简单。” 一边的澄量尊者闻言抬眸瞥了一眼望舒,目露错愕。这个老人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大名鼎鼎却离奇失踪的望舒仙子竟躲在自己尊主的身边,而那用来引动海底涡流的一碗血,竟就是出自望舒仙子之身。 使用邪祟垂涎之物做饵,引得海底邪祟沸腾,从而带动那些沉积在海底的腐水黑土顺着涡流一并被卷上陆地,这是黑井取土的工作原理。而望舒仙子,竟以一人之血便引得万邪沸腾,可见她对玄炁的亲和力已然超乎这个见多识广的老人的想象。 望舒腕间纱布渗出暗红,冰晶般的蓝瞳却无一丝波动:“我不吃陌生人给的药,我只想知道我师弟的下落。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你该说了。” 乾龙尊者闻言浅笑摇头,她对这些男女情爱向来不屑一顾,因为她的心中唯有一洲之大义,所以对望舒仙子对一个男子这般执着只觉惋惜。 在她看来,望舒的天资心性皆是上上乘之选,倘若能留在北敖洲为她做事,必将是一大助力。只是可惜,成大事者不光得有能力,还得有志气。 “自然。” 乾龙尊者微微偏头,轻声道,“此番大计,辛苦澄量尊者了。你且回去暂歇,这里有本尊盯着即可。” 老人长眉微挑,自知对方是在请他离开,便应和几句漂亮话,就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乾龙尊者广袖一振,空中冰气倏然凝成一道镜面。 画面中游苏正对沸腾邪井,而乾龙尊者站在他的背后手凝寒光。 墨松剑劈开冰砖的刹那,怀中少女仰头贴上他染血的唇角,一男一女纵身一跃,竟坠入这海底幽窟。 望舒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二十三天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子,他们混进了这里。”乾龙尊者指尖点在那抹粉色襦裙上,“池雨与我说过他不是传言中的恶人,所以我试过留住他,但他浑然不听我的劝阻。他说此女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必须要报恩,然后,两人便一起坠了下去。” 龙池雨一直站在自家师尊的身后,听到师尊口中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只觉惊讶,而在她的印象里,游苏的确会是一个为了报恩而不顾一切的人。 冰晶在望舒足下蔓延,她一字一顿:“她是谁?” “白泽。”乾龙尊者幽叹。 “白泽是谁?” 乾龙尊者愣了愣,没有将对这卓盈仙子之无知的鄙夷表露出来,“不过是个窃取神兽之名的孽障。” 乾龙尊者抚过井沿冰裂,语气陡然森冷,“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形影不离。可我有一日发现,她很可能藏着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三十年前我们有过一次战斗,她重伤濒死,却盗我命牌,借白泽祥瑞之身养邪祟本源,我终日寻她却都无果,本以为她是回了那海底母巢,却不曾想一直藏在北敖洲暗处。游苏那孩子……” 她忽然放柔声线,恍若悲悯,“怕是至今不知,自己护着的女子实为在北敖洲不断作乱的元凶。” 龙池雨手中阵旗忽地一颤,她身为见龙宫宫主的亲传弟子,自然知晓师尊有这么一个形影不离的神 秘朋友。而这三十年来,那个朋友似乎消失了,师尊也变得时而会流露出一抹平常根本见不到的落寞,就好像在追忆着谁。 她望着镜中少年为护白泽遍体鳞伤的模样,忽觉喉间发苦——那日在仙岛初见时,他也曾这般不要命地挡在众人身前。为毫无关系之人尚且如此奋命,为恩人他定是万死不辞…… “她想做什么?”望舒声音冷漠,又问。 “我非邪魔,怎知她心中所想。”乾龙尊者摇头。 “你要我如何信你?”望舒剑穗无风自动,霜刃半出鞘。 乾龙尊者却昂首俯视,一双冷贵无双的眸子与望舒的澄澈蓝瞳直直对视,“望舒仙子心如明镜,我方才这番话是真是假,你比我更加清楚。” 乾龙尊者说的笃定,她也的确有不被少女看破的底气,只因她字字唯心。她历经千帆,早就明白是真是假,很多时候并不就对应着黑与白。 以她的视角来看,恶人就是那见龙宫宫主的分魂,她再刻意隐去一些信息,多些模棱两可的猜测,饶是熟悉自己的弟子龙池雨也难以分清。 望舒猛地攥紧剑柄,冰纹自她脚下炸开,整个地窟簌簌震颤。 “我去找他。”话音一落,白裙仙子莲步轻移,方向竟是那口潺潺往外冒着黝黑液体的海井。 “止步!” 乾龙尊者高喝一声,发间螭纹金步摇撞出泠音,“你可知下面是何处?是万丈深渊,是无边邪潮,你若下去,十死无生,何谈寻他?!恒炼首座常说你一意孤行、难以教化,我迟迟不说便是担心你听后会做此傻事!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地窟陷入死寂,唯有黑井吞吐土石的闷响。 龙池雨亦是不愿看到这纯白仙子落入那漆黑邪窟,她快步走到望舒身前,直视对方的眼睛,冲她摇了摇头。 “游公子也不会想见到你跳下去,只要他还没死,那么一切就还有救。” “我知你寻他心切,但这世上最伤人的事莫过于你寻不到他,他又要来寻你。”乾龙尊者叹息着截断话头,转身看着自己的杰作,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白泽盗我命牌,我能知晓她尚且没死。这改土大计瞒不过她,她定会顺势来神山找我报那血仇。你只需要等在此地,自有机会抢回你的师弟。” 龙池雨默默凝视师尊背影,阵盘上代表海井的七个光点正疯狂闪烁,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七个光点,像极了当年她在雪原见过的,那些坠入陷阱仍挣扎嘶鸣的驯鹿。 望舒垂眸望着自己手掌那把仙气斐然的雪剑,将那半寸寒光收入鞘中。 其实,她已经很久不用先天无垢之心去度量人言真假。因为师弟教过她,一个真正的人,要学会靠自己做判断。 …… 朔风裹挟着细雪掠过荒原,游苏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白泽蜷在他怀里,鼻尖蹭着衣襟上冰晶凝结的霜花,双马尾垂落时扫过阿萤冻得发红的脸颊。远处起伏的山影被浓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哥哥,前面有光……”白泽忽然直起身,指尖遥指雾霭深处。 游苏凝目望去,几点幽蓝磷火在风雪中明灭,隐约夹杂着金铁交击之声。他足尖轻点冻土,墨松剑无声出鞘半寸,剑锋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 这是他们一行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第一次见到有活着的修士在抵御邪祟! 浓雾被剑气撕开的刹那,数十道扭曲黑影扑面而来。那是一只只形似鳌虾的邪祟,镰刀状的前肢泛着剧毒的幽绿。它们身后,三名修士背靠冰岩结阵,为首的女修法衣染血,指尖符箓燃起的火光已近熄灭。 “你护好他们!” 游苏郑重地按了按白泽的肩膀,旋即提起脖边围巾,遮住大半张脸。 玄色大氅旋如墨莲,墨松剑划出半轮弦月,剑气裹挟着碎雪将扑来的邪祟拦腰斩断。腥臭的黏液溅在冰面上,腾起刺鼻白烟。 女修怔然望着突然出现的援手,直到游苏的剑柄抵住她后心才回过神来。她反手甩出三道赤焰符,爆裂的火光暂时逼退了邪祟的攻势。 “多谢道友……”她喘息着抹去唇边血渍,忽然瞳孔骤缩,“小心!” 游苏却早已察觉背后伺机而动的邪祟,他手起剑落,剑锋横扫,黑气如蛟龙出海。 还没等那女修反应过来抵在自己背上的剑已经撤开,墨松剑就再一次叩在了她的后心。 “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游苏声音冷漠,又收回了剑锋。他是在告诉女修,他轻易可取他们性命。 女修深深望了他一眼,“此地不宜说话,道友且随我来。” 她话罢就搀起受伤的同门退向山道,游苏朝白泽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一起跟上,阿九则背着妹妹紧随其后。 当他们终于撤到半山腰的临时营地时,残阳正将最后一丝血色泼洒在冰棱上。女修摘下御寒用的貂裘,露出清丽却疲惫的面容:“在下乐映冬,乃泓城修士,敢问道友……” “萍水相逢,不必留名。”游 苏打断她的问询,也并未有跟对方一样拉下围巾坦诚相待的打算。 他目光扫过营地中横七竖八的伤者,断剑残符散落满地,凝固的血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紫。 乐映冬苦笑一声,“道友救我们是想问什么?” “泓城距离此地多远?” “十里不到。” 游苏闻言心惊,十里距离对于邪潮而言基本属于近在咫尺:“你们就这些人?” 乐映冬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跟随自己出来抵御邪祟的战友,哀声道:“还活着的,就剩我们。” 游苏被哀伤所感,缄默片刻,旋即问道:“为何不叫增援?” “增援?”乐映冬从怀中取出一物,指尖抚过那块碎裂的玉牌。 游苏瞳孔微缩,玉牌上镌刻的阵纹他再熟悉不过——传讯符,与出云城时师娘放在她房间里的那枚如出一辙。 “自邪潮爆发那日起,我们便不断向神山求援,连符牌都碎了。”乐映冬的声音浸着寒意,“可直到昨日,连城主都战死在东城门……”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游苏暗自心惊,泓城也不算小城,距离空原神山算不上太远,能做泓城的城主少说也是化羽境以上的大修士,竟也会生生战死在外? 游苏摩挲着剑柄螭纹,忽然问道:“据我所知,北敖洲西边以泓城为中界,过了泓城便算是接近了北敖洲中心。这些近神山的城池该有大量修士军队驻扎,他们全都兵不动?” 营帐外呼啸的风声中,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游苏闪电般掀开帐帘,正撞见一名年轻修士慌张后退的身影——他手中捧着的,赫然是城主破碎的护心镜。 “他们在害怕……”年轻修士忽然嘶声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他们就没打算来救我们!我们这些边城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卒子!” 乐映冬的长剑抵住他咽喉,“承业!你胡乱说什么!休要扰乱人心!坚持下去,大家都能得救!” 可自家上级的冷喝止不住年轻修士癫狂的笑声: “乐姐!别自欺欺人了!没人会来救我们!我们派出去了那么多人,去了那么多大城池,可他们无一例外,只会说情况已知会尽快增援,这不是搪塞傻子是什么?!” 癫狂过后,他抱着那块碎裂的护心镜坐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一定是北敖洲养不活这么多人了……他们不敢亲自动手,所以就让邪祟替他们将我们犁平……” 犁平…… 这两个字让游苏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人命便也像是农田里的杂草一样吗? 第四百二十五章:再次开导 朔风凛冽,如刀割般划过脸颊。本文搜:狐恋文学 免费阅读游苏站在飞梭的甲板上,望着苍茫的北敖天地。。 飞梭在风雪中疾驰,卷起一片片雪花,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寒意都卷走。 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墨松剑的剑柄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随时准备斩断这无尽的风雪。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回想起从泓城离开时的画面。 他没来过泓城,却猜想能有那样一个身先士卒、为民而死的城主在,这座于风雪中建立起的城池一定有着家一般的温暖。 可他也只能猜想,因为街道上满是逃亡的百姓,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尸体像山一样堆在了城门口,作为守城大阵破碎后的最后一道屏障。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泓城城主、那个威风凛凛的化羽修士,则永远留在了城门之外。 而他脚下这架狭小的飞梭,便是这泓城城主生前的飞行法器,也是这座城市现在唯一有能力带人离开泓城的东西。 乐映冬将它借给了游苏。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觉得游苏是唯一能够将他们的情况告诉神山的人。她想救这一城百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临行前,乐映冬郑重地对游苏说: “我知道友疾奔神山是有要事在身,只愿道友得闲能将泓城在内的北敖洲现况告知神山诸位仙家,映冬感激涕零!” 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信任,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游苏却觉得这殷切的目光实在刺眼,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这让他不免想起了仙岛时正阳尊者的眼神,就好像将一切都托付在了他的手里。这样的眼神实在太过沉重,压得人要喘不过气。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竟舍得将此物给我?你若真想救他们,该自己坐这飞梭去神山。”游苏没有接受她的馈赠。 “道友觉得我们是萍水相逢?”乐映冬双手负后,唇角勾起一个疲惫的笑容。 游苏错愕反问,“难道不是?” “你是游苏。”乐映冬的回答犹如平地惊雷,让游苏心头一震。 “现在城门外的告示栏上还贴着游道友的画像,尽管你一直遮掩口鼻,映冬还是认出了你。”乐映冬笑容依旧。 “你见过我?”游苏略微提手,只要这乐映冬展露出一丝敌意,他腰间的墨松剑便会铮然出鞘。 “见过,却也没见过。”乐映冬摇头,“说来惭愧,自知晓游道友的罪行以来,映冬一直都以捉拿游道友为己任。城门之前,任何人我都得一一排查。那张画像映冬不说看过万遍,却也比自己弟弟的容貌记得更加清楚。” 游苏默然,“你既知我是五洲通缉的亡命之徒,何故还觉得我会救你们?你不怕我如通缉令上所说是那第四邪神,去神山是去作恶的?” 乐映冬摇头的幅度却更大,她笃定道,“这里的很多修士会随我斩邪并非是为了救人,他们只是为了自救。但你不同,游道友看见那些难民时眼里的悲悯不是假的,这样的人绝做不出传言中那种事。我去不了神山,城主临死前将守城大阵的权柄交到了我手里,我走了,这一城百姓全都得死。所以,我只能拜托游道友!” 话罢,乐映冬忽而撩起厚裙下摆,作势欲跪:“映冬为泓城一城百姓……” 话音未落,游苏的剑便直直插在了她膝前的雪地里,让她不得不止住下跪的动作。 她抬起眸子,怔怔看向少年。游苏却只是缄默,良久他才开口: “你们还能撑多久?” 乐映冬站直身子,目光坚定:“撑到得救的那一天!” 游苏闻言点了点头,他没有留下承诺,只是接过了那枚叶子般大小的船模,淡淡道:“这飞梭算我借的,还期未定。” 他转身走向白泽一行人时,却又蓦然回过半个头,“但我会尽快。” 乐映冬看着少年的背影鼻尖酸涩,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赌。 这个人被世界误解成这样,他本该憎恶这个世界啊…… …… 游苏在梦中悠悠醒转。 为了不让师娘察觉异常,他需要时不时回到这里,扮演好那个师娘梦中的游苏。 好在他已经测试过,梦中时间的流逝速度要比现实中的时间慢上许多。每每醒来,便有一种树下一觉、梦中一生的错觉。 睁开眼时,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雕花窗棂外飘着细雪,梦中的季节已流转到了冬日,倒是符合现实里这终年飘雪的北敖。 何疏桐正背对他煮茶,素白衣袂垂落如月华倾泻,发间冰晶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师娘……”他喉间逸出一声轻叹,仿佛疲惫的旅人终于寻到避风的屋檐。 何疏桐蓦然回首,茶匙磕在青瓷盏沿发出清响。她望见少年眉间凝着的霜色,与少年形影不离相处半年,她竟也学会了打趣: “怎么睡醒了还一脸疲态,倒是像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游苏垂眸浅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白雾氤氲中,师娘腕间玉镯碰出泠泠清音,恍惚间竟与海底涡流的轰鸣重叠。 他抿了口苦涩的茶汤,任温热顺着喉管流进空荡的胸腔。游苏本不想将现实里的烦闷放在梦境中讲,他不想让师娘察觉出端倪,不想坏了师娘精心做的这个梦。 可身处的现实水深火热,他又怎能安下心来在这里和师娘你侬我侬。 何疏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一只柔荑轻按在他的额顶,两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 师娘的温柔还是让游苏动摇了心防,他唯一能找到可以开导他的人,便只有师娘。 “不过……是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中人会做梦吗?游苏不知答案,只觉这个理由蹩脚。 “哦?”何疏桐广袖拂过案几,青丝扫过他执盏的手背,“能让鸳鸯剑宗的小剑仙愁眉不展的,怕不是寻常梦境。” 游苏暗道幸好,师娘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又或许在师娘看来,他会做梦反而是更真实的体现。 他状若随意地捻起一块桂花糕,酥皮簌簌落在锦纹桌布上,倒像是个十八岁少年的娇憨。 “我说出来,师娘别笑我。” “你说出来,师娘绝不笑你。”何疏桐言之凿凿,还亲手用手帕擦去了游苏嘴角的点心渣,这样的举动对二人而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梦见,我成了茶楼故事里……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 话音一落,何疏桐便噗嗤笑出声来,宛如春潭乍破。 游苏脸上泛起红晕,恼道,“师娘说好不笑的!” 何疏桐将手按在游苏后脑上抚了抚,似在安抚一个生气的顽童: “我此笑并非嗤笑,而是欣慰之笑,为何不能笑?” “有何好欣慰的?” “我欣慰你自小独立,本担心你会少年老成,却没曾想你虽吃的苦多了些,骨子里却还是十八少年,会跟少年人一样做这些大梦。” “师娘还不是嗤笑我幼稚?” “我只觉生趣。”何疏桐唇角弯弯,“好了好了,你接着讲,我答应你绝不再笑便是。” 游苏抿了抿唇,“若是再笑,师娘便念书给我听。” 何疏桐黛眉微挑,游苏目不能视,若想读书便只有她口传。可这鸳鸯剑宗的藏书,那能是什么好书?她虽为了修行都读过,可对游苏又哪里念的出口,便找了个理由推辞掉了少年的进取之心。 可这少年的梦境她又实在想要知晓,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选择蒙混过关。 “不念你听,是你修行未到。你既这么想学,下次我考教过你的功法之后教你便是,哪里需要用这赌约。” 游苏闻言,果然喜道,“那我讲。” 何疏桐便端正了些坐姿,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心中却还是有丝丝愧疚,毕竟游苏的考教过不过关,全凭她说了算。而她却不知,游苏亦是此间梦主,无论如何他都能过关…… 游苏轻咳两声,开口道:“我本以为救世主是极风光的事情,一人一剑单挑邪魔,将那三大邪魔杀得片甲不留。可在梦里真的当了那救世主,才知救世绝非如此简单。” “这一路需要遭受多少非议、多少阴谋,却还得扛着那么多人的殷切希望踽踽独行。这些绝非是动力,而是沉重的压力。世上那么多人,都想当那独一无二的那个,可真当了独一无二的那个,又想说为何偏偏是我?梦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啊,倘若有个人来告诉我说搞错了,救世主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恐怕我连他话中真假都懒得分辨,便会急匆匆解甲归田。” 救世救世,于游苏自己而言,或许就是自己提一把剑将那三大邪神全砍了便叫救世,他没想过要找谁寻求帮助,亦不奢求从救下的人手中得到什么。 仙岛一战,他虽救了不少人,但他主观意愿上那不过是顺手为之,他要救的人始终只有姬雪若一人而已。倘若那群人与姬雪若中必须选一个,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真的见到了众生苦难,他不免怀疑起自己来。 茶烟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何疏桐忽然伸手抚上他绷紧的脊线。游苏轻身一颤,杯中残茶荡出涟漪,映出师娘眼底摇曳的烛火: “所以是幻想与现实的差距,让你觉得人生幻灭?” 游苏缄默片刻,犹豫答道,“算是吧。” 何疏桐却摇头,“非也。” 游苏微怔,而何疏桐丹唇再启,“你的犹豫不是因为觉得前路多艰,而是因为你害怕自己辜负了别人的期待。你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麻烦你,并非你天生喜欢疏远人群,而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少与人接触,便少了些被人期待的困扰。” “可你一旦将某事视为了自己的责任,便不会再推辞,你害怕的从不是一路艰辛,你只会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跨得过这些艰辛。你真正的困扰便来自于此,所以你不该将自己说成那瞻前顾后的逃避之人,因为你其实没想过 逃避。” “少年时人人都想做救世主,殊不知救世主这个名号,本就是对少年最恶毒的诅咒。” 窗外风雪骤急,雕花窗纸扑簌作响。游苏忽然想起白泽蜷在怀中取暖的模样,想起阿九背着妹妹在雪地里蹒跚的脚印。那些被他剑锋斩断的邪祟嘶吼、孩童啜泣、冰层碎裂声,此刻竟在师娘清冷的体香中渐渐沉寂。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举杯喝茶。何疏桐屈指弹了弹他额心,看着他被烫到般缩颈的模样轻笑出声: “凉透的茶能浇醒热血,却浇不灭赤心。你且记住,天地从来不缺挥剑的人,缺的是挥剑之后还敢直视剑上血痕的人。” 她伸出玉指,点在他的心口:“一个剑修所修的不在手上,在这里,在他不敢示人的怯懦里。于我私心而言,我定不想见到你顶着这救世主的罪名。但若真有这一天,我便也会想能选到你,就说明这世上只有你可以。” 只有我可以…… 檐角风铃忽然齐鸣,游苏只觉师娘所言如一柄柄软剑渗入心神,斩去了那所有阴郁。 既然连师娘都如此信任自己,他又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 “当然,真的没做到也没关系,问心无愧便好。” 何疏桐忽然将他拥入怀中,少年单薄的肩胛硌在她心口,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好了,看你心神不宁,你再好好休息吧,去把你那没做完的救世大梦续上。” 最后映入游苏眼帘的,是师娘唇角噙着的雪色笑意,恍若冰原上永不凋零的优昙。 …… “哥哥!” 白泽的惊呼刺破混沌,游苏猛然睁眼。飞梭正在暴风雪中颠簸,玄晶舷窗外,神山轮廓如巨兽獠牙刺破天际。 “坐稳了。”他哑声喝道,剑指在控制阵盘上重重按下。 飞梭尾翼炸开湛蓝光焰,恍若斩开黑夜的流星。阿九和阿萤的惊呼混着风雪灌入舱内,而游苏望着越来越近的神山,忽然想起师娘最后一句话—— “无论你是不是救世主,师娘都会在你身边。” 第四百二十六章:等不了了 空原神山脚下风霜雨雪四城,霜城便是西边上山的关隘。搜索: 玩家书域 本文免费阅读 霜城高耸的城门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玄铁浇筑的城墙泛着幽蓝冷光,仿佛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巨兽。 游苏站在山脊上俯视,眉毛紧蹙地看着城门口那两列排列得一丝不苟的修士城卫,以及城墙上那些埋进砖石里却依旧氤氲寒光的法阵。这些无不都在告诉来访之人,想要入此门绝非易事。 连奥数尊者都不可能飞过霜城,游苏自然也不抱这种奢望。 只是以他五洲通缉的身份,没了奥数尊者的协助,他对如何进入神山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远处的阿九兄妹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身边白泽的呼吸轻如落雪。察觉到游苏一直在看着自己,白泽便也抬起清澈的鹿瞳,瞪圆了与游苏对视,像是在玩谁先挪开视线谁就输的幼稚游戏。 游苏终有心事,败下阵来,轻轻道:“珍珠,能不能帮哥一个忙?” 白泽闻言吐出丁香小舌,舌尖上卷着那枚莹润宝珠,呵出的香气凝成了实质般的雾。 “想七就嗦啊。”吐出香舌的动作让女孩有些大舌头,看样子,她是误以为游苏需要宝珠疗愈这一路控制飞梭的损耗,却不好意思直说。 游苏略微偏开视线,敲了白泽脑门一下,吃痛的女孩果然收回猫舌气恼喊疼。 “少自作聪明。” 白泽鼓腮,“好心当成驴肝肺!帮什么忙你倒是说哇?” 游苏回头瞥了眼精致可人的女孩,抿了抿唇还是道:“现在如何进城是我们最大的麻烦,我暂时想不到办法,但情况已是刻不容缓。如果方便,我想请她出来给点意见。” 白泽愣了愣,似乎想争辩什么,但还是哑口微微垂下头,“看来她比我要有用的多……” 游苏犹犹豫豫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白泽明显不喜欢这个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其她人’,所以从不想主动将控制权让给见龙宫宫主。游苏试过想让她理解她其实和见龙宫宫主本质上是一个人,但这实在还是太难了些。 “怎么会呢,我休息的时候一直都靠你掌控飞梭,照看阿九阿萤。倘若没了你,我怕是连闭眼的功夫都没有。” 说是掌控飞梭,实则只是看着点避免它别撞上崇山峻岭即可;说是照看阿九兄妹,实则这俩小童一直被飞天这样的神奇体验吓得没缓过神,又哪里会闹腾。只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游苏倒不是在哄骗笨猫。 “罢了,我再想想便是,你也别硬撑着了,回飞梭上睡会儿吧。” 白泽轻哼一声,“不要,我要靠你怀里睡。” 游苏无奈摇头,倒是没有拒绝,而是主动张开臂窝。女孩便如乳燕投林,一把搂住游苏的腰腹,将小脸紧贴在少年胸膛上,像极了一只赌气的小猫。游苏则顺抚着她柔顺的双马尾,眼神柔软而宠溺。 “松手。”见龙宫宫主的语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游苏一僵,正要开口解释,怀中人忽而抓住他环肩的手臂,再抬眸时,女孩眼底流转的澄澈天真已化作寒潭般的冷寂,连呼出的白雾都似凝着霜色。 游苏触电般撤开手臂,白泽——或者说见龙宫宫主却因骤然失去支撑踉跄半步。她广袖一振稳住身形,目光扫过游苏慌乱的双眼,“你知道她肯定要睡你怀里所以故意这般说?” 游苏剑眉微挑,没想到自己的打算被这宫主只是一眼便看穿,只不过他可没打算大方承认,毕竟他刚搂的不仅是白泽,还有这位大能: “倒不如说是你打扰我们兄妹情深。” “兄妹情深?”见龙宫宫主复述一遍,虽然语气平淡,游苏却听出了些许戏谑,“找我何事?” 游苏真是不知这么小的身子哪来这么强的压迫感,只得指向巍峨的霜城城门,“我身份不便,如今守卫森严,你可知还有别的路可上神山?” “唯有这四城可进。” 见龙宫宫主双手负后,扫过山下戒备森严的城门,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连霜城的守门人都换了一批,她倒是防得周全。” “你也没办法进去?”游苏蹙眉。 见龙宫宫主未答,指尖凝出一枚冰棱,映出城楼上巡逻守卫的倒影。 当冰光掠过第三道垛口时,她瞳孔忽而收缩——那里站着个满脸横肉的统领,甲胄上霜纹密布,腰间令牌却刻着个褪色的“霜”字。 “陈大福。”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发霉的糕饼,“五十年前因奸杀胞妹被判死刑。” 说这话时,她却扭过头来,侧目看着游苏。 游苏顿觉莫名其妙,可是细思之后立马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用这滔天罪行来影射他。 他正要反唇相讥,见龙宫宫主却又转过头,自顾自继续说道:“但在死刑前,却被霜城城主找了个替死鬼,还被他赐予霜姓,从此改头换姓为霜褚做了霜城的城防亲卫。不过五十年才升至城卫统领,怕是没人将他这 霜姓当真的。” 游苏拳头一紧,“霜城城主为何救他?” 宫主又偏头瞥了他一眼,“我们北敖洲不比南方人龌龊,可没有会觊觎自家妹妹的变态。凶手,另有其人。” 游苏被说成了龌龊的南方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可惜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与一个小孩计较,只在心中揣摩那真凶是谁。略微思索,答案便呼之欲出,哪怕不是霜城城主本人,恐怕定也和他撇不清干系。 “这霜城城主,还是五十年前那个?” “凝霜尊者,他当这个城主已经一百多年了。” 游苏凝眉注视着万家灯火,良久才道,“你既知晓他有罪,还能让他稳居高位?” “我何时说过他有罪?”宫主抬眸反问,转而幽叹,“病症不在他,在于这片土地。若非穷的需要用命换出路,谁又会将自己妹妹送上门来。当他知晓自己妹妹死的时候,或许欣喜之情要大于悲伤吧……” 游苏忽觉心中梗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小悠,你喊他妹妹的名字,他定不敢再阻拦我们。”见龙宫宫主依旧淡淡的。 “这些事为何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女孩回头笑,“因为我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都想让北敖洲好起来。” 话音落下,见龙宫宫主已拂袖走向城门,裙裾扫过积雪时竟未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踏月而来的鬼魅。 游苏缄默,冲一直藏在躲风处的阿九兄妹招手示意,呼吁他们跟上。 一行人靠近城门之时,城楼下响起兵甲绷紧的低鸣,霜褚的暴喝裹着风雪砸下:“来者止步!霜城戒严!不得入内!” 随他喝声方落,刀剑兵戈便齐齐脱鞘而出,直指位列众人身前的少年。 少年却临危不乱,鬓发随风而舞,他微沉着头,领口遮住大半张脸,像只隐忍不发的野兽。 “陈统领,连我也不认识了吗?”少年声音轻幽。 城卫们一步踏出,其中一位更是暴喝:“这里没有陈统领!退后!否则刀剑无眼!” 但少年却不躲亦不退,一双眼只是紧紧盯着城卫身后那位魁梧壮汉。 就在一位城卫准备给游苏一点颜色看看时,一张大手却擒住了他的肩膀。那城卫错愕回头望,竟发觉就是自己的头儿。 “霜某每日见人逾千,实在记不住所有人的模样,还望大人勿怪。请再将您的名字告知霜某一遍,霜某这次定铭记于心,再不敢忘。” “你不认识我?”游苏轻笑摇头,“但你妹……” “梅大人!原来是梅大人!”那霜褚忽而高呼压住所有声音,拍去两袖上的堆雪便热情地凑上前来,“多年未见,我竟连梅大人都差点忘了,该死该死!” 游苏暗道这家伙果然不敢谈起当年往事,否则他这霜姓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儿必将败露,那他就再次变成那以妹妹换前途的卑民。 “无妨,是我久日没归山了。这么晚还要固守城门,倒是辛苦霜统领了。” 游苏改口也极快,就好似他本就喊的是霜统领。 霜褚憨声连笑,大手一挥就将身后那些城卫遣散,让出一条路来:“本分之事,何谈辛苦?梅大人请。” 那些城卫见自己头领这客气模样,当真以为是哪个驻扎在外的神秘大能,齐齐垂下头来不敢再拦。毕竟游苏身上这气势,可做不得假。 游苏颔首示意,便朝身后的白泽等人招了招手。 白泽模样玲珑气质不凡,霜褚双目闪烁粗眉微蹙,这女孩身上总有种让他熟悉的感觉,便也不敢多问。毕竟这为首的男子能说出当年之事,想必定是手段通天的人物。他埋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些人看来怕是连谈资也算不上。 玄铁闸门隆隆升起,只是阿九阿萤走过时,霜褚还是忍不住开口,“梅大人,这两个难民……” 霜褚战战兢兢指向阿九兄妹,话音未落便被游苏一记眼刀截断。 “凝霜尊者乐善好施,可霜城之大,连两个小童也容不下吗?” 霜褚听得是两股战战,却还是不忍松口,“梅大人有所不知,这两个小童没有修为啊……” “没有修为便不能进城?这是谁定的规矩?!”游苏呵斥。 “我们也就是听命行事,我亦不知啊……” 游苏冷哼一声,自袖中甩出一道冰符,霜花在符纸上勾勒出螭纹,与城门浮雕的图腾分毫不差。这是见龙宫宫主在进门前,悄然递给他的东西。 “尊主要的人,你也配过问?!” 霜褚闻言当即膝盖一软,几乎是爬着让开通路。在这神山当看门的做久了,连尊者这两字也觉得没那么震撼,而尊主这两字与尊者仅是一字之差,可要知道这满山尊者,也只有一位能称之尊主…… 游苏踏过门槛时,听见这恶徒用气音小声哀求:“求大人莫要将往事……禀告尊主……” 回应他的却是游苏一声冷笑。 连尊主本人都无法定他们 的罪,游苏又怎么做得到。错的不是某个人,是这片比荒漠更贫瘠的冻土。 但游苏也没打算放过霜褚,他冷笑,便是要让霜褚明白这世上还有人知道他的腌臜事,他要让霜褚将这份愧疚刻进骨子,记一辈子。 一行人踏入霜城之内,竟是另一重天地。 鹅卵石铺就的长街两侧,垂丝海棠开得泼天烂漫,暖风裹着甜香拂过游苏墨黑的衣襟,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像是在欢庆什么佳节。 阿萤从哥哥背上惊醒,怔怔望着糖画摊前衣着锦绣的孩童——那孩子咬了一口蜜饯就随手将剩下的扔到路边,立马有一只膘肥体壮的黑狗上来抢食。 “原来雪……是可以化的啊。”阿九抓起一捧渠边未扫净的残雪,看它们在掌心融成温热的水。 游苏指节捏得发白。 这一路行来,他见过母亲用体温为婴儿化开冰碴,见过老者蜷缩在同伴尸身上取暖,而在此地,这份求生的挣扎竟被用来施舍给狗。 他去过位于神山北门的雪城,那里比别的城池更暖更繁荣,却也没到霜城这般肆无忌惮的程度。 他低头看向女孩,从见龙宫宫主错愕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这霜城也并非一直如此奢靡。 “风霜雨雪四城的地下火阵每年都要烧掉神山税赋总额的七分之一,但想要变得这般暖,怕是五分之一也不够烧的。可哪怕再暖,也绝种不出这样的花儿来。” 她用指尖勾起那娇嫩的垂丝海棠,眼中却没有一丝欣赏之色。 “是她下令将火阵拉到最满的?” 游苏咬紧牙槽,整个洲域税赋的五分之一,居然都要聚焦于此地供这些神山脚下的有钱有势之人取暖,这是何等荒谬。 “我们是全神山最抠门的人。”见龙宫宫主语气颇为自得,像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游苏心绪飞转,长吐一气,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恐怕泓城的城卫说得没错,有人越过她,决定将远离神山的人牺牲掉。奥数尊者曾跟我说过,北敖洲绝大多数城池交的税远不及神山拨给他们的赈款。如今放弃了他们,便可以省下大把钱财用在供这些人享受上。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游苏说完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前面。阿九和阿萤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 游苏的目的地,竟就是奥数尊者那个不常来的故居——术数轩。 这里的灰尘堆积得更重,游苏本想替两个小童打扫一下,阿九却先抢过了扫帚。 游苏倒是没再抢回来,而是吩咐道:“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这是那花道士的家。若他还能回来,我会让他收你妹妹为弟子。他很厉害,不是骗子。” 阿九和阿萤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这间清冷宅子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游苏想起什么,又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递了过去。他的碎银的确只剩这些,而给灵石到这两个穷苦打扮毫无修为的小童手里,只会让他们怀璧其罪。 “我剩下的钱不多,想照顾好你妹妹,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游哥哥要走了吗?”阿萤怯生生地问,隐约感觉到了离别。 “嗯。” “是要去救北敖洲吗?”阿萤又问。 “你看这里需要救吗?”游苏笑着反问。 阿萤愣愣地点头,“这里是病得最重的地方。” 游苏怔然失语,阿九却拎起扫帚,拍拍胸脯道,“那游大哥就快去做吧,这里交给我和妹妹打扫就好了!” 游苏看着信誓旦旦的男孩,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头。 他走出门外,见龙宫宫主一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夜里上神山的门不会开。”她说。 暖风吹散游苏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的,是比海底漩涡更隐晦的怒意。 “可我等不了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长街斩首 霜城的寒风在城墙外盘旋呜咽,游苏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墨松剑柄的螭纹。本文搜:狐恋文学 免费阅读远处神山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在雪雾中的巨兽。 “没有密道,没有后门,连只雪雀都飞不过霜城的阵法?!” 游苏有些气急败坏地询问身前的女孩。 见龙宫宫主指尖凝出冰晶,折射着城楼上交错的光束:“我记得我说过了。”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般平淡的样子,但着实让游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自己才酝酿起的雄心壮志,却真的因为两扇城门挡住去路,尤其还是在身边跟着一个神山大佬的情况下,自然觉得挫败不已。 “那你既知无路可出,为何不在出门时态度强硬点,还跟着我一起来作甚?”游苏低叹一声,倒是也没有埋怨,“现在怎么办?回去睡一觉再等明天?” 一想到阿九阿萤见到他回来时的表情,他就觉得有些难堪。 见龙宫宫主挑眉看他:“我们去神山的目的是什么?” 游苏闻言也是愣了愣,他思索片刻便很快得出答案:“去将北敖洲四处邪祟流窜的事实告诉她,进而叫醒这个沉醉于自己救世大计中的女人。” 女孩略微颔首,交谈间她踱步向后躲了躲,望着街道上列队而过的城卫,那些甲胄在积雪中泛着幽蓝的冷光。 “那你有没有想过,来自四面八方的灾情都没能传到她的耳里。拦截消息的,会是什么人?” “我对神山的官职机构并不了解,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人。”游苏凛然看向巍峨的神山,白日里它看上去通体雪白,但在夜里,它还是无可避免的变成黑色。 “不错,神山的职权彼此制衡,便是为了避免一手遮天的情况出现。能让她什么消息也得不到,这一定是一大群人一起合谋的结果。也就是说,一直处于权力中心的她,现在却被绝大多数掌权者孤立在外。” “照你之前描述,怕是在这些人孤立她之前,是她先孤立的他们。”游苏说话毫不客气,在他看来,北敖洲变成如今模样那个乾龙尊者有很大的责任。 向来古井不波的见龙宫宫主闻言也是莞尔一笑,显然对游苏的看法十分赞同。 “所以我们想要见到她,绝不是上神山就能轻易做到的。” 游苏蹙了蹙剑眉,听出了女孩话中真意——乾龙尊者身处神山,却更像是被关在了一个所有人为她精心设计的监狱之中。 他蓦然想起自己上一次来空原神山,他们仅是踏入了那片雪原,便相继被神山上的大人物找了上来。由此可见,即使是这片用来突显朝圣之艰的雪原,也在神山那群人监视范围之下。 所以他们即使出了霜城,甚至踏上了神山,恐怕也会在见到乾龙尊者之前,先见到那些不希望有任何陌生人来‘探监’的人。 “甚至还有更坏的可能。”见龙宫宫主的眉眼流露出一丝严峻,“那个霜褚,已经将你这个来路不明的梅大人报了上去。” 霜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摇曳如星,游苏的指节叩在墨松剑柄上,一声声轻响应和着远处城卫铁靴踏雪的节奏。他忽然顿住动作——又一队披甲修士自长街尽头转来,玄铁护额下的眼神比刀锋更冷。 “第三次!”他侧首看向倚在檐下的女孩,“比上次快了半盏茶!” 他早就发现了这群城卫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但他本意是要出城一直未放心上,却没想到见龙宫宫主刚一说出口就一语成谶! 见龙宫宫主广袖轻扬,一片雪花凝成冰镜悬在掌心。镜中映出城卫腰间的令牌,无一例外都刻着‘霜’字。 “来的全是霜城的精锐,这霜褚报信的速度,倒是比我想的快些。”她屈指碾碎冰镜,碎屑纷扬如星,“回术数轩,那座宅子是我赐他的。宅子下有暗室,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 暂时蛰伏,显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们一个是凝水圆满,一个是化羽圆满,放在神山外绝对算是强横战力。但这里,是一洲修士的最高点。 话音方落,游苏没有回应,而是忽地按住她肩头轻旋,彻底藏在了房檐下的暗处。女孩绸缎般的青丝扫过他手背,带着她身上隐约的松雪香。 一驾鎏金华辇正自大街缓缓驶来,八匹威风凛凛的雪夜马披着缀满鲛珠的鞍鞯,辇顶悬着的冰魄灯笼将方圆十丈照得纤毫毕现。 “你想干嘛?!”宫主压着嗓子,她看着游苏直视车辇的眼睛,很快意识到游苏绝不仅仅是想藏而已。 “我说过,我已经等不了了。”游苏瞥了她一眼,手已经紧紧按在剑柄之上,“我们藏一时,外面的人便多死不知多少,我怎么可能还藏得住!” 见龙宫宫主有些错愕,但很快一把抓住了游苏的手臂:“你将我送到这里已经完成了使命,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来便好。” 游苏闻言蹙眉,将女孩的手掰下:“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帮你才来这里的吧?我要帮的,是 这北敖所有人!” 恍惚间,见龙宫宫主觉得少年的双眼在熠熠生辉。 她没有再多言,而是观察起那驾尊贵的车辇。 “这是凝霜尊者小儿子的座驾。” “你连这都知道?”游苏惊讶。 能看出是霜家的车辇或许不难,难的是认出具体是谁的。 女孩抿了抿唇,“她有一个记名的册子,上面记了她调查知道的所有作奸犯科、滥用职权、狂妄跋扈以及欺压百姓之人。待到她成就大业,她便会挨个找上面的人秋后算账。” “她……”游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乾龙尊者,遂也懒得再评,“总之,这车辇里的人若是死了,定是死得不冤。对不对?” 宫主犹豫片刻,却不是因为这凝霜尊者小儿子绝非恶人而犹豫,而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让游苏冒险。 可她思绪飞转,却也想不到别的能尽快破局的方法。她望着天空中苍茫的雪,它们压在这片大地上像一床冰冷的被,盖住了土地里的生机,也抑住了北敖洲人心里的生气。 以她的想法,自然是瞒过绝大多数人秘密接触乾龙尊者,进而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的方法是稳健的,但也是平庸的,在同一张棋盘上下棋,她想下过那些藏在暗面的敌人绝非易事。 而此时有一个更容易的方法摆在面前——那就是把这棋盘掀了。 她自负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得来尊主之名,更不可能将一向聪敏的游苏瞒过。乾龙尊者的确有分魂症不假,但白泽并无此症,她一直是她,只是玄炁入体,才唤醒了那些尘封在神识深处的记忆。 而她故意装出两幅面孔,实则也是不想让游苏介怀她这个几百岁的‘妹妹’,甚至还会因为她这副面孔,而更疼惜那个蠢萌的白泽。 可她再聪明,也绝想不出这样的方法。因为她身居高位太久,心也早冷了,又怎么会有少年人这样的热血。 “凝霜尊者这位小儿子是北敖洲有名的道貌岸然之辈,死了自然算不得冤,可你真打算破釜沉舟?”她做着最后的确认。 “是破罐子破摔。” 游苏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墨松剑鞘突然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剑气震起积雪如雾,惊得雪犀牛扬蹄长嘶。 “既然要请尊主下山,总得备份厚礼。不必等她秋后算账了,我替她先算!” 华辇珠帘猛地掀起,里面那位玉面公子探出半张阴鸷的脸。他指尖尚未凝出霜刃,忽见漫天飞雪中绽开一朵墨色剑莲——正是莲生剑法中的杀招,莲华昔涟! “有刺客!” 护卫的嘶吼被剑气绞碎。 游苏足尖点在雪夜马的犄角上,剑锋掠过辇顶时故意偏了三分。冰魄灯笼应声炸裂,万千冰晶如暴雨倾泻,将半条长街冻成琉璃世界。 “你找死!”阴鸷公子暴喝震落檐上积雪,精美须发根根倒竖。 他双掌推出时,整条大街的地砖都翻涌如浪,寒潮凝成的冰龙自地脉冲天而起! 游苏却在龙首噬来的刹那旋身折返,墨松剑划过一道诡谲的弧线,剑风卷着冰渣扑向这驾华贵车辇。 “住手!”凝霜尊者目眦欲裂,那车辇是他耗费三年才求来的重宝,平日连落灰都要亲自擦拭,堪称极致奢华。 冰龙硬生生扭转身形,龙须堪堪扫过游苏衣摆,将车辇冻成剔透的冰雕。 游苏趁机跃上华辇顶棚,剑尖抵住一心牵挂贵重之物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将死的公子咽喉。 “别……”阴鸷公子的求饶还没出口,一道热血便挥洒在了天空,一截手臂咕隆掉到地上。 长街死寂。 阴鸷公子的脸色比雪还白。 他看见少年剑锋上流转的墨色剑气,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接到的通缉令——那个身负天大罪孽,被五洲通缉的魔头。 “游……” “嘘——”游苏剑锋轻颤,阴鸷公子颈间顿时绽开血线,“劳烦公子放支穿云箭,要那种能在神山玉虚殿炸开的。” 周围的城卫已经围聚而来,他们跃跃欲试,全都准备伺机救下自己的小主。 但只有他们被挟持的小主自己知道,这魔头根本不可能让自己被活着救走。 他袖中双拳捏得咯吱作响,明明前不久才突破化羽境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一个刺客挟持,这让他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放啊!听他说的放啊!” “公子……我们哪来的穿云箭啊……”一圈城卫有些为难。 “三息。”游苏的剑已刺破阴鸷公子的肌肤,“否则下一剑,不止见血。” 城卫大急,还是这位小主急中生智,“用功法!你们这帮蠢猪将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功法全部往天上砸!” 诸位城卫赶忙听令,寒夜骤明,万千光流如星河倒卷。 霜城卫戍们掐诀结印,各色玄炁自掌心喷薄而出,冰锥裹着雷火、金芒缠着藤蔓,在夜空相撞时炸开漫天流萤。 碎光坠入千家万户的窗棂,孩童指着天际欢呼:“快看!是烟花!” “他要掀了这北敖的天。”藏在暗处的见龙宫宫主仰望着焰火,“那本尊便助他烧得更旺些!” 蒸腾的热雾裹着硫磺气息冲上云霄,她竟能调动藏在这霜城地底的火阵! 游苏剑锋微颤,凝霜公子的血珠顺着剑脊滚落,在雪地上绽成红梅。 “真是讽刺。“少年冷笑,剑尖挑破公子哥颈间玉佩,“你们用北敖冻土的血肉,养出这般盛世幻象。“ 话音未落,整条长街突然结满冰凌。空中飘落的雪片凝成锋刃,每一片都倒映着游苏冷峻的侧脸。远处城楼传来霜铃狂响,十二道玄冰锁链破空而来,锁链尽头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凝霜城主的法相虚影竟比山峦更高。 “竖子敢尔!”老者声若洪钟,抬手间万千冰棱化作冻雨。 那些雨珠却在触及游苏衣袂时诡异地折返,将公子哥的华辇斩作齑粉。 老者诧异看向一个方向,却见那里只有一个眉眼清冷的女娃。恰在此时,剑光暴涨如墨龙腾空,所过之处冰消雪融。霜褚藏在城垛后的半张脸血色尽褪,他竟不知自己出于忠心报的信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凝霜尊者彻底被惹怒,根本也懒得去分辨那女娃身上那股熟悉的压迫感来自何处,他的法相登时怒目圆瞪,满地霜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蔓延。 猛然间,天穹忽然裂开一道金痕。一架玉龙拖曳的玉辇破云而下,辇中女子广袖轻扬,漫天霜华便凝滞半空,再不得寸进半点。 女子指尖轻叩辇栏,十二道玄冰锁链应声崩碎。凝霜城主法相踉跄后退,每退一步都在冰面上踏出蛛网裂痕。 “好一个凝霜城主。” 乾龙尊者踏着虚空拾级而下,螭纹裙摆拂过之处岩浆冻结成墨玉: “知晓本尊有贵客,还替本尊万丈烟火相迎,你有心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刚愎自用的蠢妇 寒夜骤凝,霜城长街上的风雪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乾龙尊者足尖点过虚空绽开的冰莲,螭纹广袖翻涌间带起星河倒悬般的威压。 凝霜尊者法相虚影在雪雾中明灭不定,十二道断裂的玄冰锁链如同垂死的银蛇,在冰面上蜿蜒抽搐。 “尊主莫要玩笑,此子当街行凶,乃穷凶极恶之辈,还请尊主暂避,由老夫将之就地正法!“ 凝霜尊者喉间滚出闷雷般的低吼,破碎的冰棱在他掌心重新凝聚成一柄霜刃。 游苏的剑锋还抵在阴鸷公子断开的咽喉,闻言嗤笑一声:“我让你儿子乖乖别动,是你儿子不听我话试图碰瓷,这才用他的脖子撞上了我的剑。我尚有苦说不出,你倒赖上我了?” 话音未落,墨松剑突然被凭空浮现的冰晶锁链缠住,玄奥符文顺着剑身攀上他手腕。乾龙尊者指尖轻抬,漫天风雪便化作囚笼将他笼罩。在他的身后,那个眉眼清冷的女孩同样也被风雪囚牢裹挟其中。 但这看似是囚禁之阵,却实实在在挡住了凝霜尊者自地底偷袭而来的峥嵘冰霜。 “乾龙尊者可是要包庇恶徒!”凝霜尊者一声暴喝,震得周围不少人粟粟腿软。 这语气已经不能说是质问,而完全是责备。 乾龙尊者星眸微眯,她瞥过视线,刺骨的严寒浸在她的眸底。 “包庇恶徒的事,霜城城主似乎比我更懂吧?”乾龙尊者广袖一震,诸位城卫更是忍不住这威压直直跪下,“霜城主怕是忘了,你费尽心血让你这小儿子成了仙祖庙仙官候选之一。那么按照神山律法,谋杀仙官者,当由仙祖庙亲自审判!你霜城主,莫不是连神山律法也不顾了!” 凝霜尊者闻言瞳孔骤缩,背后法相亦是黯淡些许。他额边留下一滴冷汗,藏在长袖中的拳头紧握而突骨。如此无声的对峙持续了片刻,他才抱拳行礼: “请尊主明鉴!” 乾龙尊者轻蔑一笑,转瞬间这两个冰晶囚笼骤然收缩成两道捆龙索。 游苏四肢皆被仙索紧缚,只觉浑身玄炁如坠泥潭。而白泽则秀眉紧蹙,游苏看着她变形的手臂与秀颈,很快意识到这乾龙尊者定是对她加以了私刑。 凝霜尊者瞳光闪烁,他清晰看见那玄冰凝结的捆龙索在触及女孩肌肤时,竟诡异地融入了她体内。 凝霜尊者忽然抚掌大笑:“北极玄铁所铸的捆龙索……好!乾龙尊者果然秉公执法!连镇压洞虚境的捆龙索都舍得用在这小丫头身上!” 乾龙尊者恍若未闻,绣着螭纹的裙裾无风自动,玉指轻点间,腰间谕令中腾起九条冰螭虚影。 这些上古神兽的残魂绕着游苏二人盘旋嘶吼,每声龙吟都震得霜城长街泛起颤栗。 “三日后辰时,空原神山神山天刑台。” 乾龙尊者转身踏碎悬于天空的冰阶,她的声音自云端飘落,九条冰螭叼着被束缚住的两人紧随其后。 她是为数不多可以在空原区域飞行的大能之一,因为规则,并不适用于制定规则的人。 一片雪花落在凝霜尊者颤抖的指尖,一道传音猝然回响在他的耳畔。 “管好霜城火阵,莫让暖风熏坏了脑子。三日后,本尊会破例允你来天刑台亲自行刑。” 老人眯起眸子,望向那天际残留的冰螭尾迹。 其实他也明白诛杀仙官候选的严重性,三日已是最短的审讯时间,而且基本也是由专司惩治的仙官来行刑。 遭受丧子之痛的他,按照程序而言绝无亲自手刃仇人的可能。若他在这里就将那少年杀了,可能他还会受到破坏律法的惩罚。所以乾龙尊者并不是专门来他手里抢人,也是为了警告他保持清醒。 可他却并未因为乾龙尊者的‘破例’而心生感激,似乎在他看来,这位乾龙尊者自认为高明的‘恩威并施’不过是一个笑话。 “北敖洲首屈一指的尊主,却只会用法宝震慑别人……看来果然不出先生所料,你早已是个外强中干之人……” 他舔去唇角冰渣,眼中翻涌着毒蛇般的阴冷。 …… 游苏在馥郁花香中苏醒时,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石壁。 他猛然睁眼,千万朵蔷薇正从青苔斑驳的砖缝中钻出,将整间密室缠绕成花海。 姹紫嫣红的场景却让游苏莫名生出一股熟悉之感,看着墙上悬挂的那扇透视之镜他才猛然惊醒,这竟就是他之前待过的潮湿地牢,他也正是隔着那面镜子看见了挂在油锅上的白泽。 “听闻你是碧华阁的合伙人之一,想必与那碧华尊者有所交集。你观我此处花景,比之她的如何?” 矜贵之音响起,游苏却汗毛倒竖猛然回头。 藤蔓编织的秋千垂在密室穹顶,那个活了几百年的乾龙尊者正像个幼童一般倚在其中轻晃,裙裾上螭纹随光影流转,恍若活物游弋。 游苏扶着石壁起身,腕间锁链撞出清响。那并非玄铁所铸 ,而是用某种暗红花藤绞成的长链,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都是用那些邪祟化成的黑土种出来的?!” 乾龙尊者足尖轻点,秋千荡起时带落纷纷扬扬的鸢尾花瓣: “看来,她真的醒了……” 她怅然过后转而居高临下睨着少年,眼底流转的讥诮比锁链更刺骨: “本尊倒是没想到,你还真是邪魔走狗。我当你为何那般果决地随她入井,原来是有所依仗,竟真能将她从那万丈深渊带回神山。说吧,你们救她有什么目的?” 游苏闻言突然笑出声,震得藤蔓簌簌颤抖。 乾龙尊者略微蹙眉,她能理解游苏做出任何表情,却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他为何发笑。在她看来,这只能是失败者屈服于既定命运的无奈之笑,但她却从游苏的笑意里听不出一丝无奈。 “你笑什么?” “我笑你狂妄自大,所谓救北敖不过一个笑话。” 话音一落,寒芒闪烁,蔷薇香气裹着血腥翻涌。 乾龙尊者指尖碾碎一片殷红花瓣,汁液顺着她玉白手腕蜿蜒而下,而游苏的手臂上出现了同样的蜿蜒血痕,让他痛得倒吸数口凉气。 “我与你本不是敌人。”乾龙尊者自秋千上站起,她的身姿挺拔,精美的容颜带着天然的咄咄逼人,“我对你怀揣恶意,只是因为你站在了她那一边。把天醒灵光交给我,别再执迷不悟,我会放过你。” “你想要天醒灵光?”游苏忍痛嗤笑,“你到底是想突破天醒,还是想靠它来吓一吓那些看出你是狐假虎威的……” 游苏的话还未说完,藤蔓就骤然绞紧游苏脖颈,将他重重按在冰墙之上。少年喉间发出破碎的喘息,却仍死死盯着她那双愠怒的眼,毫不屈服。 “她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乾龙尊者鄙夷地看着游苏,“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没了她虽算不上洞虚上境,但她离了这具身子,便只能是化羽圆满!” 藤蔓猝然收紧,骨裂声清晰可闻。乾龙尊者似乎在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即便不是全盛时期的她对付起白泽与游苏来也是绰绰有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将灵光给我,我可以在凝霜尊者的手下保住你。残害忠良仙官……这可是神魂俱灭的重罪!” “忠良?我若怕他,便也不会当街替民除害!”游苏冷哼出声。 “为民除害?!”乾龙尊者广袖翻卷,冰棱如毒牙刺入少年肩胛,“你以为本尊会允许那个草包成为仙官候选?那是本尊给那凝霜尊者埋下的一个隐患!等到功成,他那仙官儿子就是审判他罪状的铁证!你却将他当街杀了,本尊到哪里再去寻那只老狐狸的软肋!不过一个愚昧小儿,身处棋局之中却当自己人间独醒!” 游苏喉间腥甜翻涌,却嗤笑出声:“我看不懂棋,但看得见棋盘下的尸骸。你所谓改天换地的大计,早被蛀成筛子!那些用来汲取海底黑土的阵法,已经变成了邪潮入侵的邪窟!” “放肆!” 乾龙尊者瞬移至游苏面前,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他下颌。玄炁在她指尖绽出寒雾,丝丝缕缕渗入少年苍白的皮肤: “拙劣的挑拨,你当本尊是三岁稚童?!” 游苏腕间锁链铮然作响,那驾泓城城主的飞梭从他袖口飞出,就落在乾龙尊者的足边。 “你连三岁稚童都不如!这是泓城城主的飞行法器!他为了保护泓城百姓,甚至战死在了城门之外!你一心想要拯救的北敖洲正因为你的独断陷入更深的水深火热之中,你却还在这里被人蒙昧,做着北敖兴起的春秋大梦!” 乾龙尊者瞳孔骤缩,指尖冰刃悬停在少年心口三寸,想要杀了眼前之人的冲动几乎已经攀至巅峰,却不知为何,她又生生止住了手。 游苏咳着血沫冷笑,“你看不见的北敖洲,有人连全尸都保不住!可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却是歌舞升平、鸟语花香。他们在欢庆什么?欢庆你找到了可以救世的净土?还是在欢庆北敖的灭亡!” “好个邪魔!” 冰刃骤然炸成齑粉,乾龙尊者厉喝一声,冰制的带刺藤蔓穿透游苏四肢将他钉在半空,鲜血顺着花茎渗入黑土,“本尊还好奇为何你们明知不敌还急着自投罗网,原来是以为攻心便能胜我,可你以为三言两语便能乱本尊道心?本尊振兴北敖的目标贯穿修道生涯,便是梦境之主亲临,本尊也是道心似铁!” 少年在剧痛中放声大笑,“梦境之主的确蛊惑不了一个已经自我蛊惑的蠢货!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亲眼看看!你不敢,是怕发现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才是毁掉北敖的罪魁祸首?!” “你以为本尊会中这等拙劣的调虎离山?”她指尖缠绕着冰晶凝结的藤鞭,鞭梢扫过少年染血的锁骨,“见龙宫宫主最清楚神山底下的海井才是我计划中的重中之重,她定是等着本尊离山,好去毁我三十年心血。” 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摆扫过满地鲜花,她掐住游苏下颌的指尖泛起幽蓝寒光,声音却轻柔如情人的呢喃: “ 与其在这里帮那叛徒做些螳臂当车的口舌蛊惑,不如想想你那对你日思夜想的好师姐……“ 游苏瞳孔骤缩,腕间锁链铮然绷紧。暗红花藤感应到他的挣扎,尖刺更深地扎入血肉,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眼中燃起的怒火几乎要灼穿面前这张美艳而冷酷的脸。 “你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你以为本尊为何能开启此处海井?“乾龙尊者抚过游苏暴起青筋的手背,蔻丹在冰晶映照下泛着血色的光,“望舒仙子的先天无垢之血,可是最好的引子。作为回报,本尊也好心告诉了她真相,她的好师弟被一只阴损神兽哄骗利用......” 乾龙尊者广袖轻扬,冰雾在空中凝结成镜。镜中映出地底深处的牢狱,望舒仙子雪白的裙裾浸在血泊中,而她手中的雪剑,正直指蜷缩在角落的白泽。 “多有趣的戏码。”乾龙尊者将染血的指尖按在游苏心口,“你说望舒仙子斩灭她时,可会认出这是你拼死相护的好友?或者说......”她忽然贴近少年耳畔,吐息如毒蛇信子,“在她眼里,这只白泽才是蛊惑你的邪魔?“ 地底传来冰层崩裂的轰鸣,镜中的白泽被剑气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刻满符文的玄冰墙上。游苏看着少女呕出的鲜血在冰面绽开红梅,恍惚间又回到海底——那时白泽也是这样蜷缩在砗磲珠旁,用最后一丝玄炁为他凝聚玄冰结界。 锁链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游苏跌落时单手撑地,掌心被冰碴割得血肉模糊。他抬头望向乾龙尊者的眼神却亮得骇人,墨松剑的剑意在他周身流转如暴风雪前的阴云。 “朝不可敌之人挥剑不是勇敢,是愚蠢。”乾龙尊者镇定自若。 游苏却报之一笑,他已然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本质,一个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任何意见的蠢妇。想用言语让她醒悟,根本是异想天开。 而在这处牢狱改成的花园门口,一个玉兔图案的面具出现在了光幕之中。 第四百二十九章:不敢面对的真相 冰晶凝成的藤鞭卷起刺骨罡风,游苏的剑光挥洒在乾龙尊者眼底如一笔肆意而为的笔锋。本文搜:当看书 免费阅读 势大力沉的一剑震碎周遭的弱花,剑锋却堪堪停在她眉心三寸——乾龙尊者广袖间浮动的冰螭纹路骤然凝实,化作鳞甲覆满她纤细的手臂。 “蜉蝣撼树。”她屈指弹在剑脊,冰裂纹顺着剑身蔓延至游苏虎口,“你连本尊的护体玄炁都破不开。” 她是故意给游苏挥剑的机会,为的就是希望他能明白他与她之间的差距。睥睨着无能为力的游苏,她笑得轻蔑。 “流落海底的这大半月,看来你是死里逃生。否则又怎会不仅没半点长进,反而出剑还不如你在井口的时候?” 少年踉跄后退,喉间翻涌的血气染红衣襟,状似生了退意。 乾龙尊者将游苏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进而诞生。 “我看得出来,你非是邪魔歪道。十九岁的化羽境会让天下震动,不要被妖兽蛊惑了心神还执迷不悟。你前途无量,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等你,而我——能带你去那个世界。” 恩威并施、软硬兼来,一直是她最常用的驭下手段。 游苏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让她愿意放下愤怒试图拉拢之的关键,倒也不是出于赏识,而是她觉得若是将见龙宫宫主唯一的盟友改换到自己的阵营,那个叛徒便会感受到钻心之痛。 这是她对背弃理想者的惩罚,她有多喜欢曾经那个‘自己’,在发觉那个‘自己’放弃了理想后就有多恨她。 她继续开口,为动摇游苏的立场添一把火: “我看人很准,你这样的人为达目的咬定青山不放松,其实我们是一种人。你师姐心思剔透,剔透到我都不忍伤了她,所以她只是出了些血,根本没有伤及本源。别再执迷不悟,将对抗强权视为正道。若干年后,北敖洲的百姓会感谢你的及时醒悟。” 游苏撑着剑半跪在藤蔓纠缠的地面上笑出了声,抬头时眼底却燃着比剑锋更亮的火: “你当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乾龙尊者脸色一边,足尖碾碎一朵泣血蔷薇,花瓣汁液蜿蜒如毒蛇:“本尊亲手丈量北敖冻土时,你祖辈都尚未出生。这北敖大地处处都浸着本尊的心血,你还天真的以为靠几句诛心之言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 九瓣彩莲在她后心无声绽放,望舒仙子的剑尖穿透玄冰螭甲一寸,霜刃映出乾龙尊者骤然收缩的瞳孔。 白泽,或者说是见龙宫宫主正倚在玄石牢门边,指尖捏着一块破碎的冰镜残片,那些本该嵌在她伤口中的冰碴,此刻正在镜中折射出万千幻象。 “光镜映真,倒影藏假。” 女孩自阴影中款步而出,发间冰晶与白泽额前碎雪交相辉映,“我早与你说过,镜花水月之术要比你想得更难。” 乾龙尊者瞳光闪烁不停,她回头看着完好无损的白泽,原本精美的容颜竟也露出了一丝狰狞: “我们修炼此术时便说好,绝不会用此术来骗自己!” 在她看来,见龙宫宫主的背叛之罪已是罪加一等。 “骗你的不是我!你只见我手中镜花水月,却还不知身处海市蜃楼中!”见龙宫宫主眼神冷寒,声线更寒。 游苏对这‘自己骂自己’的戏码置若罔闻,只因这短暂的瞬间,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白裙飘飘、面覆玉兔的女子。 那双殷切投来的蓝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她瞳孔间悄然绽放,随即又被深深的关切所取代。 游苏强忍伤势带来的痛楚,将唇边溢出的血迹擦净,勾起一抹微笑,笑意浸着铁锈味。他就这样静静与望舒对视,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了背景。 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姐弟无需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就好像游苏看见光镜中的图景,便认定了那图景是假的,因为师姐绝不会放任他在这里不管,而去先教训一个可能欺骗他的坏人。 而此时在师姐领口处悄悄探出头来的小花也证明了这一点,师姐与白泽定是靠着小花的钻土之能才破开重重禁制进入了此间花笼! 正与乾龙尊者对峙的白泽注意到了游苏的眼神,不知为何她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只不过大事当前,那酸涩旋即消散不见。 “望舒仙子可是忘了!这女子乃是哄骗你师弟坠入魔渊之人!她处心积虑、用心歹毒!你若想唤醒你师弟,千不该万不该与她同流合污!”乾龙尊者义正言辞,还不忘策反望舒,“你心先天无垢,当日便知我句句属实,我何尝骗过你?!你自可问她几句话,看她可有本尊心安理得!” 只可惜她的话语并未让望舒仙子的雪剑动摇半点,这让她实在疑惑不解。以她的视角来看,游苏与那白泽一起坠入邪井就是被白泽所害,所以她说起此事怎么也不可能构成撒谎,此为望舒仙子看得出来的真心。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让她倒戈? 莫不是那日给她看的图景出了问题? 可先天无垢之心能窥人心真假,却分不清物是物非,因为物没有心。她料定游苏与另一个自己坠入魔渊久日不死,定是得了什么天大机缘,所以白泽极大概率会变成自己画中之人的模样,因为那就是十二岁时的她! 她们是在十二岁那年意识到了彼此的存在,性格能力各个方面都互补的她们成为了一体两面,进而得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从此扶摇直上。但地位与力量的增长也扩大了意见理念的分歧,她们已经很难再共处一身。 她们开始想方设法长久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每当乾龙尊者醒来,便会看见案前放着那张她十二岁时的画像。她知道,这是见龙宫宫主在缅怀她们的十二岁,那个懦弱的自己想回到那时候! 也正是这一点,让乾龙尊者下定决心,要将这个软弱、天真的自己从身体里踢出去!一个遇到困难便想回到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做的成大刀阔斧改天换地的大事! 那么,白泽定会用那副形象向游苏讲明来龙去脉以寻求帮助,因为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连这一点都已经完美预判到了,再加上镜花水月之术能以假乱真,这个心思简单的少女从那副跃井图中怎么可能看出破绽?! 她恍惚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瞥向那个十二岁的‘自己’,“没想到你睡了三十年,却领悟了以前都不明白的本领。玩弄人心,你不必再向我学了。倒是我要向你学学,你到底和她怎么说的?” 语气中半分鄙夷,还有半分肯定。 白泽怔了怔,听出了乾龙尊者的话中意,她是将望舒的倒戈归功在了自己的身上,认为是自己用更厉害的心术改变了望舒仙子的态度。 “我什么也没说。”白泽答。 乾龙尊者冷笑,“我知道你手上沾过多少血,在自己面前还要装清高?” 白泽凝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信不信改变不了你的败局。” 她这话说得笃定,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说。 回想起方才她见到望舒仙子时,唯一说话的还是这个传言中寡言的少女。 “你喜欢师弟吗?” 这个初见面的仙子一开口就直接给她问宕机了,而她的犹豫迟疑也给了对方答案。 下一瞬,她身上的捆龙索便断成几截。 “希望师弟不喜欢你。”少女又说。 她以一种非常天真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占有欲,让白泽连生气都生不起来,甚至还生出了一丝夺人所爱般的愧疚。 …… “能直接看见的人心,不叫人心,这是师弟教我的道理。” 望舒看出了乾龙尊者胸腔里那莫大的憋屈,她本就惜字如金,更不会是一个会给敌人解释的人。 可此时的她心里洋溢着莫大的喜悦,因为她成功靠自己分辨出了好坏,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迫不及待要在游苏的面前炫耀她的学习成果,宛若学堂上期待先生夸奖的乖学生。 感受到游苏递来的热切视线,望舒藏在面具下的薄唇勾起,就连语调都有些不合时宜的悠扬,心头一热竟说出了一句宛若人生目标般的宣言: “我不做无垢的灵,我要做有垢的人。” 乾龙尊者闻言恍若失神,连气势都泄了一些,她的确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蠢货,竟对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无垢之心弃如敝履;可她又蓦然觉得少女大智若愚,人心既愚昧又诡谲,哪里是靠看就能分明的? 但对她这样的人而言,泄气只是为了充更满的气,她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目标和所走的道路,任何的挫败只会更坚定她的道心。只见那层玄冰之甲极速凝结近乎实质,质地由透明转为苍白,竟将望舒仙子的雪剑生生逼出。 她三千青丝如瀑垂落,眉眼间的倨傲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她用一种歇斯底里的语气责问,责问着她‘自己’: “当年北敖十部九空、易子而食,你难道都忘了吗!是有人说这土污秽,这花妖异,可当本尊将稻种洒在他们碗里,他们便通通闭上了嘴!你救不了的北敖洲,我来救!我不求你帮我,我只需要你沉默!为何你非得阻我不可!” 白泽眼露哀伤,摇头浅叹: “游苏说的都是真的,有很多人联合起来蒙蔽了你……你虽是洞虚上境,但也清楚自己的真实实力。否则以你的脾气,方才只会想把我们一起杀了,又怎会试图再让望舒仙子成你助力。你比我要聪明,冷静下来,别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从未想过阻你,我只是觉得你步子迈得太大了。时至此刻,我也是想的帮你。” 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乾龙尊者听得一阵恍惚,可却又突然生出一股更凶戾的偏执来: “好.……好得很!本尊倒是小瞧了你们这出苦肉计!” 随她话落,她浑身气势暴涨,遍地脱落的花瓣裹着寒晶环绕在凌空而立的她周围。 游苏闻言胸中一股闷火熊熊,实在是忍无可忍, 破口大骂道: “你这老妪真是冥顽不灵!难不成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你,全天下人都要与你的理想做对不成?我瞧你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还以为你能及时醒悟将功补过,谁知是个只敢一错再错、窝里横的乌龟!” “错?”乾龙尊者睥睨少年,她虚手一抓,花海掩盖之下的冻土竟被她生生拽出一滩,“本尊宁愿做饮鸩止渴的疯子,也不要当坐视苍生冻毙的圣人!” 寒霜自乾龙尊者指尖蔓延,冰晶藤蔓裹着碎雪凝成三柄剔透长枪。她广袖翻卷间,枪尖已悬在三人头顶,幽蓝寒气咄咄逼人。 望舒仙子已然雪剑出鞘,严阵以待,一双蓝瞳紧紧盯着游苏头顶的那根冰枪,准备随时保护好师弟。 “本尊的北敖洲,轮不到蝼蚁置喙!” 剑拔弩张的气氛即将崩溃之际,白泽突然咬破舌尖,血雾喷溅在虚空绽开万千冰棱。血珠与冰晶碰撞的刹那,整座地牢突然褪去鲜妍花色,露出原本应该斑驳的石壁。 “睁眼看看你的北敖!” 白泽十指结印,鲜血顺着冰棱沟壑游走,在石壁上绘出长山城的倒影。被黑水腐蚀的麦田翻涌着人面虫卵,沸腾的血潭中不断爬出扭曲的邪祟,裹着黏液的新生怪物正在分食守城修士的残躯。 望舒的雪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映出阿九兄妹蜷缩在神庙的模样。两个孩子用冻僵的手指抠着破碎雕像的缝隙,试图挖出里面掉落的一粒米。 “不可能......”乾龙尊者瞳孔震颤,螭纹裙摆扫过血潭倒影时溅起真实的水花。她踉跄后退,足跟撞翻了精心培育的墨玉牡丹,那些用黑土滋养的名贵花朵,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泥。 可她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信,因为她很清楚,白泽施展的是血誓之术! 白泽的身份是其最大的倚仗,哪怕自己将游苏和望舒全杀了也不敢杀她。但她却主动以命相抵,来证明她这副镜花水月绝非虚假之景! “你用来运土的海井,已经被改成了献祭活人的邪阵!”游苏吼着。 “闭嘴!” 乾龙尊者反手试图扼住游苏咽喉,玄冰螭甲骤然炸开万千冰刺。 望舒连忙持剑飞来相救,剑光与冰刺相撞竟能迸出星火。乾龙尊者却趁机擒住三人中最弱的游苏,以轰雷之势破开牢门,飞出山外。 此时星夜黯淡,寒风萧索。 而就在她进入风雪中的刹那,她便感受到了隐匿在风雪中的道道威压。 他们早就等候在此,要拦住她! 第四百三十章:你跑就跑,你非得给我带上干嘛? 寒风裹挟着雪粒撞在空原神山的结界上,激起万千冰蓝涟漪。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乾龙尊者广袖翻涌,玄冰螭甲在月色下流转着森冷寒光。她足尖尚未触地,十二道颜色各异的流光撕裂雪夜的混沌,震得周围雪雾飘扬。定睛看去,赫然是十二位在神山赫赫有名位高权重的大能,竟将提着游苏的乾龙尊者包围在了中间。 澄量尊者佝偻着脊背,枯瘦手指摩挲着腰间玉圭: “首座大人如此匆忙,何故深夜出巡?” 乾龙尊者眯起锐利的眸子循声而去,望着这位在神山鞠躬尽瘁多年的老人,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信赖的人之一。 老人没有再如往常一样喊她尊主来表达尊敬,而是喊她首座,那个于老人而言牵扯最少的身份。 整座神山能让她信赖的人很少,因为那个人不仅需要有能力,还要有治理北敖洲的志向,且愿意为她所用。而澄量尊者会出现在这里,让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霜城出了人命,神山已经发布了四城宵禁,首座大人当以身作则,还是回去休憩的好。” 十二道光幕中又有人好言劝阻,乾龙尊者稍加思索便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是一个几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尊者。 她略感诧异,倘若来的全是熟人就说明她被背叛了,这并不能击垮她,因为连最亲的‘人’也背叛了她。通往理想的大道注定孤独,她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是偏偏还有好几个不相熟的人,这就说明知晓海井之事的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多。这不是简单的背叛,这是有预谋的架空! “听闻长山城邪祟作乱,本尊身为辟邪司首座,正打算亲自核查。”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裾拂过积雪,每一步都踏出冰莲绽放的纹路,“依神山律法,本尊可不遵此宵禁。倒是诸位来得齐整,莫不是早知本尊要下山?“ 凝霜尊者自阴影中迈出,阴鸷的眼睛里泛着幽蓝冷光:“首座大人说笑了,您弄出这么大动静,我们便闻讯而来罢了。” 乾龙尊者黛眉深蹙,自知这个理由拙劣至极,她也不过方才破开牢墙发出了些声音,这些人却来得如此之快。 “一群道貌岸然之徒!”游苏低声斥骂,他浑身被冰甲束缚,还被这坏女人强行提在手上,本就气极的他听得这些人的话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放肆!“澄量尊者袖中飞出一枚青铜算筹,却在触及游苏额心的刹那被冰螭虚影绞碎。 老人浑浊眼珠转向乾龙尊者,“首座大人可知你手上之人是谁?!他不光是杀了霜公子的狂徒,还是五洲通缉的邪魔!此子断不可留!” “诛杀仙官候选者,需经三日会审后才做判决,这是律法。”乾龙尊者衣裙烈烈狂舞,她此时即使被十二人包围,语气却还是那般尊贵不容拒绝。 只是这个律条的本意,是因为仙官之死牵扯重大,必须要将凶手作案的前因后果弄清楚。而此时,这三日审讯的时间,似乎却变成了游苏暂时的免死金牌。 “既如此,还请首座大人回去审讯吧。”澄量尊者右手一扬,作请手势。 “本尊说要出去查案,你们没听懂吗!”乾龙尊者一字一顿,声音不大,穿透力却足够透穿呼啸的山风,“还是说,你们就是成心不想让我离开这里?!” 随她话落,乾龙尊者指尖轻叩虚空,漫天风雪骤然凝成数百柄冰剑悬于她的身后。 剑拔弩张之际,山脊上忽然亮起星芒,七十二盏琉璃仙灯次第点燃。 光影交错间,乾龙尊者认出了他们所有人的相貌,这漫天冰剑不察地颤动半分。 “首座大人误会。”澄量尊者枯槁的面容在灯下泛着青灰,这样花架子的招式并没有吓退他,相反,他敏锐捕捉到了乾龙尊者眼里一闪而逝的退意。 她知道她不是他们十二人的对手。 这是他这三十年愈来愈直观的感受,这个乾龙尊者虽然气机依旧比他这个洞虚中境还要高上一截,但出手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这绝不是她的性格。 换作之前,他们十二个必然不敢阻拦在她的身前,因为都修炼到了这个境界,他们都怕死。可此时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乾龙尊者,他们根本联想不到‘死’这个字。 “误会,有什么误会?”乾龙尊者冷哼一声,“难道,是本尊误会了澄量尊者你背信弃义不成!” 澄量尊者抚须摇头,“首座言重,澄量绝未做背信弃义之人,老夫至今记得首座见老夫时说的第一句话。” ‘你想救北敖洲吗?’当年风光无限的乾龙尊者是这么问他的。 “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我想,我至今都想,我的目标从未改变。还望首座大人能够配合,你已经做的足够多足够好了,你只需要在此间休憩些日子,我们一定还你一个欣欣向荣的北敖。” 澄量尊者沟壑纵横的老脸浮现殷切之色,乾龙尊者望之恍若失神,仿若这个老人仍是站在自己这边一般。 “蠢货!你救不 了北敖洲就放我走!”游苏本就被乾龙尊者之前折磨良久,此时被冰甲束缚更是动弹不得,但他嘴上仍不饶人。 乾龙尊者被他的咒骂吸引去视线,游苏恶狠狠地与之对视,却发觉这女人的眼神里竟没有了之前那种非要杀了他不可的决绝,复杂的眸光像是染了墨。 “为了北敖兴起,我殚心竭虑、呕心沥血才想出这个法子。事到功成之际,你却让我撒手不管。换作是你,你愿意吗?”乾龙尊者摇头反问。 老人微怔,没有做出回答,只是继续道,“请首座大人回山。” 乾龙尊者蓦然冷笑,笑容悲凉而凄苦,“我只问你一件事—— “长山城的邪潮,是否是你们所为!” 此话一出,十二人身上气势一齐暴涨,压得游苏喘不过气来。簌簌的积雪也因这压力滚落,宛如一场小型的雪崩。 澄量尊者双手负后:“尊主大人当年对老夫说过,北敖若想兴盛,须行非常之法。老夫一直铭记在心,并深以为然。但尊主大人的方法还是太过理想,以黑土覆盖北敖万里疆土,与愚公移山何异?我们救不了整个北敖洲,我们也不需要救整个北敖洲。” 他忽而又振臂一呼,“待到事成,北敖洲所有活着的人都会感谢尊主!你该行的道已然行尽,此时回山,便会有千秋万代的美名为你加冕!澄量,请尊主回山!” 这番话中,他对女仙的称呼又不自觉变成了尊主,可见他对这位尊贵女仙的敬仰乃是情真意切。 可乾龙尊者却听得浑身发抖,青丝飞舞。这个信赖的老人亲口承认了她的计划被篡改,而不知情的人似乎只有她这个最初设计计划的人。复杂而痛苦的情绪冲击着她的胸腔,她缓缓开口: “那那些死了的人呢……他们也会感谢我吗……” 她像是发问,又像是自问。 澄量尊者默然良久,才幽幽道,“亡者的感谢是没有意义的。” “哈哈哈……”乾龙尊者闻言竟笑出了声。 身为天仙榜魁首的女子笑起来该是天人之美,可她此时的笑声却比山风穿过石隙的锐鸣更加难听。 所有人都凛然地看着状似癫狂的她,那十二位大仙更是严阵以待。 他们的气机早就封锁了这片天地,即使是血肉之主在人间出现的那一刻,祂也没有这般待遇。 天上星月黯淡,刺骨的寒风刮过面颊,七十二盏仙灯闪烁不停,乾龙尊者止住笑意: “老澄,你问问你自己,你真是要救北敖吗?” 澄量尊者双袖一振,昂首挺胸,“首座大人不必怀疑老夫的初心,你只需要回去,很快你便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而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乾龙尊者想要的答案。 游苏亲眼看着这个眼瞳里一直闪着火的绝世女仙,此时她眼中的火暗了。 这张惊为天人的仙靥却蓦然转向了他,虽是俯视,眼神却再无之前睥睨的傲气,而满满都是颓丧。游苏本来满嘴恶语,倒是也骂不出口了。 “你说得不错,我看错了……这里没有我的同道,我以为他们是要救整个北敖,其实……他们只是想救活在贫瘠之地的自己。” 话音方落,她身后的冰螭虚影仰天长啸,周围大片区域的积雪倒卷冲天! 游苏腰间别着的墨松剑似是感应到了滔天战意,竟剧烈颤抖了起来,仿若也想大展身手。游苏很快就意识到,这女人是想硬来! “让我走,待我去将那六口海井堵上,回来我可不治你们死罪。”她的声音中透着绝对的冷漠。 凝霜尊者率先结出雄浑法相,他暴喝出声:“你休要再狐假虎威!堂堂辟邪司首座,却挖井通邪执迷不悟!该求不被治死罪的是你!!” 其他人本来还因这乾龙尊者突然暴起的气势心生一丝怯意,倘若此女还是洞虚上境甚至圆满的修为,他们绝奈何不了她。此时听见凝霜尊者的话却也很快醒悟,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让的余地。 留下乾龙尊者,这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事! 雪雾被罡风绞成齌粉,乾龙尊者足下冰莲骤然炸开万千碎晶。七十二盏琉璃仙灯应声熄灭,天地间唯余十二道煌煌光柱如天罚降世。 “天霜九转!” 凝霜尊者法相暴涨至百丈,双掌推出时霜纹自虚空蔓延,所过之处连无形的风都凝成冰渣。 乾龙尊者广袖翻卷,袖中窜出九条玄冰螭龙,龙吻大张间喷出幽蓝冰焰——白泽一眼认出,这疯女人是在用搏命的术法! 冰焰与霜纹相撞的刹那,整座空原神山都震颤起来。游苏被气浪裹挟的晕头转向,却也惊讶这乾龙尊者竟一直将他护在身侧,搏命之际也不肯将他丢下。 他抬头望去,正见澄量尊者枯指掐诀,十二星宿阵图自雪原浮凸,乾龙尊者足下冰莲寸寸崩裂。 “螭龙归墟!” 乾龙尊者咬破舌尖,九条螭龙竟互相撕咬吞噬,最终化作一条狰狞蓝龙,冲向那星宿大阵,她竟是要强行冲破束缚 。 “拦住她!” 澄量尊者暴喝未落,十二道光柱已织成天罗。蓝龙撞在光网上迸出万点金芒,恍若碎星坠地。其余十一大仙的攻击也应声而来,游苏身处如此磅礴的玄炁风暴之中,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搅碎,甚至连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乾龙尊者身形踉跄,螭纹裙摆被阵法余波撕成褴褛。她怒火中烧地瞪向这群以前只会跟在她身后溜须拍马的同道,只恨这些人实在太多。倘若一对二、一对三以她分魂之后的实力她也有自信不落下风,可他们为了拦住她竟不惜动用了十二位洞虚大仙。 “首座大人,收手吧。”澄量尊者袖中飞出青铜算筹,每一枚都刻着北敖城池之名,“你若安分一些,死的人也会少一些。” 乾龙尊者染血的指尖拂过算珠,看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冰晶凝成的睫毛簌簌颤动,身后的蓝龙哀鸣着消散在风雪中。 “我可以留在这里……但,你们要把那些海井通通堵上!” 这海井的开凿之法只有她与澄量尊者等人才知,如今她已是孤家寡人,若是无法亲自关井,便只有祈望这些她最痛恨的叛徒。 “首座大人,被抛弃的城池本就远离神山。他们对北敖洲根本毫无价值,何故还要吸我们的血去养活他们?你已位及山巅,他们于你而言犹如蝼蚁,何必要介怀他们的生死呢……” 澄量尊者还在试图劝乾龙尊者放弃,言下之意,却是想让他们关闭海井乃是不可能之事。 乾龙尊者眉眼如刀,她已然明白自己与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本质差距,却也因改变不了这差距而深感无力。 但她绝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她已然看出这十二大仙出手有所忌讳,他们也并不想拼得她以命相搏! 她能感觉到这不仅是他们不想成为被她拉下水的那个倒霉蛋,也是因为他们似乎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而把这件事彻底暴露人前…… 是了!被蒙蔽的人绝对不止她一个!她不信这满神山的仙都会弃万千北敖子民于不顾! 她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软禁她,不光是为了阻挠她去破坏海井,也是避免她集结出有效的力量破坏他们的计划! 所以,她必须要突出重围! 如那当街杀人的少年一样,要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就在此刻,东北角星宿阵图忽然泛起涟漪。白泽踏着冰晶凝成的曼陀罗破阵而入,发间珠串在灵力激荡中碎成齑粉。在她身后,望舒仙子的雪剑划出玄奥轨迹,剑尖所指之处,漫天飞雪皆化作晶莹剔透的冰莲。 “走!” 白泽双手结印,额间浮现冰蓝神纹。满山的积雪轰然升空,凝成遮天蔽日的冰镜迷宫。每一面镜中都映着乾龙尊者破碎的身影,就连十二大仙的杀招都顿时失了准头。 乾龙尊者怔然地望着‘自己’,白泽襦裙已被血浸透,却仍倔强地维持着这燃烧源炁的逆天术法——冰棱万镜,这术法毫无杀伤力,却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囚困之术。 “为什么?”她嘶声问道,碎镜中千百个她异口同声。 冰镜开始龟裂,以白泽化羽圆满的修为施展此术终究还是难抗十二位洞虚的蛮力破坏。 白泽在纷扬的冰屑中嫣然一笑:“我们才是同道。” 乾龙尊者恍若失神,仿若又看见了十二岁时那个立志要救北敖洲的自己。 “就是现在!” 白泽大吼一声,将她推向冰镜迷宫唯一的生门。 十二道杀招却在此时追魂而至! 望舒仙子剑势忽变,身形急转,竟主动冲入这些杀招之中,雪剑引动冰雪寒瀑倒灌而下。 她根本不懂这个破神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始至终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师弟! 被锁定的乾龙尊者知晓已经避无可避,正准备殊死一搏,而恰在此刻,梵音贯穿苍穹! 原本死寂的神山忽而变得熠熠生辉,天空月朗星清,风雪骤停,那十二道威力惊人的杀招竟化解于无形之中! 有人启用了护山大阵! 乾龙尊者已经没有空去思考是谁不要命的去开那大阵来帮她,没了十二位洞虚大仙的锁定,她终于有时间施展龙遁之术,转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唯有被她夹在腋下的游苏挣扎不断。 你跑就跑,你非得把我带上是干嘛?! 第四百三十一章:顽石一般的女人 寒风卷着雪粒灌入洞中,游苏被女人一把丢在地上。本文搜:美艳教师 免费阅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游苏自然是满腔怨气,只可惜他此时因为冰甲之术动也动不了,还因为一路骂得太凶被女人无情封住了嘴,所以只能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终究略显无力。 冰晶凝成的穹顶垂挂着冰凌,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乾龙尊者苍白的脸上。 她并没有理睬愤愤不平的游苏,一进洞中便大手一挥,以寒冰封住了入口。旋即自顾自走到一处冰雕莲台上盘腿坐下,立马就开始了闭目调息,姿势仍保持着上位者的端肃,好像需要调息的不是她一般。 游苏只觉她臭屁,同样也看出她对这地方十分熟悉,这处山洞似乎是她用来歇脚的洞府。 洞穴中静谧一片,原因当然也是因为游苏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他并未放弃挣脱身上的冰甲,即便知道这是徒劳,可他却在数次尝试后惊讶地发现,冰甲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当即意识到,这是因为乾龙尊者陷入了冥想状态,从而松懈了对他身上冰甲之术的掌握。他连忙又张口‘啊’了几声,发现就连声音也能正常发出了。他大喜过望,知晓这是他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挣碎这些冰甲,尽量不惊扰到那个神经的女人。 经过不懈努力,他成功解脱了束缚,躺在地上大口喘了一会儿,才让僵硬的身体缓和过来。他静悄悄地扶起身子,便准备去凿那用来堵门的寒冰。 一边凿还一边回头打量那女人的状态,心中自是还在腹诽,自己被当做人质被擒也就罢了,怎么要跑还给自己带上了? 一想到与好不容易相聚的师姐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又被迫分离,他真是一肚子火。而那十二大仙出阵,师姐与白泽出手相助乾龙尊者,想必在他们遁逃后,师姐与白泽必定也会成为十二大仙新的目标,叫他如何能不忧心。 见乾龙尊者始终坐定不醒,心急如焚的他索性凿起来也不顾动静了。可随着噗通一声,游苏猛然回头,竟发现这女人侧倒在了冰台之上,青丝散乱一地。 连身子的平衡都控制不住,这显然不是坐定的状态,而是昏迷。 游苏剑眉微蹙,没有放过这天赐良机,干脆取出墨松剑斩冰,三两下便将这冰墙切出一道豁口,刺骨的寒风很快就灌了进来。 游苏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临走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寒风将那乾龙尊者凌乱的发丝吹至脑后,露出了她那张被评为天仙榜魁首的仙靥来。 游苏瞳孔微怔,看见这张总是倨傲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琉璃般的脆弱。 “活该。” 他低骂了一声,没有再犹豫,委身钻出了豁口。 山高路远,天地间一片灰白。 游苏抖了抖腿,照着来时的记忆就迈开了步子。 而冰洞之中,乾龙尊者依旧卧倒在冰台之上,根本没有察觉到游苏的离开。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明明周围是寒意彻骨,她的额上竟浮出一片薄汗。 恍惚间一缕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北敖洲人独特的深邃五官在火光的照耀下勾勒出大片阴影,却更显美得惊心动魄。 是去而复返的游苏捡来了一摞干柴,在洞里点起了火,顺便还搬了块大石将那灌风的豁口给堵上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这位北敖洲最美也是最尊贵的女子身边,墨松剑在掌心转了个圈——秉着他睚眦必报的原则,他该一剑捅穿这疯女人的心口,因为这个女人曾经试图杀了他。 可他的剑却只是停留在女子绣着螭龙的长裙上,没有再继续刺下去。 他当然不能杀了这个女人,同样也不能看着她死。 因为只有她能关的上那些源源不断涌出邪潮的海井,可以说想救整个北敖洲,她是最不能死的那一个。 游苏抿了抿唇,剑光骤起,在冰洞中划出银练。 乾龙尊者的衣襟应声而裂,一片残衣便落在了冰台上,而她的一大半美背便一览无遗。 当那抹欺霜赛雪的脊背暴露在火光下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第一次被白泽的脊背之美震撼时就曾联想,这个当时被他误以为是白泽母亲的乾龙尊者,她的背又会是何种巧夺天工的美。 可亲眼所见之后才知,他的想象还是太狭隘了。 她的背像是被月光浸透的羊脂玉,连肌理间也流动着清辉。语言的描述到此便已是极限,游苏亦无法形容出这份浑然天成的美。 即使这份浑然天成被破坏了。 她从右肩一直牵连至腰侧的伤口如蜈蚣般盘踞其上,皮肉外翻处泛着诡异的深蓝色,伤口周围蔓延着蛛网状的白色纹路。 这该是让她昏迷的关键所在,面对十二大仙的围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游苏注意到了这些深蓝色的东西,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如玉的肌肤,就连看着都会让人忍不住倒吸冷气。 这不像是术法所致,更像是一种毒。 游苏也看得出来那十二大仙的招数皆是以镇压围困为主,否则他们大招齐出,而乾龙尊者也会以命相搏。十三个洞虚尊者间的殊死战斗,动静绝对要比当时大上数十倍,到时恐怕不仅神山,就连空原外的四城都要受到波及。 所以他们并不想杀了乾龙尊者,或者说不想惹急了她。 但……有人悄悄下了毒。 那个人,想让这个女人死。 游苏用脚趾头都想的到答案,必是那个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凝霜尊者。有那样的儿子,老子定只会更坏。 但找出了真凶对治好这个女人毫无帮助,游苏从未见过这样的毒,甚至不知道这毒对她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会不会令她致死。 他唯一救人的方法,似乎只有他那万能药一般的真主之血。但那就意味着,他要把这个女人收为眷属。 “你要看到几时?” 冰冷的女声惊得游苏指尖一颤,他正准备去挖点毒来以身试水。 乾龙尊者不知何时睁了眼,她回过头,眸中碎冰浮动。哪怕伤重至此,睥睨的姿态依旧像在俯视蝼蚁。 “我对老婆子没兴趣。” 游苏没有停手,故意将染血的衣料扯开半寸,狠狠在她伤口处挖了一下,指尖沾上深蓝色。 饶是洞虚上境的无上女仙,此时也疼的嘶声连连。 “你找死!” 玄冰猝然凝成尖刺抵住他咽喉,乾龙尊者染血的指尖扣住他腕脉,“本尊杀你只需一念!” “然后暴尸荒野,眼睁睁看着北敖沦陷?”游苏不退反进,任由冰刺划破皮肤,“我就知道将北敖安危系在你身上靠不住,若知你只会在我身上撒气,我方才便不该回头。更不该相信白泽,千里迢迢来把消息告诉你。倒是我叨扰了,不该将你从大业将成的幻梦中喊醒,要杀就杀,北敖洲不多我一个亡魂。” 火堆噼啪炸开一颗火星,乾龙尊者瞥见了那个还在漏风的墙洞。 他本可以跑却没跑……竟是回来救我吗?可我…… 冰刺在触及动脉前碎成齑粉,她冷哼一声收回手,也转过了身子。 “无需你救,本尊自有解毒之法。”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倨傲。 “那最好了。”游苏庆幸,干脆坐远了些烤起了火。 两人陷入缄默,望着那女人的背影,游苏竟读出一丝萧索。 说到底,这个女人也是为了北敖兴起,只是执念过深才变得刚愎自用。换作是他,怕是更难相信自己几百年的理想被人利用,最终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得知真相后最恨最痛最悔的人,便也就是这个山巅的女子了。 但游苏可无意安慰她,哄暖了身子便站起身搓搓手,“你既然能自救,那我就走了,我师姐和白泽还在神山,我必须得去救她们。” “你不能回去。”女人冷淡开口。 游苏挑了挑眉,“凭什么?” “其一,你不过凝水之境,想救她们无异于自寻死路,想得到你手中天醒灵光的人满山都是;其二,她们也不需要你救,有人启动了神山的护山大阵,那十二人便没那般大的威胁。” “护山大阵?有什么用?”游苏从未听闻此物存在,却也觉得合理,毕竟偌大神山,哪能没点自保手段。 “你之前乃是辟邪司神子,却连《佑山书》都没读过?”女人的语气有些鄙夷,好似游苏连这个东西都不知道,定是一个不学无术、滥竽充数之人。 “奶奶,我是瞎子怎么读啊。”游苏翻了个白眼。 其实倒不是游苏看不了,只是大家都觉得他是瞎子,便也不会向他推荐书籍之类。而且也没有谁会想不开去攻打神山,所谓护山大阵在恒高神山便也不是人人口耳相传的知识。 不过乾龙尊者闻言仙靥还是一怔,再次回首瞥了一眼少年,眼中倒是罕见地露出一丝歉疚,就连游苏唤她‘奶奶’也懒得追究了,竟耐心为他解释了起来: “护山大阵乃保护神山的重大手段之一,五座神山皆有此阵。一经开启,神山周围的玄炁便会被瞬间抽空,并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内压制所有东西对玄炁的感知。所以纵使万仙来攻,开启大阵后的这六个时辰,也休想伤到神山半分。” 游苏听完也觉震惊,才知竟还有如此逆天的阵法能这么大范围的阻断对玄炁的感知,想必那十二大仙的招数顿时化解便是那大阵所致。 “别人出不了手,神山自己的人还不是不能出手?六个时辰之后又当如何?” “自是有不需要人也能用的防御之法。” 游苏略微颔首,也知神山能屹立五千年而不倒,其中底蕴确实难以想象。 “可纵使那十二位尊者出不了手,我师姐和白泽就跑得掉?” “跑不掉,但至少安全能得以保证。那十二位尊者抓我时就畏手畏脚,说明他们也怕事情彻底败露。可大阵开启,神山所有人都会知晓昨夜之事。他们想要解 释,便只能将我污名成勾结邪魔之人,但他们绝不敢轻易如此,那不过是逼我退缩的手段罢了。” “因为如此一来,神山所有人便会得知远山之地邪魔流窜,其中定也会有不忍之人。矛盾便会因此激化,可他们并不想计划被打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易这么做。”游苏接过话头,“但此战蹊跷过多,他们定能意识到白泽与师姐与昨夜之战有关,绝对不可能任由她们被那十二位尊者处置。” 乾龙尊者又瞥了游苏一眼,眉宇间竟有一丝赞许,旋即又满是忧虑: “不错,他们最大的弱点便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此事惨无人道,所以才先斩后奏,封锁消息只待木已成舟。” “既如此,要破坏他们的计划便有两条路。第一,让神山被蒙在鼓里的人醒悟他们的恶行;第二,尽快堵住海井,让这木成不了舟!”游苏终见希望,语气也有些振奋。 乾龙尊者略微颔首,“想要及时止损,就要双线并行。第一条路交给她们,我们要走的乃第二条路。” 游苏却听出古怪,“我为何要跟你一起走这第二条路?我回去帮她们不行吗?” 乾龙尊者答道:“你身份不便,不宜在神山露面,否则只会将矛盾吸引到你身上。” 游苏暗忖她的回答倒是符合逻辑,将他带走不仅是保护她们,也是保护他,于是好奇问道: “你擒住我的时候就这般好心,料想到了这里?” “你觉得我擒住你是为何?”乾龙尊者漠然反问。 “我怕你是听我骂你骂的不堪,气急败坏要挟持我报复。后来被别人围攻,你若真想跑本该将我随手丢了,可你发现我连一个字都没骂错,便也没脸看我因你而死,只好一直挟持着我,然后就到了这里。” 乾龙尊者眸光闪烁,顿了片刻才淡淡道:“想怎么想,是你的事。” 游苏扯了扯嘴角,心想这女人当真是一颗又臭又硬的顽石啊。 下一瞬,一股剧痛自他变得深蓝色的指尖瞬间席卷了他整个手臂! 第四百三十二章:以毒攻毒;比毒更痛 “你碰了此毒?!” 女人强忍着腰背的剧痛转过身来,却见游苏已然掐住自己的大臂痛得呲牙咧嘴起来。搜索: 玩家书域 本文免费阅读 “你明知故问?”游苏没好气回道,看着自己已经变成深蓝色的右手掌,他自知这回托大了。 太岁之力再强也终有限度,这毒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起初还毫无感觉,转瞬间便觉得自己的右臂都被冻成僵死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右臂就会像碎裂的镜面般瞬间瓦解成块。 “自作自受。”乾龙尊者冷笑一声,似是在报复游苏方才的报复。 游苏扯了扯嘴角,看着女人肩背处比他更深邃的蓝色,倒也懒得和她置气: “你忍着这股痛飞了这么久?” “如何?” “没事,你真能憋。” 乾龙尊者本想动怒,却又因绷紧的身子牵连伤口,便也说不出回怼的话来,索性闭目调息、强忍剧痛。 游苏也无意多聊,专心将玄炁逼入肩膀,堵住那蔓延的蓝色剧毒。两人无话,倒像是比起了谁更能忍耐疼痛。 “这什么毒?” 女子挑起眼皮,“冻骨青蚨。” “凝霜尊者那老头干的?” 乾龙尊者略微错愕,倒是没想到游苏一个瞎子的洞察力如此敏锐,不免高看他几分: “冰中无活物,不仅是因为冷,也是因为不透气。但霜比冰更疏散,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虫就可生于霜华之中,便是这青蚨。但青蚨本身无毒,是他以各种剧毒凝成了霜供那青蚨生存。如此一来,这青蚨就成了颇具活性的剧毒之物,钻进骨肉后便极难祓除。” “他倒是阴损。”游苏感到一阵恶寒,难怪他觉得这些深蓝色的毒纹犹如活物一般。 “都是洞虚修士,哪能没点狠辣的手段。”女人一副见惯不惯的口吻。 “你不是说你有解毒之法吗?如何解?” 乾龙尊者顿了顿,叹了口气,似是觉得自己嘴硬也没什么意义:“我有,却也没有。青蚨是北敖洲独有的虫子,霜中可活、冰冻不死,但却惧火。倘若以火毒攻之,便也没多大威胁。” 瞥见游苏将手臂往火堆里凑的举动,她连忙制止:“火烤是没用的,它钻进了骨肉之中,外火烤不到它。怕是只有你外皮被烤焦了,它才会察觉到一点痛,如此还是会费一条手,没有意义。” “照你所说,这凝霜老头此毒便也只能窝里横罢了?” 北敖洲天寒地冻,善火法者必然稀少,所以对这冻毒无可奈何。可其余四洲中善火术者反而是最常见的,所以这毒便也没那么吓人。 只是想必太低级的火法也威胁不到这青蚨,否则以乾龙尊者的道行,虽然专精冰术,其它流派的术法她定也会有所涉猎,又何至于让此毒侵蚀这般久。 “北敖洲的修士大多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对付自己人,又对付谁呢……” 乾龙尊者言语间怅然不止,遂又看了一眼少年,轻启略显苍白的薄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终是阖上,半响憋出一句: “过来吧,冰不能冻死青蚨,但至少能让它动不了。本尊替你冻住右肩,回山再想办法祛毒。” 