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重生后》
1. 第 1 章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啦!”
即便知道自家主子好不容易入了睡,可这位中宫皇后身边素来讲究礼数的嬷嬷竟也这般失了风度。只是到了自家主子身边,终是不忍心,嬷嬷收紧了声音。
她家主子好久不曾合眸了。
当下,春风得意,午阳当好,精致雕花贵妃榻上的女人无声侧躺在榻上,未见其面容,嬷嬷只见自家主子肤如凝脂的手腕微微阔开,其下垂落一册德训书籍。
岁月静好,当真是一幅温淑端然的景象。
可自家主子哪里是被拘束着的性子,不过是因为当今陛下的一句“中宫无德”,才会硬着头皮翻这些书册。
都这么久了,这些书册一点折痕未见。
嬷嬷心疼又难过。
嬷嬷紧着呼吸,又往里头靠了靠,女子未落后冠,发丝乌黑如檀,精致绝然的清俊面容掩映在随风轻荡的精致珠帘中。可不知她入了何种梦魇,恬静之中,秀眉微蹙。
依旧美的张扬。
无人不知,当今皇后天生明艳之气,牡丹贵冠,凤袍加身,金银庸簇,珠玉相缠,竟也不能丝毫掩映其风采。
家世背景更是显赫。
沈父为当朝先宰相,自先帝在时,便已居于朝堂高位,其长子尚未加冠就入了军营,入营后更是甩脱文人弱骨的说头,一手长刀猎猎生风。
次子聪颖过人,上为下场入试,便入多位大儒之眼。
沈氏荣耀满门。
而沈落鸢——
则是沈家唯一的嫡女,整个沈家眼中的娇娇女,放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更是在新皇驾崩前夕,与太子定下姻亲。
新皇登基,帝王迎新后携手登上至尊皇权。
此后帝后恩爱十年,哪怕中宫皇后一直未有子嗣,新皇也不曾落脚别处,宫中无一妃嫔。
可惜……这都是外人看来。
其中苦楚,只有她家小主子知晓。
事情变故在帝后大婚的第十一年。
自沈落鸢嫁入皇家,执掌凤印,沈家便已日渐没落。
此前先是沈丞相病故衰亡,后头远在边疆的长兄沈羡青于战场突发意外,尸骨未还,等消息传入京中,沈落鸢的次兄沈羡书更是淤情悲绝,所以在一场大雪中意外上的风寒,此后咳疾缠身,郁郁而终。
民间谣言,甚嚣尘上。
传言中这位中宫皇后不堪家族落败,竟在皇宫之中大行巫蛊之术。
陛下念及旧日情谊,未做责备,只勒令皇后幽居梧桐宫,修研女德。
第十一年,帝后也终于貌合神离,皇后一直未有子嗣,满朝文武同那位陛下似乎终于想起被遣散去的后宫。
一位被传言“好孕”之妇的女子入宫。
入宫三月,该女子便被诊出喜脉,随后更是一举诞下双胎,龙凤呈祥。
大皇子二公主诞辰当日,大皇子被封为当朝太子,二公主为长公主,而他们的生母,那位娇柔的女子,更是一举踏上皇贵妃的高位。
随后,各色女子纷至沓来,陛下左右,莺燕环绕。
而她的小主子呢,当初也是满京赞绝的女子,现在则在坊间留下“妒忌”的风言风语——
刁难刚生产过的皇贵妃。
让其在冰天雪地中落跪半个时辰。
又怨怼皇贵妃的一双儿女,送去皇贵妃喜爱至极,一双子女却不得服用的糕点。
一次次的所谓失德终于让陛下对其丧尽了情分。
帝王暴怒,那些本该和小主毫无关联的恶毒词汇,一个个落到小主瘦削的肩头,她的小主子,这么尊贵的小主子,当朝的皇后,后面更是被缴械了凤印,除去了统领六宫之权,被幽禁梧桐宫中。
主子逐渐散去女儿心性,变得沉默不言。
饭时用的很少,夜里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有时候甚至会看着剪刀出神,嬷嬷有好几次都看到她的主子女红做到一半,拿着一把剪刀愣神,还会在腕骨上来回比划。
这让嬷嬷吓得软了腿脚,偷偷将整个大殿的利器都藏了起来。
嬷嬷心疼的要命,可现在已经不是回想过往的好时候了,嬷嬷抹了把微湿的眼泪,果然,湿漉漉的。
她垂下身,屏气慑息:“皇后娘娘。”
“嬷嬷,怎的了,谁惹您老生气,居然还哭了,嬷嬷你告诉我,本宫去教训他。”
女声慢摇,叮铃铃若串珠玉。
沈落鸢早就醒了,女子当下轻飘飘地掀起眼睫,而挺翘的黑睫游走在阳光之下,瞳仁清明,水色逼人。
其实她又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她梦见了许久不曾梦见的父亲和哥哥们,她疯狂的跑过去,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很想他们。
只是梦的边缘荆棘遍布,她去追寻父亲和兄长,那些可怕的利刺却将她的全身扎的鲜血淋漓。
好痛。
更有巨大的惶恐与后悔。
可她不愿睁开眼,就怕一睁眼,她连父亲和哥哥们的丝毫身影都捕捉不到。
她就这么一直静静的闭上眼,幻想尖利的刺痛能将她从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唤醒。也幻想再一睁眼,她还是丞相府无忧无虑的女儿。
可这些嬷嬷却一无所知。
嬷嬷立刻弯下腰身:“是奴婢的不是,惊扰了皇后娘娘休憩!”
沈落鸢这段日子耳朵一直有些吵,嗡嗡嗡的,日夜不息,她抿唇失笑不语,只低头捡起那本不知何时被她丢在地上的闲书。
有些嫌弃,翻开一眼,便又轻轻阖上。
她只觉无趣:“那嬷嬷只说有何坏事便可,省的本宫到时候又莫名被人寻了去,还二丈摸不着头脑。”
已经许久一段时间,箫昃衡没有到她宫中,她的宫殿便如同寒窑一样,凄神寒骨。
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自从箫昃衡上旬迎了新一位朝中大臣拥簇的女子入宫,她的日子好像也就这样了,不,这样的麻木日子其实要来的更早些。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沈落鸢又开始走神了,她垂眸看向白皙腕骨,大底是自从她的亲眷一个个意外丧命开始的。
她的父亲,长兄,和二哥……
每听到一个亲人亡故的消息,她的身体就要冷上几分,连带着之前一直沉溺着的来自男人的爱,也会随之消失。
她的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或许那位心里爱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
沈落鸢蓦然惊起一身冷汗。
可很快,她揪扯华丽宫袍,浅茶色的眸子盛满迷暗,苦涩翻涌不息。
现在又怎么能说得清。
更何况,她这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这一次,贵妃惊慌着要全太医院诊断她呕吐不已的皇儿时,一把火再次烧到了梧桐宫。
比嬷嬷来的更快的,是陛下身边最为得眼的大公公。
“皇后娘娘,陛下有请。”
大公公那邪佞吊翘的诡异声线甫一出声,就让沈落鸢莫名不舒服。
听着大公公呕哑难听的声音,沈落鸢更不喜地觑了一眼德福不愿弯下的腰脊。
拜高踩低尤如此。
只是头一回这般明目张胆,她真的已经失宠了。
但如今这些都还重要吗?
沈落鸢轻嘲着,指尖捻去额前碎发,只面容平静地端看着大太监,然美目盼兮一变,倏然而逝的冷睨竟然让这位大太监寂然生怖。
“本宫知晓了。”
-
沈落鸢被陛下身边的德福公公恭敬带去皇贵妃的宫殿,自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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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终神色未变。甚至余光瞧见上头的男人拥簇着女子,二人神色亲密,也依旧神色平淡。
“臣妾参见陛下。”
女子恭敬的行礼,沈落鸢的家教和礼数让旁人挑不出丝毫错误。
除却,那微抬的眼眸。
蔑然不屑。
然而男人不得不承认,就是她这张倔强不驯的脸,哪怕许久不见,如今再次见到,他依旧惊觉惊艳万分。
不过沈落鸢的神色狠狠的刺痛了他。
沈落鸢不过一个女子,一个妇人,后宫中的妇人!
