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谁说武僧不能是美人?》
1. 菜园里的小和尚(一)
“天也空,地也空,小和尚脑袋也空空……”
盛夏,夤夜,明月如玉盘高悬,星子闪烁着,不甚明显地散落在天空的各个角落。南少林后山的菜园边,错落着茅屋几座,有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小和尚,躺在屋前的竹床上,哼着不成调的歌。
一人月下踏影,从茅屋上空掠过,小和尚却似一无所觉,依旧看着天空哼着歌。
然而人不就麻烦,麻烦却来就人。
那月下之人,身形一折,如一道残影重新凝聚,化作一青年公子,坐在了茅屋檐上。
郁金香的香味随月光流淌,飘到了小和尚鼻端。
小和尚额角一跳,歌声随之停顿了一瞬,接着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了下去。
青年公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小和尚,开口说道:“小师父好定力,敢问法号为何?”
小和尚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天上的白玉盘,看也不看青年公子一眼。
青年公子摸了摸鼻尖,纵身一跃,挡在了小和尚眼前。
小和尚没有料到他会跟自己贴脸,被他投下的黑影唬了一跳,弹身而起,竟自青年公子和竹床之间横掠纵身,一眨眼立在了三尺之外的空地上。
他口中的歌,却是终于停了。
青年公子站起身,看着小和尚笑道:“这下你总算瞧见我了吧?”
小和尚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香帅自便就是,又何必招惹我这么个小和尚?”
楚留香讶然道:“你认识我?”
小和尚腹诽:“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这么想着,小和尚口中却道:“鼎鼎大名的楚香帅,世间谁人不识?”
楚留香佯作叹息道:“可鼎鼎大名的楚香帅,却不被小师父待见,也不知是何缘故?”
小和尚不语,只是默默地退后了两步,以行动表示对楚留香的敬谢不敏。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般嫌弃,怪新鲜也怪好奇的。
既生了好奇,楚留香当然不急着走。他往竹床上一躺,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小和尚的地方,哼起了小和尚之前唱的歌。
小和尚眉头一皱,咬了咬牙,低声道:“香帅到底想做什么?”
楚留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自然是等明日一早问问其他人,小师父的法号了。”
听到这话,小和尚有些急躁,他似乎很不想让其他人在这里见到楚留香,迟疑了一会,他问道:“只要我告诉你法号,你就肯离开?”
楚留香得寸进尺道:“我当然还想知道小师父为何对在下避如蛇蝎……”
见小和尚又将嘴抿了起来,楚留香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可我既然想与小师父交朋友,就自然不会强朋友之难。只要你告诉我名字,我就离开。”
小和尚这才舒展了眉头,他淡声答道:“小僧法号明空。”
楚留香沉吟道:“明心见性,缘性本空,小师父的法号倒是颇具佛性。”
明空淡淡地“嗯”了一声,摆明了不想与他多聊。
楚留香笑了笑,他有预感,这绝不会是他和明空见的最后一面。
说话算话,对着明空挥挥手,楚留香离开了。
明空看楚留香离开的方向,猜测他应该是去找无花。
楚留香一走,明空强装的镇定再维持不住。他绕着竹床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对话。
“离血海飘香的剧情线还有两年,楚留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南少林?”
“难道是我记错了?不对,他给天峰大师报信那里应该是第一次来南少林。”
“你问我为什么不把未来的事告诉楚留香?”
“石观音还没有来找无花,现在的无花应该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他还什么都没做,我跟楚留香说未来的话他未必会信我。”
“你别劝我了,我不能打草惊蛇,让无花注意到我。”
和明空对话的是他的系统,系统名叫“盛世美颜”,但明空的长相远远称不上盛世美颜,因为从他六岁那年抽出这个系统盲盒后就没用过它的功能。
用明空的话说就是,他一个正经和尚要盛世美颜做什么?
虽然没用过系统功能,但这么多年过去,明空和系统也相处成了朋友。
和别的系统不同,明空的系统看起来就像是一道淡淡的白色人形能量体,跟在明空身边,却不能跟他脑内交流,这就导致了他有时被人看见对着空气讲话。
好在僧人都知道明空脑子不“灵光”,所以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系统道:“明空,怖由心生,你太惧怕无花了。”
明空抿了抿嘴,回道:“我不够聪明,又没有主角光环,斗不过无花的。”
想了想,他补充道:“最多等事情快发生的时候,我给楚留香写封匿名信,信不信就看他自己了。”
系统不再劝了,他已劝过明空太多次。
系统吟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
可惜这话中真意,根本入不了明空的心。
明月西移,人声不闻,菜园子又回到了之前的蛙鸣蝉语。
南少林达摩院,楚留香自窗口翻进了左数第三间禅房。
与明空猜测的不同,这里并不是无花的住处。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楚香帅当真不愧为天下轻功第一人。”
借着月光,楚留香坐在了屋主人对面的椅子上,笑着问道:“无争禅师的考验,在下算是过关了么?”
前几日,楚留香路过泉州,在一个茶棚边遇到了给人看病的无花和另一名年长僧者。无花为他介绍,僧者乃是南少林武禅第一人,无争禅师。
分别时,无争单独找到楚留香,让楚留香六月十五到南少林达摩院找他。
今日正是六月十五。
无争道了声“自然”,而后解释道:“贫僧非是不信香帅能为,实在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而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楚留香盛名天下,若是不信他的能力,也不会找上他。只是他找楚留香的事,有些麻烦。
楚留香向来善解人意,他道:“在下虽然怕麻烦,但无争禅师苦行救世令人钦佩,禅师相请,在下自不敢推辞。”
无争感激道:“多谢香帅。”
无争找上楚留香,是想让他帮忙查一桩十二年前的案子。
按理来说,查案并不是楚留香的本行,但因为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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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原因,无争只想暗中查探,并不想叫其他人知道,如此,便需要一名轻功好、擅易容并且还很聪明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楚留香。
无争徐徐道:“一切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无争对楚留香说起了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却是楚留香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那一年,贫僧云游归来,在雪地里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无争将婴儿带回南少林,他本以为这个孩子活不了了,但许是佛祖保佑,这孩子非但活了下来,还活得比一般人都好。
说起那个孩子,无争满眼慈爱,他道:“那孩子三岁能诵经,四岁能成诗,五岁能伏虎,大家都说他是伏虎罗汉转世。”
楚留香安静地听着,南少林中符合这形容的天才,他能想到的只有无花,但据他所知,无花是七岁时被天峰大师带回南少林的,与无争口中的孩子对不上。
无争回忆着说道:“在他五岁那年,贫僧本想让他拜天峰大师为师,可这孩子却说,是我救了他,他只肯拜我为师。”
楚留香点点头道:“一个孩子能懂这些,确实不容易。”
听到楚留香夸自己的徒弟,无争笑了笑,说道:“他确实很孝顺,哪怕现在……也一样。”
楚留香皱起眉头,反问道:“哪怕现在?”
无争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道:“是啊,自六岁那年掉下九莲峰悬崖,他虽有幸保住了一条命,但人却有些糊涂了。”
楚留香神色一凛,说道:“一个孩子,好端端的怎会掉下悬崖?”
无争沉默了一会道:“这就是贫僧想拜托香帅查的事,他的体内有一股内劲,应是被人打下悬崖的。”
楚留香读懂了无争的沉默,也明白了他为何要暗中调查。
九莲峰在南少林后山,能在那里将他徒弟打下山崖的人,极可能是寺中的僧人。
无争不想怀疑,却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压在他的心里十二年,压住了他的修为,也阻碍了他的佛路。他已老了,没多少年可活了,他怕自己死后,无人护着傻徒弟,那凶手会卷土重来。
楚留香沉吟了一会,问道:“不知贵徒现在何处?”
无争道:“他自那件事后就不喜见人,贫僧便只好让他一人住在后山菜园。”
菜园原本由几名僧人一同看顾,但无争开口相求,天峰便允了这件事。
好在明空一人也能将菜园照顾好,平时只需每日一早派僧人去担菜即可。
楚留香眼中迸出了光,他问道:“禅师的徒弟,法号是什么?”他的语气有些奇特,似乎在期待着无争禅师的答案。
无争回答道:“缘起性空,是为明空。”
楚留香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他展颜一笑,对无争说道:“拨开云雾,可见月明,请禅师不要太过烦恼。”
被楚留香的胸有成竹感染到,无争也笑了起来,说道:“阿弥陀佛,那贫僧就静候香帅好消息了。”
楚留香笑道:“好说。”
对于无争禅师的委托,楚留香还是很乐观的。至少,明空“糊涂”这件事便要打个问号。当事人既然不糊涂,要查出谁是凶手岂非手到擒来?
楚留香已迫不及待想见到明空了。
2. 菜园里的小和尚(二)
拿到度牒的时候,楚留香怔了怔,他没想到无争居然早就给他准备了一个方便寺中走动的身份——在外新收的小徒弟明镜。
无争含笑看着他:“是贫僧占楚香帅便宜了。”
楚留香笑道:“有幸拜在高僧门下,占便宜的是我才对。”
他已迫不及待要用这个身份去见明空了。
第二天一早,假和尚楚留香便去拜会他家“师兄”了。
楚留香来到菜园的时候,明空正埋着头给菜地里的菜浇水。就像无争禅师所说,明空确实将这片菜园顾得很好,只见菜叶青翠,瓜果硕硕。
楚留香并没有急着上去打扰,他站在远处暗中观察,脑海中回忆起前一晚无争对他说过的明空的情况。
无争说,明空并不是常人认识中的傻子,他能听得懂别人讲话,但只限于简短浅显的交流,他也可以学东西,但学过了,转身就会忘记,像是有人将他脑中掌管记忆的部分给抽离了,是以学不了佛,也习不了武。至于当年发生的事,他更是全忘了。
楚留香打量着他,只见明空忽然站直了身体,侧过头对着空处讲话。这一点无争也同他说过,明空有时会糊涂地以为身边站着个人,然后同那人讲话。
楚留香凝眉沉思,昨晚明空的表现,摆明了是在装疯卖傻,但现在四下无人,明空为何还要假装?他是发现了自己,或者他确实有糊涂的时候?
不过,不管怎么样,明空既然故意装傻躲到菜园来,那他很可能知道将他打下九莲峰的凶手是谁。
楚留香眼中精光一闪,而后扬起笑脸,来到明空身边。
“明空师兄,我是师父新收的徒弟明镜,今日特来向师兄请安!”楚留香故意将话说得很快,试探明空的反应。
明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懵懂,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思索了一会便重新回过头忙手里的活去了。
楚留香笑了一声,然后装模作样地说道:“师兄一个人打理菜园实在辛苦,我来帮你吧。”说着就要来接明空手中的水桶。
明空下意识地挪开两步,避开了明镜伸过来的手,可接着他又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是这样反应。显然,他的身体比脑子更警觉,率先一步发现了“明镜”的不同寻常。
楚留香看他这和昨晚如出一辙的动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实在想不通,明空为什么那么不想自己靠近。
然而,看到楚留香摸鼻子的动作,明空的眉头皱得更深,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子。
楚留香摸鼻子的动作顿住了,他怀疑明空在怀疑自己是楚留香,可为什么?他和明空不过一面之缘,为何明空像是认识了他很久一般?
楚留香很想弄清楚答案,他决定好好观察明空。
楚留香道:“师兄既然不想我帮忙浇水,那我便去除草了。”反正他是不走了。
明空没有答话,楚留香也不需要他答话。
干活的时候,“明镜”的嘴不肯闲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他口中蹦出来。
“听说师兄从小在南少林长大,那你去过后山的九莲峰么?”
“师父说师兄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让我不要来烦你,但我们是师兄弟,又怎么能说是别人呢?师兄你说是不是?”
“师兄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没剃度?”
……
明空手上动作一顿,忍不住腹诽:“那么长头发要通过易容藏起来可不容易,你猜我猜不猜你为什么没剃度?”
对上明空的眼睛,楚留香觉得,明空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楚留香忍着笑道:“一个人总不说话,是要憋出毛病来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比如说,在没有人的时候,唱些调子古怪的歌。”
明空:“……”楚留香这是明牌了吧?!还有他唱的歌哪里古怪了!
明空没好气道:“小僧还没怪香帅擅闯菜园犯人隐私,香帅却说小僧唱歌奇怪,真是好没礼貌。”
楚留香不甚走心地赔了个不是,笑着说道:“实在抱歉,不过明空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明空瞪着他:“香帅曾答应小僧会离开,如今却又易容成小僧师弟出现,岂非说话不算话?”
楚留香收起脸上的笑,认真看着明空:“这次却不是我要说话不算话,而是有人拜托我来的。”
明空的脸色倏忽变了,变得苍白又无措。
楚留香补充道:“你应该想得到,只有无争禅师能让我变成你的‘师弟’,而我易容成如今模样,也绝不是为了逗你。”
明空当然已经想通了一切,在他看过的书里,从未发生过的一切。
楚留香认真地说道:“明空,无争禅师让我查出十二年前将你推下山崖的人是谁。”
明空久久不语,就连手上浇水的动作也停了。
他何德何能,得书中主角楚留香青睐。
他又何德何能,让师父惦记了这么多年。
明空的心乱了。
系统的叹息响在明空耳边,他问明空:“你还要逃吗?”
明空不知道。他只是个原书中名字都没有出现过的路人甲,他的逃避不过个人选择,与谁都无碍,可师父却为他专门找来了楚留香。
明空眼神放空,似在看遥远的过去,又似没有着落,他哑着声问楚留香:“香帅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楚留香道:“我想让你告诉我,当年的凶手是谁?”
明空摇了摇头,回答道:“小僧不知道。”
楚留香皱着眉头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这个人的身份让你不愿告知?”
明空再答:“小僧是真不知道。”
楚留香疑惑道:“可你躲在菜园不愿见人,难道不是为了躲避凶手?”
明空抿了抿嘴,他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提起无花。若要提起无花,他又要不要提醒楚留香小心无花?可他不知应该说什么,说未来?楚留香会信吗?就算信了,未来又真的会完全按他知道的未来走吗?
叹息一声,明空道:“小僧不知凶手是谁,自然谈不上躲他,至于我为什么不想见人……”
明空转过头,看向楚留香,问道:“香帅想听故事么?”
楚留香心想,明空与无争禅师还真不愧是师徒,都喜欢给人讲故事。
这么想着,楚留香说道:“自然愿意。”
放下水桶,明空将楚留香引到茅屋边,从屋子里搬出了两张竹椅,又端来了两杯热茶。
二人并排坐在茅屋前,明空手捧着热茶,似在回忆,又似在酝酿着情绪。
他说:“小僧六岁前的事,师父大概对你说过。”
楚留香点了点头。
明空道:“但有些事,师父他也不知道。”
楚留香道:“不错,昨晚听无争禅师说完我就一直想不通,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跑去悬崖边?是有人将你带去,还是你自己跑去?”