游苏错愕于她的声音居然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也不再那么肆意张扬,而是有些闪躲,甚至有些柔弱。给游苏的感觉,就好像是白泽闯了大祸的时候,就会试图用一点乖巧的表现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游苏暗想她的心理估计也一样,像个孩子,但她喵的她都几百岁了,没有人会像原谅一个孩子一样原谅她。即便真说起来,她也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但作为最高的管理者,自然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你能阻断它的蔓延,为何不冻住自己?” “这毒奈何不了我。”女人又恢复了那倨傲的语气。 游苏摇头,心想这女人是不是少了根棍子,怎么比男的还要面子: “你是怕冻住大半片经脉,力量就不够走完这第二条路了。但你这样硬撑,我看这毒要不了多久就会爬满你整片背,然后就是全身。” 被戳中心思的女人目光微怔,旋即蹙眉,生出些决绝来: “此难因我而起,事竟之前,我绝不会死。” “事成之后呢,就可以死了?” 游苏听出了乾龙尊者的话外之意,这个女人怕是只觉自己无颜面对北敖父老,巴不得以死谢罪,于是幽幽道: “其实你本身也不想祛了这毒,因为这毒越疼,你便越心安,好似这疼就是你该受的惩戒了。你顶着这毒去救世人,事了因毒而死,推不干净责任,却也能算是将功赎罪、大义凛然。 你虽不是奔着中毒而死去的,但中毒后又觉得这般结局或许对你而言已经算好的,于是便也认了,可你想的太轻松了……” “够了!” 乾龙尊者怒喝一声,明明语中愠怒不已,可游苏分明感觉她的背影更颓唐了 些,“本尊死与不死,与你这个外乡人都毫无干系!你若想封毒就过来,若不想便立刻启程!” 洞中火光摇曳,游苏叹着气走到女子身前。 而乾龙尊者已经转过身来,眉眼一片冷峻:“伸手。” 游苏依言照做,伸出右手。 见到游苏右掌的瞬间,女仙瞳孔骤缩,“你没中毒?!” “我方才自己解了毒。”游苏扬了扬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手掌,“转过去吧,给你解毒。” 乾龙尊者美目放大,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血迹斑斑的少年,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小瞧了他: “你个剑修还会高深火法?” “是被你这听不进人话的暴打了一餐,气的一肚子火。”游苏摆摆手。 乾龙尊者被怼的脸色难看,咬唇要驳斥回去,可看着少年身上各处被冰锥刺出的伤口,却也无颜说话。 “转过去啊,磨叽什么呢?若是这点痛就能让你减轻愧疚,我第一个看不过去,天底下凭什么有这么好赎罪的事?我偏要你痛而不得。” 见女人似乎被他说得木讷了,游苏继续催促,“你的命确实跟我这个外乡人没关系,但天下人的命跟我有关系。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救他们。转过去。” 乾龙尊者抬眸,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游苏的眼睛。游苏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比,而她的眼神极为复杂,却再没有那份咄咄逼人。 她没有再犹豫,翩然转身,背对着少年端坐。 螭纹裙裾垂落在冰台上,即便这片美背依旧狰狞一片,却不怕疼般的坐姿笔直,仿佛一柄插在雪原上的孤剑。 寒香混着血腥气在冷雾中浮沉,游苏没有心思按习惯去闻香识女人。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想救北敖洲的难民。而能用不将她收为眷属的方法,自然是最好的。 方才游苏听闻解毒之法时也仅是尝试,却发现真的有奇效。他当然没修习过什么火系的高深功法,他有的,只有用正阳养剑诀温养在身体里的火意。 人皆薪柴,正阳尊者这位火法宗师留下的养剑诀养的就是烧柴的那团火。这并不是某种逆天改命的招式,却实实在在提升了游苏剑招的威力,融入到了他的每一次挥剑之中。 再加上游苏本就阳气过旺,在千华尊者身上放纵之后便许久未再发泄,这腹中压着的火竟比一些专修火系功法的大修士还要猛烈。稍一催动,就将那青蚨烧的灰飞烟灭,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太岁之力发挥作用。 “怕痛就喊。”游苏嗓音清越。 乾龙尊者冷笑,青丝垂落遮住半边侧脸,“本尊纵横北敖时,你连道胎都未结成。区区寒毒——” 话音未落,她突然闷哼一声。游苏趁她说话分神,一张炙热的手掌已抹上她肩头最开始的伤口。 接触到深蓝毒纹的一瞬间,溃烂皮肉的刹那腾起白雾,发出烙铁淬水般的“滋滋”声,肉眼可见的毒素如活物般疯狂涌动逃窜,颇具成效。 游苏方才仅是内力催毒就一直暗暗咬紧牙关,而这女人身体里的毒可不比他只是沾了一指,何况这毒还混着如此大面积的外伤,其中痛楚自是难与人说。 就算这女人是洞虚尊者,但不代表就永远不知疼痛了。痛是身体的预警机制,而洞虚尊者也会死。 游苏注意到女人的十指深深抠进冰台,指节泛出青白,浅叹道:“我说了痛就喊,别整死鸭子嘴硬的戏码。你不喊身体一直绷着,体内的玄炁就一直在抗拒着我进去。我如何祛毒?” 乾龙尊者偏头避开少年灼灼目光,唇齿间溢出的喘息却出卖了痛楚:“你当本尊是朔城瓦肆里哭哭啼啼的稚童?” 游苏瞥见她发间凝结的冰珠——那是冷汗触到极寒瞬间凝固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海底白泽蜷缩在他身边的模样,指尖不自觉放轻了力道:“你可比稚童麻烦,至少他们挨了板栗知道喊疼。” 乾龙尊者闻言更是气急,在这少年眼里自己真是谁也不如了,偏偏她还有苦难言,只得自行忍受。 游苏还以为她至少会回头瞪自己一眼,却没想到只是乖乖的受着,便也满意地看着她脊背弓成隐忍的弧线,这说明她知道疼,没有再强绷紧身子装了。 只是游苏却看不见,女仙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红润娇艳,眼底蒙着薄薄的水雾。 她并非扭捏娇羞的性格,实在是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 她一心振兴北敖,根本无意男女之事,莫说揉肩摸背,就是连异性都难以近她的身子。少年虽然是在治伤,却也是实实在在碰上了。但这并不是让她生出羞恼的原因,原因是她发现,这游苏养在体内的火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火! 所以与其说乾龙尊者是忍不住疼,倒不如说她是忍不住这又疼又暖的古怪感觉。 “速度快些!本尊没喊疼!”乾龙尊者咬牙,暗恼这游苏的动作居然还假惺惺地温柔起来了。 疼痛减弱了,另外一种感受便凸显了,这其实让她更难忍受。 可游苏却只 当她是在强撑,并未加大力道。 乾龙尊者苦不堪言,一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少年弄得如此难受更觉憋屈,心想游苏说得倒是在理,痛楚的确是最轻松的赎罪之法。 本想讥嘲游苏几句让少年报复性的力气大些,却也因满心愧疚说不出口。没有游苏,其实她可能直到木已成舟才会发现真相,而且少年此时还不顾前嫌地救她。 那个谢字她都没说出口,又怎好意思骂他。索性她不言一语,只是一味忍受。暗忖着若是那凝霜老儿知晓他费尽功夫给她身上下的毒,却被一个少年轻松解了,该会有多气急败坏。 说起来她也觉得讽刺,一个被五洲通缉的邪魔,却是唯一愿意将真相带到她面前叫醒她的人。 之前只当他是阻挠自己道路的敌人,现在同行却能更仔细地观察他。从这张手她就能感觉到,少年气机圆满、灵台丰盈,他随时都能突破化羽境。 这个年纪的化羽境,着实让她都不得不赞佩。 良久,乾龙尊者换上了一袭朴素的长裙,遮住了重复光洁的美背。游苏则擦去额上薄汗,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冰洞外忽起狂风,呜咽声如泣如诉,似乎在催着他们启程。 乾龙尊者望着洞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深潭: “你身体可还有碍?” “到处都痛,多给点丹药吧。” 游苏没有跟她客气的打算,他身上那些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可乾坤袋里可谓是穷得叮当响了。 乾龙尊者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作为始作俑者的她没有吝啬,从乾坤袋中取出零零散散好些丹药,一股脑全甩了过去。 游苏尽数接过,闻了一圈,“连一罐上品丹药都没有?” 乾龙尊者深呼吸一口,似是压住怒气,“看来你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本尊平日里也就是吃这些丹药,你当上品丹药随处可寻?” 游苏好东西吃的虽多,但还是知晓贵贱的,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地位这般高的人,身上居然没罐上品的丹药。 他心想白泽说的不错,这乾龙尊者的确是神山最抠的女人。但他也隐隐猜到,这抠门并非是她吝啬或穷,而是她不想将贵重的资源聚集在自己手里。 毕竟放在哪个洲上品丹药都是稀罕物,大能们即使用不上也喜欢囤着,而那些真正渴求仙丹的人却一丹难求。单此一点,她无可指摘,游苏自不可能因为没讹到上品仙丹而生怨。 随着一句启程,乾龙尊者再次拎起游苏就飞升上天。这一次游苏却没再感觉高空的寒风吹得脸生疼,她竟然为他起了屏障。 一直飞到黎明再现,两人终于见到了疮痍之地。 游苏坐飞梭飞去神山用了近两日,而此时一日便见到了邪魔肆虐,这便说明它们蔓延的范围更广了。 空气中弥漫的死气让乾龙尊者的表情僵硬如冰,邪魔像墨一样侵蚀了洁白的雪地,游苏甚至感觉到她拽自己腰际的手都捏得更死。 不是怕他掉下去,而是她在强忍身体的颤抖。 “什么感觉。”游苏不怀好意地问。 “比毒更痛。” 女人凄然回答,纵身飞向那团拥挤的邪群。 第四百三十三章:老傲娇了 朔城的雪下得比神山更急。本文搜:肯阅读 免费阅读 游苏的睫毛凝着冰晶,视野里只剩一片混沌的白。 他跟在乾龙尊者身后三步处,目光扫过她挺直的脊背—— 倒不是游苏在对这片完美的玉背念念不忘,而是女人背后灰白的布料上氤氲着一片浅薄的红色。 那是血,女人一路赶来朔城马不停蹄的同时也不忘大开杀戒,所有入她法眼的邪祟全都片甲不留,死的极为干脆。 那样的外伤对于一个洞虚尊者而言不算大事,但也遭不住她这般残暴的战斗。于是外伤不得不重复经历着好了又裂的过程,渗出的血也就染红了背衣。 在她屠戮邪祟的时候,游苏不仅不敢说话打扰,甚至连插手的机会也没有,倒像是个吉祥物一般,在女人杀完目光所及的所有邪祟之后,就被随手拎起,然后赶往下一站。 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幸存者,女人无不悉心安置。她并没有浪费时间将他们盲目聚集在一起,倘若不能集结成可以进行有效防御的有生力量,密集的‘人味儿’只会让那些邪祟更容易发现他们。就这样分散躲藏,反而能让邪祟对他们兴致阑珊,甚至都不会发现。 如此,也还是在第三天就赶到了朔城,女人连一刻的休息也没有。 游苏没有询问为什么第一个来朔城,他想女人应该自有深意。 但越近邪井,邪祟的浓度应该越浓,一路行来也的确印证了这一点,可到了朔城,却发现并非如此,这里安静的可怕。 乾龙尊者忽然驻足,朴素衣裙被风掀起一角。游苏顺着她目光望去,积雪覆盖的牌楼下蜷缩着几具冻僵的孩童尸体,他们青紫的手掌仍死死攥着半截树干,像是攥着最后一粒救命的黍米。 游苏的喉结动了动,此刻风雪掠过长街两侧的飞布,有半张被血浸透的告示格外醒目——“神山赈济粮已至,速至雪乡居领取”。 雪乡居,正是游苏与奥数尊者发现朔城有古怪的地方。这一路上,游苏也基本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尽数告知女人。 “他们到死都信这鬼话。”乾龙尊者的声音裹在风里,比冰锥更尖利。 空气中的腐气令人作呕,游苏只觉人心险恶,那些去取粮的人,或许自己先成了邪祟们的粮。 “那井真在朔城附近?为何这里都没几只邪祟?” 乾龙好尊者蹙了蹙眉,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绣着螭纹的鹿皮靴碾过告示,雪地上顿时绽开一串殷红,竟是冰面下冻结的血河开始消融。 游苏瞳孔骤缩。 那些“血河”突然翻涌起来,粘稠的黑水中探出无数白骨嶙峋的手掌。方才还静默的雪原响起此起彼伏的婴啼,每声啼哭都撕开一具“冻尸“——那些根本不是百姓,而是裹着人皮的邪祟! “退后!” 乾龙尊者广袖翻卷,九条玄冰螭龙破空而出。龙吟震碎漫天飞雪,却在触及黑水的刹那化作青烟。 游苏的墨松剑堪堪斩断一只扑来的腐尸,剑锋传来的震颤令他虎口发麻——这些邪祟的骨骼竟比海底那些更加坚硬,每道裂痕中都流淌着幽蓝的荧光。 “怎么有这么硬的邪祟?!” 他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塌陷。 游苏足尖点地急退,仍被翻涌的黑潮吞没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攀爬,他看见地面下恍惚现出一片巨大阴影——那根本不是井,而是一张吞天噬地的巨口。数以万计的邪祟正从獠牙状的钟乳石间挤出,腐败的血肉粘结成通往人间的桥。 “抓紧!” 玄冰锁链缠上腰间时,游苏嗅到一丝寒香。乾龙尊者拽着他腾空而起,螭龙虚影在二人脚下结成冰桥。黑水咆哮着撞上冰面,每道裂痕都渗出猩红的雾,诡谲的画面让人恍惚。 朔城的雪突然变得粘稠,每一片雪花都裹着腐臭的黏液。 游苏快要拼劲全力才劈开一具尸傀的头颅,飞溅的却不是脑浆,而是漆黑的砂砾。那些砂砾落地即燃,腾起的青烟中浮出千百张扭曲的人脸,齐声哀泣: “大人……为何不救我们……” 乾龙尊者指尖凝出的冰刃悬在半空,那具被斩碎的尸傀匍匐在地。冰晶在她睫羽上凝结成霜,九条螭龙虚影在身后躁动盘旋,却迟迟不肯扑向那些哭泣的幻影。 “当心!”游苏旋身撞开怔忡的女仙。 三只尸傀的利爪擦过她肩头,玄冰螭甲应声碎裂,在素色衣裙上晕开点点红梅。 游苏的背脊撞上冰墙,喉间涌上腥甜,他已然看出了这朔城的古怪。 他们见到的不是真的朔城,而是在踏入此地时便陷入了幻境! “你傻了!这些不是活人!是梦主之属的邪祟造的幻象!” “我知道。”乾龙尊者嗓音沙哑,抬手冻住扑来的尸傀,但就是不杀。 冰层下的面孔突然狰狞,老人浑浊的眼珠渗出黑血,“大人......您许诺的稻谷呢......“ 她指尖一颤,冰封悄然消融,像是融掉的泪。 整座城池开始扭曲。青石板路翻卷如巨蟒蜕皮,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地基。牌楼上的“朔城“二字淌下脓血,化作“救我“二字。 游苏的靴底传来黏腻触感,低头看去,积雪竟已化作密密麻麻的眼球,每一颗瞳孔都倒映着乾龙尊者煞白的脸。 这一切都诡异的近乎癫狂,绝不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你早就想到了!“ 游苏挥剑斩碎扑面而来的尸潮,墨松剑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你踏入了这里的时候就想到了这是幻境!但你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它!这些邪祟越像百姓,越说明——“ 乾龙尊者广袖震开方圆十丈的尸傀,玄冰螭甲却再次凝结失败:“本尊不需要你提醒!” “还在嘴硬!难怪老天让你们生出两个魂来!”游苏咬牙怒喝,“因为知道你这又蠢又轴的女人若是一个人,早晚都被自己害死!” 乾龙尊者闻言错愕,她的掌心被自己掐出血痕。 又蠢又轴……相处这么多天他还要骂我?! 可为何……我觉得他说的这么对…… 其实她知道的,看似她所有的成就基本都是靠她这个分魂主导才达成的,而那个胆小谨慎的‘自己’却只需要专心修炼,顺便附和她就足够。 但若没有那个‘自己’牵制劝导自己,以她自己真的能一次次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吗? 一如此刻,她明知这些邪傀如此难以杀死,正是幻境反映出了她的心理——她越不忍心杀害这些原本该是朔城百姓的邪傀,它们就越难杀。而这幻境便‘蹬鼻子上脸’,也越发的扭曲危险。 她明知这一点,却依旧被满心的愧疚压得下不了死手,陷入了死循环之中。 游苏忽然抓住她颤抖的手腕,女仙的体温比冰雪更冷,仿佛经络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凝滞的寒雾。 “看看这些眼睛!”少年强迫她望向满地蠕动的眼球,“哪双眼里有恨?哪双眼里有怨?” 乾龙尊者踉跄后退,那些瞳孔里盛着的,分明是至死未熄的期盼。 一如她见到自己的祖辈们死去时的模样,这里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苦难,所以对死亡司空见惯,与其愤恨生命的坎坷,他们更愿意去祈望,祈望后辈的生活能不再这般艰苦。 “你没执掌北敖之前,就算没有邪潮肆虐,北敖洲饿死冻死的人也不比现在更少!但北敖洲的百姓依旧绵延至今!”他的声音穿透尸傀的哀嚎,“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觉得北敖兴亡都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以为的愧疚,在亡者眼中不过是迟来的矫情!他们不要你陪葬,要你带着这份痛活下去完成你的使命!” 地面突然塌陷,万千眼球汇成血河,托起一具百丈高的白骨,像是古老神话里的菩萨。它的头骨镶嵌着朔城百姓的面皮,掌心托着的不是玉净瓶,而是沸腾的血井。 “骂够了?”乾龙尊者盯着游苏扣死她手腕的那只手。 游苏吓得一激灵,慌忙松开手,却被对方反手扼住手腕。 白骨菩萨的肋骨间垂下无数红绳,每根都系着一具抽搐的尸傀。它们异口同声地吟唱,声浪震得游苏耳膜渗血:“尊者慈悲......共赴黄泉......” 在这扰魂的梵音中,游苏恍惚间仿佛听见一声细语。 “谢谢。” 他错愕看向女人,却见女人已经青丝翻舞,遮住了她的侧脸。 “愿以身饲北敖,万死不改其志。” 她轻轻念着,这句话是她十二岁时便立下的血誓,从今往后,她所有的道都建立在此基础之上。既然是她认定的道,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应该一以贯之! 话音一落,她纵身飞起,纵朴素长裙,亦风采卓然,恍若九天玄女。 白骨菩萨趁机张开腹腔,亿万颗眼球汇成漩涡,要将二人拖入深渊。 竖瞳迸射血光的刹那,女仙的冰龙终于捅穿眼前的幻象。白骨菩萨发出不甘的尖啸,万千红绳齐齐断裂,化作一场猩红的雪。 游苏被拽在空中无所适从,心中腹诽:大姐,你砍就砍,你还要拎着我干嘛?我就骂了你几句,有必要这样让我亲眼见证吗? 朔城的雪突然停了,这里根本没有下雪,也是真的有许多邪祟。 乾龙尊者足尖点在冰螭虚影上,素色裙裾掠过满地凝结的冰晶,那些冰晶里冻着无数张破碎的人脸,正随着她的脚步次第幻灭,唯有那薪火永传的眼神不变。 女人劈开街道上的积雪,土里躺着一条黏腻的仿若长着一张人脸的漆黑肥鱼。她没有丝毫犹豫,转瞬间它便变成了一滩烂泥。 游苏意识到这就是这场幻梦的元凶,却也察觉出不对劲: “我也是从海井爬出来的,它们单体实力并非突出,而是胜在数量众多。不该会有这般厉害的邪祟,竟能不知不觉让你我入梦。我猜,这该是一千年前藏在朔城之底的余孽。” “ 魇菩萨。”乾龙尊者粉拳紧握,骨节分明,“以前有一个邪教以佛为号,信的就是这肥鱼,故而给它起名魇菩萨。但……它本该在辟邪司的天牢里。” 游苏微怔,竟没想到敌人的大手已经伸到了辟邪司之中。 “看来你们空原神山还真是藏污纳垢。” 女人瞥了过来,视线有些尖锐,“谁又不是呢?” 游苏没有反驳,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也没了信心。 “你觉得它是被放在这里保护那口海井,还是为了埋伏你?” “或许都有吧……”她也无法下定论,只是缓步继续前进,边走边杀那些不知死活冲上来的邪祟。 游苏也手痒了起来,斩邪对他而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此时邪魔众多,那霸道的女人也没有再大包大揽。如游苏所说,大部分邪祟其实并不厉害,只要不恐惧它们,基本都能战胜。 斩着斩着游苏又似察觉了什么,竟还冲进别人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见游苏居然叼着半块酥饼出来,乾龙尊者实在看不惯他的举动:“莲剑尊者之徒就这品行?连普通人家的东西也偷?” 游苏这几日跟着她风餐露宿,其实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有食物也基本都是让给了路遇的那些难民,倒也不是女人强迫他无私奉献,而是他心甘情愿。 他的食物都给了群众,现在肚子空空,拿群众一点又怎么了?只不过他也知道,用道理跟这抠门女人是讲不通的,得用道德。 “照你这意思,富人家的东西就能偷了?” 乾龙尊者哑口,游苏则嗤笑道,“看来尊主大人偷过啊,劫富济贫,的确是尊主大人治洲的惯用手段。不过拿死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那叫顺。” 话音一落他止住笑意,兀然看向女人,愕然道,“你也发现了他们没死?” 人既然没死,那他们肯定会回来,那游苏顺手牵羊的行为确实可以归为‘偷’。 乾龙尊者抬手间一根冰锥干脆利落地刺穿眼前扑来的邪祟,语气淡漠: “邪祟不吃凡人,杀凡人只为取乐。可这里不见半具尸骨,实在有违常理。他们或许死了,但肯定不是死在城里。” 游苏却道出了女人的心思:“如此多人临危不乱一起逃出朔城,必是有组织的行动,所以他们存活的可能相当高。而作为源头之一的朔城都能跑这么多人,说明伤亡之人可能比预料的要少的多。 即便是我亲眼见过的长山城,其实也不是尸骸遍野。北敖人困局下求生存的本领,确实是超乎我的想象。这是好事,就别还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 乾龙尊者再次回眸娇瞪,暗恼这少年实在惹人恨,似乎总以戳穿她的心思为乐,偏偏次次都被他说中。 “那我该放声大笑吗?”女人冷声反问。 游苏撇撇嘴,没再故意气这个石头样的女人。 一路无话。 “刚刚你是不是对我说了谢谢?” 游苏冷不丁的问题让女人脚步一顿,嗔怒的眼神更是露出几分气急败坏来,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三字: “是幻术!” 游苏暗感好笑,小傲娇见过,这几百岁的老傲娇倒是稀罕,不过随着年龄的风化,怕是只剩傲没有娇了。 只是没笑几下,就很快见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 那口源源不断涌出邪祟的海井。 第四百三十四章:寸劲 乾龙尊者足尖轻点冰面,玄色长靴碾碎积雪下的冰晶纹路。本文搜:86看书 免费阅读 这口海井藏得并不算远,正是游苏斩杀那只黑海月时所在的冰原。 周围凝结的血冰折射出妖异红光,十二根冰柱如獠牙般刺入天际,七口青铜鼎错落排布,鼎身上缠绕的锁链正随着邪祟的嘶吼微微震颤。 “玄冥归墟阵。”乾龙尊者指尖抚过阵眼处的饕餮纹,霜色指甲与青铜摩擦出刺耳锐鸣,“他们连我规定的阵法也改了……” 话音一落,她猛然握拳,厚重的青铜鼎转瞬间被她掐断一枚鼎耳。 “我明明是让他们以自己的玄炁为引……可他们却用活人心血为引!这群牲畜!” 游苏望着井中翻涌的黑雾,他起初还以为必须要用活人之血才可引来邪祟,如此看来根本不是。 而这也让他更匪夷所思,玄炁没了还能再修炼回来,可这些人却连这个功夫都不愿费,而是用人命这种无法再生的东西来替换他们那些可再生的玄炁。 这种蔑视人命的程度,着实让游苏心寒不已。不过这些人本就没打算救这些远山之人,兴许在他们看来,这还是这些人贱命难得的价值。 “怎么破阵?”游苏问,“毁了这七口青铜鼎就行吗?”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去把这些漠视人命的家伙宰了。 女人看了他一眼,瞥见少年眼中熊熊的杀意,仿若也瞥见了少年心中那与她一致的想法。 “想要凿穿这么深的海底隧道是不现实的,玄冥归墟阵本质上是一个传送阵法。” 乾龙尊者将鼎中沸腾的血池冻住,玄奥符文在她掌心流转。她不仅是一个五洲顶级的术师,同样也是一位造诣极深的阵法大师,只是人们鲜少知道她后一个身份: “七口鼎是为了诱使海底邪祟寻腥而来,但此时通道已成,即使没了信标,它们也一样知道路怎么走。所以毁去青铜鼎治标不治本,我们只能逆转阵法才可以将通道关闭。但我为了避免被人破坏,加密了阵法运行的轨道,不通其理,根本不可能毁得掉它。” “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那你快逆转它啊。”游苏根本不客气,反倒觉得这女人在炫耀学识。 乾龙尊者神色一紧,却还是忍住一个小辈对她的如此不敬,因为她知道,游苏跟她一样急。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破阵绝非片刻之功。待会儿破阵之时,我有阵法护体,邪魔难近我身。你最好躲远一些,因为破阵之前,这里的邪祟不会断,而我无暇顾你。我会在你旁边布下阵法,你就安心待在其中即可。” 话音未落,海井突然喷出腐臭黑浪。一只浑身覆盖荧光贝壳的邪祟破土而出,它的每只贝壳上都倒映着一张诡异的鱼脸,喉间溢出孩童般的笑声:“桀桀桀……” 光是感觉,便知道这邪祟绝非等闲。暂避锋芒,的确是游苏最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他并不想这般选。 他斩邪祟,会因为真主之力的缘故吸收那些剑下亡魂的力量,所以此时不准备坐视不管。 但比这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此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不砍些东西实在难以消解心中郁结。 所以他墨剑一扬,眉宇间露出一丝坚定: “我若也躲着,那这些邪祟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它们去吃人?” 闻言女人精致无双的仙靥怔了怔,她不怀疑游苏的实力,毕竟他能成为辟邪司神子,必然有着对付邪祟的独到之处,可他若要正面海井,需要面对的可不是一只两只,而是百只千只。 她本想说游苏是外乡人,根本不必为了北敖洲如此拼命,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自己若是那么说了,反倒是她看轻了少年,显现出自己的狭隘来。 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少年面前,她竟生出些自惭形秽——因为她心里装的只是北敖,可少年心里装的却是整个五洲。 “事平之后,我会替北敖洲所有人表彰你。” 女人的声音难得的轻柔,在游苏沦为五洲通缉的情况下作此表彰,言下之意就是要携一洲之力为他正名。 游苏也看了眼女人,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别惹自己一身腥臊,先平了要紧事再说。” 不知为何,少年的奉劝却让女人心中一股刺痛。 为世人所误解,她对此感同身受。再看向少年的眼神,已然毫无锋芒。 游苏没有再逗留,墨松剑出鞘嗡鸣不断,似是也再迫不及待大开杀戒。 朔城的冰原在邪祟的嘶吼中震颤,乾龙尊者悬于海井之上,素色裙裾被翻涌的黑雾撕扯成破碎的蝶翼。她指尖流转的冰晶符文如星河坠落,每一枚没入青铜鼎的刹那,鼎身便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阵法逆转的玄光自七鼎间升腾,交织成一张倒悬的星图,将井口翻涌的浊流一寸寸压回深渊。 游苏的剑锋在雪地上犁出血河。墨松剑饮了太多邪祟的 黑血,还没等它滴落干净,北敖的严寒又让剑脊上凝出一层细密的黑霜。每斩杀一具邪祟,霜花便炸裂成凛冽的剑气。 他口中的热气不断吐出,即便已经感到疲惫,也干净利落地将三只蟹形邪祟的螯钳齐齐削断。腥臭的黏液溅在脸上时,他恍惚听见海底涡流中万千甲壳摩擦的沙沙声——这些邪祟与海底涌出的果然是同源。 “还剩三成……”乾龙尊者的传音混着冰晶簌簌坠下。 “专心破你的!”游苏倒像是在命令。 乾龙尊者额间神纹明灭不定,逆转阵法消耗的不仅是玄炁,更是她对北敖洲几百年执念的撕裂。 因为逆转的不仅是阵法,也是那些死去的冤魂,但只能让他们死前的哀嚎不断回荡,却逆转不了他们的性命。所以每道符文刻入鼎身,都仿佛在剜她的心头血肉。 游苏以剑拄地喘息,四周堆积的邪祟残骸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 黑潮深处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一只覆盖青鳞的手掌破雪而出,指缝间粘连的蹼膜泛着幽蓝荧光。这是一只人形的邪祟,它缓缓立起时,游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它的头颅宛如被利齿贯穿的鲨鱼,腮裂开合间喷出腥咸水雾,脊椎末端延伸出的骨尾扫过冰面,犁出深沟。 游苏瞳孔微缩,暗忖杀了这么多的邪祟,它们果然也察觉到了,所以来了一只明显特别的邪祟。 “退开!”乾龙尊者的警告被骨尾破空的尖啸淹没。 邪祟的蹼足重重踏地,冰原瞬间塌陷成蛛网状,游苏尚未跃起便被翻涌的黑水缠住脚踝。 那液体仿佛活物,顺着裤管钻入经脉的刹那,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这不是恐惧,是邪祟触碰后激发的某种狂暴之力,是身体在渴求着宰了它! 鲨首邪祟的骨尾已扫至面门。游苏横剑格挡的瞬间,墨松剑发出铮然脆响,剑身竟被生生压出弧形。 可就在游苏以为他的力气成功挡住人形邪祟这一击时,邪祟的竖瞳闪过一丝讥诮,骨尾骤然膨胀三倍,鳞片缝隙中迸出蠕动的黑肉,像是人在骤然用力时那绷紧的肌肉。 游苏旋身避让时左臂仍被划开血口,如此大的力量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一只血肉之属的邪祟。 游苏提剑再战,又与那邪祟数次交锋,却在每次都认为力量足够抗衡邪祟之时被对方轻易压制。 “原来如此......”游苏舔去唇边血渍,显然已将这头邪祟列为必杀之列。 “我让你退开!”悬浮在海井上空的女人再次下令,“它是为我而来!它破不开我的护体之阵!你无需与它缠斗!” “我也让你专心破阵!” 游苏只给上面的女仙递了一个不耐的眼神,而这眼神却让乾龙尊者一阵恍惚。 他是为了不让它来打扰我吗……可他分明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乾龙尊者竟生出一丝想要暂停破阵去帮少年的冲动,可她也清楚一旦暂停,便是前功尽弃。 她若这般做了,少年也一定不会感激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破阵! 那人形邪祟似乎也意识到想要解决上面的人,必须要先解决面前的人,它再次朝着游苏以猛烈之势扑来。 而游苏突然收剑入鞘,在邪祟利爪即将贯穿胸膛的刹那,他迎着腥风撞入对方怀中,染血的掌心死死扣住邪祟的腮裂。 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扭曲的动作拔剑出鞘,像是在抽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他从来不是只会右手剑! 狂暴的莫怂剑意顺着相触的皮肤汹涌灌入,他的瞳孔瞬间爬满血丝,墨松剑立刻爆发出龙吟般的剑鸣——正阳养剑诀温养的火意,滔滔不绝的雄浑剑意在经脉中轰然相撞! 鲨首邪祟发出婴啼般的惨叫,游苏的右臂在黑红交织的血光中寸寸崩裂,却也将积蓄的狂暴之力尽数反灌。 邪祟的鳞片如沸水中的鱼鳔般炸开,露出底下蠕动的猩红筋肉。游苏趁机拔剑上挑,剑锋自下颚贯入头颅! 下一瞬,这枚近乎鲨鱼般的可怖头颅便一分为二。 游苏斩杀邪祟后的第一时间就内视识海,那张金纸之上果然多了这头人形邪祟的图像。 他再次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增益。但他并未着急,而是马不停蹄地朝着下一只邪祟挥剑。 而就在剑锋刺入邪祟身体的一瞬,游苏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这头人形邪祟的能力,是超乎寻常的爆发力! 所以善于推断敌人实力的游苏屡次判断错误,他本以为那样就能挡住对方进而省下力气反击,却往往被突然暴增的力量杀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的这一剑,也本该只是轻描淡写地洞穿这只鱼形邪祟的身体,却在他的心念一沉之下,瞬间就将之捅成了碎末! 可这股爆发力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暴起的力量,而是在于它的突然性,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让一道稀松平常的招数变成致命的杀招!杀敌人一个防不胜防! 这种概念,更近乎于体 修之中的寸劲。但寸劲乃是一种极难掌握的战斗技术,唯有那些炼体高手才可能掌握,可游苏作为不专门炼体的道修,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类似这门技术的能力! 游苏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惜受伤也要亲手杀了这头邪祟。 海井在此刻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哀鸣。乾龙尊者袖中飞出最后七枚冰符,青铜鼎应声炸成齑粉。倒悬的星图化作漩涡,将尚未爬出的邪祟撕成流萤。黑潮逆流回井口的刹那,她踉跄落地,绑好的发丝又变作散乱而披。 游苏跪坐在渐渐冰封的邪祟残骸上,胸前五道贯穿伤正在太岁之力的催动下缓慢愈合。 冰原上翻涌的黑潮凝固成蜿蜒的墨色沟壑,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抬头望向疾步走来的乾龙尊者,女人停留在他的身前,身上寒香轻渺,掌心凝聚的冰雾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游苏的胸前。 “你要卸磨杀驴?!”游苏本能地往后一缩。 而他躲闪的动作却让女人心感凄然,少年的话更是让她愧疚难当。她的确曾要杀了少年,只不过那却是在认为他是敌人的情况下。对付敌人,她向来不会手软。 她没有选择用话语解释,只是蛮横地拉过游苏,用冰雾裹住游苏胸前翻卷的皮肉,寒气与太岁之力交织,将翻涌的疼痛寸寸冰封。 游苏意识到这女人竟是要替他疗伤,虽错愕也没拒绝。 “成功了?”他喘息着问。 “嗯。” 乾龙尊者轻应了一声收回手掌,眼眸扫过少年身上的伤,明明眼神温和,嗓音却比朔风更冷: “我说了我有护体阵法,它伤不到我。” 游苏心情不错,懒洋洋支起半边身子: “你周围什么也没有,哪来的阵法?” “你若有护体阵法,会将它刻画的金碧辉煌?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有阵法保护?让别人全都别来打你?” 游苏撇撇嘴,“那你怎么没挡住凝霜尊者的毒?” 乾龙尊者瞪眸,“这邪祟若有那老儿一般厉害,你还能杀它?” 游苏耸耸肩,“罢了,本也没指望你领情,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他当然不会直说自己执意要杀了这头邪祟是为了吸收这只邪祟的力量,而压根不是要护着那女人。既然这女人想让他认为他是在多管闲事,那他正好可以顺从她。 女人闻言冰雾在她掌心凝了又散,游苏差点以为她要报复,可最终却是拂袖震落他肩头积雪。 那些淬了毒的嘲讽在女人唇齿间转了三转,却变成一句叮咛: “既知多事,往后就安分些。启程!” 第四百三十五章:星星之火 第二口海井在乾龙尊者裙下崩塌。本文搜:常看书 免费阅读 冰锥穿透最后一道玄冥符文时,海底传来闷雷般的回响,十二根冰柱如骨殖迸裂,将大地犁出蛛网裂痕。 女人悬在半空,这条新的素色裙裾沾满了邪祟黑血,却掩不住她眸中迸发的精光: “七鼎已毁其二,还剩下五口……” 游苏拄剑喘息,左肩胛的豁口触目惊心。他看着女人,倒是诧异她贵为尊主,这般朴素的裙子竟有一模一样的好几条。他还以为像初见时那种流光溢彩的华服,才是这位位及人尊的女仙标配呢。 “这五口全都需要我们去堵?” 游苏承认砍邪祟是砍爽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砍了那些人。而现在从北敖洲的北边再赶去南边堵那里的海井,显然要花去太多时间在赶路上。 乾龙尊者蹙着眉落在他的身边,葱白玉手已然凝结出寒雾笼罩在游苏的伤口。 触及游苏肌肤的一刹,像是被游苏这北敖寒雪也降不下的体温灼痛,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悦: “我已画好阵法,你为何不躲在里面!” “那些百姓的身边可没有尊主大人的阵法保护。” 游苏轻描淡写的答案,让女人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反倒在心中埋怨起少年,要是真死了她不会感到半点自责。 大抵是会自责的吧……她在心里又想。 女人眼眸微垂,没再看少年清澈的眼。 她忽然想起自己说过少年和她是一种人的论调,如今来看其实并未说错。他们都是宁可灼伤自己也要照亮黑夜的愚人,而且少年的境遇比她更惨,志向却比她更远。 在她看来,仙绝不是一种可以高高在上、枉顾人间的身份,权力也意味着责任,否则与那些靠压榨百姓为利的地主有何区别? 少年是个瞎子,却也比那么多仙人都更看得清民间疾苦,这不正是她一直寻而不得的志同道合之人吗? 可她却差点杀了他…… 她本性并不高傲,实则只是看多了这些有能力济世却只求独善其身之人,便觉得天下修士大多都是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逐渐对别人没太多好脸色。 倘若两人换一种方式相遇,即便两人相差几百岁,或许她也称得上对方一声—— “道友”。 “我问你话呢,尊主奶奶。” 游苏不客气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女人的思绪,下一瞬,他便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了代价。 游苏捂着自己冻僵的肩膀呲牙咧嘴,忿忿道:“你果然在伺机报复!” 女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懒得再与这厮置气: “七口海井对应七尊青铜鼎,此乃阵法的次眼,再堵住一口,我们的目标便是神山里的那一口海井!” “什么意思?” “这七口海井的排布同样遵循阵法之理,倘若破坏掉三个次眼,再将神山那枚主眼毁掉,七眼毁其四,剩下的那三口海井便会不攻自破。但即便破坏掉了六枚次眼,主眼却能依旧运转。” 游苏闻言恍然,心想这女人为了这番大业确实算得上是处心积虑了。 “所以再堵住一口海井,我们的目标就变成了反攻神山?” “嗯。” 游苏转了转眼睛,像是猜到了什么瞳孔放大: “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乾龙尊者回头错愕望来,不由因游苏的机敏更高看他一分: “没错,所以这两口海井只有邪魔看守,却无修士阻挠我们。一是因为六口海井他们也不知我去了哪一口,二则是他们清楚,神山才是最终的决战,他们此时定在积蓄力量,准备将反对者们永远留在神山。” 游苏略微颔首,心中倒是又忧虑起尚在神山的白泽与师姐来。 “可只靠你现在的状态,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游苏的质疑合情合理,毕竟眼前之人可不是那个洞虚上境近乎圆满的北敖尊主了,况且她还分掉了半个魂魄,那日痛至昏迷便是这个原因。 乾龙尊者轻摇螓首,“神山的仙人再多,终究也就是那么大一座山。而我北敖洲地域辽阔,神山外的修士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起初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但连破两口海井后基本可以确认,幸存者的数量不少,可见北敖有志之士也不少!待我们先将三口海井堵上解决后患,便可聚集力量,一举反攻!” 游苏闻言也顺势站起,被调动出些激情来,心想这女人能在山巅待几百年,倒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他们此行的目标便不再是单纯的破坏海井,还需要发掘出所有的可行力量,并将之凝聚起来。想要做到这一点,游苏认为全北敖也没有比这个老女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走吧,去东井城。” 乾龙尊者打开手,青丝间垂落的冰晶耳坠撞出清脆的响。她的疲意并不比游苏少,却并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 游苏挑了挑眉,叹口气自觉走上前来微微低头,像是引颈受戮一般伸长了些脖子。 被这女人当小鸡一样拎着后领飞来飞去,游苏都有些习惯了。 可令他诧异的是女人这次并未径直抓住他的后领,而是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拦腰挟在了自己那曼妙的侧腰。 女人身上的寒香清浅,游苏藏在毡帽下的睫毛颤了颤。还没等他挣扎,高空呼啸的寒风便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得,现在不像小鸡,倒像是被掳走的良家少男了。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突破化羽,省得再被这些女人以各种姿势带着飞来飞去了。 …… 朔风呼啸,祁连城的城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乾龙尊者足尖点过残破的瞭望台,素色裙裾掠过结霜的旗杆,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上,“祁连”二字早已被血污浸透成暗褐色。 “他们用城墙砖砌了瓮城。”游苏的靴底碾过碎砖,冰晶下露出层层叠叠的符箓残片。这些本该用来镇宅的黄纸被撕成三角,裹着黑狗血塞进墙缝,每一道裂痕都被碎瓷与铁蒺藜填满。 乾龙尊者的指尖抚过墙砖上的凿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凝结着暗红冰渣。她能想象到难民们如何在风雪中徒手拆墙,用血肉模糊的十指将这座残破城池改造成困杀邪祟的囚笼。 城墙内突然亮起火光。 数十支火把从废墟间涌出,游苏下意识要拔剑出鞘,却被女人一把按住手腕。 女人冲他摇头,旋即对着火光处喊道:“我们不是邪祟。” 人群中越众走出一位老者,他手中的金符对准这两位不速之客,符纸的尾端却颤抖得厉害。 直到他走近,将这位女子的面容看得真真切切,他的一双枯目才亮起灼灼之火。 老者作势就要跪在雪地里磕头,却被女子虚空托住。 “求尊主大人救救祁连城!”老者声泪俱下。 他见过这个只要见过一次便会终身难忘的女人,在他即将上任这偏远城池祁连城城主的第一天。 她是那般尊贵,仿若云中下凡的神女,却越过众人亲手将城主令交到了他手里,并对他轻声说了一句——“祁连城就交给你了。” 随他话落,他身后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终于熬到了神山援军到达的那一刻。 “有救了!”他们无不心中想着。 乾龙尊者的视线越过老者,蔓延到了那些火光映照下的人们脸上。他们其中有修士也有凡人,有幼儿还有独臂的老汉——那些眼睛里没有绝望,只有淬过火的希冀。 乾龙尊者蓦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彼时她刚接任辟邪司首座,在雪地里撞见一群流民。 他们用冻僵的手指刨开冰层,将最后半袋黍米塞进她手中,说“仙子多吃些才有力气斩邪”。而此刻东井城百姓的眼神,与当年那些捧着黍米的他们一般无二。 “我怎么配救他们?”她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像是她的心声。 绣着雪桑花的袖口被女人攥出褶皱,她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她不是来救他们的,反而还是来请他们帮忙的;更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这场浩劫的起因正是因为她,所谓自己也是被利用的理由,又与逃避责任的借口何异? 游苏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仿佛北敖洲的风雪也不能让他变冷。 女人错愕偏首,却见少年眼中跳动着篝火般的光。 游苏什么也没说,然后松开了手。 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支持并非一长串振奋人心的鼓励,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足以让又陷入自责漩涡的女人坚定些许。 “祁放,你做得很好。”女人轻启朱唇,声音却穿过了寒夜。 老者闻声身子一僵,他竟没想到自己这个边缘城主、这个在神山求道开始便是边缘人的名字,竟被这个北敖洲最尊贵的女子记住了。 “祁放只求不愧祁连万民!”老人又要伏身,却再次被乾龙尊者虚手托住。 “你已无愧了。”女人的肯定发自肺腑,她的视线扫过周围,注意到城墙顶部悬着七盏黄灯。 符灯镇邪之法,是神山教习过的一种偏僻法门,只是她没想到这对于许多修士而言是无用的知识,却被祁放这个偏远城池的城主一直记在心里。他习仙法,是真的为了民生。 只是她也注意到,每盏灯芯都裹着张黄符,细看竟是撕碎的神山公文。 老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沟壑纵横的老脸突然涨红:“尊主大人莫怪!我们实在是找不到朱砂画符,这才……” “撕得好。”乾龙尊者突然开口,让老者陷入一阵错乱。 她广袖翻卷,七盏冰灯应声而碎,纷扬的纸屑尚未落地便被玄冰凝成新的符箓。螭龙纹路在符纸上流转生辉,照得半座城池亮如白昼。 人群发出惊呼,几个孩童伸手去接飘落的冰符,符纸触及掌心便化 作暖流涌入经脉。乾龙尊者望着他们惊喜的笑脸,喉间突然哽住——这是最基础的驱寒符,本该由各地城守每月发放。 “尊主,只有您来了吗……”老人颤巍巍地问。 乾龙尊者眉宇间露出一丝黯然,游苏则用剑柄悄悄撞了撞她的后腰。 她明白游苏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九条螭龙虚影自她袖中冲天而起,龙吟震落檐上积雪。 “神山没有派援军!连本尊也不是援军!” 她的话让人群死寂一片。 她足尖轻点虚空,落在最高的废墟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本尊今日来,是要借诸君性命一用!” “海底的邪祟不是天灾。”她抬手凝出冰镜,镜中浮现被黑潮覆盖的海井,“是神山有不轨之人偷换了阵法,把本该滋养冻土的灵脉变成了邪祟通道!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出身卑微、无法修行之人的命是贱命!北敖洲正是因为贱命太多了,所以才这般贫瘠!” 冰镜轰然炸裂,碎片化作一座大山悬在众人头顶,“本尊此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这些人做高高在上的仙做的太久了!他们已经忘了人间,可何处不是人间!让我们一起,向那些喝着你们的血还要嫌腥的仙人们讨债!” 游苏看着高处衣裙飘飘鼓舞人心的女仙,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她。 他望向愈来愈多亮起的火光,忽而想起对北敖洲人那近乎刻板的印象——他们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一桩仇事可以像传家宝般代代继承。 如今有人要他们所有人死,他们的眼中竟对那神山仙人没有一丝恐惧,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只不过乾龙尊者定然不会让所有人跟着她去玩命,她亲自为祁连城百姓增强了护城大阵,然后只给其中一些凝水中境以上的修士留下了信符,而自告奋勇的祁放则被她以祁连城还需有人坐镇为由拒绝。 尽管祁连城本身算是偏远小城,能称得上是战力的修士不多,但毕竟也算是她聚集起的第一股力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等到信符燃起,便是这群‘讨债’之人在神山下发起反击之时。 飞离祁连城继续赶往东井城的路上,游苏依旧被女人挟持在腰侧。 他仰头瞥见女人的眼眶在晨曦照耀下有些红红的,嘴角不由噙起不怀好意的笑。 谁知女人竟察觉到了他的笑意,没等游苏开口就松开了手,将他从万里高空丢了下去。 “你个老太婆有……” 急速下坠的游苏连‘病’字都没骂出口,就很快又被已经恢复冷颜冷眼的女人接住。 “有什么?” “有……有点东西呵呵。” 游苏受制于人不敢再多说,只是自顾自望着高空下的景色,看着看着竟蓦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他这才猛然想起,这是奥数尊者带着他走过的、去往斐城的路! 作为北敖洲北部的第一大城,要去东边的东井城一定绕不开斐城。 而且那里可以聚集的力量也一定比祁连城这个偏远小城要更加雄厚,哪怕不顺路,也是绕路都必须要走一遭的存在。 “下次进城,少说话,用毡帽遮好面颊。”女人倒是先开了口,像在叮嘱。 “为什么?”游苏有些茫然。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的剑眉星目,抿了抿唇: “因为那里大概率有一个……吃男人不脱皮的女人。” 第四百三十六章:喜新厌旧的主人 朔风卷过斐城高耸的冰晶城墙,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 作为北敖洲北境第一大城,斐城这样的人气聚集之地,却在邪潮的攻势下保存的完好无损。隔着城墙,甚至可以看见城里的袅袅炊烟,实在叫人惊叹。 游苏仰头望着城门上流转的符文大阵,每一道阵纹都像是用月光凝成的银丝,将整座城池笼罩在澄澈的屏障中。 游苏指尖抚过城墙,观察到这些阵纹如极轻的布料一般随着他的触摸而凹陷,却又显露出一种特别的韧性,不由惊奇问道: “这就是……斐城的护城大阵?” 他见过祁连城的护城之阵,所以更错愕于这两座城池之间的差距之大。这样的资源倾斜虽然合理,却并不怎么合情。 乾龙尊者明眸闪烁,旋即摇头:“是霓裳千丝阵和护城大阵交叠,形成了这般效果。” 听到霓裳二字,游苏自然联想到了千华阁,以及千华阁背后的那个女人。 “霓裳千丝阵是千华尊者布下的阵?” “曾有一任千华尊者是惊才绝艳的阵法大家,却不善裁衣,人们都认为她不适合接过千华尊者这个名号,但她用行动打了所有人的脸。 “一直以来千华阁的暴利引来很多人眼红,而这霓裳千丝阵便是她的毕生心血,庇护了锦华城的千华阁本部在大大小小的袭击中至今屹立不倒。而霓裳千丝阵的表现,也让不少知名阵修评价这是千华阁做得最好的一件‘衣服’。因为它不仅华丽,而且还是一件坚不可摧的盔甲。” 乾龙尊者毫不吝啬对这霓裳千丝阵的认可。 游苏听完这霓裳千丝阵的传奇来历倒是没第一时间感叹,而是想起那个总是扬言要拆了千华阁的三长老来。如今看来,倒不是三长老只喜欢动动嘴皮,而是她真的也只能动动嘴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游苏脱口而出,“若是每座城都用上这霓裳千丝阵,岂不是人人的生活都能得到保障?” 女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错愕看向少年,竟没想到游苏心中愿景如此崇高——他不仅仅是要让天下人活下去,还想要他们活得好! 这种饥溺为怀的博大胸怀,对于一个许身社稷却无知己的强大女人而言,远比少年这张俊逸非凡的脸更加迷人。 似是察觉到自己灼灼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女人才匆匆偏过视线望向城楼: “此阵难破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它厉害,也是因为没人知道它为什么厉害。强大的东西一旦人尽皆知,便也没那么强大了。为了防止外人破阵,霓裳千丝阵的阵谱也一直是千华阁的不传之秘。” 说完,女人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而且霓裳千丝阵不可能普及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它太烧钱了。即便是财大气粗的千华阁,据说也不是一刻不停的启用此阵。”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但也听出些话外音来。 这女人有没有能力做出和霓裳千丝阵一样厉害的阵法他不得而知,但他猜测女人一定有过类似想法,否则不会如此感慨,可惜她的想法却受制于北敖洲根源上的贫瘠而无法实施。 这种因为所处环境而无法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案例在女人身上不可能仅此一件,换作别的有志之士恐怕早因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而放弃理想。可她却百折不挠迎难而上,立志要从根源上解决北敖洲的贫瘠,进而出现了‘海井换土’这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计划。 如今这计划被有心之人利用篡改成如此模样,游苏只觉得可恨又可悲的同时,也觉得这女人可敬又可怜。 恰在此时,冰冷巍峨的城墙轰然开启。 一位身着常服、相貌端庄的妇人走在训练有素的队伍之首,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其人正是斐城的纳兰城主。 见到乾龙尊者的第一时间,妇人便抖去袖上雪屑作势欲行大礼,但被乾龙尊者很快扶住。 只是这一次,乾龙尊者是亲手扶住对方。 游苏才知原来这霓裳千丝阵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一线,连忙也小步走了进去。倒是也遵循乾龙尊者的叮嘱,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个鼻梁。 纳兰城主表现得极为热情,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听出,这两人不仅相识还相熟,绝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游苏之前就从奥数尊者中听闻过这纳兰城主的相关,这样一个踏踏实实致力于发展城池的女城主,能跟这个满脑子振兴北敖的女人私交甚好也不奇怪了。 只是面对纳兰城主的寒暄,乾龙尊者根本挤不出笑脸,而对于对方关于邪潮由来、神山局势等各种疑问,乾龙尊者更是只能无奈转而问道: “千华尊者可在城中?” 纳兰城主连忙解释道:“她在的……斐城能安然无恙,千华尊者帮了很大的忙。她近来多劳累,故而才在府上休息,不能亲身相迎。为表歉意,她特意在千华阁准备了一间雅室招待尊主。” 她这么急着解释,自然是担心面前这 位北敖尊主,会因那外来的千华尊者不出面相迎而愠怒。毕竟无论从修为还是地位,千华尊者都得喊乾龙尊者一句前辈。 事实上感知到尊主降临的第一时间,她就遣人去请千华尊者一齐迎接,但这位千华阁阁主却说她有要紧事要忙,只回话说要将尊主和她带着的那个少年一起领到千华阁来招待。 而纳兰城主也不傻,北敖洲哪有人的身份能跟尊主相提并论。这句话这般说出口,反倒尊主成了添头,她真正要邀请的,分明是那个少年。 纳兰城主小心看乾龙尊者的脸色之余,也瞥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模样。 虽然看不见全脸,但这副打扮也盖不住的气质她倒是记忆深刻,不由暗自心惊: 难怪点名要邀请他,这不就是那个当了千华阁主两日入幕之宾还能全身而退的那个少年吗…… 只是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尊主随身带着男子同行…… “无妨的……千华尊者护斐城有功,本尊理应登门道谢。” 乾龙尊者长袖一挥,迈入城中,却暗中给游苏传了一句音: “一直躲我身后,别理那个女人。” …… 千华阁的雅间内暗香浮动,游苏刚踏入前厅便僵在原地—— 十二扇云母屏风上绣着北敖洲地图,而执笔勾勒雪线的女子正背对他们,墨发间垂落的耳坠撞出清响。 “乾龙尊者莅临寒舍,千华阁蓬荜生辉。” 人到了门口,千华尊者才翩然转身,她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仍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衬的她知性优雅的同时,又为她赋予了一种独特的锐利气质。 只是乾龙尊者的目光并不局限于千华尊者的眼镜,而是注意到了对方黑金旗袍的开叉处,那条露出来的缀满珍珠的吊袜带。 我北敖洲珍贵的雪蚕丝,就是被她做成了这不知羞耻的薄袜,然后又在我北敖大肆捞金的吗…… “这句话本尊也回赠给千华尊者,这些年来,北敖洲着实也因千华阁而多增色彩。本尊上次来还是贵阁开业那日吧?如今着实气派不少,差点还以为是身处中洲。” 说话时乾龙尊者横跨半步挡住游苏,裙裾在暖玉地砖上拖出寒霜。 “尊主客气,商场中事讲究互惠互利,若无尊主当年的邀请,我也不会得知千华阁浪费了多少年的机遇。一直想寻机会请尊主再来一次当面感激,却一直找不到尊主闲时。如今可算得偿所愿,尊主快快请坐。” 所谓一直寻机会当然是无稽之谈,千华尊者面对乾龙尊者的话里机锋倒也心安理得。她自认就是来赚钱的,而且是对方邀请来赚钱的,那我赚的再多你也不能说啥。 当然,乾龙尊者也的确没有说啥。 游苏则暗暗抹一把汗,心想这两人说话挺累。 尽管躲在乾龙尊者身后,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与千华小狗对上视线,或者说,那女人根本就不是在看北敖尊主,而一直都是在盯着他看。 对于那如丝媚眼,游苏不敢当面回应。与千华尊者的主仆关系,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这女人本就有风流名声掩盖,所以抛起媚眼来才肆无忌惮,可他却没理由这么做。 而对方这快要勾芡的眼神,明摆着是知晓这点,却还要成心戏弄他。 为了防止自己露出破绽,游苏只好盖上能够视物的左眼假装揉眼,图个眼不见为净。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触感,竟是他被乾龙尊者攥住了手: “你坐我旁边。” 游苏有些诧异,还以为自己会被她当做随身侍从一直站在她身后。而比他更诧异的,却是同席的另两名女子,眸子中皆是压抑着难以置信。 “这位公子是……”千华尊者并不掩饰自己浓烈的兴趣,毕竟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营造的人设。 “我放在外界历练的弟子,也是证人。”乾龙尊者回答地笃定。 她选择暂时隐瞒游苏的身份也是权衡之举。她并不知游苏与千华阁主的关系,此时正是她博得支持的关键时候,当然不敢轻易自曝身边跟着个五洲通缉的恶犯。 而大仙们会悄咪咪收一些弟子不显山露水并不稀奇,一般介绍这类弟子时都会说成是放在外面历练,别人也会心照不宣地不再多问。她给游苏冠以这个身份,就可以省去许多关于他身世背景的问题,例如奥数尊者当时介绍游苏同样也是如此。 但问题也是在此,纳兰城主不由错乱,他到底是谁的弟子? “证人?什么证人?” 千华尊者一边询问,一边把玩着鎏金茶匙,将碧绿茶汤搅出圈圈涟漪。 “这春螺茶可是我从中元洲特意带来的,尊主和城主快尝尝。” 话罢她玉臂轻扬,青瓷茶盏便自行飘向乾龙尊者和纳兰城主。 乾龙尊者接过这来自南方的名贵茶盏,不免想到正处水深火热中的北敖百姓,心中泛起阵阵酸苦,哪里有半点品茗的兴致。 游苏垂眸盯着自己案前空盏,忽觉一缕丝带缠上手腕。千华尊者袖中滑出的雪蚕丝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末端卷着盏琥珀色的茶汤,馥郁梅香混着她身上特有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春螺茶性暖,我观公子印堂红润,更适冷茶。公子这杯,可是用雪水融了百株寒梅煮的。”她眼尾微挑,丝带似有若无地蹭过少年腕间,“要细品。” 游苏颈侧泛起细小的战栗,心想自己要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恐怕早被她特殊对待的暗示迷得神魂颠倒,也难怪那么多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乾龙尊者捏着茶盏的指尖骤然发白,冰晶在盏底凝成螭纹。她没想到自己短暂失神之际,这浪女就勾搭上了自己的人! 她将茶盏重重一搁,无形的寒雾瞬间驱散了满室暖香:“既是议事,便该先谈正事。” 纳兰城主刚抿进口的茶汤顿时呛在喉间,无辜地看向面容结霜的尊主。而游苏更感欲哭无泪,他是真的有点渴啊!于是给千华小狗罪加一等。 千华尊者却笑吟吟将丝带收回袖中,“尊主说的是,只是这茶凉了便不美了。令徒远道而来,喝口茶无妨的。” 话里话外,尽是善解人意之态。 乾龙尊者则黛眉微蹙,换作以前,她怎么可能容许千华尊者在她面前这般作态? 此时忍受,一来是千华尊者身为外人却护城有功,二来是她不想放过一位洞虚尊者的强大助力,这对她非常重要。 而这个精明的女人,一开始便用不主动迎接的伎俩试探,倘若自己生气了,她的护城之功足以抵去这无足轻重的过失。而若是自己还是登门,她便会猜到自己有求于她,所以才更居功自恃。 她腹诽之际也对这浪女无可奈何,但以她的秉性,有愧于游苏的她又怎么可能牺牲他的男色。 所以她只得向游苏瞥去冷然视线,似是警告。 纳兰城主默默看着这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情不自禁再次举起茶杯,感叹这少年真乃神人也。 只是身处漩涡中心的游苏当不了她那样的吃瓜群众。一个目光灼灼让他喝,一个眼神森寒让他别喝,犹犹豫豫,他竟还是举起了异香扑鼻的杯盏。 乾龙尊者顿时错愕,心中酸苦更甚。在她看来,她不愿用游苏来投其所好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然将游苏视作她的同道之人。 这样一个心系百姓的高卓之士,岂能送到红粉骷髅手中?也更不应该被骷髅红粉所迷才对…… 难道游苏也终抵抗不了她吗…… 而见到游苏即将将杯盏送入口中的千华尊者则露出心满意足的浅笑,她自诩高傲,故而对那个邀请自己来北敖做生意还指手画脚的乾龙尊者算不上有多敬重。 从一进门开始,敏锐的她便感觉到这女人一直在护着游苏,而这女人定是有求于自己,于是她正好可以借游苏来挫挫这位尊主的锐气。 毕竟谈生意,谁都希望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别提游苏选择站在她这边,的确让她心中生出些甜意。只是就在她思考着事后要如何犒劳这位‘主人’之时—— 当啷一声,游苏手中的茶盏竟跌在案上。 “好烫!啊不是……是好冰!” 乾龙尊者广袖下的手指顿时放松,少年纯良无辜的模样倒映在她眸中。明明内忧外患,她却也无法抑制的生出丝丝狂喜。 “怎么这么不小心?辜负千华尊者一片好意。”乾龙尊者假意责备,又转而歉声道,“还请尊者勿怪,我们北敖洲人没有品茗的习惯。” “无妨,是我强人所难了。” 千华尊者掩唇轻笑,丝带如灵蛇般卷走倾洒的茶汤,将眼底那丝醋意藏得极好。 我这主人啊……还真是喜新厌旧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贵客,做了两日 朔风裹挟细雪叩击窗棂,千华阁顶层的鎏金暖炉吞吐炭香,却驱不散空气里剑拔弩张的寒意。本文搜:有书楼 免费阅读 “所以说……” 千华尊者扶了扶金丝眼镜的镜框,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指尖缠绕的雪蚕丝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漫不经心地绕着丝缕,目光却如刀刃般剐过乾龙尊者紧绷的仙靥。 “这场放在五洲都史无前例的邪潮,竟是因尊主而起咯?” 话音一落,游苏骤然觉得左侧生寒、耳垂凝霜。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因为这位被点的尊主大人就坐在他的左边。 “千华尊者此言差矣……尊主也是一心向民,才会遭歹人利用……” 纳兰城主虽感激千华尊者的庇护,但她与乾龙尊者认识百年,心知若没有乾龙尊者,北敖洲定还是以前那个十部九空的凄凉地。所以对于千华尊者这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乾龙一身的结论,她定是听不下去的。 “纳兰城主不必为本尊开脱,此事的确是因本尊而起。是本尊独断专行,认定此法不会被世人接受,所以才想事以密成,这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乾龙尊者广袖下的指节捏得发白,但她的话语还是坦荡,没有半点要推卸责任的意思。 千华尊者轻笑一声,丝缕忽而绷直如弦,“只是我却好奇,尊主可是与天术尊者平起平坐的人物。以您的实力,不该直接抬手镇压叛党吗?怎的倒像是被迫逃出了神山一般?” ‘逃’字一落,就连纳兰城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实力,才是修士说话的资本。千华尊者这般问,不异于要将资本摆在台面上来个坦诚相待。虽然冒昧,她却也没理由再为乾龙尊者解释,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关键问题。 “……没错,本尊的确是逃出来的!这场计划从四十年前就开始谋划,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做手脚,连我也没能例外。” 乾龙尊者眉目藏怒,言下之意,自然是她也不知不觉中被歹人下了阴招,等到要全力作战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失了不少功力。 千华尊者略微颔首,并无意外,她当然不可能知晓一体双魂这么私密的秘密,长久的中毒导致功力流逝的确是合理的解释。 她并未怀疑,而是紧接着问道: “也就是说,尊主此来不仅不是救兵……反而还是来找我们这些深陷邪潮中的可怜人来搬救兵的?” 游苏闻言都不由暗自蹙眉,瞥了一眼斜倚软榻的旗袍美人,心想这女人真是得寸进尺的高手。 “老身愿随尊主!替我北敖清除异己!”纳兰城主当即拍案而起,也看不下去千华尊者一个外乡人如此讽刺自己北敖的尊主。 朴素长裙的尊贵女子向她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长吸一气,一双冷峻的眸子紧紧盯着千华尊者轻佻的眼角,却好似一击重拳揍到了棉花上。 “不是救兵,是盟友。” 乾龙尊者艰难地吐出这七字,暗叹比虎落平阳被犬欺更屈辱无力的,是虎没落平阳也被犬欺。 她修为不及巅峰,却也是跟自己相比,又怎会惧一个富庶之地生养起来的高傲女仙。毕竟她身为北敖尊主,代表的几乎是一洲之门面。但偏偏也是为了北敖,她才会容许一个小辈不断当面挖苦自己,还要忍气吞声请对方相助。 “本尊诚邀千华尊者与我北敖结盟。” “结盟?” 千华尊者浅笑,双臂环住两丸丰盈坐正了些,俨然是准备开始正经谈判的架势,“我为何要与北敖结盟?” “唇亡齿寒。”乾龙尊者一字一顿。 千华尊者却摇头,直截了当:“你北敖洲本就地理最偏,如今遍地窟窿,其它洲可不是。就是真亡了,那也就是相当于没了眉毛,与唇齿的存亡可没多大关系。” 游苏小心瞥见左侧女仙骤然咬紧的下颌,只叹这乾龙尊者碰上这女人算是遭了难,偏偏他也清楚乾龙尊者的无奈。 生死与共的大义根本不可能动摇千华尊者这样的女人,她的眼里没有苍生,只有千华阁和她自己。每位洞虚尊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道,千华尊者的道却不是裁衣剪布,而是商道。 她本质上是个商人,商人逐利乃是天性。她含蓄的贬低这位北敖最尊贵的女仙,也绝非是出于什么私人恩怨,而是她在提前压榨对方的还价余地。倒不如说幸好是犹有余威的乾龙尊者,换作别的仙人落难时相助,怕是得被这蝎子样的女人敲骨吸髓。 她精明,却也冷血。想要请她相助,游苏估摸着乾龙尊者少不了要大出血了。 “千华尊者怎么能这么说呢……邪魔乃五洲共敌,今朝是北敖有难,您鼎力相助;来日中元遇险,我北敖自然也义不容辞。五洲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是眉毛与唇齿的关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纳兰城主还在感念这女人不惜重金以霓裳千丝阵庇护斐城的功劳,不敢相信她真心这般想。 但乾龙尊者显然没有她那般天真,玉臂一扬: “纳兰城主不必多言了,北敖洲苦寒之地,不敢奢求如中元与南阳那般唇齿亲密。待此事了结,千华阁作为外商,五十年不必缴税。” 纳兰城主闻言瞪大眸子,她作为斐城城主可清楚千华阁的税赋份量,就算是打了折扣的,对神山而言那也是相当惊人的一笔收入。 “我千华阁入驻之时便是十年免税,五十年减税。您现在将千华阁本就减了的税免去,未免太没诚意了些。” 乾龙尊者脸色更寒,顿挫道:“百年!” 千华尊者的笑容却还是若有似无的,似乎不为所动: “坦白与乾龙尊者说了吧,我千华阁在北敖洲也是近两年才有营收,往年可一直得用别洲的盈利来填北敖的窟窿。再者说就这霓裳千丝阵,每日便都要烧去我千华阁五年税赋的灵石,我们这两年在北敖赚的那些钱也早就烧干净了。 “我本可以护着我千华阁众人退出北敖,却还是愿意即使亏本也要留下来护着斐城,除了念及与纳兰城主的情意之外,自不可能是我大发善心,而是我不愿放弃这北敖洲的第一家千华阁,不愿放弃这——千华阁与北敖洲互利互赢的机会。” 纳兰城主闻言也觉心情复杂,这女人偏要加上一句顾及她的情意,倒是让她也不好指摘。 乾龙尊者眯起矜贵的眼眸,那点装出来的和气也荡然无存: “若这第一家千华阁跑了,你便再不可能踏上北敖。而你好不容易踏上这片疆土,又怎舍得亏损着离开。所以你不愿放弃,那是因为你所谋更大。” “知我者,尊主也。” 千华尊者竟也坦荡承认,只是说着是尊主知她,眼睛却在那沉默的少年身上打转。 乾龙尊者位居山巅几百载,自然早就看懂千华尊者心思,一直忍让也是为了抓住那一线可能的合作之机。 但现在这个女人的图谋可能远超她的底线,本就有些后悔让千华阁进入北敖洲的她哪里还敢让其继续。 “我知千华尊者,却也知我北敖百姓经不起更大的折腾了。我感激千华尊者护城有功,五十年免税依旧,您要去要留皆可自便。至于神山讨敌之事,便不麻烦尊者了。” 闻言,千华尊者的目光终于露出一丝错愕,心中暗忖这尊主还真是名不虚传。这般境地,却也不肯将主动权彻底交在她的手中,竟还试图与她讨价还价。 只是她身为千华阁阁主,讨价还价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惯,深谙对付这种客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耗,而不是彻底断了交易的可能。 毕竟她又不是非卖不可,若是嫌贵别买就是。再跑去别家,看这客人可还能寻到这般称心如意的货物否?寻不到,自然还会回来让步。 而乾龙尊者心中想法自然也是大差不差,千华尊者若是不主动让步,她也不可能将这个将来可以深度合作的机会交给对方。 千华尊者方才那段话更是直接让她心灰意冷,只觉拯救北敖洲又不是非得要千华尊者不可,她北敖洲的人和地发展至今全凭自己。千华尊者诚然是个不小助力,但同样也是巨大隐患,养虎为患的事她绝不会做。 这两个身居高位的绝美女仙,显然是进入了某种默契而无声的拉锯之中,却在此时,游苏突然站起身来,引来三人侧目。 “千华阁的霓裳千丝阵,连邪祟的触手都能绞碎。”他抬眸,右眼被毡帽阴影笼住,左眼却亮得惊心,“可这阵法护的究竟是什么?” 千华尊者缠着雪蚕丝的指尖微顿,金丝镜片后的眸光倏然锐利,“公子该听明白了,千华阁护的自然是买卖。” “既是买卖,就该算笔明白账。”游苏还是渴得没忍住,在三人错愕的目光中将乾龙尊者面前那杯没动的茶水一饮而尽,“北敖洲九成修士穿的是粗麻短褐,可千华阁一件薄衫便能抵他们十年收入。所以千华尊者折腾的从来不是雪地里刨食的穷骨头,而是那些将灵石熔了嵌在靴底显阔的富人。” 乾龙尊者广袖下的手指蓦地收紧,冰雾在袖口凝成细小的霜花。她看着少年慢条斯理的讲述,忽觉他此刻的神情竟与神山议事堂中运筹帷幄的老狐狸们重叠——只是这狐狸的尾巴,分明裹着团灼人的火。 “不必免税,反而加税三成。照我们上一次所说,加征锦绣坊。” 上一次? 乾龙尊者听出些异味,再看千华尊者那赤裸裸的眼神,也明白这高贵女仙哪里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如此发骚,两人之间明显有些瓜葛。 “让那些把鲛绡当擦脸巾的公子哥多吐些金粉,总比刮冻僵的苦哈哈骨髓仁慈。”游苏又道。 千华尊者忽然倾身向前,黑金旗袍领口垂落一线诱人深沟。 她呵气如兰,吐出的却是淬毒的蜜糖:“那公子可知,商人最恨两种人?一是劫道的,二是征税的。“ “所以第三种人才金贵。“游苏的视线不偏不倚,却让乾龙尊者这个老顽固看得黛眉微蹙,“能教商人边缴税边数钱的— —比如按奥数尊者所说在北敖洲大建基础,广收本地劳力,甚至用起北敖洲自己的布料,省下的成本足够填税仓。” 暖阁忽然寂静,炭火爆开的火星坠入青玉香炉。 乾龙尊者望着少年侧脸,她竟不知少年竟和她想的如出一辙,也不知是他将自己那‘劫富济贫’的招数学去了,还是与自己心有灵犀…… 虽然少年的主动让她没了拉扯的空间,但单单这份为了北敖而敢于跟洞虚尊者讨价的勇气,已然让她深感触动。 “啪、啪、啪。” 千华尊者慢条斯理地抚掌,腕间金镯撞出蛊惑的颤音。 她起身时裙摆漾开黑金浪涛,身上暗香有意无意向游苏聚拢飘来: “这般妙人,埋在北敖着实可惜了。上次便叫你跟了我,我中元洲正缺个会打算盘的俊俏公子呢。可惜奥数尊者不允,现在才知,你原来是北敖尊主的爱徒,难怪他死活不肯啊……” 乾龙尊者神色数次变幻,竟从女人口中听出些意犹未尽的缠绵。不过好在她似乎真当游苏是自己弟子,而并未认出游苏真身。 “乾龙尊者,你这爱徒颇有经商头脑,与我一见如故。价钱这东西嘛,从来都是可以商议的东西。不如您先去忙您该忙的事情,留令徒与我商谈即可。”千华尊者言笑晏晏,乾龙尊者的脸色却难看至极。 所谓她该忙的事情,自然是如何向这满城百姓解释这场灾祸。 而所谓可以商议的空间,自然是要看她这位‘爱徒’的卖力程度了。 只是她怎么可能让游苏羊入虎口,当即拍案而起,准备呵斥这不知羞耻的女人,却被不知何时凑到身侧的纳兰城主拉住衣袖,这位中年妇人冲她轻轻摇头,好声道: “尊主怕是不知,千华尊者颇为欣赏令徒,一个月前便与令徒相谈甚欢,还特意请他做了两日贵客,这可是老身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尊主不妨让他二位旧识叙旧,尊主随老身去安抚下北敖的百姓吧……” 这段话基本讲清了游苏与千华尊者相识的由来,乾龙尊者听完则更感惊愕,脑海里只剩下做了两日贵客去掉贵客剩下的那四字。 “你去忙吧,交给我来。”少年转过头,冲着她淡淡地说着。 只是这淡漠的语气,听在她耳中颇有一种舍生取义的悲壮。 恍恍惚惚,她反倒觉得是自己成了碍人好事的那一个,犹犹豫豫,竟已被纳兰城主拉出了暖阁之外。 朱漆门扉开合的刹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她口中留下。 第四百三十八章:明珠不可再蒙尘 朱漆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暖阁内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千华尊者广袖轻扬,雪蚕丝如活物般缠住游苏腰际,力道轻得像情人的叹息。黑金旗袍开叉处玉腿交叠,金丝眼镜在烛火下折射出危险的光。 “一个月之期,我倒是没想到主人不仅没带回来你的师姐……”她指尖抚过茶盏边缘,琥珀茶汤荡出涟漪,“却带了个如花似玉的新师尊来呢。” 游苏反手攥住雪蚕丝,将掩面的毡帽摘下,露出一张让千华尊者眼前一亮的坚毅面容来: “你知道这是假的,她只是不想暴露我是游苏。没人会希望拉救兵的时候,身边站着一个通缉犯。” “我看未必。”千华尊者斜倚软榻的姿态宛如一只慵懒而睿智的猫,“她是怕你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要时刻保证你的安危。若非如此,她这般怕我吃了你,为何非要你跟在她身边?遣你去别处休憩不行?” 游苏喉结微动,“她心中于我有愧,自要护我周全。” 飘然起落间,旗袍女仙已然顺着丝缕飞到了游苏身边: “有愧?能让堂堂北敖尊主对一个少年生愧,我家主人还真是好本事呢……” “你管的有些宽了。”游苏冷眸瞥向女人。 千华尊者却没被游苏的威严吓到,被游苏拽在手中的丝缕猝然一紧,竟将少年拉至她的面前,檀口中的香气罩在游苏的鼻尖。 游苏将女人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看得清晰,却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轻佻玩味,而是透着隐隐的……幽怨? “你带着别的女人来欺负我,却还怨我管的宽?游苏,你真当我是没毒的蜘蛛不成?” 游苏剑眉微挑,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是吃醋了? “我不想因称谓再命令你一次。”他的回答简单干练,事实上从见面起,他的确没有下达过一次命令。 “哼!”千华尊者冷哼一声,猝然退开半步,仿佛方才软糯相依的不是她一般。 “不必惺惺作态,你哪里受了半点委屈?而你在她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她比你想得更憋屈。”游苏随手自己倒了杯茶。 “意思你还觉得我过分了不成?”千华尊者白了一眼。 “你为自己争取利益无可厚非,但你对我表现的太过火,若那纳兰城主聪明一些,难保会猜出你我本就相熟。” “我过火?”千华尊者忽而仰头轻笑,脖颈弧度如天鹅引颈,“倒是主人看到我的第一眼,那眼里就像着起火似的。我不激进一些,她怎么舍得让你我单独相处?这不正是……你一直期待的吗?” 她指尖划过少年喉结,感受着掌心下急促的脉搏。 游苏被看破心思略感羞恼,第一次用肉眼直观看见这个美而危险的女人,再加上一想到自己能让这样的女人予取予求,说能不为她的魅力而激动是虚伪的。 他伸手擒住她向下探去的皓腕,“玩火自焚,小狗也不能对自己的可爱太过自信才是。” “是呢……” 千华尊者脊背紧贴冰冷屏风,面上却绽开罂粟般的笑。 她玉足轻勾少年膝弯,黑金旗袍下摆翻涌: “多日不见,怎的我家主人还变温柔了?若是想要什么,自可用你那言出必行的本事,让小狗乖乖听话就是。” 游苏瞥了她一眼,看出这女人的心思。她只隔靴搔痒,要的就是让游苏忍不住命令她,而这也就相当于变相承认游苏屈服于了她的诱惑。 “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觉得邪潮爆发,你这么精明的女人居然没跑,而是如约守在这里,让我比较诧异。” “跑?你绝处逢生的本事我可半点不怀疑,我若跑了,再被你寻到,怕是免不了被抽筋剥骨吧。” 话虽如此,却谁也不清楚她究竟是怕游苏报复,还是她本来就没想走。 “猜的不错。” 游苏语气肯定,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凶狠,那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就好似已将面前的女子,视作了永远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所有物。 这样的眼神对别的女子而言必是冒犯,可对千华尊者却恰恰相反。 她的笑意愈发妖冶起来,足尖勾着少年腰封金扣,黑缎绣金的高跟鞋“当啷“坠地,坐在了游苏身前的桌案上。 一见面就想到独处画面的人绝非只有游苏一个,倒不如说她在游苏没来斐城之前就已经在期待再会那天,所以先快要忍不住的反倒是她。 “现在不用两眼变得黑黢黢,也能看见了?”她早就看出了游苏平常状态下的眼神,不再那般恍惚。 “嗯,得了机缘。” 游苏承认了复明,可这坐怀不乱的表现,却完全不像是看得见眼前这位火热的美艳女仙。 “那真是恭喜主人了。”千华尊者缠着珍珠吊袜带的玉腿勾住少年腰侧,“日后不必再用我送你的法器遮掩了。” 游苏闻言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架金丝眼镜,指 尖拂过镜框上的细密纹路,“用来遮阳也是不错的,我会一直留着。” 平淡的语气表露出隐忍般的珍惜,惹得女子眸光微闪,只可惜女人极善表演,谁也分不清她的触动是真是假,唯独那弯得更深的膝盖是真的,几乎已经让针尖对上麦芒。 “主人有什么困难不妨都与我说说,我也好为主人排、忧、解、难。” 窗外风雪呼啸,暖阁地龙烧得噼啪作响。 游苏忽而身子前倾,女子心中不由一紧,可谁知少年却是扶住她垂在鼻翼处的金丝眼镜,将它推回了鼻梁,倒是将她故意做出的魅惑造型变回了正经模样。 千华尊者略蹙黛眉,“方才你将我精心准备的茶故意洒了,此时……不妨边尝边讲?” 说着,还弹了弹那条薄袜的镶边。 别人不知千华尊者方才特意嘱咐游苏‘要细品’的那杯茶何以那般异香连连,游苏却清清楚楚,所以无论那杯茶洒不洒,他都定不会喝的。 “我师姐还被困在空原神山,我必须要救她。” 千华尊者愣了愣,蜷起的足弓松了松,不悦道: “你倒是听那尊主的话,先谈正事再喝茶。” 游苏却笑,这女人想跟他玩欲擒故纵,他偏也要馋一馋她,让她明白谁才是那个被吸引的: “她没骗人,她的确功力衰退了些,但也绝非寻常洞虚能比的。而且神山中我们还留有暗子,这场邪潮一定瞒不住神山的人了。此时神山定然已经分成至少两派,我们里应外合,拿下神山异己势在必得。 “而你之所以不走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你也察觉这些邪潮并不厉害,完全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倘若是三大邪神亲临,怕是你早就登上了第一艘离开的神舟。所以拿回神山的控制权后,再想肃清北敖也并非难事。 “这场邪潮对北敖洲的冲击也比想象中更小,她应该没有骗人,拿下神山之后邪潮的源头就会断掉。北敖虽伤了点元气,但只要处理得够快就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北敖洲以前年年被冻死的人也不比现在被邪祟吃掉的少。”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浪费这般口舌?”千华尊者玉指戳着少年心口。 “你说过,我不能动千华阁。”游苏扯开她颈间的旗袍盘扣,引得女子一怔,像是没想到少年竟一直牢记着答应她的底线,这种意料外的尊重让她竟觉感动。 “这笔交易虽大概率能赚,但亦有亏的可能。若我逼你帮她,最后坏了事那便是我的责任。我不想……” “不想什么?”女子眯起好看的眸子,唇角勾起的笑却好似已然猜到了答案——不想引来她鱼死网破般的反扑,不想失去她这个绝无仅有的眷属。 “不想承担责任。”游苏坏笑。 女人闻言登时攥紧游苏的手腕,知晓这男人是在故意不如她的心意,气笑道: “你比我想的还要无耻。” “我一直不自认君子。”游苏很坦率,否则也不会有三个道侣了。 “你倒是会打算盘。既要我出钱出力,又要我暖榻温酒,天下哪有这般划算的买卖?” “不是你说的一见如故?按今日处境,是你让我暖榻温酒才对。” “看来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牺牲自己,做那女人谈判的筹码。”她膝盖前顶,笑得妩然。 游苏则心中暗忖,这女人看着犹如毒蛛,良心却是不小的。 “倘若牺牲我一人就能为北敖百姓揽来千华尊者的帮助,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千华尊者被游苏逗得莞尔一笑,越发欢喜起自己这个主人来,心中却也暗感羞恼: 想当初自己还是不屈烈女,是出于眷属关系的不得已而为之,却逐渐变成如今这样,明明没有命令,也当这是顺理成章。 不过巴掌虽爽,偶尔吃颗甜枣也不赖就是了…… …… 雪粒撞在窗棂上,碎成细碎的银砂。 “尊主,城中凝水中境以上的修士都在城头。” 乾龙尊者却并未起身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先将他与那女人相识的经过与我说明白吧。” 纳兰城主犹豫片刻,缓缓道:“达公子他一个月前就被奥数尊者带来,一起参与了千华阁的店庆。据我所知他也是奥数尊者送上的礼物之一……这样的礼物,那日的宾客都送了不少,千华尊者却唯独看中了达公子,也算是幸事了……” “幸事?”乾龙尊者怅然,并未纠结达公子的名号,“指摘千华尊者的奏文,写得最多的就是他奥数尊者,他何故要赠礼予她?” “就是达公子方才所说……希望她能多振民生、授人以渔,而不是只想着从北敖捞金……” “所以他就将人当礼物送给了那女人?”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深潭,却裹着千钧雷霆。 纳兰城主连忙垂首道:“这样的事,放之五洲都非罕事……长得漂亮的人,自是容易寻到靠山的……” “他跟他们不一 样!” 纳兰城主被这高声吓得一颤,瞥见女子捏得发白的指节。 “纳兰城主,你可曾见过有这般年纪的少年敢因受苦百姓去对一个洞虚尊者直言不讳?” 纳兰城主摇头。 “所以你该明白,他与那些空有皮囊的人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乾龙尊者重叹一气,“其实,他并非我的弟子……” 纳兰城主略微颔首,表示毫不意外。 “甚至他都不是北敖洲的人,可就是他这个外乡人一直为我北敖难民东奔西跑。那些心怀诡谲之人阻断了所有进入神山的消息渠道,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外人不畏生死穿越邪潮,愿意将消息送到被蒙蔽的我面前。若没有他,或许我北敖真的得如那些人所愿!” 纳兰城主与乾龙尊者相识百年,竟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尊主大人如此情真意切地夸赞一个人,甚至这根本不是夸赞,而是源自身心的认可。而更是因为两人地位、修为的悬殊,这样的认可才更显得弥足不易。 “犹记得上次还从奥数尊者口中得知,他竟还能说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纳兰城主也是被尊主的话触动,“达公子确实是像雪桑花一样高洁的人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仙靥无双的女子喃喃地念着,她本该为诗中高尚的人文关怀而拍节叫好,却只能感到无比的震惊与痛心。 那少年挡在自己面前破口大骂的场景,那少年长街上斩杀她一直想除却不敢除之人的身影……种种画面浮现在她脑海,像熔岩裹着碎冰扎进心口。 在她看来,游苏是比她更有理想的正义之士,却有过沦为那种女人玩物的屈辱经历,这与明珠蒙尘何异? 然而比明珠蒙尘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亲手让这颗明珠再次落入泥缸! 仿佛她亲手将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理想,变作了她最厌恶的那种人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 不行!哪怕就是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也绝不能让他再陷魔爪! 茶水倒映出乾龙尊者煞白的脸,她顿时站起,纳兰城主却按住她震颤的广袖,声音轻的像叹息: “那孩子……未必觉得苦。” 乾龙尊者身形微晃,她蓦然想起少年在朔城冰原上挥剑的模样,墨松剑斩碎邪祟头颅时溅起的黑血落在他睫毛上,他却笑得比朝阳更灼目。 那样的人,怎会甘愿沦为玩物?配的上他的人,该是他师姐望舒仙子那样的无垢仙子才对…… 可一次不会沉沦,两次三次呢?若连这般心志都被碾入尘泥…… 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玄冰螭甲瞬间覆满全身,乾龙尊者化作一道寒光破门而出! 纳兰城主停在原地叹了口气,呢喃自语: “这两人年纪之差,都比老身还大了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重新认识两位洞虚 “尊主大人不可!” 侍女的阻拦并未起到半点作用,冰晶雕花的门扉轰然炸裂,玄冰螭甲裹挟的劲风卷起千华阁顶层的纱幔,将鎏金香炉震得歪斜。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免费阅读 乾龙尊者足尖碾碎满地玉屑,朴素的裙裾在寒雾中烈烈翻涌,如雪原上炸开的雷霆。 “千华尊者——” 话音戛然而止。 云母屏风后的青玉案几上,游苏正捧着鎏金茶盏轻啜。 千华尊者则斜倚在软榻上,黑金旗袍的流苏垂落在地,正慢条斯理地收起茶壶,金丝眼镜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 “乾龙尊者虽贵为北敖尊主……但这块地可是千华阁买的,怕也不是尊主阁下能随意破门而入的地方吧!” 乾龙尊者却没来得及与对方动怒,并未见到设想中那旖旎场景的她尚有些愕然,但身居高位多年培养出的心性也令她很快冷静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千华尊者低笑出声,“尊主在的时候不让自己的弟子喝茶,如今走了,我见公子可怜便与他品茗相谈。难道做你的弟子,连喝茶也要经你同意不成?” 乾龙尊者瞳孔微缩,心中也惊疑不定起来,心想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这浪女,她是真的发自内心欣赏游苏? 可她总觉得不可能,这贪得无厌的女人怎么可能吃一次不吃第二次?遂眼神开始狐疑地打量起周围。 她总感觉这雅阁中的烛火不知为何总感觉与之前不同,明明位置没变,却弥漫着淡淡旖旎的味道。她不谙此道,不解为何,却猝然精巧的鼻尖微动,发觉这种氛围的源头来自于何处,竟是空气中这馥郁的芬芳,好似能挑起人心中的火。 她骤然蹙紧秀眉,宛若一直巡视领地的雌虎,饶是良心好大的千华尊者也被她这‘捉奸’一般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可遂又赌起气来—— 自己与游苏的好事正处渐入佳境之时,她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气势汹汹而来。这本该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她大可让那尊主进来瞧她看重的弟子丑态。 可问题是她才想起,出丑的绝不会是游苏,而是身为五洲最大商会千华阁阁主的自己…… 若是让人知晓她乃是一个十八少年的禁脔,她在五洲之人面前还有何颜面?遂匆匆忙忙和游苏开始处理‘处刑’现场。 可那股本就积压许久,又被浇得更盛的一团火却散之不去。这让她浑身不痛快,好似藏了几百年的隐疾发作一般,便也更恨起这搅人好事的老妪。 她冷哼一声换了一边依靠软榻,却也因此露出另一面的雪白鹅颈来。 乾龙尊者果然瞳孔骤缩,目光扫过这美艳女子炫耀一般露出来的锁骨处的可疑红痕,一颗心便也沉了下去。 她再看女子趾高气昂的俏脸,面容异常红润、嫣红唇瓣微涨,再看女子自黑金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半截玉腿,那条极尽艳俗的镶边薄袜居然不见了一条! “你喝茶便喝茶,脱袜子做什么?!” 千华尊者金丝镜片后的眸光似笑非笑,“我与令徒相谈甚欢,聊到我千华阁用你北敖洲冰蚕丝做的当家产品。为结合作之宜,自然该给令徒品鉴一番咯。”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地将一条垂在边上的银丝缩回袖中,这一动起来果然叫人瞧出端倪,乾龙尊者清晰捕捉到其上一抹晶亮的涎痕。 暖炉恰在此时爆开一粒火星。 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鹿皮靴踏过满地冰晶,玄冰螭甲在暖阁中蒸腾起森森白雾。 她径直掠过千华尊者,指尖扶住一直沉默低头的游苏下颌,让少年缓缓抬头—— 难怪他要一直低头,少年喉结处的齿痕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得她瞳孔紧缩如豆。 而游苏更是欲哭无泪,一团火同样是呛在腹间郁而不发,心想大姐你搞什么啊,城外那么多平民等你安抚,那么多修士等你动员!你来‘救’我一个通缉犯做什么? 只是他这副有苦难言的愁容,看在乾龙尊者眼中正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现,不由让女仙更感刺痛。 “千华尊者莫不是属狗的不成?!相谈甚欢便忍不住要留涎咬人?!”她冰刃般的目光剐向千华尊者。 “不然呢?”黑缎高跟鞋轻叩地面,千华尊者也是坐不住了,起身时本就随手插的珠钗叮铃坠地,“乾龙尊者莫要跟我玩笑,你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是你自己把他留在了这里!这笔买卖本就是你占了便宜,如今还要出尔反尔不成?!” 她的质问却并未如愿让乾龙尊者气势大弱,反而如同火上浇油,指尖之上竟凝结着森冷寒意。 游苏忽然握住她颤抖的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背传来,又将那股积蓄的寒意消融: “尊主,千华尊者已答应相助……我与她再相谈一些具体事宜,便去城头寻你。” 看着少年那祈盼的眼神,乾龙尊者心口泛起从未有过的绞痛。这不是对晚辈的担忧,而是某种更灼 热的、近乎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必等你来寻,本尊自会带你离开。”她反手捏了捏游苏的手,旋即长吸一气,隐含愠怒的冷容竟又变成那无双仙靥的淡淡模样,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本尊没有与千华尊者玩笑,本尊只当你是真的与我这爱徒一见如故,却不曾想,入道三百余载的千华尊者,也会饿到向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出手。” “老牛吃嫩草怎么了?我好意思吃,你好意思吗?”千华尊者毫不为之所动,反而自顾自用玉指抚过唇上晕开的口脂。 这样的动作无异于挑衅,毕竟谁也猜得到这口脂是怎么没的。 “尊主这般气急败坏,莫不是心疼自家雏鸟被老鹰啄了眼?可惜啊,有些人就爱饮鸩止渴……” 她的暗讽还在继续,游苏感受着掌中那双愈发冰冷的柔荑,只觉心惊肉跳。 这千华小狗的嘴皮功夫着实刷新了他的认知,难怪三长老一谈起这个女人来就气得波涛汹涌。此时此刻,他只想说一句姑奶奶快别说了! 暖阁内鎏金香炉的烟丝被玄冰螭甲激起的寒雾绞碎,就在游苏都觉得自己快拉不住这只手的时候,乾龙尊者扬起的裙摆蓦然垂落在地,像一片凝固的雪。 不仅游苏诧异,就连暗自运功严阵以待的千华尊者都有些错愕,在她看来这女人明摆着马上就要憋不住火了,却突然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浇灭了一般。 “是本尊思虑不周……千华尊者护城有功,本不该受此折辱。” 游苏觉得她的嗓音轻得似雪落深潭。 她缓缓抬眸,眸底碎冰浮动,竟透出一丝罕见的颓然,“北敖贫瘠,本尊无甚珍宝可赠尊者。但待邪潮平息,神山愿为千华阁广开北敖商路,届时——” 她顿了顿,喉间似被冰棱哽住,“北敖貌美的俊彦如云,自可任千华尊者采撷,尊者美名远播,我想会有大把人愿意。只是唯独我这弟子……不行。” 千华尊者指尖缠绕的雪蚕丝蓦然绷紧:“哦?尊者倒是慷他人之慨。” “并非他人。实不相瞒,我这弟子已有道侣,不该沦为权柄交易的筹码、。” 游苏瞳孔微缩,千华尊者瞥了被女人护在身后的游苏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揶挪道: “这样吗?那我感觉更兴奋了怎么办?” 乾龙尊者一怔,紧了紧手掌:“请尊者自重。” 千华尊者莞尔一笑,她方才还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两人若是真的闹僵了,那合作也就谈不成了。可此时看这般尊贵的老女人竟然强自忍住了她的挑衅,她那得寸进尺的毛病便又犯了。 “自重?我玩的正起劲,尊主让我还怎么自重?你若真挂念你这弟子,便不该将他留下。”这个极尽魅惑的女人玉足勾起跌落的高跟鞋,鞋尖金铃撞出蛊惑的颤音,好似要一遍一遍撕开乾龙尊者的伤口。 游苏感觉自己的手掌都被捏的生疼,身前的女人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可依旧没能见到她的爆发。 “千华尊者阅男无数,何差这一个少年?但大赚一笔的机会,错过了却不会再有。我不想伤了和气,破坏千华阁与北敖洲的合作。事成之后,我愿意在个人层面给予尊者更多的犒劳,直到——你满意为止。” 北敖尊主的私人承诺,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游苏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乾龙尊者——脊背挺直如剑,语气却卑微如尘。 她本可居高临下以势压人,此刻却甘愿强忍心中的憋屈,去向她最讨厌的这种精致利己之人委屈求全。 为了什么?为了正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北敖,也为了他这个曾经差点被她杀了的外乡人。 其实游苏感觉的到,她现在大抵是极其后悔两次要对他下手的。自己这样要救世的蠢人,不就是她认定的同道中人吗。 游苏忽而觉得这个女人纯粹的有些可爱,对付敌人丝毫不留情面,好似挡着她理想道路的人都是她不死不休的敌人;而对于认定要保护的对象,却又能脱下自己身为北敖尊主的尊贵外衣。 她比他还要蠢啊,所以明明这么厉害,却孤身一人,被人利用,被人欺骗,也被人看轻。 方才盘旋在脑海里的香艳画面蓦然散了,那团隐而未发的火也渐渐平息,就连他一直记着的那欲杀之仇都烟消云散。 游苏竟也觉得自己被这女人感染,此时此刻,哪有比帮她肃清北敖更重要的事情。 他朝那个笑容亦有些收敛的女人递去眼神,对上视线的千华尊者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勒紧了她的咽喉。 游苏杀了这么多邪祟,对真主之力的掌握更上一层,这种来自血脉的威压无须言语也能触发。 他在惩戒她的顽劣。 “尊者意下如何?”乾龙尊者声音高昂了些,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再无降低底线的可能。 千华尊者却没回答,而是倏然翻卷广袖,鎏金窗棂应声而开。 朔风裹着细雪灌入暖阁,将满室旖旎搅 得粉碎。 她指尖掠过腰间银丝绦,竟从虚空抽出一尊冰玉茶壶,壶身雕着十二重楼阁,飞檐上栖着栩栩如生的彩裙飞仙。 “寒玉为壶,雪芽作引,岩浆淬火——”她轻叩壶盖,清冽茶香竟凝成霜花在壶口绽放,“这才是我千华阁待客该有的礼数。” 乾龙尊者望着杯中浮动的茶泡,每一枚好似都倒映着不同的影和光。以她的见识很快就意识到,这哪里是茶,这分明是一个杯子大的阵法。她突然想起这女人在斐城布下的霓裳千丝阵,此刻才惊觉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游苏亦有些错愕,他也弄不分明这女人要搞什么花样,只觉得这女人与方才那个妍姿妖艳的她判若两人。又或许他本就忽视了,她千华尊者的身份绝非只是一个能给他带来成就感的虚名。 “看来千华尊者此时,才算是把本尊真正视为了客人。” 乾龙尊者淡然坐在千华阁主的对面,气质又陡然一变,好似坐上了她自己的尊座,底下是万千垂首的仙人。 游苏坐在旁边第一次感受到压力,暗叹难道前面的一切都只是这两人相互试探的插曲,真正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我见到了尊主的诚意,自然不必再藏私。”她浅笑着款款一送,两杯颇具道韵的香茗送到两人座前,“本来想再准备段日子亲自去神山拜访尊主,却不料邪潮爆发挡住了去路,但好在,它也为我捎来了贵客。” 乾龙尊者略略蹙眉,她已经感受到了这女人所谋甚大,却又不认为什么样的野心大得过她。 “尊主可知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什么是真正的刚需?” “对不同修士而言,符纸丹药种种都可能是。” “不错,却唯独不可能是衣裳。” 千华尊者笑,只是这笑毫无谄媚之意,游苏亦被她眼角里的图穷匕见刺得目光闪烁。 一把通体流光的宝刀,不知何时已经摆在了桌上。 乾龙尊者看着这把刀恍然失神,这才意识到,谈判桌对面这个女人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漂亮的裁缝。 第四百四十章:重定币制;主人的好 霜雪如刃,割裂斐城暮色。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千华阁顶层的鎏金暖阁内,茶烟袅袅盘旋。 “你想卖刀?还是卖剑?” 千华尊者轻摇螓首:“都卖。” 简短的两个字让乾龙尊者暗暗吃惊,布料行业固然暴利,但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器才是刚需,其中利润比起衣服来说只高不低。 只是她没看懂,这女人摇什么头? “隔行如隔山,千华阁现在的买卖足以让阁主赚的盆满钵满,何必还要冒这般大的风险去跨界?” 乾龙尊者对千华尊者的称谓已然变成了阁主,因为她此时代表的,才是真正的千华阁。 “跨界?” 千华尊者轻笑,她忽然俯身,旗袍开衩处玉腿交叠如雪岭叠嶂,只是桌上却又凭空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流光宝刀。 她是在证明,这样品质的好刀她有足够的能力将其量产。 “千华阁本就是做剪刀出身,大抵也算是一种刀了。制刀的工艺至今也传承了千年,去做衣服才是跨界。” 紧接着她变戏法一般轻扬玉臂,桌上竟又多了一叠符篆与一个八角阵盘,看上去便知品质不俗。 “跨界这样的事情对千华阁而言本是寻常,不可能所有千华阁的阁主都热爱手中的布料,她们能成为阁主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她们能让千华阁更加辉煌。 “这阵盘、符箓便是其中佼佼,只是我们从未尝试过将之贩卖,仅供内部自己人使用。但我能向尊主担保,它们比市面上九成的同类商品效果更好。” 千华尊者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自得之色,却不是那种引人厌烦的骄傲。 游苏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千华阁出品的一切东西都极有自信,虽然他也觉得那些别出心裁的小玩具确实很不错就是了…… “千华阁藏了千年的獠牙,终于要在阁主这一代亮出来了吗?”乾龙尊者眯起一双深邃眼瞳,对千华尊者不断亮出的‘本钱’暗觉后怕。 