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女配手撕原着》
第143章 两句话不到就要吵起来
宋萱跟着彩芝在乐宫外寻了处凉亭坐着,彩芝端上茶。
宋萱低头喝了口茶水,彩芝一边伺候着一边说,“方才郡主离开,奴婢看娘子和郡主似都心事重重,可是来得路上发生了何事?”
“吴府丧宴出事,半路不知哪里来的人马,不明所以就追着我和郡主砍。”
“竟发生这事?”彩芝表情讶然,“此等凶险,娘子可有受惊?”
宋萱不动声色瞧了眼她的手,“不算大事,那些人见我们入宫就没再追了。”
“天子脚下居然也有人公认行凶,追杀郡主和大臣之女,这可不是小事!”彩芝怒道,“他们为何追娘子?”
“不知道啊。”宋萱继续喝茶,指腹摸着杯沿,“听说吴赛吴大人贩卖粮草有贪污钱款,致使敦煌郡围困。郡主想继续审吴大人,一是寻此案幕后之人,二是寻回钱款,可吴大人却被他们杀了。”
“那吴大人可是一向清廉,与朝中大臣少有私交,怎会是吴大人呢?”彩芝叹息着摇了摇头,“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吴大人可有说什么遗言吗?”
宋萱亦是长叹一声,“吴大人与家父是好友,他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信他是这般人。”
说着宋萱凑近,细语道,“我也就同你说说,此事连乐清郡主都不知道。吴大人还真同我说了些话......”
“他说,他的罪与粮草之事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我倒是想问,可他还没说完,就死了。”宋萱揉了揉额头,努力回想着,“我原本还担心他连累父亲,一听不是粮草之祸,便也就不在意他要说什么了。”
“即便我听见他说的,经方才那道追杀,我肯定也忘得七七八八。何况我被吓得脚都不听使唤,哪里还记得什么?”
宋萱拍着心口感叹,“其实我才不管他什么冤屈,凡事只要不累及家人朋友就好。”
“——即便有冤,与我何关?管他人闲事,岂不自寻烦恼,你说是不是?”
“是是,娘子明智。”
“所以我才没告知郡主,你也莫要与他人说,小心惹祸上身。”
彩芝扬起笑,保证道,“自然,娘子放心。奴婢必不会辜负娘子信任!”
宋萱继续喝茶,念叨起来,“也不知郡主怎么还不回来......”
宋萱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叶清弦,倒见沈翊的人过来。
“宋娘子,我家世子有请。”柴星野笑呵呵走来。
宋萱才道眼熟,这人是茶楼偷听她说话的小厮。
宋萱淡然坐着,瞧了眼不远处,继续喝着茶。
彩芝见那方分明站着璟珩世子,心里道奇,从来只有女娘扑着去见世子,还有让世子亲自来寻的。
再看她仿若无事的样子,这宋三娘子果然是古怪性子。好在璟珩世子没过来,乐宫可有不少娘子,若瞧见他来,只怕已经蜂拥而上了。
柴星野又偷偷打量宋萱,从砚州来的宋娘子和洛京大多数女娘都不同。
宋娘子似乎不喜欢引人注意,她眸光总是不着痕迹地落在人身上,又轻轻瞥开,似一眼能将人看个彻底,眼底若一池平静的幽潭,无波无澜。
不一会儿,沈翊自己走过来。
彩芝看这二人间不同的氛围,识趣低下了头。
沈翊侧头斜了她一眼,“你退下。”
彩芝不解抬头,正见几人都看向她,她都能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她看了眼宋萱,随后默默退下。
“你何必赶她走?我还等着看她接下来会干些什么呢?”宋萱放下茶盏,理了理袖口。
“你知道?”沈翊低头注视着她,“那你为何......”
“监视罢了,我只是不知道她是谁的人。”宋萱揉了揉手腕,继续道,“乐清郡主似对今日的结果不满意,如此行色匆匆,未必会注意一个路边随手招来的宫女,而由她带来的人自然也不会引起我怀疑。”
她轻嗤一声,“连你都这么久才知道我们进了宫......”
“你说,知道乐清郡主进宫的人,除了与她一起离开的我,还有谁?”
沈翊视线扫向茶水,拿起仔细检查起来。
“我已经查过了,没毒。”宋萱瞥了一眼,慢悠悠回道,“这么急不可耐推人试探我,看来这彩芝不知道什么,我想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沈翊目光停在她身上,“越是这般,图谋便越大。”
他又道,“你可有受伤?”
宋萱摇了摇头,问,“段昭与你一起,他有受伤吗?”
“你担心他?”
沈翊沉默,眉眼隐隐有些怒气。
“我将他牵扯进是非,今日凶险自然该问问。”
柴星野傻眼,他们怎么两句话不到就要吵起来了?
柴星野瞅他们一眼,说:“这里似乎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二人全然不听,“你与他才认识几日,你就这样关心他?”沈翊紧盯着宋萱,质问道,“我说过不要与他走太近,你为什么不听?”
宋萱恼怒,起身反问,“和他不睦的是你,你凭什么要求我不能和他接触?我愿意和谁走得近就走得近,愿意见谁就见谁,为什么要听你的?”
“段昭从来不会试探我的想法,更不会管我见谁!”
“少在我面前提他!”沈翊脸色铁青越发气急,“你竟拿我同他比?从本殿出现,你都没问过我一句!”
“你好端端站在这里,需要我问什么?”
沈翊伸手砸了杯子,交织的鲜血顿时从指缝间淌出。
宋萱冷冷瞥了一眼没有在意,她抬步径直离开。
只见他猛地一扫桌子,桌面上其余茶杯都被扫落,发出清脆声响。
柴星野看着走地极快的宋娘子摇了摇头,低咳一声后,说:“世子......宋娘子兴许不是那个意思......”
沈翊侧头看他一眼,冷声吩咐道,“你去跟着她。”
柴星野答应,又悄声问了句,“世子,我是去监视宋娘子,还是护她回宋府?”
沈翊眸光变得冰冷,柴星野此刻汗流浃背,顿时回道,“属下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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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是她先弃了我的!
宋萱回府时,院中明显比平时少了人,看见她的小厮和丫鬟纷纷对她使着眼色。
宋萱不明所以,越走近声音越明显。见主君和主母争吵愈演愈烈,守在主庭的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早就说过,不该接她回来!如今她闹出这样大的事,你可管得了?”秦夫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似是怒极,“宋知章啊宋知章,你在朝中当缩头乌龟这么多年,怎不见你女儿学到你半点?”
“当初萱儿倒是求过我,我已是拒之,而后她便未再提。我以为她见此事艰难自会放弃,怎知她还有牵扯?”宋父争辩道,复而再说了句,“何况也没出大事,有什么要紧?”
“你去听听外头说的,女讼棍搅扰公堂、当众给死尸剖腹、带头抄了吴府!”秦夫人颤抖的手指向门外,脸气得红白,“你的好女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宋知章不答,秦夫人哼笑一声,“她若愚笨,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看她那样子,初来洛京就这般胆大妄为,自作聪明,怎知半点安分?”
宋父顿了一声,劝道,“她自小不在我们身边,若有错也是我们之过,你不可按要求皎皎的标准苛责萱儿。”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她随意出府?我有心教她,她倒好,在府上来去自如,几日见不着一次。你管过她吗,怎得恶人都由我来做?”
“母亲都准许了,我怎好违逆?我若知道你这般待她,宁愿她一生留在砚州,兴许日子还来得自在畅快些。”宋父背过身去,不愿再吵。
秦夫人回头一看丈夫这副举动,她咬牙走近还想再说,脚步又突地停下。接着闭眼深吸一口气,显然气郁难消,再一脚踏出了门。
门口仆从尽散,都不敢这时候触主母霉头。
门一打开,便瞧见正前方站着的宋萱,秦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
再看向宋萱,“还知道回来,见人也不喊,胡氏就是这般教你的?”
宋萱低着眉眼,眼底有些惊讶,看来母亲是气极了,不然也不会提起胡姨娘。初见她时,秦夫人没有提胡氏,往日心里再恨,嘴上却不屑提这个人。
倒是第一次见到秦夫人这般忍不住,宋萱低下头,眼底浮出浅浅笑意,说,“问母亲安。”
宋父出了门,见宋萱在场便敛了神色,对宋萱嘱咐了句,“萱儿,往后凡事可同你祖母商量。”
宋父没看秦夫人一眼就阔步离开,将秦夫人脸上的不悦之色全然置之不理。
宋知章走后便没了声音,堂前只秦夫人和宋萱相隔着几米站着。
她双眸微眯,审视着宋萱,许久才开口,“你既还认我是母亲,那我就好好教教你。”
秦夫人没再找人强压她,却让人带来了少辛和青房。
“娘子!”少辛和青房分别被两个体型粗大的婆子抓住,看见宋萱在都不由呼救。
秦夫人在一旁冷声,“主子不学好,必是平日里你们这些丫鬟带坏了,今日我不罚你——”
“——母亲有何事与女儿直说便是,何必拿下人要挟?”宋萱看了眼二人,再看向秦夫人,“母亲觉得我有错就罚我,莫牵扯其他无辜之人。您不必多说,女儿都认。”
秦夫人看着宋萱抬起的锐利眉眼瞬间一惊,少女紧绷着脸,颌骨微抬,那双极黑的眼眸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倔强地让人忍不住想打压其气焰。
她暗中摇头,口虽应之,心实未服,真是头倔驴!
下人搬来椅凳桌案,秦夫人端坐在檐下。
一如前世,宋萱跪在石阶上,面前则摆放着一本书。
秦夫人微凉的声线从上方传来,“你跪在此处,我守着你,直到你背完这本书。”
宋萱挺直背脊没有言语,她低下头看了眼后便偏过头去。未时四刻的太阳毒辣非常,宋萱跪在最下阶,偏偏只差一寸便可借着檐阴躲过去。
少辛和青房在一旁看得不忍,一边求情,“求夫人开恩,是奴婢没伺候好娘子,要罚就罚奴婢吧!”
桌案旁丫鬟研墨伺候,秦夫人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游走,没理耳边的求情。
少辛和青房求情声不断,秦夫人一边道,“本夫人管教自己女儿,何时轮到你们多嘴?况且也没人逼她跪着受罪。”
良久,秦夫人才停笔,“今日府上只有这些人,你也不必装,我知道你识得这些字。”
她看着下方死撑的宋萱,“砚州那边说你不识字,早早不读书了,反倒日日上山挖野菜。可你不但识字,老夫人吩咐之事你学得极快,连田嬷嬷也夸你账目算筹清楚细致,过目不忘;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的这些?”
“我还以为胡氏养废了你,看来她还算有点用。”
宋萱抿着唇,手不自觉捏紧,秦夫人话中听不出是欣赏还是讽刺。
秦夫人不假思索问,“原是你会看那些墙上的医书,这医术也是胡氏教你的?”
宋萱此时抬头,神色平静,“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准再看这些医书,过段日子我为你寻门好亲事,你出嫁后安分守己,必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安稳顺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宋萱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耀眼的金光倾洒在她身上,透骨的寒意却流经四肢百骸。
“我不服!”她大喊道,眼神里没了尊敬和伪装,“母亲若是厌极了我,大可不管我,也省得您动气伤身,得不偿失。”
“您以婚事要挟,我绝不屈从!”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秦夫人一拍桌案,厉声道,“你任性妄为只会给家族带来灾祸!我不求你出类拔萃,唯望你像京中寻常女娘一样,平凡中距。这很难吗?”
“你不喜皎皎,便学学嫣儿,亦不会出错。”
宋萱满心不解,她挺直背脊,“我是我自己,别的女娘自有别的好处,我不会学别人,更不想成为别人。”
“即便在这里跪上一辈子,宋萱,心亦不改!”
秦夫人豁然起身,怒极捡起手边砚台便朝宋萱扔去。
丫鬟婆子惊悚一震,只听秦夫人怒吼,
“大逆不道!”
秦夫人再望去,冷漠的脸上极快闪过一丝诧异,似没料到宋萱竟然不躲。她面色很快恢复,“我怎生下你这个逆女!”
宋萱额角血线蜿蜒流下,覆过眉梢将她半边脸染上赤红。
她抬起血色中的眼眸,嘴角扯过若有似无的笑,“母亲不是早就抛弃我了吗?”
秦夫人神色一黯,望着宋萱有半刻失神。她身体突然一晃,伸手匆忙扶住身边桌案才站稳。
秦夫人无言转身离开,她冷着脸没有再看宋萱,内心如潮水般翻涌,心乱如麻。
她陷入回忆,不断默念:是她先不认我的!是她先弃了我的!我只有皎皎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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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妖物
厚雪将山林吞没,冷寂中只听得寒枝颤抖之声,冰棱怦然断裂,玉碎珠散,融没在风声里,车轴声中……
朔风凛冽,万里无垠。
沙雪打在车窗上,车厢里帘幔轻摇。有人语道,声音中带着些焦急和紧张,
“还有多久到?”