热气模糊了明空的眉眼,楚留香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只听他缓声说道:“是我自己跑去的。”
不等楚留香发问,明空便道:“我从头开始说吧。”
故事说的是一个众星捧月的孩子,他没有遇到过挫折,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人,幻想着有一天能修成正果。然而,五六岁的年纪,正果是什么他根本不明白。但那个伏虎罗汉转世的戏言,却在他的心里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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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根。
他骄傲着,努力着,是人人称赞的天才。
可直到他见到无花才明白,原来一切不过是大人的玩笑。
明空那时六岁,师父告诉正在练功的他,差一点成他师父的那个人要来南少林当主持了,此时正在大雄宝殿,等着众僧去见面。他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他只认无争一个师父,是以并没有等他说出那人名字便拒绝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拒绝的人是天峰大师。
明空回忆着说道:“那是小僧第一次见到天峰师祖和无花师叔。无花师叔只比小僧大一岁,但一见到他,小僧便自惭形秽了。”
做和尚的本不该有攀比心和分别心,可彼时明空只是个孩子,孩子会想比较,当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楚留香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一个人跑走的?”
明空半阖着眼,回答道:“是。”
可事实真的只有如此吗?
答案当然是——不是。
明空是穿越的。
上一世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因为憧憬武侠小说中的武功,不顾家里的反对,报考了佛学院。为了求学,他搭上了去莆田南少林的汽车,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
也许是执念太深,他来到了这方世界,被无争捡回了南少林。
在他六岁之前,南少林没有主持,周围人的名字他又都没有听过,便以为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
系统+穿越+不俗的根骨,让明空以为自己是妥妥的主角。
直到天峰大师带着无花来南少林当主持,那一天明空才知道,自己穿越的居然是楚留香的世界。也是那一天,他那个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盲盒终于有了反应。
他怕系统动静太大,一个人跑到了九莲峰。
当然,因为穿越的是《楚留香传奇》,对于boss就在身边这件事,他也需要冷静一下。
然而,系统盲盒也给他开了个玩笑。
什么样的主角会开出“盛世美颜”系统?他一个武侠世界混的,开出盛世美颜,是等着被石观音集邮吗?
再看不俗根骨,却也成了个笑话——古先生的书里最不缺的就是上佳根骨。
以为的金手指都变成了鸡肋。
明空坐在山崖,思考着自己往后的路是卷还是苟。
卷,意味着要跟无花那个七绝妙僧卷。
苟,不符合他的志向,但至少能安全度日。
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做选择,背后便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坠崖的那一刻,明空想的是:我果然不是主角,谁家主角六岁就要死了?
九莲峰高百丈,按理明空应该落地成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物理意义的粉身碎骨了,却并没有死。
“盛世美颜”系统站在他的身边第一次开口:“心不死,人不死。”
思绪复拢,这些事明空当然不可能告诉楚留香,所以一切都只能归咎于孩子的攀比与不甘,并没有楚留香猜想的阴谋诡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本以为有明空并不“糊涂”的前提,坠崖的事会很好查,没想到……
楚留香问道:“那你不肯见人的原因是?”
明空道:“心障未解,执迷是罪,小僧无颜见人。”
楚留香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想不通明空有什么说谎的理由。
想到无争,楚留香叹了一声,说道:“是罪非罪,我不懂佛,本不该置喙。但是明空,你为心障以自囚,却不见无争禅师同样为你心生挂碍,影响修行。”
明空低下了头去,他之前不知,现在却知道了。
他道:“小僧罪过。”
3. 菜园里的小和尚(三)
楚留香走了,虽说明空身上还有许多谜团待解,但明空以需要独处思考的理由让他离开,楚留香知道,明空已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楚留香一边向着九莲峰走去,一边梳理着无争和明空给出的信息。
首先是动机。
为什么要杀一个六岁的孩子?
他能想到的关键信息只有明空的身世——一个婴儿满身是血被丢到雪地里,是朝堂倾轧或是江湖仇杀?
然后是地点。
明空去九莲峰是临时起意,凶手能那么刚好,要么是一直跟着明空,要么就是长驻明空往后山的必经之路——菜园,当然也可能真的是正好碰见。不过,楚留香还是准备查一查,在明空之前驻守菜园的人是谁。
最后,是出手。
明空当时是坐着的,一个孩子坐下来不过一两尺,那人却选择从背后将他打下去,这动作,有些奇怪。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推下悬崖?
一个成年人,想杀一个孩子,手段有很多。
楚留香想不通。
然而,最让他想不通的一点却与追查凶手无关——九莲峰高百丈,明空是怎么活下来的。
九莲峰位于南少林后山,此峰一侧绝壁,一侧青山,是南少林的天然屏障,而楚留香就是从峭壁那一头攀上来的。
直面过九莲峰陡峭的楚留香,完全想不出明空要如何得救。
站在山崖边,楚留香端视着四周,找来一根手掌粗细的木桩,将它劈成了六岁孩童上半身的高度,竖在了悬崖边上。他试着将木桩推下山崖,却感觉手上动作怎么做怎么别扭。
江湖人出掌,一般而言,总是掌心向上的。
他喃喃道:“难不成,那人是蹲在明空后面的?或者,凶手是个矮子?”
坐在崖边,楚留香试着出掌,却怎么都觉得不对。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菜园里,明空闭着眼盘腿坐在地上,脑海中,杂乱画面纷至沓来。无数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推他,无争担忧的眼神和无花冰冷的眼神交替着出现,而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已死过两次。死的感觉实在太痛苦,痛苦到哪怕现在想起,也会心寒胆颤。
可现在,他却必须直面这恐惧。
想要找出当年杀他的凶手,就必须一遍遍去回忆,从回忆中找寻蛛丝马迹。
那印在后背的手,是一只什么样的手?那人有使用内力吗?自己有听到脚步声吗?
从前他一味逃避,若非楚留香点出无争的佛心受此事影响,他也许会一直逃避下去。
逃避,让过去的记忆变得模糊。他竭力回忆,却仍想不起更多细节。
明空睁开眼,抬首问系统:“你那天有看到推我的人吗?”
系统迟疑一瞬,而后回答:“不曾见。”
明空叹息一声,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山麓,低喃道:“是我错了吗?”
逃避也好,自囚也罢,他躲进菜园,不去追究伤他的凶手是谁,也不去和无花照面,本以为可以自由自在地过完这一生,也可以避免给师父带去麻烦,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成了师父的心障。
可师父每次来见他,却从未表现出这一点。
“是师父没有表现?还是小僧故意视而不见?”明空自问。
唯心所现,唯识所变。
心看不到,所以他看不到。
九莲峰,楚留香从崖顶来到了崖底。
他还是很好奇明空活下来这件事,不搞明白这一点,他的心里一直像有猫在挠一样。
崖底并不是他攀上九莲峰的位置,这里是一处山坳,比他登山的地方地势要低上许多。
山坳里有巨石浅溪,溪流自一处石洞流出,曲折蜿蜒,流入碎石滩中,之后渗入地底,消失不见。
楚留香立在滩涂中,试了试脚下土地的硬度,确定一个孩子摔在上面不可能活下来。
他摸了摸鼻子,四处走了走,又抬头看向绝壁,试图找出一两枝可以缓冲的树干,可是都没有。却在此时,脚下被溪水浸湿的鞋底,感受到一股和石子不同的触感。
楚留香移开脚,低头一看,然后瞪大了眼睛。
尸体!
一具被掩埋在泥土里,皮肤却仍完好的尸体!
楚留香连忙动手,将尸体从泥土中清理了出来。
这具尸体很奇特,躯干栩栩如生,手背上的血管依旧清晰可见,头却化作了骷髅,但这骷髅头玉质剔透,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怖。
尸体的身上穿着僧袍,雪白的僧袍像是由传说中的鲛纱织就,不染泥土尘埃,脖子上挂着一串珠玉,透着宝光。
楚留香本以为他是南少林的僧人,可看装扮却并不像。
一阵柔风拂过,楚留香似有所感,猛地转过头去,瞥见一道白影自眼前闪过。足下轻点,他向着白影的方向追去,却见一面白壁挡于道前,而白影仿若只是他的错觉。
疑云重重萦绕在心,楚留香只觉九莲峰底充满了神秘。他想,也许正是这神秘,才让明空活了下来。
背着一具尸身,楚留香回到菜园。
见到楚留香和他背后露出的骷髅头,明空吓了一跳,忙问道:“哪来的尸体?”
楚留香将尸体放在小屋前的椅子上,摸了摸鼻子,说道:“九莲峰山崖底下的。明空,你一直在菜园,最近可有看见有什么人去后山?”
明空摇了摇头,回答道:“除了你没有别人,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上,笃定地说道:“他不是南少林的僧人。”
楚留香低首沉思。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向明空,认真地说道:“现下有一个让你恢复‘正常’的机会,你要不要?”
明空抿唇。他并不算笨,当然知道楚留香说的机会是什么。
尸体在九莲峰底出现,是查明当年凶手的最好机会,也是他对外恢复神智的最好机会。
明空长长吐出一口气,是退是进,楚留香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他在逼他作出选择。
明空道:“小僧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有没有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但……”
他看着椅子上的尸体,接着说道:“但不可使他人冤屈不得伸张。是故,还请明镜师弟,请方丈与师父来吧。”
楚留香扬起笑脸,说道:“当不辱命。”
脚下如风,楚留香叫人去了。
双手合十,明空低眉阖眼喊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守着那不知名僧者的尸身,系统很安静,明空也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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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乱的脚步由远而近传来。
明空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众位僧人,除了无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模样,明空都不熟悉。可一对上其中一位面若桃花的僧人的眼睛,明空便知道,他是无花。
无花的眼里,有好奇、有关心,却没有明空梦魇中的冰凉,可他还是心头一跳,生出畏惧。
走得最快的无争上前,握住了明空的胳膊,也挡住了无花的视线,他激动地问道:“明空,你真正好了吗?”
听到这一声唤,明空只觉鼻子一酸,将头深深地低下,语带哽咽地说道:“师父,对不起……”
无争眼中有泪,爬满皱纹的脸上却带着笑,他紧了紧握住明空的手,安慰道:“傻孩子,好了就好,说什么对不起。”
天峰大师深深地看了明空一眼,那目光如同早已洞悉一切。他转头看向明镜,眼中亦似别有深意,他问:“明镜,你所言的尸身现何处?”
明空让出位置,露出了身后盘腿坐于草席之上的尸身。
大概因为尸身看起来太过圣洁,让明空忍不住为他整理了遗容。
尸体身上没有一点腐坏的味道,相反却有淡淡的莲香。莲香静雅,抚慰人心。
天峰问明空:“可是你为他熏了香?”
明空摇道:“回方丈师祖,不曾。”
天峰蹲下,细细查探着尸体,越看却越是心惊。
罗汉堂堂主见他神色凝重,好奇地走上前来,一见却是讶然惊叫:“肉身佛体!”
传说中,肉身成佛者,肉身可保千年不腐,肌肤富有生机弹性, 宛如生人,周身弥漫淡淡莲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嗓子唤了过来。
楚留香喃喃:“肉身佛不是传说吗?”
明空也有些怔然。
天峰轻拂过玉质骷髅头骨,不见舍利,他叹了一声道:“佛者的神思却不知被何人剥去了。”
众僧恻然齐唱:“阿弥陀佛。”
无花看向楚留香,问道:“明镜师侄,你见到佛者之时便是如此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回答道:“是。我当时将他从溪流底下挖出的时候很小心,我也检查过,泥里没有血肉。”
天峰看着他道:“明镜,你带我们去崖下看看吧。”
楚留香怔了怔,天峰没问他为什么要去九莲峰,难道他知道缘由?
路过明空,天峰道:“明空,你与九莲峰缘分深重,便也同去罢。”
不知在想什么的明空回过神,连忙答道:“是。”
九莲峰绝壁陡峭,虽可绕路而下,却也需要极高明的轻功,是以跟着楚留香下崖底的人,便只有天峰、无争、无为、无花和被无争带着的明空。
楚留香又一次摸了摸鼻子,没有人好奇他绝壁是怎么下去的,他觉得自己才披了一天不到的“明镜”的皮,已经岌岌可危。
自来到九莲峰,明空整个人便僵住了,空气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开口。
无争担忧地看着明空。
明空闭上眼,他试图压下这份恐惧,身体却仍在发抖,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像是随时准备将他推下山崖一般。
明空猛地回过头,对上的,却是无花含笑关切的目光。
4. 菜园里的小和尚(四)
一行人来到九莲峰崖底,落地的时候,明空踉跄了两步,整张脸苍白得不似活人。下坠的感觉,让他好似回到了十二年前。
无争稳稳地扶住明空,却是不发一言。他明白,有些事只能靠明空自己去克服。
无花关心地问道:“明空师侄,你可还好?”
明空抖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虚弱地回答道:“还好,多谢师叔关心。”
无争疑惑地看了无花一眼,他感觉明空和无花两个人都不太对劲。明空似乎有些惧怕无花,而无花对明空又有些过于关心,他好像总在看明空。
压下心头疑虑,无争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二人之间。
楚留香将一切看在眼里,暗自感叹,在这南少林里似乎有许多秘密。他走上前,带着几人来到发现佛身的地方,指着一片水洼说道:“就是此处。”
无为看着那片水洼,不确定地说道:“这里似乎是当初我们找到明空的地方。”
无争喃喃道:“也许当初就是佛者救了明空。”不然也无法解释,明空为何能活下来。
天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一饮一啄,尽皆是缘。”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尊重僧人的信仰,却不太相信那具佛身十几年前就在此处。对于佛身显现出的模样,他还是倾向于中了什么能叫尸身不腐的奇毒,而不是传说中的肉身佛。
他曾见过的肉身佛,被僧人珍而重之地供在佛龛里,铸以金身,这才得以长年不腐。而他发现的佛身,却是埋于泥土之下,日夜受溪流浸润,没有什么肉身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十几年都不腐烂。
不过,就是楚留香也不得不承认,那具佛身的模样的确奇特。
明空望着楚留香指认的那片水洼,怔怔出神,原来他当初就是倒在这里,耳畔仿佛又响起彼时系统的那一句“心不死,人不死。”
他张口说了个“你”字,然后又闭口不言。
就辈分而言,明空不可能用“你”称呼其他人,是以楚留香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明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什么。”他想问的人,并不是楚留香。
有些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明空微微侧头,看向只有他一人可见的白色虚影,似乎来到这崖底后,虚影便凝实了一些。
他有些话想问系统,却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峰师祖说的不错,他与九莲峰的缘分确实深重。
站在乱石滩中,无为叹了一声道:“可惜没能找到佛者留下的物件,也不知佛者法号为何。”他在烦恼供奉佛者的佛龛前,牌位该立什么。
天峰淡声道:“名是空,法号亦是空,不必执着。”
无为双手合十,面露愧色,躬身道了声“是”。他与无花一样,师从天峰大师,却远不如无花的悟性,甚至也不如孩童时的明空。
想到这,无为好奇地找寻无花和明空的身影。
此时,无花和楚留香站在一面白壁前,而明空则和无争在方才的水洼边上说着话。
距离有些远,无为听不清他们各自在说些什么。
无花手拂过白壁,将上头的灰尘拭去,却见白壁透亮,可照人影,他讶然道:“这似乎是面白玉壁。”
楚留香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我还道之前看到的白影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玉壁照影。”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对师叔讲话,倒像是在面对自己的朋友。
无花看向玉壁中两人的影子,笑着打趣道:“这是不装了?”