谁又能想到千华阁积攒千年的胃口如此之大,竟已经不满足于衣帛一行,而是试图涉足所有与修行之人有关的基础产业。 “时候已经到了。”千华尊者扬起唇角,眼里燃着灼灼的火。 “阁主是想让我北敖成为你变成五洲至富的第一块踏板?可你有如此野望,该去更富庶的中元、南阳二洲施展,而不是来人人兜里都没几块灵石的北敖。我们今日买得起你卖的刀,明日也买不起你卖的符。” “尊主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为了挣钱,但却不是将灵石从人口袋里骗出来这般简单。” “你要放贷?”游苏蹙着剑眉问。 千华尊者也怔了一怔,朝游苏幽幽怨怨看来,如蒙莫大冤屈: “公子对我的误解未免也太深了些,我千华阁可不屑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话锋一转,她又自袖中探出一条丝缕,缠住游苏的手将之按在了刀把之上: “我看公子手宽茧厚,当是常练兵器的修士。公子以为,这把刀能卖多少灵石?” 还没等游苏回答,一截冰刃便将那勾连在这对男女之间的丝缕切成两段。 “兵刃锋利,用的乃是南阳洲的火金;内蕴流光,至少是化羽以上的锻师所造。单这两点,便足以卖到三百中品灵石。”乾龙尊者抢先回答,似是不愿让游苏与这女人再有过多接触一般。 千华尊者对女子这护犊的举动略表悻然,但还是鼓掌赞道:“尊主的眼力着实了得。只是我若不想要中品灵石怎么办?” 乾龙尊者似是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灵石之比一比一百,三枚上品灵石,抑或者三万下品灵石均可,还不是看你心意?” “不错,问题却也出在这里。”千华尊者摆出一块下品灵石,娓娓道来,“灵石乃是天然矿产,品级也是由其中蕴含玄炁多少来划分。虽这浓度是由神山专门测度,但还是太宽泛了些。这点在中品与上品灵石上还不显,可下品灵石的参差不齐实在无法忽略。 “这三万下品灵石若是实际到手,其中玄炁含量定比不上三千中品,更比不过三枚上品。所以卖贵重物品的商贾,普遍不愿意收下品灵石,而购买之人也会试图通过下品灵石来投机取巧。单单因为这个缺陷,我千华阁每年便要承受一大笔损失。” “你说的问题自古有之,可灵石作为天然矿产,怎么可能保证其中玄炁均匀?相对你们的盈利而言,这一点不过是蝇头小损,也至于阁主一直记挂?” “尊主可知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赚不到大钱,而是本该她赚的钱却少了。这一点,实在是苦天下商贾久矣。” 乾龙尊者闻言缄默片刻,游苏从她的脸上读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明明方才知晓千华阁那般深厚底蕴之时她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她看着暖阁屏风上的五洲堪舆绣图,语气出奇的严肃:“你的想法有些过于大胆了。” 千华尊者 却依旧是笑,她忽而张开双臂,眼底野心如野火燎原: “人一辈子总得大胆一次,阻碍我赚更多钱币的根本原因,是以灵石作钱本质上是个消耗品,这算哪门子钱?所以五洲缺一把尺子——一把能丈量万物价值的尺。” “你想如何?” “以灵石为锚,重定五洲币制!”她终于说出了她最大的野望,“开采、冶炼、流通——关于钱币的一切都要有迹可循!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清晰看见五洲的繁荣!” “可维持原状,如今的五洲也已经比千年前繁荣不少。”乾龙尊者作为位居高位之人,自然不可能立马同意这般激进的想法。 “不。”游苏忽然开口,两位绝顶女仙不由一齐侧目看向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见游苏若有所思,低声道,“五洲本可以更繁荣才对。” 千华尊者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喜,“看来公子也有见解,不妨大胆直言。” “凡人不用灵石,修士只顾修仙,所以千年来也没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抑或者意识到了也懒得去解决。钱币价值的混乱,必然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人人都将玄炁更足的灵石留在口袋,而将劣质的灵石流通市场,这样灵石只会越来越不值钱。方才千华尊者所说的问题便体现了这现象,尚不严重的原因,是因为灵石的开采还没到尽头。但优质的灵石,不可能源源不断的涌入市场。” “说的好!”千华尊者两眼放光,骤然倾身向前,似是要吃了眼前的少年一般,“南洲修士用一百下品灵石换我一匹鲛绡,其中三十枚玄炁稀薄如露。可他们理直气壮,说这就是市价’。” “因为市价本就是一团迷雾。”游苏看向小狗的眼睛,毫不避让,“农人用三车灵谷换一柄劣质飞剑,却不知那飞剑熔炼时掺了七成废铁。当价值失去准绳,弱肉强食的法则就会吞噬真正的创造者。” 少年清越的嗓音直戳她心,这个主人不仅在闺阁中能满足她,在事业上竟也能如此理解她、支持她。这层眷属关系在她看来似乎不再是她屈尊,而像是她捡到了难得的至宝。 千华尊者缠着珍珠吊袜带的玉腿情不自禁开始摩挲起来,金丝镜片后眸光灼灼如焚。得益于旗袍的黑色,即便下摆湿了也难以叫人看出端倪。 乾龙尊者广袖下的手指则蓦然收紧,竟也忘了阻挠这眉目传情的两人,而是想到了北敖那些匠人的心血被奸商压榨成廉价的装饰,而真正的蛀虫却在神山的宴席上畅饮琼浆。 北敖洲最根源的问题是贫瘠,而最大的问题却是本就少量的资源却控制在极少数人手中。 现在想来,钱币的混乱才让这个问题变得如此之大。 鎏金香炉“砰”地炸开火星,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顿时拍案而起,此刻显出她真正的雄心: “让勤勉者得厚利,令欺诈者无所遁形——这才是我追求的、真正的生意!” 游苏望着她明艳无双的脸,恍惚间都觉得不认识这个女子。这个将利益刻进骨血的女人本意或许只是想优化自己的‘战场’,却实实在在是一个能改变五洲民生的伟大想法。 乾龙尊者长叹一气,幽幽道:“本尊算是明白,为何你要选在北敖洲开启你的壮志了。” 游苏则紧了紧手中的冰凉柔荑,“还喜欢以物易物的北敖洲看似原始,实则暗藏生机——当灵石的价值不再被模糊的玄炁浓度左右,新币制也能更快立竿见影。” 千华尊者见一直维护别人的主人竟第一次为自己说话,只觉方才压下的火又燃得更甚,迫不及待便要与游苏‘再续前缘’。 只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将这个碍事的女人支走,所以她直接亮出了最后的筹码。 她屈指轻弹剑脊,龙吟般的震颤中竟有光华簌簌而落:“北敖辟邪司至今还在用三百年前的制式法器对抗邪祟,尊主当真不心疼?” 这句话叫醒了陷入深思之中的乾龙尊者,千华尊者则乘胜追击: “刀剑、符阵,这四样东西是我千华阁的诚意,直到北敖辟邪司焕然一新。而所有参与平乱的北敖修士,均可以成本价从我千华阁购置这四样东西。平乱成功之后的奖赏,千华阁亦可无偿供应。我千华阁从不做这般亏本的生意,千年来开先例,只为了尊主一个点头。” 乾龙尊者蹙眉,“你只说新币,却不说旧币用何物替换,叫我如何点头?” 千华尊者早有所料,“北极雪原上的暴风雪逐年剧烈,直至如今几乎难以穿行。别人不知缘由,尊主想必知晓那里埋着什么。” 游苏看见乾龙尊者睫羽轻颤,似是大感诧异,旋即她低叹道,“那些堆得越来越多的‘石头’,用来做钱币倒是极合适的……你为了说动我,怕是废了不少功夫吧?” “一切,都是值得的。” 千华尊者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明白一时的亏损是为了更大的盈利。 而这位孤高数百年的北敖尊主,此刻正死死攥住腰间螭纹玉珏,仿佛攥着最后一片即将融化的冰川。 “若我但凡有半点后悔 ,我会立马叫停你的一切计划。” “当然。”千华尊者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本尊还要加一个条件。”乾龙尊者忽然抬眸,眼底碎冰凝成坚不可摧的星芒,“若真有成功那日,千华阁的税赋要加至盈余二成,且必须用于建设北敖——教孩子识字,教妇人织耕,救疾苦百姓。” 千华尊者怔了怔,金丝眼镜微微滑落鼻梁,“尊主这是生怕养虎为患啊。” 乾龙尊者不语,只当默认。 这个精明的商人迈开步子,竟绕到了茶几对面,她带着茉莉冷香的吐息拂过游苏耳畔: “你家师尊砍价的本事,倒是比你解衣带利落得多。” 玄冰螭甲瞬间覆满游苏周身,乾龙尊者拎起少年后领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救他于水火: “今夜子时,我要在城头见到第一批刀剑。” 黑金旗袍如毒蝶收翼,千华尊者倚着屏风轻笑: “令徒的商道见识远超同龄,我只觉相见恨晚。尊主不妨将他留下,这次我是真的只想和他聊聊天,顺便将我的学问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尊主也不想令徒的商道天分被埋没吧?” 话音未落,乾龙尊者却已经拽着游苏的手走至门前,九道冰锥钉入她足前三寸,寒气将地毯冻成蛛网。 “不劳尊者费心,他不会被埋没。” 她当然不会信这女人倾囊相授的鬼话,只怕会是游苏给她‘倾囊相授’才对。 随后便不由分说地拉走了游苏,而游苏此时才意识到,他的手从谈判正式开始时便一直被女人握在手里。 千华尊者又喜又气,望着游苏被女人拽走的背影宛若怨妇。 游苏回头望去,千华阁顶层的暖光里,那道黑金身影正将只剩一条的珍珠吊袜带慢条斯理地褪下脚踝。 她的金丝眼镜上映出满天星斗——那是商人丈量天下的眸光。 这倒是提醒他了,另一条还在当他的临时剑鞘呢。 第四百四十一章:东井城变 在乾龙尊者亲眼看见了千华阁藏在华贵丝帛之中的锃亮刀剑之后,她便没有了拒绝与千华尊者合作的理由。搜索: 一路小说 本文免费阅读 起初她以为她邀请的只是一位洞虚尊者,但千华尊者所带来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总结起来便是一句——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而当千华尊者得意扬扬地以为女人下一句就会迫不及待说成交之时,乾龙尊者却板起了脸,一脸严肃道: “偷渡刀剑有违神山律法,念你护城有功,罚款减半,择日再交。” 千华尊者闻言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认下。 她本想劝这俩人在斐城休憩一晚,好让她能随风潜入夜,可这女人严令拒绝,只道堵住海井已是刻不容缓。 她又百般劝阻,指出堵住海井并无游苏的事情,不若放他在斐城修养,待尊主忙完一齐汇合便是。可这女人就是油盐不进,摆明了不可能将游苏从她身边抢走的意思。 千华尊者终究一介尊者,哪怕再欲求不满也不可能为了留住一个少年过于失态,事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女人带走了少年。 她摩挲着自己在暖阁中精心准备的各种‘刑具’,倒像是一个被抢走主人的小猫。于是这个精明的女子心中暗暗立誓,游苏这回欠她的,下次定要变本加厉讨回来。 ……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师姐。” 女人盯着游苏的眼睛,模样很是认真。 寒风将她的青丝吹得狂舞,这张像圣洁雪山一样洁白而深邃的仙靥不管怎么看都美得不太真实。 “那……谢谢。” 游苏收回视线,随口道谢的同时手起剑落,一只狰狞的邪祟死于他的剑下。 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实际上第一次教育千华小狗的时候,师姐就在现场。而且师姐能想到第一个去找她帮忙,定然是知道师弟与那个坏女人关系匪浅,这点千华小狗自己也有印证。 他与乾龙尊者正走在前往东井城——也即是第三口海井所在地的路上。说是路,实则这里的积雪比游苏之前走过的还要厚上许多。也不知是因为这里的雪量更大,还是人迹罕至的缘故。 总感觉游苏的表现还是有些敷衍,乾龙尊者心中一阵忐忑不定,终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你不会在埋怨我是我坏了你的好事吧?” “我只埋怨你差点杀了我。”游苏随手掐了一掌雪,拭去剑上脏污。 他语气中的幽怨不假,但肯定不光是因为两人之前的误会。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被打断施法能不难受的,只是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得到否认回答的乾龙尊者莫名觉得心头一快,宛若大石落地般轻松,颇有一种‘我果然没看错你’的欣慰。 只是面对曾经的敌对经历,她也无法解释,所以她选择不解释: “她这样的女人精明利己、工于心计,玩弄一个少年于她而言与扔掉一张擦嘴的帕子没有区别。若真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怕到死前才知道她不可能是牡丹,她是一朵毒樱,亦是一只狠辣的黑寡妇。” “嗯。”游苏回答的很简短,他当然心里也有数。 只是这模样在女人看来仍是敷衍,实在不想让游苏误入歧途的她不由再次教诲: “你莫要觉得她是真的赏识你、喜欢你,甚至还暗自引以为荣,这些不过都是淬毒的蜜糖。这种女人,兴许对每一个落入她网中的猎物都是这般说的。” 游苏暗觉好笑,轻飘飘道:“游苏谢过尊主救我于蛛网之内。” 乾龙尊者当即挑起好看的秀眉,就连玲珑料峭的身姿也挺了挺,却全然没觉得少年这敷衍的道谢是敷衍: “是我将你带出来的,自不可能看着你落入魔爪。” 游苏暗笑抱拳,顺手祓除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邪祟。 本来他们该直接飞到东井城,但这里白茫茫一片,飞得太快很容易就会错失目的地。因为据她所说,东井城是座小城,她也许多年没来过此地了,遂只好在大概的位置降落,选择顺着邪祟窜出的方向步行寻找。 似是雪地里行路过于乏味,又许是觉得与游苏的关系亲近不少,之前一直习惯闷头赶路的乾龙尊者倒有些不喜欢她与游苏二人间的沉默。 她本就并非高傲寡淡的人,只是不喜欢和无关紧要的人说话,而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其实是一个话痨。这一点白泽深有体会,她们两个分别占据身体,想要交流便只能通过书信。 每当见龙宫宫主的人格醒来,看着日记本上洋洋洒洒的几页纸都会觉得压力山大。因为她会担心明明自己才睡去半天,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事情要交代了?可通篇读完,才发现不少都是那个野心勃勃的‘自己’在絮絮叨叨罢了。 “听说……你有两个道侣?” 村里的老妪,八卦心普遍比年轻的小姑娘还要盛。 “算是吧。”游苏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红颜虽多,名义上的道侣却只有师妹和师姐两个,至于雪若小姐,她大抵是会单方面不承认这个身份的,所以该算半个。 “你与你那个妖族师妹,是真的?”乾龙尊者还是有些诧异。 “尊主觉得有何不妥?”游苏反问。 “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没有不妥之处。”乾龙尊者对妖族的态度并不极端,可能是源于东瀛北敖都是五洲的边缘化洲域,反而比别人多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自小孤单,是师妹救赎了我,当是两情相悦的。” 游苏回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心中还是会不自觉泛起甜意。只是北敖东瀛相去甚远,下次相逢不知何年,又是怅然哀叹。 乾龙尊者没见过那个妖族少女,但也听出游苏对她深沉的爱恋,“你这般贪心,你师尊对你怕是又恼又喜吧?” 恼的是两个出类拔萃的弟子都被他收入囊中,喜的则是肥水没流外人田。 “命运已将我们交织成网,我亦不舍抽身而去。”游苏对于承认自己贪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立场指责你贪心,她们都是好女子,好好待她们吧。”乾龙尊者对这种资源掌握在一人手中的现象司空见惯,而美色同样是一种资源,并不分男女,“你可知为何凡人称妻妾,修行中人称道侣?” 游苏摇头。 “正是因为这个道字,最理想的道侣当是与自己志同道合,即便不求同道,也该能相互扶持对方追求的道,这样才能相伴走过漫长的修行岁月。” 教的头头是道,女人却也比谁都清楚想要寻一个真正的志同道合之人,何其多艰? 只不过话罢之时,那双倒映着洁白雪地的眸子中又多了个黑衣黑剑的少年身影。 “看来尊主还是在提醒我这个瞎子别被美色所惑。”游苏无奈。 “再见时你的左眼已经炯炯有神,你现在不是瞎子了不是吗?人总会想弥补曾经自己缺失的东西,最终却难免矫枉过正。” 游苏自从左眼复明后就没想过遮掩或者隐瞒,但也不会逢人便说我不是瞎子了。以乾龙尊者的眼力看出他不是瞎子,该是轻而易举。 “尊主多虑了,我从不是因美丑来寻道侣。或者说我当了十八年的瞎子,一朝复明,我也分不清美丑。哪怕是天仙榜魁首的尊主在我面前,我也要问一句为什么。” “让自己喜欢便是美的,让自己讨厌便是丑的,管那别人排的破榜做什么?” 乾龙尊者是极不喜欢自己这个头衔的,在她看来,过度的美名有碍于她的功名。她并不是因为人美才心善,这张脸于她这个一心救民的人而言也是最无用的长处。 “受教了。”游苏略微颔首,本想夸一句这榜倒也没瞎排,却也不好说出口了。 不多时,藏匿在大雪之中的东井城终于露出了些许轮廓。 朔风卷过东井城残破的城墙,枯黄的草茎裹着碎雪,在龟裂的砖缝间簌簌发抖。 游苏踩着满地碎瓦踏入城门时,恍惚以为走进了一具风干的巨兽骸骨——街巷间朽烂的木梁支棱如肋骨,坍塌的屋舍下压着锈蚀的铁器,就连井台边的石臼也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这比游苏见过的所有被邪祟肆虐的城池还要荒凉破败,那是因为这根本不是邪祟导致,而来源于岁月的积淀。 “东井城是最早一批在北敖洲建起的城池,也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城池,距今已经四百四十年。当时的北敖人对城池的概念太肤浅,鲜有能坚持到今天的城镇,它也是自那时起就被废弃了。再加上东井城这片的地势比别地要高不少,基本就变成了荒地。” “那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建城?” “因为这里有一口天然的巨井。”乾龙尊者指尖拂过墙壁上斑驳的砖痕,“东井城也是因此而得名,没建起城池之前,这口井就养活了不少人。” 自古以来,有井的地方基本不可能是日子都过不去的境地,那么东井城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定然就是因为——井枯了。 “北敖冻土深达千丈,凿井取水本是痴人说梦。但这口天然的井底下有灵石矿脉,玄炁温养下的水不至化冰,甚至还有活鱼。但后来井枯了,此地荒无人烟,我将海井设在此地,一是图这口天然之井的方便,二也是想从最贫瘠的地方开始改变。” 话音未落,天际忽有星芒坠落。澄量尊者踏着青铜算筹飘然而至,枯槁的面容在雪光中泛着青灰。 “是井枯了,人心也枯了啊。”老者抚须微笑,沟壑纵横的眼角堆满岁月的痕迹,“尊主大人别来无恙乎?” 游苏瞬间握上墨松剑的剑柄,面对强敌,乾龙尊者却似乎并没有他这般凝重。 “本尊猜到澄量尊者会来。”她冷冷淡淡的,对堵住海井之行遇到的第一个阻挠之人毫不意外。 “毕竟是老夫力荐尊主将海井设在此地的啊,这里——”老人拨弄着手中的算珠串串,“可是老夫的家乡啊……” 游苏蹙了蹙眉,疑惑这 老头为何希望邪祟来践踏他本就荒芜的家乡? “回去吧,尊主,回山,我们还能一起共建一个美好的北敖。”老人声线幽幽,仍在挽回。 乾龙尊者却足下绽开冰莲,玄冰螭甲覆上手腕,“道不同不相为谋!” 算珠骤停。 老人望向雪屑飞扬的尽头,追忆起往事:“尊主初上山时,老夫便知道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而尊主却看得见别人。果不出老夫所料,您后来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尊主,老夫也如遇明主。这几百年来在您的带领下让北敖变得愈来愈好,老夫从未反对过尊主的任何指示。只是唯这一条不对,你救不了这么多北敖人。” “救不救得了,岂是你们能断言的!”乾龙尊者嗓音淬冰,身后螭龙虚影咆哮欲出。 澄量尊者早有所料一般摇摇头,笑意也收拢起来,代表他不会再有任何挽留: “既如此,老夫不会让你破坏我的家乡。” “破坏东井城的是你。” “不!”老人突然暴喝,房檐上的积雪震成漫天的雪屑,“是你们!” “在老夫还没有椅子高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东井城!这里只有一个名为东井的小部落!我们围井而生,不算优渥却也知足常乐。是神山的仙人们来告诉我们,这里要建起一座城池。我问他城池是什么,他说是高高的墙,土砖做的房,好几个部落的人聚在一起,再不必忍受寒风吹进土帐的困扰! “我们相信了他!这才有了东井城……可后来呢?商队、流民、修士……乌泱泱的人群挤在井边,这口井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我们本来自足其乐,是谁破坏了东井?” 老者突然癫狂大笑,枯发在罡风中狂舞,“尊主,我们北敖洲就像这口井,它能养活的人是有限的!沃土怎么可能覆盖的了整座北敖?与其做这春秋大梦,不如用它集中在有限的区域!修士、富商都生活在其中,那个新的北敖—— “将变得比南阳洲还要繁荣!” 第四百四十二章:夫唱妇随 朔风裹挟冰晶掠过东井城残垣,澄量尊者枯槁的面容在雪光中泛起青铜光泽。本文搜:肯阅读 免费阅读 这个老人谈起野望神采飞扬,宛若焕发新春,可乾龙尊者却垂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哀寂的像是在悼念谁的死亡: “邪祟便变成了你们免费的杀人工具,替你们清理掉这些本该被冻毙于风雪中的人?” “尊主也说了,他们本该被冻毙于风雪。尊主上位期间,北敖洲的人口是一千年前的五倍,是三千年前的十倍。可这片土地,养不活这么多人。” “你不必再与我虚情假意了!你要救的根本不是北敖,只是你们自己!” 乾龙尊者猝然抬眸,冰冷的眼神已然将这个跟随她多年、任劳任怨的老人视作敌人,好似这老人每一个阐述他理想的字眼都冠冕堂皇到让她反胃: “不是北敖养不活他们,是北敖养不活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蠹虫!倘若你们少吃几口,足以养活比现在更多的人!” 游苏起初也当这老头是真有自己的想法,此时却也听出些异味来。 所谓养不活这么多人的说法根本就是借口,将羸弱的子民杀了,只剩下富裕的子民,这就代表北敖洲变繁荣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 而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也不可能不懂,所以乾龙尊者才会说他们不是为了救世,而是为了救他们自己。因为这样的救世理念,更像是出于资源垄断的竞争本能。 但是这样重造之后的北敖一定会变坏吗?所谓事在人为,游苏也无法对澄量尊者理想的终点做出判断。只是他还是不由暗自腹诽这老头太不地道,明明他自己也是穷苦出身,如今飞黄腾达了却要断了别人的活路。 “尊主错了。”老者却还不认罪,倒是让游苏都有些错愕。 “本尊错在不该想着等事成之后再对你们出手!”朴素衣裙的无双神女咬牙切齿。 “是啊……那么多人愿意加入我们,其实他们并非是认可我们的理念,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才更有利于他们。尊主每年都要从神山豪贵的手上克扣下大笔钱粮去供养这些远山的穷人,豪贵们早已积怨良久。他们也害怕有一天,您这位一心为民的尊主会大手一挥,将他们的钱财全部散尽。” “你就是利用本尊这个计划,来说动他们的?”乾龙尊者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们能将消息封锁的如此完美,竟然是因为对她的恐惧,以及对失去财富的恐惧。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们如何能不提前提防?尊主所谓的救世,救的只是这大片的无用之人;而我们的救世,救的却是他们。换作您是神山中人,您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我不会!”朴素衣裙的尊贵女修目露厌恶,心知眼前这个老人已经不可能再回头,而面对敌人,她不会有一丝怜悯。 老人也长叹一口气,“老夫与尊主的终极目的乃是一致,都是为了让北敖变好,何必要弄得陷入此等水火不容的境地?” “别侮辱她了老头!她跟你这条忘本狗可不一样!”游苏恶狠狠地抽出墨松剑,剑尖直指这位老牌的洞虚尊者。 望着身侧少年拔剑替自己仗义执言的身影,乾龙尊者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戳中。一路走来,她什么都是靠自己去争,被误解被诋毁或是被反对,都没能阻止她改善北敖的脚步。在另一个自己被她亲手赶走之后,她就做好了吾道永孤的心理建设,却不曾想今时今日有人能站在她的身边,还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触动。 被冠以忘本狗之名的澄量尊者脸色虽然难看,但他却也有身为尊者的骄傲,压根懒得与游苏一个少年置气,反而是假惺惺地提醒道: “尊主与这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走得这般近,小心落人口舌。” “多谢澄量尊者提醒,不过你看错他了,他跟你这条与邪魔勾结的通敌狗可不一样。” 乾龙尊者模仿着游苏的骂术反唇相讥,游苏还是第一次听这女人骂人,遂错愕地看向她,却见女人也在看他。 他自从被乾龙尊者裹挟着逃出神山后便没见这个女人笑过,可此时她在笑。 北敖的夜晚很短,但曙光却不会因为夜晚的短暂而失色,反而会因满天地的白色而更显瑰丽。游苏觉得这女人笑起来大概就像第一缕破开永夜的晨光,她被寒霜覆盖的眉梢舒展时,竟在漫天雪絮中晕开一抹艳绝的惊鸿。神女垂悯众生的慈悲与不符年纪身份的狡黠灵动,竟在这一笑中水乳交融。 难怪她是天仙榜魁首啊…… 游苏心里顿时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只是她有多美,澄量尊者此时的脸色就有多难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宛若夫唱妇随。 十二枚刻着数字的青铜珠泛起幽蓝卦纹,在他的手中盘绕成浑天星图。 “尊主若执意要堵住海井,就请绕路去南边的三座海井吧。” “怕是等本尊赶到,北敖已经亡了,你真以为靠你一人就能挡住本尊?” “老夫只是不愿别人破坏故乡,还请尊主见谅。” 乾龙尊者摇头苦笑,她回过身来,四道冰棱猝然出现在她玉白指尖,下一瞬便插入游苏四侧,形成一个正正反反的方形。 还没等游苏反应过来,就见脚底深蓝阵纹浮现。游苏猝然感到刺骨严寒,以手触摸周身,才发觉方寸之间已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包裹在内。 “这一次别乱跑了。” 女人轻声嘱托着,遂也不等游苏回答便利落转身,飞身而起。 素雅的长裙裙摆在空中纷纷扬扬,满头的青丝亦作狂舞。游苏高高仰望着她,忽而觉得初见时那个一身精美仙袍、锐气逼人的女人不是她,此时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乾龙尊者。 游苏不是作死的性子,这回倒是待在阵中老老实实。毕竟阵法外的敌人可不再是他天生相克的邪祟,而是属于两位拥有顶尖战力的洞虚尊者。 这不仅仅是一场争夺东井城海井控制权的战斗,也是这两人理念的碰撞,注定谁也不会退后,直到一人倒下。 当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那么拳头大就变成了唯一的硬道理。 “坎为水,离为火——”老者浑浊眼珠倒映着乾龙尊者足下蔓延的冰莲,“尊主三息后要踏震位。” 话音未落,乾龙尊者广袖翻卷,九条玄冰螭龙自虚空窜出。龙吻喷吐的极寒吐息却在触及老者衣袂的刹那,被凭空浮现的青铜卦盘尽数吸纳。澄量尊者枯指轻叩“巽”字卦象,本该冻结万物的寒潮竟化作轻风,只是吹得废墟上的积雪簌簌飘落。 “未济卦,事未成。”老者踏着卦盘凌空而起,“尊主虽是天纵奇才,自创出了前无古人的顶级功法,可这招冰封万里却是常用的。” 乾龙尊者瞳孔骤缩,她清晰看见老者身后浮现出十二重虚影——正是这些年来自己数次使用这一招时的画面,其中细节历历在目。 她这才意识到,澄量尊者竟将过往见证过她胜利的每一场战斗都刻成算筹,化作预判未来的基石。 他早就算到了两人要有鱼死网破的一天。 女仙更觉一股怒火生起,绣着螭纹的裙裾骤然炸开万千冰棱,每一枚棱镜中都跃出一道持剑身影。 游苏惊觉这些竟是乾龙尊者未来三息可能施展的招式,三百六十道冰棱便是三百六十种杀机。澄量尊者手中算珠疯狂震颤,青铜卦盘接连浮现“大过““小过“等卦象。 “坤上兑下,地泽临——”老者暴喝声中,十二枚算珠没入雪地。 地面轰然塌陷成沼泽,将半数冰棱吞入卦象演化的虚数空间。 然而残余的冰镜中,乾龙尊者真身已瞬移至澄量尊者背后,玉指凝结的冰刃距其命门仅余三寸。 “坎位冰棱三息后至!”老者的喝声混着风雪,十二枚算珠突然嵌入雪地。 游苏足下的大地突然剧烈震颤,他看见冰层下浮现出女子的倒影——那倒影竟在持着冰棱刺向她自己的后心! 好在乾龙尊者也并非没有预警,这个命门来的太过容易,一直藏在她飞扬裙摆之后的三道冰棱在此时才露出獠牙,直将那澄量尊者逼得身形飞退。 初次交锋以两人分庭抗礼结束,澄量尊者枯指划过“震”位卦象,“巽风解冰,离火融雪,尊主的冰系术法在老夫面前不过镜花水月!” 寒风在废墟间呼啸,游苏被无形阵法裹住的身躯如坠冰窟,但这寒冰之阵却帮他挡住了外界更恐怖的威压。 他看见乾龙尊者的冰棱在虚空中碎成漫天星芒,而澄量尊者的青铜卦盘却始终悬浮在胸前,每一道卦象都精准化解了致命杀机。 这与在神山空原上奥数尊者与澄量尊者的战斗不同,因为此时此刻这两人是奔着杀人去的! 亲眼目睹两位洞虚尊者之间的生死搏斗,游苏不由感叹能修炼到洞虚之境,又有哪个会是等闲之辈。 “乾卦主天,坤卦主地——”老者喉间滚出低沉的吟诵,脚下卦盘骤然扩张,将大片大地笼罩其中。 卦象交错间,每一片飘落的雪都成了他的眼,每一缕呼啸的风都成了他的耳。 而乾龙尊者广袖翻卷,九条玄冰螭龙破空而出,龙吻喷吐的极寒吐息却在触及卦象的刹那,被“巽“位卦纹化作了绕指柔风。 游苏攥紧墨松剑,饶是没有参战的他也能感受到来自澄量尊者的可怕压制力。他明明记得奥数尊者说过卦者不自算的规矩,可这老头摆明了是要遭天道反噬也无所谓,只要能拦住乾龙尊者即可! 游苏见过首长老诛杀那位南阳洲洞虚修士的场面,寻常洞虚跟他这种级别的洞虚比起来并不比鲶鱼与鲨鱼的差距更小。但偏偏此时的乾龙尊者并非全盛之时,分去一半魂魄的她不仅没有那般镇压所有敌寇的实力,同样只剩一半的神魂也很难帮她维系长时间的决战…… 但生死之间的战斗不会等你恢复,老者枯指轻叩卦盘,地面轰然塌陷。乾龙尊者足尖绽开的冰莲尚未凝实,便被“艮“位卦纹吞入深渊。 女仙踉 跄后退,三千青丝掠过苍白的唇,一缕血线自嘴角蜿蜒而下。 游苏瞳孔骤缩——那抹猩红在雪地上绽开的瞬间,他看见乾龙尊者指尖悄然凝结的冰晶符文。那些符文并未袭向老者,而是无声无息地渗入龟裂的井台。女仙绣着螭纹的裙裾在狂风中烈烈翻卷,仿佛一片不肯坠落的雪。 “尊主何必强撑?”澄量尊者抚须长叹,枯发间缠绕着幽蓝卦纹,“你已不是之前的你。” 乾龙尊者冷笑一声,足下冰莲突然炸成万千碎晶。每一枚冰晶都映出她苍白的仙靥,三百六十道身影同时结印,整片雪原骤然升起参天冰柱。澄量尊者卦盘急转,十二枚算珠化作流光没入虚空,在冰柱袭来的轨迹上织出青铜巨网—— “轰!” 冰柱与卦网相撞的刹那,游苏耳畔响起瓷器迸裂的锐鸣。他猛然抬头,发现那些看似凌乱的冰柱竟在雪地上勾勒出玄奥纹路——那是乾龙尊者五招之前“失手”轰入地底的冰棱,此刻正与雪地下的符文遥相呼应! 老者疯狂拨动算珠,却惊恐地发现卦象显示的“未来“正在扭曲——乾龙尊者早将真正的杀招埋在了“过去“! 游苏也是此时才明白过来,难怪她要步行进城! 她不是找不到路,她是一路在刻阵! 这个可怕的女人为了瞒过天机,连他也一起骗了! 从这张偌大阵盘中如岩浆喷发般倒喷出满天的雪,乖乖待在阵中的游苏看着铺天盖地的白色差点以为是天塌了。 雪蓦然停了,游苏终于再次看见了她。 “本尊说了,我猜到你会来这里。” 女仙指尖绽放出幽蓝莲花,那些被卦象吞噬的冰棱突然从虚空中喷涌而出。 每一道“失手“的术法都成了逆转战局的伏笔,澄量尊者精心计算的防御阵型,此刻反而成了困住自己的囚笼。 青铜卦盘在冰雪交织中寸寸龟裂,老者枯瘦的身躯被掀飞数百丈,一路撞碎了这些已有百年历史的断壁残垣。 最终止住他身形的,竟是那口位处城中心的硕大圆井。 从这口东井城曾经的‘母亲井’中正源源不断的涌出邪物,它们面对澄量尊者这个送上门来的大餐兴奋至极,而呲牙咧嘴扑上来的它们却很快被冰封住。 奄奄一息的老人并未感激尊主大人的恩情,他望着这口已然漆黑浑浊的圆井,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幼童时和伙伴们围着井口垂钓,这在北敖洲可是一件稀罕至极的事儿。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井变了,人也变了。 “后悔吗?”女人看着面目全非的东井,怜悯般地问。 老人只是摇头,顺便咳出早已暗红色的老血。 “这些邪祟才是新时代的甘霖。它们会啃食掉所有无用的根须,让北敖洲逐渐茁壮。” “吃完他们呢?剩下不也要去吃你们吗?北敖遍地都是邪祟,你们难道要自困于神山周遭?” “尊主没见过雨吗?雨是会停的啊……先生会让这些邪祟回到海底,那时候的北敖如释重负,便会重生!” 乾龙尊者正要结印的手势猛然顿住: “先生?谁是先生?” 可老人似乎已经再听不见她的问题,最后一枚算珠就藏在老者自己的喉间,风传来他临死前最后一句呢喃: “娘,井水不冰啊……” 雪落无声。 乾龙尊者缓步走到老人身边,虚手替他阖上了双眼。 东井城的废墟在暮色中震颤,第三口海井轰然坍塌。 游苏看着女人弯腰捡起了什么,那竟是一粒被冻了几百年的粟米。 或许北敖本就不要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需要弯腰捡粟米的人。 游苏没有说话,在女人后仰倒地之前抱住了她。 第四百四十三章:倚靠而眠 雪夜的篝火在枯树下明灭,游苏将烤得金黄的雪兔肉从火上提起,油脂滴落在雪地上发出滋滋轻响。本文搜:晋江文学城 免费阅读 他真的饿了很久。 本以为在千华尊者那里能饱餐一顿,却没曾想还没吃上几口就被这女人蛮横带走了。现在想来,在千华小狗那儿喝的几口茶反倒让他更饿了。 得益于这女人刚经历大战,这算是他们这趟堵住海井之行中难得的休憩时间了,所以这只在雪地里幸运活下来的雪兔便不幸地变成了他的盘中餐。 乾龙尊者倚着树干调息,素色裙裾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月光下她的脸颊仿佛泛着幽蓝的冷光。 “吃点?”游苏撕下半只兔腿,递到她的面前。 女仙睫毛微颤,苍白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看着被摧残至此的雪兔似有不忍: “本尊已辟谷百年。” “哦。”游苏随口应了声,将兔腿收回。 肉香混着松脂气息在冷空气中弥漫,他故意张大嘴作势要咬,余光瞥见乾龙尊者的雪颈轻轻滚动。 “等等。”她突然开口,眸子却在那只快要被送入游苏口中的兔腿上来回游离。 游苏故作疑惑,怔怔看向她。女人被游苏的眼神瞧得有些躲闪,但还是开口道: “许久未闻烟火气,倒想尝尝这凡俗滋味。” 她并非贪恋食物,只是正值寒风呼啸、身心虚弱之际,身旁又有哄暖的篝火与志同道合的道友相陪。面对对方这伸来的好意,她又怎舍得拒绝。 游苏忍住笑意,将兔腿重新递过去。乾龙尊者接过时,两人指尖相触,游苏分明感到她的手有些冰凉。 女仙正准备小口咬下兔肉,却见游苏仍盯着她不放。她不由蹙眉,“你吃你的,看本尊作甚?” “尊主想吃就吃,还怕我瞧不成?我是瞎子啊。” 这话给女人呛得说不出话来,暗道这少年颇也无耻,明明不是瞎子还总以瞎子自居,他是故意想看自己‘出尔反尔’来取笑自己。 好在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更不会让少年得逞,遂轻扬鹅颈,大大方方地将兔腿送入口中。 细雪落在她的鬓角,与唇边的油光相映成趣。 “如何?”游苏并没有取笑她。 “尚可。”她垂眸掩饰眼底的波动,“虽然只有细盐调味,不过我北敖洲的东西本就美味。” 游苏闻言苦笑,望着她染着雪粒的睫毛,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衣袂翻飞的谪仙,此刻却像个偷尝禁果的少女。 他将剩下半只雪兔放在火上翻动,兔肉在炭火中蜷曲,油脂顺着木棍滴落。 “就算那些人的想法再自私。”他忽然开口,“我觉得那老头至少是真的这么想的,他是真觉得那样可以让北敖变好。” 乾龙尊者指尖凝着冰晶,将融化的雪水弹向火堆,她沉默了片刻,反应却出奇的平淡: “嗯。” 游苏瞥了她一眼,料想她虽然亲手杀了他,但定然也是伤心的吧。 雪夜静谧,两人无话,唯有篝火在枯枝间噼啪炸响,跃动的火星被朔风卷向夜空,与雪屑交织在一起,恍若揉碎的星辰坠入雪原。 游苏将烤得焦香的兔肉撕成细条,油光在指尖凝成琥珀色的珠。 “那老头说的那位‘先生’……”他忽而开口,声音裹在寒雾里,“你当真从未听过?” 乾龙尊者凝视着跃动的火舌,仿佛要在明灭的光影中揪出某个蛰伏的影子: “我掌北敖接近三百载,能在我眼皮底下谋划这等棋局之人,不该存在。” “其实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些人口中说的先生就是你。” 游苏将松枝插进雪地,墨松剑的寒芒映出她眉间褶皱: “你一直在担心是我自导自演?直到我亲手杀了他,才明白我不是他口中的那个‘先生’?” “以我以前的见闻,你与那位先生彼此交织在这场大计之中,我很难不将你与他联想起来。” 女人不察地叹了口气,“有人借我振兴北敖的执念,在棋盘外又铺了张网。我比你更想知道他是谁。” 火堆突然窜起三尺烈焰,游苏将撕好的肉又递了过去。 “反正马上就要对上了,管他是谁呢。” 女人闻言怔了怔,旋即也是莞尔一笑,却没有再贪恋少年的口粮。 “说的不错,我已辟谷,你自己吃吧。” 游苏也没有跟她客气,自顾自享用起来。 “天亮便出发,待我燃起令符,他们会在长白城集合。” “你不需要再休息会儿?” “时不我待。”女人的眼神很笃定。 “会不会太急了?” “他收着力量,因为他真的不想再破坏自己的故乡,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快分出胜负。”她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自己消耗不大。 游苏挑 挑眉,闭口不再言语。他觉得一个人一旦决定要去拼命的时候,别人是没有资格去劝阻他的。 “倒是忘了问他,奥数尊者怎么样了。”游苏拍着落在肩头的积雪。 “他被关在辟邪司的天牢里,因为是他的弟子,所以他主动揽过了审问他的责任。他很欣赏自己这个弟子,大抵是不会舍得真的对他怎么样的。”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祈祷那个没正形的花道士不会受到太多的苦。 “你真觉得白泽能够团结神山的人?”他又问。 “你怎么比我还不信任她?” 那是因为我知道她还有一个呆呆兽人格啊……倘若白泽一直与那见龙宫宫主争夺身体的控制,游苏都觉得有些不堪设想。 似是感受到游苏对白泽的担心,乾龙尊者暗暗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酸涩。 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他呢……? “她虽然三十年没归山,但神山的变化本就微乎其微,连人都还是那些人。她知道的东西不比我少,就是用把柄一个个要挟,也一定能笼络到不少人。” “但愿如此吧。”游苏浅叹一声。 “你们……是怎么从海底上来的?”女人略显小心地询问,倘若两人关系没有缓和,她定是不好意思问这些问题的。 “顺着你挖的海井。” 这个回答让女人有些尴尬,倒也不知这算不算变相的又救了他们,当然她也不可能真的恬不知耻地这般想。 “海底……是什么样的?” “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那里竟然没有水,是一层漆黑的黏液包裹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能够照常呼吸,宛若一个为孕育邪祟准备的海中海。但里面太过诡谲阴森,我估计我与白泽根本都没有进入它的核心地带,恐怕只窥见了冰山一角。” 光是听这描述乾龙尊者就感到一阵心悸,不由后怕道:“这个发现足以震惊五洲,至少让我们知道海底真有一个邪祟的母巢,不至于报仇无门。作为五洲有史以来第一个从海底归来的人,你与她定会名垂青史。” 游苏却摇头,“不是第一个,在我们之前,就已经有一位前辈从海底上了岸。只不过,他似乎又回到了海底。” 这句话让女人瞳孔骤缩,仿佛比知晓海底真有邪巢还要震惊。她本想问游苏那人是谁,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容更露难以置信之态: “你见到了她?她真的还没死?” “我没有见到那位前辈,但是他留下了诸多石碑在海底深处。也是靠着记录各种信息的石碑,我们才能在海底死里逃生。我说他去而复返,亦是从碑文中推论得知。” “这个疯子……”女人轻声呢喃,难掩心中震撼。 “他说是尊主邀请他从海井进入海底的,尊主可知他是谁?”游苏对那位前辈的身份大感好奇。 “她说是我邀请的?”乾龙尊者像是更惊讶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是她自己找上门来,说她来帮我试试这海井是否真的能通到海底。我甚至不知她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地挖井的,所以我当然不会让她胡来,可她却以暴露我的计划为要挟,我只好允了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女人?” “是啊,但是像个男人一样,她的尊号是开山尊者。” 游苏蹙起眉头仔细思索,却并未在脑海中搜罗到这号人物。 女人看出他的困惑:“她这个尊号犯忌讳,叫人念都不敢念,可她却执意不改。再加上她出世时间很短,在两百年前她便销声匿迹了,故而后世之人并不知晓曾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之人。” 开山开山,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便是那五座山。游苏听完甚至觉得乾龙尊者评价这位前辈特立独行还是保守了些,分明就是大逆不道才对。 “为何这位前辈会销声匿迹?” “两百年前她一双赤手空拳打上恒高神山仙祖庙,无人知晓原因,但之后便再没人见过她,连这个尊号也渐渐被人忘了。如果是她的话,在自己的碑文上写成是被我邀请来的也便不奇怪了,她那般霸道的人,又怎可能承认是自己不请自来。” 游苏越听越是心惊,感叹天底下还有这种奇女子。 “可她为何要两次下海底?” “没人知道她想干嘛,包括那次打上神山。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子,她才是真的遗世独立。”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心中越发好奇起这位前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来。 见与游苏也话多了起来,女人不察地捏了捏玉指,顺势便问起了她更关心的问题。 “白泽她……她恨我吗?” 游苏心知这女人还是忍不住了,拨弄着重新燃起的篝火,“你若真觉得愧疚,该自己去问她才对,她就是真的对你有恨,也不会对我言说。” 游苏觉得这俩人既然是一体双魂,那就是比自己人还要亲密的‘自己人’,哪有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呢? 火星噼啪炸开,乾龙尊者望着跃动的火焰,仿佛看见那个总是蜷缩在阴影里的自己。因为过于孤单,所以她才有了第二个自己。 她已暗下决心,等下次相见,她便让白泽回到这具身体里来,哪怕以后她多睡些也无妨。 火光衬得女人愈发苍白如瓷,游苏还是心软了:“不过她与我讲起你时,眼底里并未有恨,也没有怨。她说你们都对互相做了过分的事,只不过被赶出来的是她罢了。” 女人终是如释重负般笑了,倒像春溪冲破冰面的清响:“她虽然胆小,但确实比我更清醒。” “当然了,她也不是一句你的坏话都没说。她说你们在神山求学时,每次被讲师惩罚,你便会故意不醒,好让诸如罚抄三百遍《佑山书》的惩罚都轮给她做,这个仇她会记一辈子。”游苏坏笑着。 女仙猛然转头,“她连这个都……” “还说因此通宵染了风寒,你却埋怨她不爱惜身体。” 篝火忽然爆开一团金芒,映得乾龙尊者耳尖绯红。她别过脸去,声音闷在毛领里:“多嘴。” 雪不知何时停了,星河自他们头顶流淌而过。 游苏吃饱喝足,也觉得有些疲乏。他倚靠在女人身旁的树干上阖上双眼: “天亮记得喊我。” 乾龙尊者看着身侧少年的侧脸,怔怔有些失神。 当一个人能安然在另一个人身边入睡的时候,应该也是将她看作了自己人吧。 火光映照下,两人明明有些距离,剪影中却像倚靠在一起。 女人望着少年蜷在雪地中的单薄身影,忽而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棉绒盖在他的身上。在游苏均匀的呼吸声里,还混杂着女子极轻的呢喃: “谢谢。” 游苏睫毛轻颤,却并未睁眼。 他不是真的乏了,他是来寻师娘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再回到这个被装点的极为温馨的剑宗小院,却没有见到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 而在之前,每次师娘都会安静守在他的床边。 是师娘出什么事了吗…… 比起不好的预测,游苏更倾向于师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毕竟谁也不可能一直活在梦里。 日出无声,篝火渐熄。 “该启程了。”乾龙尊者起身拂去裙上霜花,这场夺回神山的大戏终于到了高潮。 游苏望着天际将明的晨曦,忽然觉得这北敖的雪,其实有时还是挺温柔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天听仙官 朔风呼啸,长白城的冰晶城墙在晨光中泛着青灰。搜索: 玩家书域 本文免费阅读 游苏裹紧毡帽,望着城外翻涌的玄色旌旗——数以万计的修士列阵于雪原之上,各色灵力光晕如星子坠地,将苍茫天地割裂成斑斓的碎玉。 长白城并非是北敖洲北境第一城,此刻却在这万千修士的环绕下,直像一位披甲执锐的巨人。 游苏藏在城楼的角落,披着千华阁特制的匿息斗篷。耳畔尽是刀剑出鞘的铮鸣,让他也不自觉摩挲着剑柄。 之前他经历过的只是战斗,此时见证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战争。 不过他身份不便,在事成之前就给这万千修士介绍指引他们的人乃是五洲通缉的恶徒,怕是只会引起军心不稳。而在事成之后再揭露他的身份,才更能让人扭转对他的风评,故而只能避开人群。 城楼上忽有十二道钟声荡开积雪,九条玄冰螭龙破云而出。 乾龙尊者踏着龙脊悬于半空,她又换回了初见时那件华丽至极的巫女裙,在狂风中猎猎有如战旗,身后竟跟着五位气息浑厚的洞虚尊者。 在游苏跟着乾龙尊者去堵住第三口海井之时,纳兰城主带着她的口信跑了好几处地方,不仅从各城聚集来了有效的有生力量,也喊来了不少在外游历的洞虚尊者。 他们果然不出乾龙尊者所料,亦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却无形中成了被神山那群人抛弃的对象。于是在尊主大人的号召下,很快便决定了要拯救水深火热的北敖。 “倒是没想到,连千华尊者也会为我北敖出手。” 一位覆着青铜面具的老者振袖冷哼,其人乃是玄机尊者,这位机关大师曾因私铸军械被禁止进入神山,此刻身后浮着十二尊金甲傀儡,每一尊都刻满骇人夺魄的秘纹。也正是靠它们,他玄机门才庇佑了方圆百里的百姓。 “玄机尊者这十二尊金甲傀儡,可比不了我下的血本。”千华尊者冷着脸反唇相讥,却又对着正在对万千修士喊话的乾龙尊者嫣然一笑,“若是战败了,尊主可得陪我个双修鼎炉呢。” “千华阁主哪里会是缺鼎炉的人。”在绝美女修身右,竟是一位面容惨白、头发更白的少年。他怀抱着一只巨大的雪白蚕蛹,蚕丝像活物一般缠绕在他的指尖。 “我看冰蚕尊者是想自荐枕席了吧?据我所知,千华阁的雪蚕丝可都是由你提供的,不如二位再来个亲上加亲?”又有一位正气凛然的中年修士语气不善地插嘴。 “我待千华阁主只是合作伙伴。”少年模样的冰蚕尊者轻声答道,那中年男修闻言却满脸鄙夷,显然是对这冰蚕尊者将肥水流给外人的行径极为不屑。 “白书尊者是读书人,也这么爱乱点鸳鸯谱?”千华尊者轻笑一声,“尊者若是喜欢那雪蚕丝,自己去买便是,我千华阁难道不是用钱买来的吗?” 白书尊者闻言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冰蚕尊者眼中亦有些得意之色,好似觉得佳人是在替他争辩什么一般,遂小声朝着女仙道谢。 千华尊者看着这个面相阴柔的少年在向自己示好,笑容亦是不自觉僵硬了些。她其实很反感这个面相阴柔、实际已经两百多岁的‘少年’,她已经自认虚伪,可这少年身上虚伪的气味更是熏的让她难受。 她也很清楚对方愿意将北敖特有的蚕丝提供给她是垂涎她的美貌,若非是为了雪蚕丝,她根本不可能与这种人有任何接触,更不可能让对方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放在之前,她或许会再虚以委蛇一番,可马上她就要成就大业,区区雪蚕丝再不足以挂齿。 更枉论此时此刻,她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己主人的身影,对这惨白少年的示好愈发不适。 念及于此,她不由故作轻佻地开口:“冰蚕尊者无需言谢,若真要道谢,不如替我寻几个你们北敖的健壮少年来得实际,最好是要那种刚毅的剑修,身上肌肉能摸出块儿那种。” 话语虽然粗俗,倒也贴合她的人设。 闻言那冰蚕尊者脸色难看至极,女人口中描述的男人与他可谓是大相径庭,偏偏对方这熟稔的语气又似乎并无恶意,倒像是真的在拜托一位好友,叫他实在难以分明对方是否是在暗讽他。 那位白书尊者却哈哈大笑,一副舔狗不得好死的幸灾乐祸之态: “是我误会,我还当千华尊者就喜欢南阳那种兔儿爷似的美少年。只是你要寻这种汉子去问冰蚕尊者却是问错了人,他蚕宫的男子可与你的要求风牛马不相及啊!” 冰蚕尊者闻言更是咬牙切齿,怀中冰蚕更是隐隐颤动,就好似他瘦削胸腔中藏不住的怒火。 恰在此时,鼓舞完大军士气的乾龙尊者回眸瞪来,眼神刺骨严寒,叫窃窃私语的几位洞虚皆是噤若寒蝉,不敢造次。 尽管女人已经亲口承认功力衰退,可毕竟她的威仪还在,尊主横压北敖修士百年早已成了不少修士心中的阴影,只不过千华尊者却不怎么拘谨就是了,甚至还遥遥打量着心心念念 的那个少年身影。 “白书尊者领头阵,冰蚕尊者与千华尊者护阵左右,玄机尊者与清凇尊者坐镇军中,本尊于军后压阵。一刻钟后,启程神山!” 女人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源自骨髓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清凇尊者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妪,并未参与几人间的私语,第一个便附和称是。其余几位大能也便依次响应,唯独千华尊者一脸难以置信—— 游苏因为身份不便,被这女人安排在随行的千华阁修士中,而千华阁修士并不以善战闻名,故而是后勤组。按理来说,她自该跟自家修士在一起,可这女人却自己美言是压阵军后,而将她赶去了别处,这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她明明连玉帘飞舟都准备好了! “尊主且慢,我千华阁修士就在军后,由我坐镇后军,该更能稳固军心。” “千华尊者此言差矣,你乃外乡修士却愿鼎力相助,自该列于阵前作万军表率。”清凇尊者缓缓开口,她是北敖洲德高望重的老人,说话极有分量。 饶是千华尊者也不敢再多争辩什么,她很清楚这老妪说的是漂亮话,他们只是不想将屁股交给她这个外乡人罢了,无奈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只是看向乾龙尊者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些幽怨。 …… 玉帘飞舟悬于云端,冰晶雕琢的舷窗折射出万千碎光。 游苏倚在舱壁擦拭墨松剑,剑锋映出的不是那件华贵的黑金旗袍,而是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裾迤逦曳地。她广袖间垂落的冰螭耳坠撞出清响,像是某种欲言又止的暗语。 “长白城离神山不过八十里,今日之内便可开战,到时你待在这飞舟之中便好。”女仙轻抚裙尾,坐在少年的对面。 剑鞘撞上舱板的脆响惊碎了满室寂静。游苏起身时毡帽滑落,露出被火光勾勒得棱角分明的侧脸:“我自己会见机行事。” “邪祟无智,修士有谋。”乾龙尊者像是有些急了,“你当凝霜尊者那些冰霜锁链是摆设?我不可能一直护着你。” 游苏瞥过视线,“你这么怕我死?” 绝美女仙怔了怔,嗓音却泄了三分冷硬:“你已经帮了足够多的忙,你师姐还在等你,你无需再冒险。” 游苏却知女人是在嘴硬,对于别人的好意,他一向很敏锐。 “放心吧,我也不想死。” 舱外忽起罡风,透过冰晶舷窗望去,空原神山犹如一柄倒悬的冰剑刺破苍穹,山脚下黑压压的修士阵列延绵数里,玄色旌旗上“北”字纹在雪光中灼灼如焚。 “到了。”乾龙尊者走上甲板,绣着螭纹的鹿皮靴碾碎冰阶,九条玄冰螭龙自虚空显形。 她回眸时额间神纹流转,仿佛又变回那个睥睨北敖的绝世女仙:“在这里等着。” 冰阶在足下寸寸凝结,乾龙尊者踏着龙脊凌空而下时,山脚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游苏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望着那道华光万丈的身影,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自北边而来,要进城便是和游苏与奥数尊者同行时一样的路线,需要经过风霜雨雪四城中的雪城,而雪城的城主竟然已经在城外亲自恭迎北敖尊主的到来。 “尊主,雪无涯在此恭候多时。” 清冽如冰泉的嗓音穿透风雪,模样朴素的雪城城主立于城阙之下拱手行礼。 同为尊者,少有人会在另一位面前自称凡名,多称尊号。雪无涯却对乾龙尊者毕恭毕敬,只因为他这个城主,皆是由乾龙尊者一手扶持而来。乾龙尊者当初选择向北而行,同样也有这层思量在里面,因为雪城不可能对她关上大门。 乾龙尊者的华服在朔风中翻涌如怒海,看着雪无涯眉眼中散不尽的忧愁,她无奈浅叹一气: “神山近况如何?” “神山无碍,只是五洲邪祟乱起之事已经人尽皆知,纷争乃是必然。”雪无涯弯腰回答。 “纷争?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支持他们那群白眼狼。”她的声音裹着冰晶簌簌坠落。 “无涯已经等候尊主多时,神山之内已经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是与尊主一样不愿见到北敖贫苦百姓无辜牺牲的清流,另一派则是以凝霜尊者等人为首的浊流。针对百姓牺牲之事其实绝大多数修士都无法接受,可凝霜尊者等人大肆宣扬……” “宣扬什么?” 雪无涯忽然躬身更弯,“宣扬是尊主您背着五洲人悄悄挖通了海井,酿成如今局面是您的过失……如此一来,那些本来义愤填膺之人,亦有不少投入了浊流的队伍。” “是我挖通的。”乾龙尊者眼底露出一丝黯然,她的亲口承认让雪无涯都不敢置信地抖了抖。 只是女人眼中却又迸发出更坚决的光彩,“但我本意绝非是害北敖,我往风霜雨雪四城都送去了用那黑土种出来的花草,至今你可有察觉出那花草有古怪?” 雪无涯似是思索,旋即摇了摇头。 “他们只不过是想找一个认同那些人观点的借口,便说成是本尊的错。 ”想到这群人的可憎嘴脸,乾龙尊者便更感怒意横起,苛问道,“那些人早知道我会回来,如今却没有一个敢来见我吗?!” 雪无涯望着女人身后气势汹汹的大军,这些被抛弃在远山之地的修士们皆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北敖洲最为记仇,此等杀生之仇更是让这群修士凝结出一种令人生畏的血性。 雪无涯胆战心惊地回答:“这两派都认为这是道理之争,是可以谈的。若是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伤及的是最无辜的空原神山。所以他们也不愿与尊主贸然开战,神山所有洞虚尊者都在见龙宫等您议事。” 事实上乾龙尊者对此也早有所料,这场战争当然不可能轻易打响,毕竟对于双方而言,神山都是最重要的阵地。这么多洞虚大能若是在此血拼伤及了神山,那就是真正动摇了北敖洲立足的根基。 “一帮怕死的蠹虫。” 乾龙尊者毫不掩饰心中鄙夷,带上了那四位北敖尊者一齐入山,独留千华尊者坐镇大军。 …… 见龙宫议事殿内,青玉穹顶垂落千道冰棱,每一道棱尖都凝结着北敖洲的寒霜。 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裾拂过玄冰地砖,足下绽开的冰莲纹路蜿蜒至殿首高台。 三十六张青铜卦椅环列两侧,澄量尊者残党以及神山各脉尊者尽数坐于其中,有人眸光森冷,有人如见救星,却都默契的没有人去抢占那最高的位置,好似所有人都默认那个位置属于她。 “诸位要本尊自缚双手回山受审?” 乾龙尊者广袖轻震,潇洒转身,坐在了独属于她的首座之上。 凝霜尊者抚掌冷笑,“尊主屠戮北敖同袍时,可曾问过他们的血答不答应?” “三百年前北敖十部易子而食,诸位在神山宴饮琼浆时可曾垂眸?如今本尊要填平沟壑,你们倒假模假样位他们鸣冤?” “好个填平沟壑!”凝霜尊者拍案而起,地底冰刺如毒牙窜出,“你所谓海井换土,换来的却是邪祟噬人!北敖洲因你之故,已成人间炼狱!” “炼狱?”乾龙尊者忽然低笑,袖中飞出七十二面冰镜。镜中映出沸腾的血潭、婴孩冻毙的尸骨、百姓剜肉饲邪的惨状,“这些炼狱,不正是诸位亲手浇筑?” 画面一出,殿内嘘声一片。 凝霜尊者枯指叩响卦椅,冰镜轰然炸裂。 “我们是顺势为之!北敖早已不堪重负,凭什么吸我们的血去供养那些无用之人?” 乾龙尊者眸光阴冷,气压顿至冰点,殿内霎时剑拔弩张。 “够了!” 殿外忽有梵音贯耳,九重天门虚影洞开。 仙官踏着金阶飘然而入,雪白祭袍上绣着仙祖庙独有的“三垣二十八宿”星图。 他面上覆着鎏金面具,额间一枚“通明玉”流转混沌光华——正是仙祖庙中唯一能直通仙祖神识的“天听仙官”。 乾龙尊者见到来人都不免有些错愕,她虽然在仙祖庙亦是高品仙官,但他们都是对外治世的仙官。 而仙祖庙能得名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仙祖庙能够传达五大仙祖的意志! 天听仙官指尖轻抬,殿内杀机顷刻消弭: “仙祖有谕!” 第四百四十五章:仙祖传谕;得胜而归 玉帘飞舟的暗室内,游苏的指腹正摩挲着千华尊者旗袍上的珍珠盘扣。本文搜:零点看书 免费阅读 这件黑金色的旗袍制作精巧,唯独那两枚盘扣却是粉色的。 金丝眼镜斜挂在女子鼻梁,镜片后眸光潋滟如春水,唇间溢出的叹息裹着雪松香: “我因为主人拒绝了这雪蚕丝的供应商,主人要怎么补偿我……” 话音未落,千华尊者瞳孔骤缩,丝带自袖中激射而出,将散落的衣裙卷入屏风后的阴影。 游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对方以丝绸捆住双手,还被蛮横地欺身压在案几上。 这样‘翻身做主人’般的举措让游苏下意识愠怒,却看见对方猝然严肃起来的眉眼,他也大概猜到了原因,心有灵犀一般乖乖配合,并未反抗。 “达公子可知这飞舟是我的?不光这飞舟,飞舟里的所有东西也都是我的。”千华尊者玉指轻轻拂过少年脸颊,宛若调戏良家少男的熟妇,“你既自愿入瓮,何苦怪我瓮中捉鳖?” 这样调戏游苏还不会被对方回击的机会可不多见,她倒是演得极为开心。 游苏自是做出宁死不屈之态,“千华尊者还请自重,事前我并不知晓这是您的飞舟。请您松开绸缎,我马上离开。” “小郎君何必视我如蛇蝎?第一次我们不是玩的好好的吗?如今那个碍事的女人在神山议事不得脱身,我们当可再续前缘。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能知晓?”千华尊者抓住了游苏的把柄。 游苏剑眉微挑,养过狗的都知道,不经允许就不能让小狗乱碰火腿肠,于是将千华尊者的放肆暗记于心。 “尊者勿要为难达某,第一次也非是达某自愿。尊师将我看得极重,我不想辜负她的期待,所以定然不会一错再错。” “你倒是将你那师尊看得极重,这一次我不那么凶了,定让你见到比你师尊更好的人儿,好不好?” 女人媚眼如丝,像是入戏。游苏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诱惑人的功夫确实了得。 恰在此时,舱门已被玄冰螭甲撞开,寒风裹着雪粒扑在脊背上,激得他浑身战栗。 果然是她来了啊…… 千华尊者方才就察觉到了乾龙尊者的到来,但当时的情况收敛衣物已是来之不及,所以她立马选择反客为主、将计就计,还将罪责一肩挑之,并给了游苏一个在门外女人面前表忠心的机会。 而乾龙尊者果然是在船外观察了一会儿才进门,倘若两人若是匆忙忙收拾现场,那定然会被看出端倪,反倒不如这样演戏来得真实。 游苏暗自后怕,却也瞟了一眼千华尊者,心想跟这种反侦查意识和反侦查手段都拉满的聪明女人偷……相处!还真是满满的安心。 “千华尊者,你在做什么!” 来势汹汹的乾龙尊者一声暴喝,轰散了飞舟舱内的旖旎暖香。 千华尊者演技极佳,以她本来的性子被撞破好事也不会表现出惊惶,她慢条斯理地收回丝缕,淡淡道: “我看令徒一人在这里孤单寂寞,怕他不安,便来找公子聊聊天。” 乾龙尊者咬紧牙关,目若喷火,若非此时战前顾虑太多,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女人什么叫守规矩。 “本尊不是让你镇守大军吗?你竟玩忽职守!” “尊主莫非真想打仗不成?我以为就是摆来显显威风,让那些人知道远山的修士也是不好惹的呢,倒是没想到真要打。是我行事欠妥,还请尊主莫怪。”她虽在请罪,但着实听不出什么诚恳的味道。 她对局势的洞察反倒让乾龙尊者气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她说的都是对的,于是只得恨恨观察起游苏的情况。 幸好两人衣衫还算完整,还没有上次‘捉奸’时来的凌乱,从方才的对话也能听出,这两人似乎才刚刚开始,遂乾龙尊者稍稍安下心来,发誓再不会给这女人与游苏独处的机会。 只是唯独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草木香,让她莫名想起雪夜红梅被碾碎的气息。 “看来尊主心情不太好,我去军中逛逛,尊主请自便。”她摊开手掌,让乾龙尊者自便的却不像是桌案上的茶水,而像是那个少年。 话罢,她便盈盈转身,却在与尊主擦肩而过时被叫住。 “且慢,既然在就一起听了吧。” 乾龙尊者说着就走向游苏,倒是先将游苏旁边的座位给占了,就好似是在等千华尊者起身让位再叫住她一般。 千华尊者推了推金丝镜框,目光在这位北敖尊主与自家主人身上游离,便也只好坐在了对面。 “天听仙官降谕了。” 仿若平地乍起惊雷,千华尊者刚举起的杯盏登时叩在桌上,发出一声震响。 她的金丝镜片折射出冷光:“是……空原仙祖?!” “仙祖亲谕。“乾龙尊者虚手一握,冰晶在空中凝成鎏金文字,每个笔划都似裹挟雷霆: 「空原敕曰:北 敖莽苍,尔等后辈,不思砥砺修行,反以苍生为棋,血染冻土。汝等皆言救世,然杀伐相斫,与邪祟何异?此非吾愿见者。 自混沌初分,北敖皆以强者为尊。今特设三重擂,以证大道。胜者掌洲,败者止戈。若有违逆,天雷殛之。」 最后一个“殛”字炸开时,整座飞舟仿佛都在共鸣。游苏按住震颤的墨松剑,恍惚间好似被一股莫大的威压无形笼罩了全身。 这样的威压并不让人想要臣服,而仿佛是像自己的一切都被这些文字控制一般无力,便对这雷殛的惩罚更生不出半点侥幸。 游苏喉结微动,“仙祖庙真能传仙祖谕令?他们不是五千年前就……” “只是飞升。”乾龙尊者马上截断了游苏的话,她很清楚,游苏是想说‘死’字。 游苏亦是很快噤声,他对所谓的五大仙祖并无崇敬之心,但人一切的自大都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在真的听闻这样的存在还可能活着的时候,自然不敢再肆意胡言。 “五大仙祖飞升天外,于天外天筑起高墙,替我们阻挡域外天魔。他们并未仙逝,他们一直都在。”乾龙尊者向游苏耐心解释,“仙祖庙便是上承天听、下启治世的存在,只是仙祖天谕极其难得,非是影响重大之事,仙祖不会轻易将视线投来人间。” “上一次天谕,还是百年前五洲合力举行的净邪大战吧?”千华尊者若有所思,黑缎手套抚过冰晶文字:“只是这空原仙祖的天谕来得倒是恰好,早不降晚不降,偏在尊主大军压境时显灵……” 她指尖捻碎一枚“戈”字,金粉簌簌飘落,“看来仙祖也怕你们真的把神山打碎了。” 乾龙尊者眸光骤寒:“不可妄论仙祖!本尊亲自去了仙祖庙,这些文字正是从金龟所负的甲书上拓印而来!” 千华尊者印证了这天谕的真实性之后才施施然收敛起淡淡的轻佻神色,“这么说,这场仗是真的打不起来了?以三重擂台决定北敖听谁的,看来这是知晓你不再是那一手遮天的乾龙尊者,而想给北敖选出一个新的尊主。” 她的话可谓毫不客气,但话糙理不糙,乾龙尊者长吸一气:“明日辰时,三重擂开。本尊自会让他们知晓,我没死之前,他们谁也别想执掌北敖。” 游苏亦被女子话中战意所触动,不由询问:“三重擂台,是哪三重擂?” “双方各出三位洞虚尊者,先赢两局者胜。” “可顾生死?” “自然不顾生死!”乾龙尊者冷哼出声。 千华尊者斜倚椅背,金丝镜片后的眸光幽深如潭:“倒是没想到这场争端,竟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结束……但又不得不承认,空原仙祖下此天谕确实是返璞归真。以摆擂决胜,对北敖洲而言无疑是损失最小的一种,而且也是能最快解决分歧的方法。除了有些草率之外,的确是最有效率的策略。” “千华尊者是觉得我北敖以强为尊的规矩不对不成?”乾龙尊者压着嗓子。 千华尊者可不愿被人扣上地域黑的帽子,“我说的草率,是因为我担心尊主之流可定能取胜?尊主的实力我自不担心,但终是三局两胜,另外两位可有人选?” “已有人选。” 乾龙尊者淡漠回答,却也不说尊号,看来是决定将保密进行到底,恐怕直到战前都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千华尊者对对方的隐瞒也未生怨,只觉人之常情。这样的对决自然不是你出上等马我出下等马这般简单,能被委以重任的尊者定然都是北敖顶尖的存在,彼此之间并未有绝对的孰强孰弱之分,但却有相互克制的说法。所以不暴露参擂人员而给敌人对症下药的机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一切,就等明日见分晓了……”游苏幽幽自语,见大事聊完才关切问道,“乾龙尊者,我师姐和白泽她们呢?” “她们在见龙宫安好无恙,仙祖庙不想让大军进城,所以封锁了神山所有的出入口。等到我明日凯旋,你自可见到她们。”乾龙尊者递过去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看着这张举世无双的绝美仙靥,总觉得这个尊贵无比的女子眉眼中藏着些许的不安。 一路相伴而行的经历浮现脑海,他才惊觉这女子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之深。他身边红颜不少,亦有不少怀揣大志的女子,例如立志要将蛇族复兴的雪若小姐。 这些女子一定会支持他的志向,但恐怕也很难理解他肩上要救世的重担。可这个初见时要杀了自己的女子,却与自己的志向出奇一致,尽管她目光只及北敖,但别的洲陷入水火之时,她这样的人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游苏很难形容对这个女子的感情,她懂他,他也懂她,用志同道合四字来形容绝不为过,所以他方才被捉奸时才会那般后怕吧……因为他也不想自己在这位相隔几百岁的道友心中的美好形象崩塌。 他犹豫再三,乾龙尊者看出他有话想说便一直在等,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尊主尽力而为即可,不必生死相搏。我非是你北敖中人,纵 使我们战败了,我亦不会坐视邪祟滥杀无辜,北敖的天雷怕也殛不到我身上来。” 他故意将语气说得轻松,乾龙尊者却看着他怔怔失神,呼吸微滞。 一个少年居然在她这位北敖尊主的面前说着能给她兜底的大话,她却并未生恼,也更未发笑。因为她清楚少年所说的皆是真的,他是真的可以不顾天雷。 这是这位高居山巅百余载的尊贵女仙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像是冰层下的暗流涌动,本以为只是比冰暖一些的水,却发现是灼灼流淌的岩浆。 要是我比她更早遇见他就好了……她又这般想着。 “若不抱生死相斗之心,怎能敌得过以命相搏的对手?放心吧,我不会输,更不会让你一个外乡人来管北敖的死活。”她轻笑着,只是话中的外乡人再不是以前那排外般的刻薄,而是出于不想让游苏受伤的好心。 千华尊者在一旁翻着白眼,看着两人交缠的眼神心中不免吃味。两人的对话几乎已经不顾那虚假的师徒身份,仿佛将她视为无物。这两人的关系怎么看怎么不简单,这让她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主人把握桃花缘的本事。 这可是北敖尊主啊!这少年莫不是要将天下最尊贵的女修尽数收入囊中不成? “我倒是不知,尊者这爱徒不是北敖的啊?”她可不想继续看这两人眉目传情下去,遂故意打断。 乾龙尊者这才回神,雪靥上的窘迫之色一闪而逝。 “你就在此休憩,静待明日进山见她们即可。倒是千华尊者,本尊有一事相求。”乾龙尊者骤然起身,选择忽视女人的问题,语气重归肃穆。 “哦?何事?” “明日大战在即,还请尊者与我论道一番。”她话不多说,螭纹裙裾扫过满地碎晶,已经走出舱外。 千华尊者气得咬牙,知晓这女人论道是次,不想让她单独接近主人才是真! 可游苏这威胁的眼神,根本让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悻悻然捏紧拳头出了门。 游苏看着舷窗外的神山,觉得这里的雪虽然洁白,偌大山体却总有一些黝黑的部分是雪也盖不住的。 …… 次日,天空大晴。 玉帘飞舟悬浮云端,游苏透过冰晶舷窗望向天穹,天穹被红蓝二色割裂,冰棱与卦象在空中炸开,宛如破碎的琉璃星河。 “第一局,清凇尊者胜!” 山脚下传来震天欢呼,游苏亦觉振奋。那个老妪给他的感觉就是深不可测,得胜果不其然。 “第二局,凝霜尊者胜!” 欢呼戛然而止。游苏看见天空中突然翻涌的冰雾,凝霜尊者枯槁的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 却在这时,天穹突然亮起万丈冰蓝。 乾龙尊者的身影自云端浮现,九条玄冰螭龙盘绕周身。她足尖轻点虚空,华丽裙裾在曜日下拉出长长的残影,旋即便深入云端消失不见。 游苏忽然想起东井城废墟里那粒冻粟,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乾坤袋中。 “第三局——” 欢呼声如海啸般炸开。 “乾龙尊者胜!” 第四百四十六章:重逢与遗忘 神山终年不散的霜雾在这一日格外稀薄,天穹透出罕见的苍青色。搜索:小说魂 本文免费阅读 游苏踩着玉阶拾级而上,冰晶在靴底碎成细屑,每一步都泛起淡淡的螭纹涟漪。 “这些禁制都是师尊亲手所刻。”龙池雨淡色裙裾扫过阶上积雪,腰间缀着的冰玉铃铛叮铃作响,“师尊的阵法造诣极高,我却没学到任何皮毛。” 北敖洲女子的骨架普遍都要比温暖之地的女子更加宽大,包括这位见龙宫当代的龙女亦是如此,与她的师尊一样有一副又美又飒的宽肩窄背。 这样的身材很显气势,与她和她师尊这种骄傲而目的性极强的女杰形象相得益彰,这也是她给游苏留下的印象。 只是游苏却觉得她此时说话的语气与天醒仙岛上时相比宛若换了个人,不像一个风霜中历练长大的坚毅女子,倒像是南方水乡那种会说‘小女子不才’的娇柔少女。 看来天醒仙岛那场灾难对她的冲击还是太大了……游苏心想着。 不过能由她来给自己带路还是给游苏带来不少安全感,至少是认识的人。 “龙女不必自谦,技多虽好,亦要有专精才行。龙女能成为龙女,靠的自然不是阵法。” “游公子过誉,池雨侥幸而已。” 龙池雨蓦然回首,耳尖泛起薄红,转身时发间珠钗流苏晃得厉害。似乎是因为游苏的认可,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游公子不必担心继续再背负这顶冤名,你救北敖有功,师尊回来特意跟我说,事成之后会替你洗清冤屈,还请我出面作证。” 游苏轻笑出声,惊飞檐角栖着的冰雀:“尊主跟我说过,龙女不仅没有对我落井下石,还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说话。游苏感激不尽。” “皆是理所应当之事,公子何必言谢?该说谢的,是我们这些因你而得救之人才对。” 龙池雨蹙起黛眉,严肃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游苏印象中的那个她,只是游苏却看不见女子眸中倒映着自己清俊的眉眼。 尊主重掌北敖,冷寂的空原神山也罕有的热闹了些。 游苏听见风中飘来零星的议论。 “听说凝霜尊者的洞府被玄冰封了整整三层……” “管他呢,只是可惜我药圃里的雪灵芝又要再缴三成了……” 朱漆廊柱后,两个执戟修士正凑在丹炉旁取暖。年长些的往炉膛里扔了块火灵石,溅起的火星映亮他眉间刀疤: “要我说,尊主迟早要把那些蠹虫……” 话音戛然而止。 龙池雨轻卷雪袖,两个修士慌忙行礼,却在瞥见游苏时露出惊疑之色——见龙宫的龙女大人他们当然认识,却不知能被龙女亲自引路的男子是何许人也。 只是游苏一直毡帽遮脸,倒是更显神秘,身为见龙宫的区区守卫,他们哪里敢揣测。 这样的谈论游苏听到不少,不由剑眉轻扬,暗想着神山诸人对乾龙尊者的获胜也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只不过绝大部分,或许还是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绕过最后一道肃穆的门廊,游苏已经见到门扉前那位站得笔直的白裙仙子。 她依旧戴着那副熟悉的玉兔面具,那双蓝瞳依旧清澈,也宛若在莲花峰时一般依旧站在门前乖乖等着师弟的归来。 游苏呼吸仿佛也停了一瞬,旋即勾勒出一抹浅笑。 与师姐重逢的场景与他设想的一般无二,平淡如水,情意却绵密悠长。 龙池雨站在游苏身后静默没有打扰,觉得自己明明站在他的身边,却好似被两人的世界隔绝在外。 “游苏哥哥!” 一道粉色身影自门扉后闪出,轻易搅碎了这对师姐弟的安静重逢。 “我好想你啊!” 白泽足尖点过满地月光石,镶花的裙摆上滚落两粒蜜饯。她张开双臂作势要扑,像回到了海底邪窟时一般乳燕投林,却在即将触及游苏衣襟前蓦然收势。 游苏也愣了愣,定睛一看才知是师姐比她更快,先她一步拎住了她的后领。 师姐这是…… “你干嘛你干嘛!快松开我!我要找哥哥!”白泽像只被拎起的无助小猫,胡乱摆手无能狂怒着。 “我,先。”望舒言辞笃定,毫无放手的意思。 游苏暗觉好笑,却也因师姐的占有欲而心生甜蜜。 他主动上前,熟稔地牵住了冰雪仙子的葱白玉手,已然没有以前那般冰了。 不过他的另一只手倒也没闲着,而是按在了被放下后气鼓鼓的女孩发顶。女孩顿时消了气,喜滋滋地抱住了游苏的侧腰。 龙池雨站在一边,颇觉得自己多余,暗想着人应该有三只手才对。 “屋外寒凉,诸位不如进屋聊。”明明今日是北敖难得的天朗气清,她却是真觉得今天北敖的风格外的冷。 游苏亦是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此,不过他也没做什么出格 举动,倒也不觉羞涩,坦荡伸手道: “龙女请。” 一行人进屋坐下之后,望舒仙子安安静静的,只是坐在游苏身旁默默瞧着他。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又或许什么她都不在意。于她而言,师弟能在他的身边便是足够。 而白泽则呜呜渣渣说个不停,不断地询问游苏被那个女人抓去干嘛了,有没有被她戕害之类。游苏虽然已经认可了那个女人,但他没有劝白泽原谅的资格,所以只是简单概括。所谓心结,恐怕还是要那个女人自己来解。 白泽又自顾自讲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可厉害了,不仅从那群坏人手中逃出生天,还团结了不少好人。很多人都很怕她,却不知她为何能知晓那般多的秘密,直到她说自己乃是神兽白泽。 白泽在北敖的传说中便是这样生而知之、口吐人言的神兽,如此让这个以幼女之躯却震慑不少大能的事迹才合理起来,更能解释她为何这么小,却已有了在神山能排的上号的化羽境实力。 如今白泽之名,已经在神山打响。由于北敖人对白泽的崇拜,对这位神兽化成的女童也更加尊敬。 游苏听完只是附和了几声白泽真厉害,心中却也明白在神山搅动局势的该是那个见龙宫宫主,而白泽这只蠢萌的小猫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龙池雨在一旁暗感惊奇,之前那个小姑娘身子虽小,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身,而且差使起她来宛若家常便饭。 就是别的洞虚尊者也没有人敢指使她,这点倒是像她的师尊一样。最关键的是,她是真的从女孩的长相中看出了她师尊的影子。 所以她虽隐隐生怒,却也不敢真的对女孩怎么样,就怕她真和师尊有关系。本来不想理会女孩的命令,却被女孩那句‘你想不想救你师尊和游苏’震住。那夜突然被启动的神山护山大阵,正是她在白泽的授意下,冒了极大的风险私自开启的。 “白泽大人见到游公子后……倒像是变了个人呢。”她终究是心直口快的性子,还是忍不住开口。 却在话音一落时,蓦然感到神魂一阵冰寒。她瞳孔骤缩,只见拽着游苏袖子撒娇的女孩递过来一个一闪而逝,却足以让她应激的冰冷眼神——仿佛让她闪回自己做错了事,跪在师尊座下战战兢兢的时候。 “哥哥跟你们才不一样!”女孩哼哼着回答。 龙池雨不敢置信地再次凝眸看去,女孩却又变作了那讨人欢喜的可爱模样,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少年虽苦于应付,但也感觉得出他对女孩的宠溺。 她不可能是师尊……毕竟师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模样…… “我与白泽相熟,认她作了义妹。她见到我,自是不会那般处处设防。”游苏也是笑着为女孩解释。 游苏心想她这么傻的小猫讲起经历时也并未透露出半点见龙宫宫主的痕迹,想来定是受过了那个女人的授意。而她只有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才忍不住展露出小女孩的跳脱天性。 只是他却不知,乾龙尊者与见龙宫宫主一体双魂是真,白泽却与见龙宫宫主本是同魂。这不过是这位山巅女修,为自己能得到偏爱而找寻的一个借口。毕竟游苏若知晓她从始至终都是那位尊贵宫主,怕是很难再让她软声软气地喊他哥哥了。 她才不要变成那样,可这个不肖徒却试图挑破她的假面,她当然要略施惩戒。 等等,池雨看哥哥的眼神也不太对劲的说…… “原来如此……”龙池雨还心有余悸,不敢再聊关于这女孩的事情,转而说道,“待到师尊堵住空原神山下的海井,那么邪潮的源头便会断绝,剩下的就是将它们祓除干净,这场闹剧便会终结。” 游苏将白泽按回她的座位上,颔首道:“与我想的大体一致。那海井似乎也有限制,所以传送来的邪祟并没有过分厉害的。如今重新控制神山,驱使起神山修士去辟邪也更容易些。我相信在你师尊的控制下,北敖很快便会恢复常态。” “希望如此吧,师尊的换土大计却被人篡改的面目全非,如今也不得不停了。”龙池雨见过那些黑土,它的确是有可能给北敖带来春天的神奇之壤。 “对了,尊主如今在何处?”游苏关切询问。 “师尊刚经恶战就去紧急处理各方事务,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忙完的。” 游苏摩挲着茶杯,叹道:“她倒是辛苦。” 一旁的白泽瞧游苏神态,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 “是啊,身为弟子更感师尊疲惫。不过游公子放心,她委托我来接公子时说过,得闲之时会来亲自感谢公子,你们皆可以安心在见龙宫休憩。” 游苏剑眉微挑,总觉有甚不对:“理解。我们就在此间休憩,无需龙女时刻照看。你可去辅佐尊主,也好尽快处理完琐事,趁早将那海井堵上。” 闻言,白泽的眉毛蹙得更紧了。 “公子有心了,客房在后院,公子请自便,有任何需要找我的师弟师妹们即可。那我就不陪各位了。” 龙池雨冲着三人抱拳感激,游苏亦 是抱拳回礼,她便自行退走。 殿内余留三人,白泽没了亲弟子在旁,表演起来心理负担更轻,遂更肆无忌惮地邀宠起来。 游苏一边应付,一边和师姐聊起近况,才知真的是玄霄宗宗主提前转移走了她和师娘,而她则趁师娘修补灵台之时跑了出来。不过她这样的乖孩子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得知她有给师娘留信后游苏也稍稍放心了些。 游苏向望舒致以歉意,对自己连累莲花峰之事颇为自责,望舒却不以为然,只是紧紧拉着游苏的手。 游苏更觉感动,白泽则不依不饶地掺合进来,离奇地是望舒似乎对她也不怎冷漠。游苏稍想便知,定是白泽带着师姐为了保护他们在神山牵制各方势力,而师姐玲珑心思,对这种会帮师弟的‘好人’是不会有恶意的。 事情仿佛即将尘埃落定,三人在这独属于他们的空间中倒也怡然自得。游苏狠狠夸赞了师姐看穿乾龙尊者借刀杀人之计的聪慧,望舒显然也非常受用,差点就要当着小孩子的面跟游苏开一局,还好游苏非是急色之人。 白泽对要喊望舒仙子大嫂子还是小嫂子的问题非常好奇,只是她的好奇却没有再换来游苏的耐心解答,而是三下不客气的脑瓜崩。 游苏对她进行了严肃教育,不管以后她有多少个嫂子统一都用称谓加嫂子的方式来喊人,而不分大小。往后再问这种不利于内部团结的问题,他就不要她这个妹妹了。 白泽立马噤若寒蝉,乖乖闭嘴。 不知不觉,竟也已是天黑。虽有人两次送来饭食,却仍然不见乾龙尊者甚至龙池雨的身影。 送饭的弟子们对游苏等人表示了莫大感激,作为见龙宫弟子,自然是支持自家师尊的。 只是他们的兴奋似乎总感染不到游苏,游苏的反应很是平淡。 靠在古柱上看着被霭雾遮掩的月色,游苏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一股阴郁不散。 无论事务多么繁忙,堵住海井应该都是最重要的事情吧?那个女人不会是不分轻重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游苏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游苏猛然惊醒,那剩下的十一位尊者皆以伏罪,却至今没有人记得那位“先生”? 第四百四十七章:遗忘之鬼 月色如霜,漫过神山参差的冰檐,在游苏脚下拖出蜿蜒的银痕。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他望着窗棂外渐深的夜色,喉间那股焦灼却愈发滚烫——那位潜藏在迷雾中的“先生”,仿佛一片悬在头顶的薄刃,稍有不慎便会割裂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师姐,你们在神山周旋时……可曾听闻过一位‘先生’?”他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望舒仙子蓝眸微凝,似在回忆中翻找,最终轻轻摇头:“未曾。” “白泽呢?”游苏转头看向蜷在软榻上的粉裙女童。 “先生?哥哥是说教书先生吗?”白泽叼着蜜饯含混道,“倒是见过几个老头常骂我说‘竖子不可教’,但白泽没听过什么先生呀……” 游苏的指节骤然收紧,瓷盏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他试图回忆起有关这位‘先生’的一切,却觉得回忆模糊不清,似乎能记起的只有这个对教书之人的尊称。 “哥哥?”白泽察觉到他的异样,蜜饯“啪嗒”掉在裙上。 望舒已无声地握住游苏的手,冰雪般的温度沁入他掌心,她看出了游苏的不安。 她虽不言,眸光却如寒潭映月,分明在说:我陪你查。白泽也不甘示弱,凑了上来。 “我去问问门外那两位值守弟子,你们等我片刻。”游苏按了按师姐的手,旋即霍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光。 他走出后院推开殿门,夜风裹着细雪扑面而来,廊下两名值守弟子正搓着手呵气。 “游公子。” 两位弟子显然是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被安排在这里。他们知晓是这位被世人误解的通缉犯帮了他们北敖很大的忙,所以游苏一出来便热情和他打着招呼。 “二位可知神山有位‘先生’?”游苏向二人询问。 “先生?”弟子茫然重复,“仙塾倒是有几位讲经的仙师……” “其中可有比凝霜尊者更厉害的角色?又或者有没有能让凝霜尊者也甘愿称呼为先生的人?”游苏紧盯对方瞳孔。 弟子被这目光刺得一颤,慌忙摆手:“公子不知,唯有我们喊凝霜尊者先生,哪里有他喊别人的份。公子还请慎言,宫主重掌神山后,叛逆党羽皆已伏罪等罚。哪怕曾有授业之恩,也万不可再喊那些人先生了,恐遭牵连啊……” 游苏紧接又问:“那叛党的头目是谁,可有查出来?” “头目?并未听闻谁是头目啊,据说就是以那十二位尊者为首团体作案。公子怕是对北敖不了解,北敖人心气都高,除了我们宫主,可没有能镇住群雄的人物了。”另一位弟子颇为自得的回答。 游苏闻言闭了闭眼,他们的回答似乎合情合理,他却总觉得心中有万分的不对劲。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游苏绝不这么认为,过往的经历已经足够证明,他屡屡能勘破幻境正是因为他有一种独立于世外的清醒。 “要真说有,澄量尊者也算德高望重的一位,不过他好像已经被宫主给……”说着,那名弟子还心有余悸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澄量尊者!游苏只觉记忆裂开了一道口子,他清楚记起了澄量尊者临死前最后的呓语,他说他们的‘先生’会让邪祟全部回到海里!往后一连串关于那‘先生’的记忆都被记起。 “你们宫主如今身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两位弟子面露难色,“宫主的行踪,又岂是我们这些寻常弟子能知晓的。不过公子稍安勿躁,或许明日就能见到宫主了。” 游苏却很清楚,他等不了明日! 他道了声谢,便很快转身奔回殿内。 白泽正踮脚扒着门框偷看,被他一把捞起摆在了座位上。 女孩似乎是因为方才被游苏抱起时无意碰到了半片香软,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红扑扑的。 游苏却心不在此,而是捧住女孩的脸,表情异常的严肃: “白泽,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来神山的时候,花道士在和别人打架,我也在跟一个男的打架?” 白泽眨了眨眼,很快就点头称是。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还说要把你抓去给他家‘先生’作礼物?” 白泽转了转眼珠子,却是摇了摇头。 游苏神色一沉,他知晓不必再问。因为白泽不可能骗他,记仇的白泽也不可能忘记那出尘青年的侮辱之言。 所以,一定是那位‘先生’刻意抹除掉了自己的存在,除了自己,没有人还记得他! “白泽,哥哥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忙需要你帮。” 女童咬了咬轻薄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知道了……” 游苏见状亦是觉得心疼,只盼早日结束这场闹剧,让见龙宫宫主的人格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而将那个蠢萌的白泽留给他。 旋即,游苏便见女孩琥珀色的瞳孔泛起涟漪,仿佛月影坠入深潭。 他赶紧将手松开,女孩 凝着眸子淡淡地道:“找我有事?” “带我去找乾龙尊者。”他很笃定。 “可我不想见到她。”见龙宫宫主扬起秀颈,流露出一种绝不会属于稚童的傲然。 “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她不是坏人!” 见龙宫宫主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惊愕,但她掩饰的极好:“你要找她做什么?” “我要向她验证一件事!然后,要让她抓住那个藏在阴影里的鬼魅!” 他长话短说,将自己对那位‘先生’的怀疑尽数告知两女,言之凿凿的模样恍若天底下真有此人。 不过游苏愿意跟她们解释的原因,正是因为游苏相信她们会无条件地信任自己。 他说有,那就是真的有这个人存在! 如果真是她们的记忆被消除了,那这位先生可能要比那十二位洞虚加起来还要棘手! “我当她是不敢来见我,现在想想,或许另有蹊跷。”女孩瞥了一眼游苏,以她的聪慧不难看出游苏视那女人再不是仇人,她淡哼一声拂袖转身,“跟上。” 游苏与师姐对视一眼,便紧紧跟在女孩身后。 …… 白泽在前引路,雪靴踏过琉璃阶时泛起细碎的冰花。 “掌灯。” 随着稚嫩的嗓音落地,望舒指尖绽开一朵冰莲。莲瓣舒展时迸发的清辉照亮了前方—— “你确定她不在见龙宫?”游苏望着被照亮的飞檐,喉间泛起一丝焦渴。 “若她在,此刻应在听雪阁批公文。”女童忽然驻足,指尖划过廊柱上的螭纹,“但结界未启,案头文书已积了三寸厚。” 三人踏月寻遍七重宫阙,苦寻不到女子身影,就连询问也不得她的去向。 游苏只能选择相信见龙宫宫主能找到另一个她,又是一番跋涉,白泽忽然顿在辟邪司的青铜兽首门前。 辟邪司在神山中的位置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个谜团,对于身为辟邪司半个首座的见龙宫宫主来说却不是。 九只鎏金兽眼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游苏的墨松剑突然发出嗡鸣。这柄伴他良久的神兵斩杀过数不胜数的邪祟,对于邪气仿佛也有了感应,每当嗅到这股腐败的气味,便会跃跃欲试切开那些腐烂的血肉。 “这里是天牢。”白泽的瞳孔映着游苏墨松剑上的血槽,“如果连这里也找不到她,她恐怕已经出了神山。” “辟邪司的天牢我们也能进?”游苏有些诧异。 “她善阵,我善术。能节约人力的地方,她都会用阵法来解决。所以一路上阻碍我们的,反倒是那些守在最外层的杂役。” 女孩话音方落,便转身走向这口不断喷涌出腥风腐气的漆黑幽隧。 “不好闻,跟恒高的一样不好闻。”望舒作出如是评价。 游苏没去过恒高神山辟邪司的天牢,但他知晓能让师姐都忍不住抱怨,说明师姐是真的很厌恶这种味道。 但是这种腐气对于一位经常要与邪祟打交道的神女而言应该已经很习惯了才对,游苏自己都没觉得到了受不了的程度,以师姐的性子该比他更能忍才对…… 难道这里的味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他却没闻出来? “师姐不喜欢邪祟身上的腐气吗?” 一身白裙、玉兔覆面的仙子却摇了摇头,她与这片幽暗的天牢显得格格不入。 “它们闻起来很悲伤,很愤怒,让人很难过。” 闻言,游苏与见龙宫宫主皆是怔了怔。 游苏很早就知道师姐除邪并非是因为出于本心厌恶它们,所以师姐不会对没害过人的邪祟下死手,却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害过人的邪祟。 只是他却不知,师姐竟然还能和邪祟们共情,甚至闻到这些恶鬼们的痛苦。 是先天无垢之心的缘故吗? 游苏却知师姐的无垢,那是因为师姐之前根本不是人,而是五洲最后一只‘虚’。那本就是最纯洁而最缥缈的存在,同样也是最契合天道之力的生灵。 所以师姐淡漠人情厌恶枷锁,疏离于世外的同时又强大得不可思议,还对一切事物都有一种悲悯之心,仿若有一种淡淡的神性。可就是这样神圣的少女,却也会心疼这些污秽之物吗? 又许是‘邪祟’只是人类给它们取的名字,而对于天道而言,邪祟与包括人在内的万事万物并无差别? 越想游苏越觉得颠覆认知,心脏擂鼓般地跳。 陷入思索中的他甚至都忽略掉了牢笼里那些面目狰狞的怪物们,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天牢深处。 “你、你们怎么来了?”女人那仿佛掺合着冰渣的声音叫醒了他。 值得庆幸的是,她真的在这里。 冰晶囚笼泛着冷光,乾龙尊者的巫女裙裾拖在青石板上,指尖正凝着冰刃抵住一个男人的咽喉。 男人披头散发,一身花里胡哨的道袍已然破破烂烂,却仍在笑: “尊主若真当我是‘先生’,何不一剑刺 下去?若我有罪,尊主直说便是,何必捏造一个罪名出来?” 这个被审问的男人,竟就是许久未见的奥数尊者。 “你很清楚,本尊绝非是捏造了一个人出来。”乾龙尊者语气森寒,“修行中人授业只唤仙师,唯独你在凡间授课喜欢别人叫你先生。纵览事件起末,除了你之外,本尊想不到第二个人更能做这个先生!” 奥数尊者却猝然放声大笑,“尊主何必再装,北敖洲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压得住这群人?我之所以还记得‘先生’,那是因为我早就注意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花道士撕碎右肩的道袍,露出大臂处血肉淋漓的两个字——先生。 “别吵了!” 游苏忽而冲到两人之间,明明是这里修为最低之人,却震得全场噤声。 游苏很清楚整场事件中这两人都互无交集,所以才会误认为对方是那位幕后黑手。 可游苏都与他们亲历过一段时间,基本可以断定他们绝不是那位先生。而恰恰是因为他们都太想抓住这位真凶,所以执念过深才不至于忘得干净。 “你也记得?”乾龙尊者目露喜色,如见知己。 游苏冲她点了点头,“你可有审问过那十一位尊者关于‘先生’的存在?” “无一人有印象。” 游苏剑眉蹙得越深,他视野所及处瞥见角落里的俊美青年,赫然就是初上山时要抓白泽的那位。 青年此刻正蜷缩在墙角,见游苏缓步走来浑身发抖:“别杀我……别杀我……都是我爹的错,不关我的事……” “你当初说要抓白泽给谁送礼物?” “我……我爹啊,我爹凝霜尊者啊!” 这个青年初见时那面上的虔诚造不得假,可此时脸上的迷茫亦是真切。游苏只觉大脑快要炸开了,纷乱的思绪如麻绳一般。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么对于这些人而言,有没有一种可能——‘先生’对他们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被遗忘掉了? 他猛然间惊醒,“根本就不存在先生这个人!” 众人的视线瞬间聚焦于他。 “正是因为不存在,所以他们才会忘得如此干净!” 见龙宫宫主的脸色亦是苍白,总觉得一种莫大的恐惧浮于心头。 “这只邪祟有让人遗忘的本事,我们每个人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天牢里闪烁的枯灯闪烁将灭,一股寒风自来路吹来,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我们要如何想起来?”花道士抓耳挠腮,却根本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被忘掉了。 “靠别人!别人会帮我们想起来!” 游苏声音冷得像冰,立马转头瞪向仙靥绝世的女人,“你忘了去堵住神山下的那口海井!这就是你遗忘掉的最重要的事情!” 乾龙尊者闻言错愕,旋即后脊上泛起一阵森寒,远比北敖最深的寒冰更冰寒。 她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忙碌了一整天,却都忘了该最先做的事情! “那我呢?我忘了什么?”奥数尊者茫然地问。 “你故意弄出动静把本尊引来,定是有事要报。”乾龙尊者斩断他身上的禁制,“你想让我救你。” 游苏赶忙扶住跌落在地的花道士,花道士却摆手笃定道:“绝对不会,我在这儿待的挺自在,每天被吊着反而能更专心思索我的术算之道,引尊主来绝对是有别的事情。” 男人环顾四周还是茫然,可看到那个俊美青年时生出一丝古怪: “我的牢房,你个孬学生怎么在这里?” 那青年赔笑不断,“我是来给老师报信的啊……然后老师就留下了我作陪呢呵呵……” “报信?” 奥数尊者最讨厌的学生,就是凝霜尊者这个自视甚高的大儿子,而他也很清楚,这个学生也很讨厌他,所以不可能来探望他这个老师。 与其说是报信,倒不如说以他对这个学生的了解,更像是来耀武扬威,嗤笑他这个严厉老师却被他强行留下了! “你报什么信?” “我来报告老师,我爹和那几位前辈,已经将神山下那口海井的阵法改造完了啊……其实我身在浊流也是身不由己,尊主、老师还请明鉴啊!” 那俊美青年连忙跪地磕头,一副殷勤之态。 花道士却冲上来一脚将他踹倒,这才惊醒自己要向尊主禀报的重要之事,就是那些人还有阴谋未解! 现如今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切矛头都直指空原神山下的那口海井。 奥数尊者一声令下:“尊主!快去堵住海井啊!” 乾龙尊者却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关切看向游苏: “你呢?你忘掉的最重要之事是什么?” 是啊……我忘了什么呢? “梦境之属的邪祟对我无效,我什么也没忘 ,快走!” 第四百四十八章:惊天之变 冰晶囚笼在邪祟嘶吼中震颤,游苏的话音未落,天牢穹顶突然裂开蛛网般的裂纹。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 无数细小的邪祟如腐肉上的蛆虫从缝隙中涌出,它们的皮肤泛着油亮的紫黑色,每一道褶皱里都渗出黑血。 众人都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四周的山石岩壁仿佛都在摇晃,细碎的沙尘混杂着冰屑飘散中空气中。 这处辟邪司乃至神山的绝对重地,此时却有些摇摇欲坠。 花道士连忙掐起指头,末了瞳孔骤缩: “它们发狂了!辟邪司天牢里的邪祟都发狂了!” 游苏当机立断,墨剑出鞘刺在那俊美青年的咽喉之处: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青年吓得浑身哆嗦,差点急出眼泪:“我、我也不知啊!” 游苏恨恨地一脚将他踹开,只见在座之人除了师姐之外皆是目光凝重,他便赶紧问向望舒: “师姐可知它们因何而暴乱?” 望舒停顿片刻,似乎是在仔细感受: “它们在哭喊,在愤怒,在呼救。” 游苏闻言惊愕,呼救?谁会来救它们这群人人得而诛之的玩意? 神山天牢已有四千年的历史,束缚邪祟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若是这些邪祟能跑早就跑了,所以这场大规模的集体暴乱一定是因为外界传来的讯号! 乾龙尊者比他更快一步认识到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恐怕他们的计划已经快成了……外面有更强大的邪祟给它们传来了讯号!” 廊道的入口处传来了纷杂的人声,陆陆续续走进来了不少气息强大的北敖修士,这些辟邪司的高官们无一不是脸色难看至极。 “尊主!天牢九层邪祟皆发生暴乱!还有人报说神山出现了邪祟流窜!”为首一人焦急报告,连他们辟邪司的禁地出现这么多外人也懒得追究了。 乾龙尊者眸中寒光如凝实质,她双手紧握成拳。 “可祓除否?” “暂且尚能控制局面,但流窜的邪祟似乎有些太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女人一声暴喝,看出汇报之人的犹犹豫豫。 那汇报之人将下唇咬破出血,“神山五千年历史,都未曾有邪祟入侵腹地,此乃开山以来头一遭!目前出现的邪祟虽然不厉害,但许多人都吓破了胆,更有甚者不断唱衰说北敖要亡!还有人说……” “说什么!” “说……说尊主和凝霜尊者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你们都要毁了北敖……” 乾龙尊者闻言浑身气势一滞,却蓦然窜起更雄浑的怒火:“一群躲在神山享尽富贵,就以为高枕无忧的蠢货!” “请尊者救救北敖!”那人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游苏闻言亦是胸腔鼓鸣、背脊发凉,只觉自己此时身处的恐怕是他经历过的最大一场阴谋。 一位辟邪司的化羽境修士都吓成这般,那神山下的人又会是何种态度? 空原神山刚刚才结束两派势力的斗争,却立马迎来了五洲历史上都未曾有过的动乱——竟然有邪祟用它们肮脏的触手,主动踏足了这片属于人类的最高净土! 外部的邪祟还没时间去清理干净,最核心的区域却已被污染。哪怕是全北敖修士最集中,实力最强大的神山,也必然会人心惶惶。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乾龙尊者。她长吸几口气,游苏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可她还是广袖一挥,螭纹裙裾掠过天牢斑驳的青石砖。 辟邪司众人连忙屏息垂首,听她将一道道命令掷入寒雾: “去请玄机尊者率金甲傀儡封锁山门,凡邪祟流窜之地,皆布下本尊存于司内的‘九宫锁邪阵’;与仙祖庙达成联系,必须要将护山大阵牢牢守住;命神山各宗点燃辟邪司发的辟邪符,不要再节省了!切记每燃一张符,必诵三遍经文—— 邪祟畏光惧净,人心却比邪祟更需涤荡!一群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仙人,坐拥北敖最安全的地方,却被几只老鼠吓破了胆!” 她嗓音淬着千年玄冰般的冷冽,字字凿入众人神魂。 辟邪司掌司颤巍巍捧上玄铁令牌,却被她反手按回对方掌心: “本尊要亲赴这些邪祟的源头,余下的神山诸事暂交给清凇尊者。若遇异动——”她目光扫过角落蜷缩的凝霜之子,“杀。” 最后一字落下时,她已经走出了天牢之外。 漫天星斗坠入深渊,取而代之的是蠕动的猩红天幕——空原神山万年不化的霜雾,此刻竟被染成血肉脏腑般的暗红。 山峦轮廓扭曲如痉挛的指节,冰晶宫阙爬满蛛网般的黑纹,仿佛整座神山正被无形的巨口咀嚼吞咽。 “师尊!师尊!” 龙池雨踉跄闯入,这个明艳无双的龙女此时却素色裙裾浸透黑血。 她怀中抱着的阵盘已碎成齑粉,指间缠绕的 卦纹正被某种粘稠物质缓慢吞噬。 她带着哭腔道:“对、对不起师尊!我没能保护好阵盘……” 这个高挑的女人身影一顿,仿佛是身上背负的整座神山快要将她压垮一般,可她还是缓缓将这位爱徒扶起: “不怪你……你也不想忘掉它的。” 龙池雨怔怔然抬起头,却执意不肯起身,她又岂会这般轻易原谅自己。 “起来,你若跪在这里,谁去祓除邪祟?” 龙池雨恍惚惚,这才抹去眼角残泪木然站起。其实她并没有一直跟在乾龙尊者的身边,而是被她派去替她将那枚新刻的镇邪篆放置在神山下的海井处。 可是阴差阳错,龙池雨竟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件事,等到邪祟已经从那口海井处爬出来时已经为时已晚,镇邪篆也于事无补。 “你们几个随我下山。”她朝着游苏等人一瞥,便自行飞身而下。 见龙宫宫主这具躯体本就是化羽境的实力,奥数尊者更是洞虚,唯有游苏还是凝水圆满,不得不抱住师姐的小蛮腰被带着飞,心中却生不起半点旖旎之念。 而就在紧急下山之时,清泠女声破开腥风,万千银丝自云端垂落。 千华尊者等诸位尊者踏着各色流光飘然而至,这位美艳女仙的金丝眼镜却被血色雾气蒙上一层阴翳。 