丫鬟声音从外头传来,打着丝丝冷颤,“回夫人,已经到了,过了前面这座桥就快了。”
车内人静了一瞬,接着推开车窗,风雪先扑入车厢,冷进了人心里。
“夫人莫急,很快就到了。这天寒地冻的,您方病愈,可莫要又寒了身子。”婆子将貂毛斗篷盖在女子身上。
女子面色苍白,手里紧紧抓着一副长命锁,似有千般纠结,“嬷嬷,我、我......她会不会认我?”
“夫人莫担心,血浓于水,三娘子是您生得女儿,怎会认不出亲娘?”郑嬷嬷安慰道。
听秦夫人又起咳声,一边急忙关上车窗,却被对方拦下,“别关,我想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郑嬷嬷本想再劝,却见她面色痛苦,也只好退开,“夫人,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惊吓过度,被人蒙蔽了双眼而已。”
“可是当初、是我认错了她,还将她赶去了这么偏僻凄苦之地。”
郑嬷嬷继续劝道,“我们只要将三娘子带走,她还小,不会记得这些事的。”
“对、对!”秦夫人慌乱的神色终于有一丝安定,她催促道,“快,快些赶路。”
秦夫人口中喃喃,“这些年,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况且还是在胡氏身边,也不知道她会怎么苛待我女儿?”
郑嬷嬷叹息一声,心道造化弄人。当年宋府二姨娘投湖自尽,胡姨娘害人之事已人尽皆知。
胡姨娘却正好要生,秦夫人和她二人一同生产,秦夫人生下孩子看了一眼便晕厥过去,府里人手更乱。
谁料胡姨娘也生下女娘,两个孩子被产婆放在了一间屋子。
两个孩子的娘相貌相似府内人人心知,却连其子也多处相像,明明不是同胞,可小儿样貌没长开,若不细看实在难以分辨。
秦夫人身子虚弱昏睡了几日,一苏醒就急忙跑去见孩子,乳娘小心将孩子抱起,她拿着长命锁正要给其戴上。
霎时手一顿,秦夫人悚然而惊,笑容僵在脸上。而身边的乳娘亦是惊惧一声,仓惶出声,“这孩子!”
郑嬷嬷不解,视线落在女婴脸上,瞬间吓得六神无主。
乳娘张口哆哆嗦嗦,说不成完整的话,压低嗓音道,“这、这孩子......怎么没有眼睛啊?”
秦夫人赫然转头,惊恐的眼睛直盯着乳娘,看得对方发毛。女婴双目无神,瞳眸泛着空洞的白,最后连那墨色的瞳孔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眼白。
秦夫人悬在空中的手颤抖,似是忘记了呼吸:不会的,不会的!秦氏早已无用,他们怎会盯着我一个弃子不放?
“怎么没有眼睛?”秦夫人情绪激动,长命锁从她掌心滑落。
这不是她的孩子!这不是她的孩子!
被她拉扯的乳娘手足无措,她声音嘶哑,“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乳娘脸上尽是惊恐,不敢再看襁褓中的女婴,口里重复说着,“妖物!妖物!”接着撒手就要扔掉女婴。
郑嬷嬷一把夺过孩子,朝她大吼,“休得胡言!世上怎有妖物?”
乳娘被推倒在地上,入魔似的,站起来就往门口疯跑出去。
郑嬷嬷转头将女婴匆匆塞进秦夫人怀里,一边朝外头追一边喊人,“抓住她,别让她跟人乱嚼舌根!”
秦夫人面色惨白,她胸口深吸着气,眼睛死盯着女婴的脸,她手掌缓缓伸向女婴脖子。
“姐姐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温柔细腻的女声,秦夫人一回头就看到刚进门的胡云娘。
胡云娘笑容柔和,一双盈盈水眸,仿若春风细语,只静静看着人不语,无声胜有声。
她微微转动一下眼珠,视线落在秦夫人怀里,嘴角柔笑,语调温软问道,“姐姐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吗?”
在秦夫人愣怔地目光中,胡云娘轻松将女婴接过,指腹摸了摸女婴柔嫩的脸颊,“姐姐是不是也觉得我生的孩儿好看?”
她僵直的视线落在女婴脸上,面对胡云娘询问秦夫人没有回答。
突然侧边清脆的婴儿声在耳边炸开,她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正望见雕花栏车里哭嗓着喉咙的女婴,秦夫人木楞地站在原地。
“定是我们只顾看一个,妹妹不高兴了,夫人帮我抱下孩子。”胡云娘说着把怀里女婴递给她,自己则去抱起了栏车里的女婴。
她抱在怀里轻哄着,嘴里哼起歌儿。
不一会儿,婴儿便停下了哭声,睁着眼睛乖乖看向面前的人。
胡云娘笑容柔和,细声说,“姐姐你看,我们两个人生得孩子也好像,我差点都分不出来了。”
秦夫人皱眉,怀里闭着眼睛的婴儿一如寻常模样,不见异样。
胡云娘慢悠悠的声音响起,“不过,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秦夫人掐着手心,沉默地盯着胡云娘的脸,对方抬起头莞尔一笑,“我是说,姐姐的孩子更健康活泼,你看她眼睛多漂亮?不像妹妹的孩子,总是闭着眼睡觉,几日了不见一次醒来。”
“刚出生的孩子觉多。”秦夫人干涩的声音回了一句。
到底是第一次当娘,胡云娘浑身都散发出母性的柔光。她久久望着怀中的孩子,眼里流露出温情。接着才终于和秦夫人换回了女婴,问道,“夫人可给孩子取名了?”
秦夫人看着换回来的女儿,彻底松了口气,被女婴明亮的眼睛吸引,她心里的疑虑也随之消失不见。
胡云娘抱着始终闭眼沉睡的女婴说,“宋家这一辈女儿取字循草木之属,我给孩子取名为‘萱’。”
“‘萱’字入名,古有谖草之说,忘忧消愁,心窍常明,风雨不侵,沐光而生。姐姐觉得如何?”
秦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直盼着个女儿,怀里女婴乖巧,正中她心意,满脸绽放着欢喜。
她头也没抬,敷衍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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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脚底生风绝尘而去
第146章 脚底生风绝尘而去
郑嬷嬷回来时看到二人都抱着孩子,这一幕是难得的和谐。
如今看来,胡云娘当时就存了别的心思,一开始便买通了那产婆欺骗主母。
夫人也是一时迷了心,好在现在夫人总算想通了。
夫人借着回娘家养病的由头暗中前往砚州,此事无人知晓,待接回三娘子便皆大欢喜了。
“嬷嬷,你说......她的眼睛......”
秦夫人想起那孩子的眼睛便心有余悸,郑嬷嬷连忙安慰,“夫人放心,三娘子眼睛有异此事外人不知,回京后遮住,对外宣称三娘子双目失明便是。之后再慢慢寻访世间神医医治。”
秦夫人眼底满是忧愁,若她只是失明也算不得什么,可她偏偏长了一副那样异于常人的眼睛,只怕引人猜忌。
郑嬷嬷和这一众跟来的人都是从秦府带出来的,当初她有孕时还是郑嬷嬷伺候的,她自然信得过,可回京就不好说了。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秦夫人和郑嬷嬷都被撞上车厢。
外头人忙问,“夫人,嬷嬷,可有伤到?”
“无事。”郑嬷嬷扶起秦夫人,“发生何事了?”
“这段路窄滑,马车行得不稳,夫人小心坐稳,下面的路也不好走。”
郑嬷嬷看秦夫人无大碍便吩咐继续赶路,秦夫人却出了马车,“还有几步路,那便走着去吧。”
“不可,夫人身子未恢复好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郑嬷嬷急忙去拦,又道,“这地方看着没什么人,穷乡僻壤的村子,受寒了连大夫都找不到,还是回车上吧。”
秦夫人还未说话,一旁的仆从却都惊呼出声。
“落水了!有没有事啊?!”
“怎么回事?”郑嬷嬷不解地回过头,只见他们都看向湖岸另一边。
“嬷嬷,那里有一群孩子,推着其中一个落水了。”
“看着像是玩闹,总不会故意推人下水吧?”
“推人下水就跑了,这分明是要命啊!!”
仆从们小声议论,秦夫人看向那头皱了皱眉,郑嬷嬷指了两车夫过去,“去看看怎么回事,救人一命也算积一积福报。”
小女孩已经被车夫救出来,她浑身剧烈颤抖,微阖的眸睫有几瞬迷茫。
“哎呦,真惨啊,这大冷天的怕是要没命了。”
秦夫人从人群后走过来,只见颤动着身子冒着白气的女孩,她身着一件破旧棉衣,凌乱的头发糊在脸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双手里还抱着一条大鲤鱼。
丫鬟一边拍着她的背吐出湖水,一边理着女孩的头发,责怪道,“再怎么贪玩也不能拿命玩啊,若不是遇见我们夫人,你哪还有命在?”
谁知小女孩抬头看了丫鬟一眼,哼笑一声后猛地将对方推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哎!臭丫头,真不知好歹!”丫鬟看向对方怀里的鱼,说着就动手抢,“到现在了还不放开这鱼?你娘呢?也不知如何管教的你?”
“这是我的!还给我!”小女孩一股脑扑过去。
女孩偶然间露出小脸,秦夫人怵地浑身一震,“嬷嬷.....”
郑嬷嬷的手被她紧紧抓住,看到女孩容貌更是惊讶,这张脸和皎皎相似,却已经出落地有些轻微不同,看起来倒更像大公子。
“还给她......还给她!”
女孩和丫鬟被秦夫人尖锐的声音打断,纷纷转头看她。
秦夫人踉跄几步要走近,女孩却神色警惕地抱着鱼后退。
郑嬷嬷匆忙从马车上拿被褥走去,“孩子别怕,我们不会害你。”
女孩发上的雪都结成了冰霜,唇色发白,撑不住就晕了过去。
他们寻了一处僻静山林停下,马车内,只有秦夫人和郑嬷嬷,
“夫人,这就是三娘子了。”
郑嬷嬷已经将女孩的湿衣脱下给她擦拭身体,车厢内放着炭炉,驱散着丝丝寒意。
秦夫人瞧了一眼女孩露出的后肩,微微松了口气,郑嬷嬷眼里分外欣喜,“夫人和娘子有缘,不然也不会在这里遇见。”
“这是离离,我这次不会认错。”秦夫人脸上也露出笑来,她紧张地摸着宋萱的脸,又忐忑道,“只是她的眼睛......”
“三娘子的眼睛已与常人无异,夫人放心!”
秦夫人将带来的里衣给宋萱穿上,穿上后又稍微大了一些,她叹气,“这衣服是照皎皎的身量裁的,没想到给离离穿竟然大了,而且这些衣实在太薄,我真是考虑不周。”
“三娘子这般瘦弱,不比在夫人身边吃穿不愁,跟着胡氏少不了吃苦。等回京后给她再量身裁些合身的,夫人不必担心再有人亏待娘子了。”
郑嬷嬷开解着,将烘好的厚衣围在宋萱身上,道,“砚州不比洛京,这儿天冷,三娘子方才的棉衣还在熏着,等干了凑合着穿上。”
宋萱只觉身上似刀片刮得生疼,又有处热源将寒意驱散,她不自觉靠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宋萱不由惊讶,一个和她娘相貌相似的女人正端着汤喂到她嘴边。
“什么东西!”宋萱眉头一皱,猛地推开眼前的汤碗。
汤药洒在秦夫人身上,她脸上微微闪过不悦却没有发怒。
宋萱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人不是她娘,要是她娘此刻早就揪着她耳朵骂——‘死丫头真难伺候,白白浪费你老娘熬得药!’
面前女人的装扮,比她在城里见过最珠光宝气的贵夫人还要富贵,虽是素色衣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华光溢彩。平日穿着随意的胡云娘,在她面前就是个山野村妇。
宋萱记忆里胡云娘似乎也曾穿过这种衣服,美得不染风尘,后来胡云娘逐渐换成了灰白布衣,发饰也由珠玉簪变成了竹木枝树杈子。
倒不是胡云娘亏待自己,有钱的时候还是会置办衣服的,不过她经常缺钱,每回宋宅派人送来的银两,不出三日就没了。
砚州衣袍款式都花花绿绿,胡云娘不喜也硬要买下。她说苦孩子不能苦自己,孩子长得快没必要经常买衣服。
买就买了,买回去又听她抱怨。
胡云娘一边摆弄着衣服,一边照着铜镜比对,“这衣服丑死了,配不上老娘的花容月貌!”