楚留香感叹道:“从前听说和尚都有一双慧眼,可透过表相看清里相,我原本还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无花指尖滑过楚留香在玉壁中的影子,笑着道:“实在是楚留香能力太过出众,让人想看不出都不行。”
楚留香瞥了他一眼,佯作生气道:“那你还故意叫我师侄。”
无花笑道:“能够占楚留香便宜的机会可不多,贫僧也难以免俗。”
楚留香失笑摇头。他实在想不明白,像无花这样的妙人,明空为何会惧怕。当然,他也想不明白,像自己这样有趣的人,明空又为什么会避之不及。
无花似乎知道楚留香所想,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水洼边的师徒身上。
无争和明空挨得很近,他小声问明空:“明空,你可有记起当年是何人将你打下山崖?”
无争本想让楚留香慢慢打探,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佛身之事一出,恐怕现在崖下的几人都已猜到楚留香的身份。至于自己找楚留香的事,想来也瞒不过天峰大师。
瞒不过便不瞒,明空恢复已是意外之喜,无争准备以后将明空带在身边,好好教导他武功。
明空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见那人模样。”
无争望着无花和楚留香的背影,有些疑虑地问道:“你对无花……”
不待他将后面的话问出,明空连忙答道:“我对无花师叔只是尚不熟悉,有些不自在而已,师父不必挂怀。”
无争松了一口气,说道:“也是,你才恢复,寺中僧人大多不认识,确实会不自在。不过既然恢复了,以后便住回达摩院来吧。”
明空垂下眼,说道:“菜园还需人打理,我别的事也不会做,就不搬了吧。”
无争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说道:“随你吧。不过功夫还是要捡起来,往后我每日来菜园教你。”
对于无争的关爱,明空心里感激,但他怕自己恢复的事引来凶手上门,不想连累师父,是故有些犹豫不决。
见他还要犹疑,无争脸色一肃,严厉道:“明空,武禅一道,以武入禅,以禅证武,禅武合一。讲求的一往无前,以武护苍生。你如今,可还有一点武禅模样?”
明空低下头去。他知道,就心性而言,他其实早已不适合当和尚了。但除了做和尚,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愧疚地对无争道:“对不起,师父。”
无争心下一软,语气却仍有些生硬:“学武一事,不可拒绝。从明日起,我便来教你武功。”
明空无法,只得应了声“好”。
山崖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众人很快便搜完了各个角落,一行人重新回到了菜园。
茅屋前,环绕着佛者尸身,数百名僧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诵念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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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场面着实壮观,楚留香被这庄严气氛所染,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肃穆来。
天峰大师带着之前下崖的一行人来到佛身前,天峰道:“无为,布置道场,举行法事,送佛者入佛塔。”
无花有些担忧地说道:“肉身佛乃天下闻名的至宝,佛塔那边要不要多派些人手?”
天峰摇了摇头道:“不必,南少林可不是那么好闯的。”说罢,他淡淡地瞥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无争暗道,私自请来楚留香的事,天峰大师果然是知道了。他准备等此间事了,便去找天峰大师请罪。
明空盘腿坐在众僧之中,他没有诵经,只是枯坐着望着那尊佛身出神。
无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对天峰大师道:“师父,待佛身入塔林之后,不知徒儿是否可以去佛塔参悟?”
天峰颔首道:“这是自然。不独你可以去,其他人也都可以去。”
无花躬身称谢。他低着头的脸上,一道浅浅的笑容落在了明空眼里。
明空心下一跳,暗道:“无花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莲台、仪仗、法事,忙活一天后,佛身被僧众请走,送入佛塔。
明空目送着坐在莲台上佛身离去,眼底却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仪仗队伍之中,走在最后的无花回过头,对着他灿然一笑。
四目相对,无花的目光像是将他看透。
明空连忙低下头去,冷汗已浸湿了后背,他想,自己装傻的事,无花一定知道了。
队伍渐行渐远,就连无争和楚留香也因为天峰大师的邀请走在队伍里,无人留下,很快,菜园便恢复了往日宁静。
幽静的院落,天峰、无争、楚留香围绕石桌坐着,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杯茶。
清茶飘香,无争和楚留香却没有心思品尝。
无争率先开口,告罪道:“方丈,楚香帅是我请来的。”
天峰饮了一口茶道:“我知晓。明空坠崖之事是你心魔,心魔不解,功德难成,此事不怪你。”
他抬起眼,看向楚留香,问道:“香帅不过一日便寻到了九莲峰崖底佛身,又让明空恢复神智,当真本事。就是不知,除此之外,可还有何发现?”
明空坠崖之事,天峰当年也派人调查过,可那日寺中僧人几乎都在参加他继任主持的典礼,少了的几个人,也都有证据自证,此事便只得归咎于邪魔外道生事破坏。
楚留香思索了一会,将他之前的推测过程说了一遍,而后道:“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但有一件事却让我很在意——凶手出掌的高度有些奇怪。”
天峰大师端着茶杯的手,忽然就顿住了,他说:“知道了。”
楚留香一怔,忙问道:“天峰大师知道凶手是谁?”
无争也紧张地看向天峰大师。
天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沉默,是僧者不得妄语。
他也许是有了怀疑对象但不想潦草下定论,也许已知道凶手是谁但不愿说。
无争道:“但凭方丈作主,只求还明空一个公道。”
5. 菜园里的小和尚(五)
六月二十,深夜,七层佛塔迎来不诉之客,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分立一座新设的佛龛两侧。佛龛内,供奉着前两日,楚留香从九莲峰崖底带回的肉身佛。
皎洁的月光自窗棂透出,落在白衣僧者脸上,半晦半明。
月影下,白衣僧者含笑看向另一人,说道:“你果然来了。”
灰衣僧者立在阴影之中,双手合十,认真道:“小僧不能让你盗走佛者肉身。”
白衣僧者眼中笑意更盛,他轻声反问:“想要盗走佛身的人不正是你吗?又怎会是我呢?”
灰衣僧者猛地抬起头,他倏然反应过来——陷阱,白衣僧者离开时的那一笑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自己若是不来,白衣僧者没有可顶罪的对象,也许不会盗走佛身。可自己来了,他便有了可顶罪的人!自己给他提供了一个动手的时机!
脚下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另一扇窗棂透出的光洒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明空。
无花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你也不必惊慌,不论谁来,结果都是相同。只不过,来的人是你就最好不过。”
明空喃喃问道:“为什么?”
无花笑看着他,如同拈花佛者,在月下洁净不染。可他眼中的恶意,却如同世间最幽深的海,深沉又蕴藏波涛,他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原来竟还是不知。”
明空讷讷:“什么?”他能觉察到无花的恶意,但他以为无花会注意自己,是因为猜到自己装傻,或者看出了自己和佛者的关联,难道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无花并没有给人答疑解惑的习惯,他无所谓地说道:“没什么。现在,你可以偷走佛身了。”
说罢,无花出手如电,向着明空攻去。
受他言语影响,明空大脑处于混乱之中,加上他少有与人动手的机会,一时间没有反应。
系统见他如此模样,连忙喝道:“小心!”
明空猛然回神,抬手一挡,却是无花被一股掌风挥退。
鞋底在石板地面上摩擦出一道深痕,无花一脚踏出,双脚卡进石板,这才止住身形。无花只觉自己与明空对掌的胳膊竟有些发麻,他没有想到,明空的内力居然如此浑厚。
无花神色凝重,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明空,他道:“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
何止无花没有想到,明空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只觉这些年的逃避是一个笑话。
这些年,他因为畏惧无花,畏惧那个不确定何时会再出现的凶手,避世索居,不愿见人。但他热爱武学,从未荒废过修炼,只是无人教导,又缺少与人动手的机会,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武功到底如何。
没想到,他竟有和无花的一战之力。
若是早知如此……
明空还未来得及后悔,无花刚猛拳劲便又向着他打来。
这一拳,无花几乎调动全部内力。
眼见他袖袍随拳劲猎猎而动,明空不敢托大,错身避开,却未瞧见无花背在身后的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短刃。他竟是左右开弓!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寒光一闪,无花手中锋刃反手刺入明空肩胛。
鲜血染红僧袍,利刃磨过肩胛骨,发出刺耳之声。
明空牙根一咬,内力被疼痛激发,自丹田喷涌而出。
无花只觉一股沛然内劲,将他连同短刀一齐掀飞,动静之大,就连佛龛前的供台也为之一震。
无花于空中稳住身形,脚勾梁柱,起手之招却是繁复法印,气势为之一转,已不再是少林内劲。
明空一怔,猜到无花将要使的是东瀛武功,为免不敌,攒拳就要主动攻去。这些年,他没怎么学过招式,能用的也不过是最基础的拳法。
却在此时,两道脚步声远远传来。想来是他们之前打斗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附近的其他人。
无花表情微变,心念急转,却是收招落地。
明空不明所以,同样收招,戒备地看着他。只见无花指尖一弹,指力向着佛龛中的佛身而去,他竟打算毁掉肉身佛!
明空不及细想,轻功运到极致,赶在无花前抢下佛身。
“嘭”地一声巨响,佛龛四分五裂,木屑灰尘中,无花脸上却现出笑容。
明空还来不及思考无花脸上的笑是何意,只听那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无花忽然扬声,焦急叫道:“明空师侄,你要做什么?!快把佛者肉身放下!”
明空背过佛身,甫一落地,便见无花将短刃刺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而无花面对着他的脸上,却是得逞的笑容。
明空只觉手脚冰凉。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会,无花便想到了要怎么诬陷他。
摆在明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束手就擒或者畏罪潜逃。
犹豫一瞬,明空眼神一狠,他决定逃走,但就算逃,他也要先杀了无花。
可就是他这一犹豫,楼梯的位置现出了两个人的脸,两张明空此时绝不想看到的脸——无争和楚留香。
而二人看到的,便是明空一脸狠意,沛然掌力向着无花额头拍去。
两道残影,挡在了无花的跟前。
明空急忙收掌,掌力反伤自身,血从唇角溢出,呛咳了两声。
百口莫辩。
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咬咬牙,转身冲破窗棂,背着佛身自窗口逃走了。
无争欲要去追,却被楚留香拦住:“无争大师,你照顾无花,我去追明空。”
无争张了张口,他下意识地想让楚留香不要伤害明空,但面对重伤的无花,这话他却是如何也说不出。
叹息一声,无争点了点头。
藏在他们背后的无花神色晦暗不明,如果不是楚留香也在,他倒是不介意杀了无争,让明空身上的罪责更重。不过,有楚留香去追,明空应该逃不掉了。
守卫的僧人赶到佛塔,问明情况后,其中一名僧人前往钟鼓楼敲响了大钟。
“铛——铛——”
昭示大事发生的钟声响起,整个南少林都为之惊醒。
火光,人声,捉拿明空的人越来越多。
无花等了许久,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楚留香还是其他僧人,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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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明空回来。
而此时的山门外,却有一位身着橙黄僧袍的僧者,头戴斗笠,缓步向着山下走去。
僧者的脸大半都被斗笠遮掩,阴影投下,只有下颚被月光照亮,莹莹如玉,轮廓似天然雕琢,不见半分瑕疵。
有夜昙花张开花蕊偷瞧,只一眼便羞赧垂首。
似是听见了南少林的钟声,僧者足下一顿,遥遥回望,沉默不语。
佛塔之内,无争为无花治疗止血之后,才让僧人带他回了住处,而他自己则往天峰大师处请罪。
作为明空的师父,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似是在等着他来,天峰大师背身立在院中。
无争垂首道:“方丈,贫僧前来请罪。”
天峰转身看向他,眼中没有怪罪,他道:“此事究竟如何,还是等找到明空之后再谈罢。”
无争一怔,不解地看向天峰大师。
天峰叹息一声,却是说出了另一件让无争愕然的事。
天峰大师和无争禅师谈了什么,楚留香并不清楚,此时他正立在九莲峰崖底,怔怔出神。
他追了明空一路,眼见就要追上明空,明空却二话不说地跳崖了。
九莲峰之高,就是楚留香也不敢直接一跃而下,等他按之前的路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崖底,面对的却是空空如也的石滩,只有白玉壁映照月光,变得格外明亮。
遍寻不到明空的楚留香来到了白玉壁前,他发现了一件很奇特的事,一件用常理怎么都没法解释的事——白玉壁似乎不是反光,而是它自身在发着光。
楚留香试探地伸出手,只见一圈圈的水纹自他的指尖涤荡开来。
这面白玉壁竟变成了水面!而在白日的时候,它分明是坚硬的岩石质地。
他和无花都碰过这面白玉壁,绝不会弄错。
九莲峰底的秘密,已非人力之所及。饶是楚留香也不得不信,这里或许真的有仙佛遗迹。
定了定神,楚留香抬腿,向着泛着白光的白玉壁里走去。
白玉壁中别有洞天。
到处都是刺目的白,楚留香忍不住闭了闭眼,可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出现在了南少林的寺门外。
一直以来的认知受到强烈冲击,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种事说出去,别人一定以为我在做梦。”
“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是在做梦。”这样的传送,已不是机关阵法可以解释的了。
“看来,佛塔一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无花胸前的短刃如果是明空所刺,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再纳掌力去拍无花天灵?如若不是明空,那又会是谁?
肉身佛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明空哪怕逃走,也一定要带走肉身佛?
还有,明空知不知道白玉壁的秘密?他从白玉壁离开,是偶然还是有意?
所有这些,恐怕只有找到明空才能解答。
楚留香暗自决定,不回南少林,外出寻找明空。
然而一路寻找,楚留香却发现,明空像是自世间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6. 菜园里的小和尚(六)
明空为何会消失?一切还要从他逃出佛塔说起。
眼看楚留香追在身后,明空慌不择路,就要往大雄宝殿奔去。然而大雄宝殿后就是罗汉堂,一旦被堂中僧人拦住,便是死路一条。
系统忙叫住明空:“往九莲峰走!”