乾龙尊者眉头紧锁,开始简明扼要地讲明情况,并给每位尊者布置好了任务。 她的冷静与担当着实让游苏佩服的五体投地,感觉这个女人就好似这座山的定山石一般,也明白为何她能成为北敖在任最久的尊主。需知晓尊主这种具有绝对统御性的称谓,在其余四洲都是没有的。 “这么多尊者却来找她一人定夺,我看她才是神山的护山大阵差不多。”游苏轻声议论。 “是啊,她跟只知道躲起来修炼的我是不一样的。北敖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她。”见龙宫宫主亦是声音清幽,感慨颇深。 游苏却抱着雪白仙子的腰回头望:“但她不能没有你。” 他还是没忍住,帮那女人在另一个她面前说了好话。 见龙宫宫主目光微怔,旋即收回了闪烁的视线。 “现在离开,邪祟追不上我们,我们可以赶上最近的神翰舟。” 游苏的耳畔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媚音,他错愕看向那个黑金旗袍的女仙,却没有丝毫犹豫就轻轻摇了摇头。 千华尊者见状,无声叹了口气。 身为尊者,基本都对天道有冥冥的感应。包括她在内的在场所有尊者都能感觉到,空原神山将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 “希望赌在你身上,是真的赌对了吧……” 这个精明的女商人在心中幽幽叹着,她也没想到这般精打细算的自己,也会有一天变成因为太喜欢某件商品而失了理智的待宰羔羊。 “望舒仙子,请把你师弟借给我,我需要他和我一起去海井处。” 迅速布置好了一切,乾龙尊者就飞至望舒面前,态度诚恳至极,“本尊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他安然无恙给你送回来。” “你要去就去,非得带上他做什么?”见龙宫宫主出声打断。 这本是同源的双魂,再重逢时的第一句话,竟是争夺一个少年。 “我能感觉到,他会帮上忙。”乾龙尊者已经很多年没有与这个自己说过话了,不由耐着性子,尽量温和。 “我去!”游苏肯定道。 “我和师弟一起去。”望舒仙子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她不可能把师弟交到别人手上,唯有在她身边她才能放心。 “那就快走,刻不容缓!”见龙宫宫主一声令下,作势先走。 乾龙尊者却感错愕,以她本来的计划,本该是她一人独行才是。却没曾想,自以为孤独的道路已然有了不少同行之人。 “愣着做什么?我不在,你做得好什么事?”女孩回头瞪来,语气埋怨。 可这份埋怨却让乾龙尊者森寒的气势消弭些许,她想过她与自己的重逢,比起老死不相往来形同陌路,或许这样的埋怨才更能让她安心。 “走!” …… 这口海井位于神山的腹地,五洲五座神山其实都不是实心的。对于这般庞大的山体而言,有太多的秘密可以挖掘,最终形成了一个个藏在山体中的窟窿。 随着游苏一行人的深入,也越发印证了乾龙尊者的猜测,这些在神山流窜的邪祟正是来源于此。 据她所说,神山这口海井她为了以防万一,实则是费尽心血用的与其余六口海井不一样的阵法。 从而让这口海井只能进不能出,所以游苏在最初落下海井时,见到的那漆黑甬道与出来时遇见的截然不同。 但很显然,那些人发现了这个不为任何人知晓的秘密,然后改造了它。 此时的他们已然明白过来,这场浊流清流间的派系之争最开始便是笑话。 所谓的‘先生’根本是一 个虚无缥缈的骗子,这群人自以为救世却实际是被蛊惑。 “不是蛊惑,只是邪魔利用了他们的欲望。”乾龙尊者以冰刃刺穿一只邪魔的咽喉,声音森寒似铁,“像澄量尊者那样想的人终是少数。更多的人集中资源不是为了北敖,只是为了他们自己。” 游苏默然,心中暗道:是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这是那些人真正的理想,他们又怎会在忘掉那先生后变得像那位俊秀青年一般茫然。 真正的理想,又怎是会轻易遗忘掉的。 无比腥臭的风自那条熟悉的冰晶廊道尽头传来,游苏甚至觉得在海底邪巢都未曾闻到这般恶心的味道。 可比味道更让人震撼的,是这口已经面目全非的海井。 冰晶廊道的尽头,穹顶已坍作锯齿状的裂口。幽蓝的寒光自裂隙倾泻而下,将满地神辉石碎片映得宛如星骸。 但填饱视线的却不是冰的幽蓝或是神辉石的漆黑,而是一整团迷幻而斑斓的色彩。 这蠕动着的、介于血肉与虹光之间的庞然巨物彻底堵塞住了偌大的冰晶宫殿——那是一只超乎认知的怪物,万千触须如斑斓的星河瀑布垂落,每一根都生满梦幻的磷光吸盘。吸盘开合间,细密的尖齿闪烁着星云般瑰丽的色泽,仿佛将整片宇宙的诡谲都揉进了这具躯壳。 怪物最粗壮的触须已然抵住穹顶,冰晶梁柱在它轻柔的蜷缩中化作齑粉。那些本该镇压邪祟的神辉石的碎片黏附在它体表,灼烧出焦黑的孔洞,可焦痕转瞬便被新生的肉芽填补,如同星空吞噬了陨灭的星辰。 “退后!” 乾龙尊者突然厉喝,广袖卷起玄冰飓风。几乎同一刹那,三条触须闪电般刺破冰雾,吸盘中央裂开的星渊巨口喷吐出粘稠的虹光。 望舒仙子剑锋横扫,剑气与虹光相撞的刹那,整座宫殿的地砖如波浪般翻涌崩裂。 而游苏则愣愣地被望舒带着后退,墨松剑在他手中止不住的颤抖。 但这不是因为他在恐惧,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兴奋到了极点。 他出于恢复真主之力的诉求杀了那般多的邪祟,却从未有此时此刻这般渴求着吃掉面前这只邪祟。 这样兴奋到让人牙痒的感觉……就好像是—— 见到了生死仇人! 梦境之主——空魇! 第四百四十九章:仙祖不救的北敖我来救 冰晶穹顶在这团幻彩的触须下寸寸坍缩,万千星辉般的磷光倾泻而下,将整座冰宫映得恍若堕落的仙境。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游苏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如此强烈的直觉,他记得他曾与华镜首座一同直面过她心魔中的那个梦境之主,那与眼前这只怪物长得并不一样。 彼时祂是栖身浊海之中以狂蛇为发的巨魔,此时却又是披着斑斓星辰的一团色彩。 又或许身为所有惑心之物的源头,梦境之主的模样本来就不该有一个固定的形象。 但无论祂变成什么样,源于真主之力的感知也能让游苏清楚地认识到,他必须要吃了祂! 乾龙尊者双手翻舞,九条玄冰螭龙自虚空咆哮而出,龙吻喷吐的极寒吐息却在触及色彩的刹那化作流萤消散——那些斑斓吸盘竟可以吞噬玄炁! 见龙宫宫主则紧咬下唇并未死心,于她袖中飞出七十二面冰镜,每一面都映出这团幻彩之物表面上的弱点,却见那些吸盘突然睁开星云般的瞳孔,七十二面冰镜应声而裂。 游苏的墨松剑嗡鸣不止,他的左眼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被愤怒填充成了暗红色。可他每斩断一根触须,便有更多虹光触手自幻彩中蔓生而出。望舒仙子则剑锋横扫,如玉剑气凝成月轮,替师弟挡住面前的一切。 “退!”乾龙尊者厉喝一声,螭纹裙裾在罡风中猎猎如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见龙宫宫主用稚嫩的嗓音吼问着。 乾龙尊者喘着粗气,身为辟邪司首座的她同样对那三大邪神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一如在中元洲的南海岸,当天术首座第一眼见到那颗被蝠鲼驮着的心脏时,他就认出了那是血肉之主。 “梦主。” 她的回答让见龙宫宫主愣住片刻,那张极美的脸被不断闪烁的幻彩照成了一种艳丽的苍白。 谁也不会想到,在血肉之主第一次出现在人类视野中后的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第二个藏在不可知之地的邪神也试图降临人间。 冰晶宫殿愈发摇晃,能容纳数百根神辉石的空间对于祂来说却完全不够,而这甚至都不是祂的全貌。那口海井中仍源源不断地挤出祂的身躯,从而让宫殿更加摇摇欲坠。 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倘若祂全身降临,是否连神山也会坍塌? “天术尊者为中元洲拦住了血肉之主,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为北敖拦住祂了……” 女孩忽而轻叹,好似完全不是在说自己准备慷慨就义的事。 游苏与乾龙尊者皆是错愕看她,仙靥无双的女子更是直接飞至她的身前: “你说什么胡话?!” “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独享这具身体?”女孩淡淡地注视着她。 乾龙尊者顿觉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没有选择为自己辩解,她从不是一个会喋喋不休解释自己内心的女子。 “我不会让你死。”她冷眸看着那个十二岁模样的她,“是为了我自己。” “你可以不加后面那句话。”见龙宫宫主轻笑,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我也是为了自己。” “你比我想的还要蠢!”乾龙尊者有些动怒,“既然胆小怕事就好好躲起来,出来逞什么威风?北敖还不需要一个小女孩来挡在最前面!” “那就需要一个四百岁的老太婆吗?”她已经学会了游苏偶尔嘴欠气死人的毛病。 素裙飘飘的绝世女仙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却还是将气憋回了肚子里。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自己虽然看着飘飘若仙风轻云淡,实则性灵却返璞归真宛若稚童,好似与总是喜欢深谋远虑的自己是截然相反的两面。 “哪怕是现在让你回到我的身体里,你也不可能杀得了祂!我们都杀不了祂!” “至少能拦住。”女孩出奇地冷静。 她或许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不会为天术尊者之死而哀悼的人之一,她与那个老人并非挚友,却都是术法之道上的天才。 只是与那个希望教化天下人的老人不同,她的本性决定了她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钻研,所以连弟子也只有龙池雨一个。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修炼本就是一件个人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两位人间至高之人间的惺惺相惜。 她为天术尊者能用出那道术法而高兴,她并未亲眼见证,却一直有意收集关于那道术法的消息。她很肯定那个让空间都坍缩的圆就是传统术法之道的顶点,意味着那个老人毕生的追求已达极致。 每一个求道之人都想要证明自己的道,天术尊者做到了,所以她这个娇小的身体里也涌出了无限的热情想要试试。 她侧过头看,或许唯二的遗憾就是身边的一男一女吧…… 但一想着这高挑的女人何尝不是自己,似乎又觉得没那么遗憾了,只是希望这个自己不能喊他哥哥。 她的身形缓缓升起,磅礴的玄炁在她身边汇聚。她的确仍然是化羽之境,但真正惊天动地的术法却不局 限于自身的修为。因为人能容纳的玄炁终究有限,想要用出这种近乎证道的仙术,那么就需要让自己像天道一般调动天地间的玄炁。 这股森寒的气息甚至引来了那团幻彩之物的警惕——那些迷幻的颜色第一次集中汇聚在了某一处,失去颜色的地方则露出了狰狞恶心的本貌。 “珍珠你发什么疯!给我下来!” 游苏高高一跃,拽住女孩玲珑的脚踝,强行破坏了她苦苦酝酿的气势,将她又拽回了地面。 “你放开!”女孩气急。 “你停手!”游苏坚决。 女孩望着少年严肃的脸不由眼眸闪烁,本性胆小的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决心此时也有些动摇。 她强行板起脸,“我是见龙宫宫主,不是那只蠢猫!你给我松开!” “我管你这那的!你在白泽身体里就是白泽!你想死,她可不想死!”少年蛮横的一拽,竟是又将女孩横于膝前,作势要行家法。 白泽一时间都有些错乱,直到香软之处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才想起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慌忙像只灵巧的猫儿般从游苏的大手中溜走,而她瓷白的脸也已经憋成了桃羞李让般的绯红,哪里还有刚才搅动天地试图慷慨就义的伟岸。 乾龙尊者见状只觉大脑都空白了一瞬,比认识到这两人已是这种关系让她更震撼的,是他俩甚至不只是当着她的面,而是在一尊海底邪神的眼皮底下行这等惩戒之事? 望舒站在一边却似乎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眨了眨清澈的蓝瞳,暗暗回忆着自己做错事被师弟惩戒的时候,心中想着下次自己也要犯错。 见这三人好似全然忘了危在旦夕一般,乾龙尊者只当这个世界疯了,连他们也被梦境之主蛊惑了,所以她必须要做那个最清醒的人! “拦是没有用的!血肉之主根本没有踏足中元,但祂已经半只脚踩上了北敖!拦得住祂一次,却拦不住祂千千万万次!所以我们不能拦!我们要杀了祂!” 话音一落,三人齐齐侧目看向这个女人。 她的雄心传染到三人身上,脑海中便只剩下了‘弑神’这两个大字。 “祂玩弄了多少人的人心才破开了甬道,自以为就能踏足人间!我绝不会让祂就这样再回去!我要杀了祂!” 她再次将胸中火焰点燃了一遍,于是它烧得更旺。 “我喜欢你在仇人面前大声密谋的行为。” 游苏忽而轻笑,墨松剑也发出清越的剑鸣,似是在冲着四人身后那遮天蔽日的邪神咆哮。 望舒向前一步,表明师弟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立场。 白泽环视这三人模样,亦是敛去方才的无边羞恼,她咬着下唇:“虽然我总说你太急功近利,但这一次……你说的对,我们要杀了祂!” 乾龙尊者终也笑了,笑声裹着冰晶簌簌坠落,却比春日的融雪更暖: “想要弑神,靠我们几个是不够的,而必须得用神的武器!仙祖庙藏了五千年的神弓,如今终于找到了它的目标!” 神弓当然不一定就是弓,它可能是任何一种对邪祟具有毁灭性打击的手段。 游苏这才意识到,人类跟邪祟已经打了五千年的交道。尽管人类在此之前并未真正见过三大邪神,但谁也不能忽视这累计了五千年的仇恨。 “你们去疏散人群,我去仙祖庙请命!”女人一声令下。 可恰在此时,不断膨胀的邪祟躯体还是将这处冰晶之宫撑爆,穹顶裂开了蛛网般的裂隙。 乾龙尊者猝然收缩瞳孔——黯红色的天空里,天听仙官踏着九阶玉梯降临,怀中抱着一片金黄龟甲,鎏金面具映着空魇的斑斓躯体,嗓音却如亘古寒冰:“仙祖谕曰—— “神山巍巍,本为净地。尔等后辈耽于权欲,纵容邪祟噬咬冻土。今日之劫,皆尔等罪业所化。 念乾龙治山有功,特赐一线生机。选九人随金龟登顶,待罪徒涤净、邪祟自散,方可重铸山基。” 谕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整座大殿震颤如哀鸣。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裾在威压下浸透冷汗,眼神中的光彩仿佛都黯淡如灰: “仙祖是要眼睁睁看着神山化作邪潭?” “是涅槃。”天听仙官指尖轻点金龟甲片,“仙祖会在罪臣涤净之后重新净化神山。北敖偌大、人杰地灵,只要神山清净,自有更健康的种子飘落山间。彼时,还需乾龙尊者将他们培育成新芽。” 寒风中忽而响起一阵阵意味难明的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竟是素裙萧索的乾龙尊者在笑。 头顶是金光璀璨的仙官,脚底是斑斓诡异的邪神,她立在二者中间,笑得让人生颤。 “还请乾龙尊者拟好人选随吾上山,仙祖庙有仙祖庇佑,自可无恙。待神山净化,您仍是无上尊主。” 可女人还是笑,像是听见了一生中最好笑的事情。 就连天听仙官那神圣的鎏金面具也微不可察地一颤:“乾龙尊者因何发笑?” “我笑仙祖谕 令中的四字——人杰地灵!” 她瞬间止住笑意漠然抬眸,眼中的寒意恍若实质,“倘若仙祖真的有灵,便说不出北敖人杰地灵这句话!倘若仙祖真的有灵,就不该坐视自己的子民在寒霜中凋零!” “能让邪魔入侵神山腹地,仙祖已对附生在神山中的他们失望,死于邪魔口中,是对他们应得的惩治。”天听仙官的语气中有一股浓烈的傲慢。 “天听仙官请回吧。”女人忽而疲惫地叹息,冰螭耳坠撞出细碎的悲鸣,“我不再是仙祖庙的仙官。” “九子登极,可承星命;余者刍狗,合该饲魍。”天听仙官祭袍飞扬,“乾龙尊者不要放弃仙祖给你加诸的天命。” 乾龙尊者却更觉凄然了些,她看向那斑斓磷光如瘟疫般顺着地脉裂隙蔓延,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天听仙官觉得,这邪祟有让人遗忘的本事吗?” 随她话音落下,游苏与白泽皆是面色一怔。 “梦境之主夺天道梦之权柄,深不可测。”仙官俯瞰着众人。 “可祂刚刚才爬出来啊……”女人广袖下的指节捏得发白,“但我却从三十年前就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 “四十年前……这口海井就已经存在!是你们!让我用它大展抱负!” 她摘下发间螭龙玉簪,任由三千青丝在邪风中狂舞。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已明晰,意识到真相的游苏甚至无法与女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他想象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痛。 北敖人最信仙祖、最护神山,可当北敖至高的她顶着仙祖的名号济世救民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不过是被仙祖利用的一环。 舍弃无用之人塑造一个新北敖的理念,竟与空原仙祖此时舍弃旧人重塑神山的抉择不谋而合。 “北敖不需要这样的仙祖……仙祖不救的北敖,我来救!” 女人猛然抬眸,眸中黯灭的光又点燃成了熊熊的怒火。 她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眼中的火从不会真正熄灭,每次黯淡换来的都会是更猛烈的灼热。 第四百五十章:点燃神山 朔风卷过冰宫废墟,斑斓的触须在天幕下翻涌如海。本文搜:微趣小说 免费阅读 天听仙官鎏金面具折射出冷光,声线似冰刃划过玄铁: “愚钝。” 他指尖轻叩金龟甲片,龟甲纹路骤然亮起,映出北敖洲万里冻土。冰原裂隙中渗出黑潮,无数挣扎的人影在邪祟爪牙下湮灭成灰。 “仙祖从未不救北敖。仙祖眼中,北敖是雪桑花的根,而腐朽的枝叶必须修剪。” 他广袖一挥,龟甲幻象再变——浮现出在神山脚下匍匐的人们,漫天的风雪将他们吹得瑟瑟发抖、摇摇欲坠,路边尽是被冻死之人的尸骨,可他们依旧不停止向上攀登的脚步。 “五千年前,空原仙祖在神山开创仙道,求道之人踏过漫漫长路才取得仙经,这一路同样有许多无法走至终点的人。但活下来的人们,让北敖仙道发扬光大,无人不惧自这片雪原中走出的修士。” 乾龙尊者绣着螭纹的裙裾猎猎翻卷,她轻蔑地笑着:“仙官是想说,这些能够于苦难中活下来的人们,才是你口中那个新北敖的种子吗?”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本就是北敖最大的天道。”天听仙官淡漠注视着她,眸底金光熠熠,“乾龙尊者是聪明人,你该懂仙祖。” “可惜我不聪明啊……”乾龙尊者苦笑摇头,余光却瞥了一眼少年,好似想起了这少年指着自己鼻子骂蠢妇的时候。 她再次仰视向那位金光璀璨的仙官:“他们口中的‘先生’,是你,还是仙祖?” 是了,能那般笃定地说可以让北敖所有邪魔退散的人,除了仙祖还能有谁呢? “这并无差别。” 女人像是早有所料,陡然再问:“那敢问仙祖,当年一群难民将最后半袋黍米塞进我掌心,说‘仙子多吃些才有力气斩邪’。可后来他们饿死在重建城墙的夜里,尸骨被砌进墙砖——按仙祖的标准,这些人可配得上新北敖一寸土?” 天听仙官面具下的眸光倏然冷冽:“妇人之仁!若无壮士断腕的魄力,谈何救世!你只慈悲于这些冻毙于风雪中的孱弱之人,可不曾想往后的北敖,连这等孱弱之人都不会再有!” “仙祖高高在上,果然比我看得更高啊……祂对我们这些五千年后的子民,已经这般失望了吗?” “失望——透顶。” “既如此,何不直接清算,还要假借我的手?” “以黑土替换冻土的想法开天辟地,空原仙祖认可您的才能。这是北敖五千年来未有人享受过的荣光,乾龙尊者——” 天听仙官长凝一口气,才幽幽道:“还请择人上顶吧。” 此时此刻,就连望舒也听明白了空原仙祖的计划——祂认同乾龙尊者以黑土换冻土来改造北敖的想法,却以祂天神般的视角来看,祂认为北敖要换的不只有土,还有人。 而邪祟就是天然的筛选手段,唯有像五千年前在冰冷求道路上活下来的人一般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那个土地肥沃的新北敖生存,也才有能力治理好那个欣欣向荣的新北敖。 所有人都一齐看向被仙祖选中的那个女人, “仙祖认可我吗?” 乾龙尊者喃喃自问,她很少笑,但她今天一直在笑,游苏觉得这凄苦的笑容让她多了些悲情的味道。 她忽然不笑了,抬眸时眼底碎冰凝成燎原的火: “可我……不认可仙祖啊!” 她剑指那头斑斓的怪物,嗓音淬着千年玄冰般的寒意,“北敖慕强,那强者更该保护弱者!而不是将弱者的血视为甘霖!” 金龟甲片轰然炸裂,天听仙官祭袍鼓荡如怒涛:“冥顽不灵!你本可做最好的执刀之人……” “我宁愿做刀下亡魂!”她斩断对方话音,玄冰螭甲寸寸覆上身躯。冰晶顺着发梢蔓延,将三千青丝染作霜雪,“北敖已经够冷了,人心不能再冷了。劳烦仙官转告仙祖——我,不要他口中的那个新北敖!” 幻彩触须在此刻暴起,星渊巨口吞噬了半阙穹顶。 天听仙官浑身澎湃的气势忽而消散了,他依旧金光璀璨,却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 这并非是他收敛了气势,而是他面前站着一个足以与他比肩甚至比他气势更足的人。 “乾龙尊者,你还是让仙祖失望了。”天听神官收好金龟之甲,语气好似哀婉,“去与你的旧北敖共存亡吧,仙祖庙——不会出手。” 话音落下,他飘飘然转身,像一轮远去的金日一般逐渐消失在了猩红昏暗的夜幕深处。 而在他远去之后,朔风裹挟着斑斓磷粉席卷神山,冰晶宫阙在粘稠的虹光中扭曲成狰狞的漩涡。山体裂隙中渗出黑血般的雾气,将万年不化的霜雪染成腐肉般的暗紫。 这座千年不化的雪山,此时仿若在融化一般。 白泽以指尖抚过坍塌的廊柱,冰屑簌簌坠落时竟裹着腥甜的血丝。那些被邪祟啃噬的山石正化作脓水,顺着 沟壑汇成蜿蜒的暗河。修士们仓皇逃窜的残影倒映在血河中,恍若溺亡前最后的挣扎。 乾龙尊者的背影萧索难掩,她转过身:“本尊……” 素来矜贵的嗓音第一次掺入砂砾般的哽咽,她望着游苏映着虹光的侧脸,仿佛要将少年挺拔的轮廓刻进眼底:“是我害你们落入如此陷境,却又放弃了你们本该有的生路。” “生路?”见龙宫宫主忽然嗤笑,“踩着同胞尸骨苟活的路,配叫生路么?” 游苏将那位天听神官漠然的模样深深刻进脑子里,他凝起剑眉: “我的生路无需别人来给,害我们步入险境的也不是你。但你有一点说的没错,北敖根本不需要仙祖。北敖需要的,是你。” 乾龙尊者失神一瞬,这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她苦寻不得的道合之人。 这两个人的肯定分别来自内部和外部,虽然只有区区两个人,但女人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北敖不仅需要我,也需要你们,和每一个北敖人!即便没有仙祖庙出手,我们也能杀了祂!”女人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身上燃烧着滔滔的气焰。 “都录下来了吗?”游苏忽而问旁边的女孩。 见龙宫宫主看了他一眼,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让白泽变回来吧。” 女孩没有犹豫,转瞬间就变成了那头虎首鹿身、神俊非凡的神兽。她冲天怒吼一声,兽吼震碎漫天磷粉。 游苏在乾龙尊者疑惑的目光中纵身一跃,跨身上马,他摸着白泽脊背上柔顺光泽的毛发,轻笑道: “北敖传说白泽伴圣人而生,我还自恋的以为圣人是我。今日今时才知,圣人是你相伴的另一个自己啊。” 一体双魂,另一个魂变成了白泽。传说应验,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你们要做什么?”乾龙尊者严肃地拦在了一人一兽身前。 “师姐,请你在此帮尊主拖住邪神片刻,我去去就回!” 少年没有理会女人的盘问,而是扬起唇角,轻拍兽背。 望舒第一次在师弟的脸上看到这种肆意张狂的表情。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暗自将少年骑乘神兽、鲜衣怒马的模样记在心里。 乾龙尊者也被少年神色中的笃定震慑住了,她竟忘了阻拦,也忘了问两人录了什么。只看着这头洁白俊美的神兽绕过自己,踏着流光直冲云霄。 鎏金兽瞳倒映着天穹狰狞的裂痕,少年墨黑的衣袂在罡风中烈烈翻涌。白泽就像一道撕开夜幕的纯白闪电,它掠过那些正与邪祟厮杀之人或是哀嚎之人的身边,发出了足以盖过邪祟的、雷鸣般的兽吼声。 人们不禁错愕,却更错愕于是谁竟能骑乘在白泽的背上? 这些日子空原神山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白泽出现了,这头神兽此时冲到了神山极高处,宛若一轮镶嵌在山上的明月。 所有人都望着那轮月不由愣住,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期待白泽与白泽背上的那个人,能如传说一般带来希望。 而此时游苏正望着底下已经被斑斓色彩污染的神山,觉得还是以前单调而素白的模样更好看。 镜花水月之术并非只有乾龙尊者才会,更精通术法的见龙宫宫主远比她施展的更好。 游苏让她录下的,正是方才乾龙尊者与天听神官的对峙! 此时此刻,一幅巨大的光幕出现在神山的半空,黯红的天幕成为了它的背景—— “我宁愿做刀下亡魂!” “我,不要他口中的那个新北敖!” “北敖不仅需要我,也需要你们,和每一个北敖人!” 素裙女修决绝的呐喊回荡在山峦之间,她的眼角含着一枚悬而未落的泪,却很快就被寒冷冻成了冰。 正剧烈咳嗽的老修士突然僵住,浑浊瞳孔映出光影中翻飞的螭纹裙裾,那是永远站在他们北敖人身前的尊主,而不是这个他们信了几千年,却对他们‘失望透顶’还要无情舍弃他们的仙祖。 中年修士折断的佩刀突然嗡鸣,剑锋映出他充血的眼瞳。他踉跄着站起,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抹过脸颊: “听见了吗!尊主说北敖魂不能凉!” “可是仙祖……” “去他娘的仙祖!”一个青年一脚踹翻供奉仙祖像的神龛,木雕金身在雪地里碎成残渣,“我们北敖最信仙祖,结果就属我们北敖混的最烂!我以后只信尊主!” 游苏的嗓音恰在此刻撕裂混沌,是见龙宫宫主替他放大了声音: “诸位活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是连火怎么燃的都忘了!” “空原仙祖不管你们的死活!但我们自己能管!爬出来的邪神又怎样!我们一样能给祂宰了!” “祁连城的老弱妇孺能用血肉筑瓮城!斐城的凡人敢撕神山公文画驱寒符!” 少年骑着白泽掠过每一处绝望的角落,染血的旌旗在他身后连成赤色长龙。 “而你们——空原 神山的修士,北敖洲最锋利的刀——要在你们的尊主需要你们的时候,要在北敖需要你们的时候——躲在她的裙裾后等死吗!” 冰蚕尊者突然捏碎豢养百年的雪蚕,晶莹丝线裹住他单薄的身躯冲天而起。这个向来阴柔的洞虚修士第一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蚕宫的所有人都给老子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今朝若是死了,那就全变成便宜后世者的遗物了!” 玄机尊者佝偻的脊背骤然绷直如松,他枯指抚过腰间青铜兽首,十二尊傀儡应声裂空而出。老者沟壑纵横的面容映着漫天虹光,嘶哑嗓音裹着铁锈血气: “老夫苟活到今日,等的便是今日——给老子拆了这腌臜玩意!” 愈来愈多的人响应着游苏的号召,这里的许多人起初只是选择明哲保身,缩在自己的地盘抱团取暖甚至打算逃跑,认为邪祟侵蚀不到他们的头上。 但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被抛弃之人后,却得知还有一个女人没有抛弃自己,而那个女人本该可以自己活下去。如此,便是再冷漠的人也无法坐视那个女人独自面对邪神。 所谓对邪祟的恐惧,似乎也在游苏点起的这把火中被烧了个干净。 奥数尊者怔怔看着那团流动的白光,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破碎算珠。 他想起被自己老师抓走前对着少年说的‘此功必成’,其实他根本没有算出来谁是解决北敖之劫的人,只是看着少年不自觉地选择相信他。 但或许那个与他理念相悖的老师在一次喝醉后说的酒话没有错——最高深的术算之道,就是靠蒙啊。 乾龙尊者怔怔望着被游苏点燃后沸腾的山峦,那些曾被权欲腐蚀的面孔,此刻都映着她裙裾上跃动的螭纹。 九条玄冰螭龙自她身后冲天而起,龙吟声中,素来冷峻的女修忽然泪落成珠。 “本尊以神魂起誓——”她指尖凝出冰刃划破眉心,“此战若胜,我要这片冻土之上,再无人需要祭拜神明!” 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山城里,阿九阿萤两兄妹曾经躲藏的那座废弃庙宇中,坍倒在地上的仙子雕像猝然绽放出了夺目的金光。 第四百五十一章:游苏遗忘的事情 上古鲲鹏振翅而至,其翼若垂天之云,鳞甲间吞吐着域外魔焰,所过之处星河崩碎如琉璃瓦砾。本文搜:找小说网 免费阅读 鲲鹏忽而张开巨喙,其中赫然走出一群奇装异服的短发天魔。 他们以人骨为旗,每一声嘶嚎都化作灭世咒言,九州大地在震颤中浮现蛛网般的裂纹。 忽闻九霄传来青铜编钟之鸣,六位身形伟岸之人踏碎虚空而来。 六位大能结成北斗阵图,道纹如银河倒泻,鲲鹏的羽翼在阵法中片片剥落,终在黎明前坠入大海。 游苏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画面,但他很清楚,这就是五千年前那场域外天魔入侵的事件。随后五大仙祖横空出世,救五洲黎民于水火之中。从此开神山、传仙道,让五洲结束了远古的蒙昧时代。 这是五洲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历史,只是眼前的景象有一点与历史相悖。 世人只闻五大仙祖,那这第六个大能是谁? 可当游苏凝去视线准备细看之时,却开始疯狂地下坠。 第八层梦境就这般结束了。 寒风卷过游苏的衣袂,他站在一片琉璃色的雪原上,足下冰晶折射出万千细碎的虹光。 这里的一切都过分艳丽,连飘落的雪沫都裹着彩粉,像一场被揉碎的星尘。 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这是一个无比清醒的清醒梦。 当那头幻彩之物的斑斓磷粉洒落在神山的时候,游苏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被迫进入了梦境,至少他是。 尽管他和他们在乾龙尊者的提醒下,已经做了不去吸入那些磷粉的防护,却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梦境,只因为——祂是梦境之主。 祂用来蛊惑人的,或许根本不是那些磷粉,又或许恰恰是利用了人们对那些斑斓磷粉的恐惧。 他也不记得自己在此间梦境穿行了多久,只知道这已经是他第九个梦了。 在第一层梦时,他就收到了一封无字信笺,信纸浸透海水腥气,展开时却浮现一行小字: “若想离开,入九重梦渊,杀了我。” 他勘破层层梦境的漏洞,终于到达了这第九层梦境。 天穹低垂如倒悬的镜湖,每一道裂痕中都渗出黏稠的虹光,恍若邪神舔舐人间的舌。 此刻,他握紧墨松剑,漆黑而光滑的剑锋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他在想,他该杀掉的那个人在何处? 他环顾四野,却并未找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影。 他开始将视线转移向下,水镜般的冰面上,倒影中浮现另一个自己——玄衣墨剑,温和清朗。 “你来了。”倒影轻笑,嗓音像隔着重重回音,“杀了我,你就能醒。” 游苏没有丝毫犹豫,墨松剑刺入冰面的刹那,万千镜像同时崩裂。 游苏看见无数个自己:在莲花峰练剑的、在海底斩邪的、在师娘门前乖乖等着的……每一个幻影都在低语:“你究竟是谁?”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破镜重圆,倒影又浅笑着看他,“你猜,你此刻看见的是梦外的游苏,还是梦里的游苏?” 游苏不由怔怔失神,连续九层的梦境让他也觉疲倦,他是不惧梦境之主,但不代表他在空魇面前是无敌的。 此时此刻,他自己也觉得错乱起来。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只记得最初那道驱使自己进入深层梦境的命令——杀了我。 我是谁?可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只要杀了我,这个‘我’就能出去吗? 一边犹豫着,墨松剑就已经缓缓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颈旁。 冰镜中的游苏唇角微勾,仿若胜券在握。 “可我不能死啊……”游苏忽而顿住了手,喃喃着,“我虽然总是很拼命,但我其实不想死……因为还有许多人在等我啊……我怎么能死呢?” 心中那般多放不下的执念拽住了他自杀的手臂,冰镜中的游苏唇角勾得更深。 “游苏!” “哥哥!” 两道熟悉的清咤声响起,游苏陡然收回墨剑回头望去,却见一大一小两道倩影朝他飞来。 两张绝世仙靥七分相似,一个凛然贵气,一个却稚嫩可爱。 乾龙尊者蛮横地一把擒住他握剑的手腕,苛问道:“你方才要做什么!” “哥哥不会是要自裁吧!”白泽不甘示弱,也抓住游苏那支已经被女人制住的手臂。 游苏讷然,冰镜中的他却笑着发问: “这是你的朋友?” 两女美眸同时收缩,这才发现冰镜中的游苏竟不光能独立行动,还能说话! “是幻境!”乾龙尊者指尖凝起星屑般的光点猝然砸向冰面,冰面轰然碎裂,“你方才若是刺下去了,便如了梦境之主的愿!” 可令她诧异地是,破碎的冰面转瞬间再次重归于好,那个轻笑着的游苏还隔着那 层冰友好地打量他们。 游苏喉结滚动,他仿若后知后觉一般大口喘气,他也不明白为何这对别人而言一眼能看穿的幻境,却让他这个几乎不会在幻境中迷失的人陷入错乱。 ‘他’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还是说,‘他’的特殊之处只针对他? “原来二位竟是一体双魂,也难怪可以进这第九层的叩心湖。只是没想到真有如此奇妙之事,本是同魂却分做两人。不过得益于此,二位对视便是得见自己,倒是轻松破了这第九层的桎梏。看来再精妙的规则,也终有漏洞可走啊。” ‘游苏’还是轻轻笑着,却与游苏本人那轻松中透着点贱兮兮的笑容不同,阅人无数的乾龙尊者能看出来,镜中的他脸上的笑容有股说不清的疲惫,也有一股仿佛阅尽千帆一般的成熟。 她很确定,他不是游苏,至少不是她认识的游苏。 能一眼看穿她与白泽乃是一体双魂的人,这世上她都未曾见过。 “你吓不到我们,作为梦境之主,想窥视我们的记忆易如反掌。可你知道的再多,我们也不会被你蛊惑。” 乾龙尊者傲然昂起螓首,却是又紧了紧抓住少年手腕的手,像是生怕他再次取剑自杀一般。 ‘游苏’对此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未作出任何的解释。 “她们是来救你的?” 游苏望向两女,从两女的表情也能看出,她们该也是被空魇拉进了梦境深渊,然后机缘巧合在这最后一层梦境与他相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游苏反问。 “你可信任她们?”镜中的他又问。 这时两女的黛眉蹙得更深,白泽立马抢答:“你不准挑拨我和哥哥的关系!” 乾龙尊者则冷声讥笑:“阁下的离间计未免太拙劣了些。” 游苏亦是觉得这离间计过于拙劣,拙劣到都不像是抱有其它的目的,而只是单纯地问一个平常的问题。 “我相信她们。”游苏答。 话音一落两女皆是一怔,愣愣看他,却不约而同的心中涌起暖意,便谁也不肯松开那只抓住游苏手臂的手了。 “相信便好。”他似是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不是孤身一人,这很好。” 游苏蹙了蹙剑眉,他实在不解对方这恍若老友一般的语气,“你认识我?” “此乃叩心湖,我就是你。我不认识你,岂不是不认识我自己?” 游苏只觉有些玄乎,不想再逗留,“我没有如你所愿杀了我自己,幻境已破,可以放我们走了。” “哪有什么幻境。”他摇头苦笑,“让你来寻我是找你说说话,话还没说完,怎么就急着走?” “可你方才要杀我。”游苏冷眼看着他。 “我不杀你,你便要杀我。这世上谁不想活着?” 三人闻言皆是默然片刻,他没能杀了游苏,那么将要死的肯定是他,可他却始终保持微笑,像是不知自己将死。 “要说什么?”游苏忽地问,他甚至觉得自己反而是更加凶神恶煞的那一个,而对方是那个纯良的自己。 “你觉得世间需要仙吗?”他的第一个问题,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乾龙尊者和白泽在一旁听着相互对视一眼,似是达成某种默契,只要一察觉到游苏有何不对都会立马打断。 “自是需要的,玄炁不过是一种资源,一个本该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资源。那么能汲取这种资源的人,当然也有存在的必要。” 游苏的回答也足够骇人听闻,让两女都是一怔。其中乾龙尊者更是眸光闪烁,眼中满是少年倒影。 只因游苏这个观点与她的理念不谋而合,玄炁的存在并非是为了给某个人得道成仙。在修仙之人出现之前它就存于天地之间,那么大肆撷取它的人也该作出相应的反馈回报天地才对。 “那在你看来,仙祖是怎样的存在?”他又问,问题还是那么惊人。 游苏没有像上一个问题一般迅速给出答案,他犹豫片刻,才答道: “我不知道。他们或许很强大、神秘、高贵,像神明一样。但我没有真正见过他们,我不知他们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还活着。我只是觉得,与其祭拜他们,不如相信自己的双手。” 两女闻言亦是略微颔首,至少从空原神山这一场劫难来看,仙祖庙是靠不住的。或许空原仙祖真的能创造出一个崭新而优渥的北敖,但那是泯灭人性的北敖。 所以乾龙尊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得到幸免的特权而窃喜,反而会因为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放弃的棋子而愤怒。所有的特权都意味着代价,她铭记这一点,也希望所有人都能牢记这一点。 他依旧没有对游苏的答案给予评价,只是挂着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认真听着。 待到听完,他又开口问:“你觉得,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你变成瞎子?” 这个问题超出了远离人世三十年的白泽的认知,乾龙尊者却读过关于游苏这位神子的报告。报告上面说游 苏目盲却能见所有邪祟,很可能是在极小的时候见过三大邪神,此后蒙蔽他双眼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活在一个只能见到邪祟的世界。 此时回想起来,乾龙尊者不免生出些怜意,只觉游苏的命运透着血淋淋的残忍。 游苏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是个很合理的猜测,尽管不知是谁这么无情,让一个孩子生来就注定去面对那个黑暗而狰狞的世界。 可此时被‘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游苏总觉得对方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因为这是他自己啊,如果是这个答案的话,‘他’又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恍若电光乍现,游苏太阳穴暴起青筋: “祂不想让我看见祂,祂操纵了我的命运,却害怕我看见祂!” 镜中的游苏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当你隔着孔洞窥视他人之时,最怕的便是孔洞那边再出现一只眼睛。神秘者皆是如此,他们比我们更害怕被看见。” 是了!游苏无比赞同这个比喻! 那个人让自己变成瞎子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花里花哨的想法,祂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祂而已! 要么是祂身份敏感,要么是祂模样明显,总而言之祂一定在忌讳着什么! “你知道祂是谁!”游苏忽而对着冰镜中的自己喊着。 他却苦笑不止,“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转而又笃定地说,“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把祂找出来。” 因为游苏已经认识到,这样的存在一定藏在最阴暗、最隐蔽的角落!捉迷藏的游戏一旦有了目标,想要揪出祂便不再那么困难! “好了,我也该去死了。最后做一个交易如何?”他笑着问。 “什么交易?”游苏有些警觉。 “我告诉你你忘了什么,你替我完成一个心愿。” 两女皆是关切看向游苏,心道果然游苏说自己什么也没忘是假的。 游苏抿了抿唇,许是因为对方快要死了,他忍不下心拒绝: “什么心愿?” “替我去东瀛看看她。”他的笑容变凄苦了。 “东瀛?她是谁?” “她叫星曌。”他的笑容变骄傲了。 这笑容震慑住了冰镜对面的三个人,因为这两个字实在比方才他说的所有字更加骇人——东瀛洲只有一个叫星曌的,那就是星曌神山上飞升的星曌仙祖! “我……我会去的。”游苏答应了下来。 他欣慰地笑了,旋即半转过了身子,像是要去哪里,但大抵都是要去死的。 此时的游苏也意识到了,冰镜中的‘他’或许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并不是自己。 ‘他’与星曌仙祖是一个时代的人,却因为空魇机缘巧合与之相见。 “你是那第六个人吗?”游苏没忍住问。 “四大名著其实有五本,五大仙祖其实有六个也不是稀罕事了。” 他像是在自嘲,可游苏却从他之前的问题中不难听出,他是在提醒自己对这种所谓权威的解构。 他似乎越来越远了,透过冰面只能看见一片深蓝,什么也看不见。 白泽喊住了他,“你还没说他忘了什么呢!” ‘游苏’回过头,摆手歉笑道: “他忘了他都快爆体而亡了!明明修为早就到了凝水圆满,却不好好调息准备突破,还四处拼斗、一味练炁,宛若逼吃撑之人继续胡吃海塞。再加上他功法特殊,早就适得其反,再不泻出来就炸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捡回记忆的游苏猛然感觉到无边的痛楚被身体唤醒。 痛苦一直存在,只是游苏忘了它的存在! 此时的他就宛若被激素控制的士兵只顾忘情杀敌,却在战后激素消退才想起浑身撕心裂肺的疼。 他这才惊觉自己靠近神山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那股感觉因何而来,这并非是他先知先觉感应到了某种莫大的阴谋,只是因为他意识与肉体的不匹配导致了身体频频给他发出危险的讯号。 可他却不以为意,还强行压抑着它,以至于别人都没察觉他的异样。 乾龙尊者与白泽同时探入玄炁到游苏体内,果真发觉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而游苏甚至已经无法自立,浑身肌肉都阵阵痉挛着,被女人揽在怀中。 “叩心湖是问心清修之地,去第六层吧。” 冰中之人大手一挥,游苏三人周围的环境就仿若流光般倒退。 乾龙尊者与白泽心有灵犀般对上了视线,却又一触即分。 她们都是跨过九层梦境来此,对每一层梦境都记得清楚。 第六层——是欲界。 而在冰层的另一边,男人正缓缓消逝,渺若流沙。 他感激地望着深处,语气幽幽,似在叹惋自己的失败: “你将我一缕残念保存这般久,原来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吗?可惜辜负了你的好意,我早就死了啊……” 空魇却知道,他将她们 引来,本就没想杀了他。 第四百五十二章:痛!太痛了! 方才冰湖上的寒风转瞬间便变成了异香款款的暖风,此界的月华如融化的银浆倾泻而下。本文搜:61看书网 免费阅读 柳暗花明,花前月下,这是北敖洲女子平生都难见一次的美好画面。但哪怕是第一次见,那些自小从冰雪中淬炼长成的女子也会天然地想到关于浪漫这个词。 这是本能,是天性。无关风雪,只关风月。 游苏蜷缩在倒映月色的清池旁,玄色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肌肤下青筋暴起如虬龙游走。他与这个宁静而暧昧的世界似有些格格不入。 乾龙尊者指尖凝着霜花拂过他滚烫的额角,冰晶甫一触及皮肤便腾起袅袅白雾。 “他经脉里的玄炁在疯狂乱窜。”白泽咬着指尖,琥珀色瞳孔映着游苏痉挛的脊背,“真是不知道他怎么坚持这么久的……若再拖延,他怕是要被自己的道火烧成空壳。” 粉雾自琉璃地砖缝隙渗出,化作千百条半透明的鲛绡缠上三人脚踝。乾龙尊者广袖翻卷,螭龙虚影绞碎妖娆绡纱,却仍有几缕攀上她素色裙裾,将冰清玉洁的仙靥染上桃花色。 “是我的错。”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三度,“是我没能察觉他的异样,还带他东奔西跑,甚至纵容他肆意斩邪。” “你现在认错是什么意思?”白泽抬眸,眼神却有些不善。 “他的状况不对。”乾龙尊者凝起秀眉看她,“这不是单纯的玄炁涨体,还有很严重的并发症。浑身灼灼如焚,是体内火气积郁已久。那个人说的没有错,他的功法有问题。” “不是有问题,倒不如说是太高深。” 白泽体内的见龙宫宫主同样是术法大家,之前不想让游苏怀疑她所以一直不敢往游苏体内探入玄炁,此时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游苏的五脏六腑,自是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功法: “他修的是阴阳道,却不是求阴阳和谐,而是专炼阳气,至纯至精,难怪他身上的温度总是更暖一些。” “专炼阳气的阴阳道?那阴阳失衡怎么办?”乾龙尊者好歹也是见多识广,很快便会意,“他修的……是双修功法?” “小小年纪如此修为,不走点捷径怎么可能?” “可他玄炁雄厚,根基扎实,不像是走捷径的样子。”乾龙尊者还是有略微怀疑。 “走捷径与根基扎实并不冲突,寻常修道也得千锤百炼,捷径如何不能走个千万遍?说是捷径,不过是成效更快罢了。” 白泽对游苏这门功法深感兴趣,指尖在游苏的胸腔上游走,“这不该是莲剑尊者教他的功法,他还另有师承。对了,他说过他师尊叫官楚君。你可认识此人?” 乾龙尊者与白泽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时一样陷入思索,旋即摇头,“该是位隐士高人。” 白泽对此深表赞同:“想炼出如此精纯的阳气绝非易事,他原本的师门在阴阳双修之道上的造诣恐怕冠绝古今。” “该如何救他?”乾龙尊者见她始终不说要点,实在按捺不住。 白泽足尖碾碎一朵绽开的曼陀罗,“何必明知故问?” 是了,其实从那个人将她们送到这第六层来她就隐隐猜到了。想要让这个至纯阳气的男子稳定下来,唯有让他阴阳平衡,而阴气,自是只能靠外界给予。 游苏曾用他体内的道火为她灼烧掉了凝霜尊者给她下的毒,彼时她就知道游苏的功法并不简单。只是游苏一直表现出的君子作态让她自动忽略掉了这一点,这是这个少年身上最微不足道的‘污点’。 甚至他可能从小就没得选,他能把自己憋成这样,恰恰更说明他的自持节制,他的本质仍是一个一心拯救黎民百姓的好人。 乾龙尊者艳压当代的绝世仙靥上泛起阵阵绯红,她恍然惊觉,不知自己思索这些做什么? 就好像……好像是在劝说自己将去做什么一般。 “你、你做什么?” 乾龙尊者抬眸错愕,只见白泽突然掷出一面云母屏风,十二扇锦绣山河图将清池周围围成秘境。 “你害他,我救他。”白泽冷冷道,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没多少底气。 倘若要说游苏变成这样她没有一点责任,那是断不可能的。若不是她像只小猫般贪恋少年的怀抱,又怎会在那玄液池中拖着与他流连。 “你救?”乾龙尊者像是很惊讶,但手却比她的话更快,直接就拉住了女孩的肩膀,“我们该去找望舒仙子!她与游苏是道侣,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泽却挣开了她的手:“那你去找吧,没找到别回来。” 如此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乾龙尊者岂能不懂,且不论是否真的能在此间梦境寻到望舒,游苏此时的情况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现在是摆明了没救好他,梦境就不会解除。 “此事因我而起,当……当由我替他解决才对。”女人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白泽瞳孔微张,连她也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一般,竟生出一股怨怒:“你是北 敖尊主!” “你不也是见龙宫宫主?” “你之前还想杀了他!” “所以更该让我来赎罪。” 白泽似是气急,结巴半天才又道:“当年在神山听到双修之道时,你可是回来在日记本上写满了‘不知廉耻’!” “我说的是那些荒淫之徒不知廉耻,相互欣赏的两人阴阳结合乃是天理。” 白泽瞪大双眼,“这不是我在日记上给你的回话吗?!” 她宛若第一次认识这另一个自己,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这是将死的老牛挖出了还没发芽的草种来糟蹋!” “倒不如说这头老牛将死了还能遇见自己喜欢的草种,是一件幸事。”女人望向游苏,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欣慰。 “你喜欢这枚草种,可人家未必想被你吃掉!” “他若不欣赏我,不会来帮我。我并非是要介入他的生活,我只是想救他。况且此间是梦,他醒来未必还记得。” “你、你是洞虚境!你帮不了他!” “你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世上有什么是他这把剑刺不穿的?” 女人对答如流,也不因白泽的挑衅生怒,仿佛已经凝聚好了莫大的决意,不会因别人而动摇半分。 白泽气得胸脯起伏,似是再找不到别的理由让她放弃,只能憋红了小脸挤出一句: “是我先来的!是我先遇上的他!我已经把身体让给你了,你还要和我抢喜欢的人!” 乾龙尊者坚毅的脸庞终是动容了些许,似是有些歉疚,却仍不肯放弃: “我想把身体还给你,是你自己拒绝了我。” 她当然也察觉到了见龙宫宫主在面对游苏时似乎有些不对,两人一同在梦境中穿行,早已商讨过双魂归一之事,但白泽对此严词拒绝。 她询问缘由,当是宫主还在生她的气,却不曾想宫主的答案是其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游苏的妹妹。还向她三令五申,只要替其隐藏好‘她是在装嫩’这个秘密,宫主就将两人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 她这才知道,原来白泽一直是用这样的方式骗来少年的偏爱。 “你们……别吵了。” 游苏忽然抓住白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哥哥你没事吧?”白泽顺势伏在他的胸前,目光关切而纯真。 一个四百岁的女子想要瞒过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年,靠的不光是阅历,还有谨慎。虽然她与乾龙尊者在争吵,她却早就设下了唯音术,唯有她和乾龙尊者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游苏冲她摇了摇头,他的肌肤赤红如熔岩流淌,吐息灼得她颈侧雪肤泛起薄红。 乾龙尊者静静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另一个自己身上的天真成了她引以为傲的武器,换作是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自然地对一个少年喊出‘哥哥’? “哥哥现在需要一个人帮我的忙……”游苏忽而艰难地抬起眸子,望着身侧这位目光关切的成熟仙子,引得对方一怔,“你先到屏风外面去……等哥哥忙完……再进来。” 白泽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指节攥得袖口金丝几乎崩裂。 她仰头望向游苏,月华透过琉璃穹顶为少女镀上一层银边,却衬得那张瓷白小脸愈发不甘:“我也可以帮哥哥的忙!” 游苏脊背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喉间翻涌的血气将声线浸得沙哑:“你太小……帮不了……” “小?”白泽细雪般的睫毛簌簌颤动,气愤道,“我不小!我都知道的!在斐城的时候哥哥为了从花道士那里给我讨来符玉,就故意被那个坏女人吃掉。现在轮到哥哥吃掉我了!” “够了!”游苏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喝,玄色衣襟下肌理寸寸绷紧,“你只蠢猫懂什么……再胡闹,便不必喊我哥哥!” 白泽踉跄扶住云母屏风,十二扇锦绣山河图在她身后明灭如泣。 女孩怔怔望着眉目坚毅的少年,忽而想起自己不自觉被他俘获芳心时,他挡在她的身前也是这般果决。 “救好他!”女孩咬紧下唇,最后瞪了女人一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义妹这个身份成了她赖以享受的依仗,却也成了阻挠她更进一步的枷锁。她难以形容此时的后悔,她该回到那女人的身体里才对,至少现在她还能在屏风里…… 琉璃地砖映出女孩仓皇逃离的背影,乾龙尊者下意识要追,却被少年拉住了手。 “尊主大人……”游苏哑声跌坐清泉畔,蒸腾水雾将他眉眼氤氲得模糊,“若是不愿……” 话音未落,就被一节玉指点住唇齿。 “北敖洲女子皆是敢爱敢恨,不是扭捏的南方小姐。虽是为了救你,本尊也是心甘情愿。” 这句话已经不亚于表明心迹,女子收回玉指,又抿唇道: “该被问愿不愿的是你,只不过即使你不愿,也只能委屈你了。” 少年摇头,女子心中不由一颤。 “不委屈的……我……我也喜欢尊主的。”少年摇完头冲她勉力挤出笑,“我们……是一种人啊。” 许是此间欲界让人心中的欲望更加纯粹,倒是让人身心都更坦诚了些。 乾龙尊者垂眸望着池中倒影——素来端肃的仙靥此刻绯色浸染,九螭缠月的银钗不知何时歪斜,漏下一缕青丝垂落颈侧。 她忽然惊觉,自己竟在窃喜。 温泉水滑过织金腰封,玄冰螭甲化作星屑消散。女子素手轻抬,霜色绸带自广袖飘出,将整座暖阁笼成茧房。游苏后颈触及池壁的刹那,寒梅冷香已欺身而至。 “你此时需以阴济阳。”她指尖凝出冰蝶,颤巍巍落至少年襟口,“本尊不修此道,全凭过往见闻率性而为,若有不适,你尽早……” 未尽之言被吞咽在交融的吐息里。 这是游苏的率性而为,不会有任何一本双修典籍中记载口齿相接这一项程序。他是在告诉对方,大道至简,率性而为便是最好的道法。 霜绡逐层委地,素雅束布束不住澎湃雪浪。螭龙虚影自池底冲天而起,将两人缠绕成阴阳双鱼。 他恍惚间想起澄量尊者死前说的那句遗言,觉得老人说的没有错。北敖冰封几千载,但井水却真的不冰啊。 琉璃窗外,白泽蜷在梅树下。女孩望着暖阁内明灭的螭龙辉光,忽然将那枚砗磲宝珠塞进口中。 苦!太苦了! 谁真要做你的妹妹啊! 第四百五十三章:白泽的报复 东方既白。搜索: 玩家书域 本文免费阅读 冰绡帐内浮动着寒梅冷香,乾龙尊者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蜷紧,织金锦被上绣着的螭龙纹路正硌着她发烫的完美脊背。 游苏的玄色外袍与她的素色裙裾纠缠在青玉脚踏上,宛若两条在雪地里厮磨的蛟。 “尊主……” 游苏其实醒了有些时候,却一直不敢睁眼,亦不敢相信脑中那些痴缠的画面。 他知道身旁那个女子大抵也早醒了,只是也未敢醒来罢了。 虽说两人年纪地位均是天差地别,但对方终归是为了救他。就算是大梦一场,说到底还是他占了便宜。 毕竟……这可是北敖尊主啊!哪怕是与之共梦一场,那也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梦是假的,但记忆是真的。于梦中说清,也好过现实尴尬。他这才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她的侧颜其实比她的正脸还要惊人,深邃的五官从侧面看更为明显,像是皑皑白雪中那些起伏巍峨的雪山。倘若造人的神明在此,也会感叹这是她最得意的艺术品之一。 女人的长睫轻颤,出乎游苏所料的是,她其实根本就没睡过去。 她迟迟不敢睁眼,想法却是与游苏相反。只要能撑到回归现实再睁眼,便能装作一副大梦初醒什么也不记得的模样。 倘若真是现实里与游苏双修也就罢了,她的确不是扭捏的女子。可这梦中双修,醒来当说什么? 说你梦中找到了我的漏洞,你要为我负责?还是我梦中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当入赘北敖? 她身为上位之人,自不愿因区区虚妄之梦就与少年多生纠缠,倒显得她死搅蛮缠一般。 毕竟易地而处,她也觉得游苏会因此觉得压力山大。所以倒不如让她醒来装作无事发生,来得痛快轻松。 总之一场梦,就当……是个美好的回忆便是。 “尊主……”少年凑在她耳畔再次轻喊,“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她本想继续装睡直到醒来,却又实在忍不下心少年苦苦呼唤。他这还是第一次喊她为‘您’,倒像是个做错事的人儿般小心翼翼。 她不想游苏对她小心翼翼,想着梦里回他几句也不影响醒来装忘,遂女人丹唇轻启,只是仍不睁眼: “该还是那梦主的第六层梦中。” 游苏听她话语,再次抬眸环顾四周,可确定完毕还是觉得不对:“要不您睁眼看看?” 女子睫羽又颤了颤,可最终还是未睁。 “本尊……本尊有些累了,正在闭目调息。” 游苏看着女人仙靥上泛起的绯红暗觉好笑,心道她说的那句‘北敖女子皆是敢爱敢恨’,原来是情急之下说的大话。此时此刻,分明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她不愿睁眼,游苏却有让她睁眼的办法。 只见少年欺身上前,啄上女子薄唇。 “你、你做什么!” 女子果然不出游苏所料,慌张张将游苏推开。救人是救人,此时救完了,她堂堂北敖尊主,岂能被一个与她未确定关系的男子随意调戏?哪怕是梦里,那也当然是不行的。 游苏对上女子半羞半恼的眼神,看见这位敢与仙祖叫板的北敖尊主,此时却是钗横鬓乱的模样,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不自觉血气上涌,看得又有些蠢蠢欲动。 乾龙尊者将少年眼神的变化尽收眼底,暗自后悔自己中计,就不该睁眼才对。明明刚一对视时他的眼睛里纯良无邪,此时却变作侵略性快要溢出一般的占有欲。 从未敢有人用这样放肆的眼神看她,可她却生不起气,反倒觉得这颗已经准备献给北敖的心脏里多了些四百年不曾体会过的暖意。 “不得放肆……” 她又将少年往边上推了些,暗恼自己竟被一个少年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 “这里不是第六层梦境。”游苏不依不饶,又压上来了些。 乾龙尊者闻言惊愕,也无暇再管又贴得很近的游苏,忙打量起周围。 可这越看越是心惊,只因这周围的一切陈列都让她极为熟悉—— 这不就是她在见龙宫的寝宫吗?! 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第几层梦境? 她匆忙支起身子,想要将周围看个完整,却蓦然觉得胸口一凉,滑落的丝被恰好被高耸的雪坡顶住。 她与游苏的视线一起对焦在丝被被卡住的地方,才猛然惊觉——我衣服呢! 梦里脱衣服,关我现实什么事? 她下意识攥紧丝被,腰腹以及后背还残留着几道不断传来暧昧痛楚的红痕,梦境中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我还没醒……我还没醒!这肯定还在梦中! “你知晓这是何处?”少年也坐了起来,指尖勾住她一缕垂落的青丝,笑得像只餍足的猫。 “本尊怎会知晓?”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少年还是称她为‘您’好一些。 “是尊主大人的寝宫吧。” 游苏朝旁边深嗅一口,状若陶醉,只是这‘尊主大人’的称谓多少有些玩味。 “游苏自小目盲,嗅觉便灵敏了些。这里的香气很淡,但冷而不散——很好闻。” 乾龙尊者错愕看他,才觉少年比她想的要无耻一些,偏偏又因那句很好闻而生不起气来。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吓得这位身经百战的北敖尊者陡然一僵。 “师尊……醒了吗?” 池雨怎么也在?! 女人只觉比面对天听仙官还要紧张,鼻梁不自觉泛起薄汗。还没等游苏张口说话,就一把将他按进被褥之中蒙住。 殿外忽传来轻叩门环的脆响,龙池雨清冽的嗓音裹着几分忐忑: “弟子给师尊煎了药,师尊若是醒了,不妨让弟子将药送进去。” 半响没有回音,就当龙池雨准备暂退之时,乾龙尊者终是不忍: “你有心了。” “是弟子该做的。”龙池雨在门外欠身行了一礼,便准备推门而入,却发现门推不开了。 “为师调息之际不宜打扰,你心意到了便好,且退下吧。” 门外的龙池雨仙靥一怔,倒是露出些许苦涩,讷讷称是。 乾龙尊者秀眉微蹙,却不是因为察觉弟子古怪,而是因为少年在自己脊背上流连的手掌。 游苏练剑刻苦,手掌宽厚而粗粝,让每一次摩挲都显得格外清晰。 乾龙尊者不由呼吸一乱,险些咬碎银牙,想起少年似乎对她的背爱不释手,只觉受了冒犯,匆忙去擒咸猪蹄。 谁知少年却厚颜无耻,顺势翻身,自后环住了女子腰际,像个扯不下的背后膏药一般。 “我再替尊主检查一下伤势……”游苏埋首在她颈窝低语,自是指为乾龙尊者肩背灼毒那次。 乾龙尊者浑身绷紧,回忆虽甜,却乱不了她的心智,一道冰刃无形中抵住游苏喉结: “噤声!不准再放肆!” 游苏暗道这女人果然不是师妹那种好欺负的傲娇,不敢再得寸进尺。 冰刃立刻消弭于无形,游苏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搂着绝世女仙,倒也怡然自得、大感满足。 “师尊……”龙池雨竟还没走。 乾龙尊者的心又提了起来,暗道今日的弟子有些古怪,便等她说下去。 “游公子他……没事吧?” 话音落下,不仅乾龙尊者,游苏也觉心中一道惊雷劈下。 合着乾龙尊者藏了半天,他借机‘威胁’这个打算不认账的女人半天,结果门外那个对乾龙尊者意义非凡的少女,竟然早就知道游苏在她师尊的寝宫里? 乾龙尊者指尖发颤,深吸一口转而问道: “是你将为师送回来的?” “是师尊自己回来的。” 乾龙尊者黛眉深蹙,搜遍识海也未曾找到自己回寝宫的记忆,毕竟回神山以来她连一刻休憩的时间也没有,更不可能回寝宫。 “你也学会诓骗师尊了?”她的语气责备。 “弟子不敢!”龙池雨诚惶诚恐,“前夜的确是师尊自己回来的,还有白泽大人,以及……游公子同行。只不过游公子当时昏迷不醒,一路上师尊什么也不说,弟子怕师尊有需要,便一直在屋外候着。” 一直在屋外候着?! 乾龙尊者闻言雪坡起伏,紧忙又问:“那白泽呢?白泽去哪儿了?” “白泽大人今早就先离开了,临走前还气冲冲地吩咐弟子给您煎了药。” “她吩咐的?什么药?” 门外的龙池雨迟疑片刻,才幽幽道:“黄芩、白术……” 安胎的药材一一报过,乾龙尊者心中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掀开了。 她当然不需要安胎,但白泽的报复却真实地告诉了她——这不是梦,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她蓦然想起在第九层梦境遇见的那个人,他说‘哪有什么幻境’。 所谓的幻境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身处现实而不自知,梦里发生的事情现实里也同时发生着。 是啊……靠做梦怎么帮现实里的游苏阴阳平衡呢? 这不过是她不敢面对的借口,身为北敖尊主,真让四百岁的她作出吃嫩草的事情又怎能不觉羞耻。 倏然,她感到少年温热的胸膛贴得更紧了,比痴缠时更紧,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幸好不是梦。”他将脸贴在曾被寒毒侵蚀的伤口处轻声呢喃。 女人浑身一顿,眸光闪烁。 她为了救游苏可以心甘情愿,但少年虚弱之时说的喜欢却不知真假,许是只是为了得救,许是换个别的女子在他身边他也能说得出口。 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下意识的逃避,是因为她在担心她用四百年才遇见的人却不喜欢她——这可比老牛吃嫩草更能打击她的 骄傲,而逃避至少能保住她最后的骄傲。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逃避了…… 那句‘我也喜欢尊主的’不是谄媚的谎言,而是临死前的遗言。 北敖女子骨子里的豪迈又被激发了出来,就连与男子亲密相依的羞涩也淡了些: “你为何对我的背情有独钟?” 少年轻笑:“尊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尊主的脊背可承载着北敖风骨,无论面对风雪还是仙祖都立得笔直,游苏自然敬爱有加。” 女人也不想去分清这是心里话还是奉承了,总之她非常受用: “那假话呢?” “没有假话,不过……真话还没说完。” “那你接着说。” “尊主的背很美。” 游苏在床笫之间从不觉得害臊,他真切感觉到怀中佳人的温度更暖了些。 可惜梦也有梦的好处,因为梦境之外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师尊……药还喝吗?” 龙池雨带着颤音询问。乾龙尊者的寝宫有阵法加持,她当然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可通过这药以及白泽大人的神情,也大概能猜到一些惊人的东西。 屋内,女仙刚聚起的坦荡又消散了,莫大的羞愧涌了上来。 她何等聪明,早就看出自己这个弟子被游苏救后就对其隐隐仰慕。可她这个老不死的师尊不仅先将弟子的心上人置于死地,后来又捷足先蹬,坐下来蹬…… 可以说她能对任何人坦荡,哪怕是望舒仙子,却唯独对自己这唯一的弟子做不到无愧于心,因为她在乎她。 池雨在屋外像个苦主一般等了一天一夜,怨的也是她这个‘假师尊’,却不是白泽那个真师尊。 白泽这招报复,真可谓是阴损至极了。 “为师体无大碍,无需用药。经我疗愈,游公子也已脱离危险,只是暂未苏醒。你且将神山诸事,先细讲我听。”她勉强维持住师长威严。 “那夜所有参战之人皆陷入昏睡,弟子醒来之后便只见到望舒仙子一人独守于海井之前,她说梦主已退,随后便累倒了。海井似乎也因承载不了邪神而自毁了,那些随梦主而来的邪祟之前本就快被杀尽,昨日辟邪司便开始搜罗漏网之鱼……” “等等,梦主是她一个人赶走的?”乾龙尊者颇为诧异,游苏也竖起耳朵。 “据更早醒来的修士所说,望舒仙子……是孤身用言语劝退了梦主。” 游苏与回过头来的乾龙尊者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众人皆醉唯师姐独醒,游苏对此并不意外。但靠嘴就让邪神撤退的本事,着实是太惊人了些。 “她怎么劝的?”乾龙尊者的语气也凝重起来。 孤身震退邪神,这本该是泼天的功绩,可为何偏偏是用嘴? “据说……她是在不停地重复一句话。”龙池雨顿了顿,“快走吧,这里不安全……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房门突然被震开,梁柱簌簌落下雪来。 “我师姐现在在哪儿!” “这句话还有多少人知道?” 龙池雨望着冲出来的美人师尊与俊逸少年,那张明艳的脸也黯然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痛!还是那么痛!(8k) 窗隙间漏下斑驳的日光,乾龙尊者指尖掠过仙子后颈。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望舒仙子闭目躺在冰玉榻上,白裙逶迤,面具依旧。 她睡着后从来不会乱动,只有极轻的呼吸。游苏每每睡在师姐身边,都会觉得她安静的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偶。 只不过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师姐不是人偶,师姐是个鲜活的人。 “怎么样?”游苏关切问道。 女仙收回玉手:“神魂无损,体魄无伤。” “那为何会昏睡?” 游苏似是为了再自己确定一次,焦急握住望舒手腕,缓缓注入玄炁查探。但若是真有隐疾,乾龙尊者都查不到,他又如何能够发现? 乾龙尊者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也毫无力竭之状,如此昏睡确实有些古怪。但至少能够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游苏闻言,也只能紧了紧手中柔荑。 乾龙尊者看出少年心中担忧,遂又问道:“她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症状?” 游苏稍加思索,眸中一亮:“有的!” 去年他们在莫邪城外一战时,师姐以化羽初期的修为挡住了采苓那个化羽圆满的邪修,后来就也同样陷入了昏迷。他当时就观察过师姐的气息,平和稳定,却比他和师妹都要更晚才醒。 他便将这份经历说了出来,女仙也是面露奇色:“后来呢,她醒后可有异样?” “后来……后来师姐就突破到了化羽中境!”游苏非常笃定,面上担忧也变作喜色,“师姐定是战有所悟,又要突破了!” 乾龙尊者略感错愕,她本想说不会有人在化羽境能够一年之内连破三级,化羽境的突破也不可能就是睡一觉这么简单。 可看着安心下来的少年,才想起一年时间就从灵台快到化羽的他,好像比他的师姐还要逆天一些。 那点质疑之言遂也不好说出口了,否则倒显得是她这位北敖尊主在坐井观天一般。 “倒是天纵奇才。”女仙悠悠感叹,旋即回身道,“池雨,取一枚冰魄丹来。” 龙池雨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等候,也不知是习惯性在师尊面前表现乖巧,还是无话可说。 她抿了抿唇,从袖中滑出一个莹白小瓶递了过去。 “从极北雪原上采摘的雪魄花炼制,雪原被封之后便难寻了。含于口中,可以安神。”女仙又将从弟子那里讨来的丹药递向少年。 “师姐并无大碍,这药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游苏轻笑着婉拒。 乾龙尊者递丹药的手顿在半空,想起当初少年找自己要丹药时明明是厚颜无耻的做派,若非当时自己的确给不出像样的丹药,定会叫他诈个干净。 可几日过去,他的态度却已截然相反。面对自己终能给出的贵重丹药,他竟已不忍让她‘出血’了。 是了……反正比这冰魄丹更贵重千倍万倍的血她也出了。这个十九岁都没满的少年,竟也会心疼她这个四百岁的老妪吗…… 联想到两人由敌化友,又由友化侣的过程,女仙的耳尖不觉发烫,但心里却无半点悔意。 她将丹药拍进他的掌心,“你与望舒仙子救北敖有功,区区一枚丹药不足挂齿。况且本尊赏你的,受着便是。” 话音一落,她便潇洒起身,可少年却不太老实,接药不够,还悄悄勾住了她的玉指,像是挽留。 她年岁虽长,可这点男女之间的情事儿却是初次体验,尤其自家弟子还在旁候着,他的道侣还在旁躺着。她顿觉羞赧,暗暗用冰棱刺了少年温厚的掌心一下,才不露声色的收回了手。 龙池雨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师尊与游苏的相处,心中泛起淡淡苦涩——这是我的药啊! 乾龙尊者作风清廉,她自己身上是不存上好丹药的,连带着龙池雨这位弟子,明明贵为龙女,但其实也非生活于养尊处优之中。 这冰魄丹便是乾龙尊者为数不多赠予龙池雨的礼物之一,也难怪龙池雨会觉心伤。她曾以为这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师尊,如今却变了想法。 哪有为人师表,不仅夺弟子所爱,还抢弟子的东西当着弟子的面送给弟子喜欢的男人的呢? “发什么呆?”乾龙尊者微蹙黛眉,自是看出弟子古怪。 龙池雨慌张埋首,“弟子只是有些累了。” 女仙略侧螓首,心中哀叹,只叹因缘际会,一切也非她所愿。 她将玉掌搭在龙池雨的肩上,“这几日的确辛苦你了,你封锁消息的事情做得不错。” 她几乎不会用肢体接触这般郑重的形式夸奖弟子,只是龙池雨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受宠若惊。 少女抬眸,笑容是带点苦涩的。 “弟子只是不想让别有用心之人玷污仙子清誉,没什么的。” 两人在得知望舒是用言语劝退梦境之主后会那般惊讶,便是担心此事会被人利用。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能对邪祟说出这样的话已足够吓人,更别是对一尊邪神,也更别提那邪神竟然还真的听了她的话。 游苏已经察觉出师姐对邪祟的态度与常人不同,他不知望舒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晓师姐对人没有恶意,只是对邪祟也同样没有。 他能理解望舒,可不代表别人也能。换作任何一个不了解望舒的人,恐怕都会给望舒仙子扣上一顶与邪神勾结的帽子。 而乾龙尊者忧虑的也正是此事,需知晓望舒仙子的师弟——游苏,此时可是被五洲通缉的‘第五邪神’。倘若望舒仙子也被人构陷,那么舆论压力将成倍增加,想要替游苏扭转风评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像她一样切实接触过二人的人少之又少,邪神接连作乱的敏感时期,任何人和物都得避免与邪祟扯上关系。也好在龙池雨没有让这句话继续传播,多数人们只当这是众人同心协力与望舒仙子舍命相救共同作用的结果。 “懂得收拢人心,你也成长了。”女仙收回了手,冲少女笑了笑,“随为师去见见清凇尊者吧,邪祟虽退,北敖却是百废待兴。” 龙池雨躬身称是,便跟在女仙身后。 游苏总觉她今日步伐比往日沉重三分,断无之前那轻盈的样子,虽觉古怪,却也无意多问人家私事,而是问道: “龙女请留步,请问你可知白泽去了何处?” 龙池雨想起白泽出门时那气冲冲的模样,暗觉同病相怜,“我也不知白泽大人去了何处,许是在抓邪泄愤吧。” “泄愤?” “她还在神山。”已经走出门外的女仙回过头来,接着叮嘱,“神山刚经动荡,不宜乱跑。你且安心在此陪着望舒仙子,有何需要皆可寻殿外弟子。至于白泽……你不必担心,经此一役,神山没有人敢动她。”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看着女子在门前伟岸的身影,不由生出些怜惜之情: “料想如今风波终停,尊主接连操劳,别太辛苦。” 女仙怔然,强自忍住扬起的唇角,“游公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飘然转身,转身时鎏金腰带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的确是美绝人寰。 飒爽英姿看得游苏怔怔失神,亦看得龙池雨自惭形秽。她虽自负美貌,但也知自己不可能比得过自家师尊,更何况女仙此时还是老树发新芽,仙靥上的明媚饶是她也未尝见过。 少女回头瞥了一眼翘首以盼的少年一眼,睫羽便更垂了些,方才两人的对话听在她的耳中也像是变了味。 操劳多日当然辛苦,被大车拉着的小马当然得多担心担心自己…… 她多想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这两人仅是互道慰问而已。可为师尊抓的那方药还在她乾坤袋里躺着,又何必自欺欺人。 就这样跟在师尊身后走了不知多久,她都恍若失神。 倒不是心上人被抢就让她哀默心死,毕竟她早就知晓游苏已经有了两位挚爱道侣。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只想着将救命之恩报了就好,也决心将这份心意藏于心底,不去惊扰他的生活。 可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己都准备和师尊一样将身心献给北敖,可师尊却‘背叛’了这个她自以为的约定,做了她想做而未做的事情,叫她怎能不伤心。 乾龙尊者走了许久终是停了下来,负手立在螭龙碑前,玄色祭服拖出十丈流云纹。 山下传来凿冰声,修士们正在清理被邪祟腐蚀的建筑。来往的修士们忙忙碌碌,谈论间尽是对前日那场浩劫的后怕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尽管这期许中以隐忧居多,但亦不乏对她这位从仙祖与邪神手中救下北敖的尊主大加赞扬。 她望着仍然素白的空原神山,却觉得它已然变了风貌。风雪依旧,但它不再是以前那个沉重肃穆、死气沉沉的神山,因为人心已经不同了。 如今危机解除,这场大战带来的损失与伤亡比想象中更小,女仙终是长舒一口气。 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没解决。 “池雨,你觉得师尊做得对吗?”她轻声问着。 龙池雨回神,看着北敖的苍茫大地默然片刻:“神山如今万众一心,北敖也算涅槃重生。已经有人私底下称师尊为人皇,说北敖不信仙祖,只信人皇,许多人都热烈响应。面对这崭新气象,师尊做的当然是对的。” 可她的陈词却没得来女仙的肯定,反而是一声长叹。 “你是真的借此劫成长了,以前的你,可是对为师言听计从,哪里敢对为师做的事情置喙。” 龙池雨慌忙就准备行歉礼,“弟子不该妄议……” 话音未落,就被乾龙尊者扶住。 少女抬眸,却见一向严肃的师尊笑容可掬,眼神里满是赞许。 “为师一人站在这山巅久了,常也容易一叶障目。你长大了,能帮为师分担些压力,为师很欣慰。” 龙池雨闻言心中又苦又甜,鼻尖已然酸涩:“弟子惶恐,只是不忘师尊教诲,时刻心系北敖。” 乾龙尊者一怔,暗觉弟子这最后一句话来的突兀,好似是在刻意提醒她一般。 “我便知道当年收你为徒没有看错人。”乾龙尊者宠溺地搂了搂这位爱徒,“只是北敖不会再苦那么久了,时刻心系北敖的人有为师一人足矣。你还年轻,不该跟为师年轻时一样过苦日子。不知不觉你已这般大了,倒是也到了该找道侣的时候了。” 龙池雨闻言神色陡然一变,“师尊何出此言?弟子早已身心许了北敖,只愿侍奉师尊一生,追随师尊一生!” “当真?”女仙看着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龙池雨竟觉得被师尊看得心慌意乱,少年的身影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偏偏问这话的人又是夺她所爱的师尊,让她一时苦涩难言。 “你再回答一次为师最开始的问题。”女仙替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 龙池雨有些错愕,这才明白过来,师尊最开始问她做对与否,问的根本不是北敖之事,而是与那少年之事…… 她顿觉委屈至极,心想师尊莫不是故意来自己面前炫耀不成?也不知哪里生来的胆气,竟第一次忤逆自己最为敬重的师尊。 “我认为师尊做的不对。”龙池雨咬着红润的下唇,虽胆战心惊,但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有何不对?” “师尊为……为老不尊!”少女也是豁出去了,“此事若是说出去,恐遭天下人笑话!” 尊贵女仙闻言眼角抽了抽,只不过面上的温笑依旧保持极好: “可他危在旦夕,为师哪能见死不救。” “师尊万金之躯,那……那也不该由师尊舍身才是!” 不由我,难不成由你这丫头不成? 女仙忍住恼意,又平声静气道:“那欲梦之中唯有我、他、白泽三人,不由我来,难不成让那幼童模样的白泽来?” 龙池雨嗫嚅半天,却是再说不出话来。倘若不是见死不救,似乎再无别的办法。要怨,便也只能怨自己道行不够,早早就被那梦境之主丢出了梦境。 念及于此,少女不由心灰意冷。可乾龙尊者却又以掌抚上了她的面颊,师徒之间这般亲昵之举前所未有,引得少女不由错愕。 “傻孩子,喜欢的人便要争取。我念游苏助北敖有恩,只想一心救他,又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他这般心志高远、有情有义的男子,北敖当然不会轻易放走。只是你纵观北敖,年纪相仿的女子里谁能与他算得上郎才女貌?” 龙池雨对上师尊笃定的眼神,哀漠的心像是活了过来。 不自负地讲,她就是师尊说的那个人! 宛若电光劈下,一瞬间她懂了!她都懂了! 游苏那样的男子念及救命之恩,定会对师尊感激有加,而师尊到时将自己与他撮合到一起,自己再多作努力,他定然不忍拒绝! 这都是因为师尊看出了自己对游苏的心意,她不仅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帮我!竟不惜舍身! 原来师尊不是夺我所爱,她是为了救我所爱!助我追爱啊! 是我错怪你了啊!师尊! 龙池雨感动至极,宛若乳燕投林,一把抱住仙子,将螓首埋进乾龙尊者宽广胸怀中啜泣起来。 “傻孩子,哭早了些。修行者年岁悠悠,不急一时。你唯有变得更优秀些,为师也才好替你说媒。事以密成,在此之前,你便默默努力便是。想我乾龙尊者的关门弟子,也不会比那莲剑尊者的两位弟子差嘛。” “嗯嗯!池雨一定会努力的!”少女悄悄握紧了拳头。 乾龙尊者抚着少女后颈,温柔的笑靥倒是露出些不自然来。 这番话倒也不是她为了让这傻徒弟消除掉对自己的芥蒂而说的权宜之计,对于抢了弟子看上的男人,她还是颇为愧疚的,生出补偿少女的心思也是情理之中。再说真要来个买大送小,便宜的也是那少年,他都已经有两个道侣了,该不会拒绝才是。 只不过一想到贵为北敖尊主的自己要与自己的弟子共侍一人,她又觉得荒诞至极。想着就这般拖下去,池雨早晚也会消磨掉对他的感情,自己再找找别的青年俊彦与之接触,难保她不会自己来婉拒此约。 不过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眼下不仅替少女解开了心结,更激起了她的昂扬斗志,高低也算手妙棋。 女仙思绪良多,顿觉羞恼。 倘若没有那白泽留下的安胎药方,左右她都能在池雨面前搪塞过去,可白泽偏要让她下不来台,弄出这般麻烦。 但又转念一想,若真有那天,少女那真师尊该唤她的弟子什么?难不成……真叫嫂子? 乾龙尊者倏然觉得心情大好,只盼真有那日,定要看看白泽的表情有多精彩。 让你喜欢装嫩当妹妹,妹妹好啊好妹妹,那就好好当他一辈子妹妹吧…… 女仙幸灾乐祸地笑了。 …… 夜色如墨,繁星似银砂洒落天穹。 空原神山褪去了白日喧嚣,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幽 蓝冷光,蜿蜒的冰阶尽头,两道身影并肩立于观星台上。 乾龙尊者素色裙裾随风轻扬,绣着螭纹的衣带拂过游苏手腕,宛若一缕缠着雪松香的风。 “奥数尊者已经接过了他师尊的任务,他算了两日星轨,”她指尖凝出一枚冰晶,映出北斗七星的光晕,“贪狼归位,破军敛锋,北敖的劫数……算是尽了。” 游苏仰头望着星幕,左眼愈发澄澈:“如此便好啊,这已是劫后重生的新北敖了。北敖人百折不屈,有此一劫,或许不是坏事。” 乾龙尊者淡淡叹道:“只是这新北敖与本尊最初想的终有差异,仍旧任重道远啊。” “还在为是你的过错而自责?”少年轻声询问,手却不知何时已经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仙子柔荑。 女仙被少年裹住的手指蜷了蜷,似是尴尬,少年却按得紧,不让她抽走。但女子终究洞虚修为,想抽哪里抽不出,只不过不想抽出来罢了…… “虽说我做的一切都有仙祖在背后暗中操纵,但终有我操之过急的缘故。如今北敖正当重建,我打算暂且搁置以黑土换冻土的计划。待邪魔皆诛,再徐徐图之,或许人们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不打算亲眼看见北敖繁盛的那天了?” “以前觉得此道独行,自是难免急功近利。现在知晓吾道不孤,又何必急于求成。”女人淡淡看着他,是谁让她改变了理念不言而喻。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想让我接你衣钵不成?”游苏打趣道。 女仙似是想到什么,却笑不出来:“本尊年岁已高,终破不了五百年的限制。但你还年轻,不止改变北敖,改变五洲都有可能。” 游苏闻言微怔,听出女子语中那淡淡的忧伤来源于何处。 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们虽互相欣赏,却实实在在有着极大的年龄差距。当上涌的热情退却,这是必须面临的现实问题。 女仙蓦然觉得少年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掐进她的骨肉里,与她的手合而为一,再不分离。 “要来你自己来,你要是是为了把这苦差事撂到我身上才救我,那你可看错了人。不过一命换一命,你救了我算你幸运,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少年言之凿凿,笃定至极,另一只手已然伸进了领口之中,似要取出某物。 可还没等取出,女人却先按住了他的手:“别拿出来,留着它,我不是为了它才救你。” 游苏要拿的,当然就是那枚藏着天醒灵光的乾坤袋。 “我知……” “现在给我也是无用,北敖百废待兴,我哪里有心思修炼。你留着它,会有很多人要保你的命。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你才十八岁,不知百年时光会有多久。待到时机成熟,再给我也不迟。” 这个仙靥无双的女子笑起来实在太美,游苏回忆北敖之行的点滴——他与面前这位女子相爱相杀,却又因相同的志向走到一起。时光虽不算长,情意的跌宕却更显深刻,如今执子之手,恍惚如梦。 游苏像是想起什么,立马俯身挖起了雪。 “你怎么了?”女仙关切询问。 游苏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挖着,末了掬起雪地深处那一捧半黑半白的雪,黑土碎屑在指缝间流下: “邪祟虽退,尸骸腐化后却成了最好的肥料。” 他捻开一粒焦黑的土块,腐殖质的气息顿时弥散,“不仅神山,神山外更是如此。虽然数量肯定不够彻底改造北敖,但也正好应了你循序渐进的想法。待处理干净残余的邪祟,雪地里的黑土,自会替尊主说话。” 女仙眸光微动,当年她决定掘开海井挖土,恰恰也是因为觉得在陆上找不来那般多的邪祟化土。可没曾想海井失利,那些从海井中窜出来的邪潮却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的部分理想。 她心情复杂,也不知该叹还是该笑:“命运倒是曲折。” 游苏笑了笑,自他袖中滑出一枝焦枯的雪桑花,花茎插入黑土时竟绽开一抹新绿。 乾龙尊者望着那颤巍巍的嫩芽,忽觉肩头一暖——游苏不知何时解了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玄色衣襟残留着他的体温,混着松脂与铁锈的气息,竟比九重天的云锦更熨帖。 她欲要推拒,少年却已退开半步:“说来白泽倒是倔得很,这都一整天了……” “这点倒是和见龙宫宫主一脉相承,要不住一个身体里呢。”女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袍角金纹,笑道,“幼时我将她买来的杂书错当成废纸烧了,她气得躲进神山地脉深处的岩洞,那地方连我都未曾踏足……” 她顿了顿,冰晶耳坠撞出细碎清响,“后来还是我道歉了良久,许诺给她买本一模一样的来,她才接管了身体带我走了出去。” 游苏忍俊不禁:“有她在,你才不觉寂寞。” 女仙垂眸,雪地上映出她唇角浅淡的笑意,“是啊,但哪有自己跟自己说一辈子话的呢?” 是啊,如今还有别的人可以跟她说上 话了。 夜风卷过琉璃檐角,游苏忽然抬手拂去她鬓间落雪。 乾龙尊者呼吸一滞,她觉得少年比她想的更加主动,像是全然不惧她这个尊主一般。不过转念一想,他的确从开始就不怕就对了。 “接下来什么打算?” “依梦中之人所言,去东瀛。” “去妖族地界闯荡绝非易事,在此之前,你该先闭关。“女仙猝然截断他的话。 “师姐不醒,我的确没心思闭关。不过好在有尊主相助,我的身体已然平静,只要不再来一堆敌人,暂时不闭关也无碍的。”少年看着女人关切的眼神又笑了笑,“我没骗人,尊主应该察觉得到。若是还有恙,那也只能接着劳烦尊主了。” 女仙自是听懂少年话外之意,仙靥泛起薄红。虽觉少年胆大包天,却又不知为何生不起气,反觉得她能被少年惦记着而生出些喜意。不过她自持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既然已无大碍,便不可再大动干戈,恐伤根基。” 话未说完,游苏忽然倾身逼近,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 “尊主觉得我们是何关系?” 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将女人问的一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女人薄唇开合,犹豫良久才摆出些上位者的威严: “你有些着急了。” 游苏却仍不退,而是笑道:“我也不想逼尊主,可谁让尊主方才说那种红颜白发的胡话。我慌了,便急了。想让尊主动情不易,游苏自然得穷追猛打才是,否则尊主反悔,苦的还不是我?” 他将心思说的赤裸,女仙轻咬贝齿,却生不出半点愠怒。 她会说起红颜白发的话题,其实也是故意,只是想看看冷静下来的少年,是否会被现实击散热情。但很显然,少年绝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出于报答。 “你想是何关系?”女人咬着下唇问,少年愈来愈近了。 “尊主曾教诲我说,最理想的道侣当是与自己志同道合,可没提半点年龄的事儿。那尊主觉得,可与我志同道合否?” 在师妹的身上游苏已经领悟,想让傲娇服软的最好方法就是直球。那么换作到这个老傲娇身上,那便是更直的直球! 女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以这般姿态问这般问题,这条救世之道独自走了几百年,累积的孤单却在此刻化作了相逢知己后更深的喜悦。 “算、算是吧……” 她想躲,又似乎根本没想躲。游苏已经虚虚环住她的腰身,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 而在两人以为观星台四下无人之时,白泽藏在暗处狠狠咬碎了口中蜜饯。她望着月光下几乎相拥的两人,虎牙深深陷入下唇。 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少年仰首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以及女仙最终妥协般垂落的睫羽。 痛!太痛了! 快来个人阻止他们啊! 于是那个人来了。 “师尊!中元洲来人求见!” 第四百五十五章:浮出水面的敌人(6k) 朔风掠过观星台,卷起一地碎雪。搜索:找小说网 本文免费阅读 游苏的指尖堪堪触及乾龙尊者腰间的螭纹玉带,檐角铜铃突然炸响—— “师尊!” 龙池雨提着琉璃宫灯立在阶前,杏眸圆睁。灯影摇曳中,她分明看见两人站得极近,好不旖旎。 可下一瞬龙池雨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师尊已端坐云纹石凳,游苏则倚着栏杆擦拭墨松剑,仿佛方才所见皆是幻影。 她蹙着眉头总觉不对,经过白日乾龙尊者的一番利诱,她自是不愿相信自家师尊会在这无人深夜与一少年约会。 她狐疑地又退了几步,才发觉之前所见男女依偎的画面竟是错位而至。这两人一前一后,自侧面看去倒像是抱在一起似的。 龙池雨顿觉松了口气,只是想着师尊只说上山观星,就让她在观星台下候着,怎么没说游公子也来? 等等……自己候了良久也未见来人,岂不是说游公子是早早在此等她了吗? “池雨来得正好。”女仙抚平裙裾褶皱,冰晶耳坠映着月光流转,“方才与游公子论道,正说到你。” “我?”龙池雨指尖攥紧宫灯提手。 “你可知游公子夸你什么?”乾龙尊者玉指轻叩石桌,霜花在桌面上绽开寒梅,“他说你临危不乱,不愧为龙女之名,当为北敖青年典范。” 游苏剑锋微顿,抬眸正对上女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当即会意:“龙女在此战之中调度有方,确有大将之风。” 龙池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发懵,耳尖泛起薄红:“游公子谬赞,弟子、弟子只是尽本分……” “北敖百废待兴,正需你这般有能力的年轻人。”乾龙尊者广袖轻扬,一枚冰魄珠落入少女掌心,“你做好准备,为师很快便会对你委以重任。” “师尊!”龙池雨慌忙躬身,望着手中那去而复返的冰魄丹只觉感动,这定是师尊又给她寻来了一枚,“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女仙轻笑一声,霜色绸带缠住少女手腕将她托起,“过来说话,怎么这般匆忙?” 游苏望着这对师徒,忽觉有趣。女仙眼尾余光扫来时,他顺势添了把火:“龙女方才是说中元洲来人?” 龙池雨这才想起正事,慌忙禀告:“中元洲辟邪司华镜首座座下桃夭夭求见,此刻正在螭龙殿等候。” “华镜首座?” “夭夭姐?” 两人异口不同声,却是相似的惊诧。 龙池雨抬眸看着二人,也不知他们算是默契还是不默契。 “她一个人来的?”女仙凝眉又问。 龙池雨颔首答道:“而且颇为神秘,还说她是秘密来此,请我切莫泄露她的行踪。” 乾龙尊者下意识与游苏对视一眼,少年眼中的戏谑也消失了。 “夜色已深,师姐尚未苏醒,游苏先行告辞。” 游苏毕竟是五洲通缉的恶徒,而桃夭夭虽与他相识,却也是辟邪司首座麾下,故而并不方便随女仙同行,暂且回避也是合理。 女仙正想应允,龙池雨却抢先开口: “游公子不必!她就是来找你的!”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错愕: “找他?” “找我?” …… 粉裙少女坐在案边,一手端着杯暖茶咕噜噜往里灌,一手则拿着北敖洲特别的点心往樱桃小口里塞,糖霜簌簌落在她宽大棉袄也盖不住的鼓胀胸脯上,倒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来此一般辛苦。 游苏剑眉微凝,他没有见过桃夭夭的容貌,但也算相知相识,脑海里想象的形象倒是也与现实里没有太大差别,贪玩好吃,性格烂漫,模样粉雕玉琢,身材童颜巨…… 察觉到女仙在他身后刺挠挠的眼神,游苏赶忙收回视线冲她讪笑,就是舌头不老实地在唇角舔了一下,好似在回味什么。 女仙见游苏还有心思调戏她,秀眉蹙得更深,好在她将池雨安排在了游苏下座,见不到游苏的僭越之举。只是可怜龙池雨还以为师尊这冷冰冰的眼神是冲着她,遂只好幽怨地看着吃喝不停的桃夭夭。 华镜首座与乾龙尊者同为辟邪司首座,而且还都为女子,自然是有所来往。龙池雨不仅认识桃夭夭,甚至也能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此时看着姐妹在自家师尊面前的失礼之态,她也觉着刚赚来的颜面又丢了一般。 “北敖不比中元,这些粗茶点心桃姑娘吃得可还习惯?”乾龙尊者轻声询问。 “习惯习惯!可好吃了!”桃夭夭似是也知晓吃太久了,取出帕子在唇边擦了擦。 见到活生生的游苏竟真的坐在她对面,她的眼睛顿时亮如星辰,连忙雀跃而起,蹦跳着扑向游苏。发间桃花簪随着动作轻颤,厚袄勉强裹住了其下汹涌的雪浪, 她冲到游苏身边仔细打量,还仿若不敢置信一般伸手摸了摸游苏下巴上新生的胡须:“游苏!你竟然真的没死! ” 一旁的龙池雨见状哪里能忍,“夭夭,对北敖的贵客放尊重点!” 桃夭夭吐了吐舌头收回手,又对游苏说道:“你怎么也这般不修边幅了,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你。” 游苏轻笑道:“让夭夭姐见笑了,一路颠沛,哪有空捯饬。” “无妨无妨,你留些胡子,倒比之前更好看了些。” 桃夭夭没心没肺地笑着,游苏则提醒道: “夭夭姐怎么来北敖了?” 桃夭夭这才想起正事,匆忙转身对着高座上的乾龙尊者行了一礼:“夭夭见过乾龙首座。” 她乃辟邪司中人,称乾龙尊者自然为首座。 “好,华镜首座近来可好?”乾龙尊者笑容和善。 “我家首座……不好。” 重逢的暖意骤然凝固。 “哦?倒是许久没有中元的消息传来,华镜首座有何不好?” 桃夭夭咽了咽喉咙,将油乎乎的手指往裙上擦了擦: “中元洲辟邪司已经收到了乾龙首座的传信,援军迟迟未到并非是中元洲辟邪司见死不救,而是因为中元洲辟邪司同样自身难保。” 乾龙尊者蹙起黛眉,“何解?” “如今中元洲辟邪司内以我家首座与恒炼首座为首,少了天术首座的制衡最开始还能相安无事,可随着天术首座仙逝后的问题逐渐暴露,我家首座与恒炼首座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五大辟邪司,唯有地大物博的中元洲辟邪司是由三位首座组成,其余皆是一位。 “有何分歧?” “恒炼首座主张将天术首座之前对邪祟的研究废弃,并将留下的权力空缺平分,我家首座则主张保留,直到寻到下一位能接替天术首座位置的人……” “中元洲辟邪司的派系之斗本尊也略有耳闻,华镜首座非是贪权之人,仅凭这点,怎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是……是司里有人举报天术首座与邪祟勾结,并且人数越来越多。天术首座的研究本就针对奴役邪祟,不宜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我家首座本想镇压这些节奏,可恒炼首座却拿出了天术首座的尸骨……” “天术首座的尸骨如何?!”游苏拍案而起,剑眉深凝。 “他的尸骨邪性极重,一出现便将三位辟邪司同僚染成邪傀。”桃夭夭说起此事亦是于心不忍,“一时间对天术首座与邪祟勾结的传闻甚嚣尘上,天术首座以前的部下对此百口难辩。恒炼首座便借此清理旧部,手也伸出了天牢之外。我家首座也因此与恒炼首座彻底决裂,如今派系之争甚至已经超出辟邪司,蔓延到了整座神山。” “他知不知道是天术首座救了中元所有人!”游苏喉间青筋暴起,倍觉愤懑,“来个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是邪祟腐蚀了天术首座的尸骨,那就是故意为了抹黑他!他这辈子都是他奴役邪祟,从未让邪祟奴役过!” “我、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有仙祖庙的支持……”桃夭夭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游苏,怯生生地望着少年。 “仙祖庙的支持?”游苏眉头紧锁,下意识与面色同样凝重的乾龙尊者对望一眼。 “恒高仙祖庙是何态度?”乾龙尊者问。 “他们支持恒炼首座肃清辟邪司,并彻查整座神山……”桃夭夭小声回答,小心翼翼地看着游苏脸色。 游苏向后踉跄一步,拳头却已捏的骨节暴起: “所谓仙祖,其实根本没把他的牺牲当一回事吧。” 少年苦笑,只觉悲怆。 老人舍死替一洲之民挡住了邪神,但本该庇佑一洲百姓的仙祖却并不感激他,甚至也换不来祂的一点敬意。 相反,这位英雄人物就连死后不仅要被邪祟污染,还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变作他们施展狼子野心的借口。 桃夭夭也是面露同仇敌忾之色,捏起粉拳又道:“鉴察邪祟之事本是我家首座的指责,但他却以天命为由将之揽了过去。他的清查行动声势很大,把神山都弄得乌烟瘴气,他说谁与邪祟勾结便会在谁的身上找到与邪祟相关的痕迹。他本就执掌天牢,很难保证他没有公报私仇的嫌疑。神山之人不得不选择依附于他,但也有一部分觉得他行事太过分,跟着我家首座与之斡旋。” 闻言众人皆是沉默半响,位居高位的乾龙尊者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邪神不过现世,天下却已乱了。” 游苏想起在南海仙岛与那毁容之人的对话,这场乱世之火毫无疑问是那神秘莫测的老人点燃的。起初他还弄不分明老人的目的,此时却察觉出一些深意——他是要撕开这和平盛世的虚伪,让真正的好人与坏人全部被这场大火照出真容! 倘若说超脱凡世之外的仙祖漠视众生尚且情有可原,那这位恒炼首座则完完全全就是个浮出水面的阴谋家。 “听池雨所说,桃姑娘此来是寻游苏的?”乾龙尊者又问。 桃夭夭闻言重重点头,“我是来提醒游苏赶紧离开北敖的 !” “离开?为何他要急于离开?”女仙立马追问,极为关切。 “是恒炼首座要来抓他!”桃夭夭语出惊人。 女仙脸色一变,“本尊还没昭告天下,他怎会知晓游苏就在北敖?” 桃夭夭连连摇头,“我也不知,本来恒炼首座不准备派人增援北敖,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聚集力量赶往北敖。我家首座试探才知,他们可能得了消息,游苏就在空原神山!”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少女随手就端起游苏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哪怕游苏没喝过这杯中的茶,但也引来这对师徒的侧目,暗恼这少女也太没边界感了些。 好在要紧关头,她们也无暇顾及小事,桃夭夭解了口渴又道: “但其实我家首座早就知晓游苏身在北敖,所以赶在恒炼首座之前将我遣来北敖,自己则留在中元拖延恒炼首座。我一路舟车劳顿,那是停都不敢停一脚,还遇上不少邪祟,才赶到此处将消息告知。” “夭夭姐和华镜首座怎会知晓我在北敖?”游苏大感好奇。 “是……”桃夭夭瞥了乾龙首座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是依依说的。” “依依姐说的?”游苏更惊愕了,“她不是……她怎会知晓我的行踪?” “她现在跟你们在莫邪城遇到的那个女邪修混在一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有次出任务差点就抓到她了,她却去而复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跟采苓混在一起? 游苏怎么也没想到当时敌对的二人竟成了同行者,只是他也不解采苓为何会知晓他在北敖。 据他所知,这采苓就是最初在出云城外拦住师姐与师娘的人,后来又在莫邪城作乱。她似乎一直参与进了自己的经历之中,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让我瞎掉双眼的那人麾下? 游苏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倘若真是如此,说明那人随意便可知晓自己所在,她也没必要将消息透露给别人。 蓦然游苏脑中灵光乍现——一直在看着他的不仅有那个人,还有那个仙岛上帮他斩断那人视线的毁容之人! 是了,那毁容男最初也在出云城出现过! 倘若采苓与他有关,那便说得通了,毁容男说是自己会随机出现在某处,实际他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自己送来北敖,那么采苓会知晓这个消息也是顺理成章。 “游苏绝非邪魔,他方才助我北敖度过劫难,是有功之人。哪怕恒炼首座来此,本尊定不会容许北敖功臣被他人带走。”乾龙尊者语气森寒,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游苏转首看着女仙,心中亦觉感动。 “不行的!”桃夭夭又站了出来,愁眉苦脸道,“我家首座让我来就是为了此事!