“人不好看怪衣服丑,嫌丑你还浪费钱买它,也不给我买点吃的呢。”宋萱从胡姨娘身边经过,知道胡云娘这时候心情好,也不怕她。
“你个白眼狼,老娘花在你身上的钱还不够多啊?”胡云娘一皱眉头,鄙夷地看了眼镜子里的宋萱,继续昂着脖子,“若不是你,我也不用穿这些破衣裳了,俗气得很~。”
“你不是有两件压箱底的衣服挺好看的吗?许久不见你穿了。”
“穿什么穿?别的东西当得当卖得卖,就剩那两件衣服了。这日日泥腿子一样,又没人伺候的,穿那衣服坏了我可心疼。”胡云娘伸长脖子,眼睛意有所指地瞥向宋萱。
“别指望我伺候你,你不是不知道我做饭难吃。”
“我那是担心你,你这饭菜做得比熬得药都苦,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啊?”
“你这厨艺......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娶你,吃了你做得饭菜,没药死的都傻三年,不傻的肯定要脚底生风绝尘而去吧?”
宋萱无语得看向她,背着竹筐便要出门,胡云娘还在后头喊,“这就生气啦?真不经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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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外人之语
不似胡云娘表面柔情柔水,实则自私狡黠,秦夫人高傲的眉眼更显威严,端庄不苟言笑。
汤药弄脏她身上华衣,她并未有怒容,但到底心里不舒服。
她心中早已将胡云娘咒骂百八十遍,到底没有教好她的女儿。又不自觉将皎皎同宋萱放一起比较,宋萱若养在她身边定然是个乖巧单纯的女娘,而不像如今这般粗蛮,且不知宋萱是否学了胡氏那副矫作做派......
“你是谁?”
郑嬷嬷开口,“小丫头你落水被人救起要先道谢,还有我们是你......”
“——嬷嬷。”秦夫人打断郑嬷嬷,是她疏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若宋萱心性恶毒,贸然带回京,只怕会欺了皎皎去。她还未为皎皎妥善安排,宋萱的存在会让皎皎难受。
对于皎皎,秦夫人得知养错女儿时确实是恨的,恨不得掐死她!
可皎皎日日守在她身边,这几年是她最舒坦的,也因皎皎多了无数欢快。孩子是无辜的,她又怎么忍心伤害皎皎?皎皎隐隐察觉到她的厌恶,却独自承受不与任何人讲,她更是恨不得皎皎就是自己亲生女儿!
她不能让皎皎再受委屈,还得先试试宋萱。
秦夫人殊不知自己心里早已偏向宋莹,选择不是做选择的那一刻决定的,在秦夫人想要试探宋萱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选择。
“你为何被人推入湖中?”
宋萱收敛了防备正欲道谢,却对上秦夫人打量的目光。
宋萱反问,“好奇为何被人推下湖?问原由不该问推人的那个吗?问被推落水之人,是何道理?”
“夫人是不是还想说,你若未招惹生事,怎会有人欺你?”
郑嬷嬷神色一惊,夫人最厌恶这番灵巧强辩。三娘子还不知眼前的才是自己亲母,在秦夫人看来更是顶撞!
眼前人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让宋萱不爽,仿佛透过她在鄙夷故人。这人莫不是以为救了她,就可以狭恩施教吧?
她又没让她们救自己!
秦夫人冷声,“一人辱之,尚可言彼人瑕愆,及众皆欺之,群而攻之者,其人恐非尽善无咎?”
宋萱已经听不下去,“夫人既然觉得我非善类,救我算什么?”
“我家夫人只是关心小娘子,不是有意猜忌。”郑嬷嬷连忙打起圆场,“我看你应是想抓只鱼吧?昏倒前你一直抱着鱼不撒手,这天又下着雪,小丫头你这不是寻死吗?”
宋萱对嬷嬷态度还好些,她微微颔首还礼,“家母病中多日,身体消瘦虚弱,她喜食鱼汤我便去寻。我失足落水,总要有得才不白亏了这一趟。”
郑嬷嬷与秦夫人对视一眼,秦夫人开口问,“你身上的棉衣也不合身,可见她待你未必真心,你对她倒是孝顺?”
“夫人弗悉始末,岂以己见论评他人?”宋萱垂眸低声道,话却在秦夫人心里刺耳异常。
秦夫人面无表情,又说,“我也素喜鲤鱼汤,我出高价,你可否将这条鱼卖我?”
宋萱皱眉,这夫人明知她是为她娘抓的鱼不肯轻易给人,她却还提要下这条鱼。
不等宋萱否认,秦夫人已经取出三块金饼,神色自信,“这钱够你娘吃上半年的鱼,如何?”
“这条鱼是给我娘的,谁要都不给,给多少钱都不换!”宋萱想都没想就拒绝,给这么多又怎知有没有诈?即便没有,她也不会将她娘的东西让给别人。
宋萱脱下身上的披肩,捡起自己还未干的棉衣穿上,起身下了马车。
秦夫人掀开半边车帘,看向宋萱,“你们娘母女情深,可外人见了你这一身,任谁都同我一般,疑惑她是不是你娘吧?”
“你怎知她是否将你当作亲生女儿?亲娘可不会这般苛待自己女儿。”
宋萱回头,手里提了鱼,身上穿着半湿的破旧棉衣,“既是外人,外人之语,何需入耳?”
“即便我娘不是生我之人,养恩比生恩,亦是恩重如山。若真有夫人所说成真那一日,我也只认我娘这一个母亲,而不是认生我又弃我之人为母。”
秦夫人面容静肃,寒风袭身的冷,尤不及心底的凉意。这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好女儿!
宋萱已经走远,郑嬷嬷看秦夫人脸色,犹豫问道,“夫人为何不告诉三娘子真相?”
“我为她着想,你看人家领情吗?”秦夫人撤了车帘,让人继续赶路,“她只认胡氏那个贱人!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掐死她!”
郑嬷嬷看了眼窗外暗自叹气,风雪后模糊的人影不断缩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内。
“三娘子毕竟是胡氏养大的,今日所言也不过是孝道罢了,子女岂会听人谈及父母时无动于衷呢?”
秦夫人冷笑,幽幽道,“是啊,我这个外人怎可置喙?”
宋萱在大雪中走了许久,还未到家再次遇到那辆熟悉的马车。窗幔翻飞,秦夫人冷漠的脸匆匆而过,马车没有丝毫停歇绝尘而去。
无人知道秦夫人和胡云娘说了什么,一见回到家浑身湿透的宋萱,胡云娘罕见地发怒,斥道:“谁让你为我做这些了?”
“你既有了好去处,还跟着我做什么!”宋萱被她赶出门外,跪在雪里整整一日。
她不知何时晕厥,再醒来却只依稀记得堂姊推她落水及罚跪前后之事。
****
宋萱跪于阶步许久,不少人经过时发出一声偷笑。
“三娘子又被夫人罚了......”
“乡野丫头就是乡野丫头,莫说与四娘子相比,便是高门身边伺候的婢女都比不上呢!”
“夫人为她张罗亲事她还不愿意,不然以她资质,给年过半百的士大夫当良妾,都是高攀吧?”
她抬眼瞪向偷笑的丫鬟,对方还未收起笑意便赶紧跑远。
宋萱嗤笑,她站起身便离开。
“三娘子,夫人未许你起身。”一旁看守她罚跪的侍女紫珀悄然出声。
宋萱径直走到侍女身前,眼睛盯着向她道没有说话。一如前世,即便她跪上一天一夜,秦夫人也不会眼皮都眨一下,如今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紫珀默默低下头,不自觉侧身退了一步。
宋萱带着青房细辛离开,“对了......”她忽地回头说了句,“你若想告便去告吧,母亲或许找不到我,你告诉她我在祖母那儿。”
紫珀不敢回话,只好看着宋萱的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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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我不喜红衣,更不喜欢梅花。
宋萱好几日不出门,细辛觉得如此倒不像娘子了。原本她还担心娘子改不掉曾经乡野的习惯,让人看扁了去;虽说娘子对钱财吃穿没那么大欲望,可娘子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待不住。
砚州时,娘子就成日得上山摘草药,那时她以为娘子是为生计迫不得已。可现在看,她分明是极情愿的。
即便秦夫人不许,娘子依旧我行我素,又有青房帮衬着,秦夫人更是阻拦不了。
若不是青房纵容,也不会连累她们别秦夫人训斥。
宋萱对青房越来越信任,细辛心里早不是滋味。
此时,细辛又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熟悉背影,对方正要从院里溜出去。
细辛跑过去一把揪住了人,“还想跑!”
“连翘?”
细辛见她还敢来,“好啊,上回我家娘子放了你,这次还敢偷溜过来。”
连翘被吓了一跳,一边摆手一边捂住她的嘴,“是三娘子唤我来的!”
细辛自然不信,怀疑地打量起她,“我家娘子怎会理你?我看你是没安好心,说!你有什么图谋?”
连翘见她不信,又怕她大喊,连忙拿出上回宋萱给她的帕子,“这还是娘子给我的帕子呢,细辛姐姐你跟在女郎身边许久,应是见过吧?若不是娘子吩咐,我怎进得来?”
细辛拿过绣帕,眼里情绪莫名。
这是她给娘子绣的,绣帕上绣着一株半开的萱草,在砚州时娘子还夸她绣得好,现在居然到了连翘手上,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娘子喊你做什么?”
细辛貌似真不知道的样子,连翘看起了热闹,凑近细辛道,“既然细辛姐姐不知,那我自然也不能告诉你了。”
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不过啊,三女娘问我话时,可没避着青房阿姊。”
“得意什么!”细辛放开她,“我若想知道,娘子自然会告知我,快滚!”
连翘被推搡出门,还没回头院门便‘砰’地关上,她‘切’了声骂道,“不就仗着和三女娘自小的情分在吗?还当自己是主子,和三娘子姐妹相称不成?”
连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拍了拍袖子走人。
听到连翘的骂声,细辛气得满脸通红,一路上见谁都没好脸色,气冲冲地回了房。
退回房里,又见绿扇胡乱地剪着自己未绣完的帕子,她怒而走近一把夺走,“是你的东西吗你就碰?”
细辛小心地检查着花枝,再瞪向绿扇,“莫以为仗着娘子心疼你们,就可以这般没有规矩!”
绿扇手被剪子绞出一道口,立刻尖声哭喊。
细辛被她的哭声喊得越发烦躁,吼道,“你又装!小傻子,我可不吃这套,你和你姐姐比谁都有心机!”
哭声引来院中人的目光,细辛心虚,急忙争道,“这些是我辛辛苦苦绣的,被你毁了我都没哭,你倒哭起来了?”
青房从外头赶来,远远就听到哭声,一见自己妹妹手上沾满了血,慌忙跑了过去。
“怎么伤到了?”青房连忙拿帕子遮住绿扇眼睛,细辛后退几步,“这、这不是我伤的!是她硬要抢剪子,自己伤到自己的。”
她又举了手里没绣完的帕子给青房看,“你看,我给姑娘绣的帕子,都给她糟蹋成这模样了。”
青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对细辛道歉,“细辛妹子,对不住,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她不是故意的,这帕子就从我工钱里扣吧。”
绿扇扯下盖在脸上的帕子,指着细辛道,“青房不要给她钱,她骂我傻子!”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诬陷起我来了。”细辛眼神古怪,嘴里嘟囔着。
青房看向她,皱眉道,“细辛妹子,我妹妹不是傻子,她只是幼时受惊过度才这般,你以后不要在她面前喊她傻子!”
细辛还想狡辩,房外却有丫鬟走了来,“青房阿姊,三女娘唤你过去伺候。”
青房拿了药给绿扇处理伤口,便回道,“好,你先去回娘子,我这就去。”
细辛见青房无视自己,拉住要走的青房,“今日娘子为何喊连翘到房里去?娘子即便要人伺候,也是该唤我的,是不是你跟娘子说了什么!?”
青房不愿被她纠缠,没好气道,“我什么都没和娘子说。”
“什么都没说为何娘子越过我喊你过去!”细辛原以为院里只她一个一等丫鬟,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可走了个连翘,又来了个青房,娘子待她也不如从前信任。细辛没少听下人议论,道她处处不如青房,可见她有多会收买人心。
“三娘子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听令便是。细辛妹子与其在此质问我,何不伺候娘子时用心些?”
细辛面色突地狰狞,“我与娘子岂是你一个外人可比的!?凭你也配教训我?”