明空来不及思考,脚步一转,向着九莲峰奔去。
系统一路指挥,领着明空来到九莲峰崖上,说道:“跳下去。”
明空迟疑一瞬,对于山崖,他本能畏惧。
系统急道:“楚留香就要追上来了,快跳!”
明空咬咬牙,闭上眼纵身一跃而下。他没有看到,就在他往下坠落的时候,身侧的白影嘴唇开合,不知轻念了一句什么,只见崖底忽然升腾起一道旋风,将明空稳稳托住。
感受到坠落之势变缓,明空讶然睁开眼,问道:“这是?”
系统不答。
明空被旋风托住,平稳落在了崖底,然而他为着不伤到身后的佛身,整个人是往下扑的,是以落地之时,他整张脸撞在了碎石子上,划出了几道血痕。明空顾不得脸上疼痛,爬坐起来,将佛身小心地放在一旁,见未有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系统观他狼狈模样,轻叹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明空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看着明空肩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系统心下触动,问道:“为什么这样看重一具尸体?”重到明明一直畏惧无花,却为着佛身主动出现在无花面前,甚至跟无花搏命。
明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答道:“总不能让无花毁了佛身。”
系统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过一具皮囊罢了。”
明空动作停顿一瞬,垂目看向脚下石子,低声说道:“我佛心不够,看不了那么开。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恩人。”他言语笃定,似乎已知道十二年前落崖,是佛身救了自己。
系统叹道:“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在在意,你又何苦如此。”
明空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白影,认真道:“但我不能不在意。”
无论是佛身的恩情,还是无争的恩情,明空都想要报答。
想到无争,明空落寞道:“此番作为,不知师父要如何伤心。”
系统安慰道:“我想,无争禅师一定是相信你的。”
明空道:“正因为怕他相信,我才不得不逃。”
他怕的是,无花会将自己的作为攀扯到师父身上。
他叹道:“要是能早点拆穿无花的真面目就好了。”
对于这一点,明空悔不当初。他因为自以为的理由逃避现实,打心底畏惧着无花。可当真正面对无花的时候,他才明白,无花并非不可战胜。
可惜,为时已晚。
系统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明空眼神变得坚定,他道:“找到南宫灵,拆穿无花身份。”
系统有些担忧地说道:“可今日之事,南少林必定会全力追捕你,你要如何去丐帮?”
明空摸着脸上的伤口,思索了一会问道:“盛世美颜的系统任务是什么?我如果现在兑换美颜值要用什么换?”
系统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卡顿了好半天才道:“你是想要美到再没有人认得出你?”
明空讪讪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系统这一翻译让他觉得格外尴尬。
系统想了想,说道:“可以。至于条件,便以做好事来换吧。”
明空顿了一下,答道:“好。”
他没问系统为什么不打开系统界面,也没问他为什么兑现美颜需要学一句古怪的咒语。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咒语念出,明空只觉周身充斥一股盎然生机,不过片刻,他脸上和肩膀上的伤口便都消失不见。至于模样如何,他现在还看不到。
不止如此,明空闭上眼,只觉百丈之内,无论鸟语还是虫鸣,都变得清晰可闻。他甚至听到,楚留香踏空而来的声音。
系统大概也听到了,他道:“跟我来,进照世镜。”
明空背起佛身,跟在系统身后问道:“照世镜是什么?”
系统来到白玉壁前,只见他伸出手掌轻轻一触,白玉壁便由固态转成了液态。
系统道:“照世镜,便是连通各个世界的通道。”
步入玉壁,明空还没来得及问是怎样的通道,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与楚留香所见的一片白茫不同,出现在明空眼前的,是一个个世界的缩影。有古代,有现代,甚至还可见神话传说中的祥瑞巨兽。
他伸手欲碰,却被系统阻止:“别碰,碰了你就穿过去了。”
明空连忙收回手,问道:“那我也是从这里穿越过来的吗?”
系统回答道:“是。”
明空不解地问:“那我为何会在少林山下?”
系统解释说:“照世镜传送点随机,当然,有时也会根据传送者的希望,划定范围。”
明空了然:“原来如此。”
他问系统:“那你知道哪个世界比较安全,可以安顿佛身吗?另外穿越的话,时间又是怎么算的?”
系统试探地问道:“你以后,可想去别的世界?”
明空一怔,答道:“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问别的世间安不安全?这岂非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是想去别的世界的。
师父说,武禅一道,以武护苍生。一直待在少林里,是看不到苍生的。也许等此间事了,他确实该去见见苍生,不同世界的苍生。
系统自一道光幕中拈出了一朵花,放在明空眼前,说道:“这个世界很安全,你可以将佛身放于其中。”
明空喃喃:“可这只是一朵花。”
系统道:“一朵花,一片叶,一滴水,世间万物,俱是世界。”
明空不解道:“可它太小了,我要如何将佛身放进去?”
系统道:“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明空,当由心观。”
明空盯着花猛瞧,却瞧不出个所以然。他耷下肩膀,对系统道:“我佛性不够,做不到你说的把须弥放进芥子里。”而且芥子须弥什么的,已经不是武学范畴了吧?
他放弃道:“你还是带我去别的世界,把佛身存好再回来吧。”
至于穿越后的时间算法就不用问了,按系统逻辑,估计和芥子须弥一般,瞬息亦是永劫。
系统轻笑,道了声“好”。
至于那一朵花他也没有收回,而是放在了明空的袖子里。
系统带着明空去到了一个没有人烟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小,只有一汪永不干涸的泉和泉水边的一片花草。
泉水幽深不见底,倒映着花草的影子。天上有月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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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扇月悬在中天,一动不动。
一来到这个时空,明空便感觉到一种凝滞,时间和空间像是都定格了一般。
他道:“这里……”
系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不可说破。”
静止的世界,一旦说破,时间便将重新流动,然后鲜花枯萎,泉水干涸,世界分崩离析。这里不是人的久待之地,但于尸身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
明空点点头,安置好佛身,跟随系统悄悄从这方世界退了出去。
为免自己衣上血迹打眼,之后明空还让系统带他随便去了个古代世界,换了一身装扮回来。
站在那方世界一间成衣店的铜镜前,明空终于有幸见到自己变化后的模样。
眉似远山泼淡墨,眼如秋水盛星河。
指着镜中那个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的僧人,明空问:“这是谁?!”
他要求的条件只是让人认不出来的程度吧?这已经不是别人认不认得出来的问题了,这简直是把盛世美颜四个字焊在了脸上!
他问系统:“我到底欠了你多少做好事的功德?”
系统算了算,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概比八十一难还要翻上两倍吧。”
明空:“……”
系统安慰道:“你这张脸是永久的,还是很划算的。”
明空没好气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他一点也不想这张脸永久好吗?他就说怎么刚刚一路,所有人都在看他,还有人向他投掷香帕银两,他原以为是此地风俗,却不想是因为自己的容貌。
认命地向店主买了个斗笠,然后在所有人遗憾地目光中,将大半边脸遮了起来,明空这才松了一口气,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现在是真没人认得出自己了。
做完一切,回到楚留香世界的明空,站在了南少林的山门外。而时间也仅过去了一刻。
听见南少林的钟声,他足下一顿,遥遥回望,一阵沉默之后,不舍地转身离去,口中轻声道:“南少林,等小僧回来。”
头戴斗笠的僧人一路北上,而楚留香也凭借着他的直觉,一路往北走。
二人相遇在衢州府的一间客栈里,然而他们一个变脸,一个易容,谁也没认出谁。
楚留香扮作一个蓝衫商人,坐在客栈靠门的位置,见一位头戴斗笠的僧人进来,连忙招呼道:“小师父,到这里来。”
明空不明所以地走上前,问道:“施主,敢问何事?”
楚留香本是想看一看这斗笠和尚是不是明空,却不想一抬头,对上了一张好看到连男人都忍不住赞叹的脸,他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本是好奇小师父为何大晴天的戴斗笠,如今却是不必问了。”
这样一张脸,不遮起来的话,怕是整条街的人都得围过来了。
明空点点头,准备换一桌坐下,却见客栈里每一桌都坐了人。
小二哥连忙招呼道:“小师父,中午客人多,你要不就和这位客官拼个桌?”
楚留香笑着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我不介意,就是不知道小师父介不介意?”
明空摇了摇头道:“不介意。”
总感觉他的声音有些熟悉,楚留香神色一动,试探道:“小师父可是出身南少林?”
四目相对,明空压下心中震惊,回道:“不是。”
7. 菜园里的小和尚(七)
问,一个人会问出他是不是出自南少林,又有让人熟悉的摸鼻子的动作,那么这个人是谁?
答,楚留香。
明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都走到衢州了,还能碰到楚留香,这难道就是主角的天运吗?
坐在楚留香对面,明空定了定神,问道:“施主为何这样问?”
楚留香笑着说道:“在下听小师父似乎有些闽南口音,这才问起。不知小师父法号为何?又在哪座宝刹修行?”
口音,明空恍然,心道:也许此人并不是楚留香?但闽地佛寺众多,若不是楚留香,又怎会问得这么刚好?可不论如何,明空的法号是不能用了。
想了想,明空答道:“小僧法号不知,是个游方僧人。”
“不知”二字有些敷衍,却又不能说不符合佛家的取名风格。
楚留香笑了一声,说道:“小师父的法号倒是有些意思。”
明空颔首不语。
边上的小二哥等得有些着急,趁着空当忙问道:“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劳烦告诉小的,小的也好叫人去准备。”
楚留香看了明空一眼,说道:“同桌既有僧人,便上些素食斋菜之类的吧。”
明空忙道:“施主不必如此。”
楚留香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能以一桌素食招待不知,是在下的荣幸。”
明空推拒不得,只能道了声“多谢”。
酒菜上齐,楚留香一边喝酒,一边好奇地问明空:“不知此行欲往何方?”
明空不喝酒,便以茶相陪,他回答道:“准备去山东济南。”
楚留香眼睛一亮,说道:“好巧,我有个朋友也在那里。”
明空心道:当然巧,小僧想找的就是你的这位朋友。不过,他其实也不太确定,现在的南宫灵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楚留香想了想,说道:“不若我与你同行,我正好有事想请那位朋友帮忙。”
楚留香这一路走来,都没能探听到明空的半点消息。他想,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碰运气,倒不如寻南宫灵帮忙,作为丐帮少帮主,他的消息向来灵通。
明空犹豫了一会,想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就算师父恐怕也认不得,不用担心被楚留香认出。倒是蓝衣人如果是楚留香的话,引他去见南宫灵,没准还能救下任慈性命,拆穿无花阴谋。
想到这,明空颔首:“可以,就是不知道施主你姓甚名谁?”
楚留香忙道:“我是个粗鄙商人,方才忘了先自报家门,还望不知海涵。在下李棠,来自江右,是个茶商。”
穿越多年,明空虽记不得《楚留香传奇》里的所有人物和情节,但主要人物和楚留香用过的化名,他都还记得。而李棠之名实在陌生,让他确认不了楚留香的身份。
二人一路同行,李棠是个周到且有趣的性格,一路上对明空照顾有加。饶是明空对他多有戒备,也忍不住和他成了朋友。
既是朋友,自少不了交心攀谈。
楚留香说起了自己最近的烦恼。烦恼寻人不得,烦恼自己的朋友似乎都有很多的秘密。
楚留香并没有说到具体的人和事,但明空还是联想到了自己。
明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是不愿对人说起,有些是不知要如何说起。”
楚留香见他似是有感而发,好奇地问道:“不知也有这样的秘密?”
明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身侧的白影上。因为李棠在,他很久都没有同系统说过话了。他有很多的秘密,而最大的秘密,就是系统。
见不知并不打算说下去,楚留香贴心地没有刨根问底。他笑了笑,说道:“的确,像你这样的绝世美人,却不肯展露于人前,当然也应该有秘密。”
明空斜睨了他一眼,腹诽着:“一个男人,居然调戏一个和尚,真是好不要脸。”
楚留香读懂了他的眼神,笑着打趣道:“不知,你这是修了口戒么?但我听说佛家论心不论迹,你在心里想着,也算是犯戒了。”
明空没好气道:“李兄就这么爱看小僧犯戒吗?”
楚留香摇着食指道:“非也,非也,我这可是在助你修行。”
知道他又有歪理要说,明空压了压斗笠,走在前头,心道:“你等我问,我偏就不问。”
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楚留香接上话,说道:“你不问,我偏也要说。佛家说,明心见性,你连本性都压抑,又如何修佛?”
明空没有想到,李棠说的居然不是歪理。他驻足颔首,说道:“你说的对。”
然而,认同却不代表会改。之后的一路,明空还是腹诽远多于开口。
自盛夏走到初秋,二人都有事要找南宫灵,是以脚程并不算慢,但一路下来也花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坐在济南城外的茶棚里,明空有些踌躇。
就在方才,明空得知了李棠就是楚留香。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怀疑过李棠是楚留香,而这怀疑并没有因相处而变少。
意料之外,是因为这件事是楚留香自己告诉他的。明空没想到,楚留香会对他坦诚。
对待朋友,楚留香向来坦诚,而不坦诚的人,却是明空自己。
半盏茶的时间之前,楚留香摸着鼻子说道:“不知,我们早已是朋友,可有件事我却一直瞒着你,实在抱歉。”
明空不太在意地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其实不是什么茶商,也不叫什么李棠,我的名字叫作楚留香。”
明空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抬起眼,不解地看向楚留香,问道:“为何之前不说,现在却又说了?”
见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对自己的身份表示惊讶,反倒好奇自己袒露的时机,楚留香有些好笑,他不太正经地答道:“因为我怕你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躲得远远,像不知这样的妙人,若是不能同行,一路上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在楚留香看来,不知确实是个妙人。他不太爱说话,但一双眼却像是把什么话都说了,而这双眼说的,往往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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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好话。
楚留香见过不少僧人,如无争禅师的一板一眼,如无花的光风霁月,如明空的……
想到明空,楚留香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曾以为明空像不知一样好懂,后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明空,他总是半敛着眼,藏起心中的许多秘密,让人无法窥见。
楚留香曾怀疑过不知就是明空,不止因为他是僧人,也因为不知的性格有些像初见时的明空。然而,一个人有没有易容,是瞒不过楚留香的。何况,像不知这样的相貌,恐怕就连他也易容不出。
美人在骨,画皮难成。
见楚留香兀自沉思,明空也沉默了下来。
楚留香这样的人,纵使知道他总是麻烦缠身,纵使知道他可能要将自己带回南少林受审,也很难不同他成为朋友。
楚留香以真诚对待自己,自己真的要对他隐瞒身份吗?可若是坦白,又要如何解释自己如今的模样,又要如何让楚留香相信,那一夜在佛塔刺无花一刀的人是无花自己?