又怎能用这种淡漠不屑的眼神瞧望他,这样熟悉且许久不曾见到的眼神骤然让他犯起了恶心,也让他瞬间想起那个带着同样眼神的沈家上下!
气氛变得微妙而冷凝。
他不言,沈落鸢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落鸢努力稳了稳身形,即便行礼,也依旧仪态万千。
高高坐在上面的男人倏然攥紧了皇贵妃的肩膀,力道之大,引得怀中女子吟吟垂泣。
可她不敢高声言语。
只是余光一直打量着下面的沈落鸢。
沈落鸢面容娇好,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流逝的痕迹。而生育双胎的皇贵妃,眼角已经多了几道细纹。在这后宫之中,除却家世,容貌便是女子的荣耀。沈落鸢何德何能,她如今家亡孤寡,便该苍颜粗鄙!?可为什么沈落鸢已经被禁闭在宫中,还能这么怡然自得,平静无波!
卧在男人怀里的皇贵妃咬牙恨齿,美目流转,便流露出几许厌恶且嫉妒的光。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男人怀里的娇弱女人突然发难。
“陛下……呜呜呜……陛下,晏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下了地府,也要去陪了他……”
“爱妃不必心慌,太医已经说了,晏儿这次大已然无碍……”
男人终于松了松紧攥着的掌心。
女人便更亲密地攀附上去。
“陛下,臣妾惶恐,实在不知是何人要枪害我儿,若这宫中当真容不下我们母子三人,臣妾便带着孩儿入得那青山古寺修行余生,为陛下祈福,为这大圣朝祈福……”
还在行礼的沈落鸢头脑昏沉,直到现在,她方才终于知晓嬷嬷口中的大事不好,是何事了。
大皇子,不,是当今太子。
太子已满周岁,却又再次如同中了巫蛊一般,昨日太子的周岁礼刚过,今日便就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到了后来是甚至接连呕吐。
太医院诊断不出个所以然,只有钦天监看出星象骤变,少主有异。
这一番的阵仗就更大了。
女子幽幽不绝的哭啼,男人燥怒的问询,还夹杂着大太监尖利的回声。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们的声音。
他们似乎在审讯她。
只是她很奇怪地看过去。
这同她有什么关系?她一直在她的梧桐宫里,用食,睡觉,睡觉,睡觉……
不知是否是最近睡的少了些许的缘故,她总聚不起精神,就连当下在至关重要的太子投毒案,她也听得不甚尽心。
很困,很烦躁。
沈落鸢作行礼状的白皙手指不由扣紧。又开始了,她的耳边又开始起来轰隆隆的剧烈声响,无数个不知由来的锤子正细凿着她的脑穴。
只是在她又一阵倦意涌上心头,身形不稳之际,正首帝王爆戾而起。
怀中娇媚女子一声惊叫。
沈落鸢敛息抬眸,她错愕看去。
就见高首男人峻-挺面骨的昔日浓情尽散,满台奢靡杯盏顷数落地,明净盏面瞬化狼籍,与之俱来的,是帝王寒沥沥刺向她的冰冷的剑指。
“沈落鸢,戕害皇族太子,该当何罪!”
2. 第 2 章
“……臣妾没有。”
沈落鸢愣愣地看着上面的箫昃衡。
虽然她现在对一切都打不起兴致,可她也知道这样的名声彻底地落下来,她面临的会是怎样一条路。
沈落鸢抬眼,眸光微紧:“陛下,臣妾从来不曾动手害过他人。”
“沈落鸢,你还要狡辩作甚!”
箫昃衡怒目圆睁,漆黑瞳孔鬼魅浮生:“你早就不喜皇贵妃母子三人,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们母子,甚至现在买通了皇贵妃身边的丫鬟!”
简直是无稽之谈,沈落鸢气笑了。
可更深层次的情绪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摹形容的荒谬。这就是当初眸色发亮,言之凿凿地说要迎娶她的男人,更是……她也曾寄托过爱慕心意的人,可现在,一切都烂透了。
世间上所有的情爱都不长久。
她又怎么能痴心妄想,觉得一切永远不会改变。
“臣妾……”
不想解释,也不愿意再用言语多加诉说。
是啊,她要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沈落鸢苦笑一声。
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这一次她的眼神没有躲避,也没有所谓的君臣之别,她只沉默着,用那种刻骨铭心的眼神,细细描摹着对方的眉眼。
不知何时起,她再也没有那般真心诚意的爱慕与关切,这么多年过去,对方的眼角多了几道深刻纹路,眉眼更是阴郁如同寒冷的黑渊。
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有些意料之外的错愕,可等她回神细细想来,其实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他不爱她。
亦或是当初最早的少年欣喜,也全是虚假。
一切都好没意思。
沈落鸢垂下了头,这一幅低落神色落在场人所有眼中,就是她的认罪伏法。
可是她不愿多做解释,她也早就对此失去所有挽回的信念。
就这样吧,沈落鸢苦笑着,如是所想。
不想身边的嬷嬷早已热泪盈眶。
这位看着沈落鸢长大的妇人“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在场所有冰冷的视线下,她激动地跪步向前,连连磕头。
“陛下,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皇后娘娘这段时间一直在梧桐宫里静心反省,又何曾见过贵妃娘娘身边的丫鬟,更不提要戕害太子!”
嬷嬷的脑袋磕出一个又一个响鸣,血痕泛起,触目惊心:“陛下,看在同我们皇后娘娘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一定要彻查此事啊!”
“情分!?我同这样的女子还有何情分可言!”此时此刻,箫昃衡看向沈落鸢的眼中只有厌弃。
可这一切沈落鸢已经不在意了,她在意的,只有这个跪倒在她面前的嬷嬷。
她想拦,却拦不住。
嬷嬷护在她身前,即便这些年嬷嬷的身形早已发福臃肿,可这一刻的她依旧像小时候那般,如同凶悍矫健的母老虎一样,努力保护着她。
“嬷嬷……”不值得的。
为了她去下跪,不值得;跪这样的男人,更是不值得。
在满皇宫的眼中,她早已领上“妒妇”的名号,名声扫地,昔日久已多次“迫害”皇族血脉,今日做到如此这般,又有甚稀奇。
她擅妒,因而独霸后宫十余载。
她无妇德,十年无子嗣还不容天子另寻新欢。
她冷血无情,才会屡次出手迫害当今太子和长公主。
是啊,在满宫上下的眼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这就是真正的她吗?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是这样子的一个女子,所有人也没有听过她辩驳的声音,一个个将她比作那薄情寡义的女子,甚至家族颠簸散乱,她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的她依旧如此。
沈落鸢摸了摸稍显干涩的眼尾,紧绷绷的,又很干燥,但那里早已在嬷嬷跪着为她求情的那一刻起,就立刻飘起一抹耀眼明艳的红。
白雪飞红泥。
好一幅美丽的艳景。
箫昃衡措不可查地接触到她倔强的神色。
忽然失语。
十年风景过去,她依旧美丽如惜,甚至皇后的尊位更让她增添了几许傲然与贵雅。
此刻她的骄傲倔强,就像他当初遇到沈落鸢的第一面。
一支长箭破影而出,射中了扑向他的猛兽头颅。
当时的沈落鸢就明媚如暖阳,她干脆利落地收起长弓,树影灿灿,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为她度上一层异样的光芒。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
沈落鸢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可再怎么不一样,沈落鸢现在不也是他后宫中的妇人。
沈家已经亡了。
如今沈落鸢能依靠的只有他。
他要像昔日磨去沈家所有坚韧獠牙那般,慢慢磨掉沈落鸢的所有利刺。
箫昃衡紧紧攥住了拳头。
可不是为何,当下沈落鸢的沉默又让箫昃衡心里不安。
潜意识告诉他,沈落鸢不该这样,她应该和他争吵,和他辩驳,就像当初沈落鸢听到父亲、兄弟去世后,那疯狂追问他的模样,那样才是真正的鲜活。
可为什么现在的沈落鸢一言不发?