青房摇了摇头,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也不需要她让,饶开她走出了房门。
****
阁楼上微微吹着凉风,宋萱惬意地躺在长椅上,举着的手里,依旧拿着那装着蓝雾的琉璃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听见声音,宋萱没有回头。
青房手里端着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珠钗裙袍,她走入房中一眼朝长椅上的人看去,“三日之后是太后娘娘寿辰,宫中派人来说,请娘子和四娘子同去宫宴。”
“娘子可要试试这几套钗裙?”
宋萱歪头看了她一眼,青房不等她说话便抢先说,“娘子这回去可不能穿那些布衣旧裙,即便不喜装扮,至少衣着贵气些,也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宋萱视线从木案上姹紫嫣红的衣衫掠过,她随意指了一指其中一件银红直裙。
青房取了粉白布裙呈上,深衣面料触手细腻柔软,领口银丝绣着芍药,似柔粉中的花蕊,娇妩而不失素雅。
比娘子从砚川带来的那些更好,其实凭娘子容貌,不论穿什么都是不差的,只是这布裙花纹样式也实在普通。
洛京城里,衣着代表了其身后的家世门户,寻常贵女穿着外出的长裙,再穿第二次便是节俭了。三娘子和四娘子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相似的,二人皆不喜奢糜。
听说四娘子常用裁衣省下的钱接济百姓,而宋萱不似其乐善好施,钱也是都花在了购置药材上。
若是普通药材也罢,只她收集起来的更多是毒药,院里种的毒物越来越多,宋萱就越沉迷,有时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青房看不出三娘子这爱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宋府可没人爱摆弄这些东西。
相比起来,还是四娘子喜爱琴瑟更为正常的多。她们一个在院里沉迷算账种草,一个房里拼命抚筝,竟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宋府里的人都出乎意外二人居然这般和平共处下去了。
上回连翘送衣便惹了事端,这次派来送衣的丫鬟甚至都不敢进门了,早早把四娘子的衣服摘了出来,剩下的就都是给宋萱挑的。
四娘子喜爱白衣的素净,好歹在一堆花红柳绿里是独一份的打眼,可她们娘子穿得衣服,似是要将自己藏进人堆里,与人融为一体,生怕被人挑出来。
这衣服没错,颜色也没错,十分合适娘子穿着和众人一起做四娘子的嘈杂背景板。
青房暗自摇了摇头,说:“娘子不妨试试那件绛红广袖裙?田嬷嬷说了,太后娘娘年轻时唯爱红衣,这衣裳最称娘子容色,必不会让人比过去。”
“太扎眼了。”母亲也不会喜欢她这般。
宋萱仰面看着房顶,“我不喜红衣,更不喜欢梅花。”
青房可惜这些衣服要压箱底了,只好将它放了回去。
宋萱不会按照秦夫人的喜好做事,她不穿不是因为秦夫人不喜,而是她不喜。再说,宋萱现在可没功夫事事应付她。
她晃着手里的琉璃瓶,“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娘子都不知道的东西,奴婢更不知道了。”青房自伺候宋萱起,便没见她离开过那几张书架,有时甚至直接趴在桌案上睡着。
如今见宋萱少有的清闲,依旧放不下那瓶子,不由劝道,“娘子总拿着这瓶子,想又如何想得出来,不如问问旁人,或是打开瞧一瞧?”
“我从未将此物示人,自有其中缘由。”宋萱坐起身,看向她道,“旁人我也信不过。何况里面装着的东西不明不白的,如何敢贸然打开?”
“娘子常说的那位师父,也信不过吗?”
宋萱似在思索,良久也没有答话。
“这封信你拿着送去文寿伯府,务必亲手交到文寿伯府何少夫人手里。”宋萱手里递出一封信,再嘱咐她道:“你避着点人,若她问起,只回她,我是受人之托送信,其他一概不知。”
青房百思不解,宋府与文寿伯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户人家,要托人送信也该寻个相熟的中间人,怎会有人找上她们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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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危患置于身畔
宋府门前排着两辆马车,宋莹恭敬地立在车窗前。
“若不是你祖母要求,我是绝不会带她出门的。”
宋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劝道,“娘,再等等阿姊吧,她未入宫过,自然需准备久些。”
“你这般为她,又岂知她领不领情?”
秦夫人微皱眉心,凝目看向她身后,直到瞧见远处逼近的人影才收回了目光。
宋莹也朝后头看了眼,再道,“娘,我做我该做的,从不问别人如何想。”
秦夫人转头还想再说,目及宋莹的脸,才突然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
她伸手替宋莹将额角的发挽入耳后,“皎皎,柔懦之人,常遭欺侮;良善之辈,每被负心。诸事忍让,非得安宁,反生轻慢,人心难测,切不可不防。”
有时候,她宁愿皎皎面善心狠些。
皎皎是胡云娘的女儿,心性行事没有胡云娘的半分模子;偏不是其女儿的宋萱,将她学了个十成十,外表纯善,心思深沉。
宋莹轻柔拂开秦夫人的手,退开一步道,“阿娘多虑了。”
宋萱身后带着细辛走来,主仆间似隔着些什么,二人在门前停下,朝秦夫人方向行了个礼。
秦夫人放下帘幔,车窗内传来叹气声,“随你吧,日后你自会明白我的话。”
宋萱侧头多瞧了几眼细辛,对方则面色忐忑。
未多言,宋萱径直坐在了第二辆马车。
宋莹缓缓抚上白纱后的脸,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车辕上的马夫小心问道,“四娘子,可是与夫人同乘?”
宋莹方一愣神,“阿娘身子尚未康健,我去另一辆。”
****
马车突然抖动一瞬而后停下,细辛还未出声询问,窗外便先响起了婢女的声音,是常伺候秦夫人的丫鬟紫珀。“三娘子,已经离宫门不远了,待稍近些再下马车。”
宋萱掀起车帘一角,便见宫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紫珀贴近窗边,低声道,“三娘子,夫人派我跟着您。皇宫不同咱们宋府的规矩,娘子若是遇上拿不准的事儿,万不能莽撞行事。”
“......凡事您要忍让一二,在人前不出声便不会出错,如此便好。”
紫珀的声音越来越小,更不敢和宋萱对视。
耳边传来轻嗤,笑声清泠,“怎么,若有违母亲命令,又想让我罚跪吗?”
紫珀愣然抬头,那双极黑的眼眸没有怒气,无声地将人心看透。她如何也忘不了,那日在檐外罚跪的三女娘。紫珀常在秦夫人身边伺候,自然也会看主子眼色,三娘子的确不若四娘子得宠。可那日三娘子毫不屈从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低看了去,这不是外人口中粗俗愚蠢的乡野丫头。
或许,这便是老夫人看重三娘子的原因,若不然也不会将姐姐派到三娘子身边,难怪朱砂让她莫要跟着宋府其他人轻待三娘子。
宋萱看着这个前世经常看守着她罚跪的人,到底没为难她,答道,“你去回了母亲,请她放心,我不会自找麻烦。”
紫珀一言不发离开,细辛才道,“府上朱砂便事事管着小姐,也好歹是老夫人吩咐的,这紫珀不过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又是被打发来管小姐的,怎不见府中管束四娘子?一个丫鬟也配来教娘子做事,真是放肆!”
“夫人也毫不怜惜娘子,竟要将娘子与个落魄寒门的庶子相配。依细辛所见,不论是璟珩世子还是段大人,都是娘子良配,娘子为何不为自己争上一争?”
宋萱回头凝向细辛,眸中有微妙的笑意。
细辛口中挑拨的话还未说完,面色溃然慌乱,急忙跪下认错,“娘子,我......”
宋萱把细辛拉起身,说:“细辛啊,你要知道——”
“——若非幼时你见过我落魄之日,梅院里最放肆的人,就是你了。”
细辛掌心被她轻轻一拍,心跳也漏跳了一截,她越发听不懂娘子的话中之意,似有什么失控般,浑身更是无端地发寒。人都会对见过自己最狼狈时的人心存芥蒂,娘子难道介意的是她?
“你自砚川便跟着我,府中不管是谁,都比不得你我之间的情谊。”宋萱端端看向她,眸光让人捉摸不透,极有耐心地安抚她,“你也不必担心谁会代替得了你,青房绿扇终有离开的一日;只有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好好跟着......”
好好待在她身边,才会日日提醒她,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何滋味!
细辛听得宋萱此话,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娘子还是那个娘子,她没有变。
即便有十数年的时光陪伴,细辛也不曾了解过宋萱。若是她此时再好好看看对方,便能发现宋萱眼底的笑意从未达眼底。而宋萱看她时,眼里竟是比看秦夫人和宋莹还要厌恶。
自重生见细辛第一面起,宋萱的厌恶便开始了;只是其中原因,并不仅仅因为背叛。轻易信任他人,受人背叛自是她活该,可她身边藏着的鬼祟,而她却毫无应对之法,才是她最不能原谅之事!
前世伤害和亏欠她的人有很多,她会慢慢讨回来;唯独细辛,宋萱不知该如何处置,或者说处置不了。
危患置于身畔,方为安矣。
任谁知,此次,受掣之人焉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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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入宫
第151章 入宫
紫珀并未上马车,反而跟在车窗外走着,一边说着宫中规矩,直到在宫门前停下。
宋萱一下马车,身上数时间多了几道目光。投来的视线多是好奇宋萱是哪家娘子,洛京里的娘子左右大都相识,即便足不出户也总见过面,何时突然多了个生面孔难免觉得稀奇。
宫门前,要么是夫人们领着女儿相互客套着,要么任女儿家寻自个交好的娘子联络,就这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明显夫人娘子间也有熟络生分,亲近疏离的。
秦夫人身旁跟着宋莹,俨然对这一过程已经习以为常了。宋萱倒离着秦夫人不远不近的,夫人们对秦夫人夸赞着宋莹,几家贵女朝宋莹远远就挥手打招呼。
没人谈起宋萱,秦夫人便没对外人提起,宋萱乐得自在,如秦夫人要求的那样规矩。
自不是没人注意到宋萱,周围凑着的娘子看别人时也偷偷瞥过宋萱。
有些瞧着宋萱素简的衣着,眼里透出一二分鄙夷。算不上敌意和嫉妒,似觉得有几分刺眼又极快放下,后则转过头继续与小姐妹攀谈;有些往宋萱身上打量几眼,又继续盯着她的脸瞧。
宋萱转眸看去,来人又极快移开目光。
直到宋萱跟随着秦夫人离开,有些人才眼里露出诧异。
几人低声交谈,其中年纪最小的女子脸上升起疑问,“尤阿姊,我怎从未听过宋阿姊说自己有个庶妹啊?”
被问的尤家娘子方才只看到个背影,并没见着人,不答反问,“陈六妹妹,你怎知那女子就是宋家娘子亲妹?”
陈宝彤眼角较圆,下垂的眼尾看起来无辜,“那女子与宋阿姊那般相像......”她语气渐渐迟疑, 接着说,“不对,是和秦夫人像,比宋阿姊都像!”其余没出声的人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诶,你们说宋家娘子哪个相貌更胜?”
“自然是皎皎阿姊!那女子容貌只肖了皎皎阿姊半分,除此此外,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长相是不差,只是见之即忘,给人的感觉也没有皎皎阿姊那般引人注目。”
“为何我看二人没有多相像?”薛家娘子见过宋萱几面,真怀疑说像的这些人的眼神。
“宋大人曾有过妾室,听说妾室与秦夫人神似,自然宋三娘子与那庶出妹妹也差不了多少吧?妾室早年间带着孩子离京了,鲜有人记得这对母女。”
另一边凑着的娘子听得几人说话,声音随意地插话进来,“还叫宋三娘子呢?”
那娘子靠过头来,眼里带着偷笑,“你们没听说吗?京里都传遍了,宋家三娘子和四娘子抱错了,这位被养在乡下的,才是秦夫人亲生女儿。”
“啊!那宋四娘子岂不是鸠占鹊巢的庶女吗?秦夫人怎得待亲生女儿不太亲近的样子,反倒待宋四娘子一如往日。”
陈宝彤立刻换了称呼,由‘宋阿姊’变成了‘宋四娘子’,言语中对宋莹的亲近似乎也减了一分。
周京芙弯眸瞥了陈宝彤一眼,看破不说破,解答道,“替妾室养了女儿,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依我看,不过面上功夫罢了,心里即便恨毒了,也不可当着外人的面苛待吧?”
说完,她眉头短暂一皱,对其中一直不出声的娘子喊话道,“薛凝,你家不是挨着宋府吗?她家的热闹你没瞧着?”
薛凝一脸事不关己,不情不愿道,“问我做什么?我怎知他人家事?”接着她轻蔑扫了眼周京芙,再道,“你若好奇,便去问秦夫人,再者宋娘子,可比问我强,也好让宋家娘子知了你的关切。”
周京芙没想到薛凝这样不给面子,眼里笑意减了一半,“薛凝,你!”