看来,还是要让他先见到南宫灵。
明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僧也有事隐瞒你。但这件事,小僧想等你见过朋友之后再坦白。”
楚留香惊奇道:“你知道我要见的朋友是谁?”世间知道自己和南宫灵是朋友的人并不算多,何况,他从没对不知提起过南宫灵,只说要来济南找朋友。
明空颔首:“先前不知道,等知道你是楚留香之后便知道了。”
楚留香失笑道:“依我看,你的法号不该叫‘不知’,合该叫‘知道”才是。”
但对不知的话,楚留香还是充满疑惑,他问道:“你隐瞒的事难道同我那朋友有关?为什么要先见他才能说?”
明空半阖着眼,淡声道:“等见过后,你就知道了。”
凝视着不知的脸,楚留香忽然发觉,不知似乎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好懂。
楚留香问道:“你来济南,是不是也想见我那位朋友?”
明空并未隐瞒,他道:“是。”
楚留香压下心中疑问,回了声“知道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邻桌,坐着一个半张脸笼罩在轻纱下的女子。不止他们没有注意,茶摊里的人似乎都没有发觉她的存在。而她的目光,此时正落在明空斗笠下露出的侧脸上,一错不错。
楚留香与明空进到了济南城,济南作为泉城,到处可见泉脉垂杨,又正好赶上集市,摊贩们在熙攘的街道上叫卖着各种有趣的小玩意。若非心里装着事,楚留香真想好好欣赏闲逛一番。
明空同样也是目不斜视。他在心里打着腹稿,要怎样出其不意,让南宫灵自认身世。
然而,此时的明空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准备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未等他们去到丐帮总舵,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便发生了。
在这人潮涌动的街道上,一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女人,将明空掳走了。
她的身法极快,快到就连楚留香都没来得及出手,快到这街道上,似乎从未出现过这个女人。
8. 菜园里的小和尚(八)
放在从前,楚留香绝不会相信,世上还有女人这样的身法和武功,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信。
楚留香焦急地喊道:“你是谁?你要将不知带去哪里?”
一道极其悦耳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像是来自九天之上,轻灵悠远,如梦似幻,而楚留香周围的行人却一无所觉。
她悠然道:“楚留香,这个小和尚我要了,你若是想找他,便到沙漠来吧。”
楚留香自认循声辨位的本事不差,可他却完全分辨不出女人的位置。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步,问道:“在沙漠的哪里?”
无人回答,落在他身上的,只有迎面行人古怪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疯子。若非疯子,又为何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喊话?
楚留香无奈苦笑,自言自语道:“看来,要找南宫灵帮忙的事又多了一件。只希望以丐帮的神通广大,能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才好。”
楚留香垂头丧气地来到丐帮总舵,他已准备好面对南宫灵的嘲笑。
然而并没有,楚留香见到南宫灵的时候,南宫灵正心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连他进门了都没有发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说道:“看来你的麻烦事也不少。”
南宫灵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见来人是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楚留香皱起眉头,问道:“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南宫灵如此惧怕?”
南宫灵按了按袖子里的信,苍白着脸扯出个笑容来:“没什么人,只是走了会神,让你见笑了。”
楚留香的船和丐帮总舵离得不远,两人经常互相串门,是以楚留香一路进来也没有丐帮的人拦他,可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以南宫灵的戒心本不该发现不了。
会走神成这样,还有之前那一句“原来是你”,都说明南宫灵正在面临一件非常困扰的事,而这件事,他并不想让朋友知道。
叹了口气,楚留香喃喃道:“没有想到,我的朋友们原来都有许多的秘密。”
南宫灵怔了怔,反问了一声:“什么?”
楚留香并不想让朋友为难,他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
南宫灵心下一暖,脸上也多了些血色,他道:“知道了。”
布座看茶,南宫灵邀楚留香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可是想让我帮你找人?”
以丐帮消息的灵通,当然知道楚留香正在追踪南少林叛徒明空的事。
楚留香道:“是,但不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问南宫灵:“你认识不知吗?”
南宫灵皱着眉问道:“不知……是人名吗?”
楚留香陷入了思索。不知要来找南宫灵,还说他隐瞒的事见过南宫灵就能知晓。可看南宫灵的反应,他应该并不认识不知。
楚留香道:“不知是一个和尚,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和尚。他的脸,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可就在我们来找你的路上,他被一个蒙着脸的女人掳走了,那个女人的武功,就连我也远远比不上。”
“咔嚓——”南宫灵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
楚留香看了看他被碎瓷片扎伤的手,又看了看他惨白的脸,肯定地说道:“看来,你见过那个女人。”
南宫灵猛地站起来,叫道:“没有!”
楚留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南宫灵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没有想到楚留香会来得这么刚好。
就在楚留香找他的一刻前,的确有一个蒙着轻纱的女人来找过他。
楚留香说那个叫不知的和尚长得很好看,好看到看一眼就绝不会忘记,南宫灵其实很想反驳,他会这样说是因为他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世间最美的女人。
她是南宫灵的母亲,可见到他时,她的眼里没有惊喜,没有慈爱,只有如神祇一般的冰冷,与他说话也像是纡尊降贵。
她对他说:“你是天枫十四郎的儿子,任慈是你的杀父仇人。南宫灵,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南宫灵的袖子里,如今还藏着女人给他的信,记录着天枫十四郎阴谋的信。
养父变成了杀父仇人,亲生父亲以命布局让他夺取丐帮权力,而他的亲哥哥,居然是南少林的妙僧无花。
南宫灵茫然无措,不知作何选择。
然而女人却说:“南宫灵,你不要搞错了,我来可不是让你做选择的。杀了任慈,让丐帮为我所用。做不到,就去死。”她竟似能看穿南宫灵的内心。
南宫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女人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声音森然:“不准再说你是我的儿子,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疼痛从脖子上传来,无匹的力量压得南宫灵喘不过气来。
南宫灵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也是第一次打心底感受到,原来自己如此弱小。
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生不出一点反抗来,拼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他艰难地说道:“我会做到……”
女人满意地放开他,居高临下地欣赏了一会他的狼狈,这才离开。
思绪回笼,南宫灵对楚留香说:“你赢不了她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对楚留香承认见过女人的事,也许是明白,以楚留香的聪明隐瞒也无用。也许是楚留香的那一声朋友,让他同样不想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我承认她很强,但我相信,我能够战胜她。”
南宫灵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问道:“为什么?”他不明白,楚留香自己都已承认武功远不如她,又何来的自信战胜她?
楚留香道:“因为我的朋友在她手上,为了朋友,我必须胜。”
南宫灵怔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一切都告诉楚留香。
可最终没有。
南宫灵低下眼,什么都没有说。
楚留香并没有勉强他,他甚至没问女人找南宫灵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比如无花和明空……
南宫灵好奇地问:“听说你一直在追踪南少林的叛徒?这世上还有你追不上的人吗?”
楚留香摇了摇头:“在明空没有亲口承认是他伤害无花之前,我不想直接认定他是叛徒。至于追不上……”楚留香想到了那块不同寻常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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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壁,说道:“这世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了。”
奇怪的答案,南宫灵暗自记下。无花是他的哥哥,不管明空伤无花是事实还是无花的阴谋,明空与己方站在对立面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后来他们又聊起了不知口中的秘密。
南宫灵摩挲着指尖,说道:“你说不知有个秘密,要见过我之后才能对你袒露?而且你在见过我之后就能知道这个秘密?”
楚留香回道:“是啊,可事实上我们两个好像都是一头雾水。”
南宫灵道:“可我的确不认识他,和他之间也没有什么秘密。”
楚留香道:“我明白。所以为了解开这个谜,我必须找到他。你知道那个女人住在沙漠哪里吗?”
沙漠何其大,要找到一个人又何其不易?
南宫灵摇了摇头:“不知道。”女人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住处。
而在另一边,女人带着明空落脚在一座竹林小筑,这里环境清幽,周围布满阵法,寻常人绝对找不到入口。女人从来不是屈就之人,像这样的小筑,在前往沙漠的路上还有许多。
明空穴道被点,端端地被安排在了方桌前。
女人坐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被她看得极不自在,明空无奈道:“李夫人,不过皮相罢了,又何至于让你看这么久?”他就知道这张脸逃不过石观音集邮,他只是没想到石观音会刚好出现在济南城。
一声“李夫人”引得女人变了脸色,她冷冷地瞪着明空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世上,知石观音者有,知李琦者却不该有。
明空道:“李夫人也好,石夫人也好,名字不过代号,你又何必生气?”
指尖轻抚过明空的脸,石观音轻声道:“想让我不生气也可以,小和尚,告诉我,我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她的指腹冰凉,触在明空脸上,如同蛇信一般。
明空只觉身上寒毛都已炸开,他尽力躲开石观音的手指,却只是徒劳。他艰难地说道:“这些事小僧生来便知道了,没有谁人告诉。”
石观音被他这避如蛇蝎的模样逗笑,她笑盈盈地说道:“你好像很怕我?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怕自己喜欢上我?”
明空腹诽:“你是boss中的boss,还是无花的亲生母亲,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心里的吐槽都快刷屏了,明空口中却道:“罪过,罪过,小僧是个出家人。”
石观音道:“出家了也可以还俗。”她捏住明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说道:“何况我瞧你这双眼睛,生动得一点也不像个和尚。”
想起楚留香之前说他眼睛藏不住事,明空忙闭上眼,生怕一不小心把心声给吐露了。
见他闭眼,石观音脸色一沉,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劝你最好赶快睁开眼看着我。”
她的指尖已摸到明空的眼皮,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戳进他的眼眶。
明空忙张开眼,瞳孔颤抖着看向她。
石观音轻轻一笑,手指离开了明空的眼睛,说道:“小和尚不用怕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的。”
明空:救命……
9. 菜园里的小和尚(九)
石观音的好,明空自认无福消受。何况就他所知,自己一旦真听了她的话,便会被她丢到那地狱一般的山谷里,成为行尸走肉中的一员。
生不如死的滋味,明空可不想体会。
怕自己闭眼真的会被挖去眼睛,明空干脆睁着眼,双目放空,口中念起《心经》。
见他如此不为所动,石观音的胜负欲被激发了出来,她道:“小和尚,别念了,你的佛祖救不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明空顿了顿,笃定道:“不会。”
石观音笑道:“那便打个赌好了,就赌在楚留香找到你之前,你会爱上我怎么样?”
明空道:“既然是赌,若我没有爱上夫人,夫人可愿放过我?”
石观音自信道:“不会有那一日的。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放了你。”至于是什么放法,那就全凭她说了算了。
听到这话的明空表情不变,他似乎已猜到石观音的打算。
石观音惊奇道:“你好像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明空淡淡道:“只是知道夫人心性罢了。”
石观音道:“既然了解,那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听你叫我夫人。你都知道我名字了,为何不肯用名字称呼我?”
明空道:“于礼不合。”
石观音道:“何谓礼?君臣,夫妻,上下,这礼难道不是分别心?和尚难道也有分别心?”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若明空答没有,那她便会问他,佛爱众生,她也是众生,明空为何不能爱她。若明空答有,那他这和尚便当得不到家,既然不到家,那爱上她,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
石观音好整以暇地等着明空答案,岂知明空的答案却是没有答案。
他道:“不知。”不知不是没有,也不是有,而是还要悟。
石观音轻笑一声:“滑头的和尚。”
石观音带着明空,一路避着人往沙漠行去。是以楚留香沿途打探,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坐在马连河畔的一个小镇酒馆里,楚留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酒馆正中的桌子边坐着的汉子,也跟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楚留香问道:“你为什么要学我叹气?”
汉子道:“这世上难道有什么规矩,只准你叹气,不准别人叹气?”
楚留香道:“当然没有,可我叹气是因为我有许多想不通的烦心事,你叹气又是为了什么?”
汉子道:“我叹气,是因为我的朋友有许多想不通的烦心事,可他却宁愿一个人心烦,也不肯早些来找我。”
楚留香苦笑道:“你躲在这个小酒馆里,我想找你也找不到啊。”
汉子道:“你难道忘了咱们约好的地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一路虽然走了许多路,却没有像野狗一样被人追得无路可走,倒是像狼狗一样追着人到处跑。”
汉子道:“可你似乎没有追到人。”
楚留香道:“岂止是没有追到,我连人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汉子惊奇道:“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楚留香苦笑道:“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汉子叫道:“老板娘,上三十坛酒来。”
一个模样干瘪的小妇人板着脸走了出来:“你要这么多酒作什么?”
汉子道:“我的这位朋友有很长的故事要讲,若没有酒,他要怎么讲故事?”
小妇人瞥了楚留香一眼,冷声道:“等着。”
酒很快便上来了,楚留香自然坐到了他的朋友身边,而他的这位朋友,自然是叫胡铁花。
胡铁花道:“说说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楚留香喝着那和醋差不多的酒,回忆着说道:“一切,要从我遇见无争禅师说起……”
面对胡铁花,楚留香自然没有一丝隐瞒,就连白玉壁的不同寻常他都告诉了他。
胡铁花虽然觉得惊奇,却一点也没有怀疑楚留香所说的话。在这个世上,最信任楚留香的人,就是胡铁花。
楚留香道:“我能感觉到,自己手上握着许多碎片,可我却无法将它们拼凑到一起。”碎片自然是指他手中的线索。
胡铁花挠着头,这些事实在太复杂了,楚留香那样聪明的脑袋都想不通,他就更想不通了。
他道:“解谜这种事我不擅长,但是老臭虫,你没觉得自己太被动了么?”
楚留香一怔,问道:“什么?”
胡铁花道:“明空和尚找不到就不找,南少林不是还有无花吗?佛塔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楚留香苦笑道:“我怕他直接给明空定罪。”
胡铁花抬眼瞧着他,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其实是怀疑无花吧?”
楚留香叹道:“果然瞒不过你。”
在这个世上,若说有谁最了解楚留香,那非胡铁花莫属。
胡铁花道:“你因为不想怀疑无花,又没有证据指认无花,所以想要找到明空和尚。却没想到,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楚留香道:“是啊,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以消息灵通著称的丐帮,也没有半点消息。”
胡铁花学着他的模样摸了摸鼻子,作思考状:“还真的不寻常。”说罢他猛灌了一壶酒,然后道:“可你找明空和尚就找明空和尚,怎么又要跑大漠去找不知和尚?这两件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从表面看,不知、南宫灵和不知名的女人是一桩事,南少林的明空、无花、无争又是另一桩事。
楚留香目光忽然变得很亮,他道:“我有一种感觉,这些事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只是我还不知道。何况,不知是在我面前被人的带走的,我当然要找到他。”
胡铁花喝干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来道:“我明白了,走吧。”
楚留香问:“去哪里?”