经我家首座推测,在背后给游苏罪名添油加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恒炼首座!他分明就是居心叵测!又怎会信您给游苏辩解的话?神山所有与游苏接触过的人也都受过他的责难,如今连玄霄宗都忌惮他的威仪。您想要保住游苏,势必要与他势同水火。以他如今的声威,恐对本就伤筋动骨的北敖不利!” “荒唐!他恒炼首座声威再广,那也是中元洲的官!还能来我北敖洲拿人不成!” 琉璃宫灯“啪“地坠地,女仙脸色阴沉至极,她拂袖起身,九条玄冰螭龙自虚空显形: “游苏乃我北敖功臣,本尊保定了!” “游公子救北敖有功!要抓他,先越过我的尸体!”龙池雨也是振臂响应。 桃夭夭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再劝,焦急的小手揪在一起。 游苏挑起宫灯放回原处,暖黄光晕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倘若将我坏名声放大的也是他,那么他要抓我的目的便不可能单纯是为了缉拿罪徒,他一定对我有所图谋,所以要先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游苏想起自己当选神子那日面对的那头从天牢里跑出来的强大邪傀,恐怕也是这位恒炼首座的手笔。而自那时起,自己很可能就已经被他盯上了。彼时若是没有三长老和首长老护着自己,自己估计早就成了那群人手中的实验品。 他要的是关于我与邪祟的秘密? 游苏觉得极有可能,却又感觉不止于此…… “这五洲可不是他一人的五洲,有图谋又如何?他哪怕承应恒高仙祖的天命,也不可能来空原仙祖眼下……”龙池雨本来气愤填膺,可话至最后又蓦然没了底气。 她这才想起,五洲仙官都不能跨洲行事的前提,正是因为各洲有各洲的仙祖。人族各洲之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争斗,究其原因也是忌惮各洲仙祖。 可他们北敖洲,前日已经不认这个仙祖了啊…… 祂连邪祟肆虐都懒得救这些被祂放弃的子民,那面对入侵而来的中元修士,祂就会出手吗? 她蓦然觉得脊背发凉,总感觉这些坏事一环接着一环,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层层叠叠笼罩在他们的上空。 “邪祟未乱,人族不能先自乱。”游苏紧了紧腰间墨松剑 的剑柄,转而看向气势汹汹的尊贵女仙,温柔笑道,“恒炼摆明了不抓到我不罢休,因我而与他冒起冲突不可取。他既要的是我,就不可牵连北敖子民。先让北敖修养生息,才是重中之重。” “你当本尊护不住你?”女仙投来视线,眼底已是怒火暗燃。 “是游苏不愿连累尊主。”少年胯步走到她的面前躬身,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位北敖尊主行礼,“也不想连累北敖。” “本尊不觉得这是连累。”女仙冷哼一声。 “尊主莫不是忘了,游苏本就要离开了。”游苏仍然躬身不起,“他上应天命,又熟稔摆弄人心。北敖说我是好人,可其余四洲不见得信,他定然能带着其余四洲坚持说我是坏人。为我一人将北敖与四洲对立,非是明智之举。” “照你所说,岂不是你这邪魔称号板上钉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游苏抬眸,出乎女人意料的是,少年人的眼神中竟没有胆怯,相反是令她也诧异的决然。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凶险的危局吗? “他要抓我,那我跑就是了。哪怕他不抓我,单单他对天术首座不敬之事,我也视他为仇。待到有日我能报仇了,尊主再来助我一臂之力,游苏也感激不尽。” “他终年藏在恒高天牢之中,没人知晓他的真实实力,你想向他寻仇?” 游苏站直了身子,墨松剑在他掌中嗡鸣如龙吟:“尊主勿要认为这对我而言是件坏事,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件好事。随着我的年龄增长,我愈发觉得有人在窥探我的生活,直到仙岛一战,我选择跳出为我既定好的命运。而如今那个窥探之人终于要藏不住了,我不觉害怕,只觉兴奋。” 游苏此时才明白为何毁容男要让世人误会自己,那是因为他要帮自己找到真正的敌人。 乾龙尊者有些恍惚,她认得这样的眼神,就像一个在雪原中流离的失魂之人,蓦然知道了生死仇人是谁一般。从此风雪也夺不走他的性命,只会成为他爬向仇敌的助力。 她知晓少年心意已决,如雪原上少年也没有劝她一般,一个已经决定玩命的人是不该被劝的。她不劝他,却可以帮他,如少年所说,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伺机而动,用一个更强盛的北敖帮他。 她挪开视线,看着小脸皱作一团的粉嫩少女:“华镜首座派你来此报信,可她如何能确定本尊会帮游苏,而不是将他交给恒炼首座?” 桃夭夭捋了捋裙摆,笑容似是有些尴尬: “因为我家首座说……” “既是你家首座说的,本尊也怪不到你头上,大胆说便是。” “她说,呵呵……说您,肯定会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话音一落,场中三人神色骤变。 好在女仙心理素质够强,清声道:“游公子心系苍生,志存高远,本尊定然是极欣赏他的。” 龙池雨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原来是欣赏啊…… …… 而此时此刻,北敖洲唯一的港口。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抱着娘亲的小腿,信誓旦旦道: “娘亲别着急,爹爹很快就会来找我们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我才不叫你姐姐!(7.3k) 寒风卷过神山玉阶,冰晶簌簌坠落如碎星。本文搜:大神看书 免费阅读 千华阁的玉帘飞舟悬停在断崖边,玄金纹路的船身在晨光中流转着暗芒,珠光宝气不似人间物。 “当真不要本尊相送?”乾龙尊者指尖抚过船檐垂落的流苏,霜色裙裾被罡风掀起凌厉的弧度,“北敖只有南边的雪鹄港一个港口,南边的邪祟,可要比北边更密一些。” 他们此前是先去神山以北毁掉了那边的三口海井,并且沿路斩邪,而神山以南则由于这段时间的拖延,邪潮自然是要比北边更猖獗一些。 虽然她已经最快召集起力量前往镇压邪潮,但终归是有危险的。只是少年若是乘坐千华尊者的玉帘飞舟赶去港口,那地上的邪祟却也威胁不到天上的他。所以所谓担忧,倒像是女仙希望游苏主动请她相送的借口。 “所以北敖更需要尊主大人坐镇中央肃清寰宇,哪能擅自离开?况且我一个外乡人离开,哪里需要北敖尊主亲送?”游苏轻轻跳上甲板,回头憨笑着。 游苏最多只叫她尊主,此时却刻意加了个大人。乾龙尊者闻言哪里不知他是在笑话她最初傲慢地一口一个外乡人,如今这个外乡人却变得比自己人更自己人。 她略感羞赧,却也不恼:“你既不是北敖人,当不必喊我尊主大人。” “那喊你什么?” 女仙微怔,思来想去,却也不知这年纪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少年喊自己什么合适。俗名乳名都听着尴尬,尊号职称又听着生分。 “你喊白泽什么?”她蓦然问道。 “妹妹啊。” 女仙轻咧唇角:“那你称我为姐姐,便称——尊主姐姐。” “尊主姐姐?” 游苏小声复述一遍,虽还有些别扭,但琢磨了一会儿,竟也觉得这昵称不错。既不失敬重,也不失亲昵,更重要的是它非常特别,绝对是只属于他一人的称呼。 “如何?”女仙亮起眸子,隐隐期待。 “尊主姐姐让我喊什么,我便喊什么。就是让我喊那啥,我也只能答应不是?” 女仙闻言耳红心热,只觉少年比她想的还要更懂女子心思一些。倘若没有救命之谊,她怕是也会与他走到这一步。 “休要胡言。”矜贵女仙难得一见的娇嗔风情实在美不胜收。 ‘那啥’究竟是啥于二人而言都是心知肚明,可游苏若是真直白说了,她反而会觉尴尬。毕竟年纪悬殊,游苏又已经有了两位道侣,她是怎也不好意思明着跟小辈抢的。 所以在这里留白,她并不觉得这是少年在不负责任的模棱两可,反倒觉得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因为对她这般女子而言,又需要游苏负起什么责任? 游苏嘿嘿笑着,师姐的年纪虽比他大,但心性却并不如此。抛开春风一度的华镜首座,不论主仆关系的千华尊者,乾龙尊者算是第一个与他结成道侣的年上女子。 而年上女子独立且成熟的魅力,无疑是她们身上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乾龙尊者身为北敖尊主,这份魅力更甚常人,游苏自是喜不自胜、陶醉其中。 女仙不知游苏在傻乐什么,只觉得危机之下,自己也被他笑得暂时忘却形势的严峻。 可她终归是北敖尊主,男女情爱哪里能让她昏了头脑。只不过是方才确定关系,任谁也会念些儿女情长,但她更知将她与游苏联系在一起的,是那济世救民的大道。哪怕身处异地,却只要共赴此道,与日日厮守也无差别。 “乘船前往东瀛洲的名刺记得收好,倘若你的师妹真能护住你,便好好在蛇族积蓄力量,休要抛头露面,北敖也不会有人知晓你的行踪。恒炼首座不是亲妖一派,东瀛妖族不会让他轻易踏足东瀛。纵使猜到你在北敖,他怕是也不敢随意挑起人妖纷争。所以换个层面讲,东瀛的确是你最好的藏身之所。” “尊主与你那些手下说话时可没这般啰嗦,诸多事宜我已了然于胸,下次重逢,我定活着见你。” 游苏信誓旦旦,女仙却浑了他一眼:“若是死了,还怎么重逢?” 游苏挠头笑笑,他本想在离别时装作云淡风轻,可看着眼前这位已经互道心意的绝世美人,又怎么可能抑的住心头火热,终是情不自禁,弯腰执其女子柔荑。 女仙瞳孔微张,尚未习惯与男子亲近的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好似自己也暗暗期待着能与之更亲近些而不舍松开。 游苏在她掌心挠了挠,女人傲然之下的芳心颤了颤。 她环顾四周,唯风雪缥缈,面前少年面容清朗依旧。 恍惚间,脑袋一热,她竟又生出了要将少年留下,举全北敖之力也要护住他的念头。只是此绝非他所愿,他也绝不会让她陷入两难之中。 好在她彻夜调度,才打点好一切能在此时将少年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去东瀛。 此处乃是神山绝地,经她保密,就连那傻徒儿也不知游苏此时在此,更无他人能来此处。既然重逢 无期,他想牵便由他牵会儿就是了。 反正无人瞧见,哪怕不只牵手,像昨夜那般亲、亲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男子立于浮空甲板之上,女子位处悬崖之边,中间是万丈高崖,一双交缠的双手却将年龄地位境界皆是悬殊的两人相连在一起。 眼见少年面庞愈来愈近,女仙心中生出些得偿所愿般的惊喜。这位北敖的冷面至尊,此时却缓缓阖上双眸,显露出一抹绝无人见过的温婉风情。 “呦呦呦,怎么了这是?” 一道不合时宜的女声乍现,惊得这对依依惜别的男女一个激灵。 游苏本就站在甲板边缘,一个脚滑差点摔下高崖,还是乾龙尊者心系于他,将他牢牢扶住。 玉帘掀开,钻出个同样仙靥惊人的女仙来。 “要不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呢,尊主还真是眼疾手快啊。” 千华尊者斜倚舱门,金丝镜片后眸光潋滟,笑容之中,全是玩味。 乾龙尊者黛眉深蹙,气氛骤冷:“本尊不是让你在下面等着,待我离开再上船吗?” 千华尊者促狭一笑:“事出匆忙,尊主将爱徒托付于我,本来想提前上来收拾收拾,没曾想撞破尊主好事。早知你们师徒情深,斐城时尊主直说便是,我还当你说他有道侣是指别人,才知竟就是尊主自己,白白闹得一场误会。我这就下去,尊主好了再喊我昂。只是别拖太久,赶不上去东瀛的神翰舟那可要再等好几日了。” 乾龙尊者羞恼难言,这放浪女子不仅坏她好事,还要对她冷嘲热讽,偏偏她此时是有求于她,一腔憋屈不好发作。 游苏想去港口,乘坐千华尊者的飞舟最为合适,因为千华尊者是外乡人,她去港口离开北敖合情合理。那恒炼就算查起来,也能让游苏消失的了无痕迹。而且她还是一位尊者,至少能保证游苏的安全。 她为了请对方帮这个忙,的确费了不少功夫。可此时不仅白白送这蛇蝎女子一个把柄,更有可能暴露游苏的真实身份,一时间更感气急。 “千华尊者回自己的飞舟还隐匿气息,莫不是回来做贼的不成?”乾龙尊者冷哼一声,看出女人是故意潜伏在飞舟上。 “船上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物件儿,怕您弟子瞧见笑话,便悄悄收拾咯。”千华尊者在女子面前可不在乎那点颜面。 这厚颜无耻的行径,更是让女仙愤懑不已。她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竟想让这母蝎子送游苏离开?恐怕这女人也根本没把她的约束当回事,一路上她才是游苏需要面对的最大危险才对! “也罢,尊者不必收拾了,本尊也没想到竟这般麻烦尊者,我给他随意换个别的飞舟便是。”乾龙尊者强压怒气,已然决定更改计划,断不可能将游苏交到她的手里。 话落,她便作势要将游苏拉回崖边。 游苏虽又牵住了她的手,却似乎并未有要过去的意思。只见少年冷下俊容,淡淡开口: “道歉。” 乾龙尊者闻言愕然,不知游苏是在对谁说话,总不能是让她向这母蝎子道歉吧? “对、对不起……我不该戏、戏弄尊主……” 千华尊者紧咬下唇,竟是从喉间挤出一句不情不愿的道歉。 女仙更感错愕,视线来回在游苏与千华尊者的身上游离,十分有百分的不敢置信。 游苏却紧了紧仙子玉掌,冲她轻描淡写地一笑: “尊主姐姐勿怕,她其实知晓我的身份。我在中元洲时知晓了一些她的秘密,她为了千华阁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她会在此,是因为我让她将我师姐带来,我想带我师姐一起离开。” “秘密?” 乾龙尊者觉得眼前的少年让她更琢磨不透起来,什么样的秘密能要挟一位尊者说道歉就道歉? “那岂不是说,早在斐城之前你们就相识?”乾龙尊者回想起诸般经历,此时回味,才知竟是这两人在合伙演戏? “的确相识,独在异乡,总要多留一个心眼。”游苏回答的隐晦,但却也算合理,毕竟彼时游苏与她可不算知根知底。 “那……你们?”乾龙尊者眯起眸子,神色狐疑。 游苏却清爽一笑:“尊主姐姐想哪里去了,那不过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与她私下交流消息。我并非是那样的人,这秘密也不可能让仙子折腰。” 但不是什么仙子的腰板都像我一样硬啊…… 乾龙尊者心中腹诽,却也知少年身上秘密众多,定不是白纸一张。更知少年若是放浪形骸,也不至于存了那么多量。 恰在她思索之时,千华尊者咬牙切齿地开口: “游公子,答应你的三个条件可就剩最后一个了!” “你故意戏弄我姐姐,我让你道歉也算条件?”游苏回过身来,状似不忿。 可只有被他盯着的千华尊者知道,自己再不老实就死定了。 乾龙尊者闻言也是思绪流转,少年若是不想让她胡乱揣测,其实都没必要将他与千华尊者的 关系暴露给自己。 会主动暴露,还不是因为他看出自己因这女人而受气,想替自己出口气? “如何不算?游公子莫要以为抓了人一点把柄,就能对人颐指气使!”女人推了推金丝镜框,好生轻蔑。 乾龙尊者挑起秀眉,才明白这女人会这般乖巧道歉并非是两人有着更深的关系,而是她早有预谋,是想借机浪费掉少年一个宝贵的尊者之约。 而少年这巨大损失竟是为她,她暗感后悔,游苏年纪尚轻不如这女人狡诈,她却不能坐视游苏利益受损,定不可叫这女人得逞! “一句心不诚的道歉就这般贵了?本尊看你这千华阁是傲慢惯了。可惜本尊不稀罕尊者的道歉,礼没接,这礼自然算不得送出去了。所谓条件,更是无稽之谈。” 乾龙尊者昂起螓首,也悄然捏了捏游苏的手掌,似是让他安心。此时作态,像极了个要替受欺负的小弟弟讨回公道的大姐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洒在地上可就收不回来了。尊主接不接受,关我道没道歉什么事儿?”千华尊者冷笑一声。 “你这道理放别地行得通,放北敖却不行。”乾龙尊者单手负后,山风吹得她英姿飒爽,“因为在北敖,泼出去的水会变成冰。你将冰取回盆里,不就收回来了吗?” “你!” 千华尊者也没想到堂堂尊主也这般巧舌如簧,此时被主人和抢主人的女子合起伙儿来欺负,竟更觉憋屈至极。然而这种体验却是她初次品尝,竟隐隐觉得新鲜又刺激。 只是乾龙尊者不知她这藏不住的憋屈来源何处,还当是被自己驳的哑口无言。看向游苏的眼神中,也不乏得意之色。 “罢了。”游苏此时站了出来,“料想堂堂千华阁阁主,一个条件也没这么轻的份量。道歉是次,这个条件,我主要是希望千华阁主能与北敖通力合作、互惠互利。这本就是千华阁主所愿之事,如今我用一个条件来换,阁主也不算吃亏,可否?” 乾龙尊者闻言连忙拉了拉游苏的手,冲他使去眼色,分明是在提醒少年愚钝,怎可这般轻易让利于这女人? 游苏则也冲她眨了眨眼,好似在说一切为你,都算值得。 女仙顿觉心软如酥,所谓道友是志同道合,道侣却不仅如此,更要相互扶持。 而游苏此举,便是对她振兴北敖的大力支持。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他并非只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他不仅愿意支持她,更有能力支持她。她用四百年的时间才寻到的道侣——并未寻错。 千华尊者看着视她如无物、眉目传情的两人,心中只得蹦出三个字——好好好!我看这主人还是瞎着好! “既然游公子都这般说了,千华阁自然不会有半点藏私,定会为北敖振兴添一把力!”千华尊者齿间含恨,倒像是泄愤一般甩开玉帘,重新进入舱内。 乾龙尊者观其身影,心中阴郁一扫而空。看着替自己出气的朗朗少年,自是更觉欢喜。 “护不住你,望舒仙子我还是护得住的。” “他若是针对我而来,师姐他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想要护住师姐,你也要多生许多麻烦,倒不如让千华尊者将她同行带回中元。他很容易就能查到师姐在北敖出现,自然不敢想师姐又回了中元。在那里有我师尊和玄霄宗一众前辈保护,才最安全。” “如此也好,勒令那千华尊者将她护的安稳些。你在东瀛安定下来也趁早突破,不可再拖。” 游苏颔首微笑,纵使心中再多不舍,也知再拖着可能错失良机。 只是正准备最后道别之际,却听船舱内传来一声惊呼: “不是,你怎么进来的?!” 舱外两人皆是神色一变,不知舱内发生何事,却见玉帘掀开,千华尊者竟用丝缕捆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游苏与乾龙尊者看清女孩模样大感错愕,这女孩竟就是藏了一天一夜的白泽! 然而玉帘处忽地炸开一团雪雾,将千华尊者一袭不菲旗袍染上不少雪屑。白泽从飞雪中窜出,插着腰瞪向华贵女子: “你别碰我!” 千华尊者正愁一腔憋屈无处发泄,此时竟送上门来一个受气包,正欲管教管教这野丫头,却被游苏慌忙张开双臂挡在了身前。 “白泽!你怎么在这里!” 千华尊者在背后用眼神剜着少年愤恨不已,她知晓这女孩是白泽所化,可她又不信白泽自然没多少敬意。只是难以置信这未经允许就躲进别人家的野丫头,也跟自家主人有关系? 女孩却气鼓鼓甩过半边身子,不搭理游苏。 游苏吃了闭门羹也觉窘迫,千华尊者则在一旁煽风点火: “游公子,我看她不认识你啊。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将她送还北敖,即刻启程。” “你个坏女人不准碰我!”白泽啪的一下在掌中凝出冰棱,一副要跟对方开打的架势。 千华尊者深感莫名其妙,被主人和北敖尊主欺负两下就算了,连这神兽所化 的女孩也要在她这儿蹬鼻子上脸,叫她如何能忍: “区区神兽,休要以为化了人就能胡作非为。本尊可没招惹你,再放肆,可别怪本尊伤了与北敖的和气!” “你怎么没招惹我!你在斐城欺负了我哥哥整整两天!我要找你报仇!”女孩张牙舞爪。 游苏闻言匆忙回首,冲岸上那尊贵女仙频使脸色。毕竟乾龙尊者的疑窦只是被压下去了,可不是彻底消除了。 “你哥?” 千华尊者美眸睁大,一时间也难以消化心中震撼,她指着女孩:“你是他妹妹。”又指着岸上的仙子,“你是他姐姐。” 她忽地笑了,笑容复杂的就连乾龙尊者也品不出深意。 “我们游公子还真是福缘深厚啊!合着来北敖不是除邪卫道来了,而是来北敖认亲来了!” 游苏冲她刺去一个冰冷眼神,她只好冷哼着甩开玉帘,只是进舱之前又回头扫了三人一眼,像是要看看她这个花心的主人如何收场。 游苏抿了抿唇,轻轻拉住白泽的裙袖。 女孩在此明明已经被视作上宾对待,可她却仍喜欢穿着他送她的粉色襦裙,而这裙子,甚至原本是要送给师妹的。 他有些触动,亦有些愧疚。女孩被他拉了回来,转头时眼眶已经通红:“是不是我不躲在船上,你就不准备带我走了!” 游苏被她问住,嘴唇张合,却是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我是想找你来着……但,没找到。” “你根本就没想找!你不想带我走!”白泽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游苏更觉心疼:“我也不确定我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我不想你跟着我颠沛流离。”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只是更大的原因游苏很难对女孩说出口。女孩的身体里住着见龙宫宫主,他曾问过乾龙尊者合魂之事,试图将宫主人格从白泽身上脱离还给尊主姐姐,从而能将白泽带走。乾龙尊者则表示白泽尚幼,若未至洞虚分开魂魄定承受不住,他便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再加上此时北敖待兴,以前宫主与尊主姐姐一体双魂也让北敖逐渐变好,现在分魂而治后再不必‘你方唱罢我登场’,自然更能振兴北敖。无论对于尊主姐姐还是北敖,这都是一件好事。唯一委屈的,可能就是这只黏人的小猫。 “你骗人!是你告诉我世界不是黑白两色的,是你说要带我去北敖外面看看的!你骗人!你骗人!” 女孩再也止不住眼泪,好似要将被游苏赶出屏风外又被他抛弃的委屈全发泄出来。 游苏看着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更是心感不忍,只得赶紧取出手帕替女孩擦去眼泪。 少年只觉哪怕面对生死抉择也无这般纠结,一边是对女孩的承诺,一边却又是正需要女孩的尊主与北敖。 他本想替女孩选择大义,所以刻意不去寻她,想着就这般分别,等再见之时好好赔罪。可现在想来,自己是这般自私,他又有何权利替女孩做决定?一路行来都是这只蠢猫陪着自己,‘妹妹’这个称谓难道是他心血来潮吗? 当然不是,可对她许下承诺的是自己,主动违约的也是自己,游苏只觉愧疚难言。正是因为太在乎女孩,所以不敢去寻她。既然她想要跟自己一起离开,自己就该将所有东西都抛诸脑后,还管什么见龙宫宫主?管什么北敖?做哥哥唯一要做的,便是满足妹妹的愿望不是吗? “带她走吧。”尊主姐姐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游苏怔然抬头,女仙正对着他颔首示意,笑容轻柔若雪,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替他抚慰心中纠结。 她没有再多说,理解、包容、支持……一切却已在不言中。 而在游苏感叹得此道侣幸甚至哉之时,他身后的女孩却气恨地瞪着正散发年上魅力的女人。 “谢谢。”游苏冲尊主姐姐轻声道谢,便转头喜道,“白泽,是哥哥错了,哥带你……” 游苏转身的刹那,白泽突然踮起脚尖,冰凉的唇瓣猝然压上他的嘴角。女孩发间的雪松香混着蜜饯的甜腻窜入鼻息,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白泽纤指牢牢钳住下颌。 “唔!” 游苏喉间溢出的闷哼被碾碎在唇齿纠缠间,白泽琥珀色的瞳中跃动着雪光,像只终于撕开温顺假面的幼兽。 她遥遥望着乾龙尊者,像是在挑衅。但她这并非是对昨夜这对男女亲吻时的模仿,其实是对海底蚌壳之中,游苏对她以口渡气的复刻。 乾龙尊者蹙起黛眉,她没有想到白泽如此大胆。她这是在向自己宣告主权,也是在告诉少年,她不会只甘心做那个傻妹妹。 乾龙尊者当然也不会傻傻看着,白泽却在这时松开游苏,足尖轻点甲板飘然后撤。她唇边沾着点点晶莹,笑得比极光更璀璨。 游苏踉跄扶住桅杆,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只神兽亲得喘不过气。 他正想苛责白泽胡闹之时,却察觉口中异物,像是一粒糖珠。 这当然不是糖,而是那颗与白泽一起自海 底冒险得来的砗磲宝珠——被她一直含在口中,此时她将她最好的东西送给了他。 他正欲开口,白泽已如雪雀般跃回崖边。女孩的粉色裙裾猎猎翻卷,身后是北敖绵延万里的冻土。 “我才不跟哥哥走!我是圣山的山神,是神山的祥瑞,也是北敖的希望!”她板着脸,稚嫩面容忽而庄重如神像,“最后才是臭哥哥的妹妹!现在北敖需要我,我才不跟你走!但我不是永远不走了,等北敖变好了,你再来带我走!那时候你要还是骗我,我就把你冻在北敖,让你哪也去不了!” 游苏怔怔失神,山风浩大,他竟才发现这不是那个只会缩在他怀中的蠢猫。 她本就不是猫,她是白泽啊。猫只会躲在安稳的地方小憩,可白泽不会,白泽会长大,长成那个顶天立地的神兽。 “好。”游苏轻笑出声。 许是舱内的千华尊者再忍受不了,竟悄悄启动了飞舟。 游苏冲她们挥手,这一次再没有意外拦住少年的离开。 飞舟在长吟中缓缓升空,游苏扶着船舷俯瞰,两个女子的身影在雪原上缩成一点粉芒,像是这座肃穆神山中抽出的一根新芽。 乾龙尊者目送少年的离开,直到再看不见飞舟的影子: “好了,现在他一辈子都记得欠着你呢。” 白泽却瞪了她一眼:“你故作大方,装什么善解人意?” “我是看你真想走。”女人笑,“我也不是非要你在身边不可。” 白泽舔了舔粉唇,嘟哝道: “我才不叫你姐姐!” 第四百五十七章:追兵已至! 两袭狐裘一黑一青,仿佛雪原上对峙的墨梅与青松。本文搜:e小说 免费阅读 姬灵若指尖摩挲,望着靠岸的那艘巨轮。这艘前往东瀛洲的巨轮倘若再过,便也再多等半月的时日才会有下一次回去的机会: “姐,要不你先回去吧……金鹏族不是交代了诸多合作事宜吗?你不在,柳婆婆镇得住吗?”少女声音清冷,全无半年前那个娇俏少女的欢泼。 姬雪若闭目凝神,眼角蛇鳞纹路如霜花绽开,却又转瞬即灭: “不急,莲藕心的功劳他们也不可能忘得掉。北敖近来很乱,让你一人带着念酥留在这里我如何安心?” 她们自上次游苏传功以来,尝试过深入北敖去寻找游苏,但妖族的身份让她们在本就排外的北敖处处碰壁,又适逢邪潮暴乱,姬雪若不想冒太大风险继续深入,所以不得不带着妹妹与外甥女回到雪鹄港。 只不过不是来此离开,而是等候。 这对孪生姐妹都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邪潮的出现与游苏息息相关。毕竟他所过之处,总会有邪魔作乱。所以基本能够确定外甥女念酥的直觉没有错,游苏就在北敖。 两位妖族想在这偌大北敖寻到一个人比大海捞针更难,倒不如在这北敖唯一的港口等候来得效率更高。游苏只要想离开北敖,就势必会来雪鹄港。只是守株待兔唯一的不好,便是不知游苏究竟打算何时离开。 “我就在雪鹄港等着能有什么事?”姬灵若挤出一点笑容,“蛇族还需要你呢,把念酥一起带回去吧,她跟着我在这儿也不太好。” 姬雪若看了妹妹一眼,游苏可能死亡的消息的确让妹妹变了许多,这般转变同样让她倍感心疼。 “娘亲,我不走!我也要在这里等爹爹!”团雪似的小人儿裹着红狐斗篷,气鼓鼓地宣誓。 姬灵若闻言抿了抿唇,似是无奈,旋即板起脸道: “我说了,别叫我娘亲,我不是你娘亲。你爹爹也不是我师兄,再胡乱喊,今天还要接着在外面罚站。” “呜呜姨娘,娘亲不要我了……”念酥扑到姬雪若膝前,向姨娘诉苦寻求安慰。 姬雪若亦是觉得窘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新成员无计可施。 坦白讲,尽管妹妹自己不认念酥是女儿,可蛇族的其她人却不这么想,她们只知晓念酥是从师妹身体里出来的。 她起初也怀揣十足戒心,可这东西终究是妹妹的妖丹所化,总不能赶出去。而妖丹化人更是闻所未闻,此消息更是在蛇族内部都封锁的死死的,唯有少数高层知晓。 放给蛇族姊妹的说辞,也都是灵若接受蛇祖洗礼时误饮了蛇祖母血,从而意外诞下子嗣。但亦有不少蛇妖知晓二小姐与她那师兄的恋情一事,妹妹给这女娃取的‘念酥’之名,也仿佛坐实了这一点。所以在知晓她那师兄如今就是那五洲通缉的邪魔,便纷纷称这是魔童。 姬雪若不想因此打击到消沉的妹妹,但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毕竟蛇族乃一族女子,再结合她们娘亲因人修而死,七嘴八舌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好在蛇族女子极其团结,虽厌恶人族男修,却也不会怪自家懵懂无知的小姐,更不会到外面去胡乱散播消息,所以外族也无妖知晓蛇族多了个这般怪胎。 本以为这孩子会像她与妹妹一般在争议中长大,可念酥却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风评。 哪怕念酥不是十月怀胎;哪怕念酥是吐出来的妖丹所化;哪怕念酥生来不哭不闹、口吐人言;哪怕念酥生下来一个月便长成了四五岁女童的模样,可往后四个月却再无半点增长;哪怕她有着不符年龄的乖巧与听话;哪怕妹妹根本不认她…… 但她展现出来的各种神异之处,已经让蛇族众女自动忽略掉了她身上诸般多的怪异,而将其就认作了蛇族的女儿。 这比十二岁才彻底征服族人的姬雪若自己,还要更加了不起。 但半岁不到就有如此成绩,实在叫她难以自惭形秽,相反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而驱使她与妹妹赶来北敖的,也正是这个说爹爹没有死,因为自己梦见爹爹在一片大雪之中的小女娃。 姬雪若本来只是想陪妹妹出来散散心,总在族里憋着毫无行动,妹妹当然是忍不住的。 可谁也没想到,游苏竟然真的没死,而且真的就在北敖! “好了,别哭了。你娘……” “姐!” 姬灵若愠怒地瞪着姐姐,姬雪若只好讪然闭嘴。她也懒得继续安慰,她自己也才十八岁,让她带孩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反正这孩子自己会安慰自己。 “小念酥不哭!爹爹,爹爹马上就到了……” 话音一落,两女神色陡然一变。姬灵若立马蹲下身子,直视着女童水盈大眼: “你说什么?” “我说爹爹马上就要到了啊……我已经闻到他的味道了。” 念酥果然没哭,转而露出一个可爱至极的笑容。 …… 飞舟碾碎流云,游苏打开窗子,吹散暖香旖旎。 千华尊者斜倚软榻,旗袍开衩处玉腿交叠,金丝镜链垂落颈侧,随喘息轻颤。 想让她跟着游苏一路单独远行能安安分分,自然是断无半点可能。 游苏怕师姐随时醒来,一心也想着在空原神山结下情缘的两位女子,未免有些兴致缺缺。可他越冷淡,这千华阁主便越聒噪,他怒起惩戒,她反而能享受其中安分一些。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大海已在眼前。 “我说……主人真收了那北敖尊主?”女人推了推镜框,目光促狭。 “与你何干?”游苏理好衣装,冷眼看去。 她却也不恼,自顾自倒起了茶,虽说洞虚尊者足以不食不饮,但这三日实在失水过多,取雪煮茶都取了三道。 “主人这体魄倒是惊人,不是化羽胜似化羽。化羽境,倒也是能破得了洞虚尊者的防了。”她一本正经说着让人想入非非的话,基本对游苏与乾龙尊者的关系能猜到个大概。 “你也想?”游苏蓦的问她。 女仙意犹未尽的笑靥一怔,旋即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之前她最大的依仗便是游苏再怎么指使她也破不了最后的防,可如今却似乎连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形同虚设了。 她不由抬眸看向少年,见他眼神灼灼,只觉自己呼吸也急促了些。她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少年是想还是不想,更不知自己是想还是不想。 她尴尬笑笑,转而像是想到什么,略带谄媚说道: “好歹都是洞虚,主人勿要暴殄天物才是。你给我的那本功法我留着呢,你若想物尽其用,该待到我修至大成才对。” 游苏摇头轻笑:“我不是与你玩笑,我本宗就是研究这个的。你泪堂隆高却发黑,是欲强而不发之症,我深谙此症之苦,不过阁主好像比我能憋的多,毕竟阁主……喜欢吃苦啊。你性情乖张,诡计多端等等,其实也多半是因为你欲结难解才导致。 “我给你那本《玉女心诀》,是想助你自己控制好自己,别整天自己不爽利,就想方设法让别人也不爽利。以前本来我不想说,想着就让你自己受折磨才好。但此次分别,再见不知何日,想着你还有用,便好心帮你一下。其余心思,清清白白。” 千华尊者闻言粉拳紧握,矜贵仙靥上桃红更甚。她起初收下这功法还以为是游苏给了她什么采补邪功,可谁知游苏竟坦坦荡荡,乃是为了替她缓解症状。游苏此话已经足够直白,就是说她欲望强,却又总压抑着不去宣泄,才让她变成了这扭曲性子。 然而比被看破玉女本质更屈辱的,是这变相作证了她被游苏惩戒,绝非是完全出于对眷属关系的无力抗拒,而是出于……她自己。 这点她自己当然也有所意识,只是偏偏不能让游苏当着面挑破了。 可转念一想,人家给自己功法时也啥也没说,这还是自己挑惹出来的。 一时之间女仙更觉羞愤,只觉平生也没受过这般羞辱,不由咬牙道: “那倒是多谢主人关心了,我当为何总觉得憋着股坏劲儿呢。只是要解此症何必要靠修炼这般麻烦,请几个主人似的少年郎不是轻松得多?” 游苏的视线却猝然冷了下来,源于血脉中的威压竟压得女人睫羽扑闪。 “你可以试试。” 女仙愣了愣,以她秉性本该与游苏针尖对麦芒,可心中却因少年这威胁之语生出些暖烘烘的感觉。 千华尊者方才那点慌乱消失了,她勾着唇角清媚笑着: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游苏剑眉一挑,知晓她是在暗讽他与她一样,可他却能找道侣缓解,她凭什么不行? “你若做了我的官,你也可以试试。” 女仙紧了紧膝盖,面上却还是那习惯性的倨傲: “主人这是真把我当你的东西了?” 游苏只是瞥了她一眼,懒得再答。 再没比占有欲更让人不舍取下的项圈,千华尊者若真想用此法缓解早这般做了,欲而不发,还不是没有寻到瞧得入眼的人。 女仙轻哼着品尝香茶,像是盘算着千华阁也是时候开去东瀛洲那蛮夷之地了。 游苏则转身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大海暗觉好笑,他之前不说实则是因为他也不懂,因为师尊临走前只教过他《天地阴阳合欢功》。还是这三日每每入梦去寻师娘,却见师娘始终没在那处独属于他们的剑宗小院出现过。他干等也是无聊,便去藏书阁寻了宗门典籍来看,愈发觉得宗门之道博大精深起来,顺带也就抄录了一本交给千华尊者。 只是他也察觉到一件了不得的事,那便是此处既然是师娘模拟现实的梦境,为贴合现实自然是不得有虚构之物。而这些书本本都能翻开且全部都言之有物,倒与真的没什么差别,可它们能出现在这儿,岂不是说……这都是师娘看过的书? 想到师娘那清雅高洁的气质,游苏赶紧擦去鼻血,撇清胡思乱想。 他本以为师 娘该是有事要忙,但这么久都没露过面实在叫人无法再保持安心。 他将窗户阖上,看向那不知又在盘算什么坏事儿的美艳女仙,郑重道: “三大邪神只剩五行之主还未露面,五洲已是山雨欲来。依我看北敖只是开始,中元等洲也要发生巨变。你这次将我师姐带回去,等她苏醒记得劝她回我师尊身边,让她将我的消息带给师尊,也好更提防一些那恒炼首座。当然,你亦是一样,藏得聪明一些。” 千华尊者支着螓首,就这般懒洋洋看着少年,倒是将游苏都看得有些不自在。 “还有什么吩咐?” 游苏沉思了一会儿,“暗中将我的消息也带给三长老,告诉她我没有与邪魔勾结。” 千华尊者再绷不住那轻佻仪态,一双美眸在少年身上来回打转,“你故意折辱我?” “这是命令。”游苏的口吻不容置疑。 女仙冷哼一声,“真是难得你还惦记着她。” 游苏抿了抿唇,没有解释。玄霄宗就属首长老与三长老对他最好,他自然是记着的。可想起那个慵懒丰腴的长辈,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关于‘冰乳酒’的绰约画面,不自觉也面热了些。 千华尊者眯起美眸,鼻息便更冷了。 游苏知晓雪鹄港已到,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个镶着花边的乾坤袋。 乾坤袋对堂堂千华阁阁主来说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此时摆在桌上,却让她不自觉地心跳加速,都快要快过那鸟铃的频率。 “自重逢起,你决口不提此物。可最初我会去那仙岛,还是受你之约。我知你是一直忍着故意不提,是想欲擒故纵。现在我告诉你,它的确在我这里。” 少年的话让女仙不自觉感到愈发火热,明明刚平息下来的躁动又燃了起来,一对美眸紧盯着那乾坤袋不放。 “可我还不能给你,因为我也不能确定里面是什么。但我能向你保证,约定还作数,里面若是灵光,将来一定有你的一份。所以,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女仙闻言却蓦然冷静了下来,就好似焚身时被浇了一盆冷水,啥火也都灭了。 “若是想要我做什么,还不是你随口下令的事?” 游苏蹙了蹙剑眉,正色道:“我终归不是那样的人。” 千华尊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我是那样的人,你自己小心,小心有日我翻身做主,便将我受的委屈——百倍奉还!” 游苏昂起剑首,真是后悔自己居然试图跟这女人讲情分,她要的根本就不是尊重。 “狗改不了吃屎。” 游苏狠狠捏紧了茶几上的一个小物件儿,而对面的女仙则同时捏紧了杯盏,望向少年的美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我让你去寻三长老还有一个别的目的,请她让她的弟子紫洵自九月一日起假死三天。她是医道宗师,想要做到应该有办法。” 女仙稍一思索便立马会意:“你要解开它?” 若要解开乾坤袋,唯有宿主死亡或者去南阳天启神山解除绑定。本想让尊主姐姐替他找人解开,但事出紧急,马上就要去东瀛,他自是不敢让妖族染指灵光。所以尊主姐姐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让紫洵师姐的气息消失以求蒙蔽天机,或可骗过这气机绑定机制开启乾坤袋。 当然,想要假死的这么‘真’显然不容易,而三长老恰恰有这个能力。 “总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华尊者挑了挑秀眉,“那你可得保护好——” 了字未出,女仙面色陡然一变。她一把抓住游苏的手,让他停下对那东西的控制,面容凝重如霜。 游苏先是惊异,旋即脊背生寒。 女仙眸前镜片反射着骇人的寒光,游苏从未见过这个精明的女人露出这副紧张之态。 “恒炼!来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逃不掉的命运 少年额角渗出细汗,简单的四个字直叫人如坠冰窟。首发免费看书搜:顶点小说网 中元到北敖的距离更近,贸易也更加频繁,北敖去东瀛的神翰舟半月一艘,但去中元的则是五日一艘。但这时间并非不足,船行时间甚至比游苏从空原神山赶到雪鹄港还要多上俩日。 倘若桃夭夭说的没错,华镜首座在中元成功拖延住了恒炼,那么恒炼想赶来最快也是乘坐桃夭夭后一班次的神翰舟,这之间就有五天的时间差。 哪怕桃夭夭自港口赶去神山报信的时间比游苏乘坐玉帘飞舟更长,但也长不过两日。所以尊主姐姐已经替他缜密算过,只要全力赶往海港,他就一定能在恒炼赶到之前坐上去往东瀛的船。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怎么会提前到来?! 少年思绪飞转,只想在这提前到来的杀局中找出一条生路。 他蓦然按住仙子双肩,掌心炽热几乎灼透轻纱: “你走。” 千华尊者微微错愕,少年则继续指示: “你全力带着我师姐离开,他要的是我,我会拼命搏一搏,他定不会分心去抓你。你务必别被他擒住,他便没有证据说你帮我,事后你也可以有别的说辞,然后暗中想办法回到中元。” 游苏交代好了所有吩咐,可看这素来精明的女人却愣着没动,不由摇了摇她的香肩: “愣着干嘛!你和千华阁的根基尚在中元,他如今在中元权势滔天,你与他撕破脸面百害而无一利,暴露与我的关系更会连累你,暗中蛰伏或许还能给我一线生机!走啊!” 游苏焦急地催促着,在他看来,这是他短时间能想到最好的决策。 可女仙就是怔怔地看着他,那眼神明明很寻常,可游苏却总觉得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想到什么蓦然站起,主动将双手剪于背后:“把我交给他!你把我主动交给他,就说我是你抓的!这样他更没理由治你连坐!快啊!” “其实……” 女仙唇角忽然勾起,笑容很浅,而且全无讥诮。 游苏不懂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笑! “其实什么?!” “其实主人可以下令,命我与他殊死一搏,护你回到空原神山。我违抗不了你,你若回到了空原,尊主会保护你,绝对比你被他抓住下场要好得多。” 游苏深吸了口气,他不明白这个一向自私自利的女商人怎么突然在这时候不以她自己的利益为先了。 “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及千华阁!你又不是耗品!你是我的东西!快绑!” 少年声音凶狠,女仙望着少年的眼睛,他眼底印着窗帘外突然暗沉下来的天色,可这明明才是清晨。 丝缕捆住了少年的双手以及膝盖,她违抗不了这句话中的命令之力。 不会伤及千华阁……他都这般境地了还记着答应她的底线吗?可她要求的底线,又没有半点眷属之力的约束,他想不遵守就可以不遵守的啊…… 自修道以来,她见过太多弃车保帅的戏码,却第一次见到有人选择弃帅保车。 明明是个只能躲在那几个格子里被人保护的帅,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保护那个明明只能随意受他调遣的车呢? ‘你不是耗品,你是我的东西!’ 这句话在女人的脑海中不断回荡,女人将总是半吊在鼻梁上的镜框推正,优雅站了起来。 这样蠢的将帅值得自己押注吗——她问自己。 可他刚刚对自己说了一句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啊……至少,是她觉得最动听的。 舱外骤起雷鸣,玉帘被一只玉手掀开。 “北敖可不会打雷啊,若我猜的不错,可是恒炼尊者大驾光临?” 身穿华贵玄金之色旗袍的美艳女仙勾着玉臂,笑吟吟地冲前方打着招呼。 飞舟前上方,铁塔般的身影缓缓转身。 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袍上雷纹流转。面容冷峻,犹如寒潭之水。鼻若鹰钩,衬得一双鹰目冷冽而锐利,似能震慑世间诡谲。 “把他给我。” 声如闷雷碾过云层,这个巍峨高山一般的男人,没有半点要跟绝代佳人寒暄的意思。 “尊者说谁?”千华尊者揣着明白装糊涂,被绑在帘内的游苏瞳孔微张,惊奇这女人怎么跟吩咐的不一样? “你知道是谁。”恒炼首座双手附后,在他头顶阴云密布。 “就算尊者是辟邪司首座,也不能随意在我的私人飞舟上抢人吧?”千华尊者捋着被寒风吹乱的秀发,倒是半点不惧男人雷威。 “本座前来捉邪,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捉邪?”千华尊者轻一挥袖,冷哼一声,“我也是捉邪啊,尊者想要,到了中元我自会将这恶徒交给神山。直接来抢别人的功劳,未免有失身份吧?” 男人浓眉微凝,不怒自威:“你将他交给本座,神山许下的奖励半分不会少你的。” 女人莞尔一笑,笑容糜艳如淬毒牡丹:“尊者何必惺惺作态?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代价才擒住这小子?神山那点奖励怕是不够十一,所以不必用邪魔之名压我,不过比寻常凝水难缠了些就被你们说成是第五邪神,别人会信,我却不会!” “拒绝配合公务,后果会很严重。”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震的游苏心中咯噔一声。 “别装了!谁不知尊者是为他身上的天醒灵光而来!如今我好不容易逼得他甘愿剖灵献宝,尊者却要截胡。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尊者是为了除邪卫道而来!尊者是前辈,可想要从晚辈手中抢机缘,也绝非那么简单的!”她足尖轻点甲板,玉帘飞舟外九重金丝结界轰然绽放。 恒炼首座闻言长叹一气,似是耐心也到了尽头: “你若想要灵光,让他给你,本尊——只,要,人。” “尊者说得轻巧,他若真这般轻易就能交出来,我又怎会拖到今时?”女人也不再那般寸步不让,她轻旋半边身子,悠悠又道,“总之尊者都是要押他回山,倒也与我顺路。到了恒高无论他吐出灵光与否,我也不再强求,尊者自行带走就是。” 千华尊者又婀娜走了两步,再次加大了筹码: “千华亦能向尊者立下天道大誓,倘若取到了灵光,待我参悟完毕,定有尊者的一份。千华绝非自私自利之人,只是不想坏了和气。尊者,意下如何?” 位于高空之上的巍峨男子忽而闭上了眼,千华尊者见状却心中警笛大作。因为她知道,这绝非是这首座在思考她的提议,而是他不打算回答了! “鬼迷心窍!” 雷鸣之音再起,恒炼首座突然睁眼,眼底电光浮动! 海天之间,雷云翻涌,恒炼首座袍袖一振,万千紫电自云层劈落,将千华尊者的金丝结界炸成齑粉。 碎金簌簌飘落间,千华尊者足尖轻点船桅,九重丝绦自袖中激射而出。 这再不是与游苏调情之时惯用的痴缠丝缕,而是每一道都泛着星屑般的幽蓝,是千华阁最负盛名的千机丝! 明明只有九条,可丝线却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每一根都映出恒炼首座被割裂的面容。 “这可是恒炼首座先出手的!”女仙怒喝一声。 话音未落,雷柱已如神罚贯顶。千华尊者玉指翻飞,千机丝骤然收束成伞,与雷光相撞的刹那迸出刺目华彩。 海面被余威劈出深达百丈的沟壑,浪涌如怒龙直冲云霄。而雷威浩大,余波不仅波及前方海域,亦将这寒冬小港没有阵法保护的后城区震得七零八碎,惨叫与惊呼响彻这座安宁海港。 千华尊者忽而轻扬玉掌,只见其上一枚灰黑玉石光辉流转: “堂堂恒高仙官,不仅要抢人机缘,还肆意伤及无辜百姓!恒炼首座,莫要太一意孤行了些!” 恒炼首座鹰目微眯,他自是认得女人掌中何物——留影石! “宵小手段!”恒炼首座冷笑掐诀,九霄雷池应召而现,“本座无愧于心,何惧你毒妇心计!” 千华尊者金丝眼镜寒光一闪,却也半点不退。 她已然下定决心不可让游苏被擒,又不能让对方看出她与游苏的私情。那么混淆视听,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为了灵光便是最好的掩饰,这也给了她出手反击的合理动机。 而她终究不是以战出名,就算她极可能敌不过这恒炼首座,事后也顶多被认作机缘争夺中的败者,而不是包庇邪魔的同伙。她再将恒炼首座夺人机缘的事情大肆宣传,哪怕这恒炼首座声名再盛,哪怕他真的只是为了抓住游苏,亦会尝尝‘怀璧其罪’的滋味。 “轰!” 突然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海港边两艘神翰舟开始剧烈摇晃。 冰海突然炸开滔天巨浪,漆黑触须裹挟着腐臭冲破冰层。 那邪祟形似腐烂的巨鸟骨架,嶙峋骨刺间黏连着猩红肉膜,空洞的眼窝里跃动着幽绿鬼火。 它扑棱着骨翼,径直拍向天穹中悬立的两位尊者! 恐惧在这一瞬间涌上所有人的心头,所有人都诧异不已。 一头跟南海魔鲼一样会飞的恐怖邪祟,竟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北海边! 九霄雷池狂暴而动,然而当第一道紫雷劈中邪祟时,恒炼首座亦是瞳孔骤缩——那具腐骨竟在腐蚀雷霆! 而更让人绝望的还在后面,它不是唯一……它只是第一只! 它们都会飞……它们都能飞跃阻拦邪祟千年的神辉石! “跑!” 女子传音猝然传入游苏耳中,绑在他手上腿上的丝带也应声松开。 “两艘神翰舟都已经抛锚!神翰舟是不可再造的五洲重器,开船的不敢带船留在邪潮之中!恒炼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你快上船跑!” 自千华尊者袖中射出漫天丝缕,似是要绑缚住身前这头振着骨翅的邪魔,可只有游苏知道,她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是要替他遮掩行踪! 游苏浑身剧震,他没有丝毫犹豫,从飞舟上一跃而下! 他尚且还不是化羽境,但他绝不是第一次从这般高空坠落,如意御风术悄然施展,他似是隐隐感觉到了所谓飞行是什么样的感觉。 恒炼首座瞳中精光爆闪,尽管这丝缕乱迷人眼,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游苏的行动! 他虽为辟邪司首座,但此时此刻,哪怕这群前所未有的带翅邪祟冲进北敖腹地也与他无关,他只要抓住游苏! 两艘神翰舟同时响起嗡鸣,无论是已经停靠三日的东瀛舟,还是刚到岸不久的西荒舟。 男人鹰隼一般的眼神锁定了飞跃的游苏,很快就认准了他要去的方向——他要上去东瀛的船! 只见他双臂一震,万千紫电自苍穹垂落。此时他仿佛成了雷暴的中心,周遭大片区域都被狂电笼罩,无论是飞翔的邪祟,还是陆上的砖瓦! 千华尊者差点对他的无差别攻击破口大骂,却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然而女仙却立马回过味来——他是要逼退周遭所有,好蓄势针对游苏! 男人鹰目如炬,掌心果然凝出一柄三丈雷矛!矛尖炸开的电弧宛若游龙,瞬间将整片阴郁海域照成白昼。 他的蓄力时间只有一声雷鸣!雷矛掷出,刹那间天地轰鸣,港口冰层轰然崩裂,半座雪鹄港在雷光中化作焦土。 千华尊者顿时花容失色,这一矛,岂是凝水能接下的! 游苏足尖轻点浪尖,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去往东瀛的神翰舟。 他故意将衣袂灌满玄炁,在雷光中绽开刺目银辉——这是他用影流之术作出的诱饵,也是唯一的生机! 真正的他早已敛息混入逃难人群,借着漫天雷火与碎冰的掩护,悄然摸向去往西荒的巨轮! “你,逃不掉。” 恒炼首座忽然冷笑,好似神明下令,给游苏做出了最后判决。 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层层烟尘。他虚握的掌心雷纹暴涨,那柄贯穿邪祟的雷矛竟凭空折返,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刺去往西荒的神舟! 游苏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冻结——那雷矛锁定的,正是混在难民中灰头土脸的自己! 死亡的寒意顺着脊骨攀爬,游苏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之网的收束。 恒炼的雷光不仅映亮了他的真身,更照出了他心底最深的挣扎—— 难道,他真的逃不出那人的注视? 雷矛破空的尖啸撕裂耳膜,游苏指尖死死扣住墨松剑柄。剑锋尚未出鞘,磅礴雷威已压得他骨骼咔咔作响。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清越剑鸣忽然穿透雷暴! 一柄清亮长剑自云端坠落,剑身流转着金粉相间的光华。所过之处,雷光尽数消弭。 游苏怔怔望着那柄挡在自己头顶的仙剑,他当然认得这把剑—— 师娘那把没有剑鞘的剑! 第四百五十九章:师娘真好看 云海之上,雷光骤敛。首发免费看书搜:吾看书 莲剑尊者踏着万千莲影飘然而落,雪色裙裾缀着金线绣成的并蒂莲纹,粉纱披帛在罡风中流转如烟。 她足尖轻点虚空,身后绽开的剑气化作千重莲瓣,生生将雷暴割裂成碎屑。 “师娘……” 游苏喉间滚着灼烫的血腥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梦中失踪多日的师娘竟会出现在北敖的岸边,恍若神女降临般救下了自己。 恒炼首座鹰目如电,玄袍雷纹炸开紫芒: “莲剑尊者?那班神翰舟上断无你的气息,你竟横渡北海?” 千华尊者闻言思绪飞转,这句话虽然简短却暴露出大量的信息,她立马就解开了不少疑惑—— 这恒炼首座实则早就发现了桃夭夭乘上了神翰舟!所以他隐匿身份与桃夭夭上了同一艘船! 他清楚知晓桃夭夭是去报信,而他也知道主人以及要帮主人的人定会认为他追赶不及,所以主人定是轻装上阵。那么他在这里守株待兔,便不可能有人拦得住他! 念及于此,这个一向自负狡诈的女人也不由暗骂一声阴险至极! 可想瞒过华镜首座匿息来此绝非易事,他定是精通一门极奥妙的分身之术! 是了,所以他能看穿主人方才那个连她也没看出来的假身! 千华尊者更觉此人深不可测,人们只知道恒炼首座精通雷法,却从未见过他全力出手。他终日待在那邪魔嘶吼的天牢之中,看似是恪尽职守,没想到是在暗中蛰伏! 所以他究竟掌握了多可怕的能力也无人得知,而在天术首座仙逝之后,他定是觉得再无人能压制他,故而开始展现狼子野心! 但是……主人的师尊怎会出现在此? 而且她自海上来,难不成真是横渡北海? 可北海偌大,底蕴深厚些的洞虚虽然足以横渡,但也定是劳神费力,海上玄炁又远比陆地稀薄,对于巨大损耗而言可谓杯水车薪。 所以即便抵达对岸,也难免会露出一个洞虚不该有的虚弱一面,修为越高便越忌讳如此,这也是为何神翰舟对于五洲而言如此重要的原因。更何况孤身横渡,这海域广阔,谁也难保遇见什么。 千华尊者只觉自己也看不懂了,但却生出一种强而有力的直觉——游苏今日,绝不会被抓! “恒炼首座能来,本尊为何不能?” 华贵女仙玉姿飘然,缓缓飞至游苏上空,护犊之意不言而喻。 游苏遥遥看着女仙倩影,恍惚觉得师娘看了自己一眼,顿觉满心不安一扫而空,仿佛即便是现在死了,临死前能亲眼看师娘最后一眼也是值得。 “传闻莲剑尊者负伤修养,也有力气横渡北海?”恒炼首座冷目凝视。 “有人要伤我弟子,区区北海,何足道也?” 女仙执掌,悬于空中的琉璃仙剑倏忽飞还到她的掌心,发出一声比雷鸣更响的清越剑鸣。 游苏呆愣原地,闻言心中感动至极。 “尊者莫不是不知你这爱徒,乃是穷凶极恶的邪魔?念你与本座乃辟邪司同僚,提醒尊者一句,若要包庇,恐辱仙子清名。” “本尊并不在乎。”何疏桐坦坦荡荡,眉心与游苏一模一样的莲花印记熠熠生辉。 恒炼首座冷笑一声,“莲剑尊者勿要自欺欺人,游苏在仙岛犯下的恶行尚且留影在案,铁证如山!” “可有人亲眼目睹?” “自然!” “只怕是你屈打成招。”仙子浅叹,“留影石可映邪傀,却映不尽人心魍魉。有我在此,你想杀他,绝无可能。” 恒炼首座怒极反笑,天雷滚滚,好似他胸中气闷: “莲剑尊者怎么还没有本座一个外人了解你的弟子?方才那记雷矛杀的了别人,却断然杀不了他。本座只想带他回中元受审,你也要拦?” 何疏桐剑指轻划,掌中之剑倏然绽放千道剑芒。她略微低首,视线凝聚在慌乱人群中怔怔看她的少年,薄唇轻启,却不知是在对谁言说: “他,只能跟我走。” 恒炼首座玄袍鼓荡,掌心雷印瞬间化作虬龙扑杀。他只要出手必定果断至极,一如突然劈下的电光。 虬龙所过之处冰海蒸发,连水汽都凝成紫电锁链。 莲剑尊者却似踏着月华起舞,雪色裙裾每一次翻卷都绽开金粉莲影,生生将雷龙劈成两段。 千华尊者玉指缠绕丝绦,勾起一抹坏笑。她本就不擅正面的强硬对轰,想让她正面压制恒炼首座自然不太可能,可如今有了又一位女子剑道魁首替她分担正面压力,那形势便大不相同。毕竟论起暗中膈应人的功夫,再没有比擅长控制术法的她更精通的了。 “好个莲生剑法!我救令徒也算有功,莲剑尊者不如与我联手,待挫伤匪徒,将那灵光分我一眼便是!” 虽然才刚刚提出交易,可她却没等交易达成就已经出手。九重丝绦趁机缠上 雷印,幽蓝丝线如毒蛇啃噬雷霆。 女子不断游走突袭,也不正面抗压,只是每每在恒炼即将凝聚雷威之时从中作梗,的确烦人如蝇。逼得那恒炼首座气急败坏,下一招竟锁定她而来。 “他若愿意,自会给你。” 何疏桐以葱白玉指抚过剑尖,剑气化作十二品莲台将周遭笼罩其中,将范围内的雷法尽数碾碎。 游苏在陆上看得心神俱震,往日师娘教他剑法时,莲生剑意总是温润如水,此刻方知那绵绵不绝的剑气下,藏着怎样摧枯拉朽的杀机。 自出现以来一直处于上位者姿态的恒炼首座也终于因何疏桐的剑招而暂避锋芒,他看着执剑女仙亦是瞳孔微缩。 他看出这女仙是玩命架势,远比那千华尊者要疯狂的多!可他却全无惧色,反而冷笑连连,只见九霄雷池轰然坍缩成他掌心雷印: “好个师徒情深!包庇邪魔竟引以为傲,枉为神仙!” 话音一落,天穹陡然撕裂! 一道玄雷自裂隙之中劈下,竟是劈在恒炼首座自己的身上! 待电光散去,恒炼首座两袖尽碎,露出布满雷纹的健硕双臂。而更引人瞩目的,却是他那颗不断爆射精光的右眼! 那些被莲生剑意消弭的雷暴残渣,竟开始有规律地游走起来,它们在空中缓缓旋转,竟再次凝聚在一起,变作了更危险的漆黑雷矛! 千华尊者脸色也陡然一变,她看着恒炼那颗诡异的右眼,只觉他身上的压迫感几乎穿透皮肤直抵心脏。 这又是什么古怪瞳术!你是龟男吗这么能藏! 她在心中恨恨腹诽,可她即便不了解稀有的瞳术,但也知黑色这种秽雷的威能是最可怕的! 她下意识看了看陆上仓皇逃窜的人群,更笃定这男人就是个疯子! 他身为辟邪司三大首座之一,却根本没打算顾及过这些凡人以及低级修士! 雷暴如狂龙肆虐,恒炼首座的右眼出现了一圈一圈的螺旋纹路,像是一个血色的漩涡。 何疏桐亦是心中大惊,她一剑斩出的千重莲影本已封死他所有退路,却在触及他身前三尺时诡异地向右偏折,仿佛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拧转了空间轨迹! 她闪身躲过雷击,剑尖绽开的莲华突然一分为九。然而九道剑光甫一成型,便在恒炼首座冷笑中扭曲成麻花状的光带,轰然撞向彼此湮灭。 恒炼首座不必再费心去躲避这锐利的剑芒,便得了更多的空隙却施展雷法。雷矛趁势破空而至,何疏桐旋身挥剑格挡,剑刃却被雷光带偏半寸,肩头炸开一朵血莲。 “带他走!” 千华尊者紧张思考之际却猝然接到一声传音,她错愕看向那白裙飘飘的出尘仙子。 “你不是想要灵光吗?带他走!但你要是敢伤他——” 何疏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一记比她冰封七情六欲时更冷的眼神让千华尊者明白后果。 千华尊者的犹豫只有一瞬,便借着自己丝缕之阵的掩护冲下云端。 “爹爹快走啊!” 粉嫩女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小手死死拽住游苏衣角,“娘亲和姨娘要拖不住船长了!回家的船要开远了!” 游苏心系上方战况,哪里顾得上这个胡乱认爹的面生女童。他有些粗暴地拽下女童的小手,但还是压着怒火对女童和声道: “我不是你爹爹,这里很危险!你快去找你娘!” 女童却赖着不走,任游苏推也推不开。 游苏正焦头烂额之际,一条丝缕却捆出了他的腰际,将他拽上空中。 女童急得泪眼汪汪,哭喊道:“你不准抢我爹爹!”可惜她的声音在惨叫、嘶吼、崩塌声中是那么微不足道。 游苏抬头看去,立马就意识到千华小狗要做什么:“你放开我!你快去帮她!” “就是她让我带你先走!”千华尊者催动玄炁,全速飞向巨轮。 “停!我让你停!”游苏一声暴喝,竟又用了让千华尊者无法违抗的眷属之力。 “再不走,就是在浪费你师尊用命给你争夺来的机会!”千华尊者将他拽到自己面前,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恒炼首座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枚诡异的右眼更是琢磨不透,而她也看出莲剑尊者为何上来就打算玩命。 这当然是因为愤怒,但并不仅仅如此,莲剑尊者是要趁她露出疲态之前速战速决!传闻没有说错,她的确有伤在身!虽不知她是怎么拖着伤躯赶来北敖的,但千华尊者知晓她也撑不住太久了。 而若是只剩她一个,她更没信心能赢这恒炼首座。她本来就只是想制造混乱让游苏趁乱上船,只有拖住恒炼让船开远,游苏才有逃走的机会! 但若是连游苏都赶不上船了,那就是瓮中捉鳖! “我不能走!” 游苏喘着粗气,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好似说这话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在说。 女仙有些错愕,少年眼中的坚定像是一块烙铁, 烫的她竟生出一种自己是逃兵的愧疚。 “带我飞过去。” 游苏长吐一口浊气,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在意气用事。 他死也不会做抛下师娘独自逃生的事情,所以在出云城时他才会苦守在一扇空房前要带师娘离开,此时此刻也同样如此。 但这不代表他自不量力到敢以半步化羽的境界硬挑深不可测的洞虚,他根本没想靠自己赢他,但是—— “我能帮她!” 少年吼着,他的左眼血丝暴起,所有的肌肉都像是一颗饱满的心脏不断鼓动,将全身的血液都往那颗眼睛聚集。 千华尊者怔怔失神,她清晰看着少年的左眼逐渐充血,并出现了同样繁复的螺纹!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凝水境的少年没有在说大话,他是真的能帮她! “把我丢上去!” 千华尊者对这道无厘头的命令尚未理解,却也只能无条件执行! 游苏被她高高抛向云端,少年视野中的一切开始逆向旋转——坍塌的冰层碎片悬停倒飞,破碎的雷光在虚空划出蜿蜒的焦痕。 游苏看见恒炼右眼释放的血色螺纹,正将整片战场的空间拧成绞索! 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截然相反。 让这个领域空间隐隐向右旋转的,就是恒炼眼眶中那颗真主右眼! 他闭上了眼,他要在敌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再亮出底牌! “师娘!出剑!” 游苏在被抛到最高点时吼了出来,少年睁眼,目眦欲裂,那颗真主左眼血光暴涨! 何疏桐对游苏的出现错愕万分,可不知为何,一种源于本能一般的信任驱使着她听从了少年的命令。于是所有投鼠忌器般的谨慎消失了,全身的玄炁都灌在了琉璃仙剑之中。 这将是一场豪赌,赌输了她也没有余力继续与这恒炼纠缠。可她愿意赌,因为她就是相信他! 恒炼首座周身狂雷涌动,他的右眼中血光更甚!何疏桐却再没有半点忌惮,流光溢彩的仙剑直刺而出! 然而这一次,游苏左眼迸发的猩红血光竟将扭曲的空间生生掰回原轨! “以眼——还眼!” 莲剑尊者剑鸣清越,被扭曲的九道莲华竟在她剑意牵引下重新聚合。 这一次,每朵莲瓣都裹挟着游苏左眼释放的猩红血光,空间在双重视界对冲下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恒炼首座终于色变,右眼金纹疯狂旋转想要再度扭曲剑势,却被游苏嘶吼着以左眼抵住——两股空间之力在空中撕开蛛网般的虚空裂痕! 恒炼首座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滚滚玄雷轰然炸开—— 空间在那一刻彻底错乱。 滔天血雾中,一缕电芒遁入虚空。 身着黑金旗袍的女仙自废墟中站了起来,她此时才明白游苏为何不是直接让她带他飞上去,而是将他丢上去了。 因为她根本没力量带他飞了,他用眷属之力借走了她大半玄炁。 高空之上,游苏缩在何疏桐的怀中,左眼淌出的血沫染红了仙子胸襟。 他看着这张魂牵梦萦的仙靥扯着嘴唇笑,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用肉眼看见了她。 “师娘……” “我在。” “真好……” 女仙心如刀割般将少年抱紧了些,却不知自己好在何处。 “看……” 等等……真、真好看?! 而在遥遥万里之外,鹰一般的男人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第四百六十章:又梦师娘 游苏的意识如坠入一片温软的雪絮,四肢百骸的剧痛在梦境中悄然消融。首发免费看书搜:当看书 他睁开眼时,熟悉的清香萦绕鼻尖,雕花窗棂外飘着细雪,簌簌声若碎玉坠地。 床边的烛火摇曳,映出一道素白身影——何疏桐正垂眸端坐,纤长睫羽在眼下投出淡青的影,似一尊静默的玉像。 “师娘……”他喉间逸出轻唤,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锦被。 何疏桐蓦然回首,裙裾拂过青砖的窸窣声竟比雪落更清晰。 她俯身探向少年额角,指尖凉意沁入肌肤,游苏却觉得那冷意比火更灼人。 “怎么这般虚弱?”她声线清冷,指尖却在他凹陷的颊侧停留许久。 她又将身子压低了些,好似要将少年的情况看个真切:“神魂不稳,浑身滚烫,是受了伤?” 游苏呼吸一滞,想来自己现实中的重伤已经不仅肉身,所以才会在这美梦之中都这般疲惫。 再抬眸时,看着近在咫尺的飘渺仙子,游苏念起意识昏迷前被师娘舍命搭救的画面。只觉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这都算是重逢,成倍的相思之苦再难压抑—— 他略显蛮横地拽住仙子搁在他侧颊上的玉手,将她竟直接拽进了自己怀里,好似要将她从云端拽下人间。 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游苏环住仙子清瘦的脊背,力道大得近乎颤抖。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清晰感受到她的三千青丝坠入衣领,有些痒,却再无此刻一般让人安心的享受。 何疏桐美眸微张,似是也没想到少年做出这般大胆举动。在这梦中拥抱已是习惯,但也仅限于轻拥,像这样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一般的拥抱,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游苏的侧脸几乎与她的侧靥相贴,少年的气息充斥着鼻息。她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妥,对于师娘与弟子的身份而言属实越界,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生不起决心挣脱。 明明……明明方才她不必将身子低得那般近…… 在她的脑海里,少年在空房前苦苦呼唤自己的身影,逐渐与北海上空那个替自己扭转乾坤的身影重叠。 她暗暗抿了抿唇,也分不清是自己在纵容这个少年,还是在纵容自己了。 只想着反正师娘身份是假的,梦境里发生的也是假的,但唯有思念——是真的。 “好了,是师娘……师娘一直都在。” 终是抵不过心中的羞赧,少年脸颊的滚烫即便隔着毫厘也能感受得清晰,何疏桐只觉自己的脸也烫了起来。好在游苏也不敢继续贪恋,恋恋不舍般缓缓松开了手。 游苏掩去眼底翻涌的眷恋,唇角勾起虚弱的笑: “真的是你,师娘……这么多天总寻不见你,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游苏略微垂首,实则掩饰尴尬,方才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又’字,那便暴露了自己并非梦中游苏的事实。 话尾的颤音刺得何疏桐心尖一缩,烛火灼灼,仙子广袖微颤。无人瞧见她耳后碎发投下的淡影,那抹白玉般的颈侧泛着极浅的绯色,她一介清白仙子,终究是不习惯撒谎的: “我突有感悟,一直都在主厅闭关。那主厅又不是宗门禁地,怎么还跟那次一样不敢推门。下次再寻不到我时,你推开门便可知晓我在。” “那怎么行?那是师娘房间,弟子岂能冒犯?” 冠冕堂皇说出这话的游苏也觉自己无耻,冒犯的事与冒犯的心思,他又哪里少了。 “若是为了寻我,不算冒犯。”何疏桐浅浅笑着。 “若是闭关,那我更不该惊扰师娘才对。”游苏佯作懵懂,指尖却悄然勾住她垂落的袖摆,“只要我知道师娘还在那便足矣。只盼着师娘要是真的要走,切莫不告而别。” “我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走。”何疏桐看着近乎央求的少年,满心都是不忍。 “那……师娘修炼好了吗?” 何疏桐顿了顿,“尚未参悟完全。” 言下之意,自然是还要闭关。 游苏毕竟不是真的活在梦里,他自然听出,这是师娘在为她的‘闭关’给自己提前做好心理建设。 师娘与他不同,他是附身在此处梦中自己的身上,但师娘却是她自己。所以自己回归现实,这里的自己还在,但师娘意识回归,这里便见不到师娘的影子了。 所谓闭关修炼自然是为消失作的遮掩之词,游苏虽看破,却也不会戳破,相反更得做出信任之态,绝不推开那扇可让美梦破碎的大门。 只是游苏也觉疑惑,师娘往日为何能在梦中长久逗留,如今却要提前说好自己会‘闭关’? 答案也不言而喻,之前的师娘该是在某地安安静静地炼化莲藕心,现在的师娘却处战后虚弱,加之见到了现实中的自己,哪里还能天天闭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 想到这里,游苏更感好奇,按照时间推算, 师娘梦中消失的这段时间,大概率就是得知了自己在北敖的消息后不断赶往北敖。 可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身在北敖的?而且还是跟先行一步的恒炼首座差不多时候赶到…… 是有人告诉她的吗? 但游苏又觉得不太合理,依依姐将消息放给夭夭姐的目的很显然就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倘若她还要将消息告诉师娘,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华镜首座告诉师娘的吗? 游苏觉得大概率是如此,华镜首座做了夭夭姐和师娘两手准备,然后师娘以别的方式渡过北海提前赶到。 也不知怎的,明明这个解释足够合理,游苏却忍不住问自己,还会是别的原因吗? 游苏下意识抬眸看了看何疏桐,正好对上她柔和关切的眼神。 “怎么了?”何疏桐挽起鬓边一缕秀发。 “没什么,就是感觉身子不太舒服。” 游苏回以一笑,暗觉自己没事找事,现实里的事现实再去问师娘便是。在这黄粱美梦中,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那个依恋师娘的自己。 “伸手。” 游苏一怔,依言摊开掌心。仙子葱白玉指轻点他腕脉,粉金色的玄炁如春溪流淌。 “怎的又更烫了些?”何疏桐蹙起秀眉。 游苏却心觉窘迫,悄悄坐了起来。好在梦中时间飞逝,已是飘雪寒冬,厚实棉被正好掩盖了露怯之处。 他阳气鼎盛,受伤后阳气催动全身愈伤自然变烫。但让他更烫了的原因,却是念起师娘方才压在身上的惊人触感,以及鼻息间萦绕不散的仙子清香。 这么一想,完蛋,更烫了。 “我闭关之时,你做了什么?”何疏桐全然未觉,收回玉手,目光严肃像个不苟严师。 游苏怔了怔,他刚刚醒转哪里想过这个,“我就是每日寻常练剑练功,没做什么。” “现在,你连师娘也要瞒着?”何疏桐的语气之中,竟生出些丝丝幽怨。 游苏被问得焦急,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合理借口解释身体的虚弱,总觉什么理由都会被师娘瞧出破绽,此时才知晓人们常说‘越在意就越容易出错’的道理不是空穴来风。 “有这般难以启齿?”女子蹙着眉将烛火端近了些,倒映得游苏像在脸红一般。 游苏愣了一愣,‘难以启齿’这四个字像是风吹开了窗,将思路送了进来。可他却没多少惊喜,反而愈发纠结。 他再次悄咪咪抬了抬眸,望着这张夺天地造化的清冷仙靥,想着她横剑立于天穹说自己只能跟她走……可如此这般,要悄悄长到何时才有绽放的时候? 少年心中那早就破土而出的种子,似乎也不再满足于只能小心翼翼地生长了。 既然想要让师娘知晓自己的心意,那便从这个梦开始! 师娘在梦中许愿一个更听话更依恋她的游苏,那么自己也能让师娘知晓,即便是这样的游苏也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情感,而现实中那个更不听话还只想着保护她的自己,更不可能只有纯粹的孝心。 “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只是事关你的身体。若真有难言之隐,也不能忽视自己的身体。” 师娘温柔的声音淌进耳畔,游苏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就觉血气上涌。 明明是这般正常的关切问诊,可游苏却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从追问不止开始,一直到难以启齿、难言之隐,师娘的每一句都像是将自己推向某个答案…… “也罢,你状态虚浮、火气上涌。”何疏桐将少年按回枕间,语气不舍但却关怀依旧,“还是先休息吧,我替你寻些安神的熏香来。” 游苏闻言咬紧下唇,顿觉自己就像池塘里的污泥一样,明明是自己不怀好意怀揣僭越之心,却赖是别人别有用心在先。 师娘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白莲,世人见她只会自惭形秽,她又怎会像自己一般生出这么多叵测心思呢? “我……我说……” 游苏结结巴巴,倒像是真的扭捏。 何疏桐本欲起身离开,闻言又坐了下来,还将木椅挪近了些,这令人安心的小举动仿佛出于这位本性温柔的仙子本能。 她也不开口催促,只是微侧螓首,静静看着游苏等他开口。 “师娘……我师尊什么时候回来?”游苏蓦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何疏桐状似好奇,“你是觉得能跟他说,却不能与我说吗?” “自、自然不是。”游苏连忙否认,“只是想着,师尊可能更懂一点……” “更懂什么?” “就……本宗功法啊。” “天地阴阳合欢功?”何疏桐坦荡直言,看不出半点羞涩,“他境界尚不如我,如何会更懂?” “师娘不练此功吧?” “你师尊也练的不怎么样。”何疏桐莞尔一笑,“我不修合欢功,但我练过鸳鸯剑,本是同源,自然道理相通。况且我好歹也是洞虚,仙界风云不知见过多少,教你一 个小小灵台还不是绰绰有余?” 游苏闻言暗觉好笑,在这梦中相处时光,师娘总有意无意强调她是洞虚,而游苏才是灵台,顺便还会渲染一下剑宗小院外的修仙世界有多冰冷残酷,仿佛是为了不时提醒游苏,身为灵台小修士定要乖乖躲在洞虚尊者身边才对,免得被外面那些洪水猛兽给吃了去。 “师娘说的是,当时要是没有师娘保护,恐怕我和师妹也会被那齐宗主定作邪魔,幸好有师娘在,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何疏桐笑意更浓,显然对少年的夸赞大为受用。 她认识到游苏对自己的重视之后冰心消融,本想带着满心愧疚将这些年亏欠少年的关爱弥补回来,可却遭遇自己跌境,而游苏也成长为了一个不需要她的关爱也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这让她因愧疚而生的弥补心理无处安放,遂只想着让游苏变成一个乖巧的听话的,会主动依赖她的少年。而经过梦中潜移默化的暗示,这个会示弱会慕强的游苏已然让她很是满意。 “油嘴滑舌,所以若有疑问,放心问便是,师娘定会帮你解决。”何疏桐故作无奈,信誓旦旦。 游苏则做出一副放下纠结的模样,微微垂首,声若蚊蝇道: “其实自师妹归族,我就觉得越来越不舒服……” 何疏桐怔了怔,犹豫片刻还是接着问道:“怎么不舒服?” “就、就是腹火难压,还常梦……”游苏支支吾吾,却绝不是装出来的。 何疏桐不察地咽了咽,“梦?梦见什么?” 游苏却像是害羞到不行了,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个‘遗’字。 何疏桐耳尖霎时变得绯红,只觉少年凑上来的呼吸也这般灼热,这颗本被冰封的心解冻之后却跳的更加激动。 她着实被游苏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她不断追问,只不过是想让游苏露出破绽,却从没想过让游苏对她这个师娘说这般私密的事情…… 毕竟她赶到北敖见到游苏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梦中的游苏是他本尊。 可看着游苏又羞羞然退了回去,羞赧的模样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可爱一面。 女子心思微动,她虽震惊于游苏居然为了能瞒过她作出这般小男子作态,可又转念想到——原来现实里那个总是不肯乖乖受她庇护的固执少年,也是愿意依偎她依靠她,甚至能对她说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她本就生出丝丝怨气,怨的是游苏竟能进入自己的私梦,窥探到自己对他最深处的愿景,这让她又羞又窘。 现在想想,他能窥探自己的私梦,那自己自然也要看看他最深的愿景才是…… 这个想法好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推着她,让她无法就此打住,驱使着她想看到少年更依恋她的画面。 鎏金镜中映出她泛红的仙靥,说出口的却是最端方的道理:“天地阴阳合欢功讲究水火既济,你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孤阳独亢,体温比常人高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 “只是什么?” 心跳加快的当然不知何疏桐,游苏亦是觉得这是自己说过最不要脸的话,这张在梦中尚且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想当初无论是师娘两次开导相助还是聊起他的体质问题,也都是师娘主动。他从未在师娘面前聊过这些事,就是因为在他心里,这朵清莲是不可亵渎的。 “只是你的症状的确太过激了些,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第四百六十一章:这还是我认识的苏儿吗(5.4k) 何疏桐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青瓷冷意渗入骨缝,却压不住耳后渐生的薄红。首发免费看书搜:有书楼 “我……我没做什么……”游苏墨发散落肩头,烛火映得他侧脸轮廓明灭如雾中远山,“我就是出门时,碰见了那摘云衣庄的老板娘……” “我不是吩咐过你,没有我的陪同就待在小院里别乱跑吗?外面很危险,你怎么自己出门了?”何疏桐语气责备。 游苏闻言只觉更心头更加火热,暗想着也不知是师娘担心梦中人物太多会出破绽才不让自己出门,还是想让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只剩下师娘才立下这个规矩…… 大抵,是后者吧? “平日里都是师娘下厨,可近日寻不到师娘,我饿急了才出门的……” 何疏桐轻挑黛眉,“那你去买吃食,怎么碰上了她?” 她与游苏在这梦中世界相处许久,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待在小院里,但亦有结伴上街游玩的时候。对于一些平日里对游苏多加照顾的居民,她自然也是眼熟的。 那个摘云衣庄老板娘她当然见过,是位小有姿色的美妇人,然而让她印象深刻的却不是她衣庄里的锦衣华服,而是那美妇人看游苏的眼神——似勾似引,说是垂涎也不为过。 “想着冬日已至,便想去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就遇上她了。”游苏编起故事来,倒真是像模像样。 “我不是与你说过与她保持些距离吗?看来,你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何疏桐很少会去质疑或是埋怨游苏,接连这般严肃的质问,实际是出于内心深处下意识的抗拒。 因为她绝非不通世事的白莲花,游苏现在还在铺垫,可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少年要将话题引向何方? 她想起两人身份地位之别,自知那样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所以便用质问的方式试图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仿佛她装得严肃一些,就能唤醒少年该有的边界感,好让这段关系不至于继续变质。 可她却忘了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早已没那么界限分明,想要悬崖勒马,用装出来的严肃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如此这般,就好像溺水之人的那几下扑棱,除了稍稍拖延溺亡的进度外,哪里会是救命的稻草? “师娘莫气!弟子从不敢忘记师娘教诲,只是……”游苏急得就要起身行礼,紧咬下唇,又似有难言之隐,“罢了,师娘,弟子领罚,就不往下说了。” 何疏桐黛眉微蹙,却是脱口而出:“我知你听话乖巧,违令定是情有可原。领罚受罚,也是你身体好了之后的事。既答应你要帮你,你大胆说就是。” 她说的正经,可刚说完又觉后悔,她明明该在这里借题发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才是,可怎么又…… “只是弟子想着也给师娘买件华美的衣裳……”游苏的喉结滚动了一瞬,“她说摘云衣庄的衣服乃是出云城最好的,十里八乡有名的仙子都是在她那买衣裙。还说……” “还说了什么?”何疏桐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如落雪,仿佛稍重一分便会震碎这层薄冰。 “她说……”少年的嗓音裹着砂砾般的哑,像是小心翼翼挤出来的声音,“说师娘这样冷若冰霜的女子,最缺的便是鲜亮颜色。” 他忽而抬眸,眼底映着案头那支素白木兰,那是第一次与师娘去逛灯会时师娘给他买的,至今盛开依旧。 也不等何疏桐开口,他就又道:“我知师娘修为高深不惧寒暑,但我想着她说的对,女子总该都爱漂亮些的。弟子目盲不懂美丑,这才想着让那姨娘替我给师娘选礼物。” “所以,你就进她店里了?”何疏桐捏着杯盏,嗓音又透着半点往日清冷,倒像是真的生气了。 游苏暗暗紧张,心如鼓跳,可聚起的决心绝不会在此刻消退:“不,不是店里……” 何疏桐愣了愣,看着少年卑微模样美眸微闪,“那是哪里?” “那姨娘说能配的上师娘的衣服不可能在店里明目张胆摆着,那般好东西她都是压在库房里的。还说要不是看我顺眼,她是断断不可能拿出来的。我很感激,于是她就让我跟她一起去库房取……” 何疏桐不察地改了改坐姿,像是坐立难安,“然后呢?” “然后到了地方,她就先热情招呼我吃饭。我正好是去买饭食的,所以就一起吃了……可吃完她却没有要带我去拿衣服的意思,只是拉着我询问近况……我有些着急回去,她就拉着我说‘少年人血气方刚,天色已晚明日再回’这样的话……” 游苏这辈子都没这般脸红过,可编故事编到这个份上已然没了回头的可能,甚至还因这种装单纯的羞耻感而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悄悄抬眸去看师娘的反应。 “可……这跟你火气异常有什么关系?”何疏桐明知故问,微微垂眸,不敢对上游苏的眼睛。 “自那之后我夜里就总是辗转难眠,总会梦到些……奇怪的画面,状态也就愈发差了……” 何疏桐紧咬贝齿,心海 之中掀起波涛,她根本没想到游苏能编出这么真实而引人遐想的故事,而且编到这种程度—— 少年为了敬爱师娘落入桃色陷阱,寂寞美妇对美少年图谋不轨,具体做了什么定然不可能只是三言两语这般简单,而少年虽侥幸脱逃,可却也因这次落难被打开了某种开关…… 倘若她不知晓这是游苏编的,恐怕她一定会相信真有其事。 这样一个隐晦而暗示满满的故事,真的是自己认识的这个游苏编的吗? 在她心里,游苏一直是那个知礼懂事的翩翩少年,之前虽也见识到一些少年人的荒唐,但也不影响她对他的评价。可此时,她才真切认识到游苏似乎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单纯,他对自己的‘孝心’也似乎没那么纯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自己以师娘身份替他开导开始的吗?还是从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还是从自己劝解他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努力的时候? 抑或者……是从知晓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师娘时才下定的决心? 她蓦然觉得生气,又觉得慌乱,还觉得羞赧,复杂的滋味交织难言。她竟觉得后悔,想着七情六欲怎么这么难以厘清,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让心继续冰封着好…… 可真的好吗?她又无法真的确定这个答案。 被人惦记时的喜悦,发觉他遇险时的生气,得知他死讯时的震惊与伤心……这些情感才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存在着,可如今却要埋怨少年让她消融冰心吗? 她终是冷不下心去责怪少年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少年的情感。尽管师娘身份是假的,但两人终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下定决心在此打住,甚至让少年断了这念头。 可她真的能就此挑明吗?他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定是羞愧至极,觉得此生都再无颜面对自己吧……想着那样失落疏远的少年,她就会欣慰了吗? 可无论是替他两番开导,还是让他在莲生池中与自己共浴,还有往日种种今日许许,酿成少年野心的,自己又怎能说是清清白白? 要窥探别人心中真实想法的是自己,可窥探了之后畏惧抗拒的也是自己。 何疏桐啊何疏桐,你怎能说无愧于心呢? 反正……是梦啊…… 反正只要让苏儿不知道我其实知晓他是本人,那便好了吧……他这些僭越之心,也就只敢在梦中表现罢了。现实之中,他不还是那个克己守礼的少年吗? “师娘……?”少年颤颤巍巍地唤着。 何疏桐却因少年这声轻唤吓了一跳,霍然起身,罗裙如残雪委地,宛如做坏事时被人抓了个现行一般。 游苏怔怔看着她,也有些错愕:“师娘怎么了?” “我……”何疏桐听见自己声音缥缈如隔云端,倒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般,很快将语气沉了下来,“我去让那老板娘长些教训,往后便会知晓,有些东西她碰不得。” 话音一落,洞虚威压碾得梁柱咯吱作响,可少年固执地攥住她一片袖角。 “师娘别……姨娘她、她没做什么的,她是好人,是弟子喜欢胡思乱想。” 虽是演戏,可何疏桐听着游苏竟还在替那女子说好,她总也觉得吃味,可转念一想,人家老板娘也是莫名背了一口黑锅,遂也只得又轻捋后裙坐了回来。仙裙素雅,却也掩不住姣好弧度。 可坐下简单,要续上话可羞煞了她。两人之间,竟也陷入无声的尴尬之中。 “师娘……有办法吗?”少年嗓音蓦地低了下去。 何疏桐暗暗摩挲衣纱以缓解紧张,心道果然少年没这么容易放弃…… “办法……自然有。”她端起杯盏浅浅抿了一口,“你说你总梦见些奇怪的画面,具体是怎样奇怪?” “这……” 游苏的难以启齿确实不是装的,他一直没说的很直白,实际还是因为觉得女仙圣洁,岂可用露骨之言污其听户。 本以为点到为止师娘就该能够意会,可师娘却非要问个明白,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师娘是在诱使他说出更多不好意思的话一般…… 而实际上他的感觉也的确没有错,这也算是何疏桐对少年僭越之心的小小‘报复’。 “病不忌医,师娘也不会告诉别人。”何疏桐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就是……梦见师妹。” 何疏桐美眸微张,也不知哪里来的半分失落,像是带着些私人怨气般继续追问: “梦见你师妹什么了?” 游苏暗吸一气,只觉这是能说的吗? 少年人向往最纯洁、最美好的爱情,可也不得不承认,有时他们的心思比厕所还要肮脏。 想让游苏对师娘说出来,那跟自首也没有区别了。 好在游苏灵机一动,有了解释:“梦见我又在教师妹控制玄炁。” “又?你何时教过你师妹控制玄炁?” “就在师妹 归宗前那段时间,弟子突破灵台之后能够控制玄炁流向,便想着帮帮她。” “你怎么帮的?” 何疏桐当然探查过姬灵若的灵脉,她彼时不通人情,并没想过帮她,可也知晓那绝不是简单病症,而游苏那时还只是小小剑修,她倒是好奇游苏还能怎么编。 游苏犹豫片刻,便将尚在出云城时,通过演化合欢功中双修时玄炁的流转之法而得出的方法告知何疏桐。 何疏桐着实错愕,一是惊叹游苏对功法的敏锐,二是赞许少年的耐心。她相信这故事并非还是少年杜撰,因为她想了一想着实可行,这绝不是灵光一现就能产生的念头。只是这般亦步亦趋地带领别人流转玄炁,与教婴童学步也无差别了,也难怪灵若会对苏儿这般死心塌地。 但她也已对游苏改观,不由转念想到,能让游苏耐着性子忍受麻烦的,怕是不止有心系师妹的好心,还有那双能名正言顺探索的手。 “你对宗门功法理解如此之深,可见你天资不凡。只是你的一片好心,却犯了一个大忌。”何疏桐轻叹一声,像在叹惋。 游苏心中一紧,“什么大忌?” “既是从双修之法演练而来,便没能脱了双修的本质。不仅害了自己,甚至有可能害了她。” 游苏这是真茫然了,“怎么害了她?” “只是可能。” 何疏桐居高临下,看着向自己殷切求知的游苏,只觉成就感满满,全然忘了这对师徒间传授的知识说与别人听足以让人羞红了脸。 “人要追求阴阳平衡,但合欢功为求极致,乃是单独精炼阴阳二气,只待遇见相爱之人共赴大道,将阴阳演练至极。虽有违常理,但好在合欢功博大精深,未赴之前,独阴独阳亦能修炼。原理,便是瞒过身体的本能。然赴道之后,身体便不会再被欺骗,此时若无阴阳相济,便会承受曾经独阴独阳之苦。”何疏桐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你与你师妹玄炁交融,还按双修流转之法运作,虽无行事,却也相差无几。她知世上有阳,你知世上有阴。好在她只入门三年,怕只是偶尔难受。但你自小修行此功,这才愈发挣扎难熬。” 游苏闻言眨了眨眼,阳毒的成因他也曾大概了解,师娘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他也没想到,为师妹引导玄炁的由头竟真名正言顺成了阳气积毒的借口,他本还以为……还要再说得夸张一些呢。 “那、那怎么办?”游苏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激动到声音都有些隐隐发颤。 窗棂外的风雪声仿佛在此刻陷入死寂,甚至好像连天地之间也一片寂静,唯等着面前清冷仙子的答案。 何疏桐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羞恼于少年居然还问她怎么办…… 她知晓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少年的贪心。他从未主动提起过那两次开导,是出于对自己的敬爱,是出于他不敢做出半点破坏这段关系的举动,而不是因为他忘了,亦或是他不想…… 想着自己还曾在他自怨自艾于贪心之时劝解他,告诉他要为贪心付出努力,可却没想到他的贪心已经蔓延了自己的身上。 或许从那时她就错了,可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阳气积郁成毒,自然是要排毒的。” 何疏桐端着清冷音调,可不妨碍这句话给少年带来的刺激。饶是没有阳毒,那也能在这一瞬间憋成阳毒了。 游苏垂眸坐在床沿,指节无意识绞着衣摆,少年人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阳毒积郁……需得引火归元。”女仙终于开口,声音比檐角冰棱融化的声响还要轻些,“你……可还记得当初教灵若控制玄炁的法子?” 游苏猛地抬头,耳尖霎时漫上霞色。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只怕羞的小兽。 “师娘是说……”他喉间发紧,话尾湮没在茶香里。 “需得由外而内,导阴引阳。”何疏桐别过脸去,她忽然伸手,指尖按在他腕脉上,触感滚烫如熔金,“你……躺过来些。” 烛火倏然熄灭,唯有床头鎏金香炉飘着细烟,将两人身影揉成朦胧的画。 何疏桐掀开棉被的手顿在半空,听见游苏吸气的声音,像雪片落在心尖。 她忽然想起八年前在剑宗小院,第一次看见游苏在院中练剑,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倔强得像株雪松。 “师娘?”游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颤音,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雪雀。 何疏桐忽然回神,冰凉的掌心贴上灼热的肌肤时,两人同时一颤。 “莫怕。”她轻声安抚,指尖沿着他腰线游走,像在描绘一幅最珍贵的画卷。 少年人腹肌绷紧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让她想起在莲生池看见的,那截浸在水中的修长脖颈。 玄炁顺着指尖注入,却在遇见灼热的阳毒时如遇烈焰,她不得不运起冰心诀,让指尖泛起薄霜。 “阳火走任脉,需得……”她忽然喉间发紧,想起游苏教姬灵若时,也是这般耐心地 握住对方的手,“需得引至灵台。” 话未说完,指尖已滑至脐下三寸,游苏猛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拽入怀中。 “别动。” 她强行压下喉间的颤音,另一只手抚上他心口,只觉此生也无此时这般羞耻的时刻。 现实中的游苏那次开导像是惊得失了魂,动都不敢动又怎会说话。可这梦中的游苏早已习惯与她亲昵,更是展现出了狼子野心,显然不会再那么有分寸了。 雪越下越大,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女仙取下已经被染成湿印的手帕没有说话,将之小心收好准备丢掉,却被少年轻轻拉住了手。 “师娘,谢谢……” 何疏桐蓦然回头,忽然想起在梦境中,她曾诱导着少年说“弟子现在只剩师娘了”。 雪落无声,却在两人心中都激起了千层浪。此刻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何疏桐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这场清冽与灼热的交融,像是一场注定的花开。 第四百六十二章:邀请师娘合练 晨雾未散,檐角冰棱坠下一滴露珠,正落在游苏执剑的手背。免费看书就搜:一起看文学 他望着那道素白身影在廊下煮茶,氤氲水汽模糊了她眉心的莲纹,恍若雪山上缭绕的云霭。 何疏桐今日挽了高髻,霜色绸带垂落腰间,衬得脖颈愈发修长如鹤。 尽管见了太多美绝人寰的女子,却还是觉得无人能与眼前之人媲美,美得不像是自己能触及的东西。 昨夜旖旎如一场幻梦,连他床榻边残留的清香都像是臆想。 一夜未眠的他,满脑子都是这令人血脉偾张的旖梦。只觉看得见与看不见,所带来的体验也是截然不同。而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此方梦中不像现实。 现实中师娘仅是在他无助之时帮了他两次,有了正经道侣后师娘定不可能再对他施以援手。而在这里,游苏‘只剩师娘了’,那么能继续帮他的人,也就只有这个清冷无双的剑仙子。 游苏被这些胆大包天的想法折磨的一晚上没睡,他尝试过将意识回归现实去强制让自己不要再念念不忘,可却始终也办不到。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的缘故,挣扎了一整晚才发觉是因为他的本体太过虚弱,神魂也相当虚浮,故而身体本能地在阻止他醒来。 明明透支成这样是天大的坏事,游苏却生出些窃喜来,好似这样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这美梦中与师娘独处。他悄悄看着仙子倩影,只觉看一辈子也看不厌。 何疏桐指尖抚过青瓷茶盏的裂冰纹,她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游苏在痴痴发愣偷看自己,不由又悄悄侧了侧身,像是要躲着少年的目光般。 她打坐了一整晚,亦是被那昨夜荒唐弄得彻夜静不下心来。想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却为何会紧张羞赧成这般模样? 她用整整一晚思考了这个问题才得出了答案—— 往日她只当游苏是个敬她重她的好孩子,孩子身体不适,她情急之下之下为其处理一二也是迫不得已。待到事后,他们还是相敬如宾的师娘与弟子的关系。 可昨夜却再不能用‘迫不得已’四个字来说服自己,因为她清楚自己不是在为一个纯真懵懂的孩子解决生理烦恼,而是在满足一个男人对她的渴求。这个男人也没有把她当师娘,而是当做一个可以追求的女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独在一个屋檐下,那又怎么可能还相敬如宾呢? 哪怕早已鼓足了勇气,哪怕这是在梦中,可这终究是这位清莲般的仙子三百年未尝经过的事情。她理不乱慌乱的内心,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两人的关系,所以只得早早起来煮茶,面对少年的等待像是不察。 游苏喉结微动,往日的师娘若是见到自己出门定然会主动唤他,可今日却故意视而不见。在他看来,这像是师娘故意的冷落,是对他昨夜幸福的惩罚。 “师娘,早上好?”他小心翼翼地请安。 何疏桐不察地顿了顿,却是没敢回头让少年看见她晕红的仙靥。 因为她之前大抵就猜到了,少年在这里该不是一个瞎子,他能看得见自己。 “今日练《莲生十八式》的第十一式。”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清冷,让游苏好似回到了在十二三岁时隔着一扇门听她说话的时候。 游苏只觉心中刺痛,悔不当初。倘若知晓这会让师娘疏远自己,他怎的也不可能引导着事情走到这一步。 “是。” 游苏恭敬朝仙子的背影行了一礼,遂开始舞剑。 莲生剑法本就出于鸳鸯剑法中的鸯剑,却比之更繁密而有序,像是一瓣瓣紧密相接的花瓣,共同构成了一朵清冶脱俗的剑莲。 游苏天资甚高又有基础,舞起剑来,剑光如同月华铺地。只是舞着舞着,想起昨夜之前在这梦中习剑,师娘常会站在他的身边扶住他的手引导,可今时却只有自己自娱自乐,顿觉无比失落。 剑乃双面利刃,舞剑之时最忌分心。可游苏此时只想着该如何修复关系,哪里还能记得清剑势走向,一个不慎,剑锋竟在回锋之时割破了自己的左肋。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却更不敢让师娘知晓自己在胡乱练剑,也不顾渗出的血晕继续一板一眼的出招。 “剑气过刚易折。”何疏桐忽然开口,琉璃剑穗在风中碎响,“收三分劲,留七分意。” 游苏闻言连忙收束心神,依言照做,深知练剑不专更会惹师娘不悦。 一套剑招完整走完,游苏赶紧悄悄夹紧双臂故作端正之态,实则是为遮掩左肋伤势。还悄悄打量两眼,确认是否容易露馅。 可再抬眸时,就见霜色裙裾掠过青砖,一股清莲香混着药苦气而来。 何疏桐远山般的黛眉轻轻蹙着: “怎么这般不小心?” 游苏知晓果然还是没能瞒过师娘,“就是刚下床……还没能适应。” 何疏桐看着少年垂着头的胆怯模样,也觉于心不忍,将手中的一盏琉璃盅送到少 年面前: “喝了吧,身体抱恙就先别练了。” 游苏乖乖接过,心中如蒙大赦般窃喜,只叹师娘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 “谢师娘。” 话音刚落,他便将师娘亲自‘熬’出来的药汤送入口中,准备来个一饮而尽。 可刚一入口就发觉这药苦的惊人,简直是难以下咽的程度。 但游苏一想着这是师娘端来的,怕是故意要让他‘尝点苦头’,他哪里敢漏出半点汤液,那是强忍反胃也要将药汤一口闷下。 何疏桐暗自莞尔,她当然是故意让这药这般苦的。 少年人惴惴不安的模样她亦看得心疼,更是知晓游苏心里的惶恐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游苏用八年如一日的真诚才打动了她,她又哪里舍得少年因她而患得患失。毕竟她终究是心疼他的,只是她也不想让少年觉得她这般容易动摇。既为长辈,纵使他不将自己当长辈看,她也要作出些威严才是。 “不苦?” 游苏笑逐颜开,“不苦!师娘为我熬的,当然不苦!” “那我便放心了,还担心你吃不了这苦。你神魂不稳,往后每日都得饮三次这苦芵汤,若是喝不了,千万不要强撑,我还能再替你想别的方法。” 游苏愣了愣,暗忖就算是梦里要连着喝这般难喝的药也是非人折磨吧…… 可他又转念想到,师娘这般圣洁的仙子与他这个弟子昨夜做了那种事,要说没半点心结又怎么可能?要是坦而受之,游苏反而会觉得师娘奇怪。 师娘高低也算此间梦的半个主人,她故意让这药这般苦,那分明就是个考验,就好像是在说—— 想要与她亲近,不光有甜,还会有这药一般的苦。倘若他不怕苦,那便还有喝药的时候,保不齐哪天的药又像蜜一样的甜;可他要是怕苦,那往后就不要喝她为他亲自熬的药,他们还是以前一样要好的师徒,只是也很难变得更好了。 游苏犹豫片刻,好似也在心中不断叩问,他是悬崖勒马继续当那个受宠的乖徒弟?还是顺从心意去尝试越过那条界限,在师娘心湖中舀一碗可能极苦又可能极甜的药? 他的犹豫也只有片刻,少年将琉璃盅彻底翻转,像是要连里面残余的最后一滴也不放过。尽管喉间苦涩如吞锈剑,面上却绽开澄澈笑意: “师娘熬的药,再苦都是甜的。” 何疏桐执帕的手顿了顿,少年嘴角残留的褐痕像片枯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拭,指尖触到温热的唇纹才惊觉逾矩。 广袖急急垂落,却掩不住她不经意的慌乱。 事已至此皆是为了满足他的贪心,我不过是碍于种种才配合他做个美梦,我、我怎么能主动呢…… “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会说话?”她背过身收拾药盏。 “我一直都是这般,只不过以前师娘尚在闭关,听不见罢了。” 何疏桐似是被戳到软肋,青瓷相撞的脆响里掺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既不怕苦,明日药量再加三成,如此也能好的快些。” 游苏心中阴郁也随着苦味的消退而扫空,他隐隐感觉到,师娘又变回了那个师娘。 心头火热之际,他也生出些想在仙子面前表现的心思: “师娘,其实弟子不是身体不适,我方才走神,实则是有了新感悟。” 话音未落,墨松剑已出鞘三寸。 “感悟?什么感悟?”何疏桐也生出些好奇,看着少年架势,像是猜到他要做什么。 “请师娘试剑,一试便知。”少年轻浅笑着。 何疏桐亦是嫣然,随手引来一把木剑飞入掌中。 她与游苏自然也在此方梦中对过剑,但都是点到为止,以熟悉剑路为主。此时游苏这认真的样子,倒是让她觉着得了个好机会,一个可以将昨夜羞恼堂而皇之‘报复’回来的机会。 “师娘用木剑可接不住。”游苏很有自信。 何疏桐轻拭木剑,也是笃定答道: “足够了。” …… 游苏闷哼一声,似是吃痛。 何疏桐包扎的手微微一颤,少年脊背的温度透过布条传来,总让她想起昨夜握着的滚烫,心湖又生涟漪。 “师娘,你不是说就用木剑的吗?”游苏趴在床上,语气竟生出些许埋怨。 何疏桐闻言更觉面红耳热,察觉少年又翻过来的趋势连忙将之按住: “先趴着,还没好。” “哦……”游苏应了一声,又笑嘻嘻问道,“师娘,我刚才那剑厉不厉害?” 何疏桐抿了抿唇,回想起方才少年用出那剑时的风采,的确算是剑姿卓然。只是她却担心被少年煞了威仪,竟言而无信换作了贴身仙剑去接那墨剑。不料差点忘了少年此时不过灵台境的修为,还好她及时收手才免去更严重的后果,但也着实让游苏受了些皮肉之苦。 满心愧疚自责的她,也顾不得昨夜旖旎,即使游苏说体无大碍也要给他亲 手包扎敷药。 “自然是极厉害的。”何疏桐由衷夸赞,却也暗暗用劲戳了戳游苏左肋的伤口,似在责备,“只是鸳鸯剑求的是阴阳相济,不是玉石俱焚,你怎会有这般狂暴的剑意?” 实际上这伤口没那么痛,但不妨碍游苏反手抓住仙子柔荑撒娇喊疼。何疏桐心中一紧,佯怒拍开游苏的手,金创药却洒得格外仔细。 “我记得我与师娘说过,瞎子嘛,心里总容易慌,越慌的人,那出剑就得越狠才安心。” 话说得轻松,可何疏桐却想起少年从小目盲,独自摸索世界想必是极艰难的,可在官楚君将他托付给自己后,自己却没能尽到责任,于是更感难过自责,手也轻柔了些。 游苏何其敏锐,连忙又笑道:“不过梅花香自苦寒来,没这般经历,我还真不能这么快领悟自己的剑意。柳城主都表扬过我,说天底下也没我这么年纪就领悟剑意的呢!” 