薛凝仰头不理,发上步摇轻晃,“搅扰自家之事尚鸡犬难休,却有旁暇顾问他家事忙。”
众人当即心知,薛凝说得是周府二少夫人落水之事。
周京芙将手伸进了她二哥院里,管起了院中的事,她那二嫂子被她推落了水,五个月的男胎当下就没了。
这周京芙好惹是非,没想到周家禁足了她一个月就将她放了出来。即便禁足了,对外头的热闹也是件件不落。
才说为何薛凝这方话中带刺,看不上周京芙。因周二少的夫人,便是薛凝的表亲阿姊,二人的母亲那可是嫡亲姐妹。
“用你教?少在这装腔作势!”周玉芙被薛凝揭了短,气得咬牙,当场就要扑上去撕了对方,“你清高,还与我共立于此?”
薛凝转过脸去,更是冷言,“哼,蝇虫搅汤!”
其余人见状不妙,连忙拦下,“这是闹什么?二位阿姊,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
娘子们乱作一团,几人拦都拦不下周京芙,加之正是趁乱泄愤时,有人暗下黑手拉偏架。你踹她一脚,我掴你一掌,脸颊边珠翠甩打地脸生疼,还是尤姻呵止,“莫再吵了!”
见她们停下,尤姻压声警告,“此处不是学宫任你们胡闹。要闹,你们就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薛凝周京芙两派人面色惶戚,见四周无人注意又端起娴雅姿态。
“对呀,我们不是在说宋家之事吗?”
她们又三言两语谈论其他事儿去,却被身后一股力猛地撞开。
“哎呀,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人吗?”
“对啊,什么人啊真是!”
孙秋月回头看几人,“好狗不挡道。”
****
宋父的官职不算太高,宋萱跟着秦夫人坐在女席后列,离金銮台上相隔甚远。朝中大臣也依着次序向太后献礼,走程序般自然少不了一顿恭言溢美之辞。
珠帘之后,依旧能觉出太后老人家的慈眉善目,一旁的皇帝虽非其亲生,相处倒是比以往皇室母子恭敬孝顺。太后向佛,皇帝便为太后庆生新修了坐摘星殿,如今带着皇子皇女哄得太后老人家喜笑颜开。
奈何太后目光落到皇帝身边的玫淑媛,神色一冷,“怎未见皇后来啊?”
玫淑媛虽面色戚戚,心里却毒恨已久,怨道这老太婆又来找自己麻烦。腿长在皇后身上,皇后自己不出宫门关她何事?又不是她不让皇后出门的。
皇帝夹在二人之中不好调解,到底是太后寿辰不敢惹其不快。“皇后染上风寒久不见好,担心过了病气,昨日又重了些,派宫人传信今日不能前往寿宴,望母后勿怪。”
“不过一个生辰,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太后一听外甥女病了便不再追究,从玫淑媛身上收回视线,对皇帝道,“陛下,你可去看过皇后了?”
皇帝一时心虚,便回道,“子暝已去侍疾,乐清得知此事也进宫陪伴。母后放心,想来不大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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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惊艳
太后面上不显,眼里显然已了无兴味。
此刻便是考验众宾为官之道的时候了,愣头青还在细数碗中米粒,上道之人席座上早已没了人影。
他们争先恐后般将寿礼奉上,又纷纷夸耀其宝物,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寻遍世间罕物求得太后欢心。
别出心裁者得皇帝一一封赏,没得搜刮天下瑰宝囊中羞涩者,此时也懂上去恭贺几句吉言。即便没捞得个一官半职,也能混个脸熟往后少不了发达之日。
左右不过赋诗歌颂皇上太后贤明仁德,溜须拍马的嘴上功夫,倒哄得太后老人家欢乐。
于皇帝右下首之座的是孝仪大长公主,“太后娘娘凤仪万千,慈惠之德泽被万民,圣善之怀,溥济群生。孝仪愿娘娘福寿双全,佑我朝千秋万代。”
说着她又扬手,招来几人,而后殿内大半光线被阻挡,几十人拉动着木车缓缓入内,木车上架起的是一层套着白布的巨物。
襄城公主昂扬着头走在最前方,孝仪大长公主笑着说道,“还是舞阳的主意,说来这孩子还真是孝心至纯,难得她费了不少心思才寻来此物。只这精细慢活少有人能接下,也是舞阳求了我来,才找了十余巧匠,赶工数月制成,由此敬上。”
随着布幔揭开,一尊金碧辉煌的佛像闯入众人视线,只剩下一片抽气之声,无人不在惊叹眼前景象。
此绿度母圣像,玉石为雕,高近丈许,未足一丈五尺。度母法相庄穆,慈颜善目,不论其雕工装饰,得这样由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翡翠雕琢而成的原石,也是世间罕有。
天冠、璎珞施以宫廷独有金细工花丝、金錾,镶嵌南洋珍珠、蓝松石、红珊瑚、红宝石等。
“本宫也是借花献佛,沾沾光与襄城公主一同送这份礼献给太后娘娘。”
就连一向目无下尘的秦夫人都微微一怔,人人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佛像,双眼仿佛散发着精光。
宋萱亦是头次见这么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巨型玉佛。
她眸光漫不经心落到细辛脸上,不同于常人的艳羡或惊叹,细辛神情晃过一瞬间的吃惊,而后很快归于平淡。
似乎双眉轻微萦绕了一丝烦躁和疑惑,细看之下实则透着几分轻蔑。
宋萱屈指轻敲了敲桌面,细辛才回过神,恭敬地给她斟酒。
宋莹难得主动和宋萱搭话,“投其所好,舞阳公主实在舍得。”
宋萱一笑,“你怎不说是大长公主舍得?”
宋莹一愣,恍然一笑,“确实。”
求得此物耗费的财力可不是一个公主府所能负担得起的,与其说是襄城公主赠礼,不如说是孝仪大长公主所赠,何人不知大长公主背后的是齐恭王府?
不过借着襄城公主同赠寿礼躲过他人猜忌罢了。
“绿度母以救人避难,解贪、欲、疑、嫉、恨、谬、妄之困。哀家昔日曾获一尊以和田玉雕篆的白度母,此玉佛相较之下,形制稍逊,工艺却毫不逊色。”
任谁都知道太后对这礼满意至极,林牧官闻言,抓住时机拍起了马屁,“这整块翡翠碧玉无瑕,浑然天成,亦只有遇太后辰诞才得见天日,此乃吉兆啊!”
其余人亦顺杆符合着,都水台丞虞大人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才道,“色呈翠碧,如幽林流泉,温润而泽,莹然若凝脂,玉质乃为上品。想也只十余年前出过一块不大的红绿双彩玉翡,此做短萧二件,后赠与永怀长公主添贺双胎之喜。”
玉佛被抬了下去,义诚侯和虞大人相熟,一听此话便知其心里打起的算盘,乐了一声,“虞大人就莫要再惦记那双玉箫了,何人敢打乐清郡主手里东西的主意?”
乐清郡主为高门贵族所不容,自请出京多年,可她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即便从未见过乐清郡主本人,也识得腰间挂着的那支红翡玉箫。
“我何时这般说了?”虞大人握着酒樽的手一抖,忙道,“本官只是想见识见识,开开眼界罢了。”
孝仪大长公主听此,掩着唇笑不言语。
窗门纱幔浮动,春台昭明,绿枝蔓蔓,殿内管弦雅乐缭绕入耳,舞姬着银翼纹黑衫长袍,手执纸伞随乐声而动。
舞姬身姿窈窕,执伞轻旋,缓步徐行,时而轻快灵动,时而柔意悠然,众人沉浸其中。
忽闻一筝声惊起,霎时间将众人从陶醉中拉出。
金色光点在她们周遭旋绕,舞姬转动着伞柄,一个纤细倩影从中飞身而出。
只见她飘然一跃,莲步轻点伞面,雾绢曵地,似深海中的妖鲛跃出水面。
鲛纱为衣,桑丝为幔,美人翩翩起舞,裙裾如幽夜昙花绽放。
香云薄缎伞面映着金蝶,虚光透过伞翼勾勒出玉人轮廓,楚腰蛴领,若灵似仙却不得见真颜。
宋萱意兴阑珊,单手撑着下颚,从舞姬身上收回目光,再看了眼身旁早已不见人影的座席。
本以为宋莹脸上旧伤复发,便消了献艺的念头。前世这场宴会后,宋莹成为众矢之的,今生依旧不变。
琴声流转,妙音不绝,宾客如痴如醉。
窗棂流银,缓缓有风吹来。暗香盈袖,梨枝复春,千树堆琼,人间飞落天上雪,徐风慢摇云底霜。
宋萱看向台上飞燕,少女端腿立伞,伞尾抵着足尖蹁跹,伞下美人莹眸勾笑,流风回雪,艳影惊鸿。
“晚春已过,梨花怎又开了二度?”
陈宝彤盯着飞入殿中的漫英称奇,众宾客回神而目色郑然,似才意识到眼前似梦非幻,不觉有失。
“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馀金,以为服,入水不濡。”饶是舞阳公主见惯了好东西,可鲛绡纱所制之衣连她都不曾穿过。
鲛纱玄妙之处在于,其薄如蝉翼,柔如无物,揽之若云雾,触之却又坚韧非常。
此时这件鲛服凝萃七彩鳞光瑕霞,披万千星辰于身,粼粼金波若隐若现,裙摆层叠步步生辉,顷刻便引来数道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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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妖异之象
洁白的梨花叠云堆雪一般盈落枝头,风一吹动便摇下无数白玉,扑簌簌地铺满地席。
宫女奉茶上前,“大人,梨花开了二度,也不知此凶吉否,恐是这宫中生了妖异?”
温婠随手推乱桌案上的蓍草,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落花,一瓣梨飘然入她手心,“雕虫小技罢了。”
“草木焉能左右凶吉之兆?”
“那大人所算卦象如何?”宫女不解,温大人一连卜了数卦仍未成卦,却依旧不愿放手。方才看起来,明明很在意才对?
温婠没有多说,只对宫人吩咐道,“将东西收起来吧。”
宫女递去龟甲,不由问道,“大人不继续吗?”
“所筮是凶,则不再卜。时机不对,疑则多变。”温婠口中默念,转头看向东南方向,对宫人道,“你去给傅大人传个口信。”
宫女接下短笺转身离开,忽地又被她叫住,
“对了,明日告诉少府的人,宫中梨树不必继续养了。等花落尽,一并砍了去当柴烧吧。”
宫女双眸一瞬间惊诧,“宫里的这些梨树,是当年大人入宫时便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是繁花满枝,砍了岂不可惜?”
温大人自小入宫陪在太后身边,虽锦衣玉食,却也养成了个孤僻性子。比起和人相处,温大人更常与草木相伴,即便温大人说得干脆,可到底花费了多年心血,又如何舍得让人砍去?
“这些梨树往后都不会再开了,既然留之无用,砍了当柴烧也好过烂在泥地里。”温婠手里攥着火折子,举起稿纸便烧了起来。
“再留着,这宫中往后可见不到一株草木了......”指间迅速燃起火焰,空中飘荡一缕烟雾最终化为灰烬。
“诺。”宫女低头称是,而后退身离去。
温婠端坐于堂首,她闭目许久才睁开双眸,平静的面容下看不出丝毫端倪,脑海中却不断循环着她所预见之事。
太白昼现,辰星逆行,百日之后,横灾人祸。兵戈扰攘,天下失序,社稷危矣。
袖口下手里的扶桑神木签已然断裂,她垂眸看去,眼里情绪无悲无喜,仿佛早已认命。
这一日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或还能寻一线生机,她也该找个替死鬼......
****
鲛纱似雾,美人莲舞。
琴音忽地转急,琴弦之上纤纤玉指,舞池里的人早已跟不上曲调纷纷退下,唯留台上一人独舞。
最终却只剩琴师与舞姬各一人,一时竟看不出谁在为难谁。
曾有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二人不像和睦,倒像争斗你死我活的敌方。
琴弦上素手指法玄妙,动作行云流水,在场宾客无不夸赞一声好琴技。
殿中花舞似伴着琴声而动,画伞后露出一张艳冶柔媚的脸。
方奉承完太后的林大人眼睛一转,又笑眯眯地说起,“翩若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临安郡主舞姿,果然艳绝天下,举世第一!”