一片完全寂然的沉寂之中,他看着下位一言不发的女人,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隔得格外遥远。
箫昃衡的心无声地抽了一下。
可这幅景象落在箫昃衡旁边的皇贵妃眼中,更是让她嫉妒的快要掐出掌心的血。
又心软了,箫昃衡又对这个女人心软了!
“陛下,臣妾惶恐啊,有这样的威胁在后宫之中,臣妾彻夜难眠!这又让咱们的孩儿如以后如何自处,时时刻刻面对着各种胁迫……”
皇贵妃很懂箫昃衡,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她为大圣朝诞下了麒麟子。
果然,皇贵妃的话音刚落,箫昃衡温和少许的面色再次坚硬。
皇贵妃还在啜泣,宫袍凌乱,却柔雅犹存:“陛下,臣妾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只能换来臣妾的孩儿屡次步入危险之中……”
说到这,皇贵妃看向了沈落鸢:“皇后娘娘,臣妾不知臣妾何时碍了您的眼睛,让您对臣妾和臣妾的孩儿出此毒心,如若臣妾丧亡,您就能放过臣妾的孩儿,臣妾当下就愿意一死,以换取臣妾两个孩儿的福康顺遂!”
说着,她便意欲冲向高大的雕梁红柱。
比她更快的,则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抱着她家主儿的腿,悲切的哭泣更显尖刺。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混乱一片。
沈落鸢却只觉无比好笑。
所有人都紧张万分的时刻,她却万分淡然,甚至,她的嘴角还飘起一抹笑意。
“阿衡,你是想要我的命去补偿这些我不曾做过的事?”
箫昃衡颔首微愣。
她称呼自己为阿衡,这一刻,没有君臣,只有夫妻一场。
箫昃衡不知道沈落鸢为何会突然换了称呼,只以为她是打算借此亲近于他,希望他从轻处理,于是他的鼻息重重地加粗了几分,如果沈落鸢真的改了,她的脾性能够变得温顺,他也能容许她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箫昃衡刚欲说话,不想沈落鸢真切地笑了出来。
很轻,很幽微。
却又是一个很不相配当下肃穆氛围的、玩味的笑。
“你在笑什么!?”箫昃衡眉头紧锁。
“阿衡,我从不曾想我父亲昔日的眼光竟如此之差。”
“?”
“阿衡,如果可以重来,我永不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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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鸢这副不知死活的神色则是彻底激怒箫昃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落鸢!沈落鸢!她怎么敢!
她说的居然就是当初沈家帮扶他坐稳皇位的事。
箫昃衡额头穴位飞颤,他死死的捏紧了拳头,最后重重的拍在了面前的雕花红木大桌上。
“传令下去,皇后无德,戕害皇子皇女,朕今日下旨!”
这便是一道《废后幽禁诏》!
有人暗中欣喜若狂,有人眉头紧簇,而沈落鸢身边的嬷嬷还在这道晴天霹雳中疯狂地摇着头,怎么可以!?
她家的小主子怎么能被废后?!
可是帝王令出,无所更改。
“皇后沈氏德性乖张,罔念母仪之重,每怀妒悍之心。今竟以巫蛊之术,害太子及长公主,罪孽深重,天理难容……”
“为保皇室安靖,天地和谐,今朕毅然诏告天下:废沈氏皇后之号,即日幽于冷宫,非朕之命,不得出焉!”
废后,冷宫。
沈落鸢已经被侍卫推搡着离开大殿。
沈落鸢听着旨意落下,只失魂落魄地低头看着脚尖麻木而动。
她说错了么?
没有……
当初若非她答应了箫昃衡的婚配,觉得能和她相配的只有未来天子,他们沈家也未必会被拴上箫昃衡这条船。
太子,仅仅是太子。
更不提当时的箫昃衡,还不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
身后的帝王暴怒不息——
废后,死后随便丢到乱葬岗,不许葬入皇家陵园……
沈落鸢的心情却越来越轻松,甚至她觉得,方才说完这番话的她好似依稀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恣意。
至于什么皇家陵园。
有什么好稀罕的。
只是她想不到,箫昃衡对她恨居然这般浓烈。
恨到要把她死后的尸首丢到乱葬岗。
不过想来也的确这样。
箫昃衡容不下她,就像容不下当初的沈家。沈家一朝倾覆,又岂能用区区“意外”可以解释,她的父亲,她远在边关的兄长,还有她那书院里风-流文雅,满心为朝堂效力的忠诚二哥,怎会一个个如同中了邪一般的离她而去。
是皇家容不下他们。
身后的皇帝还依旧暴怒如猛兽。
一纸废后书,便轻易定下她的余生。
冷宫啊,是不是就再看不到这么好的日头的。
沈落鸢踏出宫门外,外面阳光刺眼灿烂,汉白玉般的砖块铺叠的此处像是天上云宫。
天蓝得湛眼。
飞鸟惊慌而过,这一刻,她好像突然看到天空中飘荡着的、十五岁生辰日时和父亲还有二哥放的风筝。
“鸢鸢,这风筝是边关的大哥送来的。”
“大哥和二哥想的一样,我们希望,以后鸢鸢每一日都能过得逍遥自在。”
沈落鸢蓦然湿漉了眼眶。
哪些积压多年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冲涌而出。
“父亲,哥哥……是我错了……”
光晃得刺眼,将她拉回现实。
做错事的人怎么还有脸苟延残喘于这人世间,沈落鸢突然顿下脚步,不等侍卫催促推搡,她抹掉如同断线珠帘的串串眼泪,回头紧紧地抱住了身后的嬷嬷:“嬷嬷,对不起。”
她分明还在笑,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主子!”巨大的惶恐涌上嬷嬷的心头。
下一刻,沈落鸢蓦然松开双臂,骤然拔出侍卫的长剑。
众人目眦尽裂,只见那道华丽宫袍飞转,尾若惊鸢。
“父亲,哥哥们,鸢鸢来给你们赔罪了。”
大圣十二年。
明灿烈阳下,废后沈氏血溅白玉宫,其老仆莫氏,随主殉。
3. 第 3 章
血气带着铁器生锈的味道,入眼是无穷无尽的混沌,耳边响彻着滴滴嗒嗒,随后不断飘落的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在一片烂湿的泥土中来回刮滚,湿漉潮气翻涌,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见丝毫光亮。
沈落鸢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很快,也丧失任何触感,仿佛被攫取了所有的氧气,在窒息的痛感中,她慢慢迎来了人生末端的走马灯。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不会疼痛,没有任何五感。
就连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她飘荡在天地之间,如同一抹幽魂,光下没有她的影子,她高高地望着下面,越飘越高。
最终,这座巨大的宫殿犹如一块小小的砖石。
但她死亡前一刻的场景再次重现!
她看到炽热之下,自己的血染红了莹白的汉白玉砖块,最后躯体重重地摔倒在宫石之上。
她死了。
她用一柄长剑结束了自己这潦倒的一生。
可是,她的心骤然痛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身后的嬷嬷突然冲破一切束缚,向她奔来,嬷嬷嚎啕大哭,悲切难耐,最后竟然撞向另外一柄长剑!
嬷嬷……
不要!
她想呼唤,想让嬷嬷不要这么做,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
她看着嬷嬷的身体如同废物一般,被踢到乱葬岗,又看到自己被血染污的躯体被葬在冷宫,四周荒芜寒寂。
一卷白布,轻飘飘的将她裹起。
随后覆盖着的,便是不知带着冷宫妃子多少血泪的潮湿泥土。
她死了。
就这么……死在了宫廷之中。
那她现在算什么呢?沈落鸢的灵魂在空中飞速地激颤着!
她不为天地所容,不配投胎轮回!
甚至老天竟然如此不愿原谅她!哪怕她要去阴曹地府陪着父亲和兄长、二哥,老天居然也不如她所愿。这天地浩大,没有沈家的庇佑,她只是个孤魂野鬼,她宁愿去到地府被恶鬼折磨,也不想独自守在这边,茕茕独然,孤寡一生!