胡铁花道:“当然是沙漠。”
楚留香奇道:“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住处?”
胡铁花道:“当然不知道。但你要找的人哪怕埋在了沙子底下,我也要给你翻出来。”
楚留香笑道:“好!”
楚留香在石观音那里受到的挫折,被胡铁花的一番话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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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何其有幸,有胡铁花这样的朋友,一个不会对他隐瞒任何事的朋友。
而在去往沙漠之前,他们还要再找另一个朋友,一个虽然会隐瞒,却很够朋友的朋友——姬冰雁。
就在楚留香和胡铁花前往兰州的时候,石观音已将明空带回了群峰中的山谷。
进谷的路,明空看见了书中所写的“扫着地的绝世美男子”,看见了“万峰合抱间的花海”,看见了似江南水乡一般的回廊小筑。
来到这山谷后,石观音便将明空的穴道解开,她已确信明空逃不掉。行在石观音的身后,明空道:“小僧一定会把你的花全烧掉的。”
和明空擦身而过的女弟子们身子抖了抖,全然没有料到师父带回的这名绝色和尚会这样大胆。她们以为石观音会很生气,料定小和尚会血溅当场。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石观音回过头,笑盈盈地瞧着明空道:“小和尚,这可是从你们佛国天竺来的花,你也要烧掉么?”
明空铿然道:“要!这是来自地狱的花,不该存在人世。”
石观音奇道:“你这意思,难道是说佛国也有地狱?”
明空道:“是无是有,发自于心,人心生妄,便是地狱。”他抬手指着面前的山谷,说道:“这里即是地狱。”
石观音冷笑道:“这里若是地狱,那便请小和尚你下地狱吧。”
石观音仍旧没有对明空出手,她在众弟子好奇又不敢看的目光中,将明空关进了回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离她的住处不远,可见她对明空的看重。
一路上,明空被石观音寸步不离的守着,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离开石观音的眼皮底下。
倚门而坐,明空长长出了口气,这一路既要维持正经和尚的作派,又要和石观音斗智斗勇,实在是很不容易。最重要的,他还没有机会同系统说话。
此时无人在侧,明空看向一旁的白影幽幽说道:“我不同你说话,你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
系统道:“石观音的武功已超越人的极限,我若开口,她恐怕能感觉到。”
明空一怔,讷讷道:“我知道她厉害,却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样的程度。楚留香能杀她,还真是主角光环。”
毕竟古先生给了楚留香一个“战无不胜”的buff,作者意识自然要高于一切。
系统认真道:“你也可以这样厉害。”
明空苦笑:“又是由心而观吗?可我真的做不到。”
佛家的东西全靠一个“悟”字,可偏偏他缺的就是这个“悟”字。
系统道:“不必心急,慢慢来吧。”
明空垂首:“可我不想慢慢来。你看到外边那些人了么?他们本该是惊才绝艳的少年英雄,却成了不知疲倦的行尸走肉。还有外边的花,那种花的作用你应该也知道。”
系统“嗯”了一声。
那是一种控制人心的花,光是花的甜香,便能叫人生出无边妄想,然后沉醉其中,一步步走向深渊。
系统问:“你想怎么做?”
明空神色一凛,说道:“我想烧掉它们,越快越好。”
10. 菜园里的小和尚(十)
心里虽然着急,但进山谷的一路,到处都是石观音的弟子,且不说他能不能避开她们去到花海,就说那些花真烧起来,产生的毒烟也不是他和这山谷里的人能够招架的。
当下情形,明空也无计可施。他烦恼道:“要怎么将那些花烧了又不漫出毒烟呢?”
系统道:“还记得你袖子里的花吗?”
明空一怔,摸了摸袖中的那朵小花,过了几个月,这花还是同当初一样,娇艳欲滴。
一花一世界,果然非同寻常。
那么问题来了,他的悟性是要往武力方面发展快些,还是往芥子空间努力,打开花中世界快些?
看似两条路,其实没有路。
明空颓然地耷拉下肩膀:“算了,与其纠结这些,不如先去外面探一探山谷中的路。”至少这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明空说着打开门,结果差点和一个蒙着脸的白衣女子撞个满怀。
白衣女子脚下一掠,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明空的目光有些复杂。
师父让她来看守明空,她却在门外听了一阵小和尚仿佛跟人对话一般的自言自语。什么“楚留香能杀她”,什么“你看到外面那些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白衣女子心想,这和尚难道已被师父逼疯?或者中了花海的毒?
差点撞着人,明空退开距离,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险些冲撞了施主,小僧罪过。”
明空心里有些尴尬,他没想到石观音这么快就派了弟子在门外守着他,而自己大概是脱离了石观音的视线有些过于放松,居然没有发现门外有人。
不过,这也说明白衣女子的武功不差。
白衣女子神色冷漠地点点头:“没事。”心想:“看他这在人前的模样,倒不像个疯子。”
明空好奇地打量着她,见她脸上蒙着面纱,身上穿着白衣,眼神冰冷却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怜悯,试探道:“姑娘可是姓曲?”这山谷中蒙面的女子并不多,据他所知,除了石观音外,也只有个曲无容。
曲无容戒备道:“你怎知我姓曲?”
明空微微一笑道:“小僧不但知道你姓曲,还知道你叫曲无容,是这山谷中难得的好人。”
曲无容眼神一凛,说道:“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违背师命放了你。”
明空摇了摇头道:“小僧不会让姑娘为难,但有件事,我却必须告诉你。”他准备告诉曲无容她的身世。
在明空看来,以曲无容的天资,若是没有所谓的师恩限制,她也许早就离开这座吃人的山谷,而不是遭遇毁容、断手等诸多变故。
如今看她蒙着脸,想来容貌已经毁了,但她双掌完好,于武道一途,还有机会。
对于明空要说的话,曲无容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世间的人,多的是巧言令色蛊惑人心之辈,说到头,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没什么好听的。
她转过身,准备不再搭理他,却听明空道:“你的父母是被石观音杀死的。”
曲无容脚步一顿,猛然回身,瞪着明空道:“你说什么?!”
明空重复了一遍:“为了得到你,你的师父杀了你的父母。”
明空的声音并不大,为免石观音发现,他和曲无容都自觉地压低了声。
可这声音听到曲无容耳中地无异于惊雷。呼吸变得急促,她疾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明空道:“没有,但小僧不打诳语。”
曲无容当即就要去找石观音对峙,明空忙拉住她:“曲姑娘且慢,你这样去找她,只是枉送性命。”
曲无容回过头,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是为了引开我,好自己逃跑?”
见曲无容脸上并没有方才表现出的焦急,明空恍然,原来曲无容并不信他,而是在诈他。他叹了一声道:“小僧并没有要逃跑,告诉你,只是觉得这件事需要你知道。”
明空并不是个擅长权衡的人,大多时候他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无花一事已是他难得的权衡,可结果却是无花给他狠狠上了一课。从那之后,他便想通,与其瞻前顾后,不如顺心而为。
曲无容认真地瞧着明空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她问道:“知道了,然后呢?僧者希望我怎么做?”
明空道:“等待时机,逃出去。”
曲无容皱着眉头问道:“只是逃出去?你难道想要我放下父母之仇?”
明空道:“报仇与否是你自己的选择,可在报仇之前,你首先要活下去。”
曲无容打量着他道:“我以为佛家都会劝人放下,也以为和尚都不怕死。”她曾听石观音说过,世间的僧人,多得是道貌岸然之辈,他们总喜欢劝苦难者放下仇怨,劝杀人者放下屠刀,然后过往云烟一笔勾销。
明空叹息道:“大概是小僧的修行还不到家。”他自己都放不下,又何谈叫人放下?
曲无容转过身,背对着明空道:“僧者关门吧,既然怕死,就不要忤逆师父了。你说的话我会当没有听到……至于身世,我会去查。”
明空道了声“好”。
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明空叹了口气。
系统问他:“怎么了?”
明空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用极小的声音答道:“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出去探路了。”
系统问:“为什么?”
明空无奈道:“因为不管门外是谁,只要我溜出去,那她肯定活不了。”
石观音对明空还在兴头上,所以对他宽容,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迁怒其他人,尤其是曲无容。
想到曲无容,明空问系统:“系统效果可以对其他人起效吗?”一个女孩子,还是好看的女孩子毁了脸,实在有些可惜。
系统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不是对石观音说,脸不过是皮相吗?”
明空道:“对小僧来说是皮相,对曲姑娘来说却不是了。”
何况,他若是真能不在意皮相,那他的修行可算是到家了。
系统道:“用我教你的那句咒语即可。”
明空爽快道:“好,我以后会多做些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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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你的。”
系统停顿一瞬,应了声“好”。
医治曲无容的脸,现在还不是时候。既然不能出去,明空也没有闲着,他盘膝坐在椅子上,参禅打坐,修习内功。
明空嗜武,从小到大,哪怕是一个人躲在菜园里,也从没放弃过练武。只是因为没人教他外功,他只能以内修为主。
石观音进来的时候,瞧见了明空身后蒸腾的内力。她拍了拍手,笑道:“没想到小和尚的内功倒是不差。”之前见他被自己轻松制住,她还道他的武功稀松平常。
明空收功睁眼,说道:“小僧不擅外功。”他不擅外功,与人交手又不多,面对偷袭,自然难以招架。
石观音坐在他的对面,轻抚着茶杯的边缘,说道:“你还真是坦诚,不像南少林的那些秃驴,张口闭口劝我不要杀人,简直虚伪至极。”
明空心下一跳,急忙道:“你去过南少林?你可有伤人?”
石观音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充满了探究,口中道:“哦?你似乎很担心那些和尚?难道你出身南少林?但就我所知,南少林可没有你这般美貌的和尚。”
明空抿了抿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伤没伤人?”
方才还在杯口的手忽然出现在明空的颈侧,石观音的声音一冷:“小和尚,我虽宠你,你却不要太放肆。”
明空脸色一白,但他仍旧执拗地看着石观音。
石观音幽幽一叹,按住穴道的指尖变成了抚摸,她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分明不蠢,可为什么总是要拿莫名其妙的事来惹我生气?”
明空后仰,躲开她的触碰。
石观音轻笑一声,忽然出手点住他的穴道,手指肆无忌惮地在他的唇上摩挲,说道:“躲什么躲?我难道还会吃了你?”
嘴唇上的陌生触感,叫明空整个人寒毛炸起。内力自丹田倾泄而出,他竟然凭着意志冲开了穴道,然后撤开半步,脱离了石观音的指尖。
可他不通解穴,以蛮力冲开穴道,换来的便是胸口的闷痛和地上的一大滩血。
石观音冷了脸,说道:“你竟拼着重伤也不想我碰你。”
明空虚弱着道:“夫人,太超过了。”
明空的这一躲,实实在在地伤到了石观音的自尊。手上再不保留,石观音纳劲于掌,向着明空抓去,说道:“你不想我碰,我便要碰!今日我非要叫你这和尚破戒了不可。”
明空暗叫了一声苦,面对石观音,就算是功力全盛的他也不是对手,更不要说方才冲穴伤了经脉,此刻连一分功力都提不起来。
但若叫他真跟石观音做点什么,那他还真不如死了。
站在门外,曲无容有些担忧地攥紧了拳头,理智告诉她不能动,可却另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吗?”
就在她准备敲门的时候,曲无容听明空叫道:“夫人,别忘了你我的赌约!”
石观音道:“我当然没忘,但我可从没说过,不会用其他手段叫你爱上我。”
明空和曲无容同时变了脸色。
11. 菜园里的小和尚(十一)
石观音确实没有说过不用手段,之前不用,是因为觉得明空有趣,愿意等他慢慢爱上自己,可如今,她已失去耐性,只想看明空跪在她的脚下,向她臣服,向她示爱。
石观音出手如电,一手抓住明空肩膀,将他重重地扔在了床榻之上,紧接着整个人飘然跟了过去,不待明空坐起,便飞快点住他的穴道,而在她的手掌上,一枚暗红色药丸离明空的鼻端不过半寸。
石观音道:“你既认得我种的花,应该也能猜到这是什么药。你说,若是吃下它,你还能守住你那清净佛心么?”
曲无容心下一急,再顾不得许多,忙叫道:“师父!徒儿有要事禀报!”
石观音神色微冷,一道气劲自指尖弹出,穿透木门,打在了曲无容的肩上。
曲无容闷哼一声,冷汗自额角滑落,她咬着牙道:“徒儿确有要事……”
石观音这才淡淡开口:“说吧。”
曲无容道:“徒儿之前在门外听到僧者同其他人说话,说是楚留香会来杀死师父,还说要烧毁您种得花。”
石观音垂首审视着明空,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么?”
明空答:“是。”
石观音背过手,阖眼静立,就连门外曲无容急促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入耳,却没有听到房间内有第三人的呼吸。
睁开眼,她冷冷道:“曲无容,房间里可没有第三个人。”
曲无容强压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回答道:“正是因为那人不在了,徒儿才觉得大事不妙,故而出声打扰师父。”
若真有这样一个可在谷中自由来去的高手,那确实是个麻烦。
石观音道:“曲无容,你随我去将此人找出来,至于这里,叫长孙红来守。”她并没有完全相信曲无容,故而决定将她带在身边。
曲无容垂首称是。
明空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但能拖延一时,曲无容已经尽力。
明空狼狈地躺在床榻上,心下感激曲无容,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他知道,一旦表露,于他二人都是危险。
随着房间里的光线变暗,门被关上了。
明空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因为紧张,他差点忘记要怎么呼吸。咳嗽两声,又呛咳出一口血,明空苦中作乐地问系统:“我要是再死一次,还能不能活过来?”
系统道:“她并没有要杀死你。”
明空苦笑道:“可她想对我做的事,简直比叫我去死还要可怕。”
系统道:“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
不渡苦厄,不证因果。那毒带来的种种虚妄痛苦,他倒是不介意明空到其中去走一遭。
明空自己却很介意,他无奈道:“我没有成佛的妄想,也不想考验自己的自制力。”
明空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出于好奇或者好胜之类的心态,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的东西。
系统不说话了,他对明空一直都有所期望,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将这期望强加在明空身上。
明空问他:“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把穴道解了吗?”
系统道:“药师佛心咒。”
念罢咒语,明空只觉滞涩的经脉重新畅通起来,先前受的伤也全然好了。
他站起身,喃喃道:“如此奇效,我真怕有一天,会对这些咒语产生依赖。”
系统道:“咒语还是武功,都是手段,其实并没有差别。”
明空心想也对,他点点头,异想天开地问道:“若以这咒语相辅,我能不能与石观音一战?”毕竟他受伤了可以马上用咒语治好,石观音却会疲劳,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可以靠消耗战打败石观音?