其左方向的汤大人轻蔑一笑,“我看未必,三年前衢江诗宴乐清郡主才称得上惊鸿一瞥,瑶台春暖千金醉,一舞剑器动四方。”
堂上众人面色微凝,义诚候仿若未知,附道,“本侯有幸见识,乐清郡主之舞,宛若流风回雪,静观剑光如水,既备雷霆万钧之刚烈,不失流水行云之侠美。‘第一’二字......自然不是谁人都能与之比肩的。”
“此言差矣,所谓妙舞者,琴瑟钟鼓善和,乐助也。台上虽琴音精妙,舞姿婀娜,然于和谐之境,却犹逊一筹。”虞大人对琴曲颇有见地,暗自摇头。“琴本为辅,韵压舞色,本末倒置,此非琴音之误?”
萧如琢眸色闪过不悦,脸上傲气不减,眼里愠怒不知是不满伴奏,还是不满被人比下去。
琴音乍响,“嗡”地断弦颤动。琴师动作未停,琴音错落,巧妙避开原本的间奏,虽不至于凌乱,终是不成曲。
纵是强求,亦失其本味,她将琴弦压下,而后收回了手。
周遭还沉浸在方才突如其来的举动中,有些人甚至未察觉出琴音的不对,窃窃私语中才知漏弹了音,一时又不由惊叹其不俗的琴艺。
“这琴师心性倒是沉稳。”义诚侯幽幽呐道,“温家公子温璩之妹,其因善律而辟于朝,我看这位颇具温氏嫡女之资。”
萧琼收了伞,她眉眼尽显傲色,冷哼一声,“义诚侯的意思是,本郡主既不能与叶清弦相提并论,也配不上这琴音?”
义诚侯歪着的身子陡然端坐,心道自己竟忘了,这女人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毒心烂肺。
“郡主莫要误会,本侯只是可惜今日少了张好琴。”
白纱遮面的琴师,眉眼低垂喜怒不显,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似不在意周遭品论,身上独有一分不食人间烟火之意。
陈宝彤满眼探究,看着那人只觉熟悉,“此人是谁?......为何蒙面?”
“许是容貌粗鄙,无颜见人吧?”周京芙眼里闪过不屑,这人她们再熟悉不过了,也就陈宝彤这傻子认不出。“惯会故弄玄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竟敢踩着郡主出头,待会儿有她好果子吃。
“乐清和灵昀自少相熟,其间默契逾于常人。岂知人各不同,若以之为例,实显苛严。”太后一向宽和,赞赏道,“哀家看着这舞曲皆是不错,别有一番新意。”
大长公主福身致歉,“这孩子性子争强好胜,最听不得他人拿她和人相比,看在她为寿宴筹备用心的份上,还望皇上太后莫怪。”
“皇室子孙,自然是要强的,临安不输我皇室气魄。”
孝仪大长公主虽与皇帝是姑侄,年纪却不比皇帝大多少,偏偏喜欢以长辈自居。“侄儿莫夸她,省得她越发不守规矩。”
她笑着瞥了一眼琴师,“宋四娘子琴技超凡,若因如琢之故被疑,实属可惜。”
宋莹心里意外是大长公主先认出了她,对方招她过去,宋莹不好推辞只好近身过去。
大长公主略带关心道,“娘子风姿绰约,却以面纱遮面,可是身有不适?”
萧琼脸色郁沉,看向宋莹的眼神不善。
宋莹低头,长睫遮住眸中色彩,“多谢大长公主关心,臣女容颜有损,面陋身微,恐惊......”
话音未落,面纱忽然崩断,忽地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
“哟,生得这般美人面,再自称貌丑,你可担得了这欺君之罪?”
如意料之外,萧琼质问的视线让周京芙不敢抬头。
周京芙心里诧异,神色怀疑地看向薛凝。好她个薛凝,吃里扒外竟帮宋莹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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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没想到竟然是她?
“没想到竟然是她?”席间女子窃窃私语。
宋莹她身着一袭梨白色的绫罗长裙,面纱落下容貌出尘,一时间引得众人目光,男子眼中尽是倾慕,女子却暗自嫉妒。
前世宴后,宋莹一瞬间引得女子嫉妒,纷纷欲与其比试才艺,不过最后她们都一个个成为宋莹的手下败将。
宋萱默不作声低头吃糕点,秦夫人眼含警告,奈何宋萱不给她机会,只当看不见。
不愧是世界中心,身为主角,又怎甘屈居人下替他人做嫁衣?
宋莹被萧如琢压着十几年,翻脸是迟早的事。此事,若对宋萱和其他人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却偏偏是最羞辱萧如琢的方式。
宋萱视线扫过萧如琢微垂的脸,没由得轻笑一声。
前世她被禁足,没有看到这一天的热闹。要不说宋莹的手段高,她可不是表面那般柔弱,否则这么多年,也没见萧如琢身边,有谁能占得她多少便宜。
被养在身边的狗咬了一口,萧如琢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
秦夫人神色平淡,眼里还是隐隐透出担忧。她丝毫不敢抬头,额前不断渗出细汗。
秦夫人已经无暇管宋萱,她心头默念着,若让人知道皎皎的生母是韩双,皎皎必然一生永无安宁!胡云娘死得越是悄无声息,皎皎的安危便多一分保障。
如今,除她之外无人知晓胡氏身份,可天下不论何事,都瞒不了那人。
那段日子,她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她从地狱中逃脱,是幸亦是不幸,彼时她对韩双只有嫉妒和怨恨。
那个少女太过耀眼,耀眼到她付出千万倍都追赶不上。可这般万中无一的韩双,偏偏连让她默默无闻的位置都容不下。
韩双的陷害,她从宫门下被迫离开,付出的代价却是秦氏一族的唯一希望,她又怎能不恨?
幼年一面之识,即便韩双阴差阳错助她脱离了吃人的魔窟,她的心却永远被留在潮湿的地牢中。
韩氏一族追随长公主,无限荣耀。韩双失踪在其最辉煌时,再次出现时韩氏已沦落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
再遇韩双,不可说不意外,记忆中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韩氏族人瞧不上一个艺妓出身的嫡女,拒不承认韩双身份,岂不知,他们的嫡长女同样看不上阶下囚的他们。
“母亲,大长公主问您话。”宋萱侧身提醒,才将秦元霜回神。
秦夫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恭敬模样,紧握住杯壁的手却出卖了她的慌张。
皎皎与叶家的婚事已然断了,如今只能另寻靠山!
“秦夫人教女有方,宋四娘子这琴技,放在兴乐宫内也不遑多让吧?”宁远侯府卫夫人不吝夸赞,目光欣赏看向宋莹。
虽常听人言宋家女娘才貌不俗,未曾想竟是这般出类拔萃?不过月余,这容色似越发出众了。
宋莹朝她颔首感谢,卫夫人目光忽地被秦夫人身边吸引,突然想起什么又暗自发笑起来。
原来宋府府内那位跪地的小娘子不是面前这位,而是秦夫人身边坐着的。
卫夫人自认识人无数,这次打心底里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她虽是口头上说着舟月该学着书中规训女子那般,温柔贤淑的好,心里却总盼着她有些城府和反抗。
叶清弦太要强,温婠太柔顺,傅婵认死理为人刻薄,上官静书又是心思太多。
宋三娘子于京中女子确实有些不同,只有四娘子......看起来是个聪明人。
宋家之事她多少有点耳闻,这秦夫人只怕已是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女儿了,竟想着推出三娘子给孙家交代。
孙家三公子落水后便不踏出门半步,言行无状,好端端一个人成了痴傻模样,而这始作俑者竟是柔柔弱弱的宋四娘子。
孙家心疼嫡孙是一方面,但其中更多的怕是盯上宋老夫人手里的生意了吧?不然也不会拖延至今。
宋四娘子有叶世子的婚事,秦夫人也不舍得费心养大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如今被退婚了只怕更心急了。
卫家从不站队,卫夫人才能如局外人这般看戏。她如是想着,视线在秦夫人身上停留,接着落到身侧粉衣少女身上,心里惋惜不已。
即便是未好好教过,也不至于如此心狠。
“卫夫人谬赞,小女自幼苦习琴技,才有今日得见天颜的机会。”秦夫人微微颔首,并不想引人注意,她朝大长公主低身,“临安郡主艳压群芳,京中无人能比。”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秦夫人何必过谦?”大长公主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她眼神示意下萧如琢不甘地退了回去。
“本郡主以往确实小看了宋四娘子的能耐。”
萧如琢话落,大长公主回头责道,“技不如人,难道还要怪上他人不成?”
“还不快向秦夫人道歉!”
“女儿知错。”萧如琢脸色冷了一瞬,还是弯身道了歉,“如琢失礼,秦夫人莫怪。”
“既都是为太后娘娘贺寿,才艺各有千秋,又何必争高低?”明明是解围,卫夫人的话反而越加让萧如琢愈加记恨上宋莹。
此刻,宋莹不似以往跟在萧如琢身边的垂头恭敬模样。她与萧如琢对视毫不避让,而对方审视的目光虚落在宋莹身后。
萧如琢一笑,回身落座。
周京芙心思最是玲珑,声音轻飘飘浮过,“臣女本也是为太后娘娘献曲一首,今日见宋四娘子实在自惭形愧......”话间犹豫,她长叹一声,“可惜琴曲未完,美中不足实乃一大憾事。如往年一般未免无趣,臣女倒想到个好玩的,请太后娘娘恩准。”
太后还未开口,大长公主便道,“看来本宫还真是老了,这些小辈们都嫌本宫操办的寿宴没有新意了。”她勾唇一笑,“不若便让周娘子试试如何?”
太后慈眉善目,身上没有权势的微压,反倒格外宽和,挥挥手允了。
“谢大长公主、太后娘娘恩准。”
周京芙双目含笑看向宋莹,一说话却引得众宾座女子心中不悦,“宋家四娘子面前,我等再难挑出一人与娘子相较。”她虽是笑着,目光却隐隐透着算计,接着她话锋一转,道,“可惜曲之未成,美中不足。”
“宋三娘子和宋四娘子同是秦夫人所出,才能必是不差,不如二位比上一比?京芙和众姐妹也好见识见识宋家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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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沐猴而冠
“噗!家学~”孙秋月憋笑出声,声音在殿内环绕一圈,“周娘子怕是不知呢。这宋三娘子自小跟着妾室养在庄子上,大字不识与乡野丫头无异,更莫说琴技了。”
她戏谑地扫向宋萱,嘲讽道,“弹琴?她弹得明白吗?”
周围依旧热闹,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宋萱身上掠过,神色间意味不明。殿内传来几声细微笑声,寻目望去,仔细察看却找不出是何人偷笑。
宋莹面带赧色,冷眼扫向孙秋月。
萧如琢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她长袖掩面,轻抿了一口茶汤。
席前宋萱看着几人一唱一和,只觉口中索然无味,不由停箸下来环视一圈。
宋萱自然不会期待秦夫人开口帮腔,本是不想理会孙秋月的挑衅,可她也没有任人扇来巴掌还主动相迎的道理。
她声音平淡,并未如众人料想得那般被激怒,“我虽不才,却非沐猴而冠之辈。只是宋萱不知,贤能者亦如市井小人,徒以识字之能,便能随意羞辱他人?若论家学,此当真为造诣颇高,渊源深厚。”
此话一出,众人惊讶。不管宋三娘子有没有真才学,说话的语言艺术着实高超。遇人当面讥讽,此事最为难解,以同等方式回击便中了对方圈套,当真成了所谓的恼羞成怒;若不出言回击,便又成了懦弱无能、任人拿捏。最巧妙之处在于,对方即便再气也找不到落人话柄之处。
“你!”
半晌,反应过来的孙秋月愤然坐起身。
还未说出口就被身侧的孙家少夫人强行拽下,“秋月,你怎又惹事?你明知——!”
孙秋月打断孙三少夫人,话中嫌弃,“——宋莹要嫁给三哥我都瞧不上,宋家也太看不起孙家,竟敢随意推个废物搪塞?”
“得罪宋家总归无益,夫人可是嘱咐我要看好你!”
“二嫂莫拦,我已查清,秦夫人不会护着她!如今我煞煞宋家的威风,既先出口恶气,也好教教宋萱孙家的规矩,叫她进门不敢骑在咱三哥头上!”
孙秋月压低声音,一贯莽撞,此时说话却让三少夫人迟疑下来,不觉有理。瞧三少夫人面露犹豫,孙秋月道,“若宋萱受宠,方才秦夫人为何无动于衷?”
孙秋月见对方沉默,嘴角牵出满意的笑,再次挑衅,“宋三娘子若非无才,为何您阿娘亲妹不为你辩解分毫?你又为何心虚,不敢应下比试呢?”
宋萱还未说话,秦夫人起身,她分别朝太后大长公主拜身行礼道,“臣妇有两双儿女,唯三女未曾养在身边,宋萱若只在才学上有缺,妾也不觉无颜示人......”