父亲……是女儿错了。
大哥……若鸢鸢当初拦下你,不让你北去边疆,你是不是就不会被属国所害。
还有二哥……她若是多关心二哥,拦下箫昃衡送到二哥身边的各种阴暗爪牙,二哥是否就不会这般年纪轻轻的,就几次三番被暗中伤害。
归根结底,全是她的缘故!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要离箫昃衡远远的,这个皇家,她再也不沾足!
而箫昃衡,她一定避之不及!
可没有如果,现在的她已经死了。
她现在是世间的一抹幽魂。她可以飘到各个宫殿的任何地方,唯独飘不出宫门。
很快,她看到自她死后,箫昃衡纳了一名又一名妃子,新的皇后之位却依旧空荡荡地空在那里,皇贵妃没有如她所愿坐上高位,整个后宫却因为更多的妃子出现而拥挤吵乱……
她看到已经独占皇权的箫昃衡变得愈发孤僻武断,文官弹劾被他贬斥,武官虎符被他收缴,他寒了朝堂所有臣子的心,就像曾经对他们沈家做的那样……
但她更看到,箫昃衡其实并不适合当皇帝。
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
之前她必须恪守妇道,为人臣妾,有些话说不得,可她现在已经是鬼了。
对,她是鬼了!
没有任何一道朝堂律法会约束到鬼!
更不提她还是个阴曹地府都不愿收的恶鬼。
所以,沈落鸢无声中挺起腰脊,在一片荒凉中不断怒骂着箫昃衡。
箫昃衡就是个专制独-裁的无能帝王!
箫昃衡管理不好百姓,民间因为天灾人祸,颗粒无收,他却满脑子收复权力;箫昃衡寒了所有朝臣的心,更让边关戍守的戍卒缺了粮饷,暴-乱内发。
箫昃衡更是终结大圣王朝的罪君!
因为在宫中飘荡的后面十年,她看到除夕之夜,属国边军攻入宫廷!
那是和大圣军队截然不同的穿着!
满头的编发,杂乱的胡须,带着与众不同的超然弯刀,踏上皇殿。
箫昃衡的所有妃子、宫人、甚至保卫皇室的侍卫都已缴械投降,沈落鸢清楚看到,攻入皇庭的人居然就是昔日被先皇束缚在京中的属国皇子!
贺庭雪!
她同此人仅有一面之缘。
还能记得,属实是因为对方的容貌超过冠绝。
但是,属国的军队怎会大逆不道地攻入皇庭?
直到贺庭雪在箫昃衡疯狂的怒吼中,拿出一道圣旨,她还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箫昃衡的面目变得可憎,甚至他的脸上溢满了惶恐。
她想过去,去看那道圣旨上的文字,却不想贺庭雪似乎有所感悟,暮然收起圣旨。
目色猎猎,仿佛顷刻间洞穿她之所在。
沈落鸢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她要被发现了!
她甚至已经同男人这对飞挑的桃花眼四目相对!
飘着的鬼怪不禁吞咽了口口水。
下一刻,男人扭过头去,那一柄带着浓郁血气的弯刀就已经狠狠贯穿箫昃衡的胸膛。
箫昃衡死在了贺庭雪的手下。
后来贺庭雪登上皇位,他一路凶煞地从边关杀入朝庭,凶名迭起,可亮出那道圣旨之后,居然并无朝臣反驳。他上位以后,飞速重用各大贬谪官员,往天灾所在的民间调运粮食,同时调控新地种植,百姓的日子慢慢安康下来……
其实,贺庭雪不算凶煞的皇帝。
甚至,令沈落鸢有些不可思议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帝王登位,后宫空无一人,他却去了冷宫,将她埋在地下的白骨运送到沈家的陵墓之中,也算给她留了一场体面。
-
“小姐,快醒醒,小姐您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马上就是各大公子小姐入猎场的时候,再睡,恐怕就迟了……”
耳畔低言细语,温和轻缓,又带着几许娇俏可爱。
是沈落鸢身边的丫鬟,名为莫菱。
沈落鸢轻轻地睁开眼,这段时间她接连不断地梦魇,今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午眠,她就再次梦到了那段莫名其妙的前世回忆,梦里的她成了一个鬼怪。
可又万分真实。
这个梦反复告诉她,未来的她会嫁入皇宫,随后家破人亡,这也太惨痛了。沈落鸢不愿相信,但也无法怀疑这个梦的真实。
因为一切已经有了预兆。
昨日,大哥已经向父亲请命,他要去边关………
明明之前毫无预兆!
大哥一直在京中操练,怎么突然就要去边关?!
于是沈落鸢更加惶恐起来。
如果梦里都是真的的话,她就是在今日的猎场较量中一箭射死了扑向箫昃衡,不,是当今太子的那头猛兽。
随后太子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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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们沈家的婚约,最终也在太子登基之日,她成了一国皇后。
沈落鸢暮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立刻抓紧了榻边的长弓和箭矢,坚硬的木箭将她的指腹磕得失去所有血色,泛白一片,她却依旧并未松手。仿佛只有这样的动作,这般沉重的力道,才能让她从大哥传授她的武器之上获取几分勇气。
没事的,大哥还在!
沈家所有的人都在!
甚至梦里随她而亡的嬷嬷,还有更早亡的莫菱,都还在。
她看着眼前的莫菱,这个还鲜活着的人儿。
也是莫嬷嬷唯一一个女儿,懂事时就来服侍她,只是后面同她一起入了宫,不知被何人所害,竟死在了林子之中。
沈落鸢重重吐-出一口气,又狠狠灌下了半壶的茶水,复杂心绪这才重新缓和了下来。
莫菱却担心不已:“小姐这段时间总是盗汗,还梦魇不断,还是请大夫过来好好瞧看瞧看吧。”
“不用。”沈落鸢摇摇头,她仔细整理好箭笼里的长箭。
当下最重要的是今日的猎场较量。
如果……如果今日太子真被猛兽所袭的话……
不愿去想,沈落鸢收拾好自己,沈羡青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如今的沈落鸢年方十五,沈羡青比她大上六岁,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此前一直在近郊练场操练,只是数年在风雨中日晒雨淋,独属于沈家儿女的瓷白肤色早就黑了几分,面无瑕疵,古铜色的肤色之上犹如上了一份褐漆。
却依旧遮不住眉眼的俊朗。
沈羡青很顺手地替沈落鸢接过箭筒和弯弓,还给她递了一方皮质精雕水囊:“里头是军营新得的羊奶,早就煮过了,还放了桂花蜜,不腥。”
“谢谢大哥。”沈落鸢很乖地点点头,拧开盖子,小口的喝了一口,的确很甜,又多喝了好几口。
沈羡青看着弯了眉眼,只是他颠了颠弯弓:“今日猎场无得大的猎物,只是些兔儿野鸡,鸢鸢怎么选了这么重的一柄弓。”
沈羡青不是怀疑沈落鸢拉不开弓,他这妹妹虽然金娇玉养,倒也是打小就习得武术的喂的就不像他们病故的母亲那般柔弱。
沈落鸢喝奶的动作一顿。
是啊,她为什么再次无意识的选择了这柄弓。
要知道,梦里的她在出发猎场前,也是从她六把长弓里面选出了这一把。
好喝的甜奶突然不香了。
沈落鸢鼓起腮,有些不愿意面对接下来的围猎,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就好,那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沈落鸢不自意地抓紧水囊。
她这般踌躇模样自然让沈羡青看在眼里。
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这要是别人想起了歹心,意欲骗了她去,也太容易了。
可妹妹这模样实在可爱。
沈羡青笑着,忍不住弯着食指指腹蹭了蹭沈落鸢微鼓的侧脸:“鸢鸢告诉兄长,你是不是在想今日太子之事?”
沈落鸢的心脏骤然一停,她不可思议的看向兄长:“大哥!”
大哥怎么知道的!