系统不赞同道:“且不说她会不会给你将咒文念完的机会,就说你不通……也不可能一直使用咒语。”他停顿的地方似乎说了两个字,可明空却没有听清。
明空反问:“不通什么?”
系统道:“没什么。”
明空遗憾道:“若是我的武功能再高些就好了。”
望向被石观音指力穿透的门板,明空默然不语。
长孙红大概就站在外面,石观音和曲无容去搜寻那个不存在的第三人下落,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若是找不到这个人,石观音会不会迁怒曲无容?
明空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砰——”房间里,明空挥袖推倒了茶桌,弄出好大一声响。
长孙红听到动静,忙推开门喝道:“什么人?!”
石观音告诉过她,僧者被点了穴道,叫她务必要看好。
长孙红踏过门槛走进房间,入目是倒地的茶桌和一些碎瓷。她急忙看向床榻,却发现师父叫她看顾的人已然不见,只在锦被上看到一滩血迹。
一柄银色小刀自袖中滑出,长孙红戒备地向着床榻走去。
却在此时,一人从屋梁掠下,长孙红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掌劈在了脖颈上,将她劈晕了过去。
明空将人扶住,长出一口气:“长孙姑娘,为了救人,小僧只好得罪。”
他将长孙红背在了身后。
原书中对长孙红的着墨不多,她是沙漠客栈谈笑间杀人取命的红衣少女,也是化身“吴菊轩”后无花的妻子。
明空不记得有看到过她的结局,也许,她因为嫁人逃过了一劫,也许,她和石观音的其他弟子一般,都死在了画眉鸟的手里。
明空不知道,除了沙漠客栈里大盗半天风一伙,长孙红还有没有杀过其他人。只言片语断定不了她的善恶,明空便只好将她带上,免得她因看守不力而被石观音问罪。
山谷中四处都有把守,明空带着人一路躲藏。
他目前要做的,一是向石观音证明,谷中确实有不知名的高手入侵,这一点,他自房间离开已足以证明。至于第二点,则是尽可能的让自己躲得久一些,最好能在这个时间内想出打败石观音的办法,如若不能,那便只好赌一赌自己有没有同楚留香一般的天运。
若真到了不得不拼一把的地步,他就只能去打碎石观音房里的镜子了。但镜子必须在照出石观音身影的时候打破,以明空的武功,他没有半点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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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一边躲着石观音的弟子,一边寻找着适合暂避的地方。
却在这时,他听到路过的一间木屋传来男人痛苦的呻吟声。
明空已自身难保,本不该多管闲事。但他还是想也不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布置和他住的那间差不多,只见床榻上,一名只穿了中衣的男子蜷缩着,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
明空想要阻止,快步走上前去。
男子看见明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嘶哑的声音说道:“求求你,杀了我吧。”
明空被他声音中的绝望所染,眼中划过一抹不忍,他抿唇道:“不要放弃,这毒只要坚持过去了就好。”
他知道这话在男子听来恐怕很苍白,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上一世,作为一个普通人,明空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毒,对其了解,也不过是各种宣传片和影视剧,他所知的戒毒方法,只有一个苍白的“忍”字。
但这毒若是这么好忍的,又岂会有那么多家破人亡?
明空问系统:“可有什么咒语能缓解他的痛苦?”
系统叹道:“他的痛苦发于精神,而非躯体。”以现在的明空,还做不到通过咒语作用精神。
男子似乎听到了明空的声音,但那声音却像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叫他听不分明。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明空的袖子,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祈求:“药,给我药……”
一道道血痕,已让他的脸面目全非,那都是他自己用指甲抠出来的,甚至就连眼皮上,也有一层厚厚的血痂。新伤覆在旧伤上,看着可怖。
明空不忍地闭上眼,他用一种痛苦又决绝的声音问系统:“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的痛苦转移到我的身上?”
系统怔住了。
刚刚苏醒,伺机准备动手的长孙红也怔住了。
系统忽然发现,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似乎一直都没懂明空,他想要明空渡厄证佛,却从未想过,他是不是本来就是佛。
众生皆有佛性,是他一直不懂。
系统笑了,笑得有些怆然。他说了一番明空现下并不能明白的话:“却也不能怪我不懂,漫天神佛谁人又懂?”
他道:“明空,我可以帮你,至于回报,我希望这个世界之后,你能去往别的世界,帮我做一些事。”
明空怔了怔,而后道:“好。”
在系统的指导下,明空以双指点向男子灵台,口中默念佛家禁咒,以己身代彼身。
长孙红不知何时已自行从他背上下来,站在他的身侧,她的一双眼里写满了不解和探究。她亲眼见着僧者的脸一点点惨白下去,见那床上躺着的人,气息渐渐平顺下来。
这一切都是她无法理解的。
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从明空的额上、脸上冒出,他的嘴唇也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他还是安静地站着,放在男人灵台的双指一动不动。
长孙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和尚,你认识他吗?”
明空低声道:“不识。”
12. 菜园里的小和尚(十二)
长孙红迫切地想要问他:“既然不认识,又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但看着明空的侧脸,她什么话也问不出。
床上的男子渐渐清醒过来。先前那种如同坠入无间地狱的痛苦,仿佛发生在上一世,这十几年来,他从未有一日像此时这般轻松过。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明白,这轻松,是别人代替了他承受了痛苦。
转过头凝视着明空,男子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明空收回点在他灵台的手,紧紧抓住了床柱,咬着牙,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痛,太痛了,五脏六腑都像是有虫蚁在噬咬一般。
系统低声叹息,痛苦也好,害怕也好,除了自己,明空似乎总不愿表现在其他人面前。
长孙红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她忽然出手点住男人睡穴,然后转过身走到远离明空的墙角,背对着他低声道:“我不看你。”
明空终于软倒在地,对着她的背影艰难开口:“多谢。”
长孙红面对着墙壁,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这一日,于她来说有太多事想不明白。
因为从小被石观音收养,长孙红在十一岁的时候便学会了杀人。她一直觉得杀人是一件有趣的事,看到有人为了求生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看到夫人养的男人们为了求药痛哭流涕,她都觉得有趣。
夫人让她看好僧者。如今僧者毫无招架之力,机会就在眼前,她应该直接出手,将人带回房间的。可面对僧者的痛苦,她体会不到一点趣味。她甚至觉得有些疲累,疲累到连向他出手都觉得费劲。
夫人曾对她说,世上的男人都是虚伪之辈。善良,不过是弱者为了掣肘强者编造出的谎言。
她曾经奉为圭臬,可僧者的做法却叫她不解。
她不解,为什么僧者打晕了她却要背着她躲藏,为什么他能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忍受非人的痛苦?
痛苦的低吟从身后传来,她知道,此时的僧者一定同她见过的那些男人一样,瘫软在地上,呻吟,打滚,抽搐……
悲惨可笑的模样。
可是这一次,她却一点也不想看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长孙红听到石观音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应该是发现了僧者不见的事,正在四处搜查。
想到石观音的手段,长孙红咬着嘴唇,整个人发着抖。在这个山谷里,没有人能不怕石观音。
却在这时,她听到了僧者的声音。
明空道:“长孙姑娘,可以了。”
长孙红回过头,瞧见明空仍笔直地站在床边,衣服上沾了点点血迹,但他的脸依然干净,只是惨白得像是死过一次。
她走上前扶住明空道:“夫人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
明空点了点头,来到床边:“麻烦姑娘解了施主穴道,我们想办法一起逃出去。”
长孙红应了声“好”。
她知道自己这声“好”意味着什么。恐惧溢满了胸腔,但在这恐惧中却有一点亮光,叫她坚定,叫她义无反顾——其光名曰“善”。
男子醒了过来,他听长孙红说了僧者打算,看着二人思索了一会后,他忽然道:“不用逃。”
明空和长孙红同时一怔,长孙红问:“为什么?”
男子道:“因为石观音有一个秘密,因为在这段时间,她绝不会来我这里。”
而这段时间,正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因为石观音会断了他的药,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药物的折磨之中。但她不会允许他将药物戒断,等度过这段时间,她又会来给他喂药,而且变本加厉。
明空有点反应不过来,他问男人:“你是皇甫高?”据他所知,知道石观音秘密的人,应该只有华山七剑中仅剩的两剑皇甫高和柳烟飞,而曾经被石观间抓住的,则是皇甫高。
男子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我叫西门笑鸥。”
明空僵住了,他知道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的主人,并不存在于《楚留香传奇》。想到他的出处,明空有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只听西门笑鸥道:“石观音的本名叫作石琪,她曾是我的妻子。她之所以折磨我,是因为我偶然知道了她的秘密。”
明空喃喃:“乌衣神魔……天武神经……彩环曲……”
西门笑鸥惊讶道:“你怎知乌衣神魔和天武神经?”这些正是石观音不欲人知的秘密!
可能泄露这些秘密的人,石观音一个都不会放过。西门笑鸥之所以没有死,却是石观音看上了他的脸,舍不得叫他死。但她却也没放过他,而是将他囚禁在此,以药物控制,日日折磨。
《楚留香传奇》里的石观音是以《彩环曲》中的石琪为原型的,明空没有想到,原来在这个世间中,她们竟是同一人。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的便都说得通了。
石观音修炼的是《天武神经》,这门功法可保人青春永驻,还能让人内力提升飞快,但它有一个弊端:凡是练过的人,一年中会有三四次失去内功修为的时候。
在《彩环曲》一书中,石观音通过嫁给江湖中的青年才俊为妻,借他们之手,护自己安危,而在原书的结尾,柳鹤亭拆穿她的阴谋之后,石琪便不知所踪。
明空没有想到,故事之外的世界线,是石观音收养一群孤女,在沙漠中建立了这座山谷。
时移世易,关于石琪的一切,随着西门世家和乌衣神魔的消逝而渐渐掩埋。人们只知石观音,而不知石琪。
长孙红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绪回笼,明空向其解释了何谓《天武神经》,他道:“这几日恐怕就是石观音失去武功的时候,所以她才急着要清除山谷中的闯入者。”
看来曲无容是错有错着,而他明空也是命不该绝。
长孙红恍然道:“难怪夫人每年总会闭关几次。”可惜石观音积威深重,谷中没有人敢去打扰。是以无人发现她的秘密。
她好奇地问明空:“你之前是在自言自语吗?”如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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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先前曲无容听到的恐怕也是他的自言自语,夫人要找的闯入者自然不存在。如若不是,这人又是怎么做到一直跟在明空身边,还能和他对话,而自己却发现不了他的?
明空想了想,没有隐瞒,他道:“小僧在与朋友说话,你们看不到他。”
西门笑鸥有些懵,他甚至怀疑,明空是不是还处在药物的幻觉中。
长孙却红笑了,笑容灿烂。她很高兴僧者没有隐瞒。
至于这位朋友在哪,她不再深究,而是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西门笑鸥脸上现出滔天恨意,他道:“自然是趁她病,要她命了!”
十年前,石观音曾得意地告诉他,他的家人,曾经煊赫一时的西门世家,都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笑鸥,你已没有家了,乖乖留在我的身边,听我的话,我会好好对你的。”
为了不让他逃走,她废了他的武功,又给他喂了控制人心的药,将他关在了竹林最深处的房间里。
对待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石观音向来很小心。她安排给西门笑鸥送饭的,都是那些已然失去自我,对她死心塌地的药人。
那些人已几乎算不得活人。
十几年,西门笑鸥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连一个能跟他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发疯的,是对石观音的刻骨深仇。
饶是见惯了他人仇视的长孙红,也为西门笑鸥脸上的恨意所惊,她讷讷开口:“可是……”
可是石观音是我的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
这样的话,她能对西门笑鸥说吗?说了的话,西门笑鸥又能放过石观音吗?放过了,最后输的人换成他们的话,石观音又会放过自己吗?
她轻叹一声道:“可是她还有许多弟子,尤其曲无容,我不是她对手。”
犹豫了一会,明空道:“她不会站在石观音那边的。”
长孙红讶然道:“什么?”
明空没有解释,而是道:“不止是她,我们还可以找一个人帮忙。”
长孙红疑惑地问:“谁?”
明空道:“柳无眉。”
长孙红更吃惊了。要知道,在山谷中,石观音最喜欢的弟子就是柳无眉,她又怎么会帮他们对付石观音?
对于柳无眉,明空的感想很复杂。
在他看来,柳无眉的求生欲简直称得上恐怖。为了活自己的命,她一路设计楚留香,差点让楚留香死在拥翠山庄。在此之前,她潜入山谷杀了所有同门,为的竟然只是向楚留香示好,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而留这条退路的时候,她根本还没见过水母阴姬,也并没打算杀楚留香!
一个走一步算十步的女人,却死在了自己的疑心之上。
简直既可恨又可悲。
明空道:“柳无眉就由小僧去与她谈吧。”
长孙红实在想不通,明空是哪里来的把握,她不解地问道:“僧者,你究竟是谁?”
明空脚步一顿,答道:“小僧明空。”
13. 菜园里的小和尚(十三)
长孙红当然听过明空,石观音前往南少林那次,便是她陪着去的。
那一次,她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无花。一个看起来光风霁月,眼中却淬满了毒的男人。
而明空的法名,便是她从无花口中听来的。
无花道:“楚留香自九莲峰底下带上来一具肉身佛,据说肉身佛可助人参悟大道。我本想将其盗出,再把这件事推给明空,只是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比我还要高。”
说到这,无花的眼中写满了恨意和嫉妒。
他嫉妒明空,从他七岁那年第一次从天峰大师口中听说明空开始。
三岁能诵经,四岁能成诗,五岁能伏虎……好一个天降佛子,就连天峰大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若让明空成长下去,南少林又哪有他无花的立足之地?他又如何能实现父亲让他做到的事?
于是,在天峰大师的继任大典上,看到明空独自离开的无花恶向胆边生。
他悄悄跟在明空身后,因为自小修习忍术,是以一路上明空都没有发现他。跟着明空来到九莲峰,见他在悬崖边坐下,无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就那么往明空的背上一推,他便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所谓神童,杀起来一点也不难。
谁说不难?!
无花怎么也不敢相信,掉下悬崖的明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好在他痴傻了,好在他没有看到是谁将他推下的悬崖。
相安无事十二载,无花怀疑过明空装傻,但明空没有修习佛法也没有跟人习武,每日倒腾那片菜园,无花觉得,他已没有威胁。
若非楚留香出现,明空又忽然恢复,无花其实并没有打算对付明空。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漏算了明空的武功。
“他每天只知道种菜浇水,凭什么武功比我还强?”