何疏桐轻咬下唇,听出少年竟是反过来宽慰自己,她不由心中喟叹,少年这股温柔才是让她最承受不住的东西。 “不可骄傲自满,古来天资绝艳却年少早衰的人不在少数。稳扎稳打,才可修成大道。” “弟子谨遵师娘教诲。” “不过……你的确是我生平所见最异想天开之人。”何疏桐小心翼翼地给布条系上一个蝴蝶结,“你竟能想到将我的莲生剑意与你的莫怂剑意相融,古往今来,你也是第一个敢这般想,还真这般做的人。” 他在此间梦中学师娘的莲生剑,自然与外界一样悟了些莲生剑意。只是在梦里用这个向师娘显摆,那现实就得收敛,否则也难免被师娘看出巧合。 “我就是想着,我与师娘相处如此融洽,那我们分别悟出的剑意定然也能和睦共处,遂才生出的这个想法。” 游苏感觉到包扎完毕,连忙翻身转了回来,悄咪咪看着何疏桐的反应。 女仙的玉指无意识擦过他腹肌沟壑,才忙不迭收回。她假意没听懂少年话中的暗示,可又暗恼自己怎么这么喜欢胡思乱想了,少年真的有在暗示什么吗? “莲生剑本就是我靠鸳鸯剑中的鸯剑参悟而来,你又修的是鸳剑,剑意可融,该是鸳鸯剑本就是双人合练之剑的缘故。不过也算是你天资甚高,误打误撞下也是暗顺剑理,否则换作要将别的剑意与你的相融,保不齐自己也要被反噬的够呛。” “原来如此,那幸好我是学的师娘的莲生剑。”少年人发自内心的笑总是明媚,笑得何疏桐都有些恍然。 “师娘,我觉得这一剑玄妙至极,还想继续参悟。既然您说是鸳鸯剑本就是双人剑的缘故,那能不能……” 话音未完,何疏桐却已心中一紧。 游苏眼睑微垂,似在期待: “能不能以后用鸯剑与弟子合练啊?” 仿佛是觉得这样太直接,游苏紧接又补充道: “弟子,是真的很想参悟这一剑。” 何疏桐呼吸一滞,她事先就知晓这是游苏本尊,更是明悟了他的心思,所以此时面对这个请求,很难觉得少年目的单纯。 鸳鸯剑本是道侣合修之剑,她修剑以来都没与别人合练过,今时难道要以师娘身份与他练那鸳鸯般的剑吗? 但……若真能让他剑意多几分圆满,或许能避过他的早衰之险? “鸳鸯剑……” 她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雪,“需得双剑共鸣,气机相牵。如今你负伤在身,等……等你好了再说。” 第四百六十三章:失望的师娘;羞愧的师娘 檐角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金芒,游苏倚着廊柱望向庭中练剑的素白身影。免费看书就搜:你阅读 何疏桐今日束了高髻,比往日更多了些干练的气质,霜色剑穗随着剑势流转,在积雪上拖曳出清泠的弧光。 游苏无意识抚过左肋结痂的伤口,药香混着莲香仿佛还萦绕在指尖。 这两日师娘虽仍端肃如常,可递药时指尖的轻颤,包扎时耳后晕开的薄红,都像细雪落进炭盆,在他心底滋生出隐秘的欢跃。 “师娘。” 何疏桐剑尖挽了个霜花,转身时广袖翻卷如鹤翼:“能下榻了?” “明明一直是师娘不让我下。”游苏说着俏皮话,踏着积雪走近,靴底碾碎冰晶的脆响里混着几分雀跃。 放在现实之中,游苏根本不敢用这般讥诮的语气打趣何疏桐,因为他生怕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破坏了自己在师娘眼中的形象。 也只有在这两人关系亲密的梦中,他才能说一些稍稍不敬的话,做一些稍稍不恭的事,像是个真正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实则却是游苏在对两人关系边界的试探。 而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让何疏桐无法拒绝,总是会因此想起那个呆呆站在门外试图与她拉近关系的可怜盲童。她已然冷漠地拒绝过他那么多次,又怎忍心再将他拒之门外。况且游苏偶尔的一些玩笑、撒娇,她也觉得颇具生趣,暗觉欣喜。 “既然不让你下,怎么还是跑出来了?”何疏桐明知故问。她当然知晓游苏急着下床是为何事,正因如此,她才故意拖延…… “就是我躺在床上冥想之时,又对那剑意融合之法有了新鲜见地,这才迫不及待想让师娘看看。” 游苏笑容清澈,他深知师娘本质含蓄温婉,他断不可能直说是想和师娘练剑,那只会引起师娘的警戒,而这样旁敲侧击才是最好的方式。 果不其然,何疏桐闻言也是黛眉轻挑。她其实还想再拖一拖,可听着少年说有了新见解,不由也动摇了起来。 所谓实践见真章,若不帮他验证一二,光靠胡思乱想怎么行?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又有了新见解?”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定是因为师娘在身边,跟着剑仙师娘耳濡目染,才让我剑心通达。” 何疏桐闻言略感羞臊,暗恼明明是少年自己剑资奇高,却偏要说成是她教的好。这话她一听都知是奉承之言,可却不知怎的,素来清净高雅的她就是会因这奉承之言而心生欢喜,甚至还总贪心地想多听一些。 “口花花。”她低嗔一句,又板起仙靥,故作长辈姿态,“年轻人最忌好高骛远,你先答我三道题,若都答对了,我才信你所悟乃是有理有据。若答不对,便去继续夯实基础,暂且放下这个念头。” “师娘尽管问!”游苏早知师娘不会轻易让他得偿所愿,自是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何疏桐望着少年眼底跃动的星子,忽然想起一件既让她尴尬又让她窃喜的事情——昨日她短暂意识回归现实,可却在那对蛇族姐妹的面前,听着那仍在昏迷的少年不断呓语‘师娘’…… 她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面上却仍是霜雪不侵的淡然: “第一题,将《莲生剑谱》第七章的批注背给我听听,只需……” 话音未落,游苏就已朗朗开口: “夫剑者,玄铁为骨,清莲为魂。第七章‘雪泥鸿爪’者,取意雪落寒潭、鸿飞无迹,剑势三叠如冰棱坠地,一碎凌尘,二裂霜华,三化春水……” 何疏桐美眸微张,心感诧异。她与游苏讲剑经正文也不过讲了四五次,而她要求游苏背诵的却还不是剑经正文,乃是正文下的批注。她本意只是想让少年将紧要处的意思表达出来即可,可谁知少年竟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哪怕游苏自小培养了过耳不忘的本事,可想要做到如此程度私底下必然也下过很大的功夫。然而私下努力绝不是件该让人轻视的事情,何疏桐反而因此觉得少年是真心想学她引以为傲的剑法。 正是因为他重视,所以他才会努力。何疏桐只觉心中暖意绵绵,直想将全身的本领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游苏一边流利背诵,一边用余光瞥见师娘的眸光微闪,便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师娘,可有错漏?” 何疏桐微微偏首,望着冰棱上摇摇欲坠的金芒,刚端起来的严师架子又软了下来: “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了,我还担心你记不下这些繁文。只是倒背如流算不得真正的领悟,且看这晨光映雪,若以‘雪泥鸿爪’式斩之,当如何?” 游苏趁机凑近半步:“这是第二道题?” 何疏桐愣了愣,语气竟是她极少才会流露出的娇嗔:“师娘考你,还非得量数不成?” 游苏挠头笑笑,“师娘想考,就是一万道题弟子也愿答。” 他取来木剑,踏前半步时靴底碾碎的冰晶恰好应和剑势:“当取首叠劲气斩其 金芒,次叠绞碎雪影,末叠……” 何疏桐在旁见状也是轻颔螓首,再次感叹少年天赋之高,他不光用心,他也是真的领悟了。 只是还没等游苏索求表扬,何疏桐就不着痕迹地退至老树旁,捻起落在肩头的红萼。 游苏有些错愕,不知师娘意欲何为,却倏然听见仙子清咤: “第三道考验。” 话音方落,她突然并指为剑刺向游苏眉心,洞虚威压凝成实质般的霜气。 游苏却不闪不避,木剑自袖中滑出半寸——竟是以剑柄相迎。 “铛”的一声清响,霜气在触及剑柄时碎作星屑。 何疏桐望着少年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只觉莫大的愧疚涌上心头。 “为何不出剑?” “游苏为何要对师娘出剑?”少年反问,好似理所当然。 “即便是我,也可能要害你的命。你不出剑,岂不是任我宰割?” “师娘要我的命,那自然是有用的。若是如此,师娘尽管拿去便是。” 檐角积雪扑簌簌坠落,何疏桐望着少年被朝阳镀金的侧脸,恍然觉得失神。 所以他不仅不躲,还要将剑柄送出来吗…… 她轻咬下唇,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少年是因为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如此,还是他真的就是这般想的。 又或许……是兼而有之。 何疏桐一时默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第三道考题。 她的本意,是因为合练鸳鸯剑的双方需对对方有十足的信任,她才以此法想看看游苏的反应。 可其实……她早就知道不必试探的,因为面对食梦鬼化身的自己他都不会躲,面对真的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躲呢? 但游苏不仅不躲还要送给你杀的表现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期,这种程度的信任让她不由反问自己——倘若他要自己的命,自己又会心甘情愿给吗? 清冽莲香蓦地浓了几分,何疏桐当然有自己的答案。 “去取剑吧。” …… 当双剑第一次相击时,游苏才明白何为鸳鸯剑何以得名鸳鸯。 何疏桐的剑气如月下寒潭,他稍一靠近便激起万千涟漪,却又在剑锋交错时化作缠绵的丝缕,引着他的剑意往更深处的幽潭坠去。 “手腕再抬三寸。”何疏桐突然贴着他后背握住剑柄,霜色披帛扫过他颈侧,“这招‘比目连枝’需以命门相托,你若畏缩……” 温热吐息拂过耳尖,游苏险些捏不稳剑柄。魂牵梦绕之人身上的清香咫尺可闻,他清晰感觉到师娘那丰盈的触感透过轻纱传来,像把裹着冰雪的火种掷进心口,才知世上为何会有‘暖雪’这个词。 何疏桐望着少年泛红的耳尖,心中亦是生出羞涩。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少年与她共舞鸳鸯剑,全无他独自舞鸳剑时的闲庭信步。可若连共同走完一遍剑术都做不好,又怎么可能在此之上加上彼此的剑意相融? 鸳鸯剑又称道侣剑,道侣之间的合练自然是亲昵无间,区别于单人剑术的地方正是两柄剑之间的互动,情意暗藏剑路之中。要说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即使精通鸳鸯二剑,合练起来也不可能有效果,故而最适宜道侣修炼。 她与游苏虽称不上道侣,但……师生情意总归是有的,彼此都充分信任彼此,再加上二者都对剑术熟稔于心,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鸳鸯剑施展的如此漏洞百出。 可何疏桐却也知晓,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若真是道侣,游苏反而不会因与灵若、望舒这样蜜里调油般的互动而心湖不定,反而正是因为她不是游苏的道侣,还是他暗中觊觎的师娘……所以少年才会因这过分的亲近而气血上涌、兴奋过度,导致跟不上她的节奏。 何疏桐越想越觉羞恼,明明自己都答应他共舞了,他竟只顾着感受与剑术无关的东西…… 她忽然起了些幽怨的心思,广袖翻飞间故意带着游苏旋身,青丝与墨发在剑气中交缠,恍若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当剑招走向‘只羡鸳鸯’时,她的剑尖“不慎”擦过他腰间玉带,满意地看到少年剑势彻底乱了一瞬。 “专心。” 她退开半步轻声呵斥,将羞意与心虚都藏得极好,端的是严师风范。 游苏慌乱扯住散开的裤腰,红着脸将之重新束好。只是微微躬身的模样,还是暴露了他隐隐要出第二把剑的架势。 何疏桐这一剑出的精妙,羞愧中的少年定然只当是自己走位不慎,哪里知晓是女子剑尖也送了半寸。 “若是不能心无旁骛,便沉下心再来。”何疏桐端正看着少年。 游苏望着女子被寒风吹扬的雪色裙裾,忽然福至心灵地挽了个剑花。 “师娘勿怪,是弟子未能专注,辜负了师娘心意。” 游苏态度诚恳,作势便要行歉礼。女仙却知少年彻底出糗还有自己的功劳,自然连忙扶住少年。否则少年出剑只 是慢上半拍,还不至于是腰带都被挑开的程度。 何疏桐走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游苏发顶上揉了揉。这对梦中的二人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宠溺举动,何疏桐却才想起自从猜到游苏乃是本尊之后再没对他做过: “傻孩子,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就让你好好休息了,待你神清气明再练不迟。师娘一直都在,不会走的。” 她语气温婉,全无责备,只是暗示让少年静下心再来。 可游苏却退开半步,让享受弟子乖巧的何疏桐莫名觉得手上的空落落也传到了心里。 “师娘,弟子已经神清气明。”少年拱手,笃定说道。 何疏桐先是微怔,旋即生出淡淡羞恼。 只觉自己都不顾心中羞耻只想帮他参悟剑意,少年却言不符实、分心顾它,而自己甚至也没有借机断绝了合练之事,只是让他思考清楚再来,可他却不听劝告只想与她亲昵。 这让女仙心中黯然失落,她当然知晓少年对自己有觊觎之心,在此前提之下还会同意与之合练,也是觉得少年需要她帮他。那么一点越界的接触,也不过是一些无可奈何而又顺理成章的赠品。 可少年此时的表现,就连本末倒置也算不上,而是真正的舍本逐末。他难不成压根没有半点参剑之心,只是想让他觊觎的长辈耐着羞涩与他装成道侣吗? “哪有人方才还昏昏沉沉,下一瞬就说自己神清气明的。好歹,你也要去洗把脸才是。” 何疏桐第一次对少年有许许失望,但她终究对少年说不出重话,还是耐心劝阻,愿给少年改正机会。 “师娘,我是认真的。”游苏突然提剑于胸前,“弟子分心,是方才与师娘合练时又被师娘剑心所染,突然觉得那新领悟的见地又生新芽,遂思绪良多才没能跟上师娘剑法。请师娘相信弟子,如今我思绪通明,定会心无旁骛!” 少年一字一言,说得笃定,听得何疏桐却是美眸微怔,羞愧难当。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先入为主地误会了少年。 他根本就不是一心放在两人之间越界互动所带来的刺激上,而是在思考更深的剑义。 又被师娘剑心所染…… 何疏桐只觉这句话是如此讽刺,像一块明镜般照出了她的凉薄。 她想起了方才演练,少年虽因分心而慢上半拍,但效果不佳难道她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她不敢靠得更近,不敢贴得更紧,不敢让他闻见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直在意这些亲昵接触的,分明不是他,而是自己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罢了,也不是没抱过 游苏的剑尖忽地悬停在半空,他垂眸凝视剑锋震颤的轨迹,眼底掠过一丝明悟: “师娘,剑诀说‘阴阳相抱,如藤缠树’,可我觉得不太对。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 他方才抽剑比划的模样被何疏桐看在眼里,女仙不由关切问道: “何处不对?” “不算不对,只是……不够好。” 游苏略微颔首,向前一步,距离女子极近,几乎胸膛都快挨到了一起。 何疏桐虽略感诧异与羞涩,却也没有避让,她知晓少年定是有目的才会如此。 “师娘,这鸳鸯剑合练后的第一式名为‘月下交颈’,那么前面一切剑路流转,其实也都是为了最后交颈之剑酝酿,这么说可对?” 何疏桐剑法宗师,很快颔首轻应,表示肯定。 “可按照我的理解,在交颈之剑前该是藤与树各让三寸。” 少年语出惊人,他竟然会对一本已然传承千年的剑法提出异议,如此勇气着实让何疏桐错愕。 但比错愕更让女子在意的,是少年离她这般近,甚至能嗅到彼此烘热的吐息,但偏偏又差了一分没有挨上。 她早已习惯与游苏相拥,对与他简单的拥抱并不反感,即便……是知道他是本尊也是一样。所以即使游苏现在抱上她,她也不会将他推开,只是会问他怎么了。 可他偏偏要停在这里,这一毫厘的距离明明这般近,却有一股莫名的魔力,让她生出不安、期待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就好似有一根羽绒在撩弄她的心弦一般心里痒痒的。她甚至数次生出冲动,干脆自己主动将他抱进怀里好了…… “你为何会这般觉得?”何疏桐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她还是难以理解少年讲剑而已为何要凑到这么尴尬的距离,就好像是故意引诱她一般…… “如藤缠树,藤缠树虽美,却让藤蔓失了攀援的劲道,树木少了舒展的天地。”游苏恍然未觉,只是故作虚焦的看着面前这张绝美仙靥,“若总是依附缠绕,彼此的锋芒便被消磨在纠缠里。这就是我悟出来的新理解,就像师娘的剑意如水,我的剑意如火,若一味相融,火会被水熄,水也会被火蒸干。” 何疏桐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光,羞乱的心思也被少年口中的剑理吸引: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剑应该先错开一些?” “不错,分开三寸,是给彼此留一道呼吸的间隙。” 话音一落,少年的拥抱就接踵而来,宽厚的身躯轻轻压在何疏桐浮凸的身前,她果然本能就不会避开游苏的拥抱。 不过何疏桐还是花容一惊,却觉方才那些空落落的心思都转瞬间消弭了,然后生出一股得偿所愿的窃喜来。 “师娘觉得,这次抱抱有何特别的?”少年人凑在她泛红的耳畔低语,手还贪恋似地箍紧了些,却也很快就又松开,像个不敢多尝糖霜的稚童,退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何疏桐因分开而产生的失落只有片刻,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少年是在用这次拥抱印证他方才话中的剑理。 游苏也只是问,实则根本没指望含蓄的师娘会坦荡说出拥抱时的感受,于是自问自答道: “寻常与师娘轻拥,我会觉得幸福、温暖。可方才那个拥抱,却还觉得心满意足,比往常更多了一份高兴,心情也变得美美的。师娘的感受,可与我相似?” 他说得直白,却也真诚到让何疏桐听得都觉害羞的程度。好歹表面是个清冷仙子,何疏桐自是不敢承认,却也不会昧着真心去否认,只好转过话题: “你怎么悟出的这个道理?” 游苏挠头笑笑:“因为这次寻不到师娘,还以为师娘离开了我。而再次见到师娘之后,心中的欢喜就更甚以往。我就想啊,是不是关系亲近的人,偶尔分开些许,反而更能促进彼此的情意呢?” 也不给何疏桐回答的机会,游苏紧接又道: “换作这剑理也是相同,鸳鸯剑虽是道侣剑,可我认为道侣之间也不该时时如藤缠树才对。在交颈之剑前分开,然后再合剑,或许能迸出更强的威力。再换到融合剑意上也是如此,我不该执着于最开始就让这两股剑意交融,或许反而能让它们在最后融合的更好。” 前一句听得何疏桐还是仙靥微赧,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后一句她就已经频频颔首,似为认可。虽说这终究是少年的猜想,甚至还是根据情感得到的猜想,但她却也不会轻视,因为鸳鸯剑本就是情意催生的剑法。 念及于此,她算是更确定了少年没有欺骗自己,他这番剑理说得有理有据,方才分神是真的在思考剑理,而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沉溺于越界的刺激之中。 而这也让她更觉羞愧,少年将所有的好事都归功于她,就连离别都成了他明悟剑理的理由,好似她就是他眼里世上最好的人儿一般。可她却深知自己没有他想的那么好,遂她也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害羞,也要助少年参悟剑意相融之法。 “再试一次。”女仙 倏然并指抹过木剑,霜纹自剑柄蜿蜒至剑尖,“待到交颈之前,你我分离两步,借曲泽穴的冲势再聚。” 转瞬之间,何疏桐就已经连出剑时要用如何出力都想好了。 好在游苏也是天资卓绝,也不用何疏桐细细说明便心领神会。 对于这种心有灵犀一般的默契,何疏桐心中暖意融融,甚至因此生出一丝庆幸,只觉幸好与游苏合练的是自己,才能帮得到他。 双剑相击的刹那,积雪簌簌震落枝头。 雪色剑光掠过庭中老树,簌簌落红坠入游苏扬起的发间。何疏桐广袖翻卷如白鹤振翅,霜色剑穗扫过少年手背时,竟在寒风中带起一缕温热的酥麻。 “气走天泉。” 她清冷的嗓音贴着耳廓滑入,游苏能清晰感受到师娘惊人的弧度随着旋身动作碾过自己脊背。 他喉结滚动,很明显能察觉到师娘比上次合练更加毫无保留。上次合练他就因这暧昧的体验心猿意马,险些惹了师娘失望,还好他灵机一动,突有所悟才化险为夷。 而这次体验更亲昵了许多,着实让人无法不去在意这色香触的三种享受。游苏只觉师妹来与他合练,也做不到如此亲密。 可却也因此,少年心中生出更多愧疚。师娘为自己付出至此,他若还只顾着想入非非,那才是真正辜负师娘的一片好意。 游苏下定决心,蓦然回神,剑锋顺势挑起。 青丝与墨发在剑气中缠绵,何疏桐发间清冽的莲花香混着肌肤蒸腾的暖意,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后腰忽地贴上温软触感——原是师娘为他修正剑路,竟用膝弯抵住他腰窝发力。 她察觉到了他这短暂的失神,但她像是全无多想,只立马让游苏跟上她的步伐。 游苏感动至深,差点剑势又乱,何疏桐却反将柔荑覆上他握剑的手背。掌心相贴处,剑柄纹路硌着彼此指纹,她指尖游走引导剑势的模样,像在少年心尖拨弄琴弦。 很快,他们就快到了‘月下交颈’的收手势。 两人立马借着彼此的力分开,虽是演练剑法,可游苏却因这短暂的分离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失落,于是便更渴求着下一瞬的合剑。 殊不知看似在引导少年的出尘仙子,心中的失落与期待不比游苏少上半分。 霜刃破空声里,游苏忽然察觉颈侧掠过一抹湿润。原是师娘为配合‘月下交颈’的俯冲剑式,朱唇堪堪擦过他跳动的血脉。 呵出的白雾裹着莲香钻进领口,激得他脊背窜起细密战栗。何疏桐发间玉簪不知何时松脱,三千青丝泼墨般拂过他紧绷的小臂。 “就是此刻!“ 两人心中同时想着。 双剑嗡鸣骤响,说是‘月下交颈’,实则交颈的不仅有人还有剑。 两把木剑在半空划出交叉的光弧——不是缠绕,而是如双鹤交颈般,在最恰当的距离彼此呼应。 剑尖所指,劲气连绵极远,在后山荡起一片积雪。 这一招传承了千年的剑术,两人都没有使用任何的玄炁,只是单纯地挥剑,此时此刻却因两人注入了真实的情感,而迸发出惊人的威力。 晨光正盛,雪霰纷飞,两人交错的剑锋,在雪地上投出缠绵的影。 游苏感受着鬓边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暖香,才觉得自己真正触及到了她藏在清冷表象下的柔软。她对自己而言,从不是那高不可攀的剑仙,而是与他心意相通的同修,是愿意卸去所有防备,与他共舞剑心的……道侣。 直到何疏桐玉颈泛粉,她才轻轻挣脱。少年恍然醒转,才知自己不自觉抱住了师娘,还抱了很久。 “不错,依你的提议,这记‘月下交颈’的风采更甚书中所言。创下鸳鸯剑的祖师,恐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传人。” 何疏桐淡雅笑着,没有对方才相拥的羞涩,反而眸中尽是欣慰与欣赏。她忽然伸手,替游苏拂去肩上落雪。 游苏也想替她如此,却终是不敢,此刻心中的失落,像是比之前更浓郁一些: “倘若没有师娘助我参悟,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何疏桐望着他微垂的睫毛,心中也蓦然刺痛一瞬。 他本该是理念成真觉得惊喜的时候,可为何却显得有些失落? 方才双剑合璧,两人好似珠联璧合。可演练结束,他就又得保持距离唤我师娘…… 他……是因为这样的落差感而伤心吗? “鸳鸯剑本质还是双人剑,你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何疏桐收回玉手温柔一笑,又将剑上积雪抖落干净,“只是现在你离做到还远着呢,这一次你加入玄炁流转试试。我们循序渐进,直至最后,我用莲生剑意与你配合。那时还能成功,才叫真正做到。” 女仙执剑相送,邀请他继续演练。 游苏微微失神,莫大的惊喜又涌上心头。他本以为今日练剑便就此作罢,没成想师娘竟也意犹未尽。 他不由心中喟叹,天底下哪里还寻得 到这般温柔的女子,会体谅他的每一分失落,包容他的每一次贪心呢? …… 如此练剑两日,夜色如墨,檐角冰棱折射着星辉。 游苏仰卧在榻上,剑茧未消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目光追着烛火在素纱屏风上摇曳的光影。 何疏桐端着青玉药钵推门时,正撞见少年慌忙将半敞的衣襟拢紧。霜色裙裾扫过门槛,她装作未见那片未遮住的腹肌。 “师娘……”游苏喉结滚动,药香混着她发间清冽的莲香,熏得他耳尖发烫,“其实我没什么事的……” “没事也比有事好。” 玉指蘸着碧色药膏贴上腰腹的刹那,两人俱是一颤。 冰晶般的药膏遇热即融,顺着肌理渗入经脉,何疏桐却觉掌心似在熔岩上炙烤。 她只觉自己也是得了失心疯,这梦中之人哪里来的劳损一说。可看着这两日少年勤苦练剑的认真模样,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所以今夜才端着这瓶滋养筋骨的药膏前来。 游苏望着她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忽然伸手攥住那片霜色广袖:“师娘觉得,这两日……弟子可有长进?” “你本就天资过人,只是差了些圆融,如今你的剑意已能收放自如,当然算是有所长进。”何疏桐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 游苏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弟子练功精进,师娘……可有奖励?” 窗纱忽地被夜风掀起,烛火明灭间,她望见少年俊容上藏不住的期待。 往日给他的奖励,还都是自己硬塞给他。今夜这次,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自己要奖励吧? 女仙本能的觉得,少年要的奖励不会简单。可那些劝诫的说辞在唇齿间转了三转,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你既这般用功,想要什么奖励?” 游苏倏然坐起,药钵被带得晃出涟漪。他喉间发紧,目光掠过女子清丽无双的仙靥又赶忙躲了开: “弟子……弟子近日用功过甚,又、又觉阳气积累成毒……” “你……” “不是故意隐瞒!”游苏慌乱扯过锦被,额角渗出细汗,“昨天合练后便觉气海翻涌,原想着自行调息……但,就是静不下来……” 何疏桐拂袖欲走,可腰下丰软却始终离不开凳子。清冷女剑仙此刻心中羞愧无边,她早该清楚会变成这样,为何还是要以端着药膏的名义前来呢……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她明明知晓少年对自己情感不纯,却还是要用亲自敷药这般亲昵的举动来犒劳他的练剑辛苦,就好像……她是在故意迎合少年的僭越之心一般。 只是外界之时尚有师徒名分作茧,如今梦中早已越界,她又怎忍心拒绝少年第一次的求赏? 霜色披帛拂过少年紧绷的脊背,何疏桐指尖凝出清炁。 游苏闷哼一声,喉间溢出的喘息烫得何疏桐指尖发颤。 自璇玑至神阙,游苏只觉每一处要穴都腾起火焰。 何疏桐别过脸去,这张摄人心魄的仙靥被烛光镀上暖边: “静心凝神。” 可当她悄然注入的阴气第五次被阳火吞噬时,她终于察觉异常。 “师娘……”游苏忽然握住她欲撤的手,掌心滚烫如烙铁,“这样……是不是没用?“ 何疏桐轻轻嗯了一声,羞煞道:“你的阳气愈发顽劣,就连我都难以引渡。” “是我太紧张了……” 少年喃喃自责,可仙子望去,却见此刻他眼中跳动的,分明是更炽烈的渴求。 “你、你要如何缓解?”何疏桐话才出口就觉后悔,哪有自己去问他的呢? “师娘待我极好,我就因此更怕师娘离开,时而想到那副画面都觉心痛。我很害怕,所以……我想抱着师娘……” 话音未落,仙子清颜就已寸寸染绯,如雪地里溅落的朱砂。 何疏桐明知少年的野心逐渐膨胀,她若一味纵容,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可少年害怕她离开的自白却又发自肺腑,听得她亦是心软如绵,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反正……是梦啊…… 怀中的身躯已然长成,肌理线条如名匠雕琢的剑鞘,可姿态却与当年生病蜷缩的盲童重叠。她终是叹息着展臂,霜色广袖如鹤翼覆住少年。 少年将滚烫脸颊埋进她怀中,才知她的腰肢比想象中更加纤细。游苏只愿这个美梦永世不醒,却又希望它赶紧成真,幸福的声音闷得像从云絮里挤出: “师娘,你真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太岁;女儿 晨光如纱,游苏在锦衾中缓缓睁眼。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他下意识抚上心口,昨夜被师娘环抱的温度仿佛还烙在皮肤上,衣襟残留的莲香与怀中余温交织,织成一场不愿醒来的绮梦。 所以他又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延续那个暖烘烘的夜晚——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被亦师亦母的师娘抱在怀中,他搂着她的腰,靠在她宽广但却只为他一人展开的胸怀中,说着‘师娘真好,想跟师娘永远待在一起’之类的情话。 尽管师娘已经羞红了清冷仙靥,动作却依旧轻柔似水。 直至最后,已经欲罢不能的游苏羞怯地将头埋进了女人怀里,手却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师娘灼热的真心。 他至今记得怀中娇躯猛然一震,震惊从师娘的心口传递到了她的指尖,莫大的刺激也让排毒进程走到了尽头。 师娘沉默不语,只是将他抱回床上,留下了一块干净而存有莲香的帕子供他自己清理,就逃也似地跑出了少年的房间。 尽管游苏自己也清楚这一次步子迈大了些,可愧疚总盖不过回味,指腹上传来的软绵触感挥之不去,恐怕他永生都难以忘记这次体验。 但……终归还是太僭越了一些,师娘那般含蓄的人,或许被我吓坏了吧…… 游苏很担心这次碰触会让师娘产生抗拒心理,再不愿意与他亲昵,遂决定立马起床看看情况。 若是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请罪的准备。 只是指尖触到丝滑的鲛绡帐幔时,他骤然清醒。 青玉雕花的床栏泛着温润光泽,菱花纹窗棂外斜斜探进一枝夏红梅花。 夏天盛开的红梅是名贵的品种,剑宗小院自然是种不起这样的花。游苏已经猜到,这里不是那个美丽的梦,是现实。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游苏努了努鼻子,闻香识女人一向是他的拿手本领。随后他得出一个让自己都诧异的结论,这是师妹身上的香。 “听说了吗?二小姐带回来的男人,在寒玉榻上躺了大半个月了……” “嘘!你当这是谁?这可是......” 窗根底下传来细碎的私语,游苏无声翻身下榻,赤足踏过地砖。透过茜纱窗,他望见两个梳着双螺髻的小蛇妖正交头接耳,各色鳞片在她们耳后若隐若现。 “咔嗒。” 梅枝被积雪压断的声响惊得小妖们鳞片倒竖,游苏顺势闭目躺回榻上。他也不知为何,怎么自己也被吓到了。 “谁让你们到这儿来了?我说了不必帮我。” 珠帘骤响,泠泠如碎玉的声音惊得两个小妖慌忙躬身。 游苏闻声手指微蜷,分别的光阴竟未磨去这嗓音里特有的清甜尾调。记忆中的那些嬉笑怒骂像是反刍一般涌了上来,回味出更深邃的甘甜。 “还不去药庐看着火候?”姬灵若将铜盆搁在花架上,青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刚落的花瓣,“若是让柳婆婆知晓你们擅离职守……” 待小蛇妖们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游苏才敢将眼帘掀起一线。 少女正背对着他绞帕子,薄纱襦裙裹着抽条的身形,腰间缀着的流苏随动作轻晃——她清瘦了许多。 几乎不需要思索,游苏就想到了原因——因为他‘死’了。 温热帕子贴上额角的刹那,游苏险些破了伪装。 少女的指尖比记忆中更凉,擦拭的动作却愈发细致,从眉骨到下颌,如同在擦拭一尊易碎的玉像。他嗅到她袖间新添的苦艾气息,混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定是试药时又割伤了手指。 “这些不老实的小蛇就爱来偷看你……没吵到你吧?” 游苏差点回答,却从师妹的絮絮叨叨中明白过来,这是师妹在喃喃自语。 “师尊说你是在突破化羽,可哪有突破像个死人一样的……” 帕子突然洇开深色水痕。 游苏透过睫羽望去,恰见一滴泪珠坠入铜盆,荡开的涟漪里晃动着少女通红的眼尾。 她颤抖着将薄被掀开,从胸膛一直擦拭到脚。少女的照顾略显生疏,但却格外耐心和细致。 游苏知晓她从不是一个耐心的女孩,却能为他彻夜去摘满篮子的野菊花,也能为昏迷的他擦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游苏再难抑制,趁少女回身去花架上洗毛巾时坐起身来,他终于看清了姬灵若的侧脸。 少女耳后细密的青鳞泛着琉璃般的光泽,那双上挑的碧色蛇瞳此刻瞪得浑圆,眼尾天生的绯红被泪水浸得愈发潋滟。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少女下意识后退半步,尾音却染上哭腔。 游苏却不给她逃跑的机会,揽住姬灵若的纤细腰肢,将惊呼的少女卷入怀中。 青丝如瀑倾泻在枕上,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娇容,再难克制内心中的感动。 “师妹。”他轻声唤她,恍如回到了当年在宗门时 收留这条倔强的小青蛇。 姬灵若本能地拥紧游苏,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想要缩回。 “坏蛋!松手!”姬灵若捶打着他的肩膀。 “不松,打死我也不松。”游苏幸福地笑着。 姬灵若挣脱不能就扑上来咬他肩膀,尖尖的虎牙刺破皮肤。 游苏闷哼着将人搂紧,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少女甜香。暗想着自己给师妹带来的心痛,只怕是此刻少女小小报复的千倍万倍也不止。 少女像是也咬累了,缓缓收回了唇齿。看着被自己咬出的两道印子,她又面露不忍,哽咽着把脸埋进他颈窝,一双腿像是蛇尾一般缠住少年,生怕他会再次消失。 “他们说……你在仙岛事变后就死了……”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地听不太清,“可我偏不信!我知道你肯定不舍得死!” “有你在,我当然不舍得死。” 游苏抚过她后颈微凸的蛇骨,他指尖轻颤,还是难以相信此情此景是真的,他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师妹。 姬灵若缓缓抬头,金绿色的瞳孔里映着他温柔的眉眼。想起这半年来的提心吊胆,想起深夜里抱着师兄送给自己的仙剑掉眼泪,无边的委屈突然涌上来,泪水像决堤了一般。 游苏感动至深,只是吻着少女坠下的泪珠,尝到淡淡的咸涩,像是这样就能咽下与少女一样的委屈。 “对不起……我、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也每天都怕再也见不到你……” 姬灵若却只是哭,任谁也劝不动这些脱了线的珠串。游苏只能心疼地抱紧她,让她发泄完积压的情绪。 就这般依偎良久,少女的哭声终于停歇。 姬灵若像是哭累了一般小声喘息着,“把我松开……会被人看到……” “不松。”游苏吻住了她的唇角,蛮横地像个地痞无赖。 姬灵若却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甜,娇俏的脸上早已红透,像是窗外那烂漫的红梅。 “你怎么胡子拉碴的。”姬灵若打量着游苏变得更锋利的棱角,忍不住以指轻拂,仿佛也借此感受到了少年历经的沧桑,心中不免更生疼惜之情,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在北敖,你经历了很多事吗……”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是我家。”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少女喋喋不休地问着,言语根本表达不尽她的关切之心。 游苏却始终不语,他结实的双臂倏然又紧,怀中的小青蛇瞬间僵成石像,连脚踝都泛起淡淡的粉。 “这些都不重要。”他贴着薄如蝉翼的耳廓低语,指尖抚过她因紧张而轻颤的脊骨,“只有此刻抱着师妹才是最重要的,我怕这一切不是真的。”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为姬灵若颤动的睫羽染上柔光。 女孩轻轻回了一吻,“现在是真的了吗?” “假的,因为真师妹还会伸舌头。”游苏调笑着。 “你胡说!真师妹连亲你都不会亲!”姬灵若赌气般别过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了挣脱游苏怀抱的动作。 “你说,你跟北敖洲的乾龙尊者有什么关系?”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游苏愣了神,还没想到回答下一句质问就又接踵而来。 “还有白泽,白泽是谁?也是哪个妖怪吗?” “就是一个神兽变的小女孩,帮了我不少,所以就认了她做妹妹……” 游苏自动忽略难题,而选择性的回答简单题。但殊不知简单题,也有他看不见的陷阱。 “妹妹?”姬灵若冷笑一声,“谁家妹妹会和自家哥哥吻别?你和这妹妹,还真是兄妹情深呢!” 话音一落,姬灵若气得在游苏腰间软肉上狠狠旋了一下,痛的游苏连连求饶。 “对了,乾龙尊者的问题怎么不回答啊?” 掌握少年花心证据的少女就像掌握了比仙剑更厉害的武器,输出不断: “师兄你怎么能偏心呢?只说认了个妹妹,还认了个姐姐怎么不说?尊主姐姐,还真是叫得好听呢……人都说北敖的女子冷贵似雪,我看全是胡言!” “游苏,你是不是就爱吃窝边草啊?不是窝边草就不吃是吧?多个姐姐妹妹的身份更好你招惹人家是吧?要不从前一口一个师妹呢,呵!原来你是这种人!” 姬灵若越说越气,自己在北敖港口翘首以盼担心他的安危之时,他却在北敖和别的女子卿卿我我,还真不愧是她的好师兄呢! “不是,师妹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师兄绝不是这种人啊!” 游苏也是有苦难言,尊主姐姐明明是先招惹了之后才叫的姐姐。 “从哪里?怎么,怕我有你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啊?”姬灵若又狠狠在游苏肩膀上咬了一口。 游苏也不是傻子,这天底下知道尊主姐姐的就三个人……不!是四个人!除了自己和尊主姐姐本人外,就是当时藏在船里的千华尊者和白泽两人。 那么显而易见,挑拨他与师妹关 系的一定是那满肚子坏水的千华小狗! “师妹你别信那千华尊者的话!她是坏女人!你忘记了吗,在莲花峰时她就害过我和师姐啊!” “哦?这么说,你敢说她说的都是假的咯?你去趟北敖,没有认妹妹,也没有认姐姐?” 少女早就看穿游苏心思,恨只恨他沾花惹草之余又出生入死,也不知该气还是该忧。 游苏正不知从何讲起之余,就猝然下身一紧,只觉自己‘作恶’的东西被师妹毫不留情地抓在手里。 “不敢回答就是默认了!你太过分了!现在你到了东瀛,我得好好看着你!” 姬灵若努着薄唇,气嘟嘟的模样实在让游苏觉得可爱,只觉被师妹擒拿也是种美妙的享受啊。 察觉到游苏居然还调整了姿势让她握得更顺手些,姬灵若就知这合欢宗的大师兄起了什么不良心思。当即触电般收回了手,羞得在游苏胸膛上狠锤了一下,就是给游苏锤咳嗽了也不觉自责。 “爹和娘抱在一起,羞羞!” 珠帘轻响,两人齐齐转头,只见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扒着门框,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如星辰。 游苏下意识松开了些手,不好意思在孩子面前亲热,本想说这是哪来的熊孩子乱认爹娘,可定睛一瞧发觉不对。 那日冰海边上女童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的画面骤然清晰,她怎么追到了这里? “你……怎会在此?” “是念酥带爹爹回家的啊。”女童蹦跳着扑向床榻,裙裾翻飞如蝶,“念酥也要一起!” 游苏本能地接住她,却觉怀中轻若无物,仿佛搂住一捧花瓣。 姬灵若指尖蓦地攥紧被褥,她想将女孩揪开,因为她从始至终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是太岁。 曾经那个附身在自己体内,本来是要害她却又因为师兄不喜欢她而最终放弃的邪祟。 她根本没有死,所以在自己经历的梦境中她最后会说自己还会回来把师兄抢走。 自己的妖丹因太岁之力被修复,还被臻至完美,那犹如活物一般的妖丹本就透着股怪异。现在想来,分明就是那太岁寄宿在了自己的妖丹之中。 现在这家伙居然还要装成他们的女儿来与她抢师兄,她当然接受不了。 可她本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在舌尖转了三转,想起师兄总是招惹桃花不断,倘若真是知晓自己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以师兄的性子肯定往后满心都牵挂在自己身上了。 念及于此,她竟又收回了揪开女孩的手。 游苏此时也回过味来,‘念酥念酥’,这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扯了扯姬灵若的衣袖,却见少女垂着眸子不言不语,像是默认。 恍然间,无数种情绪冲进少年的胸腔,几乎让他宕机。 玉帘突然被风掀开一角,姬雪若的身形止于窗棂侧面。 她本想也来探望少年,顺便给妹妹送一盘冰镇梅子,却听见妹妹那句‘我们的女儿’。 她的指尖骤然收紧,默然又退出了院门外,就好似从未来过。 第四百六十六章:女儿国 ‘女儿’的出现打破了小情侣间久别重逢的浓情蜜意,游苏满心都是对自己年纪轻轻就已为人父的震惊,哪里还有心思在孩子面前和师妹打情骂俏。 从姬灵若的口中得知,这念酥竟然是她回族突破凝水境后的妖丹所化。 包括念酥身上的诸多怪异之处,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从道理层面上讲,游苏也不敢相信这个没有十月怀胎,出生就会口吐人言,然后半年就长成四五岁模样的女童会是自己的女儿。 但从情理层面上讲,尽管她不是师妹正儿八经生下来的,但那不也是从师妹肚子里跑出来的吗? 看着师妹一副‘你个负心汉不会打算不认吧’的表情,游苏只觉压力山大。此时才刚刚重逢,他总不能矢口否认,说这女娃该是什么造化之物,而绝非是他们爱的结晶吧? 天可怜见,他真的每次事后都有提醒师妹好好炼化。包括姬灵若自己其实也都将此事铭记于心,不光是因为不炼化这精华的双修效果就大打折扣,也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尤其还是在大仇得报之前。 但意外,总是到来的猝不及防。 想着从今往后,又有这样一份羁绊系于己身,游苏恍惚间觉得自己再不是那个剑宗小院里懵里懵懂的少年,他也绝不能是。 但游苏也发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师妹的妖丹变成了念酥,那师妹靠什么修炼? 姬灵若这才解释道,自念酥被她吐了出来之后,原先自己那枚妖丹就变成了念酥的妖丹,而她的腹中便又开始自行凝聚出了一枚新的妖丹。直至出发前往北敖,才算彻底重聚完成。 柳婆婆曾替她检查过妖丹的成色,发觉这枚新的妖丹之纯竟更胜之前,几乎达到了传说中真正的纯色妖丹那种级别。据说拥有这种妖丹的妖修,比人族中的先天道体还要稀有,只要不夭折,将来定是能堪比一族之祖的程度。 只是姬灵若一心心系游苏,自突破以来就几乎不怎么修炼,时到今日也没有尝试这枚新妖丹的玄妙。 游苏也仔细检查了几遍这枚妖丹,的确发觉它神光充盈,颜色极纯而毫无杂质。这样的妖丹,哪怕不主动调度而仅仅是让它自行流转,恐怕也比大多数人刻苦苦修还要效率更高。只是比之之前,却少了一丝活物般的神韵。 不过这反而让游苏为师妹高兴之余也安心些许,毕竟这才是正常的情况,至少不必再去担心体内有个琢磨不透的活物,甚至有可能又给他变出第二个‘女儿’来…… 聊完了姬灵若的经历,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游苏的身上。 游苏对这个天降的女儿不可能充分信任,好在念酥终究还是小孩子,随便哄了几下就靠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游苏确认过她是真的睡熟之后就将她留在了床上,自己则和姬灵若坐到了院子里独聊,想着这个女儿倒算是真的乖巧。 游苏除了女人之外对姬灵若一向是毫无保留,太岁、真主等最初改变他命运的事件都是师妹与他一同经历。 他便从南海仙岛开始,讲到自己身上可能背负着别人施加给他的宿命。他为了摆脱既定的宿命选择瞒天过海死里逃生,然后机缘巧合下来到北敖洲,并在那里结识了雪獒宗宗主、白泽、奥数尊者、乾龙尊者等等人物,期间甚至还落入海底又重归陆地,经历了一段堪称波澜曲折的传奇故事。 最重要的是,他将自己左眼复明之事也坦白告之。姬灵若第一反应当然是惊喜过望,却又立马慌乱起来,遮遮掩掩,倒像是不好意思被游苏看清容貌了。 游苏便一直甜言蜜语,说师妹原来没有自夸,她真是天下第一美少女。 只是姬灵若在这方面心思何其敏锐,立马就察觉到游苏是在讨好她,她忿忿道: “那你还不懂得珍惜?” 虽为师兄险象环生的经历暗自揪心,但亦能察觉到游苏对白泽与乾龙尊者相关的独处经历都是一句带过。 醋意上头的姬灵若怎么着都要游苏将这两段情事讲个明白,游苏无可奈何,秉承着坦白从宽的原则,分别叙述对两女的情感—— 海底世界阴森可怖,白泽却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相依为伴,孤男寡女若说是真的没动一点心思自然是假,只是她终究尚小,游苏更愿意将她视作真妹妹。 姬灵若却冷笑一声,直言不讳说那白泽不过模样尚小,年纪却早已不小,指不定是在装嫩也说不定。倒是游苏故意给自己设这样一层虚假的道德枷锁,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游苏像是被师妹戳中心思,脸都有些羞红了,摆摆手讲起了与尊主姐姐的故事。 两人先是十足的敌对关系,后又被迫同行过一段时间,渐渐的才发现过往过节都是误会,竟因彼此的作为而互生欣赏之意。直至她舍身相救,游苏才认清自己的情感。他不仅欣赏这个敢说‘北敖不需要仙祖’的孤单女人,也喜欢这个能弯腰捡起一粒粟米的北敖尊主。 姬灵若听完只是久久沉默,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游苏。 游苏被师妹看得浑身不 自在,讪然的表情无疑是在问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她比你大多少岁?” 年纪之别在修行者眼里本就没有世俗那般严重,但相隔这么大年岁还说是有真爱的事例也的确罕见。 游苏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时缄默,但还是打断了少女诸如她都能做你太太太奶奶之类的类比,诚恳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爱情观。 因为知晓前路可能充满挫折就不去尝试,游苏不会做这样的人。倘若真心喜欢某个人或某件事,就应该想办法避免让遗憾发生,而不是从开始就畏缩。 这个行事准则,当然也不止被游苏用在乾龙尊者一人身上。 姬灵若闻言长叹一口气,想着自己往后要跟那般尊贵的人物做起姐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再看面前这容貌俊逸的男子,酸涩之余,竟也忍不住喟叹: “真不愧是你啊!” 姬灵若见师兄坦白,也不愿再多刁难,至少此时此刻牵肠挂肚的师兄就在她身边,她也不想多去聊那些花花草草,只是又补充道: “不管还有谁,你都要记住,我才是第一个!” 言下之意,自然是什么北敖尊主来了,那也得喊她声姐姐。 游苏如蒙大赦,忍不住将师妹抱在怀里啃了好一会儿,直到少女双颊艳红、唇角挂丝,才信誓旦旦回答说自己永远都会记得。 姬灵若羞恼地在游苏身上掐了两下,心中却也如吃了蜜一般甜,遂又接上话头,将游苏如何从北敖来到东瀛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那日海港大战,姬灵若与姬雪若两姐妹一起去牵制住了将要开走的船只。但见到游苏始终不上船,遂又放弃回东瀛的机会折返回港口,准备寻机救下游苏。 在恒炼首座消失之后,两女也与何疏桐汇合,当然还有带着望舒的千华尊者。 从千华尊者口中得知,游苏此行的目的地是东瀛之后,姬雪若身为蛇族族长却没有因包庇游苏这位邪魔而产生丝毫犹豫,当机立断请何疏桐带她们赶上前往东瀛的神翰舟,将他安顿到蛇族之中。 何疏桐却并未选择这样做,她表示她们师徒在中元洲已经无处落脚,此行寻到游苏,便不会再舍弃这位弟子。言下之意,自然是姬雪若倘若要收留游苏,就也要将她与望舒一并收留。然而莲花峰师徒此时身份敏感,要给他们提供栖身之所势必要承受巨大的风险。 姬灵若身为何疏桐的弟子自然当仁不让,姬雪若迟疑片刻,但也没有反对,还表示定会保证师徒三人的下落不会流出蛇族。 千华尊者没有选择和她们一起前往东瀛,在众女面前,她装出一副‘莲剑尊者连恒炼首座都打跑了那我怎么还敢硬抢’的不甘之态,表示她会如此是因为与游苏达成了交易,希望游苏能够守约。 她指出游苏逃跑时曾用真身往西荒洲的方向跑,只要她们不暴露,这点应该足以迷惑恒炼首座很久,而她也不会将游苏的下落说出去。如今恒炼首座惹恼了她,她也要回去让恒炼首座尝尝苦头。 原来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将恒炼首座惨无人道的暴力行径全部用留影石记录了下来,加上千华阁声名之下天然的传播力,她会让恒炼首座知道在玩弄舆论方面女人才更胜一筹。 何疏桐显然对这位仙子的风评早有耳闻,对她的话只信了一半,但不妨碍她对千华尊者的护送之功表示感谢。 分别过后,何疏桐就带着三女一男飞离港口。姬雪若却发现竟不是带着她们追赶已经上路的神翰舟,而是走了另外一个方向。在已经看不到海岸的时候,她们找到了一艘独自在海上飘零的船。 她们也是这才知道,何疏桐竟然就是乘坐这样一艘比画舫大不了多少的船从中元赶来了北敖。 且不论建造这样一艘像神翰舟一样能安全跨过海域的船需要付出多大代价,私建能够跨海的船只可是比挪动神辉石更重的死罪,连带私建港口也是同罪。 因此两女识趣地没有多问它的来历,直到船行甚远,何疏桐才卸下防备开始疗伤,她透支的远比表面看上去要严重许多。 姬雪若接下了开船的重任,虽然辛苦了些,却也有很多好处。这艘船的大小只有神翰舟的十分之一不到,因此不容易被注意到,靠岸也不需要到专门的港口。所以她们不需要带着游苏从港口抛头露面地下船,也就能更加隐蔽地回到蛇族领地。 加上两女并未在那一战中露面,蛇族也地处偏远,还在最初游苏被爆出恶名后就被怀疑过了好几次,但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所以大抵不会有人想到游苏此时会就藏在蛇族之中。 姬灵若拍着又挺拔了些的胸脯,大有一副让游苏乖乖留在蛇族,本小姐包养你的架势。 游苏笑得开心,至少眼下危机暂时解除,珍爱的女子还都在身边,只觉这已是自己能想到目前最幸福的事情了。 妻子的娘家,那不就是自己家吗? 尽管还想和师妹如胶似漆一会,但游苏也知晓还有要事要做。 他既然已经苏醒,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去向师娘问安的 。 姬灵若当然也明白此理,就准备将游苏领到何疏桐与望舒的藏身之所。游苏却没她那么心大,毕竟屋里还睡着自己新认的‘女儿’。 把睡梦中的小女孩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姬灵若却略显吃味地将他推走,表示蛇族有的是妖照顾她。 何疏桐和望舒的藏身地很偏僻,为了不让蛇族众女惊扰这对清冷仙子的静修,只有极小一部分人知晓她们藏在哪里。 一路行去,游苏也终于见到了师妹与雪若小姐的故土。 青石小径蜿蜒至竹林深处,游苏踏着苔痕斑驳的阶石前行。琉璃风铃轻响时,惊起几片栖在檐角的梅花瓣。远处火山口蒸腾的云雾缭绕如绡,将蛇族领地笼成一片水墨丹青。 “原来蛇族这么漂亮,难怪能孕育出师妹和你姐姐。”游苏由衷赞叹着。 蛇族只有女性,领地自然是极美的。竹林与梅花是这里的主要观赏植物,庭院比中元的要更加小巧,却又显得古朴而精致。不光视觉享受极佳,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各色的香气,如置身一间偌大的女子香闺。 姬灵若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却发觉师兄的目光好似不仅是对焦于竹林庭院,瞬间蹙起好看的秀眉,用胳膊肘捅了游苏的侧腰一下: “不准乱看!” 游苏赶忙收回视线冲少女眨了眨眼,表示我的眼里只有你。 也不怪游苏视线乱瞟,实在是白的晃眼,想不看见都难。 正值炎热夏季,路上见到的蛇女皆是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裹着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的蛇鳞闪着珠光。 她们或执酒盏,或握团扇,香舌轻吐间带起甜腻香风。白皙的脚踝大多串着铃铛,随着妖娆步态叮呤作响。 这本是为了避免蛇族女子脚步过轻容易吓到别人而戴的饰物,却将这些蛇女们天然的魅惑感透过这脚铃而无限放大。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单论容貌虽算不上师妹这般顶美,但每一位蛇女也都容貌不俗,更可贵的是每一位都妍态各异,美而不同。 游苏心中暗忖这东瀛妖族,就算是被称之为女儿国也毫不为过。 而自己,却是这美不胜收的女儿国中唯一的男子。 廊下几名执帚蛇女正交头接耳,竖瞳在阴影中泛着幽光。 “诶诶诶,这就是把二小姐身子骗了的那个游苏吧!” “你把领子拉起来些,被男人瞧见不害臊啊!” “怕什么?我想给男人看也没男人可以给啊。不过可惜这游苏据说是个瞎子,一样看不见咱呐。” “虽是瞎子,但真是长得好生俊俏啊!也难怪二小姐会动心了!我都忍……” “你想什么呢!他可是五洲通缉的邪魔啊!” “是啊是啊,听说他在北海还引来了天雷……肯定是在外面惹了大麻烦,无处可藏才躲到我们蛇族来了……好害怕,能不能把他赶紧送走啊?” “唉,也不知族长是怎么同意的……不能就因为他是她的妹婿吧?要是被发现了,那我们蛇族可就完了!” “本就是废墟了还怕什么?蛇血池现在都没了,我们蛇族连延续都办不到,灭亡不过是早晚的事!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二小姐这事做得不地道,咱们蛇族的延续之道断了,自己却在外面勾搭了人族男子回来,还给他生了个娃……” “嘘嘘嘘,快别说了!二小姐听得见!” “怕什么?我们哪句话说的不对?” 姬灵若的脊背瞬间绷直,游苏已然察觉到了她身上锐利的气势,于是赶紧抓住少女的手腕,冲她轻轻笑了一笑。见姬灵若神色不缓,他又摇了摇头,不想让师妹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他自己也知晓他的身份特殊,寄居人下就好似一个巨大的隐患,若真暴露,这些蛇妖也是无辜被他牵连,自然免不了受些闲言碎语。 倘若连这也承受不住,还要师妹或是雪若小姐替他以势压人,那才是让这两位顶着巨大压力庇护他的女子难办,游苏自是没脸做这样的小白脸。 姬灵若似是也感觉到游苏的决心,无可奈何般泄了气,小声嘟哝道: “你好好待着就是了,不、不用理会她们……也别看她们!” 她又连忙捂住游苏双眼,气愤道,“我看你还是瞎了算了!” 游苏哑然失笑,他其实并非流连往返于这些蛇族女子们的美丽,只是不想让师妹沉溺于难过。 为此背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污名’,那也没什么所谓了。 只不过有一说一,这女儿国着实好看就是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还是瞎着好 何疏桐所在的竹庐隐在火山北麓的苍翠间,东瀛洲多火山,这一座火山由于在蛇族领地境内,故而就名蛇山。 只是蛇族本性喜欢阴凉,对火山这样适合火系术法修炼的宝地并不感冒,甚至隐隐抗拒。所以平日里基本不会有不怕热的小蛇跑到火山边上来,即便在外人看来,这座火山可能算是蛇族明面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但奇怪的地方也正在于此,自蛇族从神山被淘汰之后,就不得不回到这处祖地繁衍生息。可既然自己都身为不喜炎热的蛇,蛇族的先祖们又为何要将族地选在火山边上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解释,姬灵若回答大抵是先祖们也是退而求其次选择的这里,抑或者是火山已是东瀛有名的宝地,也不管喜不喜欢占上一个总不吃亏。 游苏只当是个轶事听听,很快便到了何疏桐与望舒藏身的小院。 廊前悬着的铜铃被热风撩动,叮咚声裹着硫磺气息拂过游苏的眉睫。他望着廊下垂落的青萝藤,叶片被蒸腾的地气熏得格外翠绿,倒像极了他此刻狂跳的心脏。 姬灵若却忽而止步,游苏疑惑回头,少女则将他向前推了一把: “师兄,你自己进去吧,师尊来看过你几次,我猜她定也想和你单独聊聊。” 游苏闻言感动,师妹竟也变得这般善解人意,实在叫他喜欢的不行,没忍住就又抱着她亲了一口。 姬灵若假意嫌弃地躲了两下,却终是让少年如了愿。 “少自作多情了,我是太久没修炼了,如今你和师姐双双突破,我不好意思去见师尊罢了……我就在林外等你,正好重启修炼!若是我没好,你可别吵醒我。” 说着,少女便回头跑掉了。 游苏莞尔一笑,想着自己都来了,的确是该和师妹重启‘修炼’了,于是就继续走向竹庐。 直到门口,游苏却还是难免陷入迟疑。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极复杂的。 既有对与师娘重逢的狂喜,也有对师娘救下自己的感激,当然,亦有更深的愧疚之情。而愧疚也不仅仅是因为梦中对师娘的僭越,更是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 就这样让关心自己的人提心吊胆半年之久,毫无疑问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即使易地而处,游苏恐怕也会生气。 “吱呀——” 竹门无风自开,扑面而来的凉意裹着清冽莲香。 游苏恍然抬眸,知晓自己的思虑又是多余。师娘就算再生气,她也一定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走进竹门,复行数步,珠帘后一袭白纱如烟似霭。 何疏桐端坐在一朵莲台之上,轻薄的纱衣下透出藕荷色的内衬,一张清艳至极的仙靥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端庄。 明明与以前的着装一样什么也没露,可更清透的布料却似乎证明,她在这火山边上也觉炎热。 游苏喉结滚动,目光下意识掠过那抹惊心动魄的弧度,火山蒸腾的热浪仿佛都凝在了这方寸之间,将领口的上沿染成湿色。 他赶忙收回乱瞟的视线,行礼道:“师娘……” 何疏桐指尖无意识地蜷紧了些,哪里不知方才少年灼烫的视线碾过了何处圣地。藏在绡纱下的茱萸隐隐发胀,梦里被揉捏的古怪感受好似也带到了现实。 她忽然后悔穿了这身避暑的纱衣,在蛇族女子看来这身把全身都裹住的纱衣根本没有祛暑之效,却已是这位本性保守的仙子穿过最轻薄的衣服了。 虽说洞虚之躯不惧寒暑,但她又哪里是正常洞虚。 他昏迷前说得那句‘师娘真好看’说明他已不再是瞎子,自己便该在他来时就换好更得体的衣着。 但她又转念一想,即便在这火山边上穿着裘衣怕也是一样,他梦中做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乱瞟一眼?总不能将他的眼睛剜了吧? 好在……他也真的只瞟了一眼。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批评他了…… “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女仙声线平缓,不喜不悲。 游苏心中却咯噔一跳,师娘会这般问,说明她定然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视线,只是并未打算追究。 他在心中暗恼该死,连忙将头低得更深: “回师娘,左眼已经复明。” 何疏桐秀眉轻挑,确定答案的这一瞬,为游苏感到开心的感情还是胜过了所有: “这是幸事,你修炼最初的目标便是有一双能看得见的眼睛,如今也算偿了半个心愿。往后世间美景你都可尽收眼底,你师尊若是知晓,定然也会为你高兴。” “谢师娘。” 游苏躬身行礼,谁知礼毕,他竟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木板上,眼底翻涌的愧疚情真意切: “弟子能有今日全赖师娘庇佑,但弟子却辜负师娘一片苦心。弟子擅自假死离开,害山门风评被害,师娘师姐均受我牵连!如今害得师娘横渡北海替我解围、师姐更是昏迷不醒,实在……” “嗒。” 一滴垂落的香汗溅在游 苏跟前的木板上,何疏桐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 游苏不敢抬头,目光却聚焦于女仙裙摆下赤裸的足尖。 那双玉足正虚虚点在木板上,趾尖泛着珊瑚似的粉,像极了两朵亭亭玉立的白粉莲花。 他看得失神,只觉这何尝不算是一种世间美景啊! 何疏桐见少年垂首不起,却愈发心有不忍,以纤纤玉手搭上他紧绷的指节,将他轻轻拉起。 “我知你所为定有苦衷,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话。” 游苏怔然抬头,望着总是这般包容他的温婉女仙。许是热气蒸腾的缘故,距离一近,这位清冷仙子身上的清香仿佛也变得热烘烘的。 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刺激让游苏内心蠢蠢欲动,只恨为何此时不是梦里,若在梦中,他定毫不犹豫扑进师娘怀里,将她紧紧抱住感受她的温度。 “师娘……我真的对不起……” 话音未落,何疏桐就以玉指点在他的唇上,阻止了少年的继续道歉。 只是蜻蜓点水何疏桐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玉指,心中却后悔不已。她一时恍惚,仿若还在梦中一般,竟对现实中的游苏也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着实不该。 “我知你觉得对不起莲花峰,但没有你们的莲花峰便也没了意义。纵有风雨,你还活着便足矣。” 何疏桐唇角浅勾,“倘若你换作你的师姐师妹,我们也会一样这般做。” 她说完之后便盈盈转身,轻踏莲步回到了莲台,徒留一个绰约背影与满腔香风。 “你便席地而坐吧。”她道。 游苏惭愧至极,但还是依言照做。 “师娘,师姐她还没醒吗?” “她此次顿悟非同小可。”何疏桐轻抿薄唇,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恐怕,她是要突破洞虚境了。” 游苏闻言瞪大双眼,差点惊坐而起。 但他也很清楚,师娘尽管犹豫还是这般说,便说明此事十有八九。 “纵览古今,恐怕都找不到这么年轻的洞虚境。倘若没有我限制着她,或许她还能更早冲击这个境界。”何疏桐轻摇螓首,“你师姐的原身我已与你说过,作为天地之精,会有如此神异并不奇怪。只是你师姐对修为并不渴求,她起初修炼,只不过是想得到我的夸奖。但现在她却主动去拥抱力量,或许……是因为你。” 游苏闻言缄默良久,回想起那个山巅晶莹剔透的洁白仙子,自己的出现着实让她改变了太多太多。 他似乎是让师姐变得更像一个人了,但做人这般辛苦,他也不知这对师姐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师姐又是否会后悔变成人呢? 见他沉默,何疏桐便继续开口:“我这般说不是为了怪你,她会因为想要得到我的表扬而去修炼,如今也会为了得到力量保护别人而去修炼。有追求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件好事。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之前的管教压抑了她的天性,倒是你来替她解放了。” 游苏自是没脸往自己脸上贴这种金,羞愧道:“师姐只要自己喜欢,那么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只是突破洞虚,不是还需要寻找本命物吗?师姐怎么这就闭关了?” “我也觉得惊奇,不过你师姐本就异于常人,或许根本不需要本命物,又或许她早就寻到了本命物。”何疏桐不敢确认她是否是在突破洞虚的原因正是在此,“不过你可以放心,她只是闭关,身体没有半分损伤。”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心中稍定。 “我知你有许多疑问,问吧,等你问完,我再好好问你。”何疏桐端坐了些,难得对游苏露出一副要严肃拷打的姿态。 游苏喉结滚动,便开口问道:“师娘是怎么知道我在北敖洲的?” 这个问题,的确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自己也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包括未卜先知,莲花仙种还有定位之能,但这些都显而易见不可能。 他甚至还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师娘是通过自己最初在梦境中对乾龙尊者和北敖的浓烈兴趣猜到的……但师娘之后的表现,也让他基本断定这个可能性为零。 最有可能的原因,应该就是华镜首座告诉师娘的。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让夭夭姐来通风报信,一手是让师娘提前保护。 但何疏桐的回答,却出乎了游苏的意料。 “是玉环池的圣女告诉我的。” 圣女?可是圣女玉蝶不是已经死了吗? 玉环池的圣女反映的是池底藏土的生命状态,也是藏水生命的延续。可藏土死了,藏水也放弃了附身雪若小姐,那玉蝶自然就是最后一任圣女,玉环池哪里还会有圣女? “师娘,玉环池现在的圣女是谁?” 何疏桐微眯清眸,声音也提亮了几分: “你不信我?” “自然不是!”游苏连忙否认,“只是弟子去过玉环池,还以为圣女会从此消失。” 何疏桐停顿了片刻,才回答道:“玉环池诸事我已明了, 圣女乃是玉朦和玉胧,她们皆是玉环池当代圣女。” 游苏闻言更是错愕,没想到当初那对想让自己带走她们的双胞胎侍女,竟一跃成了玉环池最尊贵的圣女。 可她们怎么会知晓自己的行踪? 游苏蓦然想到什么,脑中忽地浮现出那条白嫩的小鱼来。 玉朦和玉胧的莫大转变定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能有这等本事的在那玉环池中只有那条鱼! 小白鱼是玉环池自孕而生的池中灵,它连自己是真主都知道,也是它将藏水的记忆还给了重生成历代圣女的藏水。至今它的身上都披着一张神秘的面纱,对它而言,想要知晓自己的所在或许并非没有可能。 “我和你师姐在莲花峰被围之后便一直在玉环池提供的秘境潜藏。”何疏桐又补充道,“我来北敖乘的船,就是玉环池借给我的,她们想让我来救你。” 玉环池本就环水,能造出这般仙船自然也不奇怪。 游苏虽觉这个答案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但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他却不知,不善于撒谎的何疏桐此时雪颈上泛起的薄汗不仅是因为炎热与虚弱,还有紧张。 借船是真,她们想要救游苏也是真,消息的来源却并非是圣女或是小白鱼,而是她自己编织的那个梦境。 “原来如此,看来这次是我欠了玉环池一个很大的人情……”游苏又躬身行礼,“师娘的救命之恩,游苏更会铭记在心!” 何疏桐没有回应,转而问道:“可还有疑问?” 游苏抿了抿唇,忽地抬眸认真道:“师娘此番与那恒炼尊者斗法,损伤几何?” 他几乎能够笃定,师娘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东瀛的酷暑炎热,并且还是火山附近,所以那些蛇女们才会穿着那般清凉。但游苏破至化羽之后其实没有觉得有多热,而洞虚尊者的体魄更加不惧寒暑,可师娘却会像凝水境的师妹一样热到流汗,这绝不正常。 “那是他的分身,我并未受伤。”何疏桐淡然作答。 “那师娘如今身在东瀛,该如何炼化本命物?”游苏紧接追问。 “本命物已经稳定,无需再以玉环池水稳固,余下只需静修即可。” “可此番大战,难不成对师娘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没有。”何疏桐对答如流。 游苏怔了怔,旋即竟为师娘对自己的隐瞒而略感愠怒,怒的却是逼着师娘不得不出手的自己: “师娘骗不了苏儿,您洞虚之躯,怎会觉得这里炎热?” 何疏桐下意识想反驳自己没觉得这里热,可料想少年如今复明,自己流的汗怕是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般看,倒竟觉得少年该晚些复明才好。 游苏怕是不知自己好不容易复明之后,珍爱的女子们却又一个个盼着他是瞎子了。 何疏桐思虑良久,终是长叹一气,无奈道: “未伤及本命物,无伤大雅。只是境界跌了,不过莲藕心尚且完好,只需稳固本命物的同时将玄炁补充回来便是。好在这蛇山乃是一座活火山,又鲜有开发,内蕴火精无数。除了炎热一些,玄炁浓度倒是不逊风水宝地。待我境界归元,自然也就热不到我了。” 游苏只觉师娘说得轻巧,能让洞虚尊者都觉得热了,那得是跌了多少的境?对于师娘所言,他自然是不会轻信。 “可……” “好了,也该我问你了。”何疏桐没有让游苏的质问说出口,反而还板起脸,做出了鲜少在游苏面前露出的严师之态。 游苏被师娘气势所慑,自是知晓师娘还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想让她坦白恐怕没那么轻易。继续追问反而会引起师娘抗拒,如今也只得从长计议。 “师娘但问无妨。” “恒炼首座针对于你,你可知晓为何?” 游苏闻言摇头,“或许与我的身世有关,这双眼恐怕也是他们蒙住的。” 何疏桐思索片刻,似是也意识到这位弟子身上的天命不凡,叹道: “我无意追问你的秘密,只是你若不说,我很难帮你。” “苏儿绝非是刻意隐瞒师娘!实在是怕师娘知晓后……害怕认我这个弟子……” 何疏桐微微错愕,心中触动莫名。 为何他面对自己,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呢? 想来,还是自己以前的冷漠,让他太害怕失去现在的自己了吧…… 许是太过炎热,许是想拉近距离。她将长袖拢至手肘,露出一双纤长白皙的藕臂来。 她抬起玉手,冲垂首的少年招了招: “你来近前说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见到雪若小姐的契机 游苏膝行两步,在玉阶前堪堪停住。 地脉蒸腾的热气将他的额发熏得微湿,倒像是被某种难以启齿的焦灼炙烤着。 “你的左眼是怎么回事?”女仙轻启薄唇,目光关切。 “是真主的左眼。” “真主?” 何疏桐黛眉微蹙,似是在记忆里搜寻这个陌生的名词,可却也一无所获。 “此事说来话长。” 闻着女仙身上那因热暑烘烤而更加浓郁的莲香,游苏不打算再做任何隐瞒。 他从最初的出云城开始讲起,何疏桐才真正知晓了那场浩劫的真相。原来各方势力齐出,竟是为了复苏身为邪魔之源的真主。 然后他就讲起了南海仙岛上的波云诡谲,受那正阳真仙的指引,他选择斩断自身命运的枷锁,假死落入海底,走上了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 何疏桐在此期间没有提过任何问题,只是静静听着。 游苏也不知师娘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这位温柔而又固执的仙子,在因为他隐瞒了这般重要的事情而生他的气,遂也不敢停嘴,继续讲起了自己流落北敖之后的事情。 而何疏桐也的确是在生气,却不光是生游苏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她连游苏与邪祟产生了这般深的勾结都一概不知,只气自己只能躺在那莲生池里一问三不知,又气自己当初为何要因消融冰心而封锁境界,念及于此,竟气到最开始自己就不该修练冰心功。 “你身负太岁与真主之力的事情,还有谁知晓?”女仙蓦然开口,打断了游苏的讲述。 游苏愣了愣,“师妹和师姐都知晓……” 姬灵若同为亲历者自然知晓,而望舒对这些事情背后的意义、影响等东西并不在意,她只是将之当做是师弟对自己的交心,津津有味地听完后还会夸奖‘师弟好厉害’。 闻言,何疏桐缄默良久。 原来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吗…… 不知为何,何疏桐除了生气之外,又多生了些失落的念头。 游苏暗自紧张,猜想师娘这回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继续说下去吧。” 游苏咽了咽,赶忙继续讲起北敖之行的故事来。 少年讲述的声音很轻,却像细雪坠入岩浆,在她心湖炸开万千白雾。 真主左眼的秘密、海底世界的奇遇、北敖仙祖庙的蔑视人命......那些本该惊心动魄的往事,被他用一句“师娘不必担心”轻轻带过。 她听出了少年口中,海底邪巢所遇见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前辈是谁——开山尊者。 但这世上恐怕只有她知晓,这位流星般转瞬即逝的天才修士的真名——官楚君。 也即是,游苏那个八年前云游至今未归的真师尊…… 何疏桐没有将游苏与那个神秘前辈的这一层关系告知于他,因为这是答应过官楚君的事情。 只是她一直在想,连官楚君也能在游苏最危难的时刻帮到他吗? 何疏桐觉得有些心湖不平,她竟觉得与自己那弟子望舒感同身受,想要保护好这个少年,没有更大的力量怎么能够? 檐角铜铃被热风撩得叮咚作响,游苏埋着头,紧张地等何疏桐继续问话。 “你,与乾龙尊者两情相悦?”女仙打破沉默的声音碎响清脆如冰裂。 游苏怔然抬首,正撞见何疏桐眼底转瞬即逝的涟漪。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点头,没有否认。 “北敖尊主寿逾四百载,连我也要喊她一声前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何疏桐的眼神极其复杂,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为何要去管游苏的私事。明明此时最该问的,是关于北敖局势的问题。 少年盘膝坐在她身前的蒲团上,眸光忽地清亮如星,宛若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一字一句道: “弟子明白。但地位可以弥补,年纪也不是问题。贪心不是错,但若想得到,便要为这份贪心付出代价——这是师娘曾教我的道理。” 他话音未落,何疏桐的睫毛便颤了颤。少年的声音与梦中那句“弟子现在只剩师娘了”重叠,她忽觉喉间发紧,仿佛有细藤缠上心脏。 只觉好似少年不是在说他与乾龙尊者,而是在表达他对自己的执念与决心。 “那、那你也太胡闹了些……我与乾龙尊者平辈论交,你却……往后见了面,她该如何自居?” 何疏桐轻斥一声,尾音却飘忽如雾。话一出口她便后悔,这般计较倒显得自己真的在意似的。 游苏却因何疏桐第一次的吐槽而低笑出声。他从未见过师娘这般局促的模样,雪色广袖下露出一截泛粉的腕子,连耳尖都染着薄红,仿佛一尊玉像被晚霞镀了层暖光。 “师娘就是师娘,师娘永远是最大的。”他说。 何疏桐指尖蓦地蜷紧,此是现实而非梦中,她没有勇气再听游苏说下去。 她将拢起的袖子又拉了回来,重新变成那个一 丝不苟的圣洁仙子。 “你与尊主之事我本不该干涉,只是……”她顿了顿,终究咽下后半句,转而望向窗外翻涌的火山云雾,“恒炼既敢跨境追捕,必是得了仙祖庙默许。北敖公然叛出仙祖体系,五洲维持几千年的平衡已经岌岌可危。” 游苏收敛笑意,目光沉了下来。聊起正事,他也变得正经起来。 “我支持乾龙尊者。北敖敢掀翻神坛,是因看清了所谓‘天命’不过是强者淘汰弱者的幌子。仙祖庙以天命自居,却高高在上,早已脱离五洲实际。而那些仙祖庙的授命之人,不过是借信仰敛权的傀儡。北敖仙祖庙如是,别的仙祖庙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恒炼擒你,依我来看,不仅仅是因为你所谓的身世之迷,更为杀鸡儆猴。毕竟谁也想不到,你在北敖走了一遭,就连仙祖庙积累五千年的威信都崩塌了。” 话音一落,游苏瞳孔收缩。何疏桐的这番推测,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解读角度。 倘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恒炼首座要抓自己,都有可能是……仙祖在背后授意? 游苏愈发觉得这世界可怕起来,却也振奋不已,他仰头望着她,忽然莞尔:“真主右眼就在那恒炼的身上,恐怕仙祖的确没有世人想的那般美好。师娘可知,那日我以左眼对抗他的右眼之时,看到了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左眼血色纹路倏然流转,“真主之瞳能扭曲时空,两股同源之力相撞时,我窥见了他神魂深处的恐惧——他在怕我。” 何疏桐呼吸一滞。少年说这话时,眉宇间锋芒毕露,竟与记忆里官楚君双拳问天的身影重叠。 胆大包天,是这对师徒一脉相承的东西吗? “莫要轻敌。”她摇头浅叹,“真主之力终究是邪魔之物,唯有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大。而那恒炼要找到你也不容易,这是你蛰伏的好机会。” “弟子谨遵师娘教诲。”游苏的听话,让何疏桐很满意。 …… 暮色四合时,月光流水般漫进来。 何疏桐这才惊觉,竟与游苏不知不觉说了整整一天的话。 这般长时间的聊天,即使是梦中也未尝有过。何疏桐只觉是自己太不知收敛,像是要将两人失散这半年没讲的话全给补回来似的。 他,该不会觉得我一直拖着他很烦吧? 可少年却仍挺直脊背,眼中不见半分疲惫,甚至连口茶都没讨着喝。 何疏桐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欣喜,她缓缓起身,素纱衣袂拂过游苏发顶: “时候不早了。待你化羽境的境界稳固,再来寻我。你突然突破,对化羽的领悟尚浅,到那时,我教你化羽飞行之能。” 竹扉开合,少年逆光而立,躬身行礼。 “那弟子告退。” 何疏桐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掌心贴在隐隐失落的心口,倒觉得一天过得也太快了些…… 今夜,他会入梦吗? …… 竹海在夜风中沙沙低语,心满意足的游苏踩着满地碎银走出竹林,却见姬灵若歪坐在青石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发间还粘着片梅花瓣。 他忍笑俯身,打量着少女瞌睡时的可爱姿态。 只是他却也知晓,师妹虽然好吃懒做,但决定要做的事情都会努力去做。 所以她肯定不是因为修炼枯燥而打盹,她是真的太累了。 联想到少女照顾自己时的耐心,以及自己流亡这半年来恐怕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游苏就觉自责不已。 他心疼地在少女唇角点了一下,就准备轻轻将其抱回去。 少女却突然睁眼,红着脸一把攥住他衣襟:“不是让你别吵我修炼吗!” 游苏苦笑不已,“我是没打算吵醒师妹的。” 姬灵若自知理亏,偏过头懒得再与他掰扯。 本想挣脱下来自己走路,可游苏却死死抱得很紧。 “师妹很累了,师兄抱师妹回去。” “可是要走好远呢!” “无妨,虽然重,但是师兄能忍。” “去你的!”姬灵若捶着游苏胸口,咕哝道,“快到了就把我放下来,别被人瞧见了……” “怕什么?这蛇族还有谁不知道我们的事儿?我便要让她们知道,我游苏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但我还是最爱我家师妹!”游苏说着,还将怀中少女掂了掂,宛若在玩那幼稚的举高高游戏。 姬灵若觉得好笑的心思大过了羞涩,“神经病,多大年纪了,还真把自己当举世皆敌的大魔头了。” 只不过虽然嘴上不留情,但少女想着,这种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与他一起对抗全世界的感觉,虽然幼稚,可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浪漫呢? 于是,便也纵容他抱回去算了。 只是没有给她想入非非的机会,她便在走回宗族之前就依偎在游苏怀中睡着了。 …… 晨光透亮,游苏踩着湿润的青苔石阶, 指尖抚过岩壁间垂落的藤萝。 早上师妹那句“姐姐说她不想见你”仍萦绕在耳畔,藤叶上凝结的露珠滴落颈间,凉意顺着脊骨蜿蜒而下。 他想要拜见雪若小姐,却从师妹这里就吃了闭门羹。 他大抵猜到,雪若小姐早就吩咐过师妹,不许带他去见她。 不过好在姬灵若虽吃醋于自己的姐姐也看上了自己的男人,但是游苏失踪期间,姐姐的担忧与付出她都看在眼里。 事已至此,她哪里会忍心让自小就背上族长重担的姐姐拒绝送上门来的幸福。总之都要和别人分享师兄,她倒希望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才最好。 “你出门往东边走,走到一棵香樟树下,那里或许可以让你见到姐姐。你未醒的时候,姐姐就因为这件事烦扰了挺久。” 姬灵若拍着少年的肩,竟现出一副‘交给了你’的托付之态。 “姐姐应该是想见你的,但……唉,总之不准让姐姐不开心!” 游苏对师妹的大度感激涕零,啃了好久才出门寻找这个拜访的机会。 蛇族的空气里裹挟着梅花香与女子脂香,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窃窃私语——那些躲在廊柱后的蛇女,总在他经过时突然噤声,竖瞳里映着他墨色的衣摆。 游苏驻足在青瓦白墙的转角处,香樟树就在这里。 好几名执扇蛇女的对话像落叶飘进耳中,她们薄纱衣料下的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虹彩,却掩不住眉间的愁色。 “诶诶诶,看见了吗?就是他,游苏来了!” “他还敢来!都怪他!若不是他来了,族长早就派人去外面请阵师来修阵盘了。现在,害得咱们连冰都没得用。” 原来,这里是蛇族的冰室。 蛇族的冰室并非是什么蛇族的命脉,但在这火山脚下,暑气蒸腾的日子里,冰室里储存的冰便是最好的慰藉。 可在一周之前,冰室里的阵法忽然坏了,大块的冰开始消融,让这些指望着借冰消暑的蛇女们看得心疼不已。 虽然蛇族修行的就是术法,但在这火山边火气旺盛之地想要靠术法凝结出冰块绝非易事,至少绝大多数蛇女们无法自给自足。 现在游苏出现,这些蛇女们仿佛也找到了将身心闷热宣泄的出口。 游苏却并未在意,而是明白了师妹让他来此的原因。 因为,他很擅长给人降火。 第四百六十九章:凡人之法;蛇女簇拥(6k) 前面好几名排队的执扇蛇女窃窃私语,薄纱下的鳞片泛着虹彩,却掩不住眉间薄霜般的嫌隙。 “就是他?”有人用团扇遮着唇,“二小姐房里的那位?他来做什么?” “嘘……”另一名蛇女攥紧帕子,“来冰室还能干嘛?肯定是来取冰的啊。” “他也要取?都赖他,这冰连我们自己都不够用了,他还要来分?况且这些冰本来就是每天优先分给长老和小姐,轮到我们根本不剩多少了,他怎么还来要啊……” “他是二小姐金屋藏的娇,他来取冰,你敢不给吗?唉……要怪,也只能怪咱们蛇族没有人会通阵法了。” 游苏却置若罔闻,只是礼貌地站在队伍最后乖乖排队。 可他似乎在这些小蛇女们眼中的风评实在不好,这个女儿国中的异类做什么也容易遭人非议,就连老实排队,都被议论成了是在故作清高。 对于游苏的存在,她们的看法自然是极其复杂的。既有对这个惊动五洲的邪魔的畏惧,也有对他夺去二小姐芳心的愤慨,亦有对族长力排众议庇佑他的无奈等等。 所以即使少年年纪轻轻就已达蛇族长老才有的化羽境,却也得不到她们的认可,毕竟这与她们有何关系? 他与他那师尊莲剑尊者纵使再厉害,却也不是来帮蛇族忙的,相反还是来寻求蛇族庇佑,给她们添麻烦的。而且这麻烦,绝不仅仅是不敢请外人进来修复阵法这种麻烦,更是可能举族覆灭的大麻烦。 好在蛇族历经风雨存续至今,骨子里都有要保护好族群的本能,自然不会将此秘密到处乱说。 而实际上由于蛇族的本性所致,这些自小就被保护在族群中的小蛇女们本来也不爱离开族地,再加上的确也没有什么妖族与蛇族交好,所谓秘密更是无处可说。 比起姬灵若与姬雪若,这些蛇女们要显得涉世未深得多,所以听风便是雨,爱憎极其鲜明,喜怒也皆形于色。 总而言之,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她们的排斥肉眼可见。 那些在游苏后面来取冰的蛇女们见到队伍的末端竟然就是那个游苏,竟无一人敢靠近,只是远远躲着。 游苏甚至注意到排在自己前面那个娇小的蛇女,正害怕地瑟瑟发抖,仿佛身后站了位洪水猛兽。 周围躲着看的蛇族姐妹们见状皆是为这位娇小蛇女担忧不已,小声咕哝着: “小灵好可怜啊……她胆子最小了,肯定是害怕极了!这游苏不会是故意的吧!” 游苏听得一清二楚,不免苦笑一声,选择主动攀谈:“小灵姑娘可是来领冰的?” 身前那个少女娇躯蓦然一僵,似是被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良久,才慢吞吞转过身来。 她是个容貌灵动的少女,最惹眼的是那双水杏眸,一眼看去,这张小脸蛋上似乎只能看见这双大眼睛。只是似是因为太过紧张,眼角闪烁着晶莹,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可怜极了。 “嗯……”少女甚至不敢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的影。 游苏望着她死死搂住木盆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哑然失笑,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能这么吓人啊。 “巧了,我也是。敢问小灵姑娘,这里领冰是怎么个领法?”游苏尽量轻声,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吓人。 “两日一块……按、按修为领……”小灵悄悄抬眸,却又被游苏容貌刺痛似的赶忙又垂下视线。 “两日一块?可这般严暑,你这木盆大小的冰块到下午就化了,哪里撑得了两日?” “冰室坏、坏了,好多冰都融掉了……”小灵说话结结巴巴,轻若无声,似乎小小的身体挤不出更多的力气让她多说几个字了。 周围终于有蛇女看不下去这头恶魔继续欺负她们的蛇族姐妹,一名模样更成熟些的蛇女走了上来。 “游公子可是来取冰的?”她抱着手臂将小灵护在身后,“您是蛇族的贵客,可以直接到最前面去取,不必排队。” 冷冰冰的语气倒像是嘴里喊了块冰,小灵赶紧抓住这位蛇女鲜红的衣角,小声喊着“红绡姐”。 游苏也不恼,和煦笑道:“我不是来取冰的,我是来帮你们修冰室的。” “修冰室?!” 蛇女们的惊呼声一并响起,红绡一对美眸更是瞪得大大的。只是短暂的震惊散去,质疑又涌了上来: “冰室其中的凝寒阵坏了,游公子是剑修,难不成还精通阵法不成?” “我对阵法一窍不通。”游苏诚实作答。 话音一落,众蛇女皆是倒吸一气,交头接耳,冷笑连连。 红绡也是柳眉倒竖,只觉这游苏好似是在戏弄她一般,紧咬贝齿道: “既不通阵法还怎么修?游公子莫要说笑了,要取冰就快去取了就是。游公子可是蛇族贵客,只需好好待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就好!往后取冰这种小事不必亲力亲为,吩咐我等便是了!” 周围蛇女闻言亦是嗤笑出声,她们的确希望这位‘贵客’ 能乖乖躲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别出来才好。 游苏闻言,果然挪步,却不是夹起尾巴乖乖逃走,而是走到冰室外的围墙边。 他以指尖抚过石壁上的水渍,蛇族冰室依山而建,火山地热蒸腾而上,即便外层刻满符咒,仍难抵热气渗透,所以才需上等的凝寒阵为她们储存从冬天保存下来的寒冰。 在众女疑惑的目光中,游苏忽然蹲下身在地上打量了一番,又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贴在石壁上轻轻一刮——铜钱表面瞬间凝出一层薄霜。 “你们这凝寒阵经常修吗?” “偶、偶尔吧。”红绡也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就回答了他。 “应该不是偶尔,我猜……”游苏站了起来,“你们每年夏天都至少要修一次。” 此话一出,红绡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这颗香樟树的根系模样不同,造成这个原因的正是冰室里渗出来的寒意与水气。可这个距离都会被影响到,说明这冰室经常坏,积年累月才会如此。” 游苏言之凿凿,众女却是目瞪口呆,竟也顾不得对游苏的排斥,纷纷也凑了上来观察那香樟树透出地面的几节老根。 游苏闻见周围浓郁的香风,笑着走到红绡和小灵的面前:“阵法虽然不是一劳永逸之物,但也绝对不至于这般不禁用才对。你们是不是每年都找的同一个阵师?” 红绡此时也有些被震惊到了,甚至不知是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了游苏这些,遂愣愣地点了点头: “附近化羽境的女阵师就只有那一位,我们当然只能每年都找她。” 游苏闻言心道果然,蛇族都是女子,自然在各方面都尽可能跟女子打交道: “那就对了,她应该是故意不将凝寒阵修至完好。因为你们蛇族有火山,用冰量大,所以冰室很重要。而你们也只能找她,这对她而言,该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我猜,她是不是还说过这阵法已经不行了,让你们请她重新刻一道阵法?” “你、你怎么都知道!”红绡惊讶至极,旋即又气得握紧粉拳,“这只羚羊精竟然这般狡猾!难怪她刻一道凝寒阵要那么多钱,她这是趁!趁——” “趁火打劫……”小灵冒出一个小脑袋,为话在嘴边说不出的红绡解围。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红绡义愤填膺。 也不知是不是游苏这番说辞的缘故,胆怯的小灵竟又鼓起勇气悄悄打量了一番游苏,却正巧对上少年温和的视线,旋即又赶紧躲起来,原本被吓得惨白的脸竟也恢复了些酡红。 “其实储冰而已,犯不着去求那些趾高气昂的阵师。”游苏笑了笑,“不用凝寒阵,也能让这些冰久日不化。” 随他话落,周围莺莺燕燕的蛇女们都惊讶地投来视线,质疑之声也渐渐弱了。 “要怎么做?”红绡忍不住走进了一步,发间银铃轻响。 “我这儿有些凡人的法子,或许能帮上忙。” 蛇女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凡人的法子?咱们蛇族术法都修不来的事……” 游苏摇头浅叹,算是明白为何那女阵师能骗到蛇族修阵法的钱了。 人族最忌惮妖族的一点,便是妖没有仙凡之分。所有妖生来便有妖丹,便是能修炼仙道的妖修。 这些蛇族女子们同样如此,天生就掌握力量的她们很少会去思考利用玄炁之外的方法,使用仙法解决遇到的问题几乎是她们以及妖族本能的习惯。 而仙法固然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但在某些方面却也显得过犹不及,少了一些生活的智慧。甚至这种凡人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智慧,还会被她们傲慢地认作是弱小者们没什么大用的土方法。 凡间底层出身的游苏自然与她们不同,所以他没有急于做出辩解,而是问道: “不知红绡小姐可能引路?我想进去看看。” 红绡对游苏口中的凡人法子也觉迟疑,没有立马带路:“是二小姐告诉你这些的?” “的确是她让我来帮忙的,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说。” “可……她怎知你能帮到我们?”红绡似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中元洲的夏天也是难熬,为了让你们那娇生惯养的二小姐不嫌弃我那破烂宗门,我可谓是煞费苦心啊。想必这凡人法子有没有用,她是体会最深的了。” 游苏清朗笑着,想起师妹总嫌房间闷热睡不着,他便将竹席浸了井水晾在檐下,待夜露凝霜时准备铺在她床榻当做惊喜。结果却被准备裸睡的师妹当作流氓狠狠揍了一顿,只是当时他是真的瞎子,现在想来倒是真的可惜。这些剑宗小院的夏日往事都被勾了起来,让游苏觉得回忆无比清甜。 再回神时,他已经被红绡带入了冰室之中,身后跟着那群目光一半期待一半怀疑的蛇女。 两位正在切冰散冰的蛇女不解其意,朝红绡投去视线,红绡冲她们摇了摇头,示意让游苏自便。 冰室之内,湿气与暑气在半空相撞。 游苏环顾四周 ,暗暗摇头,不由叹道: “你们这冰室没了凝寒阵,恐怕比凡人的冰室都要简陋啊。” “那凡人的冰室,也没有咱们这么厉害的凝寒阵啊!”其中一位承担散冰任务的蛇女不知游苏在外面发生的事,自然对游苏的吐槽有些不服气。 “的确,可凡人的冰室,也并不需要你们这么厉害的凝寒阵。” 游苏的语气终是硬了一些,他伸手按住地板,竟能感受到隐约的热意。 “冰窖的效果要比冰室更好,但现在在这儿挖一个地窖这些冰就都脏了,所以只能先凑合用着,再寻别处阴凉地挖一个冰窖以待来年。” “虽是凑合,却也不能马虎。首先这地砖要换,用蛇山的火山岩凿成的空心砖,中间填上碾碎了的石英砂。” “寒雾草种下去怕是活不了,随意找点藤蔓种在墙边,这东西长得快,爬满墙壁后其实不比寒雾草效果差。最好还在天窗上架起反光的云母片,将日光引至别处……” 游苏边走边说,改造冰室的提议被他一条接一条地讲出来。 可察觉到久无回应,他才转身看向众女,才看见这位蛇女们眉梢间都凝着警惕般的怀疑。倒是只有那个小灵怔怔的看着他,也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懂了厉害。 “诸位是有异议?” “你说的这些法子,都要费时费力。”之前质疑过的那名分冰的蛇女站了出来,“我等修行中人,大可以……” “大可以花费巨大代价,去修一个永远也修不好的凝寒阵?所谓费时费力,实则根本要不了几天就能改造完毕,也根本花不了多少钱。这点成本,难道不比蛇族卑躬屈膝去请一个阵师来帮忙要轻松吗?” 闻言红绡也抿了抿唇,她自然也明白,即使换一个男阵师来怕也是一样,这么轻松而又赚钱的买卖没有妖会放弃。 游苏目光扫过众女,沉声又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暴露,我是不想让蛇族再被别的妖族看不起。你们的族长带领蛇族正复兴有望,难道你们希望有别的妖族一边数着蛇族的钱一边笑话你们的钱真好赚吗?所以大家应该明白,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众女无不被他话语感染,每一位蛇族女子都知晓曾经的祖上荣光,所以心中皆是有股傲气在的。如今族长有本事,她们与有荣焉,当然也不想给蛇族丢脸,所以方才红绡才会对那名女阵师破口大骂。 只是游苏的这些凡人方法对她们而言太过陌生,谁又敢轻易信之? 游苏看出了她们的顾虑,他走到藏在角落偷瞄他的小灵旁边,声线放得极柔: “小灵姑娘,你每日端冰回家,是否总挑荫凉小径疾走?” 少女不知少年怎么又找上了她,指尖绞着裙角,半晌才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那是不是还没到家,冰就化了不少?” 小灵又轻轻嗯了一声。 “疾走生风,反加速冰融,小灵姑娘下次可要记得走慢一些。”游苏温柔笑着,“可否请小灵姑娘帮我一个忙?” “什、什么忙?” “请小灵姑娘去家里拿一床冬天的棉被来。只要你帮了这个忙,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能领走两块冰。” 闻言,小灵那双水杏眸终是兴奋地睁大了,她正想直视少年,却又羞怯地办不到,只得红着耳垂问: “你……没骗我?” “我若骗你,你可以去找二小姐告状,她不会饶我。” “……好。” 少女握了握拳,就在众女疑惑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游苏却双手负后,只是静静地等着少女归来。这般气定神闲的神色,倒是让这些满心疑窦的蛇女们问不出口,不过也都陪他等着,像是要看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待小灵抱着比自己都大的棉被归来时,地上已经摆着两个木盆,盆中各自放着两块方方正正、同样大小的冰块。 “诸位说我将这块棉被盖在其中一块冰块上,另一块则不盖。这两块一起放在室外,谁先化?” “自然是不盖被子的那块。” “你不会想说是盖被子的那块吧?棉被裹冰,岂非火上浇油?” 质疑声纷纷扬扬。 游苏一笑置之,“午时三刻最是酷热,便以此刻为限。若盖被的冰化的少,还请红绡小姐将二小姐今日屋里的那份冰送给小灵姑娘;若盖被的冰化得多,游苏往后都会老实待在院子里,再不扰诸位清净。” 红绡微怔,不知游苏这般底气来源于何处。她们虽不想见到游苏出现在蛇族,却也没人敢去约束二小姐的道侣,他怎么会主动以此作赌注呢? 周围众女亦是窃窃私语,但无人提出不赌的提议,因为这个赌约对她们而言没有半点损失。 “好。”红绡答应了下来。 日影渐移,冰室外的石板腾起热浪。 小灵蹲在棉被旁,鼻尖沁出汗珠。众女摇扇扇个不停,看着曝晒的那块冰已彻底化作一汪清水,越发觉得这游苏是在 消遣她们。 恰在此时小灵忽然惊呼,“被、被面结霜了!” 众女瞬间来了精神,红绡疾步上前掀开棉被,只见裹在其中的冰块仅融去薄薄一层,与旁边那个木盆形成鲜明对比。 “这……”红绡指尖抚过冰凉被面,瞳孔微微收缩,“棉被怎么还会锁寒?” 周围的蛇女们也都拥了上来,先前的嗤笑不耐化作惊叹。 “原理其实简单——”游苏暗自苦笑,人族总说蛇族蒙昧,现在看来倒也不能全当做是一种刻板印象,“棉被不是产冷,是阻热。热气进不来,冰便化得慢。就像冬日里穿棉袄,不是棉袄生暖,是挡住了寒气。” 他又走到冰室旁边,“若以火山岩为砖,石英砂填缝,整座冰室便如这件棉被。让地热上不来,寒气下不去。” “真、真的?!”蛇女们不敢置信地问。 “假的。”游苏看着这些蛇女们惊喜的神态转瞬间又变成失望,笑道,“因为它比棉被更厉害,纵无这什么凝寒阵,也能存冰百日。” 话音一落,周围女子已是惊呼连连,终于不用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些宝贵的冰块渐渐消融了。 游苏亦是被喜悦感染,振臂道:“储冰只是一个方面,但想要让所有蛇族姐妹都能想用冰时就用冰,无需术法,我亦有一个让冰用之不尽的法子!” “用之不尽?!什么法子?!” 蛇女们再也顾不得矜持,忽然全部围拢过来。 带着暖意的香风将游苏裹住,小灵从人堆中挤了进来,捧着棉被裹住未化的那块冰结结巴巴: “游公子……我的这块冰你也拿回去解暑吧……” 她耳尖红得滴血,却固执地仰起脸。 周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娇笑,七八条缀着铃铛的皓腕同时伸来,这个要赠冰镇梅子,那个要送鲛绡汗巾。 先前的嫌隙仿佛也被烈日蒸发成了水雾,‘想用冰时就用冰’的未来太过吸引人心。众女只觉这个姐妹园中唯一的另类,变成了能给她们带来清凉的大宝贝。 面对着些突然热情高涨的单纯蛇女们,游苏是连连后退,生怕师妹或者雪若小姐就藏在某处瞧见了此景。 红绡将躁动的姐妹拉开,忽然福了福身,语气比先前柔和许多: “游公子,能否劳烦你与族长说说这些法子?” 游苏暗自松了口气,“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拜见族长。” 红绡轻笑:“我带你去。” 第四百七十章:吃饱才有力气做(5k) 殿中青玉案前,姬雪若正垂首审阅玉简,墨色广袖垂落如夜,衬得颈间蛇鳞纹银饰泛着冷光。 她与姬灵若生得一模一样,却因常年紧抿的唇角多了几分凌厉,乌发用蛇形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额侧,她该是在此批阅了很久。 “我知道了,红绡姐,你先下去吧。” 姬雪若终于抬眸,冲蛇女红绡轻笑一下,却刻意连余光都不去瞟她身旁的那个少年。 在族人眼中,这个小姑娘般的族长并不与严厉挂钩。红绡本还想留下来给点意见,但看见自家族长眼神中的锐利,她也生出些胆怯乖乖退走。 她其实是蛇族的采度使,平日里与姬雪若接触颇多,所以算得上是了解姬雪若。她自知族长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别扭。 大抵……是因为这游公子对她妹妹下手了吧? 等到心思乱飞的红绡离开议事殿,偌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少年与少女。 “游公子倒是深谙‘曲线救国’之道。”她搁下玉简,声音如寒潭秋水,“冰室之事,已经有人提前与我说了。” 游苏抱拳行礼,目光坦然:“我的确是为了见族长,但也的确是想为蛇族出一份力。” “灵若告诉你的?” “不错,师妹说族长最是心善,见不得族中姐妹受暑气煎熬。” 姬雪若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心善二字像块暖玉投入寒潭,惊起细微波澜。她从不敢和妹妹聊起与游苏的情谊,就是怕妹妹恨她恼她,却没想到竟是灵若主动帮他。 这对双胞胎虽性格迥异,却都藏着股执拗的热乎劲儿。她们相互之间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深,所以定不会舍得让另一个人难过。正因如此,姬雪若就更感自责。 “我已传讯给雾隐谷的阵师,不是那只羚羊精。”她指尖划过案头堆积的羊皮卷,上面画着凝寒阵的改良图,“三日后便到,无需劳烦公子费心。” 她的疏远让游苏略感失落,却不打算放弃:“术法堆砌,永远不如因地制宜。治理一族,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求人不如求己,给族长传讯的人应该将这句话也转告了族长吧?” 姬雪若黛眉微挑,虽被游苏看穿了她早就派人盯着其一举一动,但却也没打算轻易承认。 “求你,难道就不是求人?” “当然不是,我是妖族的人,那就是自己人。我帮自己人,那应该是求己才对。”游苏向前走了几步,觉得离这么远说话根本拉近不了距离。 “你是中元洲的人,什么时候成我们妖族的人了?”姬雪若冷眸瞪着游苏,阻止他继续靠近的举动。 “我与蛇族关系匪浅,自然算是一家人。” 游苏死皮赖脸地笑着,又悄悄挪近了两步,距离雪若小姐仅有五步之遥,已是莫大突破了。 “你与灵若婚约未得蛇族认可,即便认可了,也是你娶她走,她变成了你游家的人,而不是你变成了蛇族的人。想当蛇族的人,难不成你要入赘不成?” 姬雪若冷笑看他,在她看来,男人无不将入赘这两个字视为耻辱。 “乐意至极。”游苏笑着弯腰行了一礼。 他本就无父无母,更无宗亲,入不入赘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倒不如说能入赘进这满是姹紫嫣红的女儿国,那是任何男人都不敢奢求的幸福。 “谁、谁允许你入赘了?!”