沈羡青忽就眉梢一扬,这幅鲜活模样让沈落鸢觉得怀念又酸涩。
岂料下一秒,沈羡青就狠狠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虽然他现在有些妹妹即将被叼走的酸涩不已,却还是不愿妹妹难过:“父亲一直觉得那位……不是你的良配,但若你喜欢……为兄心想,父亲会同意的。”
4. 第 4 章
沈羡青虽这么说,但言语表情明显捻着酸劲儿。
这话并不真心实意,也不恳切。
不,也绝非全都是虚假的,至少他前头那句……父亲不满意那一位……咳……这是真的,而且他也很认同。
说到这,一向寡言的沈羡青忍不住叨叨了几句:“虽然那位的血脉高贵,但咱们家鸢鸢并非非要嫁入那等人家,如若可以,大哥更希望鸢鸢你能嫁到寻常百姓家,找个寻常男儿,最好能做得自己的主。”
沈落鸢:“?”
沈落鸢不知道沈羡青为何突然说到这里。
但沈羡青的思绪无疑已经飘远了:“否则日后鸢鸢受了委屈,我们想替鸢鸢你做主,还无的法子……”
说到这,沈羡青的心情惆怅了起来。
感情这事还得鸢鸢自己作想。
他虽这段日子在外头练兵练得久了些,但他也知晓自家这妹妹这性子,看着软绵绵的,和厨娘做出来的黏糯糯的奶黄糕一样,一按一个小坑,还流出甜蜜蜜的馅儿,实则心眼儿实着呢。鸢鸢拿定主意的事情,别人怎么劝都无得用。
如果鸢鸢真的对那位有心思的话……
唉……
那他就要为妹妹往后的日子多做努力,多拿些权势为妹妹做倚仗,否则父亲日后退了下来,沈家不振,鸢鸢的日子多少不会如同现在这般舒服。
沈落鸢不知道沈羡青已经遐想的那么远了。
甚至大哥已经想到她嫁给太子,还会被太子欺负!
如果她知道,肯定早就红了眼眶,因为大哥这样的选择实打实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就是因为父亲去世,大哥才拼得愈发狠了些。
但光听大哥前面那一番话,沈落鸢眼眶已经不由自主的湿润了起来,上一辈子怎么流都流不出的泪水这一辈子哗啦啦地往外流。
从之前的克制不同,这一回她是真的心尖抽痛。
沈落鸢一股脑地撞进沈羡青的怀里:“大哥,我不嫁人!”
这么好的大哥,上辈子她都辜负了。
沈落鸢努力抽抽鼻子:“我就守着父亲和哥哥们一辈子!”
沈羡青却被她逗笑了:“瞎说什么大胡话,咱家的鸢鸢怎么嫁不出去呢。”
但看小姑娘抬头时,眼眶湿红,又是一脸认真模样,沈羡青不免心疼不已。
哎哟哟,他打小就怕这位小祖宗哭。
哭起来不争不吵的,但莫名就是勾着人的心窝窝,让人心疼不已。
沈羡青连忙伸手抹去沈落鸢眼角的泪水,可他的掌心粗糙,害怕伤着妹妹眼角娇嫩的肌肤,只得踌躇着,抬手上下,最终很是乱动地抬落了一番。
好不容易哄好了,沈羡青终于松了口气。
沈羡青这才清咳一声,按着沈落鸢的肩膀力道不大,将小姑娘同他隔开些许距离后,那双大掌并未离开。
沈落鸢也舍不得他离开。
因为那双大掌是如此的温热且宽厚。
沈羡青严肃道:“这些话都是大哥今天胡乱说的,鸢鸢别往心里去,鸢鸢不想嫁咱就不嫁,鸢鸢想在咱家留一辈子,大哥就养着鸢鸢!不管怎样,大哥希望鸢鸢每天都开开心心,就如同今天在这猎场打猎一样,鸢鸢要是累了,咱们就不去,咱们就停在这休息,等鸢鸢睡好了,我们一起去书院接二哥回家!”
说到后面,沈羡青的语气很是轻松畅快,举手投足可见少年意气。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家儿郎。
也是沈落鸢心中,世间最坚强可靠的兄长。
沈羡青并未觉得沈落鸢不出席这场游猎有何大碍。
京中女子大多研学琴棋书画,像他家妹妹这般,擅长骑马射箭的才是少数。因而今日来到游猎场的女子虽多,但真正会下场的寥寥无几。
不过沈落鸢还是抹抹眼,她忍不住指尖挠了挠掌心一直紧紧捏着的水囊:“大哥,我要去的。”
她异样的坚定。
她要亲眼看着,梦里的事情是否会如实发生。太子箫昃衡是否会被猛兽逼迫到死亡绝境。
她……不想逃避。
-
林中,氛围分外萧瑟紧张。
自长号一声骤响,鼓声雷动,三排儿郎便有剑拔弩张之势。
最后随那一尾长号掠起,齐齐涌入林中。
半个时辰后,参加游猎的公子和小姐早就四散而开,京中小姐里没有参加的,便远远地在廊下喝茶,等着两个时辰后,各位公子小姐带着猎物凯旋。
游猎是远安朝的习俗,每年春来草绿,便选合适的时候前来游猎。
一来彰显春来万物欣欣向荣,猎物丰富,二来也显示京中儿郎英勇潇洒。
彩头自然也有,成文的是宫里的赏赐,大多是些绫罗绸缎,还有珠宝玉器,不成文的……就是各位高家贵族相互相看,文看科举,武看狩猎,同那榜下捉婿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但沈落鸢不同。
此刻的她紧紧牵着缰绳,弓箭在手,长箭就在手边,必要时刻便可抽箭而出。
她并未注意到,同她一起来入猎场的男子,期中有多少人将钦慕的视线放在她身上。
丞相家的嫡女。
能文能武,往日只在丞相府和丞相府的医馆之间往返,很少出现在别的地方,更很难得地换下那繁复贵雅的女子裙,换上这一身干净利落的旗装。
披发珠钗换成一记干净利落的马尾。
唯一的装饰便是那一根红色束发发带,随风飘扬。
但不得不说,女子骑装却将她的身形勾勒的令人心神荡漾。
十五岁的女子出落的极好,面白莹润,唇-瓣微张,飞红点缀在唇珠,她正是青春明媚的时候,此前一直在医馆中研学,不经意的笑意不知撩动多少京中男儿的心神。
很难不去说,医馆的大夫们每日要赶走多少装病的儿郎。
若无这段时间的接连噩梦,她还是往日那般爱笑的灿烂女子。可今是不同往日,她心里压着一层浓重的浮云,眉头难免紧簇。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她的后桶除却一只射中腿的兔儿,并无任何猎物。
如若往日,她还有些急切搜寻猎物。
可现在……她一声不吭地往梦里的场所靠近,再往前百米,就是梦中太子落难之地,还要过去吗?!
紧要关头,她居然又犹豫了。
最终还是更想确定那般恶劣的梦境是否在未来会成为现实地心情更为迫切。
沈落鸢御马向前,另外那只执弓的手却不经摸向腿边的箭筒,无人知此刻她的心跳有多么剧烈,她忍不住收紧眼眼眸,如同一只警惕的猫儿,磨好了利爪,即将扑向猎物;不管此刻她心里有多么波涛汹涌,但面上依旧无比成为沉稳。
直到,她当真看到梦境那番场景。
太子突遭意外!
不远处已经有几头猛兽环伺!
男人竟翻身落下马去,华美的太子衣袍瞬间被张牙舞爪的树枝划破,此刻的他潦倒万分,可箫昃衡丝毫顾不上,他甚至连慌乱奔跑的马上的箭筒长箭都无法扯下,唯独一弯赤木弓横在野兽面前,毫无威慑!
是真的!
沈落鸢的一颗心直接从胸膛蹦到嗓子眼!
她亲眼见到了太子箫昃衡面临的危险情境!
猎场外部早就经过清理,许多年不曾有过猛虎。当下除了这只巨大的老虎,还有几只虎崽!
一-大三小团团围着箫昃衡!