石观音并没有安慰他,而是冷冷一笑,轻蔑道:“我看不是他太强,而是你太弱了。无花,你以为你多聪明?自伤诬陷?可结果呢?这门外的守卫,对你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
无花攥紧了拳头,却不敢开口反驳。
长孙红瞧不起在石观音面前畏首畏尾的无花。
石观音哼了一声道:“不过你放心,明空和尚你找不到,我总是能找到的。对了,他长什么模样?”
无花道:“长得很普通,圆脸宽额,鼻梁不高,只一双眼睛有些灵动,他在想什么,从他眼睛里很好读懂。”
长孙红还记得彼时无花对明空的形容,可她怎么也无法将这形容和眼前的僧者对应起来。
眉峰如勾,鼻若悬胆,下颌如工笔勾勒,整张脸就像是白玉雕琢的一般。
这样一张脸,在无花口中竟是一般?!他到底得有多嫉妒?
明空被她盯得有些脸热,错开了目光,尴尬问道:“长孙姑娘何故如此看我?”
长孙红道:“你可知,就在前段时间,我曾随夫人去过南少林?”
没想到石观音竟然带了长孙红去,明空忙问道:“南少林怎么样了?石观音可有伤人?”
长孙红摇头道:“天峰大师毕竟是武林泰斗,我们只是去见了无花,并没打算起冲突。但在离开的时候,夫人还是被一个老和尚拦下了。那老和尚武功不错,就是一张嘴太爱说教,一直劝夫人向善。听人说,他好像是什么无争禅师。”
明空怔住了,压下从喉咙里漫上来的哽咽,他问道:“无争禅师……他和石观音交手没受伤吧?”
长孙红道:“没有,见其他僧人赶来,夫人便带着我离开了。后来她要去济南,让我一个人先回了沙漠。”
明空恍然:“难怪我在济南会遇到她。”
长孙红有些好奇道:“夫人她竟没问过你的法名么?”若知道僧者是明空,石观音不该是先前的态度。
明空道:“当时我同楚留香在一起,用了化名,她大概以为不知就是我的法名吧。”
西门笑鸥被关了十几年,他没有听过楚留香,但南少林却是听过的。他道:“没想到,明空竟是南少林高僧。”
明空苦笑:“我不过是个看守菜园的,如今更是成了被师门追缉的叛徒。”
长孙红安慰道:“我看南少林对待无花的样子,不像是完全相信了他。何况就算信了也没关系,只要能平安渡过眼前这关,我就陪你去南少林,证明你的清白。”
明空对着她笑了笑,说道:“长孙姑娘,多谢你。”
被他一笑晃了眼睛,长孙红连忙错开目光,说道:“明空,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对着女人笑。”
西门笑鸥咳嗽一声,补充道:“男人最好也不要。”
明空:“……”
他们这边因为打趣明空,氛围轻松了不少,石观音那边却是风雨欲来。
石观音站在明空之前住的屋子正中,屋子里所有陈设都被她的怒火震成碎片。包括曲无容在内的几名弟子,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眼见月升日落,一天就要过去,石观音变得急躁了起来。今天白天,她亲自带人去寻找闯入者,可人非但没有找到,就连不知和尚和长孙红也不知去向。
石观音自认了解长孙红的性格,她不认为长孙红敢背叛她,而小和尚受了重伤还被她点住穴道,也不可能挟长孙红逃走。那么只能是有一个武功极高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他们。
石观音问曲无容:“你之前说,小和尚提到,楚留香要来杀我?难道救走他的人就是楚留香?”
曲无容拱手道:“徒儿不知,但僧者确实说过,楚留香会来的话。”
石观音回忆起那天在街道上见到的另一位青年,喃喃道:“楚留香,你难道当真有这样的本事?”
这时一位女弟子走了进来,禀报道:“夫人,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要准备闭关了么?”
石观音脸一沉,挥掌间便叫那名弟子命丧黄泉。
曲无容叫了一声:“师父!”
石观音瞪着她道:“你也想死么?今晚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你们都得死。”
几个弟子瑟缩着,争先恐后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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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无容也应了一声,但她垂下的目光掠过死在她脚边的女弟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空身上的花毒未解,之前闹过一阵,现下还能忍耐。趁着夜色,三人出了木屋,按之前商量好的分头行事。
西门笑鸥没了武功,剑法却还在,他和长孙红配合,沿路制伏石观音的弟子。
而明空,则顺着长孙红指引的方向,去找那位柳无眉姑娘。
明空来到柳无眉房门外的时候,她正对着镜子,卸去眉上妆容。
石观音不是没叫柳无眉去找人,但她觉得费心找一个不存在的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所以在外晃了晃,做做样子便回来了。
柳无眉并不相信,世上会有无踪无迹之人。倒是石观音的过度反应,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叩叩——”
敲门声响起,柳无眉神色一变,喝问道:“什么人?”
明空答道:“小僧冒昧来访,还望柳姑娘海涵。”
柳无眉愕然一瞬,而后微笑着打开了房门,柔声道:“小师父进来罢。”
柳无眉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见到柳无眉的第一眼,明空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步入房门,明空道:“打扰了。”
柳无眉为明空奉上一杯热茶,而后坐到他的对面,瞧着明空的脸,摸着自己的眉头说道:“僧者容貌绝尘,难怪师父想方设法也要留下你。”
明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让柳姑娘见笑了。”
柳无眉微微一笑道:“羡慕还来不及,岂敢取笑?就是不知道小师父夜间来访,所为何事?”
明空道:“小僧此来,是想请施主帮忙。”
烛火下,柳无眉的一双眼忽然变得很亮,她没问明空找她帮什么忙,而是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明空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李玉函。”按时间推算,这时的柳无眉应该已同李玉函相恋,只是还未求石观音将她放走。
柳无眉笑道:“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么——合作愉快。”
明空微怔:“柳姑娘不问我,合作的内容吗?”
柳无眉道:“合作内容嘛,自然是对付我师父了。”思考了一会,她道:“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比较好奇,你们似乎觉得加上我就能对付师父了,可以我的武功论,就算十个八个也不是她的对手。那么……你们是不是掌握了她的什么秘密?”
面对柳无眉直指人心的目光,明空暗叹,柳无眉实在太聪明了。他点点头,答道:“是”。
柳无眉摩挲着茶杯,说道:“师父每年都有三四次固定的闭关时间,明天又正好是这个时候。而她今天却急着要把那个不存在的高手找出来……哈,师父她原来是不得不闭关啊。”
冷汗自明空额角滑落,哪怕面对楚留香,都没有过面对柳无眉这样的压力。
他道:“柳姑娘,小僧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柳无眉问:“什么事?”
明空道:“希望你能放过这山谷中的其他人。”
14.菜园里的小和尚(十四)
柳无眉奇怪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其他人?”
明空一愣,差点脱口,说出未来就是她杀了这山谷中的所有弟子。可看柳无眉的反应,她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明空恍然,自己又一次把书中的未来当成现在了。他道:“是我弄错了。”
柳无眉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女魔头,也没什么追求,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安安稳稳过一生,不至于那般丧心病狂。”
明空想,是啊,一切还没有发生。柳无眉没有中毒,她可以好好做她的少庄主夫人。
但想到柳无眉的性格,明空还是劝道:“希望在未来,姑娘能够一直记得自己是拥翠山庄的少夫人,不要辱没了李庄主的声名。”
柳无眉怔了怔,试探道:“僧者似乎意有所指?”
明空摇头道:“明日果,今日因,也许小僧担心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柳无眉撇撇嘴道:“好罢,你们这些和尚,总是喜欢打哑谜。不过,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石观音亲自带人把每一间房间都搜过,眼见月到中天,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她再不复从前的优雅,整张脸阴沉得有些可怕。
她将所有弟子召集到了院中,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企图从她们之中找出易容混入的人来。
她命令道:“两两一对,互相掐对方的脸。”
弟子们不敢反对,纷纷照做。
曲无容站在石观音身侧,又是石观音的亲传弟子,其他人不敢上前。
石观音瞥了她一眼道:“无容,取下面纱。”
曲无容抿了一下嘴唇,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石观音道:“自己用刀子在脸上划一道。”
曲无容照做了。
见血从伤口中溢出,伤口四周没有卷起的假面,石观音这才满意。
转过头,她对身边主动将自己脸掐红的柳无眉道:“无眉,你去把花奴们全部找来。”她口中的花奴,指的是那些花海旁扫着黄沙的行尸走肉。
柳无眉应道:“是,师父。”
她的动作很快,显然是不想耽误石观音的事。
见此,石观音总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所有弟子中,柳无眉是最可心的一个,她总是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最是忠心不过。
而这位忠心耿耿的柳姑娘,在离开她的视线之后,动作便慢了下来。
缓步走在山峰之间的小道上,柳无眉轻笑低语:“师父呀,你叫那些行尸来,是怕有人藏在里面,还是想让他们替你抵御外敌?可我不想遂你的愿,那可怎么办呢?”
石观音当然不知她在想什么,她叫弟子们继续搜寻几人下落,目光落在离开的最后一名弟子身上,皱着眉问道:“等等,怎么好像少了几个人?”
那名弟子脚下一顿,连忙转身回道:“弟子不知……”
石观音回忆起方才见过的弟子,想起少的似乎都是往东北角搜寻的。
而在东北角,依山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间小屋,藏着她的秘密。弟子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间屋子,竹林里也有阵法,除了一个送饭的花奴,其他人都没有去过那里。
石观音面沉如水,不待那名弟子说完,身形一闪,连忙向着竹林飞去。
从外围看,这里不过一片茂密竹林,丝毫看不出木屋痕迹。石观音没有想到,有人能穿过她的阵法,闯入里面。
如一阵风一般在竹林里穿梭,石观音看到了被人捆住的弟子,她没管她们死活,而是径自来到木屋前,猛地推开房门,见里面的人果然不见踪影,咬牙切齿道:“楚留香!”
她已认定,是楚留香做下了一切。
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坐在火堆旁的楚留香忽然打了个喷嚏。
胡铁花打趣道:“老臭虫,你这是被哪个女人惦记上了?”
楚留香笑道:“惦记我的女人太多,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
姬冰雁道:“沙漠的夜里冷,还是多穿些吧。”
石驼依偎着骆驼,灰白的眼睛不知在对着何处。他的身边,紧挨着坐了一位两鬓斑白的剑者。他们两个,正是华山七剑仅剩的两剑,皇甫高和柳烟飞。
从柳烟飞口中,楚留香等人得知了石观音的身份来历。
对楚留香来说,知道来历,他手中的拼图便多了一块,但关于石观音、南宫灵、无花、明空、不知几人的真相,尚缺最重要的一环。
而这一环,恐怕只有等见到石观音或者不知之后才能解答,好在,石驼已答应带他们前往。
如今,距离石观音的山谷,只剩下三日脚程。
而在山谷中,明空、长孙红和西门笑鸥三人没想到石观音会忽然来到竹林小屋,他们赶在石观音推门前一刻,自窗口翻身到了竹屋后头。
三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可石观音是什么人?发泄过怒火之后,她便沉下心来,整个山谷除了这里都已搜遍,楚留香带着一个伤号一个废人,能逃到哪里去?
石观音闭目静听,果然在虫鸣鸟语的杂音中,听到了三道呼吸声。
她睁开眼,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穿透木板。抬手间,一道无匹掌力向着三人所在的位置打去。
木屑纷飞,烟尘四起,轰隆一声,整座木屋瞬间化作齑粉。
长孙红扶着西门笑鸥后撤,明空挡在二人身前,只见烟尘散去后,石观音纤尘不染地出现在他的跟前,不过半尺。
石观音幽幽开口:“小和尚,终于抓到你们了。”
而此时,离子时还剩下一刻钟。
一刻钟,可定生死。
冷汗自明空额角滑落,陡然加快的心跳,几乎要引得花毒卷土重来。
他叫道:“夫人,你抓到我们也没用,小僧的同伴还在外面!”
石观音扫过他身后的二人,见到长孙红的时候,她勾了勾嘴角道:“长孙红,你很好,居然敢背叛我。”
被她的目光注视着,长孙红已几乎要站立不住。
西门笑鸥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不用怕她,我们还有同伴。”
石观音冷笑道:“同伴?你说楚留香?他难道不在这里?他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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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能眼睁睁看着我将你们一个个杀死?”
“楚留香?”明空一怔,猛然反应过来,柳无眉告诉过他,石观音笃定他们能逃走是被人所救。没想到,她以为的这个人是楚留香。
明空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叫道:“你还等什么?快出手!”
他口中的“你”当然不是楚留香。
系统会意,应了声“好”。十二载相陪,他和明空之间有足够的默契。
之前他同明空说过,石观音的武功之高,已然突破了极限,她甚至可能发现他的存在。
石观音听到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好”,感觉一道冷风吹在了自己的后颈,错步一挪,她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石观音的表情凝重,举目四望,她根本没有看到第五个人,也没有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呼吸声。可方才身后的掌风虽柔,她却绝不会错认。
她叫道:“什么人?!”
系统道:“夫人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他的话听在石观音耳中,忽远忽近,只勉强听清了一两个字,可方位却是一点也辨不出。
石观音道:“你是楚留香?不可能!楚留香绝没有这么高的武功!”她只道这人是武功高到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西门笑鸥神色茫然地立在原地,从他的角度看,石观音身形频动,口中自言自语,像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长孙红喃喃道:“夫人也能看见明空的朋友么?”
她不明白,这样一位厉害角色,为何不早些出手。不过不论如何,此时他们至少可以松口气。
明空没他们那般轻松,他知道系统的底细,系统能为他们拖延一时已是不易,想要真正伤到石观音却是绝无可能。
他想叫长孙红二人先逃,却怕自己这边的动静让石观音发现不对。
明空紧紧盯着面前到处挥掌的石观音,准备随时出手抵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子时还剩下半刻。
却在此时,石观音忽然放弃了那位看不见的对手,向着明空冲来。
“小和尚,你骗我!”十招,已足够她看出不对。
只见石观音长袖翻飞,在月色下,闪动粼粼光点,像月宫中的仙子,在桂树下起舞。
而这些看在明空眼里,却是四面八方的罗网,带着无匹的力量,向着他取命而来。
会死!
就像当初落下悬崖一般,明空再一次无比接近死!
不甘。
不甘心自己为何没有绝世的武功,不甘心无论无花还是石观音都能将他当作鱼肉,不甘心离胜负只差最后的半刻钟。
长孙红和西门笑鸥同时冲了过来。他们一个武功不及,一个更是早已废了武功,可他们还是冲向前来,想要保护他。
明空心焦非常,他怎么能由着他人为了保护自己死在眼前?!
他忽然想起了师父说的,武禅一道,一往无前,以武护苍生!
刹时间,一道金光从明空额心冲出,将三人笼罩在光芒之中。
“当——”水袖与金光相接,竟然发出一声金石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