姬雪若都觉得游苏无耻,诽道,“你好歹也是一名剑修,连这点气节都没有,你是软骨头不成?!” “族长误会,我全身都硬的很。我愿入赘也与气节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因为我心里急得很。” “急?你急什么?”姬灵若的指尖悄然收紧。 “我急蛇族还有个女子说等一切事了再来喜欢我,却迟迟不见事了之日,你说我急不急?索性入赘蛇族,替她尽早了结诸事好了。” 少女的耳垂霎时泛起樱花粉,面颊漫过晚霞色,此时当真后悔到了极点,自己当时就该一刀两断,怎么能心软给他留下机会呢?也省得他拿这话来消遣自己。 “呵!游公子还真是无耻之尤,明明是你受我蛇族庇护,到你嘴里,倒像是你来专门助我蛇族似的。” “自家人互相帮助嘛,既是赘婿,那便更不能好吃懒做,要为家里添砖加瓦才对。”游苏所言所语,几乎是认定了这个蛇族赘婿的身份一般。 少女对游苏的脸皮之厚再次刷新认知,即便聪慧如她一时也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得偏过螓首,声音却软了几分:“你乖乖待在蛇族里不得乱跑,便是对蛇族最大的帮助。” 游苏轻笑,又走了几步,却不是走近少女,而是凑到窗边,望着殿外那株开得正艳丽的红梅。 “族长很喜欢梅花?”他忽地问。 姬雪若面色一凝,脱口而出道:“不喜欢。” “不喜欢?”游苏的声音忽然近了三分,惊得姬雪若指尖一颤,“族长要是不喜欢,怎么这 蛇族祖地种了这般多的梅?” “自古……” 话还未完,少女就自行截断,只觉这游苏能这般问,肯定是知晓了什么才会如此,她再扯谎也无意义,遂冷哼问道,“谁又与你说了些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我不过问红绡小姐说这夏日红梅价格不菲,以她们那连重刻凝寒阵也要精打细算的族长性子,怎会浪费钱在这上面? “她说不仅夏梅,冬梅树更多。她还说蛇族本来没有种梅花的习惯,是族长下令给蛇族改换新貌才种的。虽然喜欢梅花的姐妹很少,但却没有人反对族长。 “因为这是族长第一次满足她自己的私心,众人当然不忍反对。后来发现这梅花开遍的确美极,众姐妹便愈发认为族长高明,倒是自发呵护,将它们养得极好。” 游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青玉案的面前站着,他弯下腰: “族长觉得这也是风言风语?还是说族长希望我听见的,我没有听见?” “游公子还真是好本事啊,这么快就博得了红绡姐的信任,连族中事都愿意与你说了。”姬雪若正襟危坐,与弯腰谄媚的游苏形成了鲜明对比。 游苏又站直身子,丝毫不为少女的阴阳怪气所扰,他知晓雪若小姐越故作生气,实则是越怕他接着说下去。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雪若小姐觉得这几句词如何?”少年不怀好意地笑,不知不觉,对面前少女的称谓已然从族长变成了雪若小姐。 此话一出,姬雪若骤然抬头,撞进他清冽的目光里。原本针锋相对的姬雪若却似没了底气,她虽仍在强装镇定,但躲闪的眼神却暴露了答案。 她的确是因为这首游苏曾在信中赠给她的词而喜欢上了梅花,而决定在蛇族都种上梅花。 即便心思被看破,可叫她对游苏亲口承认,却是怎么也不可能。 “你……”她喉间发紧,辩驳的话语还没想好,却已下意识开始反驳。 “我该向你道歉。” 游苏忽然低了低头,声音轻得像落雪,也将少女那些伤人更伤己的话堵在了嘴边。 “你、你跟我道什么歉?”姬雪若不自觉将手中玉简掐紧了。 “南海一别前,雪若小姐与我相约中洲再见。我未履约,再相逢时已是半年之后,还是在东瀛重逢,自该道歉。” “不过随口约定,不必牵挂于心。”少女偏首,自顾自地斟茶。 闻言游苏微愣,继续开口:“道歉我不该将雪若小姐一人丢在中元,什么也不说就自己不见了踪影。” 少女斟茶的动作一滞,游苏便知自己终于道歉道到了关键。 回想起那日场景,少女刚刚与他死里逃生,在杀死了她那残暴的先祖后罕见地对他流露出一丝娇憨,问他自己厉不厉害,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彼时她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在想那个几乎必死的局中,只有游苏陪着她并肩作战;或许是在想那个少年明明可以独自离开,却非要折返回来救她…… 但无论是在想什么,那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游苏了。宗族大义与母亲血仇,在那一瞬间都无法再压过对这位患难与共之人的情意。 那么就在他怀中睡着吧,反正……醒来时,他肯定还在身边…… 但事与愿违,等少女苏醒之时,却发现他早已不在,甚至还收到了他可能已死的噩耗。 这对姬雪若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击,是她与游苏共同经历了那座仙岛上的风风雨雨,然而雨过天晴的只有她,却不包括那个拼死来救自己的少年。 莫大的自责与后悔席卷了她,那时候的她比任何人都更觉得失魂落魄,巨大的落差至今都让她没能缓过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与我道歉。”她的声音毫无波动,茶水却在盏中荡出细碎涟漪。 她的确不认为游苏做错了什么,做错的人是她。 倘若她不准备对游苏敞开心扉,倘若她不将游苏看得那般重要,那么又怎会对他的离开感到如此伤痛呢? 这个一直用责任、仇恨、家人凌驾于个人情感之上的少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顺应本心一次,却被当头一棒击得近乎昏阙。 于是她就宛如一只被踩中软腹的刺猬,所有蛰伏的尖刺瞬间炸立。那个给她带来疼痛的人,便更难靠近了些。 因为——她不想一错再错,她不想再体会这种近乎心死一般的心痛。 议事殿的青铜门在身后合拢时,游苏指尖还残留着姬雪若袖摆掠过的凉意。 她最后那句“族务繁忙,游公子请回吧”像一片薄冰,将他未说出口的愧疚与思念冻在喉间。 烈日炎炎,游苏却心寒得感觉不到热意,只是沿着青石板路独行。 游苏能为蛇族改造冰室,甚至还有造冰之法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不少蛇女的耳中。她们对这个少年本来满心好奇,期待他能带出来好消息,可看着游苏此时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竟也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了。 她们忍不住在心中揣测,族长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才让少年心灰意冷成这个模样?尽管没有亲耳听见,但猜想肯定是跟与小姐婚约有关的吧?一些心软的小蛇女,甚至还同情起了这个爱而不得的痴心人。 游苏默默地回到了姬灵若的小院,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念酥被送去柳婆婆那里学习,唯有姬灵若独自在房中打坐。 游苏没有惊扰师妹,只是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心情黯然。 他感受到了雪若小姐对自己的抗拒,越靠近她便越抗拒,就好像很害怕他一般。 所以他只能听令离开,纠缠不清只会适得其反,让这个骄傲的少女对他更是疏远。 游苏当然知晓并非所有女子都会对他温柔以待,而雪若小姐身上的锋利正是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所以来时他就做好了不被雪若小姐原谅的准备。 只是游苏现在,也不知该如何绕过这些锋利了。 浑浑噩噩,竟已到了暮色如烟之时。 姬灵若将饭盒摆在一边,她当然早就留意到了师兄的反常,更是一眼就猜到让他失落的原因。 她忽然蹲下身,指尖捏住他的手腕按在石桌上,掌心贴着他脉搏轻颤: “别耷拉着脑袋,姐姐这样的人,你也知道的……” 游苏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师兄可知,她力排众议将你收留到族内时,与族中长老大吵一架,甚至堵上了自己的族长之职?” 游苏恍惚抬头,少女于心不忍,继续又道:“其实远不止于此,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失魂落魄地像一个死人,却还要鼓起力气劝我不要伤心。她将你可能已死的错全部怪罪到自己身上,对我保证一定会找到你,从此这件事好像才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是仙岛上救了无数人的英雄,星曌神山的仙祖庙向她抛来了橄榄枝,许多妖族也有与蛇族交好的想法,但她一心只想找到你,为此推掉了许多事务,连仙祖庙的邀请也推掉了,甚至还陪我一起到万里之外的北敖去找你。这些事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 游苏喉结滚动,不自觉将师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少女仰头望着他,碧色蛇瞳映着漫天星子,“她藏起了所有与你有关的信笺,有的深夜她还会一个人借着灯火偷看。所以她不是对你没有感情,只是将感情藏了起来。因为——” “因为什么?”游苏立即追问。 “她怕自己心软。”姬灵若忽然松开手,将餐碟端到了游苏的面前,“就像你假死之时,有人谎称找到了你尸首,我却也不敢去认。因为怕一碰,心就碎了。” “真、真的?” 姬灵若忽然笑出声,指尖戳向他胸口:“倘若姐姐真不想见到你,就是红绡姐带路又如何?就是谈公事又如何?还不是可以将你拒之门外来得决绝?” 游苏立马又抓住了她的手,“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姬灵若指了指饭菜。 游苏心生希望,旋即便抱起饭碗大快朵颐起来。 姬灵若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心里却觉得酸涩,她当然知晓师兄狼吞虎咽,绝不是因为她准备的饭菜合他口味,只是因为他迫不及待想知晓该怎么让姐姐不刻意疏远。 但游苏又岂会心中只有姬雪若一人,他放下饭碗,又将少女那双柔荑叠在手中,像是对待来之不易的珍宝。 “师妹,谢谢。” 此时此刻,游苏只觉师妹好过天上月。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掌心薄茧——那是练剑时磨出的痕迹,亦是她半年为他奔波的印记。 “傻师兄,手都被你捏疼了。” 姬灵若佯装嗔怒,却任由他握着不放,指尖反勾住他的掌心。 方才心中那点酸涩竟也没了,好似只要她的付出能被师兄看见便也足矣。 “我是不是……” “嘘——”姬灵若突然踮脚,指尖按住他的唇瓣,发间甜香混着苦艾气息扑面而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倘若可以,我当然希望你与姐姐清清白白。可事已至此,姐姐对你的感情我最清楚,你对姐姐的感情也没瞒着我。我又怎么忍心看见两个我最重要的人,落个彼此错过遗憾终身的结局?” 游苏望着姬灵若鬓角被晚风吹乱的碎发,喉间像是塞了团浸过温水的棉絮,连道谢的话都变得沉甸甸的。 不曾想在他生死未卜的半年里,面前这个少女也成长了许多。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两位女子幸福一生,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她们的倾心。 “那……我该怎么做?” “姐姐自幼背负太多,身上的枷锁比我要多得多。你曾经差点将这些枷锁打开了,可惜却将钥匙丢了。不过幸好,你还有最后一把钥匙。” “钥匙?在哪儿?” 少女忽然凑近,脸竟不知何时变得绯红,她将玉指轻点游苏心口,又缓缓下移,贴在他耳边 低语。 游苏下意识握住她作乱的手,这才明白师妹方才那句‘吃饱才有力气做’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七十一章:神感相连;做回自己 烛影摇红。 姬雪若指尖抚过信笺上晕开的墨痕,烛火将上面的文字照的忽明忽暗——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每每读之,少女总情不自禁默念词文。 信纸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千百次。 她浅叹一气,将视线挪开。 案头青瓷瓶里插着枝白梅,瓣尖凝着她以前用法术凝结的霜花。 她修行术法一向以实用为主,这种小把戏还是专门去学的,只为了保存这第一截在蛇族开花的白梅。 红梅虽美,但在她看来终究还是不如白梅的。可族里种的却多是有颜色的梅花,因为族中姐妹众多自然不会喜欢单调的白色,唯有她自己的寝宫附近白梅才多了些。 她向来如此,对自己的私心极其克制,似乎总将族群凌驾于自己之上。 正如她本是白蛇,却喜欢穿黑披玄。其实最初并非是她喜欢黑色,只是柳婆婆有次的无心之言,对刚刚上任族长的她说了句‘大小姐穿白色倒真像个大家闺秀’。 可哪有族长的气质能像大家闺秀的呢?于是她改穿了黑色,果然气质深沉了些,即便顶着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也能看出些族长该有的威仪。所以往后她就只穿黑色,穿多了便也习惯了,渐渐也变得喜欢上了黑色。 她曾幻想,倘若蛇族仍然鼎盛,倘若自己不是族长,自己是不是不会喜欢这死气沉沉的黑色?她就可以跟传言中的望舒仙子一样,整日素白,写诗作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素雅仙子? 可惜她做不了这样的仙子,她必须得做一位一身玄衣、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青年族长,才能匹配自己肩上的责任,做到既能镇得住族人,也能压得住外人。 “啪嗒”。 烛泪溅在“关情”二字上,烫出焦黑的小洞。 姬雪若猛地回神,连忙收回信笺,以指腹小心擦拭,可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弥补纸上的灼痕。 她后悔莫及,紧咬下唇,只是怔怔盯着已经模糊的“关情”二字不放。 不知为何,透过这枚焦洞,她仿佛看见了今日白天游苏站在议事殿门口的模样——他颓丧着脸,冲她苦笑着道别时,眼尾红了一角。 她不该那样冷着脸赶他走的,他应该很难过吧…… 可族长的令牌压在肩头,母亲的血仇还记在心里……这些枷锁武装成了她的铠甲,唯有面对游苏时,才会露出破绽。 视线逐渐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美轮美奂的玉环池。 “如果还需要很久很久呢?雪若会烦吗?” “能有多久?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你该问的不是我,你该问的是藏土的幻境,能否坚持到那一天……” 这几乎算是她对他说过最赤裸的情话,在藏土的幻境中轮回千次,她不必再去考虑所有,唯有眼前少年足矣。在那一瞬间,她竟希望那个幻境永远不灭。 南海仙岛的浪声在耳畔回响,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可怕的一面——他将一个邪修的修为吸干,可她却没有被他吓到,少年就笑着对她说: “反正你已是共犯,脱不开干系了。” “我这是被迫的!” “被迫那也是共犯,总之你就要和我绑一辈子。” 这句话透着股孩子气般的无理取闹,可她当时却心跳的厉害。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心动了。 只是后来游苏的消失让她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什么一辈子。与其痛苦于失去,倒不如从开始便没得到。 游苏的安全归来让她抑制不住地开心,却也让她下定决心,要将游苏还给妹妹。 就当她与游苏的邂逅是一场错误,随着藏土的幻境与崩坏的仙岛一起消散就好。 他不缺自己这一个红颜,妹妹也能分去心上人更多的爱,而她也可以全身心的投入自己的事业之中。 这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唯一难办的,可能就是现在的阵痛。 不过想要遗忘一个人本就不是易事,因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 但只要继续坚持疏远他一阵子,他便会知难而退,自己也会真正漠视他的存在。 念及于此,她心中一横,竟将那叠信笺置于烛火之上。 可看着一向珍惜的信纸被烛烟熏上了色,她又忙不迭将它们收回。 罢了……舍不得,那就藏的更深一些吧……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私心。 “别再来我这里碰得头破血流了……” 她轻轻呢喃,可话音刚落,一股酥麻从尾椎窜上头顶。 姬雪若猛地攥紧桌角,宽松的玄色轻纱下,几片洁白的蛇鳞正顺着脊背一片片竖起—— 是灵若!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神感相连的羁绊在血脉里发烫,唯有能震撼到神魂的知觉才会 通过神感相传。 双生姐妹的神感如月下纠缠的藤蔓,此刻正将不远处的缱绻尽数灌入她的身体—— 游苏的指尖划过姬灵若的耳后青鳞,墨发垂落遮住两人交叠的眉眼,他喉间溢出的低喘混着热息,像团火在姬灵若的心口炸开。 “不要……” 姬雪若此刻只想切断这源自血脉的联系,指尖在案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这对双胞胎间最亲密的羁绊,此刻却似乎成了她最羞耻的‘刑具’,让她被迫感受妹妹与心上人肌肤相亲时的颤栗,让她方才所有的决心、大义仿佛都成了一句笑话。 青瓷瓶“当啷”翻倒,白梅跌进烛台,火焰“腾”地窜起,映得姬雪若耳尖通红。 她明明已经决定要忘掉他,可有这层关系在,她怎么可能忘得掉? “无耻……”她咬着下唇呢喃,莫名觉得心中苦涩。 可他与妹妹两情相悦,久别重逢自然干柴烈火,那她又有什么好苦涩的呢? 是恼他白天才在自己这里碰壁晚上就去妹妹那里寻求安慰?还是酸这份幸福将只有妹妹独享,她就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里徒增寂寞? “停下……”她对着虚空低语,却不知是在求妹妹和游苏,还是在求自己。 神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竟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既然无妨抵抗,为何不跟以前一样选择接受呢? 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反正他不会知晓这一层关系,两人之后也只会形同陌路。 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她却能借此幻想出一个自己与他相爱的美梦。 她忽而觉得这羁绊也没那么讨人厌了,相反,它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大恩赐——让她明面上可以做一个毫无私心的好族长、好姐姐,背地里却也能感受满足私心的快感。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因为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生出这个念头之后,竟在分辨心口那团火热里有几分是妹妹自己的,又有几分是游苏带来的…… 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神感如沸汤翻涌。那截白梅被烛火焚烧,连香气也变得烘热黏腻起来。 姬雪若恍恍惚惚,好似见到了游苏就在自己身边,正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 “你——”她猛地抬头,却见游苏不知何时立在纱幔之后,墨发垂落如夜,眼底映着她泛红的耳尖。 “深夜叨扰,还望雪若小姐恕罪。”少年越过纱幔,缓步走近,他的手中捧着一支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白梅。 “放肆!”她强压下喉间的颤音,“这里是本族长的寝宫,你怎敢深夜私闯!” 话未说完,游苏已欺身近前,却不是奔着少女而去。 “别!不准碰!”姬雪若神感里的酥麻让她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游苏触及她的‘私心’。 少年小心摊开叠在桌案上的信纸,望着信纸上熟悉的诗文不自觉读出了声。 一字一句,却好似火上浇油,让姬雪若的脸烧得比烛光更艳。 “雪若小姐原来一直留着。”游苏放下信纸,冲着她笑,“我还以为会保留书信的人,只有我一个。” “我要喊人了。”姬雪若微微别过脸,语气是强挤出来的疏远。 “喊吧。”游苏贴近她的耳边,“我比你更想让全蛇族都知道,她们的族长是我绝不可能放弃的女子。” 姬雪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是强撑着力气将他推开,“我是蛇族族长,是灵若的姐姐,你、你离我远点!” “怎么唯独不说你是姬雪若?”游苏抓住她推在自己胸前的手,“可在我眼里,你只是姬雪若。是藏土幻境里与我共度千次轮回的雪若,是南海仙岛上与我背靠背活下来的雪若。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做姬雪若的机会呢?” 神感骤然剧烈,姬雪若只觉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灵若在等你。”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栗,“她才是与你——” “我知道。”游苏忽然松开手,退后半步。 姬雪若心口一空,神感里的潮水却未褪去。 “是师妹帮我来找你的,我亏欠你们很多,但此时此刻,只有帮雪若小姐找回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师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说得笃定,又向前走了两步,比之前更近了。 姬雪若见状下意识蜷紧了玉指,她当然知晓没有妹妹的帮忙与授意,他不可能敢夜闯自己的寝宫。 妹妹连她们神感相连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她知不知道这贪心的少年一旦知晓这个秘密,就绝不可放过她们?可她还用这个特殊的羁绊来帮他…… 甚至此时此刻,这源源不断涌来的神感也是源于独守空闺的灵若。她竟舍得在最亲热的时候让心上人离开,而去另外一个女子的寝宫。 只因为……那个女子是她的姐姐…… 姬雪若的鼻尖蓦然觉得酸涩,这个妹妹并不是只会一直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对夺走妹妹妖丹的事情仍然愧疚 ,妹妹却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姐姐。 “雪若,你不需要一直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光灵若,你的族人们一样是这般想的,你的辛苦她们都看得见,她们一样怜惜你。只有你自己不怜惜自己。” 游苏忽然单膝跪地在她面前,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我想帮你。我知道你抵触我是因为害怕我跟那次一样不辞而别,即便我有诸多苦衷我也不想解释,因为我知道你伤的心是真的。但我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再无缘无故从你身边消失。别对我那样冷冰冰,我今天真的难过得……” “别、别说了……” 姬雪若倏然以手掌掩住了游苏的唇,只觉这些长篇累牍的话比体内的神感更加灼人肺腑。 “我、我知道了……我让你帮就是了……你们刚重逢,你先去陪她,我、我好乱……” 姬雪若气喘连连,心中暗恼那灵若连自娱自乐都这般激烈,难道非要让她的姐姐在这少年面前变得任他宰割不成? “我与你难道不是刚重逢吗?”游苏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拽,柔若无骨的少女便躺到了他的怀里。 烛光乍现,映得游苏眉梢眼角都是暖光。 “我不会走,今夜我哪里也不会去,直到你选择做姬雪若为止。” 姬雪若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只觉他是自己此生逃不掉的劫数。 在他出现之前,她明明在心中垒砌起了高墙,可自以为密不透风的防线却转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你若是敢负灵若,我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虽冷硬,她却无力地躺在少年怀里,像是放弃了挣扎。 连妹妹也主动帮他,用来说服自己的最大理由也变得毫无说服力。 “我答应了师妹,也不会负你。” 少年托住她的螓首,在她唇间轻啄一口。 她藏着面红耳赤的自己,还是不习惯与少年的亲吻。因为就连幻境之中,她与游苏的亲昵都可以说是‘别有目的’,她也是一直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 可自这个只出于爱意的吻开始,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玄色纱衣下,白蛇鳞正一片片服帖地伏下,像被春风拂过的雪。 心防被破的灼痛里,她忽然恨极了自己这具诚实的身体。 第四百七十二章:相信游苏的蛇女们 燥热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游苏半倚在榻边,指尖轻轻摩挲着姬灵若散在枕边的墨发。 少女蜷缩在他身侧,雪白的肩头印着几抹红痕,耳垂后的青鳞在晨光里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倒真像一条餍足后酣睡的小青蛇。 游苏无声轻笑,宠溺地取来折扇为她扇风,自己却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昨夜恍然如梦。 雪若小姐像只浑身扎满刺的刺猬,又像只高傲的天鹅, 游苏也不得不由衷感慨——强行给蛇族留下血脉的星曌仙祖,你是这个。 他在不断起落的蛇族族长面前冲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被羞煞至极的姬雪若狠狠揍了两拳。 只是游苏还没享受完与雪若小姐冰释前嫌带来的美好,就被她强硬地轰走了。哪怕游苏说自己不继续了也不行,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他绝不能在她的寝宫留宿。每天很早的时候许多长老就会来相继拜见她,若是被她们发现那就完蛋了。她可没脸对族人说自己喜欢上了妹妹的男人,想要公开,至少需要等蛇族成功回到星曌神山,并让所有蛇族女子都认可他才行。 二则是因为她实在不忍姬灵若一个人独守空闺,还得被迫感受自己心上人跟别人欢好时的感受,这对妹妹而言太残忍了,所以这后半夜说什么也必须让游苏去陪妹妹,而她已经不会再逃了。 游苏闻言大为感动,还想最后和雪若小姐巩固一下联系,却被少女瞪着推开,嗔怒道: “你要是不想再来了,那就继续!” 游苏怎么可能干涸泽而渔的事,只好百般留恋地走了。 只是刚翻出窗外,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了师妹的小院。 当然不是说他对雪若小姐的恋恋不舍是假的,只是他想着这对双胞胎姐妹既然有这般奇妙的联系,那他现在赶紧回去抚慰师妹,那雪若小姐也是一样能感觉到。 此时此刻,浪费时间在离别不舍上才是最大的不明智。 一想到那道被神感相连放大的,属于双胞胎的微妙颤栗,游苏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好似要将对这对姐妹的亏欠一起补偿回来,即使面前只有一位,却也必须要让另一端的姐姐或妹妹也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心意。这道特别的羁绊让这场缠绵愈发炽烈,仿佛三人一直都在一起。 “师兄……你在想什么……”少女迷迷糊糊地拽住他的袖口,尾音拖得老长,像条撒娇的小蛇。 游苏当然不敢说自己在想什么大被同眠的宏愿,以指尖轻轻刮过她发烫的耳垂,“在想自己何德何能。” “骗人……”姬灵若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肯定在想坏东西……” 游苏窘迫讪笑,却闻见院门忽被叩响,竟是有人拜访。 “我去吧,师妹好好休息。” 游苏低头吻了吻姬灵若微肿的唇,替她掖好被角。少女感受师兄无微不至的呵护,心里暖暖的。 院角的梅花枝桠间,红绡姑娘正立在青石板路上,银铃发饰随着呼吸轻轻摇晃,见他出来,立刻福了福身: “游公子,族长已经吩咐下去,冰室改造今日动工,材料都备在西角仓库。” 游苏没想到雪若小姐这般雷厉风行,昨天才说的提议,睡服她后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实施。 “辛苦红绡小姐了,二小姐还在休息,有什么事我来转交就行。” “我不是来找二小姐的,我就是来找游公子的。游公子唤我红绡姐就好,我们东瀛妖族没有那般讲究礼数的。” 红绡轻笑一声,显然是对这位少年改观不少,只是目光从他领口未系的玉扣上掠过,窥见半截少年人宽厚的胸膛,耳尖不由微烫。 他是因炎热才不拘小节了些吗?还是因为与二小姐亲热所致? 联想到昨日那般炎热游苏露面时也都是衣衫规整,答案便也不言而喻了。 可他不是才醒吗?就能做这种事了吗?这可是蛇族地盘啊,他一个人修怎么敢在这里对她们蛇族二小姐不敬的呢?但万一是二小姐想要的呢? 二小姐之前都不让我们靠近他,结果这次竟然是他来开门,说明二小姐是真的起不来床了……二小姐是心甘情愿被折腾成这样的吗?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啊,真有书里写的那般美吗…… “红绡姐,你找我是有何事?” 少年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红绡的胡思乱想。 “啊!我、我是……”红绡的银铃铛突然急响起来,她慌乱后退半步,险些踩到青苔跌坐在地。 游苏伸手欲扶,好在女子自行站稳了。 “红绡姐你没事吧?”游苏疑惑地偏头。 “我、我没事……就是这太阳太毒了些,一早起来就忙东忙西,倒是人都有些晕了。一会儿在冰室里歇歇就好。” 游苏闻言颔首,红绡不过灵台境修为,这也是大多数蛇族女子的境界。这个境界尚处在吸纳天地间的玄炁阶段,所以肉身对寒暑的抵御比常人也强不 了多少。 蛇族女子穿着清凉,他的眼睛不敢乱瞟,却也可见那抹绯红从她耳尖一直漫到锁骨,的确像是被正午日轮灼伤了一般。 游苏没有多想,只是心生怜惜:“冰室改造的确刻不容缓,但红绡姐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红绡暗暗掐紧了自己半片绯色衣角,“我没什么大碍,接下来倒是要辛苦游公子了才是。族长说游公子既然熟悉这凡人之法,便劳烦全程督导。若有需要调配的人手与材料直接找我对接,我此来,也正是想请游公子过去指导的。” 游苏闻言哑然失笑,心想雪若小姐昨天还冷言推辞,今日就一点也不跟自己客气了。 但他也绝无怨言,相反还生出些决心来。不光要向雪若小姐证明自己能帮她,也要让这些蛇女们过上一个凉夏。 “我明白了,红绡姐稍等,我去与灵若说一声。” 游苏拢了拢衣摆就转身回了院里,红绡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还真是将二小姐放在心里啊…… …… 烈日将冰室前的空地烤得发白,蝉鸣声里浮动着黏腻的甜香。 游苏甫一踏入庭院,便见十数条雪色腰肢在断壁残垣间起伏。 蛇女们褪去了外衫,只着轻纱抹胸与月白亵裤,手腕脚踝的银铃随着拆砖动作叮铃作响。阳光舔舐着她们后颈的鳞片,将蜿蜒的汗迹镀成金线,顺着玲珑的腰线蜿蜒而下。 “游公子来了!” 不知是谁轻呼一声,檐下倏然绽开一片粉浪。 小灵慌乱将薄衫往肩头扯,却不慎打翻了竹篓里的冰镇酸梅汤,紫红汁液顺着锁骨淌进沟壑;有人慌忙去擦汗湿的鬓角,腕间银链勾住耳坠,疼得倒抽冷气时唇间溢出娇呼;亦有人悄悄将腰肢扭成更曼妙的弧度,让后背那两片蝶翼般的肩胛骨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空气中浮动着奇异的芬芳——蛇女们天生带着的冷香混着汗水的咸涩,又被烈日蒸出几分栀子花的甜腻。 游苏喉结微动,只觉这画面实在美得让人晕眩。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红绡跺脚嗔骂道,“族长不是都说了吗!游公子已经不是瞎子了,大家都给我注意一点!” 游苏闻言剑眉微挑,赶紧在声声惊呼中转过身子,作出非礼勿视之姿。 蛇族之中只有女子,相处起来自然没那么多讲究,早就习惯了私底下作风奔放不拘细形。再加上天热至极,又是做着蛇族女子鲜少做的体力活儿,实在难耐才脱得清凉,一时间倒是忘了这女儿国中还有这么一个异类。 “都愣着做什么?”红绡又跺了跺脚,银铃急响,“还不快接着干活?“ 众女闻言,连忙裹紧纱衣又开始了忙碌。 游苏这才转过身来,在冰室前站定,他望着已经开始拆卸的旧墙,忽然瞥见墙角堆着几截火山岩——正是他昨日提到的空心砖材料。 姬雪若果然不光雷厉风行,连他随口说的细节都记得清楚。 只是想要凿空它们并非易事,尤其做这种粗活的还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娇艳蛇女,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情。 而游苏不仅是这里唯一的男子,还是化羽境大能,并且自知这些女子也是因为他的提议才会做这些不符气质的粗活,本能觉得这种事情他当仁不让。 毕竟对现在的他而言,凿空这些砖石除了费时一些,根本不会觉得有多累。 可他正欲上前抢活干,就被红绡给拦住了。 “游公子是要帮我们?” 游苏微蹙剑眉,“此事因我而起,这种累活当由我来。” 红绡闻言轻笑,却摇了摇头:“我蛇族自星曌神山退下后,族中便再无男丁。回到祖地时破破烂烂,千百年暑往寒来,断壁残垣也是我们自己砌的,便是这火山脚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也都是姐妹们咬着牙从别处搬回来的。所以自古我们蛇族就没有说累活就得男人来干,女人干不得的传统。” 游苏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正在凿砖的蛇女们,小灵正踮脚拆卸高处的青砖,轻纱都被汗湿得紧贴在背上,却仍咬着唇不肯示弱;年长些的蛇女半跪在滚烫的地面上,默念着净水咒将凿好的砖石清洗干净,汗珠顺着下颌砸在砖缝里,蒸腾起细小的雾。 红绡见游苏怔住了,唇角勾起骄傲的弧度:“游公子肯为我们想法子改造冰室已是雪中送炭,身为贵客,自然不能再让你动手了。况且族长给您的任命是督导,而不是工匠。所以游公子只需站在廊下指点即可,有什么吩咐直接说,无需半点怜惜。” 他望着红绡被晒得微红的脸颊,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以貌取人有多不可取。 自己不过才刚复明,怎么就这么依赖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呢? 昨日他还以为这些被保护在祖地里的蛇女们都是娇生惯养的烂漫女子,现在想来娇弱姿态不过是蛇族的表象。从雪若到红绡、小灵等人,甚至就连最好吃懒做的师妹,其实骨子里都是坚韧的。 蛇族存续至今,从不是靠娇花 倚壁的楚楚可怜,而是磐石般在飓风中站稳脚跟的倔强。 游苏深感敬佩,却也好奇地问:“那为何不多派些修为更高的姐妹来?冰室改造既然如此重要,多些帮手进度也能更快一些。” “长老们觉得凡人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红绡忽然苦笑,“她们说凝寒阵自有仙法规制,何须学人族摆弄砖石泥土?说我等听信外人胡言,是丢了蛇族的颜面。” 游苏闻言心中一紧,却也生不起气。 无论如何他在外的声名都是邪魔,归根结底他在绝大多数蛇女眼中只是外人。所以苏醒至今,也没有任何一位蛇族长老来见过他。 这样的他贸然插手蛇族内务,自然得不到别人的支持。 “那怎么还是开工了?” “是族长力排众议,说实践才能检验凡法仙法谁更好。所以她扛着长老们的压力选择给我们一个机会,三日之后检验成效。”红绡暗暗握拳,却又实在没有太多底气,“游公子,三日时间……是不是太赶了一些?” 游苏缄默片刻,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 “倘若冰室没能改造好呢?你们会有什么惩罚?” 红绡愣了愣,也没有直接回答:“能来的姐妹们都是相信游公子昨日之言的,虽喊不来更多助力,但我们也会任劳任怨的。就算失败,我们受罚也是心甘情愿,游公子不必……” “算了,不必告诉我你们会受什么惩罚。”游苏倏然截断了她的话,“直接告诉我,倘若成功,你们会有什么奖励?” 红绡闻言愕然片刻,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周围干活的蛇女们自然都听在耳里,此时也都诧异地看向少年。 “说是可以将原本用于修理凝寒阵的预算中省下来的那部分,当做奖励分给我们……” “好。” 游苏回答地斩钉截铁,仿佛认为让她们分钱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环顾院落左右,目光扫过每一位选择相信他的蛇女,忽而笑得清爽: “诸位姐妹先停一停,听说蛇族自己也有一个集市。天气炎热,不若大家先去喝一碗酸梅汤解解暑?” 小灵对刚才打翻半桶酸梅汤的糗事自责不已,可怜兮兮地摇头: “游公子……你、你自己去吧,我们要工作……不然……” 游苏却将少女手中的凿锤按下,冲着所有香汗淋漓的蛇女笑道: “诸位若是相信我,那么三日时间足矣。喝一碗水的功夫而已,不打紧。” 蛇女们都怔住了,少年声音不大,语气也很轻松,可眼底燃着灼人的光,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的坚定。 清风拂过,小灵的水杏眸映着他挺拔的身影。 自这些蛇女记事起,蛇族男子只存在于长老们的叹息里,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带着蛇族之外的清风,吹到了她们的面前。 他将袖口随意挽至肘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向前指到: “走,我请客!” 众女渐渐回神,却发现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躁动的蝉鸣蓦然变得清亮,灼热的阳光仿佛也变得温柔。 第四百七十三章:还挺厉害的嘛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晨光熹微,姬灵若的小院里飘着淡淡馨香。 游苏站在镜前,由姬灵若为他整理衣襟。 打量着镜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游苏觉得还真算是有几分姿色。再看镜中的师妹,眉宇间的忧愁已然消散,原本稚气尚存的脸上也能看出些成熟的风韵,他不由轻笑出声: “我与师妹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姬灵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臭不要脸,倘若不是你长得人模狗样,本小姐才不拜你那破宗门。” 游苏自己又松了松过于正经的领口,笑道:“倘若不是师妹自称天下第一美少女,我也不会收师妹进门。” 姬灵若闻言气得在游苏小腿上踢了一下,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恍惚间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最喜欢的日子。 “真不让我去?”她轻声开口,尾音里带着几分不甘,“我就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游苏转身,看见她鼓着小脸,唇角不由扬起:“不说话就更不能去了,你可是蛇族的二小姐,你就往那儿一站,那些长老们哪里还敢大口呼吸?” “那不是正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万一真有一些长老实在想要刁难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们也就不敢发作了。”姬灵若拍下游苏想要捏她脸蛋儿的手,难得的有些严肃。 毕竟游苏是在她的家里,她怎么能见到游苏在她家里受欺负呢? 游苏笑着摇头,“师妹的胳膊肘能往外拐,师兄很是欣慰啊。” “谁胳膊肘往外拐了?!”姬灵若羞恼道,“也就是我知道你不会害蛇族,要不我管你油酥流苏的,早将你赶出去了。” 游苏只觉师妹可爱的紧,又正了正衣冠,叹道: “我知师妹想帮我,但这次机会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倘若由师妹出面压阵,那就变了味道。” 他彻底将衣装打理好之后,又将双手搭在少女肩上: “改造冰室之事,我最看重的是想借此不辜负你姐姐的信任,我想向她证明我有能力可以帮她;其次,我也是想向蛇族证明,我游苏不是只能给蛇族带来麻烦,也能给蛇族带来利益,我这个女婿还是很有用的;最后,我也是单纯想为蛇族做点什么,让你和你的姐妹们过一个凉夏。这三天我没让你去冰室帮过一次忙也正是这个原因,这第一件嫁妆,必须得我自己来准备。” 姬灵若仰头望着目光坚定的少年,忽然笑道,“谁家赘婿还要准备嫁妆了?” 游苏突然将嘴一歪,“就是赘婿,那也不能让人太看不起了不是?到时候人家一说,二小姐可真是好本事啊,竟给蛇族拐了个金龟婿回来,那师妹多有面子?” 姬灵若噗嗤笑出声来,“还金龟婿呢,我就怕我是引狼入室。” “那师妹想亡羊补牢也来不及啦。” 姬灵若闻言美眸圆瞪,当即就给游苏来了一下:“你还真有想法?!我警告你,不准勾搭其她姐妹!” 游苏苦笑两声,在少女额间落下一吻: “想什么呢师妹,我不是主动勾搭别人的人。待蛇族认可我之后,我自会天天躲在这间屋子里,和师妹日、日、苦、修。” 姬灵若闻言羞红了脸,一想到自己要是将游苏一直关在房里,指定要被族中姐妹嚼烂了舌根,她可受不了那种折磨。 “你若只待在这间屋里,那姐姐怎么办?” 游苏心想这还不简单?只不过现在的他肯定是没勇气将那方案说出口的。 “罢了罢了,快走吧,若是迟到了,保不齐要被长老们冷脸相对了。”姬灵若推着少年的后背,将他推出房门外,“要是受了欺负,就让小灵悄悄来寻我,别装多厉害似的。” 游苏无奈招手,心中却是觉得师妹越来越像一个贤妻良母了: “回来给你带冰吃!” 游苏笑着走过廊道,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面容却是一怔。 晨光爬上檐角的红梅,红绡领着十二位容貌各丽的蛇女立在青石板路上。她们褪去了这几日穿的轻便布料,换上了略显郑重的素纱襦裙。 阳光落在她们肩头,将皮肤下隐约的鳞片映得如同碎钻,而她们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比星光还要明亮。 “你们……一直在等我?” 红绡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我们……我们想和你一起去。” 小灵躲在红绡身后,见他望来,慌忙将手中的糕点递了过来: “早、早餐。” 游苏笑着接过,温声道:“谢谢小灵。” 他以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却坚定的俏脸,轻声又道: “那便一起去吧。我一个外人嘴笨,待会儿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们可得多帮帮我。” 红绡莞尔一笑,身上银铃轻响:“游公子说笑了,这三日你教我们凿砖、引水、搭藤蔓,甚至就连逗大伙笑,哪一句不是清清楚楚?” 身后蛇女们闻言亦是深 以为然,红绡又忽然正色,指尖抚过胸前的蛇鳞纹银饰,“今日若成,蛇族便多了一条不用仰人鼻息的路;若不成……” “不会不成。”游苏打断她,率先举步,“走吧。” 蝉鸣声里,一众蛇女跟在他身后。 姬灵若悄悄缩回偷看的小脑袋,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不知为何,她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引狼入室了。 …… 游苏领着十二位蛇女转过青砖小道时,青石板路上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蛇女。 她们三三两两倚着朱漆廊柱,薄纱裙摆被热风掀起细碎的角,腕间银铃随交头接耳轻响,目光如针般刺在游苏一行人身上。 “瞧见没?就是这个男人,害得咱们三天领不到冰,痱子都要捂出来了。”左侧廊下,一名耳后缀着金鳞的蛇女用团扇遮着唇,眼尾余光扫过游苏,“红绡姐也是糊涂,竟信了人族的歪门邪道,真当堆几块破砖就能冻住火山热气?” “嘘——”她身侧的同伴拽了拽她袖口,却挡不住那些话如热油泼进滚水,“听说长老们昨夜在议事殿拍桌子,说族长纵容外人胡闹,若冰室毁了,红绡她们怕是要在烈日下跪三天呢。” 红绡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绞紧了腰间银铃的穗子。 这三日来,类似的议论如影随形,从冰室工地到族中集市,每一句都像带刺的藤蔓,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划刻。小灵攥着她的衣角,水杏眸里泛起水光,却听红绡忽然轻笑,声音如碎冰击玉: “相信游公子,也相信自己。” 先前说话的金鳞蛇女闻言却是轻叹一气,忽然凑近红绡在她耳边小声道:“红绡姐,你快别执迷不悟了,大家只是不喜欢这个外人,但是都心疼你们,不想看见你们受罚。干脆你们也别管这个外人了,大家怎么说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红绡闻言蹙眉,却是又说不出重话来。蛇族姐妹休戚与共,虽然内部偶有摩擦,但相互间的感情都是极深的,红绡自然知晓她们的初心是为她好,只是她却绝不会照对方说的那般做。 “小金,我心里有数,游公子是有真本事的人,你一起跟着去看就知道了。” 小金气得在游苏背影上剜了一眼,“红绡姐,你莫不是被那小子生得俊俏迷了心窍?咱们蛇族千百年的凝寒阵都不管用,他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族——” “够了。他是蛇族的贵客,小金不得无礼!”红绡耐着性子呵斥了小金一句,就再不理她匆匆跟上了游苏的步伐。 徒留一众来看热闹的蛇女面面相觑,真是不知这几个姐妹怎么就被迷了心窍。 一行人在议论声中强行,游苏将之都听得真切,却置若罔闻,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些蛇女本性不坏,排斥他这个邪魔称号的外人只是理所应当。再加上因为冰室改造三日之期,导致蛇族上上下下三日没有冰用。天气又这般燥热难耐,她们被热得难受,自然需要找个宣泄烦闷的出口,那作为‘罪魁祸首’的他自然成了集火对象。 所以他不想让师妹同行的原因正在于此,他不想让这些蛇女噤声是因为师妹以势压人,而是靠自己让她们真正改观。 转过最后一道月洞门时,冰室的青瓦顶已映入眼帘。 姬雪若身着玄色广袖,正立在冰室前的香樟树下,年纪虽轻,可高贵的气质让她站在一众貌美蛇女中一眼能辨,仿若花团锦簇也仅是她的陪衬。 能站在她身侧的自然是蛇族的数位长老,蛇族共有一百零八名蛇女,其中有七位长老,而此时竟因为区区一间冰室就尽数到齐。 这七位长老的身姿较年轻蛇女更显高挑丰腴,无不尽显成熟的魅力,却又美得各具特色。尽管青涩些的蛇女们也都各有各的美,可这些长老们更像是一坛坛将风味酿至醇厚的陈酿,实在美得让人晃眼。 她们打量游苏的眼神也耐人寻味,粉裙的长老眼尾掠过一丝惊艳,唇角微扬,似被少年清朗眉目所动;朱唇的长老眸光流转,只是冷漠地审视,像是要看他究竟有何能耐;其余的长老则眉峰紧蹙,眼底翻涌着疏离,蛇瞳竖线绷紧,似在警惕着什么危险。 游苏能感受到这些目光的重量,却步履沉稳,唇角始终噙着清浅笑意。 “游苏见过族长。”他乖乖见礼。 姬雪若暗暗抿唇,还是做出族长威仪:“游公子身为贵客,却为我蛇族冰室改造出谋划策,甚至还身体力行,有劳了。” 几位长老见族长对他如此客气,皆是有些冷脸。 “寄人篱下自该出些力气,族长言重了。”游苏还是笑。 “冰室对蛇族颇为重要,游公子若真能将之修好,此等功绩换一句有劳当然不算言重。只是三日之期已至,游公子可有信心让我等一观?” 姬雪若将眼底里那一丝犹豫藏得很好,倘若游苏没有信心,她亦准备好了顶住压力再给他争取来几天。 这三天来她不是没派人悄悄来看过,也仅能瞧见冰室外的改建,对冰室是否真的恢复功效倒是不知。 因为冰室内被游苏下令除工人外不得入内,而且还严防死守,半点风声没有透露。她也不敢让人贸然进入生怕坏了游苏的计划,甚至还因为这个规矩惹恼了一位想要去看看进度的长老,最终也是被她私下劝住。 所以说到底,她也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但有一点她能确认,那就是游苏在这件事上绝对下了功夫。因为这三日她再没感受到任何来自于相连神感的刺激,游苏也没有来寻过她一次,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 而这也是为什么只要游苏回应她的暗示,她就愿意再给游苏争取多几天的原因。 毕竟她也深知游苏的困境,他既然都这般努力了,她自然舍不得看他的努力没有机会实现。 “自然有信心,有劳族长与诸位长老验看。” 游苏抱拳起身,坚定的目光与姬雪若交接一瞬,旋即就用掌心按在冰室门环上,青铜表面凝着薄霜。 红绡等人见状屏息后退,小灵攥紧裙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看热闹的蛇女们有人好奇,有人怀疑,有人腹诽,几位长老倒是也蹙起秀眉,心事各异。 木门轰然推开的刹那,所有人都呼吸一滞,刺骨寒气扑面而来。 年幼些的蛇女忍不住睫毛轻颤——入目之处,三尺见方的冰砖整齐码放至半人高,表层凝结的白霜在幽暗中泛着冷冽的荧光,竟比往日凝寒阵全盛时还要通透三分。 十二面冰墙如琉璃砌成,每一块火山岩空心砖都严丝合缝,缝隙间填着的石英砂泛着微光,竟在湿热空气中凝结出细小冰晶。 “这、这寒气……”有蛇女小声惊呼,就连门外没有挤进来的蛇女也纷纷被吹出的冷风激的打了一个寒颤。 红绡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挂着笑忽而走到了人前,她将手中一张玉简摊开:“禀告族长,三日前冰室藏冰一百五十一块,改造第一天融去八块,改造第二天融去五块……” “等等!”一名身披银纱的长老喊停了红绡的汇报,蹙眉看向沉默不语的游苏,冷声道,“一日就融去八块,这可比那坏了的凝寒阵还要厉害。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冰每一块都是来之不易的!” 游苏还是笑而不语,红绡目光扫过几位面色微变的长老,又站了出来不卑不亢答道: “六长老听我说完,头两日冰室尚未完全封闭,热气渗入才导致消融过剧,但第三日卯时封墙完毕后,冰块就再无消减。” “再无消减?”那穿着银纱的六长老又是环顾冰室,还是不信,“你们这真是用的凡人之法?还是这凝寒阵其实根本没有坏?” “不是的!”小灵突然从红绡身后迈出半步,水杏眸因紧张泛起水光,却倔强地攥紧袖口,“凝寒阵真的已经不行了,就连阵珠都少了一颗,六长老可以亲自检查的。” 她又面向后方那些不明所以的蛇女,讲解道:“游公子教我们用火山岩凿成空心砖,中间填满石英砂,就像……就像给冰室穿了件棉袄!热气进不来,寒气散不去,冰块自然化得慢。 “还有外面移栽来的藤蔓遮住日光,房顶上斜架的云母片将晨光折射到别地儿去。还有好多好多方法,这样冰室的墙壁就不会热了,比凝寒阵还要厉害!” 蛇女小金原本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此刻却忍不住凑近冰砖,指尖刚触到霜面便触电般缩回——凉意顺着指腹渗入,竟比往年凝寒阵冻出的冰还要沁骨三分,不由惊诧道:“还真的比凝寒阵更厉害!” 众女闻言也是纷纷尝试,她们虽然对小灵所言没有尽数听懂,但都对小灵颇为怜爱。 能让小灵鼓起勇气出来解释,说明游苏是真的有所作为,而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此时再看那个笑而不语的少年身影,众女的眼神也是悄悄变幻。 姬雪若不知何时走到红绡身旁,接过了她手中清单,看着清单上的记录瞳孔微缩,饶是她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怎么这第三日冰块不仅没有继续消减,还不减反增?” 诸位长老最先反应过来,她们没有人支持由外人主导的冰室改造,自然不可能用术法凝冰给冰室送来。可没了她们这个冰源,冰室的储量怎会反增? 游苏单手负后,却是终于亲自回答了蛇女们的疑问。只见他走到墙边,众女才发觉就连墙壁也换了一种材料,宛若镜面一般的墙上正凝结着细小的霜花。 游苏以指节在冰墙上叩了叩,解释道:“蛇族多暖泉,那是因为蛇山的硫磺泉眼。我引泉眼热气入铜管,再经冰室寒气冷凝——就像锅炉里的蒸汽遇着冷锅盖,自然结成水珠。不过此处是将热气逼入冰室,遇冷便成了冰。”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所以……”六长老的声音终于软了三分,“你是借火山热气为引,反其道用之?” 游苏点头:“烈日晒水成汽,遇冷则凝。蛇山乃火山,热气取之不尽。只要将冰室中的冰维持好在一个数量,再控制好热气的进量,那么冰室中的冰就能一直增长。” 见 那六长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游苏又笑着冲她说:“诸位长老平日里多辛劳,还要抽出功夫为蛇族凝冰实属不易。但有了此法,往后用冰便再不必劳烦任何人。” 红绡忽然福了福身,银铃在寒气中发出清越的响:“诸位长老,游公子怕我们听不懂,昨日特意用茶壶和冷盘演示了三遍。” 她眼角余光扫过小金,见对方正盯着冰墙后的铜管发愣,唇角不由扬起,“他说,凡法与仙法并无不同,都是借天地之力——只不过仙法是借玄炁,他借的是砖石。” 冰室之内,寒气萦绕,众女的呼吸仿佛都被这股冷冽之气所凝滞。曾经认为凡人之法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想法,此刻在这实实在在的寒气中,如同阳光下的薄雪,渐渐消融。 几位长老的神色也在悄然变化,面上的冷漠逐渐被惊讶所取代,她们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冰室的变化,眼中甚至隐隐泛起了赞许之色。此时再回想少年方才对她们这些长老的体谅之言,竟觉得这个外人反而比这些坐享其成的小蛇们更懂事些。 红绡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满是得意。她与小灵等十二位蛇女交换了一个眼神,此时皆是对游苏与有荣焉,彼此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姬雪若站在一边,悄悄与神采飞扬的少年对视。 她看着少年身后整齐码放的冰砖,看着众女的反应,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此时再看这一脸求夸表情的游苏,她都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下。 还挺厉害的嘛…… 第四百七十四章:酸酪 夜色如墨,月轮清皎。 姬雪若盘膝坐在桌案边上,月光透过纱幔在她的玄色薄纱上流淌,如覆一层薄霜。 她以指尖抚过案头残卷,只是眉眼却不在其上,倒显得这端坐翻文的模样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在掩耳盗铃。 忽闻窗棂轻响,一抬眼,她便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窗而入,墨发被夜风吹得微乱,上面还沾着片红梅瓣。 她就知道,这家伙今夜肯定会来。 “你还敢来!”她压低声音叱呵。 少年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停滞,而是反手扣住窗闩,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一汪春水,行云流水的模样像是经常偷进女子香闺: “嘘,雪若放心,我绕开了巡夜的长老,连只鸟儿都没吓走。” 他自顾自地走到少女旁边,晃了晃手中半融的冰盏,自如的仿佛是回了自己家: “冰镇的梅花酸酪,红绡姐说这是给功臣的犒赏,你也尝尝?” 姬雪若别过脸去,盯着案上白梅枝影:“功臣就该走正门,而非翻窗。” “我倒想走正门,这不是怕族长大人不让嘛。”游苏嘿嘿笑着,就自己打开了盏盖,将里面那碗粉白相间的漂亮甜点端了出来。 姬雪若被这句话怼的无言,遂只得转过话题:“这犒赏怕不是我赏的,是她们赏给你这位大功臣的。” “那正好了,我还就怕是你赏的我又给你端回来了呢。我试了一口,吃是好吃,不过有些过甜。一个人吃容易腻,两个人吃却刚好。来,张嘴。” 说着,他就自己用汤匙挖了一勺酸酪,作势要喂给这位威风凛凛的族长大人。 姬雪若身子后仰,蹙眉道:“放肆!你吃过的还给我吃?” 游苏闻言却将她桌案上的杯子举起,一饮而尽道:“你喝过的水我还不嫌弃呢,快尝尝。” 姬雪若知晓她是拿这家伙的厚脸皮没办法了,于是又向后躲了一些,眯起美眸道: “你将酸酪分享给我,那师妹怎么办?” “我给她带了份别的冰品,她一个人都吃完了。” “所以给她带的就是你专门买的,给我带的却是别人送的?”姬雪若挑起一边秀眉,不怀好意地盯着游苏。 游苏苦笑摇头,暗想着原来这高傲的小蛇在这儿等着他呢,只好自己将那勺满满的酸酪吃下,遂将冰盏搁在案上,将亲手喂食的想法作罢。 姬雪若瞧见游苏失落神色微微抿唇,“怎么不解释了?” “心中有怨,我解释什么?” “有怨?你哪来的怨?” “我带这盏梅花酸酪来只是为了提醒族长大人,我给蛇族办了件一劳永逸的好差事,连红绡姐她们都知道要犒赏我,身为一族之主的您却视而不见啊。”游苏像是没吃过瘾,又自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不是你自己说的寄人篱下就要多出些力气,既是你的份内之事,何谈奖赏?”姬雪若看着游苏一口又一口,竟觉有些心疼。 “亏你还是族长呢,手下说不要奖赏,那就更得奖赏才对,不然怎么叫人心甘情愿再为你做事?” 姬雪若冷笑一声,夺过他都吃了快一半的冰盏放在自己手边,像是护食: “心口不一,我们蛇族可没有你们人族这么虚伪。” 游苏打量着她深蹙的眉眼,只觉以前看得人害怕,现在却只觉得可爱: “我倒是觉得非是我虚伪,而是太为领导着想了。” “你替我着想了什么?” “雪若小姐当着那么多族人的面一一犒赏,却唯独只赏了我一句夸奖,我都瞧见有几位看我不顺眼的长老都面露不忍了。只不过我也是全无怨言,因为我知晓雪若小姐能给我机会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此时再借机重重赏我,难免遭族人猜忌。所以故意不当众赏我,是想佐证你一心为族,给我机会只是为了冰室,而绝不是为了我。” 游苏不知何时已经缓缓欺身压上,一向强势的姬雪若竟是被他逼得连连后仰,瞳光闪闪烁烁。 “所以我们英明神武、绝无私心的族长大人,我可是受了好大的委屈,明面上不赏我,私底下总能赏我了吧?” 姬雪若退无可退,少年的眉眼近在咫尺,一抹绯红掠上她的仙靥: “你勿要自作聪明,我根本没这么多心思……我只是笃定,我若不赏你,你肯定……” 话还未完,少女就自缄其口,转而羞愤地瞪向笑意吟吟的少年。 “我肯定什么?我肯定……会夜里擅闯族长寝宫,私下找雪若小姐讨赏?原来,雪若小姐是故意设计让我夜里前来的啊。” 少年温热的吐息拂过面颊,却比烈日时的热风更加灼人。 姬雪若羞煞至极,却是连推开游苏的底气都没有了,自知受了圈套的她只能偏首来维系表面的高傲: “少得意忘形,区区冰室,你想要什么赏赐?” 游苏没有立即回答,姬雪若暗觉好奇,再转过头来时,汤匙 划过一道银弧,将颤巍巍的酸酪递到她唇畔。 “张嘴。”游苏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紧抿的唇畔。 少女的脊背绷得笔直,她贵为一族之长,平日连进食都需保持威仪,此刻却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能任由少年的汤匙抵住唇瓣。 冰甜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酸酪裹着细碎的梅花瓣,凉意在齿间化出清芬。游苏的指尖仍停在她下颌,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 “甜吗?”游苏的嗓音里浸着笑,“我就知道雪若小姐喜欢。” “谁、谁喜欢……”姬雪若别过脸,忽觉唇角还沾着一星半点的酸酪,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威严。 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被游苏先一步握住手腕。 “你喜欢。不敢直接了解你,从她们口中旁敲侧击问问总做得到。红绡姐说族长非常辛苦,平日里连餐饮都极其克制。但即使是食欲不振的炎夏,餐后的甜点也会吃得一干二净,可明明这么爱吃甜,每次却也只让准备很小的一份。我心疼雪若小姐,所以才想着将这酸酪留给你。” 少年轻声细语,指尖则掠向她的唇畔,动作之轻像是怕惊飞了檐角的翠雀。 姬雪若怔怔看着他,游苏却将那点被擦下的酸酪送入自己口中,还回味无穷般感叹道: “更甜了。” 姬雪若羞得几欲藏进桌底,可又忽然觉得委屈。她贵为族长,浑身的铠甲却仿佛都在这少年的面前形同无物,只剩一颗在温热深夜里乱跳的心。 “张嘴。”他又递来了一勺。 “自作多情……”她嗔骂了一声,却乖乖地张开了嘴,任由第二勺酸酪滑入唇间。 冰甜在舌尖化开时,她忽然发现,身为族长的疲倦正随着口中的甜意消散,只剩下少年俊朗的容颜,和窗外那轮被云雾半遮的月。 “风光无限的蛇族族长,原来吃甜点时也会像小蛇一样用舌头舔汤匙啊。”游苏望着被喂得一干二净的冰盏,忍不住调笑道。 姬雪若恨恨地拿玉足踹了他一下,坐正道:“赏赐完了,没什么事——” “还有一事。”游苏打断道,“一事相求。” “求什么?” “求雪若小姐帮我找回记忆。” “胡言乱语什么……”姬雪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本能觉得游苏不会再计划什么好事。 “我是认真的。”游苏跪坐在她面前,目光格外诚恳,“我虽境界已经突破化羽,但仍感觉虚浮,没有丝毫实感。可我想到这个境界对你我来说应该都不算陌生,因为在玉环池我们甚至突破到了半步洞虚。所以……我想请雪若小姐帮我回忆起那时的感受,兴许能让我真正攀至化羽。” 姬雪若闻言花容愣住,她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喃喃道:“这……真的可行?” “试试才知道。”游苏笑,“每每回忆起与雪若小姐共度的轮回,脑海里就只能想起雪若小姐的一颦一笑,对那突破的经验则记忆寥寥。倘若不是真的需要,我倒希望回忆里只有雪若小姐才好。” 姬雪若被这些话撩的双颊滚烫,眼神闪躲,根本不敢与游苏对视。 她轻咬下唇,内心天人交战,一方面觉得这请求实在羞人,可另一方面,她又记着那句‘试试才知道’。 若是此法真的可行,不仅能让游苏在修行路上更进一层,对她自己也是一样。 事已至此,她也分不清这是少年的真实想法,还是他用来诱使自己再次与自己的妹夫双修的诡计。 她只知道,倘若真的有机会让她重新回到那个轮回千次的珍贵记忆中,她没有办法拒绝。 “灵若……可知道?” “她知道。”游苏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姬雪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抽回手,“记得告诉她,我们是为了修炼……” 她的声音轻如蚊蝇,却似给了游苏莫大的勇气: “是,当然是为了修炼。” 室内烛光摇曳,两人相对而坐。 往昔的画面在少女脑海中不断浮现,她的脸颊愈发滚烫,那些与游苏亲昵的瞬间此刻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十指相扣的刹那,所有的欲迎还拒都化作了一声浅叹。 窗外,蝉鸣忽然低了下去,只剩下月光与甜香。在两个身影交叠的暗影里,织出一段比幻境更真实的温柔。 直到最后姬雪若才明白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特意带一盏酸酪给她的目的,前面说的百般动听根本就是糖衣炮弹。 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因为在幻境轮回之时,他突破化羽的契机,正是当时已经解放天性的自己…… …… 一日过后,冰室浸在冰雾里,游苏挽着袖口立在青砖墙下,指尖摩挲着新凿的火山岩模具。 为了报答雪若小姐的恩情,他特意又喊来了红绡、小灵等女,再度共谋大业。 案上摆着七只琉璃盏, 盛着不同形制的冰品:牛乳冻成的雪酪堆成小山,顶上缀着酸梅碎;糯米捶打的雪花酥裹着栀子花蜜,在瓷碗里泛着温润的光;最妙的是用竹漏滤出的冰粉,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玫瑰露冻成的小冰晶,像把星河揉碎了封在碗中。 “游公子,集市的摊子支好了。”红绡的银铃响在冰室门口,小灵躲在她身后,攥着裙摆的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糖霜,“小灵把您说的‘试吃’小盏都备好了,就是……就是那些长老们……” “还怕我下毒不成?”游苏轻笑出声,“我已经证明过了凡法未必不如仙法,这凡人吃的甜品自然也是一样。你们终究都是修行之人,论起享受,实则比寿命更短的凡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众女闻言皆是深以为然,竟没有半点质疑之心。原因自然是因为游苏开发的这些新鲜的冰镇甜品,她们也都一一尝过,早就被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甜品俘获了芳心。 集市在蛇族祖地的中央,青石板路两旁支着竹棚,往日卖鲛绡、香料的摊子前,此刻围满了交头接耳的蛇女。 红绡将雕花木匣摆在案头,掀开时腾起的冷雾让众女惊呼——六只青瓷碟里,冰品各展姿容:雪酪堆成的小雪山插着糖渍梅枝,冰粉在琉璃盏里晃出细碎虹光,最妙的是用竹筒冻成的奶卷,裹着椰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这……这真的是冰做的?” 原本还好奇游苏又在带着红绡搞什么名堂的小金凑上前,眼尾金鳞在雾气里闪闪发亮。 像她这般兴奋的蛇女不在少数,大家见状都纷纷围聚过来。只因为蛇族做的糕点之类都过于简陋,而她们竟也是第一次见到卖相这般漂亮的甜品。 衣食住行这些方面的发展与文化程度息息相关。 这样的冲击力对这些蛇女们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女子本性爱美,蛇女更是如此。见到这些品相绝佳的甜品,甚至不需要知道味道,光是看就已让她们喜欢至极。 小灵攥着试吃的瓷勺,声音像浸了蜜:“金姐姐尝尝这荔枝冰酪,牛乳是用竹筒吊在冰室顶冷凝的,荔枝泡过薄荷水,咬一口能听见蝉鸣呢。”她忽然想起游苏教她的话,耳尖发红,“游公子说,甜是暑气的解药,冰是甜意的衣裳。” 第一位尝雪酪的蛇女睫毛上凝着雾珠,舌尖触到酸梅碎时眼睛倏地亮了:“比长老们酿的梅子酒还要清爽!”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往日总觉得人族的东西粗陋,不想这般精致……” 游苏站在后面笑笑不说话,两族本就对立,会互相在族人面前诋毁对方也是常态,就好像人族中也大多认为妖族都是些三头六臂、虎背熊腰的粗莽之徒,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姹紫嫣红的女儿国存在。 “依我看不是人族的东西精致,是游公子的巧思精妙绝伦才对!” 红绡喜滋滋地将糖水递给一个个‘求冰若渴’的姐妹,却也不忘吹嘘游苏的功劳。 这段时间她与游苏相处颇多,只觉少年不仅俊秀好看,性格又温柔,还博闻强识、天资过人,实在是瞧不出半点缺点。现在想想,二小姐能倾心于他倒也不奇怪了。 众蛇女闻言更是娇呼连连,皆是向游苏投来火热目光,再不像几日前那般冰冷地审视。 游苏此时不仅让蛇族每位女子都能随意用冰,还让她们有了更深层次的享受,哪里还会有人觉得游苏是来给她们添麻烦的存在?这明明是来帮她们改善生活的好不好! 哪怕没有姬灵若之前的解释,此时的她们也绝对会认为外界那所谓的邪魔传闻,是对游公子赤裸裸地构陷! 集市的喧嚣像融化的糖水般蔓延,当第七笼精美的甜品被抢食一空时,小灵忽然发现,那些曾对游苏冷眼的蛇女,此刻都围着红绡询问做法。 游苏很满意这样的变化,他悄悄拉过红绡,喉间轻咳一声:“红绡姐,二小姐吩咐说之后大小姐的餐后甜品全部换成我们新制作的这些款式,她说她肯定会喜欢的。” “二小姐有心了,我会换的。”红绡笑着答应,就将游苏让她单独留下的两碗冰镇甜品放在篮子里,递给了游苏。 游苏道谢接过,独自离开。 红绡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却是生出些好奇,二小姐的嘱托怎么让游公子来给? 于此同时的蛇山竹庐中,烈日正炎,火山灼灼。 仙靥素雅的仙子久久难以入定,素白罗衫早已被香汗洇透,胸前双鸾纹绡在湿痕里洇出半透明的光影。 她略显难耐地拉开了些衣襟,这位向来淡泊如莲的仙子此时竟露出三分烦闷: “苏儿怎么迟迟都不入梦了……果然是流连忘返,却连师娘都忘了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我带师娘飞 檐角铜铃被山风撩起,碎响裹着火山蒸腾的硫磺气息漫入竹庐。 何疏桐端坐莲台,广袖垂落如鹤翼。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莲台边缘,眼尾余光却屡屡扫向竹门,直到那道墨色身影携着细碎光斑闯入,袖摆带起的风里裹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师娘。” 少年捧着琉璃盏本分地立在竹帘外,薄雾自盏中袅袅升起。 何疏桐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端肃: “嗯,进来说话吧。” “是。” 游苏闻言才再次举步,一手分开竹帘,却在进到里屋的刹那差点失了魂魄。 那个素来清雅高洁的师娘此时坐在神圣的莲台之上,素白的罗衫被火山热气蒸得半透。领口处的双鸾纹绡洇出淡淡水痕,如涟漪漫过雪玉般的肌肤。 他见过师娘在莲生池畔白衣胜雪的模样,见过她在北海之畔广袖翻卷如鹤的姿态,却从未想过,这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端庄衣饰,会在暑气中生出这般惊心动魄的韵致。 “怎么站着不动?”何疏桐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清冽,却因气息微乱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下意识抬手整理衣襟,素白的袖口滑过肩头,却将洇湿的绡纱扯得更贴肌肤,半片雪肩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恰似月光下绽放的昙花。 游苏喉结滚动,慌忙低头盯着琉璃盏中袅袅升起的雾气。 “弟子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 何疏桐好奇地问,显然自以为穿着保守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香汗涔涔导致衣物都贴紧了皮肤,从而更加突显了曲线。 所以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这样的留白在少年眼里形成了一种含蓄的性感。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克制甚至比单纯的裸露更具吸引力,因为想象往往比现实更具冲突力。 但好在游苏早已在各路貌美无双的仙子手中得到蜕变,自然不会做出那种盯着看到失神的失态之举。 “犹豫是否该拿出我的礼物。” “礼物?”何疏桐瞧见了游苏领着的琉璃盏,“为何犹豫?” “因为弟子带的礼物很普通,本来送来时心中雀跃,可送到后却又觉得配不上师娘身份。” 少年垂首低语,何疏桐自然看不得少年露出这种沮丧模样。 “我能是什么身份?你不送,又怎知我会不喜?” “那……师娘不要嫌弃。” 游苏将琉璃盏搁在一旁桌上,雪酪的乳白与冰粉的琥珀色透过纱面若隐若现。 只见少年指尖轻轻掀开纱巾,两碗甜品如碎玉落盘:一碗是牛乳雪酪堆成的小山,顶上缀着殷红的酸梅碎,另一碗则如琥珀碎金落玉盘,金黄的芒果泥点缀着红玛瑙般的西柚。 “这是在蛇族集市买来的冰镇甜品,我想着此地炎热,师娘和师姐该会喜欢,于是就给师娘和师姐都带了一碗。但是这些甜品其实很便宜,所以又觉得配不上师娘……” 何疏桐的睫羽颤了颤,视线却聚焦在琉璃盏中不放。冰雾袅袅而上,让本就卖相极佳的两碗甜品仿若也带上了仙气,燥热难耐的何疏桐竟觉得自己喉间微痒,泛起了久违的干渴。 “什么时候你也会用金银来衡量别人的价值?”何疏桐收回目光,却像是不敢多看,“你师姐仍在闭关,待她出关后再给她也不迟。” “那……师娘呢?” 何疏桐咽了咽喉咙,只觉喉间燥意更盛,但她又怎么可能在游苏面前承认自己热得烦闷。洞虚以后再没有过口腹之欲的她更是羞于在游苏面前展现欲望,所以话到嘴边,又端出来洞虚剑仙该有的清冷: “你带的礼物我很喜欢,只是我乃洞虚修士,早已辟谷不食。” 游苏却不气馁,反而坐直身子,眼中泛起微光:“辟谷就不能再吃东西了吗?” 这话给何疏桐问的面容一怔,尴尬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辟谷之后当然不是不能吃东西了,正如游苏破至化羽也能辟谷,他却还是每天一日三餐吃得开心。 所以何疏桐不是不能吃,也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觉得一个三百岁的清冷剑仙师尊不应该吃一碗小女孩才喜欢的甜点,尤其还是当着游苏的面…… “其实,弟子带这些甜点来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何疏桐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少年没有一直等她回答那个答不上的问题。 “这些甜品其实是弟子研发出来的,受外界名声影响,蛇族族人都对弟子眼光异样,我不想让师妹和雪若小姐难办,所以想自己证明自己。我注意到蛇族的饮食文化远不及人族,所以这些甜品也算是我让她们改观的第一步。”游苏垂眸低语,有理有据,“但弟子终是男子,也不知女子口味,万一她们不喜欢我做的这些甜品岂不是适得其反?本想让师妹帮忙,可想来她定不会管好吃与否,也会背地里命别人支持我。我不想如此,思来想去,便也只有师娘师姐能够帮我……” 何疏桐的指尖蓦地掐入掌心,她自然能听出游苏所言困境乃是实事,蛇族众长老对洞虚境的她入驻蛇族尚且热情不足,对已被定成邪魔的游苏肯定是排斥疏远。 这个孩子已经如此辛苦,却仍要在质疑中生存,这叫何疏桐于心何忍。她正想说她来向蛇族族人证明游苏的价值,却又想到少年连自己的师妹都不想麻烦,她若以洞虚身份向蛇族施压,那岂不是与少年想靠自己让蛇族改观的计划相悖? 少年眼尾垂落的弧度与梦中求抱时如出一辙,偏又添了三分让她心疼不已的委屈。 望舒仍在闭关,那么他能请求的人只有自己,可自己却连他这点小忙也要拒绝吗? “你遭人构陷,她们又不了解真实的你,会有些怨念自是正常,但蛇族能庇护我等已是不易。无论是出于这份恩情,还是你与这两位蛇族女子的缘分,与蛇族打好关系都是必要。既如此……” 她轻抬素手,广袖滑落寸许,露出一段皓腕,“你端过来吧。” 游苏闻言目露惊喜,激动道:“谢谢师娘!” 话罢他便小心翼翼地拎起琉璃盏到了莲台近前,尽管很想凑近了看师娘挂着香汗的仙姿,却还是克制自己不去抬头,唯闻那暖香沁人。 只是他也暗暗想着,师娘连隔空取物也做不到,想必定是伤得极重了。 何疏桐不打算让游苏亲自端给她,只是她偏要保持那脊背挺直的剑修姿态,而游苏也因为不敢逾矩所以保持着不近的距离,导致她必须得倾身向前去够那碗琥珀冰粉。 何疏桐的素白罗衫便在抬手间绷紧,竟将那道令人屏息的弧度勾勒得愈发清晰。 游苏本就低头不敢看她的脸,却被这送到眼前的景色惊得瞪大了眼。 那素白罗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肤,那因汗水而微黏的鬓发,无不散发着明明端庄却又令人血脉偾张的矛盾之美。而何疏桐的不自知,则让这份诱惑更显惊心动魄。 何疏桐以剑仙品鉴剑诀的庄重舀起半勺冰粉,却在冰沙触及舌尖的刹那瞳孔微张。冰水的凛冽裹着荔枝蜜的甘甜在唇齿间炸开,化作万千冰刃刺破喉间燥火,浑身暑气竟消了大半。 何疏桐眼尾微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寒甜味道消散后她强压下再舀一勺的冲动: “很美味。” 这质朴的三个字却让何疏桐有些羞涩,只叹自己年少不懂事,为了学剑就故意不去多读些书,要不然此时也能夸的妙语连珠。 游苏却盯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忽然低笑出声:“师娘骗我。”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清凉解暑、甜而不腻。”她当是游苏觉得这三字是在敷衍,就竭尽所能说出细致的评价。 “倘若真的这么好吃,师娘为何不吃第二口?若是没有让人能吃第二口的冲动,那说明这是失败的作品。”游苏浅叹一气。 何疏桐闻言一时语塞,少年似乎总是言之有理,让她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忽然瞥见另一碗乳酪,酸梅碎在瓷碗中轻轻晃动,终究还是敌不过游苏眼底的期待: “我是担心你师姐若知道我独吞了她的份,怕是要闷闷不乐。”她重新拿起了汤匙,唇角浅勾,似是为自己的机智而窃喜,“你将那一碗吃了吧,你若不吃,我哪里好意思继续?” 游苏怔住,望着师娘的圣洁中竟透出几分令人心颤的魅惑,赶忙自己也端起了另一碗乳酪,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冲着何疏桐憨笑着: “师娘这一款甜品,名为杨枝甘露,原料有果蜜、果肉还有西米等等等等。” “你倒是会取名字。”何疏桐不好意思吃得太快,每次都只是浅抿一口,像是不敢贪多,害怕少年看穿她的矜持。 “嘿嘿,师娘可知,为何有些蛇族女子都喊我冰室公子?” “哦?为何?” “那是因为我……” 银匙相触的清响里,清寒的果香混着莲香在竹庐萦绕,消去了燥热暑气。这对凑近在一起一边共享美食还一边聊天的师徒,也无形中拉近了心墙的距离。 …… 烈日炎炎下,身心都觉轻快的何疏桐如约教导游苏化羽境的飞行之能。 “玄炁外放如织网,”何疏桐忽然开口,“你可知晓为何化羽境修士能凭虚御风?” 游苏眸光微闪,他敛袖正襟,目光却忍不住掠过何疏桐雪颈间凝着的细密汗珠。 那件素纱罗衫被仙子香汗浸得微透,躲在阴暗室内尚且不显,此时站在透亮的阳光下,竟隐约透出内里藕荷色的诃子边缘。 “弟子愚钝,只知需将玄炁凝成羽翼之形......” “谬矣。”何疏桐浑然不知自身魅态,广袖轻拂,“天地玄炁本如汪洋,修士玄炁不过一叶扁舟。所谓御风,非是以力抗浪,而是寻到波峰浪谷间的韵律。” 她指尖随手拈来一瓣花,“你看这花——“ 游苏瞳孔微缩,原本无序飘散的玄炁竟如丝线缠绕花瓣,托着它缓缓升至梁间。何疏桐的声音似远似 近: “以己炁为引,勾连天地炁脉。外放三分为锚,内敛七分为弦……” 少年若有所悟地点头,“弟子斗胆一试。” 何疏桐投来温柔笑容,“那便试试。” 游苏并指虚划,墨松剑应声出鞘。剑锋震颤的刹那,他清晰感觉到周遭玄炁如蛛网轻颤。可当他将玄炁聚于足底之后,却始终无法扶摇直上,只是刚浮起半点便又慌乱跌落。 游苏踉跄稳住身形,何疏桐竟下意识扶住少年小臂,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游苏反手攥住她衣袖,几乎差点就要碰到她的手,“我再试一次。” 何疏桐轻抿薄唇,点了点头就又退开了些。 这一次少年的蓄势同样顺利,可他飞升的高度却连刚才都不如,而且跌落时的踉跄姿态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稳重的他。 何疏桐又快步赶来,秀眉深蹙:“别勉强自己,先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游苏缄默不语,只是垂首。 看在何疏桐眼中,少年此状无疑是让她失望后就在自责不已。 “化羽境中亦有不会飞的修士,也不是所有人练习飞行都那般顺利。”何疏桐柔声安慰,又问道,“我看你凝聚玄炁都合要领,却唯独升空后就乱了阵脚,想来……你是在害怕?” 游苏喉结滚动,终是难为情般地点了点头。 “傻孩子,你这般年纪的化羽境前无古人,怎么还怕高呢?”何疏桐笑着鼓励他。 游苏却摇了摇头,喃喃道:“弟子从小目盲,并非畏惧高空,只是难以承受这失重之感……” “为……” 问题还未说出口,何疏桐却已明白了少年的难处来源于何处。 游苏自幼目盲,定然是从小就是摸爬滚打的长大,摔过的跤肯定比他吃过的饭都多。此时这种上升时的失重之感,定是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不断跌倒时刻进骨髓里的恐惧。 念及于此,温婉女仙心中顿时漾起一片怜惜,好似眼前也看见了小游苏在路上独自行走,屡行屡摔的可怜画面。 “无妨,有师娘在,不会让你摔的。”她悄悄将手按在了游苏轻轻颤抖的小臂上。 游苏怔怔看来,“师娘带我飞吗?会不会……” 何疏桐先是一愣,眼尾流露三分羞涩,却又立即跳动着坚定的光彩,只因为身为游苏的师尊,她不能逃避教导弟子、帮助弟子的责任。 “若是幼鹰畏高,母鹰会携它跃下悬崖。如此之法,在传授化羽之能时也常用,不必不好意思。我领你升空,你慢慢体会。相信自己,只要控制得当,天地间的玄炁也不舍得你摔落。” “我相信师娘。” 看着少年脸上的惊惶消散,听着少年对自己的莫大信任,让内心深处还有些许犹豫的何疏桐顿下决心。 莲香蓦地浓烈。 何疏桐望着少年逼近的面容,忽觉腰间的冰绡披帛被玄炁卷起,如月华流淌般缠上二人手腕。 “运炁,我不会出全力。” 清冷嗓音贴着耳廓滑入,游苏尚未及反应,失重感便如潮水漫顶。火山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便稳不住半点身形,摇摇欲坠如断翼的鸟。 何疏桐足尖轻点虚空,见少年慌乱至此心生焦急,护犊心切再加上梦中早已习惯更亲昵的接触,她竟向上一拉,脱口而出道: “抱紧我。” 游苏本能地环住身前纤腰,下颌抵上她肩头时,三千青丝裹着莲香扫过鼻尖。 何疏桐的霜色裙裾在烈风中翻卷如鹤翼,游苏能清晰感受到她脊背绷紧的弧度,玄炁流转时,轻纱下那对蝴蝶骨如羽翼翕张。每一次腾挪,腰间冰绡便收紧三分,将他更密实地压向那片温软。 “感受玄炁流向。”她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意,广袖拂过他手背引向灵台,“学会自己控炁,便摔不下去。” 游苏却已听不真切,鼻尖萦绕的莲香与掌心传来的心跳共振,令他想起梦中数个旖旎的夜晚。 两人底下,火山喷薄的热流不断上涌,掠过肌肤将那些克制的触碰都灼成暧昧的痕迹。 就这般正面抱着游苏飞行良久,游苏才堪堪松开了些。 何疏桐仙靥红润,心中早已是羞涩难言,却发觉游苏自己也能尝试飞行,欣慰与惊喜之情便胜过所有。 然而何疏桐还是高估了自己此时的身体,明明身为洞虚她却连用玄炁护住游苏都办不到,还得用抱这样原始的姿态。 再加上本就天气炎热,脚下还有火山阵阵热流,要带游苏成功飞行的执念一过,头晕目眩的颓态便立马显现。 “师娘当心!” 惊呼脱口而出的瞬间,何疏桐身形陡然踉跄。 他眼睁睁看着何疏桐失去往昔的优雅,本能先于理智,他本是生疏的玄炁外放竟如归巢的燕,自动勾连起天地间的火行炁脉。火山热流在他脚下宛如凝成实质,托着他稳稳托住了何疏桐的腰肢。 软玉温香猝不及防地撞 入怀中。游苏掌心贴着何疏桐腰侧的薄纱,能清晰感受到她因失重而绷紧的肌理,还有那抹藏在清冷表象下的柔软。 她的头无意识地靠在他胸前,发间莲香混着细汗的清冽,比梦中任何一次拥抱都更真实、更令人颤栗。 何疏桐的睫毛剧烈颤动。她在失去平衡的刹那,却不是第一时间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没了她的保护少年该怎么办? 可却没想到下一瞬就跌入了少年坚实的怀抱,隔着湿透的纱衣,游苏的心跳如战鼓,一下下撞在她耳畔。 她想撑起玄炁推开,却发现自己的洞虚之力此刻虚弱得如同灵台修士,指尖连游苏的袖口都抓不住。 “师娘,我会飞了。” 游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破茧而出的笃定。 此时的他表情一阵严肃,却见不到半点喜色,唯有自责。 其实他真的因为与雪若小姐的双修找到了化羽境的感觉,他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笨拙,他只是想借机与师娘拉近关系,却没想到害师娘乱了气息。 何疏桐悄悄抬头,撞进他灼灼的目光。少年眼中倒映着她泛红的仙靥,还有鬓角那缕被热气蒸得微卷的碎发。 她这才惊觉,自己此刻竟以公主抱的姿势被游苏托在掌心,双腿无意识地蜷起,素纱罗裙滑落至膝,露出雪玉般的足踝…… 我肯定……是在梦里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被师娘拒之门外 游苏抱着何疏桐落地时,掌心还残留着她腰侧的温软。 “放我下来……” 何疏桐别过脸,双颊漫上的薄红如晚霞初绽,连耳垂都泛着珊瑚般的粉。 游苏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他只觉怀中仙子不是声名赫赫的洞虚剑仙,而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他小心翼翼地屈膝将她放下,出于温柔,却也是出于恋恋不舍。 “师娘是怎么了?”他关切询问,不敢直视她微敞的领口处透出的藕荷色诃子。 何疏桐勉强站直了身子,便立马整理起自己的仪容仪表,但其实她的衣着仍旧端庄。 她喉间还萦绕着方才失重时的心悸,却强作镇定道: “无妨,不过是冰心功与火山的火炁相冲,一时自乱阵脚。” “师娘何故还要对弟子隐瞒?” 游苏逼近一步,何疏桐只觉头顶烈日灼灼,也不及身旁这位少年更灼人。她下意识别弄着汗湿的鬓发,咬紧下唇道: “我并未隐瞒。” “冰心功虽有个冰字,却非是单独修炼冰属性的功法,而是如大多数功法一般统炼天地玄炁,只是因为它能让人断情绝欲宛如冰心以增强修炼效率才得此名。” 游苏一字一句,说的笃定,“所以与火炁冲突根本是无稽之谈,师娘没有对我说实话。” 何疏桐美眸瞪大,檀口微张,“你、你怎么会知道?” “身为弟子,自该多了解一些师娘。”游苏说得坦荡。 说这话时,他竟生出些以往不曾有的勇气。倘若换作之前,他定不好意思在师娘面前承认自己私底下经常了解她,可现在却全然没有半点迟疑。 而让少年突然硬气起来的原因,似乎正是这次何疏桐的跌落。因为她不只是从高空跌落,也是从那位威仪仍在的云端仙子跌落成了一个真正柔弱的女子。 游苏以往对她毕恭毕敬、礼数有加,不仅是因为对师娘兼师尊这双重身份的尊敬,也是因为他觉得两人实力与地位都悬殊太大,对方完全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所以只得克制孝心的变质。 但现在形势调转了过来,他的蛰伏以及师娘的跌落,让曾经心中高不可攀的仙子变成了比他更弱的存在,那么能限制游苏野心膨胀的只剩下了这一片薄纸般脆弱的身份之别。 再加上北敖之行尊主姐姐带给他的信心,说明他对这种尊贵仙子亦有吸引力;以及师娘跨越北海舍身相救,梦中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依恋、溺爱…… 这种种原因累积在一起,被这炎热的夏日与烘热的火山一起点燃,变成了素衣裹不住的香汗,薄纸包不住的烈火。 “你这是什么话……弟子要了解自己的师娘干什么……?”何疏桐不敢直视游苏近在咫尺的眉眼,生怕自己眼底的慌乱被他看穿。 “若不了解师娘,岂不是连被师娘骗也不知道?” 游苏丝毫不被何疏桐话中的道德约束影响,师娘身份本就是假的,这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我……”何疏桐唇齿轻启,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本就头晕目眩的她根本难以应对眼下情况,只觉这灼热日光将她一切藏起来的小心思都照得通透。 好在游苏及时开口,让她免去解释为何撒谎的困扰。他似乎总是这般,让她陷入窘迫,却又主动为她解围,让她的羞涩只限于羞涩,永远也不会转变成难堪。 “我知道,师娘不想告诉我你的具体伤势,是不想让我再像为你去寻莲藕心一样不顾自身安危落入险境。” 少年人温声细语,热风掠过,墨竹轻衣的阴影随着他的肩线在何疏桐眼前轻轻晃动——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盲童已长得这般高大,站在她身边就好似一堵墙,竟能为她遮挡住正午最烈的日光。 “我知道这是师娘关心我,不想看我冒险。可师娘想没想过,弟子明知你身体抱恙却什么也不能为师娘做会有多折磨?我宁愿将重要之人身上的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愿用无能为力的理由蒙蔽自己。这种心情师娘能体会吗?” 他忽然抓住何疏桐的皓腕,将仙子葱白的柔荑按在自己胸前,鼓动的心跳隔着轻衣依旧清晰。 她能体会吗?她当然能够体会,因为游苏受伤之时她也是一样的心情。 少年滚烫的体温烫得她玉骨生疼,蝉鸣突然静了,只剩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像极了她识海中翻涌的波澜。 “师娘?” 游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将她从晕眩中强行拉回现实。 何疏桐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少年几乎要贴在她的身上。她本能地将被握住的手腕挣开,慌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袂,却发现素纱罗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我……我没事。”何疏桐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你的心情我知道了,不过我的伤势你不必牵挂。” “我……” 少年话音未落,她就转过身打断,将背影留给 少年: “你方才的飞行领悟很到位,剩下的只需自己多加练习即可……现在我需要静养,你先回去吧……我闭关一段时间即可,短期内……不必扰我。” 游苏怔住了,他望着何疏桐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 是他太冒进了吗?可师娘是因为他而再次受伤,他岂能不焦急? “师娘……”他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走吧。”何疏桐的声音更加冰冷,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 她转身走向竹庐内室,竹帘在她脚下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 游苏站在原地,看着何疏桐的背影消失在阖上的竹门后。他的心中一阵失落,却也明白此时不能再纠缠。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竹庐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坚定地说道: “师娘,我不会视而不见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重的节奏。 何疏桐靠在门扉的另外一边,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的酸涩却愈发浓烈。 她也不知为何简单的教学演变成了这番模样,更不知自己为何就是不肯告诉他自己的伤势。 这个清冷三百年的女仙剑从未陷入过如此的慌乱之中,所以本能地想要逃离方才的困境,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思考。 可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总浮现出刚才在云端的场景:游苏抱着她,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猛地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转过身,透过门缝似在寻觅什么,却已见不到那少年身影,内心突然涌出一股莫大的失落与后悔。 关上门后的竹庐更加闷热,像极了她此时心中的烦躁。 她知晓自己的逃避对游苏来说,或许比任何伤害都要严重。可是,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处理这份早已越过师徒界限的情感。 纷乱的心思织成了一个茧,将她紧紧裹住了。 “她是官楚君托付给我的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还是望舒和灵若的道侣,他怎么能对我起心思呢……” 何疏桐喃喃自语,竟不知自己当初教他‘若想要,就去争’的道理会带来这么让人揪心的后果。 “师娘”二字,本应是清冷淡泊的称呼。她想起八年前,游苏跪在小院门前第一次叫她师娘,那时他的脊背还未长全,声音里带着乞怜的颤抖。如今那脊背已能撑起一片天,却反过来用那样灼热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师娘,让她不敢直视。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方才在云端,游苏掌心按在她腰侧时,她竟生出一丝贪念——贪念这片刻的依偎,贪念这不属于师徒间的亲密。 “可这里是现实,不是梦境啊……” 竹帘外的阳光斜切进来,在她素纱罗衫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境。 …… 强行让自己静心闭关两日之后,何疏桐的意识如坠雪絮,再度沉入那片熟悉的梦境。 檐角冰棱折射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她甫一睁眼,便见自己的素白罗裙拂过熟悉的门扉——这是剑宗小院的主厅,也是她在梦境中惯用的闭关之所。 这两日游苏都没有再来寻过她,明明是她下的令,可她却抑制不住的失落,所以她还是想回到这里,这个像是精神港湾一般的梦境。 推开门的刹那,雪光映得她指尖微颤。游苏跪在门前的身影如青松般挺直,墨发垂落遮住眉眼,唯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身着单薄中衣,膝下未垫软垫,青砖的寒意透过布料渗进肌理,却仿佛浑然不觉。 “苏儿?” 何疏桐的声音带着梦境特有的虚浮,却藏不住心惊。 她慌忙蹲下身,玉指触到少年腕脉时,察觉到他浑身紧绷如弦。 游苏猛地抬头,眼底映着她的倒影,喉间溢出破碎的唤声: “师娘……” “你一直跪在这里?” 何疏桐试图伸手去托他肘弯,却发现少年固执得惊人,脊背绷得笔直。 “弟子对师娘做了做了越界之事……若不求得师娘原谅,便长跪不起。” 他的声音闷得像浸了雪水,却让何疏桐心口发暖又发酸,仿佛看见了现实里那个自责不已的少年。 她这才想起,上一次梦境的终结,是自己在为他排除阳毒,却在最后关头被他攥住了胸襟,掌心的温度仿佛烙在了她的心口。而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他通红的耳尖和仓皇的缩手,像只被惊雷吓住的小兽。 其实她本下定决心要因此事批评一下少年,好限制他逐渐膨胀的野心。可经过了现实中推开他的愧疚,她竟又不舍得在梦中还对他保持距离。 毕竟我已经让他在现实中碰了壁,那么在梦中浅浅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又有何不行的呢? 要不然,他得多伤心啊… … “傻孩子。”何疏桐指尖抚过他攥紧的拳,“兴之所起,人之常情。那时你神志不清,师娘从未怪过你。” 游苏浑身一震,抬眸时眸光闪烁,他忽地咬牙:“师娘不必为我开脱,我并非神志不清,我是没能克制自己的贪念,当罚。” 她望着他眉间的忐忑与自责,忽然想起现实里那个独自离去的黯然背影。 “的确当罚。”何疏桐轻轻握住他的拳头,现实中她不敢触碰的温度,此刻在梦境里却如此真实,“我罚你禁足一个月,只能待在剑宗小院中哪里也不能去。” 游苏微怔,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惩罚还是奖励了。 “你自小修行合欢功,便该知这合欢之意。既是追求欢愉之道,便要求念头通达。彼时你发乎情,念你是初犯师娘不怪你,但却要止乎礼。否则只是你欢,而不是合欢,此乃背离功法初心。再有下次,若有想法就要提前说出来,我若愿意自会应允,我若不愿也自会拒绝。不仅对我,往后对别的女子也当如此,记住了吗?” 游苏的唇角终于扬起,像破云而出的月:“谢谢师娘,弟子受教了!” “起来吧。” 何疏桐将少年扶起后便悄然转身,她的耳尖不知何时已经烧红。 她都不知自己是何处生的这般大的勇气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觉向来素雅如莲的自己怎么在梦境的掩护下变得这么不知羞耻—— 好像只要她同意,少年对她做什么也可以。明明是她单方面的排毒,到她口中却变做了是她与少年在追求合欢之道。 可这天底下有跟弟子说你不能只顾自己欢愉,也要顾及她感受的师娘吗? 何疏桐甚至怀疑自己的本性是否根本不是清白的莲花,可她真的不想再像现实一样纠结内耗活得那般累,在这梦中她只想顺应第一瞬间的想法。哪有人做梦都瞻前顾后、顾忌良多的呢? “师娘,我们今天能不练剑吗?”少年忽地问道。 “怎么了?”何疏桐端着清冽的嗓音。 “这几日弟子跪在师娘门前想了很多,对剑意相融之理却再无突破,仿佛已经到了瓶颈。而刚才师娘说的合欢之理却提醒了我——”游苏俨然一副好学之状,“自小我对鸳鸯剑的理解就只有小时候师尊给我念过的三卷合欢功,对别的宗门典籍却一概不知。我想我遇到的瓶颈,或许就是因为我对宗门根基理解尚浅的缘故。” 何疏桐闻言略蹙秀眉,她的第一反应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游苏言之有理。三卷合欢功是鸳鸯剑宗的核心功法,用于修炼得道自是足够,可想要做出融合剑意这样的壮举,只靠这三卷功法显然有些‘捉襟见肘’。 “的确是该先沉淀沉淀,书读得多了自然也能触类旁通,灵光一现也不是靠苦思冥想出来的。”何疏桐略微颔首,“只是你师尊不在……” “师娘给我念不行吗?”游苏适时地歪了歪头,“上次师娘非要我讲那羞人的梦境时不是答应过了弟子,说时机到了就会给我念经吗?” 何疏桐看着少年天真而期待的眼神,也记起了这个约定,只是她本以为少年早就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记在心上。 可是这合欢宗的藏经,那能是当着他的面念出口的吗?尤其……她还知道他对自己‘图谋不轨’。 但这终究是少年正经所需,她也不能违背约定。 念及于此,她竟恼怒于少年那正牌师尊官楚君太会偷懒,不仅这三卷功法是对懵里懵懂的童年游苏讲的,而且偏偏也不趁孩子啥也不懂的时候多讲些,却将这差事留给了她这个师娘…… “也好……但宗中藏经颇多,都是从古传承至今难免良莠不齐。白日你先寻常练剑,待晚上我挑选一二再念你听。” “好!多谢师娘!” 游苏冲她行了一个大大的谢礼。 …… 冬天天黑的很早,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何疏桐已经端着几本精挑细选的典籍坐在了游苏房中的梨木桌前。 游苏坐在另外一边,眸光灼灼地望着她,唇角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何疏桐指尖抚过泛黄的典籍封面,掌心沁出的薄汗在绢面上洇出浅痕。 她特意避开了《阴阳交感论》这类图文并茂的典籍,最终选中《合欢契要》与《鸳鸯剑理疏》这两本对游苏可能有帮助而且还不至于太露骨的经书,却在指尖触到“交颈”“相偎”等字眼时,耳尖还是变得酡红。 她心下决心,自知不能再犹豫:“合欢之道,贵在阴阳相济……”却还是难忍羞涩,遮掩尴尬的嘱托道,“我念一句,你记一句。” “嗯嗯!”游苏乖巧点头。 见此情形,何疏桐只好继续念经:“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阴阳交感,化生玄牝......” 何疏桐念得极慢,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碾过三遍。可越是克制,那些朱批小字越是灼眼——“玄牝之门,乃天地根,以阳叩之,其应如响”,这般直白的隐喻刺得她耳尖发烫。 游苏忽 然轻“咦”一声:“师娘方才说的以阳叩之,可是指气走天泉时要以纯阳玄炁为引?” 案上烛火爆开灯花,何疏桐广袖微颤,少年仰着脸,倒显出几分稚子般的懵懂。 “是……”她咽下心中羞赧。 好在经书都不算厚,少年领悟能力颇高也没有问太多问题,《合欢契要》应声合上。 “你且好生体悟,若有不通之处务必记下,明日我再替你解惑。” 她收好经书,缓缓起身,只觉如释重负。 可却忽而察觉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袖角,何疏桐回眸看向他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合欢契要》中说,若动情而不得,便会阳气淤积,反伤其身。 “师娘,我好像又……” 未尽之言湮没在他克制不住的急促呼吸里,“您能……帮帮我吗?” 他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刺得何疏桐心尖发软。 她忽而有些后悔让游苏想要什么记得事先问她,因为她真的能狠下心在梦里也拒绝他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师娘,我不会放弃的 蝉鸣撕扯着暑气,游苏的指尖在青铜框架上摩挲,鼻尖沁着细汗。