而箫昃衡的身旁,那匹由当今陛下赐下的勇俊马儿早就张皇失措,马身垂挂的猎物一个一个滚落在地,空气中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
难怪会吸引来这样的猛兽。
谁能想到,带着尖利武器和人马入猎场打猎的猎手一朝也会变成悲惨的猎物。
一时之间,沈落鸢竟不知是箫昃衡冲撞了这老虎一家,还是这恶虎一家早就把箫昃衡看作盘中之餐。
恶虎竟也不着急扑杀猎食。
树叶哗哗落下,恶虎只打头,逗弄着一步步靠近,徒留箫昃衡蹬腿后退,惶恐惊惧。
“救驾,快来救驾!”
“来人,快前来救驾!”
“朔一!硕二!你们在何处了?还不赶快救下孤,将这猛兽赶走!”
听到最后一句,沈落鸢浑身一抖,柳叶儿般的两片眉头惊惧挑起,甚至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也随之而动。
朔一,硕二!
就是梦境之中箫昃衡上辈子的贴身暗卫!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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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现在的她还从来不曾见到过,但光是听着那个名字,她就忍不住彻体生寒。
是意外吗?还是巧合吗?!
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同那个悲绝梦境都无比重合!
沈落鸢不敢继续往下想,太子式微情境就在眼前,她的指尖已经搭上了腿边箭筒的箭尾飞羽,捻动着飞羽,心却怦怦直跳。
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下,一切又要如同梦中那般!?
原本停靠在一只箭羽的手蓦然握紧箭筒所有的箭,生生磕着掌心失血颤鸣。
囿困于猛兽之间的太子终究和梦里成熟稳重的凶煞不同,他青涩而惶恐,失去所有帝王威严……
沈落鸢绷着全身肌肉,从箭筒里慢慢抽出一只长箭。
弯弓拉起,箭上长箭蓄势待发。
暗处的她,指节牵扯的那只长箭已然瞄准了硕大虎头。
“嗷!嗷!”
那猛虎已经蓄势待发,关键时刻,太子仰天一声惊天哀鸣,凄厉生寒,犹诉悲切:“孤不该今日命绝于此!”
是啊,太子不该命绝于此!
那她呢?!救下他,他日命绝皇宫的就是她和沈氏一族!
一股血腥涌上喉间。
最终,她弓弦泄力。
关键时候,另外一只长箭比她放下弯弓的时间还要慢下几息。
赤箭飞出,精准射向恶虎的腹部。
还有谁?!
沈落鸢忙收起长箭,错愕四望。
又是一箭飞出,那两箭却都未一击毙命,徒引恶虎剧痛鸣号,这头巨大的猛兽骤然将所有怒气释放在眼前的太子身上。
下一刻,就张开血盆大口。
“太子殿下!”
飞驰前来救驾的另一位鹅黄-色骑装女子惊惧哀嚎。
太子华美的腿骨外袍涌出汩汩热血。
该女子俨然有几分实力,新的一支长箭射中猛虎腹部,随后她再次搭箭上弓,这次终于精准射中正在啃咬太子腿骨的饿虎头颅。
她在暗处看着太子被暗卫迅速带走,连带着那一名女子,也一同离开。
就如同上一辈子,她也跟着太子离开一般。
所以,她终于逃脱那般命运了么。
梦呓般的梦境如同瓷片般破碎。
热血重新沸腾,她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不过,一切已然不同了。
恍然改命,这一世的太子被另一名女子救走。没事了,这一世不是她救下的太子,所以,这一世也不该她嫁于太子。
她的身体到现在还在剧烈的颤鸣着,我忍着繁杂的情绪,探手摸向了箭头旁边垂挂着的水囊。
最后一口桂蜜羊奶入口。
她含-着绵密醇厚的奶液,抬眼多了几眼原处被留下的猛虎尸体,还有旁边围着死虎嘤嘤哭泣的四只小虎,小家伙们正是生长的时候,毛发蓬松,眼睛滚圆,那牙口却毫无威慑力,虎鸣若猫儿打闹。
只多看了两眼,沈落鸢正欲离开,头顶突然垂落一枚青涩的果。
她蹙眉颔首,当即反应极快的握在手中,随着方向看去,就见少年斜依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眉眼深邃,流俗惊艳。
沈落鸢错愕地看着他。也一眼认出了他。
是他!?贺庭雪!
明明,梦里的她并非在此地与他初识!
但眼下这些都不是关键,要紧的是她的一切行径,贺庭雪是不是都看在眼中!
贺庭雪看到了她搭弓,却并未救下太子!
这若是传了出去……
沈落鸢无声警惕了起来。
她以为对方会威胁、会胁迫,甚至因此要求她的父亲为他做些什么,就像上辈子父亲被箫昃衡明里暗里要求着,做了很多事一样,贺庭雪是不是也会……
沈落鸢等了很久。
久到她险些忍不住,意欲先发逼问,就听少年儿郎的声线袭来。
同她熟悉的京中读书子弟的端方雅正截然不同,少年这声叹息吊儿郎当的。似是同情,又似无聊时的无端探寻,可最终浮跃于沈落鸢耳中的,却是懒散中裹挟着的那几许漫不经心的戏谑玩味。
“真可惜,这一箭下去,你本可成为太子妃。”
5. 第 5 章
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沈落鸢很不想和贺庭雪进行任何交涉和对话,同时她心里什么逼问、质询以及怀疑的念头全部烟消云散。
贺庭雪是怎么仅凭一面之缘就判定她想成为太子妃的。
那是什么金疙瘩吗?她并不稀罕。
而且让她更讨厌的是别人将她和箫昃衡拉扯在一起,自从今日确定噩梦或许在未来成为真实,她就愈发排斥箫昃衡,甚至她现在听到箫昃衡的名字,她都隐约有些咬牙切齿,心里浮躁着难以抹平的烦躁,却没有冲破口,就只能在心中膨胀,最后鼓胀到一个令他都难以承受的底部。
她依旧悬着一口气。
她不想当太子妃,她也不愿意嫁给太子。一想到噩梦中的太子将她全家逼到绝境此刻的,她都恨不得给太子补上那一箭!
要是这里不是猎场就好了……
沈落鸢低头扣着箭羽,原本线型流畅的箭羽被她揉-搓到发毛,炸开,她却忍不住产生新的遐想,这里如果没有太子的暗卫,没有别的往来猎客,同时又是荒郊野外,瀚无人烟……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动手了?
这般仇恨太过浓郁,以至于短短几息之间就在她的胸膛之中剧烈的上下翻滚着,掀起滔天巨浪。
一片沉寂之中,沈落鸢生生将自己气红了眼尾。
不过她尚且不知自己当下的表情在贺庭雪看来是何种模样。
沈落鸢脸上的表情甚是鲜活,方才少女直起弓,预备射向野兽时,神色还是焦虑紧张的,现在两弯叶眉轻轻皱着,不过女子干净白皙的脸上透露出少许不开心的模样。甚至,贺庭雪掀开眼皮,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对方似乎有些嫌弃……
咬牙切齿,下-唇都快沁出血。
往后几息,眉眼之间还可见那隐藏不住的厌恶。
树上的贺庭雪顿了顿。
她在嫌弃什么?这很明显就是嫌弃。
是在嫌弃他说她要嫁给箫昃衡吗?
虽然那个太子从头到尾没什么优点,人又平庸,有点小聪明,却不多,还有点自私自利,嫉妒心有点强的缺点……不过,他当下那地位的确优越,这满皇城的女子就没有不想嫁给太子的。
她却不同。
她看上去是真的嫌弃。
那模样,就像她黏上太子就和沾上粘什么脏东西似的,还甩不开,所以才恨不得立刻和太子隔开个十万八千里。
他来得比沈落鸢早得多。
他之前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落鸢,还将少女进入他眼帘后的一切行径和神情纳入眼中,他看她直起弓,明明搭弓拉箭的动作干脆利落,准头看起来也不错,没想到硬生生犹豫着放下弓箭,让另外一名女子拔得头筹率先救下太子。
他起初以为沈落鸢害怕误伤太子,所以才踌躇到她都手臂都开始泄力,最终手臂颤-抖才放下弓箭。
不过现在看来,她本就不愿救太子。
这就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哪家的人家?
家世又是否显赫到无需成为太子妃就可显耀终身?