“可小女才疏德薄之外,心胸狭隘,为人刻薄,品行鄙陋更是不堪一提!纵妾百般管束,然其天性使然,依旧无济于事!若让她献丑,臣妇今日后只怕......于京中再无立足之处。”
宋萱薄唇轻抿,心中自嘲一笑。她的阿娘才最是厉害,知晓这些人伤不了她,便迫不及待亲自来捅她一刀。
大长公主觉着热闹,说,“即欲为女儿推辞,秦夫人未免言过了吧?”
“妾从不言假,若有违此话,妾愿折寿十年。”秦夫人一丝眼神都未给宋萱,俯身再拜,“还望太后大长公主给臣妇留个颜面,日后妾严加管教,待改其劣根再为太后献艺。”
大长公主眸中微微诧异,她从不将京中官眷放在眼里,此时都对这一向不声不响的秦夫人刮目相看了。能如此将自己女儿贬进尘泥里的也唯此一人了吧?难怪琼儿都当了宋莹的踏板,原是子类母也。
卫舟月担忧地看向宋萱,仿佛又回到当着众人面跪下的宋家阿姊。她伸长脖子朝前方细声喊了句,“三哥!”
沈翊侧身看她,见对方纹丝不动,卫舟月再道,“这秦夫人越发厚此薄彼了,你怎么不帮宋三娘子说话?”
沈翊皱眉,疑惑道,“我为何要帮她?”
“前几日不知是谁吃醋嫉妒砸东西!”卫舟月气不打一处来,抬眼只见沈翊神情漠然不似作假。她欲说无言,便道,“你不是说过,宋三娘子对你有恩吗?如今恩人受辱,你岂能袖手旁观?”
沈翊朝宋萱望去,心口突然刺痛。这几日模糊的记忆渐渐恢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似是那些记忆的拥有者,又觉得自己是旁观者,为何他目光总不自觉跟在宋萱身上?
沈翊手扶着心口,怅然若失,眼神专注地看向宋莹。卫舟月顺着视线寻去,彻底摸不着头脑。
谁都没想到秦夫人会说出这番话,虽是达到目的,事情却未完全按照周京芙设想地发展。
“原来是宋三娘子不与秦夫人朝夕相处,所以秦夫人对自己女儿一无所知吧?”想不到开口说话的人会是萧如琢。
萧琼弯眉,疑问道,“吴家命案可是宋三娘子解开的,如此也是没有才学吗?”
众人惊讶不已,目光齐刷刷射向宋萱,
“竟是此人!”
“竟然是她!”
太后眯着双眼仔细打量起宋萱,一片喧闹,有惊讶有意外,亦有藏在深处的忌惮。
周京芙眼珠一转,“宋三娘子果真与众不同,今日比试也不过姐妹们玩乐,不在输赢。若能博太后一笑,乃我等之幸。”
“也非要比试琴技,宫中乐器或歌舞赋诗,择其善者即可!三娘子以为呢?”
秦夫人还想再提,宋萱抢先开口让其猝不及防,“宋萱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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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最寒碜的那支
“孙公子很会做生意。”
宋萱转身,嘴角微露笑容,灵动的眸子带着一丝狡黠和算计,偏偏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水香院的特色,我说得可对?”
孙赦凝视着宋萱,松然笑起来,承认道,“正是。”
他向来对美人多些耐心和宽容,对有趣的美人则更不作为难。
陈素却傻眼了,明明找上门的是他们,现在是何意啊?!
当初让他摆平此事,他在这边辛苦暗中运作,孙赦倒好,一问就漏了底?
“所以我是不是可认为,吴春阳当晚,有吃‘婆那娑’的可能?”
孙赦思虑了一会儿,回道,“自然。”
“每间上房都有供应,若客人需要则再送,不过……”
宋萱巧笑接道,“要给钱。”
孙赦点了点头。
陈素视线又向宋萱投去,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石锋同样十分不解,他胳膊捅了捅崔武,问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崔武看地正起劲被打断,斜视着似翻了个白眼。
他嫌麻烦拍了几下被推的地方,淡淡道,“给钱了就要入账。”
见他仍是不解,崔武费劲巴拉地解释起来,“入账了就有记录,如果吴春阳而后没消费,账上自然没记录,所以才说他未再吃过任何东西。”
石锋一拍脑袋,明白了过来,“所以第一回并没有记录,吃没吃不知道,之后又没消费。张大人草草询问,只当吴春阳真的什么都没吃。”
崔武颔首沉默,随后满是嫌弃地吐槽了句,“你是走后门进都官院的吧。”
宋萱:“若吴春阳未碰过果子,茗香房内必然有剩余。”
她满意地回过身,催问道,“张大人,您搜查时,为何未提及此?案发现场,连果盘不翼而飞,你还不知道吧?”
“本官......本官记得是大概在房中看过,也许并未失窃。”
“呵呵呵.....也许?”
“请问,那碟果盘在何处呢?”
张府尹被问地一愣,只觉身边几处视线纷纷落在自己身上,冷意悄然席卷全身。
他勃然大怒,“是本官问你要证据,不是你问本官要证据!”
宋萱对他恼羞成怒置之不理,“可段大人在李含昉家中,搜到了这东西呢。”
“你说东西还在,段大人说不在,你的意思是,段大人凭空捏造证据?”
段霁和叫来的,是派去李家搜查的都官院二处的人。
立时,堂中巨大的犬吠不止,它朝着几人发狂地怒吼,似下一刻便要扑上去。
昨日牵着庄家的狗围着李家绕了好几回,果然在李家后院竹屋旁挖出了东西。
宋萱自打见着这条狗便直摇头,这条狗活不了几天,算是彻底疯了。
或许是万物有灵,这条狗曾带着李含昉找到了藏身妓院的庄欣,如今也带着宋萱他们找到了李含昉的罪证。
她却怎么也想不通,李含昉不直接毁了那些罪证,偏偏要埋在家附近。
崔武急忙过去拉拽住锁链,只看眼前这条狗双目发红,挣扎间口中溢出浓稠的黏状唾液。
而发狂的狗却始终冲着都官院二处的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咬。
张府尹浑身一整,沈翊被他的模样抖笑,饶有兴趣地侧目看向明堂,“这狗还栓着呢,张大人何必如此惊慌?”
他也拿起一旁水香居的果肉,伸手向着那方向抛去,“看这样子,应是吃错东西了吧。”
宋萱后知后觉地转身,瞧了眼沈翊,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处。
只听他轻嗤一声,“只要不会乱咬人便好。”
石锋正想一脚踹去,狗却被驯服一般老实下来。
听着沈翊安慰的话,张府尹脸上神情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愈加凝重了几分。
宋萱心生疑惑,张府尹突然焦急催促起她,顾不得这些只好专下心来,吩咐让人端了一盆水上前。
见她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绣绢,张府尹不由说笑起来,“娘子绣得属实不错,只是不该来府衙展示。还是带着你的女红回家缝荷包去吧,别来这里捣乱。”
女子果然不能上公堂,他问证据,宋萱竟拿一条整洁如新的绣布糊弄。
简直视若儿戏!若非都官院和御史台的人在,他非要治其不敬之罪!
当下便要斥责出声,宋萱将绣布随手丢入水中,很快又取了出来。
“洛京城内也只水香居用这批布,绣功是不错,只是布料遇水易褪色,成色差了许多。”
石锋将物件呈上,道,“李家后院挖出的了同样一条褪色桌布,还有一个铜盘。”
宋萱点着几人拿上来的东西,问向众人,“知道水香居的人,应是再熟悉不过吧?”
这回不需要人确认,谁都认得这些是水香居的。
“桌布,果盘,茗香屋内不见的这些东西,都出现在了李家,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些东西若不是跟案子有牵扯,何必心虚至此?”
“或许李含昉只是贪财盗窃,偷藏赃物?”张府尹粗指摩擦着唇边髭须,看向宋萱的目光刁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贪财?贪一条劣等的褪色桌布?贪一个不值二两银钱的铜盘?”宋萱仿佛被逗笑般笑出声。
“别忘了,‘偷’东西前一刻,李含昉还是个为争女人一掷千金的人。”
张府尹正想说,不过是些常见之物,又怎么确定就是这妓女房中丢失?
宋萱补充道:“被埋的桌布里还包裹一只桃木发簪,就是茗香‘当晚’头上戴的。”
“最寒碜的那支。”宋萱恶意加重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宋萱嘲弄地看向李含昉,而对方也怒目而视,抬头似忍耐着怒气。
她眉稍微挑,拍手鼓掌,“人证。”
只见掌声之后,上前的人正是宋萱那日救的落水丫鬟,伺候蝶衣的桂秋。
从桂秋口中证实,那日李方晗与吴春阳点花牌后,二人私下差点打起来。
“而这桃木簪上,刻着的一个‘欣’字,说明正是庄欣之物。”
宋萱将木簪递到他面前,细声道,“若你供出幕后主使,便可减轻罪罚,否则你母亲也要被我送进去!”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宋萱点了点头,不再抱希望。
“公子为何一直盯着那人看,是奴家长得还不够美吗?”芷烟侧头扫过宋萱,眸中透着几分不满地推了一把孙赦。
孙赫闻言,挑起芷烟下颚哄道,“你当然美了,本公子现在心里只有你!”
虽是这般说,孙赫的视线依旧轻漫地落在宋萱身上。
一旁石锋和崔武看得最清楚,相互交换起眼神。
石锋压低的声音带着怒气,“这小子怎么总盯着宋娘子看?敢再看,我就扣了他眼珠子!”
崔武说起风凉话,“看上人家了呗,不过你生哪门子气?”
石锋鄙夷地瞧了对方一眼,呸了一口,“你懂个屁!”
芷烟一恼,手里的帕子不轻不重地甩向孙赫的脸,“哼,男人惯会花言巧语,眼睛都粘人家身上了。”
孙赫含笑扯住绣帕,明明没有用力,帕子另一端的芷烟却怎么都扯不走。
宋萱心道,这作风倒和名声难得契合,竟没冤枉他半分。
不过孙赫当众作出什么惊人之举,众人都已习以为常。
陈素直觉双目酸涩,却不得不逢迎,“大公子好雅兴。”
脸上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怎么不把床搬来?
二人身上深浅不一的赤红衣衫交缠,孙赫又生得一副好皮相,笑起来比水香居的娘子还要艳丽,未露分毫却别有活色生香的一番风情。
他身子微微后仰,“你有意见啊?”
“公子还是收敛些,孙大人应是不想看到公子如此......”
“瞎管什么劲?”陈素在他鄙视的目光闭上了嘴,孙赫毫不掩饰地嫌弃,“啥也不懂,一边玩去。”
他揽着芷烟腰间的手掐了一把,旁若无人地说起露骨的话,“你晚上得伺候地卖力点了,我只盯着你。”
芷烟目露欣喜,沉浸在孙赫摄人心魄的眼眸中,只看见那双琥珀浅瞳的深情款款,却未看清男人眸中流转的凉意。
芷烟娇嗔一眼,似娇花般弯唇勾起孙赦的脖子,“公子~”
她挑衅地望了眼宋萱,显然对方才耿耿于怀。
李含昉当夜就是宿在芷烟房中,在她嘴里却听不到半句真话。仗着孙赦撑腰,难怪能堂而皇之入这府衙,看热闹也不避嫌。
只是不知这其中,到底是孙赦授意,还是她有意包庇凶手。
孙赦微眯着双眼,视线强烈而放肆,似在审视一件商品,又似透过她在看另一人,这种感觉让她恶心又不适。
侧后方的沈翊抬了下眼皮,上下打量他一眼,讪笑出声,“本世子知道自己好看,孙赦你也没必要一直盯着吧,我可不好男风。”
孙赦闻言愣了愣,直身骂道,“沈翊你有病吧,少来恶心老子,你他娘有多远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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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求助
“萱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雨幕中蹒跚走来两个人。
宋父急忙走向雨里,张管家跟在他身后,双手举着伞盖过头顶。
宋父见她浑身湿透,接过伞向宋萱遮去,目含心疼。
“萱儿,再怎么生你母亲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啊!你母亲她很担心你,这几日也是她催着我去刘府找你回家,可你又到处乱跑!”
宋萱只觉得全身血液冷寒,发丝被打湿贴在脸颊上,头顶的雨伞遮住了强劲的雨势,寒风却止不住地往身上一阵阵袭来。
宋萱身体不自主地打着冷颤,宋父又拉着她换了个位置,替她挡住了身侧的风口。
宋知章嘴里虽然是说着责怪的话,可看着宋萱这副可怜模样,到底也不忍心再苛责她,语气软了下来。
“你瞧你这小脸发白的,又是得了风寒怎么办?”