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冰室方向飘来的冷雾,在廊下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小念酥踮着脚尖扒着廊柱,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中那架缀满扇叶的古怪器具,发间的梅花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爹爹在做什么呀?” 童声像浸了蜜,游苏手一抖,险些碰歪了扇叶的角度。 他回头望着躲在姬灵若身后的小身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即便已经在蛇族待了将近一个月,“爹爹”这个称呼还是没听习惯。 “师妹来了。” 他先笑着对姬灵若打招呼,周围那些冰室旁忙活的蛇女们也都纷纷喊了句“二小姐”。 游苏这才温柔地放软声调对孩子说: “我在做能让屋子变凉的宝贝。” 他指尖拂过扇叶边缘的玄纹,“念酥想不想试试?” 小念酥眼睛一亮,像条滑溜溜的小蛇般从姬灵若裙摆边钻出来,藕节似的胳膊扒着桌沿往上够:“要!要!” 姬灵若倚着廊柱,看着他额角的汗渍,秀眉蹙紧了些:“这几日你都在弄这物件儿?” 话虽如此,碧色的蛇瞳却忍不住打量那堆零件——竹片削成的扇叶呈螺旋状排列,后方悬着个镂空铜盒,隐约可见里面凝着冰晶。 “不错,你们来得正好,总算大功告成。”游苏将一块下品灵石塞入中轴,青铜轴心骤然转动,扇叶“呼呼”旋起风来,卷着铜盒里的寒气扑面而来。 姬灵若鬓角碎发被吹得扬起,面上的热意顿时消了大半,连粉面挂汗的念酥都欢快地拍起手: “凉凉的风!” 周围蛇女们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红绡依旧穿着显眼的艳红色,倒是直接就凑到了游苏的身边打量起这呼呼吹风的神奇宝贝,惊叹道: “游公子,你真把这‘冷风扇’做出来了?” “算是吧。” “长老们说冰室的储冰量正常用足够撑过整个夏天,但有了冰,我们也就只会放在房里的水缸中降温,姐妹们还是热得慌。我没想到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就真能想出个办法来!” 红绡为首的蛇女们眼神中全是崇拜。 “没有你们帮忙,也不会这么顺利。”游苏轻笑回答。 小金性格最是直率大胆,穿的也是蛇女中最清凉的。此时则凑到了另外一边,一双美眸只顾着在冷风扇上来回徘徊,甚至连领口露出大片肤光也浑然不觉: “二小姐夫婿真厉害!这可比那些昂贵的斥火阵灵便多了!二小姐,干脆你再去多找些游公子来吧!” 还没等姬灵若说话,红绡就轻咳一声,心道这傻妮子高兴时说起话来也不过脑子:“别乱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在游苏身上打转,“游公子这般人物哪里还寻得到第二个?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二小姐魅力超群,能给蛇族找来这么一个已是万幸了。” 周围蛇女闻言也是纷纷颔首附和,自冰室改造后,这位人族少年便真正成了蛇族的贵客,每日被姐妹们围着请教问题,连长老们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红绡姐说的有道理,既然找不到第二个,那这一个就更不能放走了!游公子,你可一定要好好留在我们蛇族啊!我们蛇族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小金这几日也被游苏折服,总往冰室这里跑,还帮了不少的忙,渐渐的也与游苏熟络起来。 这话自然也是众蛇女的心声,蛇族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个男人,不光长得好看,还格外的能干,自然博得了许多蛇女们的好感。纵使身份危险了些,可只要她们姐妹齐心将这个秘密藏好,那么也就不足为惧。甚至还有蛇女觉得少年这个危险的身份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他就必须得乖乖待在蛇族里哪也不能乱跑。 只是众女的热情,似乎并没有传染给正被冷风不断吹拂的姬灵若身上。 “我觉得小金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既然他这么好,那我再去多寻几个他来好了。” 姬灵若双手环胸,冷冷看着花团锦簇中的游苏,眉眼间的愠怒让众蛇女皆是一怔。 红绡连忙歉道:“二小姐误会了,小金不是那个意思。姐妹们只是感念游公子对蛇族的贡献,游公子也常说是为了二小姐才会对蛇族这般上心。我们感谢游公子,当然也感谢二小姐。” 话罢她赶忙拉过小金的手,恨不得亲自将小金坦荡的领口给她拉好,冲周围蛇女们小声道: “都散了都散了,天这么热聚一起做什么?” 众女皆知二小姐是吃醋了,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纷纷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待到周围人散开,游苏也是倍觉尴尬,又不敢硬着头皮去接师妹的气话,只得讲起了身前的冷风扇: “灵石驱动扇叶,铜盒储冰输送冷气。比单纯放冰盆省冰,而且祛暑效果更好。可又比斥火阵轻便,而且实惠百倍,即使寻常修士用起来也毫不心疼。” “所以为了研究这东西就可以整天不待在 家里?”姬灵若还是冷颜,却将念酥给搬了出来,“要么是在闭目修行,要么就是在这里晃荡。连孩子想找你玩都找不到你闲暇之时,你每日倒是忙碌的很。” 游苏只觉汗颜,却也回头一想,自己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冷落师妹。 他要么是在梦里和师娘再续前缘,要么就是现实里想办法怎么博得师娘原谅,他一心挂在师娘身上,倒是连身边人都有些忽视了。 为此他亦有些自责,却也知师妹没有真的生气,赶紧凑上来当着院中所有蛇女的面将姬灵若的手握住放在手中摩挲。这暧昧的画面让偷瞄的蛇女们皆是心生羡慕,却也充分满足了姬灵若宣誓主权的心理。 “师妹别说气话,师兄这几日的确是忙了一些,但这也是为了你和蛇族姐妹们着想。这冷风扇一旦做成,蛇族便真的能不再惧热。等我把这个样品交给红绡姐仿制,我就没有事了。自然就有时间多陪陪师妹……” “什么叫陪我?我、我又不需要你陪。”姬灵若娇羞地缩了缩些身子,“我是让你陪念酥。” “嗯嗯!”小念酥跳起来举手。 游苏笑着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尖,“那还有念酥。” 话罢,游苏又凑近了些,热气拂过姬灵若耳畔,小声耳语着:“师兄心疼师妹,有了这冷风扇,师妹修炼时也不必再热得香汗淋漓了……” 姬灵若的脸蛋霎时爆红,羞恼地在游苏胸前捶了一下,又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傲娇话。游苏则乐在其中,哄的不亦乐乎。 红绡等人远远看着,忽然对旁边的小金轻叹:“咱们二小姐的心分明全被他一个人拐跑了,却还要说那样的气话。” 小金望着游苏和姬灵若打情骂俏的模样,嘟着粉唇小声道: “其实,被拐走也不错……” …… 竹庐的暮色总是比别处来得慢些。 何疏桐隔着竹帘望着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晃,蝉鸣渐弱,暑气却未消减半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莲纹,耳尖还残留着午后修炼时的灼烫——自那日云端跌落,她总在静定中看见游苏当时那灼灼的眼神,清晰得可怕。 回想起这几日让她流连的梦,其实她现在也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最初的目的,是想脱胎换骨的同时将黑海月给她种下的心障保留下来,所以她才以身入梦,希望将这个心障变成属于她的真实记忆。 可与游苏在那梦境中相伴而过了一轮春夏秋冬,却也没有因此而让之成功变化。 这计划明明是有可行性的,可为何没有成功呢? 何疏桐终究只是剑修,亦有些不得其解。 但即便现在发觉这计划可能不行,她也不可能半途而废。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还是因为对这个梦境的不舍。 这个梦好像另一个世界,让独处于私密空间的两人都做成了更真实的自我。 游苏肆无忌惮展现着对她的眷恋,她也可以不用像现实一样顾忌良多。在这没有人能够窥视到的世界里,纵容少年的同时,她亦是在纵容自己。 以至于回到现实的她,每每回想起梦里做过的事情都会害羞欲死,对那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那夜给游苏念经讲学,她最后竟如同乳娘般抱住少年,任由少年贴着她的良心撒娇,也任由自己泛滥着母性。 甚至最终排毒结束,她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害羞地赶紧离开,而是与游苏相拥温存了片刻。 就好像……她也是在补偿现实中,那个保守古板的自己所亲手推开的东西…… 蓦然,何疏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从思绪中脱离。 她轻蹙黛眉,喃喃道:“他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我要闭关,不要来打扰我吗……” 念及于此,她莫名觉得紧张起来。 倘若游苏固执地敲门,固执地要见她,她能装作闭关将之拒之门外吗? 可此时的她根本没有冷静下来,她也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案来应对两人之后的关系,所以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但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有去思考该如何应对,她只是逃避般的将自己送到梦中,去成为梦里那个更自由的自己来免去现实带给她的困扰。 她这才恍然惊觉,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心障。 她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优柔寡断,或许从最早她就该快刀斩断这个心障,她也一样会关爱少年,只不过是少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好过变成现在这样,几乎变成了一个根深蒂固,再没有勇气去拔除的心障。 可真的好吗……? 那是封心锁爱后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的感觉,那是将她从自我否认的泥沼中拉出来的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舍得忘掉呢? “师娘。”屋外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纷乱的心绪。 “我知师娘说闭关是不愿见我,苏儿不进去,只是在这里说说话。” “苏儿总是擅作主张,总是让师娘担心害怕,师娘生苏儿 的气理所当然。但苏儿不认为自己这次做错了什么,因为苏儿关心师娘没有错。” 弟子关心自己的师娘,怎么不算错…… “师娘不想让苏儿知晓你的具体伤势,但我不可能视而不见,所以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雪若小姐跟我说曾想给竹庐设下一个斥火阵,但没有阵法扛得住下面的火山,师娘也跟她说不需要才作罢。” “但苏儿知晓师娘身体欠佳,怎能抵御热气侵扰?也是因为苏儿才害得师娘陪我流落到东瀛,所以这段时间弟子废寝忘食、夜以继日都在研究此物。” 原来他最近一直都忙着怎么为我消暑吗…… “此物名为冷风扇,师娘取下品灵石置入中轴,即可运作两日有余。扇叶旋转可吹风不断,铜盒储冰则可让风渐寒。” “师娘若嫌吵,可将扇叶角度调至东侧,借火山风势或可降低声响。苏儿没有做到尽善尽美,还请师娘先将就用之,也好过暑热侵蚀。往后每日我都会给师娘送来三块冰,即使不能亲为也会有别人相送。” 游苏的声音透过竹帘,他不厌其烦的一个人絮絮叨叨,没有小心翼翼,只有无微不至的关切。 何疏桐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师娘,反倒他像是自己的长辈。 “并且每日送冰的时候,我也会顺便给师娘带一碗冰品。今日这冰酪也是新制的,加了梅子,酸中带甜,比上次的杨枝甘露更解暑气。我将它们都一并放在这里,师娘记得拿进去。” 话音落下,少年缄默了许久,才终是叹息般冲着竹庐行了一礼: “弟子要说的话和要送的东西都已送到,明日再来见师娘。” 话罢,少年便转身离去,并未有丝毫拖泥带水。 “每日送冰……”何疏桐喃喃自语,喉间发紧,“倒像是怕我化了般。” 她若想更果决一点表明态度,她就不该将门外堆着的东西拿进来。 可少年那落寞离开的模样让她心疼,她又怎么舍得他的一片心意白白被烈日蒸发。 她怜惜地将已经化了大半的冰酪送入口中,却看见冷风扇底座压着张字条,是游苏的字迹: “师娘,我不会放弃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天醒灵光的真容 游苏倚着廊柱,看小念酥踮脚去够飞到梅花枝上的竹蜻蜓。 踮脚时裙裾翻飞如蝶翼,恍惚间游苏竟觉得她真的与师妹有几分相似。 “爹爹,帮帮我!”念酥拽住他的袍角,尾音裹着蜜糖般的甜腻。 游苏轻笑,剑鞘未动,劲风已拂过枝头,竹蜻蜓挟着一片花瓣坠入女童掌心。 他已将玄炁外放的本事融会贯通,这是真正踏入化羽境的标志,所以飞行自然也不在话下。 远处传来银铃碎响,红绡领着几名蛇女款款而来。 每每看着这些蛇女们娇艳如花的容貌以及细软的腰肢,游苏就情不自禁觉得能看见真好。只是每每也不敢多瞧,总会很快将视线引向别处。 起初这些蛇女还对他有诸多防备,可渐渐的竟也不再设防,甚至比平日里还要随性一些。 这时候满眼的雪白便不能再算是享不尽的眼福,相反对游苏这种自诩正人君子的妻管严来说,妥妥是一种别的男人享受不到的困扰。 红绡将食盒递给游苏,笑道:“游公子,你今日要的甜品和冰都在里面了。” “多谢红绡姐。”游苏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转交给对方,“第三批冷风扇的扇叶弧度还是需要再调一些,送风距离比预想的近了三尺。” “现在的冷风扇已经很好用了,游公子不必如此较真。”红绡等一众蛇女的眼神里满满感激。 “蛇族上下信我,才肯把暑气煎熬托付给这些铜铁竹片,我自不能让你们失望。” 游苏清朗一笑,在众女眼中,好似燥热夏季拂过的一缕凉风化作了实质。 “有劳红绡姐将念酥带回柳婆婆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游苏笑着和念酥再见,就提着琉璃盏离开了。 如今蛇族对他的态度已经让他比较满意,全然没有初来时将他视作眼中钉般的疏离。那种他是来寻求蛇族庇护的小白脸,是会给蛇族带来灾祸的祸星之类的说法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甜美的‘游公子’。 所以这段日子游苏已经回归自己的生活,再没有急于在蛇族面前表现自己,只是偶尔会给冷风扇提出些改良建议。也因此少了许多与这些蛇女们相处的机会,才导致一个简单的送冰委托,却引来了红绡之外的诸多姐妹。此时她们看着游苏离开,皆是目露不舍之意,倒是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埋怨起自家二小姐的小气。 亥时三刻,游苏抱着琉璃盏立在何疏桐的竹庐前,竹帘无风自动,露出案头早已空了的瓷碗——昨日送来的蜜渍霜露显然已被收下。 竹影婆娑,唯有穿堂风卷起他腰间墨色剑穗。 游苏又隔着竹门对何疏桐与望舒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话,便会心一笑,自行离开。 他每日都准时准点地履行着自己的承诺,尽管何疏桐没有一次说过话,也没有一次打开过竹门,但只要她肯收下自己的心意便已让游苏觉得足矣。 更关键的是,现实里的闭门羹换成了梦境里师娘更深的温柔。 游苏时而会闭目养神,其实都是回到梦中与师娘相会。游苏能感觉得到在那里师娘明显放下了许多芥蒂,即使面对他有些得寸进尺的孩子气,她也会强忍羞涩尽量满足,可谓是包容至深,就好似是想要将现实里对拒绝游苏的愧疚在梦中给他补偿回来。 从师娘最开始留下这个心障一直发展到现在,游苏几乎能够肯定,师娘对自己也有超越师徒的感情。 只是师娘终究不是与自己无亲无故可以勇敢追爱的尊主姐姐,有时候本身就很亲近的关系反而是让关系变得更亲近的最大阻力。在现实里,有太多的因素让师娘只敢让这个心障变成一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梦境。 他欣喜于这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越界,便愈发贪恋起梦境里的温柔。 可他却也始终保持清醒,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但她是一样的师娘。 所以他不会因为这是梦就肆无忌惮地利用师娘对他的愧疚心理,他亦是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温柔,只在对方允许的范围内试探着两人关系的边界。 无论是这独属于他们的空间里还是现实之中,游苏都对何疏桐怀有无比的耐心。 因为他想让何疏桐明白无论何时何地,他对她的感情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坚定不移的真心。 回到姬灵若的小院,剑光起时,满庭梅花簌簌如雨。 姬灵若也怕炎热,练剑时穿着能透出大片肤光的青色短衣。游苏为她寻来的承影剑被她当做秘密武器收了起来,所以练剑时还是用的寻常木剑。 “我早说过师妹剑道天资不逊于我,就是瞎子也不会看走眼。” 游苏轻笑着折下一根梅枝作剑,将梦中与师娘合练时领悟的剑理化入鸳剑走势,又在现实里与师妹合练将经验分享给她。 木剑与梅枝相击,溅起的涟漪落进池塘,惊得几尾红鲤摆尾钻入鱼池角落。 练剑完毕,姬灵若满意地收起木剑。汗湿的短衣贴在她的背上,竟将蝶形的茜纱 衬里映得清清楚楚,恍若真有只彩蝶栖在雪肌之上。 游苏不由看得入迷,少女鬓边碎发黏着汗渍,倒比平时精心梳就的蝉鬓更显生动。 忽有暖风挟着女儿香袭来,游苏已然情动,将香汗淋漓的少女抱得严实。 暑气正盛,少年的怀抱更烫,让姬灵若的香汗更加止不住地流。 她哪里不知游苏想法,耳尖骤红道:“不是说好了晚上才是修炼时间吗?” “雪若小姐今日无事,我上午找她谈事时知道的……”游苏深吸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汗香。 “你找她谈什么了……?” “谈将冷风扇量产放到外面卖钱的事。” “她怎么说?” “她拒绝了,她说蛇族没那么缺钱,现在放这种新奇东西出去卖,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游苏不仅抱得紧,手也渐渐不老实起来。 “她倒是后为你着想……你别闻了!还亲!”姬灵若羞恼地在游苏肩上捶了一下,将他推开了些,“我身上都是汗……让我先去洗个澡。” 游苏却一把将她抓紧,眼神坚定地像是像一位剑客见到了毕生所求的宝剑。 姬灵若终究是望舒在这方面的老师,立马就明白了游苏在想什么—— 这满脑子糟糕想法的坏师兄,分明馋的就是她现在这幅被汗浸湿了的模样。 忙忙碌碌到了夜里,两人连晚饭也没吃。 直至积累了足够炼化的阳气,姬灵若就将游苏赶出了家门。 而游苏在这蛇族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雪若小姐的寝宫。 “我今天没让你来。”姬雪若总在他翻进窗时别过脸去。 “雪若小姐也没让我今天别来。”游苏轻笑着,就将雪若小姐每次都舍不得关严实的窗给关严实了。 姬雪若面色有些不合身份的酡红,游苏闻着空气中属于蛇族的淡淡汗香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想来他与师妹辛苦修炼的时候,雪若小姐也无可奈何地没闲着。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只有晚上可以!否则会让我很困扰!”姬雪若横起秀眉。 “若不是上午雪若小姐告诉我你今日休息,我也都是规规矩矩。”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在暗示你?!” “我可没这么说。”游苏在面对女人的时候,脸皮总厚的像是城墙,“我是觉得雪若小姐辛苦,其实可以适当让手下人多做些事。你年纪尚轻,比起挑起重担,多修炼才是重中之重。” “呵!”姬雪若翻了个俏丽的白眼,“炼你邪宗的邪功吗?” “不是邪功,是能让我们顺利突破到半步洞虚的神功才对。”游苏不容有人诋毁自己那博大精深的宗门。 纵使姬雪若还是没能适应自己身为一族之主,却在族群祖地里与自己的妹婿‘偷情’一事,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神功着实玄妙了得。 半推半就,最终还是用‘重走来时路’的方法,重走了两人突破至半步洞虚的老路。 当意识已经成长到了一定阶段,身体自然也会跟着意识的成长而成长。 因重走来时路而进境神速的姬雪若越发感受到,这听上去极其荒谬的方法,却很可能是让两人能够一步登天的妙法。 毕竟天底下没有人像他们一样,明明当时不过灵台境的他们,却有了突破化羽圆满的珍贵经验。这就好似让他们重活了一世,修炼之途对别人而言尚且是陌生之路,对他们却已是老路。 这样神奇的效果也让姬雪若渐渐食髓知味,只是游苏也常常暗自偷笑,因为最先忘记这是在修炼的往往都是情动的少女,而非最初就目的不纯的他。 …… 日子就这样反反复复,游苏觉得滋润无比,仿佛回到了在莲花峰上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尽管他再享受这样的幸福,最本质的目的也都没有改变,那就是——变强。 只是因为他修炼的功法特殊,让幸福变成了性福就是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始终牢记自己身上波云诡谲的命运,以及危机四伏的五洲大地。 而他所掌握的能解开部分谜团的关键,正是紫洵师姐那枚藏着天醒灵光的乾坤袋。 嘱托给千华小狗转告三长老的九月一日,到了。 “我已经吩咐了七位长老,此时议事殿外封锁重重,便是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来。” 姬雪若的声音从青玉案后传来,灯芯爆出的火星映得她下颌线绷得笔直。 此时外面正是白日,但为了封锁彻底,她将门窗以及帘子全部拉上,导致议事殿内只能以烛火照明。 “姐姐也要在这儿陪着?”姬灵若忽地问。 以姬雪若的脾气,此时应该回怼一句“我为何不能陪着”,可在游苏一事上她终是抢了妹妹东西的坏人,自然没脸理直气壮,只好抿唇道: “为保万一,多个人也能多点照应。” “可议事殿封的这么 死,黑灯瞎火的,你也进来会不会……不太好啊?” 姬雪若立马就明白了妹妹是什么意思,身不正也怕影子斜的她挑眉道:“正是因为我也进来,她们才知晓这定是关乎蛇族的大事,才不会乱嚼舌根。” 姬灵若闻言假意颔首,暗自腹诽姐姐在她面前还是端着架子,分明就是关心师兄却不承认。 事实上自游苏住进蛇族,她们姐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尽管在‘共享’游苏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姐妹情深的默契,但也让这对姐妹的关系变得有些别扭,甚至连见面都觉得有些尴尬,对关于游苏的话题更是闭口不提。 站在姬灵若的角度,自己都这般大度的让出了一半的师兄,那么姐姐就应该放下架子,对她坦诚相待,甚至该喊她一声姐姐。 可站在姬雪若的角度,自己身为姐姐再次抢走了妹妹的珍贵之物,哪里还有颜面在妹妹面前心安理得的谈起游苏。自然是该在妹妹面前作出一副‘只有妹妹才是唯一正宫’的姿态,让妹妹不会因她而感到危机感,她才有脸私底下享受妹妹慷慨的分享。 游苏当然也察觉到了两人间的尴尬,但他也知晓问题最核心的关键,绝非是这对姐妹情谊变得生分,相反是太深导致。 所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找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们彼此坦诚相待、互诉衷肠的契机。 而眼下,暂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游苏垂眸望着掌心的乾坤袋,袋口缠绕的金丝咒文正泛着细碎的蓝光。 “师妹,雪若小姐,有劳了。” 话罢,他便扫过这两张一模一样却神态各异的绝美仙靥,遂闭上双眼,专心注入玄炁到紫洵师姐的乾坤袋中不断尝试,不放过任何一丝禁制可能解除的机会。 这样不厌其烦的尝试无疑是一件劳心费神的苦差事,饶是化羽境的游苏额头上也泛起了薄汗。 姬灵若有些心疼的取出帕子给他擦去,姬雪若看在眼里,心里却泛起莫名酸涩。 透过窗帘黑布,姬雪若能感觉到外面的天色渐晚,游苏竟然已经从上午尝试到了晚上。 能让这个计划失败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千华尊者没能将消息成功传达,可能是碧华尊者做不到那么逼真的假死,也可能是假死之法本就不可行…… 不过她与姬灵若都没有发出任何干扰,只是静静地等着,像是姐妹间无言达成的共识——她们都相信他。 殿内忽有玄气轻颤,乾坤袋上的咒文骤然亮如白昼。 游苏猝然睁眼,已生血丝的双目露出狂喜,他连忙屏息凝神,在这乾坤袋禁制松懈的空档注进玄炁,寻找起天醒灵光的身影。 贴身衣物、藏书、丹药…… 突然!游苏终于找到了它—— 一块……显示屏?! 第四百七十九章:天魔遗物 游苏的指尖在泛着蓝光的乾坤袋上骤然顿住,掌心传来的触感并非想象中的灵光温润,而是某种冷硬的金属质感。 他凝目望去,那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本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突然串联了起来,勾勒出了一个真实而荒谬的世界。 孤儿院的旧电视里,在巷口小铺的电子表上,这种能发光显示字符的东西,分明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科技产物。 可它为何会出现在紫洵师姐的乾坤袋中?为何会被称作“天醒灵光”? 姬灵若凑近了些,碧色蛇瞳映着屏幕的微光,惊喜道:“灵光竟然真的存在!它还会发光欸!” 姬雪若却悄悄并指掐诀,指尖泛起冷光:“气息晦涩,似明珠又似阵盘,究竟是什么还有待商榷。” 游苏陷入莫大的震惊中尚且没能脱离,他深吸口气,指尖轻轻触碰屏幕边缘。 突然,细碎的电流声响起,屏幕骤然亮起,一行扭曲的荧光字符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闪过——“欢迎使……用西……米”。 “呀!”姬灵若惊退半步,瞳孔因紧张而竖起,“它、它说话了!它是活的!” 姬雪若指尖微颤,却反应极快:“乾坤袋藏不了活物,它却还有活性,莫不是某种上古器灵?” 游苏却怔住了,那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那闪烁不定的光斑,毫无疑问都证明这绝不是这个修仙世界的产物。 可它为何能出现在这里? 游苏喉间发紧,他怎么也没有想过,那个模糊前世记忆中的科技世界,竟会与当下身处的这个修仙世界产生联系。 这块电子屏是那正阳真仙拿出来的东西,那他会不会认识这东西究竟是何物?还是只是单纯的认为此物神异非常,才拿出来作最终大奖? 而最关键的是,它是从哪儿来的? 游苏只觉心中翻江倒海,恰在此时屏幕突然剧烈闪烁,电流声刺耳如旧电视上的雪花屏。 “它怎么了?!”姬灵若焦急询问,显然不想让师兄这到手的机缘没了。 “别慌。” 游苏慌忙按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向师妹和雪若小姐解释此物的来历。 而他也不想在自己解开谜团之前,就让两女陷入过多的迷茫之中,“它……它可能是某种尘封的器魂,只是运转方式奇特。” 姬灵若愣愣地点点头,姬雪若则一直蹙眉打量着。 好在屏幕的闪烁没有一直持续,游苏趁机以指尖在屏幕上点触,才发觉这不仅是一块简单的电子屏,更可能是某种东西的操纵面板。 只是右上角已经标红且不断闪烁的百分之一,告知了游苏它岌岌可危的电量。 而就在游苏以为它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时,它就光幕一闪,彻底熄了屏。 “它这是……睡着了?”姬灵若看着死寂下去的‘灵光’,难以掩饰失望神色。 “应该是暂时沉睡。”姬雪若看着游苏的失神模样,也知晓游苏该比她们更懂这枚‘灵光’。 游苏却已经听不进她们说的话,他此时的脑海中尽是方才熄屏时弹出来的关机画面—— 那竟是一张照片,而且还是一张……笑容灿烂的合照。 但最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他见过合照上的每一个人。 在空原神山被空魇卷入梦境之后,于第八层梦境中,他曾以旁观者的视角亲眼目睹了五千年前五大仙祖横空出世,与驾驶着上古鲲鹏而来的域外天魔们对抗的画面。 由于这幅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他一直记得真切。 而那些为首的域外天魔们,正是这张合照上的人! 游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幅画面时对这些域外天魔的印象——奇装异服,大多短发,使用着从没见过的法器。 可随着见到这块电子屏后被唤醒了更多前世记忆,他才意识到他眼里的奇装异服只是相对于五洲大陆而言。 那些他看来像是诸如招魂幡一般的‘魔器’,其实是这个世界根本无法想象的科技武器。 而最可怕的是……那所谓的上古鲲鹏,根本也不是活物!它分明是一艘遮天蔽日的星舰! 人们总会试图用已知的东西去解释未知的东西,所以彼时的人们会认为那艘陌生的星舰是上古鲲鹏,正如此时的雪若小姐会将这块会说话的面板视为器灵…… 念及于此,游苏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他的世界观此刻正进行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域外天魔……是啊,他们怎么能不算域外天魔呢? 这块面板里面一定还藏着更多的信息,游苏立马就想继续搜寻,可才想起它已经不合时宜地关机了。 他重新数次尝试,却除了让面板亮起一个提示充电的标志外再无法开启。 短暂的失落过后是莫大的震惊,而震惊又让游苏产生了莫大的兴奋。他能感觉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即将浮出水面,而想要继续探索真相,定 然要解决这块面板的充电问题。 “充电……” 游苏喃喃自语,指尖在那块暗下去的面板上摩挲,电流残留的酥麻感还停留在指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对他的短暂触碰。 两女还是第一次看见游苏这般出神的模样,视线在少年以及这枚泛着金属冷光的物件儿上徘徊。 “雪若小姐,你精通术法,可会雷系的术法?”游苏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冷艳高贵的姬雪若身上。 “雷法?会是会……你是想,让我用雷法激活这灵光?”姬雪若心思聪颖,立马就猜到游苏想让她做什么。 “不错,此物以电为食,用雷法或可激活它。” 姬雪若却眉心微蹙,“但雷法霸道,你确定它承受的住?” 游苏闻言怔然,这才冷静了下来,想着自己一时兴奋过了头,竟异想天开觉得雷法就能给这面板充电。倘若真给它劈坏了,那可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是我急昏了头,多谢雪若小姐提醒。”游苏挤出一丝后怕的笑容诚恳道谢。 姬雪若感受到游苏的心情,不由问道:“这究竟是何物?为何能像活物一般说话,却又没有半点……” “这是五千年前域外天魔的东西。” 游苏没有隐瞒,直视着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眸——姬灵若的碧色瞳孔骤然收缩,姬雪若的墨色眼瞳泛起涟漪。 “我能告诉你们的是,五千年前那批域外天魔,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魔修,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殿内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姬灵若下意识攥紧他的手腕,就连姬雪若也因这段话觉得足心生寒。 “他们的法器、服饰,甚至坐骑,都与我们认知中的仙魔不同。而这块面板,也即是遭人疯抢的‘天醒灵光’,正是他们遗留的物件。” “天魔遗物……”姬灵若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突破天醒境的奥妙,就在这天魔遗物之中?” “恐怕不仅如此。”游苏悄然将面板捏紧了些,正声道,“我的经历你们都一清二楚,你们应该都明白我身上有许多谜团。而只要将这天魔遗物研究明白,那么不仅我身上的谜团可以解开,邪祟、仙祖、真主……一切秘密都会有答案!” 让两女缓了一会儿,游苏才接着又道:“五千年前仙祖横空出世,仙祖传授仙道飞升之后,随着修仙者的出现邪祟也开始出现。而史书也都是自五千年前开始记载,再往前的历史则往往语焉不详,仿佛混沌。五千年前就好似一个分水岭,想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不能从那群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的仙祖入手,那么从该从当年落败的天魔入手!” 姬雪若闻言面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她的见闻自然听出了这天魔遗物的重要性,这极有可能是颠覆整个五洲的存在!但骨子里极其骄傲的她却没有被这份重量吓到,相反与游苏一样都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压着嗓子,“可是它现在坏了,对吗?” 游苏没有否认,姬灵若见状急得握拳,“那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得到它,总不能看着它变成废铁吧?” “办法倒是有。此物以电为食,却不是普通的电,若是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损坏其内部构造。所以要么找到一位将雷法修炼至妙到毫巅的大能……” “恒炼尊者!他是五洲雷法第一人!” 姬灵若闻言立马抢答,话才出口才觉后悔,如今天底下最不可能帮游苏的就是这恒炼尊者,遂吐了吐舌头道,“算了,别人都信不过,还是等姐姐修炼至洞虚吧。” 游苏忽然笑了,方才开始就一直紧绷的心弦也因姬灵若的俏皮放松下来:“若是放眼长远,的确是只能寄希望于雪若小姐了。” 姬雪若轻挑秀眉,“你方才说要么,那说明还有方法?” “既是天魔遗物,想要激活它自然要靠天魔的力量。找到当年那具‘鲲鹏’之尸,才是最有可能激活它的方法。只是五千年过去,鲲鹏之尸陨落何处也无人可知,此法怕是难……” “不。” 游苏话音未落,就被姬雪若脆声打断。 游苏猛地抬头,撞上她灼灼的目光:“雪若小姐……知道鲲鹏之尸的位置?” 殿内霎时寂静如霜,姬雪若深吸一气,才重重点头: “鲲鹏是上古神兽,与妖族乃是同源。所以当年的鲲鹏之尸,就被星曌仙祖藏在了东瀛洲!” 姬灵若美眸微张,“姐姐怎么会知道?” 姬雪若则看了妹妹一眼,又瞥了一眼游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还是抵不过这两人关切的眼神: “南海事变之后,我收到了星曌神山仙祖庙的传谕。传谕上说我得到了星曌仙祖的认可,可允我进鲲鹏洞天寻求机缘。” “鲲鹏洞天?东瀛都没有鲲鹏一族,这鲲鹏洞天,想来定与当年的鲲鹏脱不开干系。”姬灵若笃定地说。 姬雪若略微颔首,“不错,传谕者特意叮嘱过我,不可将此事外传。若叫外族知晓鲲鹏洞天之秘 ,妖族危矣。” “这鲲鹏洞天至今都保持神秘,说明古往今来能被星曌仙祖认可的人屈指可数。雪若小姐却拒绝了这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机缘?”游苏轻抿双唇,忍不住朝少女逼近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姬雪若有些诧异。 “我说的……”姬灵若怯生生地自首。 “你!我不是说了你不准告诉他吗?”姬雪若倍觉羞恼,“都还没出嫁,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哪里往外拐了,不都是一家人吗……”姬灵若嘟哝着。 “雪若。” 游苏喊住了还准备苛责妹妹几句的姬雪若,目光柔和似水。他知晓姬雪若为寻自己付出良多,却不知连此等机缘也因他放弃,内心更感一片柔情,作势就要去握少女柔荑。 “谢谢。” 姬雪若被游苏当着妹妹的面这般亲近还是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却被姬灵若先抓住了手腕。 翠裙的少女一手牵着自己姐姐,一手牵住游苏的手,鼓起香腮道: “不许当着我的面肉麻,现在最重要的是姐姐已经拒绝了仙祖庙的邀请,该怎么重新得到进入鲲鹏洞天的机会。” 幽暗的烛火照亮了紧密相牵的三人,游苏对师妹表面小气实为大度的牵线感动不已。 姬雪若虽是忍不住心中羞赧,微微偏过了螓首,但攥得更紧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姐,能不能你重新给仙祖庙上书一封,说你又愿意去了啊?” 姬灵若也捏了捏胞姐的玉手,姐妹间的情意无声无息。 “仙祖庙不是儿戏之地,雪若小姐都已经明言拒绝,再作反悔只怕是会引得仙祖庙反感,认为雪若小姐是反复横跳之人。”游苏目光关切地看着姬雪若。 姬雪若没想到游苏首先在乎的竟是她的名声,浅叹一气,心中决意更盛: “若是能入鲲鹏洞天,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即便我想反悔,以我们蛇族如今地位,纵使上书也不是递到仙祖手中,而是几位统御神山的大妖族手里。想要直接让仙祖庙受理,必须得先上神山。” “绕来绕去,看来还是得先让蛇族重回神山啊。” 少年轻笑,却是又将少女另一只手握住。 第四百八十章:撞破私情 游苏不忘曾在空魇梦境中见到的那个‘自己’,他的嘱托是让自己去见一次星曌仙祖。 如今又有了需要帮助雪若小姐进入鲲鹏洞天的目标,那么完成这两个目标的首要任务,就是让蛇族回归神山。 只是这终究不是能急得来的事情,想要回归神山绝非易事,尤其是在弱肉强食规则更根深蒂固的妖族地盘。只要神山里的妖族有实力能守住自己的位置,那么神山外的妖族便机会渺茫。 但这样看似粗蛮的规则,却也少了许多人族四座神山才有的麻烦。不需要从各个方面证明自己的宗门更有资格坐落神山,只需要证明自己的族群比神山上的某个族群更强,自然能夺得星曌神山的席位。 所以在东瀛洲的竞争更加纯粹,而前进的方向一旦确立,在蛇族的日子就又一切如常地进行起来。 一边偷偷的与这对姐妹谈情说爱,一边日以继夜地以变强为目的和她们分别双修;每日都去给师娘送冰,顺便关心师姐的突破情况;偶尔帮蛇女们解决一些生活的小麻烦,经常回到梦里与师娘合练剑术、培养感情…… 日子平稳而性福的过去,只是蛇族想要向上攀登,就不可能做一个永远谢绝外宾、固步自封的小族。 …… 游苏正半跪在地上调试冷风扇的青铜轴承,姬雪若看着男人为自己忙碌的模样看得失神。 东瀛洲的夏季相当漫长,即使已是九月末旬,夜里还是热得难耐。 按照约定,今日游苏应该在陪妹妹。可他却从红绡那里得知了自己的冷风扇坏了,便毅然在夜里偷溜进了她的寝宫。 也不等到明日,说什么今夜都要给她修好。 这份被人关心的温暖让姬雪若有些贪恋,却也让她将要说的话愈发说不出口。 但两人夜里私会了这么多次,可谓是相互知根知底,光是看神态便知晓对方喜欢什么姿势,所以一眼便看穿了她有心事。 “你怎么欲言又止?”游苏笑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姬雪若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轻薄,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我猜……是为了金鹏一族的事。”游苏看着少女错愕的双眸。 “你怎么会知道?” “是柳婆婆跟我说的。” “柳婆婆?此事是她得到的传信,她明明只告诉了我,为何还要找你说?”少女像是猜到了什么,却有些难以置信。 “除了是想让我来劝你,没有别的理由。”游苏将修好的风扇打开,贴着少女坐近了些,“我们的族长大人这段日子愈发容光焕发、明艳动人,就连红绡姐她们都说族长变得更美更爱笑了,想来看着族长长大的柳婆婆也看得出来。我俩的私情瞒得过别的族人,但却瞒不过她。恐怕她不仅猜到了,还发现了。” 游苏故意用‘私情’这样的字眼调侃,让姬雪若羞得耳根骤红。 她当然知晓游苏说的十有八九就是事实,因为如果柳婆婆没有求证确定过,不可能会直接去找游苏。 也就是说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竟然亲眼见证了自己在寝宫里与自己妹妹的男人偷情。 而她……竟然还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让身为族长的姬雪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自居,气恼地在游苏肩上重捶了一下:“都怪你!都说了让你不要总来寻我了!” 游苏苦笑出声,想着这两条小蛇不愧是亲姐妹,生起气来都喜欢打人。 他温柔地将少女两只手都抓在掌心,柔声道:“柳婆婆没有声张,说明她也体谅族长的不容易,所以才选择默许。儿女私情与复兴大业,未必就一定是冲突的。所以雪若小姐也不必觉得无地自容,倒不如想蛇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是第一个同意我们关系的人,那往后让其余族人认可想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你就会油嘴滑舌!” 姬雪若已是羞得没边,游苏不让她捶,她就用指甲在少年掌心刺挠,以此发泄心中无边的羞恼: “万一她不是默许,而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怎么办?她连妹妹是不是知道此事都不知道,如果她真觉得我是背着妹妹与你偷情,她会怎么看我?我真是没脸见她了!” 游苏虽略感吃疼,却也任由少女发着小脾气,因为即使骄傲如雪若,也没有因为私情暴露这样丢人的事儿而跟他从此断绝关系。这说明在少女心里,他的位置早已根深蒂结。 “不会的,她已经问了我这个问题。”游苏温柔地安抚着少女的情绪,“我告诉她你们姐妹互相都知晓此事,并向她做了保证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姐妹,她才叹了好长一口气告诉了我关于金鹏族的事情。” “她肯定想杀了你的心都有了!”姬雪若咬着银牙恨恨道。 “所以我更要抓住她给我的机会。” 游苏目光坚定地看着气鼓鼓的少女,倒是让姬雪若的羞臊也减轻了些,恍惚间仿佛觉得被全世界反对也无所谓,只要游苏不放弃这段关系就够了。 她微微偏首,却还是趾高气 昂的语气:“所以呢?所以你要听她的来劝我?” 游苏将手中柔荑捏得更紧了些:“我当然要劝你,如今蛇族想要回归神山,那么金鹏一族的结盟关系就绝不能放弃。这次金鹏圣子亲自登门道谢,你若拒绝,岂不是让他们折了面子?本来能成为朋友,却可能变成仇人,如此不明智的选择,你怎么可能不懂?” 姬雪若却轻咬下唇,“我蛇族自立自强,何需他族助力?” 游苏没忍住笑,戳穿少女伪装,“你若真这般想,当初又怎么可能为了完成金鹏族发布的任务孤身跑到中元去寻莲藕心?” 少年把少女拉进自己怀里,姬雪若假意挣扎了几下,便也由他。 “你出生入死才让蛇族有了能搭上神山大族的机会,怎么可以因为我又轻而易举的放弃?你已经为了寻我放弃鲲鹏洞天的机缘,我更不可能再让你为了我放弃蛇族晋升的机会。” “谁说我因为你放弃了?”少女嘟哝着,“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莲藕心,这‘救命之恩’说不要就不要,我蛇族可没这么富裕。只是之前要……要陪着妹妹去寻你,就没参加那金鹏圣子康复后的宴席。我的本意是不想挟恩图报,只是想靠这莲藕心当作一个投名状,却没想到那金鹏圣子竟如此重视,我没去他还要亲自登门拜谢……可我蛇族全是女子,岂能让他一个男子进来?于是我就想还是让我去金鹏族算了,但他却传信说恩情深重,必须亲自道谢,着实有些麻烦。” “我不也是男子?” “你是赘婿。”姬雪若毫不留情。 游苏苦笑不止,自然听出这理由站不住脚,毕竟为了发展合作,就不可能不接待外宾,而外宾中会有男子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对于这样一家神山大妖族的拜访请求,她们更不可能拒绝。因为蛇族只是为了避嫌才尽量避免与男子接触,又不是真正的厌男。否则若是被打上厌男的标签,再想在东瀛洲发展只会困难重重。 有一个现象可以解释原因——放在人族之中,全女宗门的数量比全女妖族的数量要多许多,就连境况也要好得多,甚至一些强大的可以完全拒绝与任何男性接触,而真正彰显独立女性的力量。 那是因为全女宗门里的女修与外面的女修都是女人,一定程度上能够相互理解并支持,所以可以吸引来源源不断的女性加入者来壮大宗门力量,从而获得话语权。 但在妖族,族群的观念显然要高于性别。倘若你惹怒了一群虎族的男子,虎族的女子也不可能因为你是女性就不顾虎族男子来帮你或是加入你蛇女的阵营。族群得不到壮大,自然也就得不到话语权。所以人族全女宗门高喊的那些女性互助的口号,放在东瀛是完全行不通的。 当然游苏也并不觉得蛇族就没有彰显女性力量,相反,不以单纯区分性别的手段来标榜自己的蛇族在这样的困境下依旧延绵至今,更说明了她们的坚韧不拔。 而且抛开这些客观的环境因素不谈,首先对于一个亟需发展的族群而言,无论男女都只是可以带来机会的客人而已,断然没有因为性别就拒绝客人的道理。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外人进来,因为这可能会暴露我和莲剑尊者的存在,你不想让我们陷入危险。”游苏说出了少女真正的顾虑。 姬雪若抿了抿唇,却没有再嘴硬,而是严肃道:“他信中暗示了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来,说明他此行绝不仅仅是道谢这么简单。他是顺便带人来考察蛇族的。区区一个对圣子的救命之恩,不可能让金鹏族用支持蛇族进入神山来作回报。 “那些大妖族在神山盘踞的时间比人族那些大宗门还要久远,星曌神山进进出出的妖族大多数也都是这些大妖族在背后操纵的结果。所以他们需要看到帮助蛇族进入神山的价值,才会愿意投资蛇族。” 族群之别远比人族的门阀之别更加不可动摇,这也就导致妖族想要靠自己成长成能与神山妖族抗衡的级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人族宗门能够广收各地天赋高绝的弟子来弥补神山与非神山的资源差距,而妖族只能祈祷自己这本就不强的族群里诞生一个能够赤手空拳打破家徒四壁的绝世天才。 可这样的人何其稀有,所以想要弥补修炼资源上的差距,最好也是最快捷的途径,自然是让神山上那些资源过剩的大妖族们看见投资的价值。 “所以更不该拒绝他的这次来访不是吗?柳婆婆告诉过我,蛇族绝不比那些神山末流的妖族差。” “你怎么这么傻?他要是来考察,自然会带族中强者,那你们暴露的可能不就更大了吗?”姬雪若急得都说出了心里话。 游苏闻言却笑,“我记得小鱼姑娘不仅精通控蛇之术,匿息之术也同样厉害。想来蛇族想要藏住一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姬雪若听游苏喊自己‘小鱼姑娘’,便立马回忆起两人初见之时,彼时的她还用族中秘法‘虚蛇蜕’将自己完全隐匿气息成了一个凡人小鱼,后来又用此法带着女装的游苏在玉环池行走。 思绪渐远,回忆生甜,姬雪若却 没有继续回味,正色道,“你若是暴露可是事关重大,所以就算藏得住,也要确保万一才行。” 游苏深感少女情深义重,竟为了自己谨小慎微到如此地步,不由更生决意: “让蛇族上神山不仅是你的目标,也是我的目标,所以这个机会绝不能放弃,我明天就带着我师娘和师姐离开蛇族。” “更不可以!”姬雪若反抓住游苏的手,“恒炼尊者已经放出了你可能在东瀛或是西荒的风声,虽然千华尊者也将他的风评搞臭了些,但并不影响人们对抓到你的渴望。如今妖族也都各地戒严,所以唯有蛇族才最安全。” 游苏闻言也是陷入两难,只觉自己背上骂名都无所谓,可为何偏偏要因此连累身边之人。一想到那始作俑者恒炼首座,他就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却无意将少女柔软的手给捏得生疼。 姬雪若感受到少年的自责并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承受,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相信我,不让他来考察我也会争取到金鹏族的助力。而且即使没有金鹏族的助力,我也一定能让蛇族回到神山。” 游苏闻言这才回神,连忙松开了些手,看着掌中少女已经被捏红了的柔荑心疼不已,怜惜般轻轻摩挲起来。 少女望着他愧疚的模样轻轻浅笑,竟主动向前,在游苏唇上轻轻一啄。 这是她极其少见的主动亲吻,让怔怔失神的游苏都有些受宠若惊。 “我也相信你,不是你说要帮我完成目标的吗?结果比我还舍不得外人的助力,怎么?你是既想省力又想占便宜?” 看着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游苏情难自抑,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紧紧拥住,只觉自己能得这对姐妹垂怜何止是三生有幸。 一向不习惯亲密的少女却也反过来拥着他,游苏的掌心还停留在她腰侧,隔着半透的茜纱,能感受到彼此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此刻这对小情侣间迸发的情意又岂是拥抱所能缓解,姬雪若面色更红,螓首正倚在游苏肩窝,也不知在征求谁的同意,竟小声呢喃了一句: “我和妹妹换一天……” 说这话时少女的素纱罗裙不知何时滑至肘弯,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手臂,在烛影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少女的墨发如瀑倾泻,难抑的喘息声与窗外蝉鸣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忽有叩门声不合时宜地惊碎夜色,如冰棱坠地。 情意正浓的两人皆是浑身一震,姬雪若更是猛地从少年怀中挣起,茜纱衬里的蝶形花纹在慌乱中划出凌乱的弧光。 “大小姐,是我。” 门外清幽的声音传来,竟是柳婆婆! 姬雪若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掐入掌心。 她与游苏私会的事,虽知柳婆婆默许,却从未想过会在这般狼狈的时刻被撞破。素纱罗裙的腰带不知何时散了,松松垮垮地垂在膝头,发间玉簪歪斜,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游苏却比她更快反应,指尖如蝶翼掠过她腰间,迅速替她系好衣带。 他本意是没想藏,只是顾及少女颜面,所以指了指床底,示意自己是不是要进去躲一躲? 姬雪若则深吸一口气拽住了游苏的手,吐息间已恢复了族长的威仪,唯有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柳婆婆怎么深夜敲门,是出什么事了?” “金狮族敖钰求见,说是十万火急,已至祖地禁制之外。” 金狮族敖钰?!不是金鹏族圣子?! 第四百八十一章:心有灵犀的坏笑 议事殿的青铜烛台上,九盏琉璃灯在夜风中燃烧正旺,将姬雪若玄色广袖上的蛇鳞纹映得如同碎冰闪烁。.暁!税!宅+ ¨首?发′ 柳婆婆立于她的身侧,手中蛇首杖轻叩地面,发出闷闷的回响,悄然打量着这位风尘仆仆的贵公子。 半年时间已过,敖钰的身形没有太多变化,依旧如同年轻雄狮一般健壮威猛,只是原本英气纵横的少年面容却变得成熟许多,与他那位闻名遐迩的族兄敖云烈竟有几分神似。 “敖公子远道而来,蛇族实在有失远迎。只是这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姬雪若起身行礼,语调平稳如寒潭秋水,却在瞥见对方额角的汗珠时,心中微讶。 敖钰却顾不得客套,金色长发散乱如风中芦苇:“金鹏族圣子近日可是与雪若族长联系过?大抵是说想要亲自登门道谢?” 柳婆婆的白眉骤然拧紧,蛇杖重重顿地:“敖公子怎知此事?我蛇族与金鹏族的往来,似乎并未外传。” 敖钰抹了把额角的汗,目光灼灼:“实不相瞒,的确是我有心从那金鹏圣子口中套出来的。而我连夜赶来,正是要提醒雪若族长——金鹏族圣子的‘道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雪若的指尖在镇纸上划出细响,面上却依旧沉静:“大妖族考察新晋族群,本就是常理。蛇族若想回归神山,自当接受审视。” “不!”敖钰突然提高声音,惊得殿角铜铃轻颤,“此番绝非寻常考察!” “此话怎讲?”姬雪若声寒三分。 敖钰也顾不得形象,随手就将茶壶的盖子掀开,咕咕灌了一大口,才气喘道: “我将要说的事情,寻常妖族不可能知晓,唯有同为神山大妖的妖族才可能知道——金鹏族太上长老十五年前就已坐化,金鹏族中便再无洞虚中境的修士。但金鹏族这一代的后辈却相当争气,这十五年来金鹏族的年轻一辈个个都可称的上是天骄精锐,其中又以那金鹏圣子为最。 “他们想为圣子继续造势以掩盖太上长老坐化的消息,所以令金鹏圣子在秘境中对中元灵宝宗的第一天骄下手,借此扩大威名。可谁知这圣子自恃天姿,背地里沉迷酒色而导致境界虚高,与灵宝宗天骄一战竟然落了个重伤难愈的后果。虽是秘境争夺,但这样的伤也足以让他们找灵宝宗要个说法,他们之所以选择吃下这个哑巴亏,就是因为不想让灵宝宗爆出其实是他们主动寻衅,与秘境争夺根本没有半点关系。¨狐¨恋^雯`茓+ `嶵,欣~章?踕\耕?辛+筷*所以明明是挨打的人,背地里却还给灵宝宗了一大笔赔礼作封口费。” “他们好歹也是神山大妖,这股气也愿意憋?”姬雪若话音刚落就眼眸一亮,“若是灵宝宗不肯罢休,此事一定可以成为引爆人妖纷争的导火索,那主动寻衅导致所有妖族都被无辜牵连的金鹏族就成了主动挑起人妖纷争的千古罪人。而本就失去最高战力的金鹏族,更不可能做这得罪两边的事情。轻则被逐出神山当做赔罪,重则成为战争中的风口浪尖,所以他们不得不忍下此事。” “不错,雪若族长与我族兄说的一模一样。”敖钰忽而露出一抹悲伤的笑意,却又立马收敛情绪,紧接说道,“此事过后,金鹏族年轻一辈对其余妖族天骄的压制减轻不少,但也依旧存在。可在南海仙岛事变中,金鹏族派去的族内天骄却无一幸免,这让金鹏族元气大伤。如今金鹏族老的没了,小的也没了,综合来看,金鹏族的整体实力已然跌出大妖族之列。那么他们首要担心的便是壮大自己不被其余大妖族蚕食瓜分,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来投资有潜力的妖族?” 话至此处,姬雪若与柳婆婆皆是面露怔然。 敖钰则喉间滚动,目光扫过两人面上阴霾,“所以我认为他们来考察不太可能是为了投资蛇族,更像是为了物色选中的搜刮对象!” 柳婆婆的拐杖“当啷”落地:“荒唐!我家大小姐为寻莲藕心救那圣子,险些葬身中元,他们竟敢恩将仇报?” 姬雪若闻言却是默然,她不想挟恩图报,也正是不敢轻信妖族会将恩情看得有多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妖族堪称铁律,放在人族倘若出现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去寻找信得过的盟友无疑是可行的道路。但在妖族,却完全不可能行得通。 且不论投资多少个蛇族才能帮得上金鹏族与其它大妖族之间的争斗,金鹏族根本也不可能相信除了自己族群之外的妖。就连姬雪若自己易地而处,也会认为与其它大妖族里应外合,从中分一杯羹才是最好的选择。 敖钰苦叹一声:“弱肉强食,本就是东瀛妖族的准则。金鹏族如今青黄不接,急需填补太上长老仙逝后的实力空缺,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而蛇族……全族皆为女子,本就在妖族中算是异类,这让他们不会有太多顾忌。而蛇族二小姐又与正被五洲通缉的游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蛇族处境自然尴尬。事后真要追究起来,都可以说是师出有名。” 他又默默摇头,怅然道:“我族兄曾说妖族自诩为人,却又依旧将彼此视为 鱼肉。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点,所以在南海仙岛他对结盟之人从不问出身,天真的将所有人都视为自己人。*天*禧!暁\税·蛧! _更/辛?嶵!全\以为只要有一个他这样的傻子在,无论是什么族都能同心协力,却没曾想……”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敖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袖中翻出半卷残破的密报: “东瀛最北的天狗族一心依附金鹏族,却在一个月前已经惨遭灭族,最可怕的是尸体里没有一枚妖丹尚存。而天狗族一向是金鹏族最忠诚的舔狗,替他们做了不少脏事,别人只会怀疑因此结下的仇家,却不会怀疑到金鹏族头上来。” 姬雪若的脊背骤然绷紧,玄色广袖下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天狗族灭族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却并未在意,更不可能联想到会是金鹏族在背后搞鬼,因为族群消亡这样的事儿在东瀛洲屡见不鲜,妖弱被妖欺再正常不过。此刻想来,竟如警钟在耳畔轰鸣。 “敖公子为何要告知我们这些?”她忽然抬眸,烛火在眼底跳动,“金狮族与我蛇族素无往来,与金鹏族却同属大妖族,你助我蛇族对金狮族没有半点好处。” 敖钰的面色忽然一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金狮纹:“因为你与游苏游兄弟关系匪浅。” 姬雪若面容一怔,却转瞬泛起一片薄红,“他与我妹妹情投意合,自然有些关系。” “我不认识你妹妹,我只认识你。他能放弃独自求生的机会回来从那条大蛇的口中救你,绝对是将你看得很重要。” 姬雪若攥紧手指,竟有些不敢去看身旁柳婆婆听到这番话时的神情。 “南海仙岛,我与兄长敖云烈都受了游兄弟的恩情。没有他,我不可能杀了那蛮荒圣殿的小圣子为我兄长报仇,也不可能活着从岛上回来。” 这个突然沧桑了许多的青年笑容苦涩,“我告诉族人游兄弟不是邪魔,是他救了我们。但族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只让我将恩情记在心里。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替他正名,却不能再坐视与他关系匪浅的蛇族遭难。” 殿中忽而寂静,唯有烛芯爆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姬雪若的余光扫过殿柱阴影,那里因为柳婆婆的术法遮蔽没有气息波动,却藏了一个人——她知道,游苏正屏息躲在暗处,掌心怕是已攥紧了剑柄。 “我明白了……”姬雪若长叹一气,眉宇却是流露出一丝狠戾,“我本来也没有让他进入祖地的打算,虽然这只是敖公子的推测,但要是谁真想要啃下蛇族的肉,就要做好毒发身亡的准备。” “蛇族……”敖钰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姬雪若却知晓他的犹豫,抬手道:“敖公子若是能代表金狮族的意思,便也不会独自奔袭前来。相告之恩,蛇族记下了。” 敖钰望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眉眼,忽然明白多说无益,他握紧拳头: “我此番相告,也是想让蛇族早做准备。我知雪若族长志存高远,但即使那金鹏族没对蛇族起歹心,蛇族最好也不要寄希望于金鹏族身上。因为神山诸妖,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话音刚落,他便拂袖行礼:“言尽于此,敖钰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蓦然又回过头来,“听闻游兄弟没有死,雪若族长不必过分牵挂才是。” 末了还给姬雪若递来一个节哀般的眼神,倒是将这位年少族长看得不自在起来。 “敖公子,我送你。” 柳婆婆心细如发,转瞬间便就施展了一道匿息术法在敖钰身上。敖钰来蛇族的消息若是暴露,定将麻烦重重,柳长老俨然是要亲自送他远离蛇族才罢休。 敖钰亦能明白,没有抗拒,戴上了兜帽就随着柳婆婆快步离开。 阴影中,游苏的身影如淡墨般浮现。 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怎么想?” 游苏忽而轻笑,像是想到了极开心的事情般眼也微眯了起来。 姬雪若认得少年这样的笑容,每次他盘算着坏主意的时候,他都会露出这样不怀好意的笑。 只是殊不知在少年眼里,她也露出了一样的笑容。 无需多言,姬雪若都明白,此刻的游苏定然是不准备再走了。 …… 蝉鸣在火山蒸腾的热气中碎成金箔,蛇族祖地的朱漆牌坊下,鎏金马车的轮辐碾过青石板,车辕上装饰的金鹏尾羽随热风轻颤,每一片都折射着细碎虹光。 姬雪若立于阶前,玄色广袖垂落如夜,腰间蛇鳞纹银饰与金羽交相辉映,倒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贵气。 “金鹏族圣子羽潇然,携重礼来谢蛇族族长救命之恩!” 通报声未落,鎏金车门已自洞开。 少年圣子羽潇然身着孔雀蓝云锦长袍,发间别着半枚金羽簪。他踏下车辇时衣袂无风自动,华贵气息中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和,倒不像是神山妖族的高傲做派。 “蛇族恭迎金鹏圣子大驾光临。”柳婆婆也 是高声应和。 在她的身后,除了姬灵若的所有蛇女为了迎接金鹏圣子倾巢而出,七位花容月貌各有千秋的长老更是盛装出席。 “雪若族长为我寻来莲藕心治愈残躯,我金鹏族上下没齿难忘。”羽潇然抬手,身后侍从鱼贯而出,托着三尺高的水晶匣,“些微薄礼,聊表心意。” 姬雪若目光扫过那些流光溢彩的礼盒:北海冰晶雕成的荔枝仙树,每颗荔枝都凝着道韵;星砂绢织就的布绡,在日光下泛着银河般的光泽…… 蛇族众女的惊叹声此起彼伏,七位长老虽见过世面,此刻也难免目露惊艳。 “圣子言重了。”姬雪若微微颔首,“妖族本就该守望相助,圣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略尽绵力。” “雪若族长过于自谦了,若寻来莲藕心也叫绵力,怕是神山各个妖族都要你去寻一枚来了。”羽潇然笑容温煦。 “圣子重伤初愈,不该奔波才是。”姬雪若回之一笑,明艳无双。 那羽潇然眼底闪过一抹惊艳,扬眉答道:“家父本想当面道谢,可哪有让救命恩人上门领谢的道理?还请雪若族长勿要往心里去,家父这鸟儿飞得高,傲慢惯了,但对你的感激不会比我少。所以特地嘱咐我随这些赠礼亲自登门道谢,以表金鹏感激之情。” “金鹏族长并非傲慢,是太为蛇族着想了些。反倒是我前些日子为了突破实在抽不出闲,冷了令尊好意,实在惭愧。” 姬雪若蓦然侧过身子,身后蛇女们早已让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为表歉意,特请圣子给我蛇族一个招待贵客的机会。” 羽潇然平眉一挑,清朗笑道:“雪若族长切莫如此客气,那潇然……就叨扰了!” 而在这位面露惊喜的贵公子身后,那位始终不言的漂亮女妖却微蹙黛眉。 第四百八十二章:计划提前 金鹏圣子羽潇然居中而坐,身后的美妇人垂眸静坐,墨绿广袖上绣着展翅金鹏。/k?a*n^s`h-u_y.e~.¢c*o?m_ “二妹近日在闭关突破,不便见客。”姬雪若指尖轻叩青玉案,案上冰镇的酸梅汤泛起细微波澜,“有失远迎,还请圣子勿怪。” 羽潇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旋即化作温和笑意:“雪若族长不必多礼,突破在即自是大事。我与令妹虽未谋面,却早闻其名,想来定与雪若族长一样是秀外慧中之人,过往云烟自会被人淡忘的。” 所谓过往云烟,自然是指外界相传的姬灵若与游苏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一事。他说这话也是好心安慰姬雪若,只要蛇族低调行事,那游苏带来的风波就暂且波及不到蛇族身上。只是他的好心,听得姬雪若却一阵犯恶心。 “还没问过这位贵客身份?唯恐招待不周呢。”姬雪若只好将话题引向圣子身后那位美妇人的身上。 “她乃是我族中新晋长老,羽挽月。家父想着蛇族多女子,便派女长老来拜访,如此也能少些避讳。” “圣子有心了。” 姬雪若明明听见是金鹏族长的主意,却还是感谢眼前的圣子,这份善解人意让羽潇然大为受用,开口又道: “理应如此。真要说起来,她与柳长老还是旧识呢。” 羽潇然朗声一笑,举杯欲碰,却因这羽挽月盯着不能喝酒,顿觉兴致缺缺。 只觉这良辰美景与佳人谈天说地,偏偏是以茶代酒,实在扫兴。可家父的嘱托他也不敢不从,毕竟此行来蛇族,他可是肩负重大任务。 姬雪若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坐着的柳婆婆,柳婆婆握着蛇首杖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依旧温和,落在羽挽月身上。 “羽道友风采更胜往昔,百年未见,竟已化羽圆满,实在令人艳羡。”柳婆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皱纹,与羽挽月依旧姣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羽挽月唇角微扬,墨绿广袖轻轻拂过案几,“柳师妹说笑了,当年在神山进学时,柳师妹便聪慧过人,如今虽卡在化羽中境,却也是底蕴深厚,非我等所能及。” 话语间,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皆是凝水圆满的她们在神山求学的那段时光。 只是如今,一个是金鹏族新晋长老,风华正茂;一个是蛇族的大长老,已初露衰老之态。 所以一样的笑容,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但无论两人有着怎样的过往,表面的和谐还是得维系。?暁`税^宅\ ^更,欣.醉.筷,以茶代酒,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席间,羽潇然忽然放下手中玉杯,轻叹一声:“香茗佳肴虽好,总觉得缺了些灵动之气。” “哦?圣子觉得怎么少了这灵动之气?”姬雪若挑眉问道。 羽潇然的眸中倒映着这位年轻族长闭月羞花般的仙靥,脑中又浮现出那些蛇女们被严密纱裙下包裹的细软腰肢,不由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闻蛇族女子个个曼妙多姿,不知可否请几位能歌善舞之人献舞一曲,以助雅兴?”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几位在旁服饰的蛇女皆是面面相觑。本来因为早先羽潇然赠来厚礼积累的那些好印象,顿时也荡然无存。 姬雪若更是心中怒起,面上却依旧淡然。 她心道那敖钰说的果然不错,这羽潇然的翩翩君子风范果然还没装多久就暴露了本性。宴席上跳舞助兴本属正常,但偏偏不该由他主动对她这个只有女子的蛇族提出。因为她们蛇族,从不是以色娱人的族群。 许是他没有恶意,单纯只想找个乐子助兴,但却足以看出这圣子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蛇族,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这种不尊重的话来。 “圣子谬赞了。我蛇族女子每日要么为生机劳作,要么为变强修炼,实在不擅歌舞。” 羽潇然却当姬雪若是在矜持,本想再劝几句,却被身后那羽挽月先声截断: “早闻蛇族在雪若族长的带领下已有复兴之势,如今得见,竟无一人耽于享乐,才知这绝非传闻。” “挽月长老过奖了,蛇族愧不敢当。”姬雪若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我蛇族虽无歌舞,却有其它值得欣赏之处。圣子若不嫌弃,可多住几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领略蛇族风光。” 羽潇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大笑起来:“雪若族长盛情相邀,潇然求之不得。” 他目光落在姬雪若身上,唇角笑意更深,“早就听家父说过蛇族欣欣向荣,要多向蛇族学习,今日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酒席散后,月色如纱,洒在羽潇然的寝殿上。 今日陪同来送礼的金鹏族人皆已返程,唯有羽潇然与羽挽月留在了蛇族做客。 羽潇然斜倚在雕花床上,手中把玩着一枚蛇形玉佩,目光落在羽挽月身上,竟有些肆无忌惮: “如何,挽月长老,这蛇族可还有几分实 力?” 羽挽月垂眸,却是强自忍耐下了在她身上不断游离的放肆视线,声音低沉道: “蛇族底蕴不弱,化羽中境的长老足有三人,平均实力也都在凝水下境。+飕¢飕_小¨税,惘* \已\发*布*罪.新^璋¢劫·” “你打不过?”羽潇然扯着嘴角问。 “吞并蛇族,又非我一人之事。”羽挽月回瞪一个锐利的眼神,“加上在外蛰伏的部队,想要拿下蛇族不在话下,关键是在于看是否值得。” 羽潇然忽然轻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值得,自然值得。且不论蛇族累积千年的积蓄,这蛇族就至少有三样东西,足以让我族出手。” 羽挽月挑眉:“一汪蛇血池、一座活火山,还有何物?” 羽潇然目光灼灼,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对手中那枚蛇形玉佩爱不释手: “第三样……便是这一族的美艳女子。” 羽挽月仙靥上盖上一层鄙夷之色,“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她们的妖丹。” “人是我的,妖丹那不也是了?”羽潇然冷笑一声。 羽挽月闻言面上鄙夷之色更浓,俯视着玩世不恭的圣子眼中唯有厌恶,却还是严肃提醒道: “这位蛇族族长比你年轻得多,修为却与你持平,皆为凝水上境,着实是个可塑之才。如果可以,放过她们,她们能给金鹏族带来的收益远胜这几枚妖丹。” “你要为她们求情?羽挽月!别忘了你的修为是怎么来的!”羽潇然猝然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即使是仰视着女仙,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我劝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此间事了,你也是我的!” 羽挽月闻言娇躯一僵,胸脯起伏,却似是认命般长吐一气: “隔墙有耳,小声些。” 此时的她竟也分不清,身在名门望族享尽荣华的自己,与这位小族中的柳道友有何本质上的区别。 …… 第二日,晨曦微露。 羽潇然起床之后,姬雪若就已等候在他的寝宫外。 常人都道蛇族族长暗藏锋芒,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反而还觉得都是世人对这位美女族长的误解。 他心中大感满足,便神色自若地在姬雪若的带领下穿梭在蛇族的领地之中,而羽挽月则一直陪同在侧。 羽潇然眼神的焦点大多数时候都聚焦在千娇百媚的蛇女们身上,时常还自以为风度翩翩的投去笑容。 但羽挽月显然不是羽潇然这样玩物丧志之人,她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目光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揭示蛇族底细的蛛丝马迹。每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每察觉到一丝异常,都被她默默记在心底,如同在黑暗中逐渐拼凑一幅神秘的拼图。 很快,一日便再次过去。 “姬族长,”羽潇然忽而拱手行礼,“你蛇族还真是美不胜收,就是我常驻神山,对这火山倒是稀奇的很。不知明日,可否上蛇山一观?” 姬雪若的笑容微微一滞,“蛇族不喜炎热,这蛇山基本从不打理。万一喷发更是地动山摇,两位贵客还是留在族中品茶更为稳妥。” 她抬手轻挥,几名蛇女捧着青瓷茶盏鱼贯而入,茶香中混着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 “夜深露重,两位早些歇息。”姬雪若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羽挽月,待蛇女们退去,寝殿中便只剩下了金鹏族的两人。 羽潇然散漫地躺在床上,羽挽月却秀眉长蹙不解。 “你怎么了?”羽潇然撇撇嘴。 “我觉得有古怪。”羽潇然早已悄然设好隔音术法。 “一座火山而已,能差多少?看不看都一个样。你过来,先给本公子捶捶肩先。” 羽潇然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羽挽月紧咬银牙,却仍劝诫道:“既然看不看都一个样,为何她却偏不让我们看?这反应有些过了头,倒像是……这蛇山里藏着秘密。” 羽潇然先是一怔,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去查探一二,做隐蔽点!” 羽挽月虽对圣子的颐指气使心中不悦,却也不得不敛息凝神,钻入夜色。只见她化作一缕幽影贴着屋顶掠行,却没惊动任何一片翠叶。 化羽圆满的修为在这蛇族之中,倘若有心不暴露,便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然而就当羽挽月以为自己可以成功登至蛇山之顶时,却忽而察觉到一股气息就在附近。 蛇首杖在地面敲出的清响传入她的耳畔,她当即止步,不敢再向前走。 令她没想到的是,柳道友竟然提前就在蛇山候着了。想要越过柳道友再作探索,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不愿打草惊蛇,只好趁着没有暴露立马撤离。 恰在此时那口活火山忽地腾起赤红烟柱,硫磺雾霭中,竟有一座竹庐的轮廓在火山口附近被映了出来。 羽挽月目光微怔,却心头狂跳。 …… “竹庐?”羽潇然猛地从软榻上支起身 子,“蛇山的火山口附近,竟然会有竹庐?” 羽挽月沉默作答,羽潇然却暗自踱起步来,独自分析:“蛇族血脉属阴,靠近火山都要靠冰室镇暑,就连她们自己都说蛇山无用,也从不打理。可怎么会有蛇女长居在火山口?”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无比,像是看准猎物的鹰,“那地方根本就不是给蛇女们住的!她不让我们去蛇山参观,是不想让我们发现这个人!” 羽挽月依旧沉默,因为圣子的推测基本与她的想法别无二致。 “你说……会是谁呢?” 羽潇然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混着岩浆翻涌般的躁动。他踱到窗边,望着远处蛇山上未散的赤红烟云,袖中金鹏羽剑发出兴奋的嗡鸣: “她那妹妹姬灵若至今未曾露面,想来也是为了预防今日吧?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游苏竟然还真藏到了东瀛!而且还就是自己情人的家里!真可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他就没想过万一真的暴露,他可会牵连一族之人啊!” 他越说越是兴奋,像是已经看到了抓住游苏这头五洲通缉的邪魔后,重新得到父亲认可,帮助金鹏族重归鼎盛的时刻! “传讯给蛰伏在百里外的金鹏卫,”他转身时眼底燃着贪婪的火焰,“将计划提前至明晚,后天太阳升起,我要他们带着游苏的头来见我!” 羽挽月闻言却是蹙眉,终于开口:“不先确认?” “还需要确认什么!”羽潇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只要抓住他,这就是泼天的功绩!除了他,你还能想出蛇族藏了个谁在这里?!若不当机立断,被她们将人转移走了怎么办?你赔的起吗!” 羽挽月被自家圣子的狂热之态吓到,才惊觉这个曾经的天纵奇才在重伤难愈这段时间积累了多少怨火。 “我是说确认蛇族的底细,贸然出手不可取。” “你不是都试探了两日了吗?看出什么了?我早说过!这蛇族日渐衰弱,传承千年后祖上的那点积蓄早就耗光了!蛇族上上下下,只有这些媚的出水的女人,和她们身体里的妖丹最有价值!” 羽潇然猛地甩开羽挽月,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就算藏在那里的不是游苏,本圣子也等不及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示敌以弱;趁之以强 欢声笑语中,一日又过。\e,z′暁.说\网· ¨首~发? 鎏金烛台在宴厅投下摇曳的影,蛇族特制的冰镇酸梅汤在青玉盏中泛着细碎气泡。 最后一场宴席,主动提出喝酒的倒变成了姬雪若,只是羽潇然一想到晚上的大事,却难得耐住性子主动回绝了喝酒的请求。 羽潇然指尖划过杯沿,他并不爱喝这种甜水,却觉得蛇族酿的酸梅汤别具风味,竟比那些从人族手中高价收购的香茶还要好喝。 他浅饮一口,目光在殿中穿梭,落在蛇女们耳后若隐若现的蛇鳞上。 他不由心中暗自腹诽,明明天热依旧,可这些蛇女这三日却捂得严实至极,宁愿热得流汗也不愿多露点雪肌出来,倒像是在防备着他一般。 可这股牙痒痒转瞬即逝,因为一想着今夜过后自己就能肆意剥开这些布料,他就觉得心头火热,反倒觉得这些蛇女们捂得好,将那些蛇蜕下的闷骚全部捂成了汗,像是一盘盘热气腾腾而诱人至极的佳肴。 “倒是没想到圣子这般平易近人,竟爱喝酸梅汤。”姬雪若笑着开口。 “蛇族的酸梅汤可比别处的更加香甜。”羽潇然也是笑,心中却已想入非非,甚至觉得是这些蛇女煮酸梅汤时故意滴了她们的香汗进去,才让这普通的甜水儿这般甘美。 “既喜欢,何不多留几日?”姬雪若用丝帕拭了拭唇角,语气竟有丝丝不舍。 羽潇然笑意更浓:“礼物已经带到,却还叨扰了蛇族三日,潇然深感惭愧,怎好意思继续逗留。况且家父心系于我,若不早些回去,怕是又忧心忡忡了。” “圣子父子情深,着实令人艳羡。”姬雪若睫羽低垂,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失落。 蛇族上任族长之事闹得很大,羽潇然哪里不知少女忧伤来源何处。他自诩怜香惜玉之人,怎舍得这绝美族长黯自神伤,不由安慰道: “父子情深,唯有父帮我,我却帮不到金鹏族什么忙。可雪若族长年纪轻轻却能将蛇族治理至此,蛇族历代先祖定会颇感欣慰。” “圣子自谦了。”姬雪若抬眸轻笑,黯然之色果然消褪。 羽潇然见状心热更甚,“说到治理族群,我倒是记起一件事。临行前,家父曾告诉我,说今年星曌神山空出了一个席位。” “一个席位?”姬雪若美眸微张,“今年席位这般吃紧吗?” “是啊,东瀛这么多妖族争一个席位的确吃紧了些。”羽潇然也是浅叹一声,却又压着声音道,“不过我也能悄悄给雪若族长透露些消息。” “能说吗……?” “雪若族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何不能?”羽潇然拍着胸脯道,“我也见过不少给金鹏族送来拜帖的妖族,皆是不入流之辈,唯有蛇族势头正盛,夺下这个席位是理所当然。.鸿\特?晓?税,网′ ~勉`废_跃¨毒+” “真的?那太好了。”姬雪若长吁一气。 羽潇然却轻挑平眉,“雪若族长切莫高兴太早,这席位争夺也非全凭实力,人情打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进入神山不算什么,能在神山待的稳才算本事。” “还请圣子赐教。”姬雪若凝起黛眉,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想与神山诸族打好关系,首先得需要人脉。蛇族已经退出神山良久,往日关系怕是早就派不上用场。但蛇族对我金鹏族有恩,我金鹏族不可能对蛇族坐视不管。金鹏族在神山人脉通达,只要族中长辈美言几句……” 姬雪若闻言抿唇,“圣子说笑了,蛇族如今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族,哪敢奢望神山席位?当日寻莲藕心,也不过是不忍见圣子遭难。” 羽挽月一直独自沉默品茗,并未插嘴两人间的对话,听到此处她却是视线微抬,聚于姬雪若的身上。 她深知这少女是口是心非,装出柔弱之姿婉拒的同时,却又不忘提醒圣子她的救命之恩,分明是想让圣子出于怜惜而主动为其降低条件。 如此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着实是个聪明的女子。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即将遭遇厄运,她竟生出些惋惜之情,抢在自家圣子前开口道: “雪若族长不必妄自菲薄。蛇族女子个个出类拔萃,单论这一手控蛇之术,便胜过神山半数妖族。” 羽潇然也是附和道,“不错不错。只是这神山席位事关重大,我金鹏族虽愿助蛇族一臂之力,但也该让神山诸族看见蛇族的诚意。” 姬雪若捏紧杯盏:“要多少才叫诚意?” 羽潇然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故作慷慨道:“光是神山七大妖族,打点就需七千枚上品灵石,我金鹏族不光不收,还能替蛇族出三千枚。” 姬雪若面色一紧,“可即使是三千枚上品灵石,对我蛇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蛇族主要收入来源,乃是蛇山下的火精矿脉。族长拿不出灵石,用火精矿也是一样的。” “实不相瞒,火精矿早就开垦殆尽,否则我们又岂会弃蛇山于不顾。”姬雪若长叹一声,面 上泛起难色。 “雪若族长不必忧心!你乃是我羽潇然的救命恩人!这个忙,我帮定了!”羽潇然忽地拍案而起,振振有词道,“其余妖族皆可不管,唯独这七大妖族必须打点好。七大妖族本就不缺钱,无非是要看个诚意。雪若族长可知,他们对蛇族的什么最感兴趣?” 姬雪若面容微怔,“是什么?” “自然是——蛇祖之血。\咸,鱼/看^书_ ?已¢发/布~嶵·芯-蟑?劫*” 妖族成年时都需要经过洗礼觉醒血脉,但靠祖血洗礼却是大多数妖族不具备的一环,而靠祖血繁衍生息更是在妖族之中独树一帜。 为了打消它族对蛇祖之血的觊觎,蛇族曾大方分给了一些妖族,果然发现这蛇祖之血对除了蛇族之外的妖毫无用处。 可连姬雪若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经过南海仙岛一役,一个传闻悄然在这些大妖族之间传播开来——蛇祖之血里,竟有龙血。 金鹏族长让羽潇然来蛇族最大的目的,便是验证这蛇血池到底是何物,其次就是火山下的火精矿,最后才是这些蛇女的妖丹。 只是蛇血池毕竟是蛇族最重要的圣地,羽潇然再傻也不可能傻到请对方带他去蛇血池看看,蛇族也不可能会同意。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看见了重建后的蛇祖殿轮廓,却不知蛇祖殿中已经没有了蛇血。 “他们要蛇祖之血做什么?蛇祖之血对不是蛇族的妖,根本没有作用啊。”姬雪若茫然问道。 “有没有用,跟感不感兴趣并无关系。”羽潇然笑道,“他们只想看见蛇族的诚意,便足矣。” 姬雪若指尖骤然收紧,面上却泛起苦笑,“容我与长老们商议……” “不急不急!”羽潇然和羽挽月悄然对了一个视线,便又广袖轻拂坐了回去,“美酒佳肴当前,不聊这些乏味的大事。我倒是好奇,蛇族这酸梅汤是何配方,怎么越喝越好喝了呢!” 姬雪若怔然,只好举杯陪笑着。 …… 羽潇然的寝殿内,羽挽月望着掌心闪烁的金羽符,压低声音道: “二百金鹏卫已埋伏在祖地外围,子时三刻便动手。” 羽潇然略微颔首,丝毫不担心这金羽符有被人察觉的可能,因为这是他们金鹏族最厉害的秘宝之一—— 人族可用婴儿心血炼成命牌,万里可知生死。而金鹏族第一片长出的羽毛,又称本命金羽。拔下某个族人的本命金羽,他的修为再不能寸进,却可以通过这本命金羽炼成的金羽符与本体传音,而且神鬼不觉。 此法固然残忍,却以牺牲个别族人的前途为代价,给金鹏族带来了更大的利益。 “记住了,能不杀就不杀。这蛇族已经穷成这样,人可不能再没了。”羽潇然望向殿外沉沉的暮色,唇角已勾起抑制不住的弧度。 “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羽挽月忽地抿唇道。 “怎么?” “宴席上圣子试探蛇族族长,可蛇族不仅灵石掏不出,火精矿也枯竭了。那蛇族是靠什么壮大的?” “蠢笨。”羽潇然啐了一口,似是对自己的智力胜过这高傲女子颇为得意,“自然是这姬雪若为了证明能力涸泽而渔,不仅透支族中积蓄,还将那火精矿挖尽了用于提升族内实力。要不然,她怎会境界突破如此迅速?你路过她妹妹院子的时候不也察觉了?连她妹妹都要突破凝水中境了,若不是用了非常手段怎么可能?现在她们自己揠苗助长,也怪不得我们提前收割了。” 羽挽月闻言却是默然,尽管她下意识也和圣子想得差不多,但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姬雪若在她看来虽是个可塑之材,但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她也无法确定。可以她对柳道友的了解来看,她会允许自家族长涸泽而渔吗?还是说……她也觉得蛇族到了需要孤注一掷的地步? 但事已至此,继续犹豫只会显得优柔寡断。 吞并一个连化羽圆满都没有的妖族,他们金鹏族何须这般谨慎? 夜风掀起檐角铜铃,碎响混着硫磺气息吹入寝宫。 子时三刻,残月如钩。 羽潇然倚在寝殿朱漆廊柱上,指尖摩挲着金羽令,金鹏卫的传音透过金羽令不断传来: “挽月长老堪舆无误,蛇族禁制成功破除。” “已至蛇族腹地,蛇族并未察觉夜袭。” “第二道禁制破除,蛇族防御如纸糊……” 他看着窗外的蛇族腹地,愈来愈多的房子亮起灯火,唇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整个蛇族忽然躁动了起来,羽潇然听着窗外传来的女子尖叫只觉悦耳,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定要让这尖叫更加高亢。 忽有一声锐响刺破夜色,金羽令中传来的声音骤然颤抖:“不对!她们、她们是——” 羽挽月顿时脸色一变,心中警铃大作,她抬头时只见火光中腾起幽蓝毒雾,如青磷鬼火般在夜色中游走,隐约传来男子的惨叫。 可这蛇族哪里的男子? 羽潇然也意识到了 不对,当即冲出殿外,眼前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 他印象里这些温婉可人的蛇女们此刻唇角泛着寒鳞,齿间毒牙闪烁冷光,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所见那副眉目传情的样子? 而躺在地上的金鹏卫们正随着甲胄一起滋滋融化,肌肤溃烂如脓水。 三位蛇族长老立于毒雾中央,广袖翻卷间蛇影重重,竟与三位化羽境的金鹏卫头目缠斗在一起。 少数幸存的金鹏卫已是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对这些口吐剧毒的蛇女忌惮不已。 “怎会如此……” 羽潇然讷讷自语,意料中那完全一边倒的屠杀却并未出现,甚至截然相反。 他望着毒雾中翩然起舞的蛇女,终于发现那些被她视作“柔弱”的蛇族女子,远比他想得更加狠毒。 恍惚间,那个清艳无双的少女自毒雾中走出,玄色广袖染着幽蓝磷光,唇角浅笑依旧,却多了几分森冷。 羽潇然见之咬牙切齿,握紧的金羽令在掌心留下血痕,此时的他哪里还没明白,这三日所见所闻,皆是面前少女给自己准备的假象! “你竟敢设局阴我!” “设局?”姬雪若轻笑,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不过是将计就计,金鹏族要吞我蛇族,却不知蛇都带毒?”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上品辟毒丹,连彩蛛族的毒都不怕,怎么可能被你们毒成这样!”羽潇然嘶吼着,现在即使他们能拿下蛇族,却也弥补不了这么巨大的损失了。 “是啊,正是因为我们知道金鹏族早有预谋,所以连一点侥幸之心都不敢有。我特意带你们逛了三日,将蛇族都走遍了,我们的确一点防备也没有,不是吗?”姬雪若笑容恣意,长发飞舞的模样恍若天仙,“蛇祖之毒可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毒啊,今日蛇族上上下下,没有一人再有保留。” 羽挽月凝视着姬雪若眼底的笃定,忽然意识到这三日所见的“贫瘠”“弱小”,不过是蛇族故意撕开的伤口,露出最诱人的血肉,引她们咬下致命一口。 “难怪蛇族明明羸弱,却能延续千年不被吞食,原来竟是靠这口毒。”羽挽月的声音还是轻描淡写,竟还点评了起来,“看来这毒也是限制重重,否则喝了那么多茶,足够我们死好几回了。” “正是因为限制多才藏得深,也幸好如此,这个秘密才一直保留。”姬雪若昂首挺立,半点不落下风。想当初她在玉环池,也是靠着蛇祖之毒才以灵台中境反杀了凝水圆满的大公子。 羽挽月不由心中更加高看她三分,对少女的深藏不露她自认厉害,却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这不是你死我亡,这是蛇族必亡。你们将蛇祖之毒尽数用尽,以为能跟金鹏族鱼死网破,但不知不过伤到了我们的皮毛,金鹏族接下来的怒火你承担不起。” 姬雪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噗嗤笑出声来,顿时月摇花颤:“挽月长老觉得你能走?” “我当然能走。”羽挽月沉吟一声,属于化羽圆满的威压陡然攀升,背后金翅若隐若现,毒雾靠近她时竟如泥牛入海。 姬雪若却笑意不减:“昨夜挽月长老想上蛇山而不得,不如今日我请你去?” 她转身望向火山方向,赤红烟柱在夜色中隐隐约约,广袖在夜风中翻卷如蛇信。 欢声笑语中,一日又过。\e,z′暁.说\网· ¨首~发? 鎏金烛台在宴厅投下摇曳的影,蛇族特制的冰镇酸梅汤在青玉盏中泛着细碎气泡。 最后一场宴席,主动提出喝酒的倒变成了姬雪若,只是羽潇然一想到晚上的大事,却难得耐住性子主动回绝了喝酒的请求。 羽潇然指尖划过杯沿,他并不爱喝这种甜水,却觉得蛇族酿的酸梅汤别具风味,竟比那些从人族手中高价收购的香茶还要好喝。 他浅饮一口,目光在殿中穿梭,落在蛇女们耳后若隐若现的蛇鳞上。 他不由心中暗自腹诽,明明天热依旧,可这些蛇女这三日却捂得严实至极,宁愿热得流汗也不愿多露点雪肌出来,倒像是在防备着他一般。 可这股牙痒痒转瞬即逝,因为一想着今夜过后自己就能肆意剥开这些布料,他就觉得心头火热,反倒觉得这些蛇女们捂得好,将那些蛇蜕下的闷骚全部捂成了汗,像是一盘盘热气腾腾而诱人至极的佳肴。 “倒是没想到圣子这般平易近人,竟爱喝酸梅汤。”姬雪若笑着开口。 “蛇族的酸梅汤可比别处的更加香甜。”羽潇然也是笑,心中却已想入非非,甚至觉得是这些蛇女煮酸梅汤时故意滴了她们的香汗进去,才让这普通的甜水儿这般甘美。 “既喜欢,何不多留几日?”姬雪若用丝帕拭了拭唇角,语气竟有丝丝不舍。 羽潇然笑意更浓:“礼物已经带到,却还叨扰了蛇族三日,潇然深感惭愧,怎好意思继续逗留。况且家父心系于我,若不早些回去,怕是又忧心忡忡了。” “圣子父子情深,着实令人艳羡。”姬雪若睫羽低垂,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失落。 蛇族上任族长之事闹得很大,羽潇然哪里不知少女忧伤来源何处。他自诩怜香惜玉之人,怎舍得这绝美族长黯自神伤,不由安慰道: “父子情深,唯有父帮我,我却帮不到金鹏族什么忙。可雪若族长年纪轻轻却能将蛇族治理至此,蛇族历代先祖定会颇感欣慰。” “圣子自谦了。”姬雪若抬眸轻笑,黯然之色果然消褪。 羽潇然见状心热更甚,“说到治理族群,我倒是记起一件事。临行前,家父曾告诉我,说今年星曌神山空出了一个席位。” “一个席位?”姬雪若美眸微张,“今年席位这般吃紧吗?” “是啊,东瀛这么多妖族争一个席位的确吃紧了些。”羽潇然也是浅叹一声,却又压着声音道,“不过我也能悄悄给雪若族长透露些消息。” “能说吗……?” “雪若族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何不能?”羽潇然拍着胸脯道,“我也见过不少给金鹏族送来拜帖的妖族,皆是不入流之辈,唯有蛇族势头正盛,夺下这个席位是理所当然。.鸿\特?晓?税,网′ ~勉`废_跃¨毒+” “真的?那太好了。”姬雪若长吁一气。 羽潇然却轻挑平眉,“雪若族长切莫高兴太早,这席位争夺也非全凭实力,人情打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进入神山不算什么,能在神山待的稳才算本事。” “还请圣子赐教。”姬雪若凝起黛眉,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想与神山诸族打好关系,首先得需要人脉。蛇族已经退出神山良久,往日关系怕是早就派不上用场。但蛇族对我金鹏族有恩,我金鹏族不可能对蛇族坐视不管。金鹏族在神山人脉通达,只要族中长辈美言几句……” 姬雪若闻言抿唇,“圣子说笑了,蛇族如今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族,哪敢奢望神山席位?当日寻莲藕心,也不过是不忍见圣子遭难。” 羽挽月一直独自沉默品茗,并未插嘴两人间的对话,听到此处她却是视线微抬,聚于姬雪若的身上。 她深知这少女是口是心非,装出柔弱之姿婉拒的同时,却又不忘提醒圣子她的救命之恩,分明是想让圣子出于怜惜而主动为其降低条件。 如此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着实是个聪明的女子。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即将遭遇厄运,她竟生出些惋惜之情,抢在自家圣子前开口道: “雪若族长不必妄自菲薄。蛇族女子个个出类拔萃,单论这一手控蛇之术,便胜过神山半数妖族。” 羽潇然也是附和道,“不错不错。只是这神山席位事关重大,我金鹏族虽愿助蛇族一臂之力,但也该让神山诸族看见蛇族的诚意。” 姬雪若捏紧杯盏:“要多少才叫诚意?” 羽潇然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故作慷慨道:“光是神山七大妖族,打点就需七千枚上品灵石,我金鹏族不光不收,还能替蛇族出三千枚。” 姬雪若面色一紧,“可即使是三千枚上品灵石,对我蛇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蛇族主要收入来源,乃是蛇山下的火精矿脉。族长拿不出灵石,用火精矿也是一样的。” “实不相瞒,火精矿早就开垦殆尽,否则我们又岂会弃蛇山于不顾。”姬雪若长叹一声,面 上泛起难色。 “雪若族长不必忧心!你乃是我羽潇然的救命恩人!这个忙,我帮定了!”羽潇然忽地拍案而起,振振有词道,“其余妖族皆可不管,唯独这七大妖族必须打点好。七大妖族本就不缺钱,无非是要看个诚意。雪若族长可知,他们对蛇族的什么最感兴趣?” 姬雪若面容微怔,“是什么?” “自然是——蛇祖之血。\咸,鱼/看^书_ ?已¢发/布~嶵·芯-蟑?劫*” 妖族成年时都需要经过洗礼觉醒血脉,但靠祖血洗礼却是大多数妖族不具备的一环,而靠祖血繁衍生息更是在妖族之中独树一帜。 为了打消它族对蛇祖之血的觊觎,蛇族曾大方分给了一些妖族,果然发现这蛇祖之血对除了蛇族之外的妖毫无用处。 可连姬雪若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经过南海仙岛一役,一个传闻悄然在这些大妖族之间传播开来——蛇祖之血里,竟有龙血。 金鹏族长让羽潇然来蛇族最大的目的,便是验证这蛇血池到底是何物,其次就是火山下的火精矿,最后才是这些蛇女的妖丹。 只是蛇血池毕竟是蛇族最重要的圣地,羽潇然再傻也不可能傻到请对方带他去蛇血池看看,蛇族也不可能会同意。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看见了重建后的蛇祖殿轮廓,却不知蛇祖殿中已经没有了蛇血。 “他们要蛇祖之血做什么?蛇祖之血对不是蛇族的妖,根本没有作用啊。”姬雪若茫然问道。 “有没有用,跟感不感兴趣并无关系。”羽潇然笑道,“他们只想看见蛇族的诚意,便足矣。” 姬雪若指尖骤然收紧,面上却泛起苦笑,“容我与长老们商议……” “不急不急!”羽潇然和羽挽月悄然对了一个视线,便又广袖轻拂坐了回去,“美酒佳肴当前,不聊这些乏味的大事。我倒是好奇,蛇族这酸梅汤是何配方,怎么越喝越好喝了呢!” 姬雪若怔然,只好举杯陪笑着。 …… 羽潇然的寝殿内,羽挽月望着掌心闪烁的金羽符,压低声音道: “二百金鹏卫已埋伏在祖地外围,子时三刻便动手。” 羽潇然略微颔首,丝毫不担心这金羽符有被人察觉的可能,因为这是他们金鹏族最厉害的秘宝之一—— 人族可用婴儿心血炼成命牌,万里可知生死。而金鹏族第一片长出的羽毛,又称本命金羽。拔下某个族人的本命金羽,他的修为再不能寸进,却可以通过这本命金羽炼成的金羽符与本体传音,而且神鬼不觉。 此法固然残忍,却以牺牲个别族人的前途为代价,给金鹏族带来了更大的利益。 “记住了,能不杀就不杀。这蛇族已经穷成这样,人可不能再没了。”羽潇然望向殿外沉沉的暮色,唇角已勾起抑制不住的弧度。 “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羽挽月忽地抿唇道。 “怎么?” “宴席上圣子试探蛇族族长,可蛇族不仅灵石掏不出,火精矿也枯竭了。那蛇族是靠什么壮大的?” “蠢笨。”羽潇然啐了一口,似是对自己的智力胜过这高傲女子颇为得意,“自然是这姬雪若为了证明能力涸泽而渔,不仅透支族中积蓄,还将那火精矿挖尽了用于提升族内实力。要不然,她怎会境界突破如此迅速?你路过她妹妹院子的时候不也察觉了?连她妹妹都要突破凝水中境了,若不是用了非常手段怎么可能?现在她们自己揠苗助长,也怪不得我们提前收割了。” 羽挽月闻言却是默然,尽管她下意识也和圣子想得差不多,但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姬雪若在她看来虽是个可塑之材,但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她也无法确定。可以她对柳道友的了解来看,她会允许自家族长涸泽而渔吗?还是说……她也觉得蛇族到了需要孤注一掷的地步? 但事已至此,继续犹豫只会显得优柔寡断。 吞并一个连化羽圆满都没有的妖族,他们金鹏族何须这般谨慎? 夜风掀起檐角铜铃,碎响混着硫磺气息吹入寝宫。 子时三刻,残月如钩。 羽潇然倚在寝殿朱漆廊柱上,指尖摩挲着金羽令,金鹏卫的传音透过金羽令不断传来: “挽月长老堪舆无误,蛇族禁制成功破除。” “已至蛇族腹地,蛇族并未察觉夜袭。” “第二道禁制破除,蛇族防御如纸糊……” 他看着窗外的蛇族腹地,愈来愈多的房子亮起灯火,唇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整个蛇族忽然躁动了起来,羽潇然听着窗外传来的女子尖叫只觉悦耳,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定要让这尖叫更加高亢。 忽有一声锐响刺破夜色,金羽令中传来的声音骤然颤抖:“不对!她们、她们是——” 羽挽月顿时脸色一变,心中警铃大作,她抬头时只见火光中腾起幽蓝毒雾,如青磷鬼火般在夜色中游走,隐约传来男子的惨叫。 可这蛇族哪里的男子? 羽潇然也意识到了 不对,当即冲出殿外,眼前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 他印象里这些温婉可人的蛇女们此刻唇角泛着寒鳞,齿间毒牙闪烁冷光,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所见那副眉目传情的样子? 而躺在地上的金鹏卫们正随着甲胄一起滋滋融化,肌肤溃烂如脓水。 三位蛇族长老立于毒雾中央,广袖翻卷间蛇影重重,竟与三位化羽境的金鹏卫头目缠斗在一起。 少数幸存的金鹏卫已是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对这些口吐剧毒的蛇女忌惮不已。 “怎会如此……” 羽潇然讷讷自语,意料中那完全一边倒的屠杀却并未出现,甚至截然相反。 他望着毒雾中翩然起舞的蛇女,终于发现那些被她视作“柔弱”的蛇族女子,远比他想得更加狠毒。 恍惚间,那个清艳无双的少女自毒雾中走出,玄色广袖染着幽蓝磷光,唇角浅笑依旧,却多了几分森冷。 羽潇然见之咬牙切齿,握紧的金羽令在掌心留下血痕,此时的他哪里还没明白,这三日所见所闻,皆是面前少女给自己准备的假象! “你竟敢设局阴我!” “设局?”姬雪若轻笑,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不过是将计就计,金鹏族要吞我蛇族,却不知蛇都带毒?”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上品辟毒丹,连彩蛛族的毒都不怕,怎么可能被你们毒成这样!”羽潇然嘶吼着,现在即使他们能拿下蛇族,却也弥补不了这么巨大的损失了。 “是啊,正是因为我们知道金鹏族早有预谋,所以连一点侥幸之心都不敢有。我特意带你们逛了三日,将蛇族都走遍了,我们的确一点防备也没有,不是吗?”姬雪若笑容恣意,长发飞舞的模样恍若天仙,“蛇祖之毒可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毒啊,今日蛇族上上下下,没有一人再有保留。” 羽挽月凝视着姬雪若眼底的笃定,忽然意识到这三日所见的“贫瘠”“弱小”,不过是蛇族故意撕开的伤口,露出最诱人的血肉,引她们咬下致命一口。 “难怪蛇族明明羸弱,却能延续千年不被吞食,原来竟是靠这口毒。”羽挽月的声音还是轻描淡写,竟还点评了起来,“看来这毒也是限制重重,否则喝了那么多茶,足够我们死好几回了。” “正是因为限制多才藏得深,也幸好如此,这个秘密才一直保留。”姬雪若昂首挺立,半点不落下风。想当初她在玉环池,也是靠着蛇祖之毒才以灵台中境反杀了凝水圆满的大公子。 羽挽月不由心中更加高看她三分,对少女的深藏不露她自认厉害,却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这不是你死我亡,这是蛇族必亡。你们将蛇祖之毒尽数用尽,以为能跟金鹏族鱼死网破,但不知不过伤到了我们的皮毛,金鹏族接下来的怒火你承担不起。” 姬雪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噗嗤笑出声来,顿时月摇花颤:“挽月长老觉得你能走?” “我当然能走。”羽挽月沉吟一声,属于化羽圆满的威压陡然攀升,背后金翅若隐若现,毒雾靠近她时竟如泥牛入海。 姬雪若却笑意不减:“昨夜挽月长老想上蛇山而不得,不如今日我请你去?” 她转身望向火山方向,赤红烟柱在夜色中隐隐约约,广袖在夜风中翻卷如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