她不救,实为避让。
甚至,是她对那位太子完全无甚好感。
能舍得放弃日后来自皇室的厚礼都要依着自己的性子“见死不救”,她对箫昃衡的不待见到底有多浓厚。
贺庭雪忍俊不禁,原本轻轻扯起的眉头彻底舒缓下来。
但看着对方显然再次陷入对箫昃衡的厌弃情绪,无法自拔……
贺庭雪眼眸微眯,他忽而又轻笑一声。
真是好大的气性。
高处少年的轻笑声极为轻缓,却像个轻柔羽毛一样轻轻刷着沈落鸢暴动着的心脉。
过往的阴暗潮湿被炽阳笼罩,她突然浑身宛若被暖阳照拂。
沈落鸢突然松开唇-瓣,终于,她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抬头看向斜上方的少年郎,一字一顿:“我不稀罕。”
“什么?”树上的贺庭雪笑意微凝。
但很快,他明晓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真可惜,这一箭下去,你本可成为太子妃。
-我不稀罕。
贺庭雪本以为沈落鸢并不会回应他,京都的女子大多这样,含蓄内敛,甚少主动和外男说话,也不会抛析自己的内心看法,就像一个个漂亮精致的花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全无的灵魂,也不给别人探究她们灵魂的机会。
可现在,这里有一个世界绝无仅有的漂亮花瓶跳了出来。
“那你稀罕什么,皇后吗?”
少年从树上跳下,表情玩味。
这一刻的沈落鸢却在认真思忖对方的话。
上辈子的她已然做到了皇后的高位,却碌碌无为,蹉跎在后宫之中,无端地悲春伤秋;这辈子,她还有很多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为此,她需要权势、地位、和无条件的拥附……
沈落鸢低下头,仔细清数着箭筒里的箭:“有何不可。”
她想当皇后,却不想嫁给现在的太子箫昃衡。
可谁说世上只有一个太子。
她已然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是贺庭雪,他就是上一辈子带兵攻破帝都的属国太子,攻城略地,凶煞名起,却在打入冷宫后,全了她一场体面。
原本名不正言不顺,从南属国一路攻打入京,可贺庭雪拿下那道圣旨后,却硬生生的压下了所有的恶名,被文武官员追崇登位,就连昔日跳得最高、反复弹劾箫昃衡暴政的文官们也对新的这位帝王无言可弹。
他是一位好皇帝,他登基后,朝堂清明,百姓也逐渐从天灾中走出。
既然贺庭雪未来会成为皇帝,她为什么不嫁给他。
沈落鸢想,如果嫁人,她这辈子就嫁给他。
权力和爱情,她总得握住一个。
当然,她自然也可以不嫁人。
只是不曾想,她的话刚一落下,对方原本玩笑似的意味突然变得难以形容,他看着自己,明湛的眼中似乎印有同情,又有些一言难尽。
沈落鸢揉-捏箭尾的指尖一顿:“?”
这是什么眼神?
贺庭雪看她的眼神怎么同医仁堂的钱老看向自己手底下那最不争气的弟子一般?
不对,是分毫不差!
钱老就经常这样看他关门弟子,怒其不争,同时嘴上又时常念叨着对方脑子不聪明!
不等她说话,对方单薄的唇-瓣轻轻掀开,贺庭雪开怀舒笑:“看你年纪不大,现在还是先不必考虑嫁人之事。”
沈落鸢警惕地眨眨眼:“……嗯?”
她年纪不大?算上梦里,不,是上辈子蹉跎的年纪,她现在已经全然不能算一个小姑娘了。
在沈落鸢愈发狐疑的注目下,贺庭雪的语气改了之前的懒散,显得认真了些许:“你年纪轻轻,先把脑子好好瞧望瞧望才是当务之急。”
否则这明显才十四-五的姑娘,怎么就想着嫁给宫里那个七十多的老头子?
而且那老头子早就放出话了,后位悬而不决,等到他死也不会再立新后了,沈落鸢嫁到宫里,混到老头子驾崩,最高也就是皇贵妃的位置,还不如嫁给太子,至少太子是当下名望最高的。
等太子登基,她就直接成了皇后。
贺庭雪想到这儿,不由又戏谑地笑了一声,他也是最近无事,闲着了,才会和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小姑娘说这些。
不过小姑娘也的确有意思。
看上去长得挺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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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精怪,又聪明,没想到脑子却迟钝钝的,不开窍。
除却那些和皇室有着直接血脉关联的王爵子女,哪有女子不想嫁与太子,日后成为一国之后的?
她有着姣好的容貌,今日能入猎场,家世想必也不会拖后腿。
明明她离皇室仅有一步之遥……
贺庭雪看着眼前不大的小姑娘正在低头用白皙的指尖拨弄着箭筒,状似在清数,实际上心情繁复,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连那原本齐整的箭尾都被她搅弄得呲毛膨炸。
贺庭雪的眼神又不由停留在沈落鸢骏马旁的水囊上,精致雕琢的皮质水囊,上面刻着不同寻常的图形和刻纹……无疑是军中之物。
贺庭雪目力极好,水囊上面刻着沈字。
军中能用上这种高规格水囊,还姓沈的,那也就只有那位丞相之子。
所以,她同沈羡青有关联?
贺庭雪眉头轻扯,视线无声落到沈落鸢的脸上。
他的呼吸微不可查地凝了几分。
这次,他比之前看的更为细致,却并非垂-涎她的容貌。
虽然他也坦然承认对方的容貌的确出众,纵使当下年景并未全然长成,但方才甫一出现,这面容还是令他眼前一亮,颇为惊艳……
当下贺庭雪刻意忽视这一点。
他在心里描摹着沈落鸢的这张脸,同时映照着他记忆里沈羡青的那张脸。
沈羡青那厮眉眼深邃如刻刀,皮肤又黑,几次撞见都觉那厮和炭一样,下颌缘还宽,全然传一副武将的模样。
这姑娘却白得恰似糯米团,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又尖又翘。
她和沈羡青的模样毫无相似性。
但她又和沈羡青有着密联。
所以,她嫌弃太子是因为她更心仪沈羡青?
或许……她和沈羡青可以称得上两情相悦。
否则沈羡青那个只知道在军中练武行军,连家都不怎么回的糙汉子怎么知道给这小姑娘送礼物。
啧,还送了个刻了“沈”字的水囊……
这同和满京城公开有何区别?
思及此,贺庭雪和她微微拉开了些许距离。
不过秉持着为她好,也为沈羡青好的心思,贺庭雪面色凝重地告诫:“以后勿要同别人随便说嫁人之事,更别提要成为皇后。”
沈落鸢:“?”
看着少女不算清明还飘红的眼尾,明显不懂他的意思。
贺庭雪心中无奈叹了口气:“罢了,你年纪小,哥哥我现在同你说这些或许你还不懂,总之,你先把哥哥的话记到心里去,哥哥总不会害你。”
沈落鸢皮笑肉不笑:“哥哥?”
贺庭雪颔首应下:“你比沈羡青年纪小上不小,我自然能当得起这声哥哥。”
沈落鸢:“……”
沈落鸢发现,贺庭雪和她记忆中的形象很不一样。
而且他怎么……怎么能这么歪曲她的想法。
“我不想当你妹妹。”沈落鸢干脆地驳回。
贺庭雪却酸味沈羡青怎么运气这么好,有个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对他死心塌地,连太子都不救了。
贺庭雪心里越想越不舒坦。
当下少年懒洋洋地靠着树,双手抱在胸-前,脑袋微歪,没骨头似地抬眼瞧向她:“那妹妹你说,你想当我的谁?”
沈落鸢这时却突然失去所有说话的力气。
她只睁着那双浅茶色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姑且还算守礼,但言辞措谈同知书识礼大相径庭的男人。
怎么办,这个时候突然不想嫁他了。
很轻佻,还到处认妹妹。
就很不行。
6. 第 6 章
沈落鸢疑惑的视线投来,不容忽视,贺庭雪只以为对方不情愿。不过叫他一声哥哥而已,他虽比沈羡青小上这么一两岁,但当下的年岁估摸着绝对会比她大上稍许。
其实叫不叫,本无所谓。
对他而言,这本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贺庭雪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这般在意。
不过他忽略心中的愉悦,面前的少女已经重新整理好箭头,即便这个箭筒并无可整理的必要。
贺庭雪继续打趣:“就唤我一声‘哥哥’如何?”