他拿袖口帮宋萱擦干脸上和头上的水珠,宋萱却仍然不说话,宋父叹了口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嫣儿说你急匆匆地跑开了,有什么事可跟我说,下次不许一声不吭地跑了。”
宋萱模糊的双眸渐渐回神,她眼神仿佛有了凝聚点般看向宋知章。
对,父亲一定有办法救师父,祖母不在她只能去求父亲了。
即便不能帮忙翻案,至少让她见到京兆尹。
师父绝对不可能杀人,那就只能是别人栽赃陷害!
审判大人是最了解这个案件全程的人,他的态度很重要,或许很难找到些蛛丝马迹。
当务之急是帮师父洗脱嫌疑,只要存在一丝疑点,她都可以救师父。
宋萱抬眸看向宋父,双手扯住他的袖口,恳求道,“爹,求求你救救颂和医馆的赵大夫,我想见京兆尹大人。”
张管家也不是没听说今早的事,几人即便撑着伞,衣服也难免沾了湿气,他在一旁劝道,“哎呦,大小姐,这么大的雨您还是快点回家吧!关一个大夫的死活干什么?”
宋父一时面色犹豫起来,开始问宋萱,“萱儿,你与这大夫是什么关系?”
宋萱低下头没有说话,宋父沉默半晌,他说,“这件事牵涉甚广,死去的人是吴大人的二弟。吴赛虽是我的部下,可我也不能以强权威压包庇犯人。
更何况他还特地请了刑部司审理此案,摆明了是要为他弟弟报仇。
此案恐怕不是想得那么简单,我不方便插手。”
“爹爹可否帮我,让我见赵大夫一面?”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张管家及时回她,“颂和医馆是裴氏的,这赵大夫身上带着官司,裴府都没有动静。显然是放任不管的态度,大小姐也不要与此人扯上关系得好。”
雨水将油纸伞打得啪嗒作响,张管家的声音融在吵闹的雨声中,他提高了音量继续劝说,
“度支校尉吴大人乃是老爷的得力助手,又是大司农孙旭尧一手提携上来的。即便是老爷,官场上也不可轻易得罪孙大人,小姐莫要为难老爷啊。”
户部尚书为尚书台下属机构六部之一,而大司农位列九卿。
大司农和户部(度支)尚书都是朝廷管理国家财政的官职,户部尚书地位与大司农等同。二者虽细分下虽分管职能,因其隶属,到底是多有避嫌。
如此,宋萱已是明了。
张管家的话就是父亲的意思,父亲不会插手此事。
“知道了......
我不会给父亲惹麻烦的。”
宋萱的声音很轻,她抬眸望向宋知章,眸光逐渐黯淡下来。
三人一同向马车走去,宋知章叹了口气,安慰似地拍了拍宋萱肩膀,柔声道,“为父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宋萱又似风一般瞬间跑了出去。
“萱儿!”
“大小姐!”
宋父还未追上去,宋萱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雨里,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可怎么办!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
宋父急得团团转,这次是真的找不到宋萱了。
**
宋萱将所有声音抛在脑后,不顾一切地跑在雨里。雨水打得她头皮生痛,雨水不断灌入她口鼻,冰凉的湿气挤压着稀薄的空气,使她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脚步却不敢停下来,心里只道着:快点!再快点!
水月院大门紧闭,她冲向门口,双手大力地捶着门。
“世子!璟珩世子!”
“我有事求见璟珩世子!劳烦让我进门!”
湖面掀起大风,雨水更加猛烈地扑向宋萱。
她发白的手掌重重地拍向木门,声音越来越大,力气也越来越重。
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一声回应,仿佛这是间早已荒废的院落,沙沙的柳叶和怒吼的狂风充斥在耳畔。
宋萱冻得发僵得手渐渐没了力气,却还是能听到一下一下的敲门声。
规律的声响显得周围格外沉闷,空气都凝固在一起,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失明的时候。
她最讨厌这种滋味,孤立无援,举目茫然,她只能警觉地细察着周围一切细微的声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渴望着、期盼着这一丝声响,因为这丝声音极有可能就会成为救赎她的希望。
师父才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她之人,连她的父亲都不及师父十分之一。
在宋萱心里,师父不只是她的师长,更是她最敬重的长辈,亲人......
她说过要以真心换真心,是师父教会她活着的意义,也是师父让她忘记仇恨,不再深陷执念,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含冤入狱!
她还没有将师父给的医书读完,她还答应给师父整理医学典籍,他们昨日还好好的,讨论着摆脱了桎梏,一定要游遍天下,救死扶伤,惠及更多的人......
那么好的人,世间从不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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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架空,官僚体系没有历史考究等现实意义,和中国古代史实有极大出入的地方。
在中国古代,大司农和度支尚书这两个官职并不存在并存的情况。大司农是汉代九卿之一,主要负责掌管国家的财政收支、仓储、农业等方面的工作。而度支尚书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设立的官职,主要负责掌管国家的财政收支、预算、会计等方面的工作。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度支尚书(户部)的职权逐渐扩大,取代了大司农的部分职权,成为了国家财政的主要管理者。
本文依旧是三公九卿制制度,九卿分别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三公之一的太尉所节制。
两晋时期已有五/六曹,相当于后世的吏、礼、兵、户各部,刚开始是因为顺口才这样写,而且两晋时期的官职体系能查到的都不太全面,所以干脆用了六部下分官职代替。两晋时期的尚书省是最高行政机构,行政权力最大,明确吏部尚书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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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不必言谢
***
“江公子。”
文棋站在江玄身后向楼下望去,骤雨抽打着头顶的青瓦,又是一阵嘈杂雨声。
雨水飞溅,顺着屋檐急流而下。
“宋姑娘在门外求见,看着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属下去开门请她进来吧?”
阁楼外风雨飘摇,白蒙蒙的雨雾隔绝了绝大多数视线,只依稀看到院落外的人影。
宋萱双膝跪地,“璟珩世子,宋萱求见!”
飘摇的雨幕外,仍然听得见女子的求助之声,声音悲切绝望。
江玄目色深邃悠远,视线冰冷地扫了眼文棋。
“水月院何时是别人想进就能进的?”
文棋神色诧异,迟疑开口,“......可是,世子吩咐过,宋姑娘若有事就——”
“——让她进来又如何?羽书不在,她进来有什么用?”
江玄低声打断了文棋,双手环臂微微侧头,“到底谁的事更重要,我希望你分清楚。”
文棋片刻沉默下来。
“她的事左右与我们无关,别给你家主子惹麻烦,此事就不要告知世子了。”
文棋有些惊讶地看着江玄,世子他们离开时,明明说过宋姑娘可随意出入水月院,若有事让自己传信给他。
可世子也将京城所有事宜,都交由江公子一人负责。
侍卫自然要听令江公子,若江公子吩咐,他们不可自作主张。
江玄向文棋走近一步,他眼眸平淡,身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威压,“你,听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
文棋仓皇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只能默声退下。
江玄独身屹立在屋檐下,遥望着雨帘外依旧没离开的宋萱,声线冰冷。
“与其让你们三人纠葛一生,不如我来斩断了这条孽缘。”
“不必言谢!”
......
雷声沉闷地没了声音,骤雨似乎不会停歇,依旧翻涌着气浪席卷整个世间。
雨中流淌起一阵轻缓的琴音,似山涧忧怆的幽泉,又似淙淙潺潺的细流汇聚成溪,沉寂浑厚,却能穿透强势的雨幕,余音重重,琴韵沉沉。
雨珠沿着脸颊淌到下颌,水滴不断落下。听到琴声的宋萱,握紧拳头的双手突然松落下来。
她低下头,忽地怆然一笑。
自己真是糊涂了,她竟然蠢到去求沈翊?
他从来都是一个冷漠疏离的人,若不是有利可图又怎会帮她,对,该是这样避之不及才对。
这才是真正的他,自私凉薄,玩弄人心,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
宋萱一股脑地往前跑,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她改变不了命运,不管是师父,还是她自己。
这种不可预测的恶运,像诅咒一样时刻跟着她。
这就是和它作对的下场,这就是宋萱耍小聪明戏弄它的后果!
她为她的自负付出代价。
宋萱不顾一切地奔跑,妄图将这声音甩在身后。
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停,不能停下来。
慢慢地宋萱停下了脚步,她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能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
她杵着酸胀的腿一步一浅地走在路上,双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脚下湿滑,大大小小的水沆被擦肩而过的行人踏过,溅起混黄的泥水,泥泞脏污沾满了裙脚衣摆。
行人步履匆匆,街道上除了雨声,就是一道道来来往往奔跑的脚步声。
路上的人只管躲雨,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冲,丝毫不顾撞上了什么。
肩膀处被一股大力推开,宋萱轰然滑倒在地。
完全湿透的衣衫厚重地拖着她的身子,她双手撑着地面才勉强坐起身。
只觉得疼痛传遍全身,又重又晕,她怎么也站起不来。
精美华贵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瓢泼大雨从发顶流下,将她淋了个透彻。
宋萱仰头望着天空,飘散的雨洒在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都怪她,都是她害了师父!
如果不是她干扰了剧情,师父也许还好好地待在砚州,起码不该是现在死。
如果不是她强行介入,师父也不会遇见这些事,或许他还有命活的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她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即便短暂得到,也会很快失去?
她所渴望的,别人轻而易举,而她却要费尽千辛万苦。她所珍视的,却总是转瞬即逝,最终被狠心夺去。
踽踽独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宋萱有点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
就因为她不愿意屈服吗?所以它才能随意将她身边的人夺走?
就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配角,所以她的死活、她的痛苦,就都不重要!
可是凭什么!
宋萱双眼依旧冰冷地直视着天边的云端,那处浓郁的黑雾不知在酝酿着什么怪物。
突然一道晴天霹雳降下,电光将黑压压地四周照亮几瞬,雷声接连不断,轰鸣作响,震耳欲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似是在嘲笑,又似在警告。
无声地告诉宋萱她的渺小和痴心妄想,嘲笑她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竟想要改变世界,违逆天道秩序。
宋萱双唇紧抿,双眼紧紧瞪着,丝毫不惧朝她劈下的电光。
眼前忽然发暗,头顶传来一道霶霈的雨声。
“宋大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石锋的声音从侧后边传来,宋萱回过头。
宋萱空洞的眼神,仿佛失去焦点。
周遭漆黑无光,段霁和整个人融入昏暗的光线里,他面无表情,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微微向她倾斜。
“还真是宋大姑娘!”石峰撑着伞忙帮段霁和遮雨,双眼带着灿烂发亮的笑意看向宋萱。
他挠了挠耳朵,抱歉道,“宋大姑娘对不住了,方才我急着躲雨没注意看人,不小心撞倒了你。”
话说他也没多快啊,没想到宋姑娘被摔得这么惨,得罪了得罪了。
石锋一边心虚腹诽,一边睁大一只眼睛偷看段霁和;嗯......面无表情,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还好大人没生气。
段霁和眉眼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地开口,“宋姑娘,还起得来吗?”
宋萱肩膀不自觉地颤抖,不知是被冷得,还是见到段霁和的下意识反应。
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失重,她失去意识倒下。
“宋大姑娘!”石锋急声吼道,没想到宋萱直接不省人事。
他看到段霁和正要伸出的手还未收回,迅速俯下身拉住宋萱。石锋手忙脚乱地举着雨伞,又想去帮忙。
段霁和直接扔下伞,将宋萱扶起来。石锋蹲下空出一只手正想接过人,却见段霁和直接将人背在背上。
“啊?”石锋愣住,张了张嘴。
“撑好伞。”
段霁和没看他,只将背上的人往上拢了拢,微调了一下姿势,确保宋萱不会摔下。
石锋似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回应,踩着碎步跟在段霁和身边,防止他们被雨淋湿。
旧巷中,马儿全身都会被雨水湿透,鬃毛被淋地湿漉漉的,还是垂目安静地立在原地。
马蹄踢踏了几下坑坑洼洼的青石路,马鼻子中喘出粗厚的热气,似乎是长久立在雨中开始有些不耐了。
“世子,要不要去接宋姑娘?”
一身蓑衣的墨行骑在马上,低头向车窗道。
“砰!”地一声,厢门被猛地阖上。
原本还开着一丝缝隙的扇门,彻底紧紧关上。
墨行坐在马上挺直了背,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看来回去他有必要告诉文棋那个呆子,最近让他少在世子面前晃。
里面的人端坐正中,神色冷峻如渊流,一双瞳眸墨色沉沉,难以窥视其中情绪。只见微仰的脸庞和沉寂的眼底,布满寒霜和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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