“不如何。”
沈落鸢拍了拍马腹,动作轻柔,她却在颔首低眉间突然挑眉看了贺庭雪一眼,大底没想到他居然也在看自己,视线这么一碰撞,她蓦然收回视线,转而坐直了身体看向正前方,端方的要命。
“围猎还有一个多时辰,我先行离开,希望今日之事……”
沈落鸢顿了顿,明知自己理亏,却依旧梗着脖子,装作一副气势极强、又极足的模样:“我没看到你在这躲懒,你也就当没看到我。”
贺庭雪瞬间好笑不已:“没看见?”
不必抬头就知晓他此时的模样,沈落鸢故意闭上眼,装作看不见地继续道:“我今日做了什么,你也不许说出去,你若是都说出去了,我也能反过来……反过来诬赖你。”
贺庭雪眼尾上挑:“你都说了是诬赖。”
“当下没人,又有谁看见?”沈落鸢捻动缰绳,镇定地道。
“……”贺庭雪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贺庭雪顿了顿,忽然挑眉:“可是如果我非要说出去呢?”
沈落鸢:“……?”
所以她刚刚说了这些,他都没听进去?
“左不过眼下只有我们二人,谁说谁都有理,你明明可以当做看不见,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
“可我这人就爱管闲事。”
“?”
“爱管闲事”的贺庭雪上前几步,原本懒散的骨头这下子瞬间如同抽直了的青竹,他放下怀抱在胸-前的手,嘴唇就那么一挑,日光顺着林间的缝隙照彻上去,就倏然间风-流到逼眼。
原本很生气的沈落鸢忽就没那么生气了,她重重吐纳几口浊气。
心里却快速默念着美-色误人。
都怪贺庭雪这容貌,好端端的一个男子长成这妖孽模样作甚。
不可,她要清醒方可这辈子顺遂无波。
切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不加思量,轻易就被太子哄骗的昏了头脑。
思及此,沈落鸢加重砝码,言词警告:“随你,但你要说出去,我会让你后悔的!”
贺庭雪仿佛看到了一只炸毛的猫。
哪有她这般强词夺理的。
贺庭雪指不动声色地捻动着指尖,突然有些想捏些什么。
“知道了……”贺庭雪应了声,便又轻飘飘地谑笑,“但你要让我怎么后悔?”
沈落鸢骤然顿住了,她愣愣地看着贺庭雪,没想到他真会接自己的话,但很快,她甩了甩马绳,高头大马走到贺庭雪身边。
她坐在马背上,居然也不比贺庭雪高上多少。
没有意想之中的气势逼人。
不过此刻这不是要紧事。
她同贺庭雪仅有不到半臂的距离,树荫浓中,隐约有着昆虫的响动。
沈落鸢突然压下腰。
“你当真想知道吗?”
她的薄唇微抿,和贺庭雪的耳尖距离近的要命。甚至沈落鸢鼻间传出的轻柔呼吸气流都在吹拂着贺庭雪耳尖的绒毛。
贺庭雪:“!”
少年的耳朵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慢慢浮起一抹红。
沈落鸢却没瞧见,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此刻在心里敲得啪啪作响:“你若说出去我的事……我就满京城宣扬今日我俩在此地私相授予。”
满京城宣扬,还私相授予?
“??”贺庭雪眉头又是猛地一跳。
该害羞的姑娘家却与现在高头大马上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沈落鸢高高束起的黑发熠熠而动,洒脱恣意:“你我两心恩爱,在此地密交,到时候整个京都知道你我私底下如何相处,我便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赖上你了!你知晓了吗?”
为了印证这句话,她特意弓起缰绳,学着之前看到逛青-楼的男子举扇调-戏小美人的模样,用缰绳的皮质弓起部分轻轻戳了戳贺庭雪的胸膛。
力道不大。
但出乎她的意料,有些硬,居然没戳动。
沈落鸢:唔?
沈落鸢有些惊奇,又按了几下,很快装作无事地收回了动作:“所以你最好就此沉默,我们就相安无事,你若是说些什么,你很快就会多个媳妇儿。”
她还记得梦里的贺庭雪没有开后宫,大臣们给他送上的美丽女子都被他遣散回去。
他无心情爱。
可哪有男子不好-色的。
那时候的沈落鸢飘荡在宫殿的房梁之上,猜测过好几回其中缘由,或许贺庭雪不萎,又或许他有别的癖好,比如说喜欢长得俊朗的小哥儿呢?
后者可能性更大。
毕竟他身边的太监都样貌出众,他对长得俊的臣子,言语也和缓许多。
所以,他一定会怕自己赖上他!
总之能唬住贺庭雪就行。
如果是面对上辈子攻入皇宫的贺庭雪,她还当真不敢这般威胁,可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一言不发的、皮肤白得像雪瓷的英俊少年,简直就像不明人事的典范。现在的贺庭雪言语这么不着调,完全没有往后正襟危坐的模样,既然如此,她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自然能拿捏住他。
沈落鸢越想越顺畅,甚至现在就想着干脆赖上去算了,真能顺水推舟和贺庭雪绑定在一起,委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沈落鸢说完,一直迟迟没有等来贺庭雪的回应。
她都威胁了这么多,贺庭雪怎么还不作言语?
沈落鸢微挑黑睫,这才侧过脸去看,却发现少年的脸颊不知何时飘起一抹飞-红。
“这就生气了?”沈落鸢突然探着头。
“……”
贺庭雪胸膛被戳的触感还万分真实:“没有。”
他侧过头,无声压着跳动得有些剧烈的心脉。平素一直静稳的心脉今天总是有大动静,尤其是刚刚听她说——
他会多一个媳妇儿。
那一刻,他的心居然跳得有些快。
沈落鸢却不信,她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随后自信地坐回身子:“你骗不了我的。”
画本子里说了,美人说没有就是有,贺庭雪就是被我气到了。
说到这,沈落鸢不禁轻咳一声。
刚才的她好像的确有些不要脸,还故意拿女子的清誉去诬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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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犹豫着,给自己也留了一条退路:“你也别气了,我说的都是假如,毕竟你不把我的事说出去,我也不会这么说的;再者今日不救太子的并非只有我一人,你也在场,我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哪里比得过你丰神俊朗,而太子今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二人都会被追责,甚至你被追的罪过还会更大。因而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我们都当做没看见。”
说着,也不管对方听懂了没有,沈落鸢单方面决定二人需要分道扬镳。
御马离开时,沈落鸢更是刻意同他保持距离。警惕又小心,沈落鸢骑在马上一边要注意猎物,一边又要回头看往他的方向。
一步三回头,就怕他跟上去。
等到马蹄声“哒哒”远去,空气之中只剩下隐约的虫鸣和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贺庭雪还靠在树上,双手抱于胸-前。
少年有些失神。
这倒是难得新鲜的体验了。
他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不论是知晓他身份的,不知晓他身份的人,大多会对他好言以待,他也知自己这张脸的缘故,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被人这番疏离。
贺庭雪不经意间歇了想问询对方姓名的念头。
至于对方方才所言,要赖给他的那番言语。
贺庭雪顿了一顿,他反复思忖,反复……又反复地来回思忖……
终究没有放在心上。
嗤,她之前还说要当中宫皇后。
况且她和沈羡青有关系,用着沈羡青的私人水囊,又怎么会同他扯上关系。
只是她离开时的那副模样……
明明被他发现,因行径败露而慌得不行,却强装镇定。
贺庭雪好笑不已,心中某幅画面却愈发明朗起来,一只路过的小奶猫,张牙舞爪地要赖上路途中的旅者,却还以为自己是一只冷漠的猞猁。
也不知道沈羡青从哪遇见这样的女子。
怎么偏偏不是他遇……
打住,不能多想,可是明明了然不能再去想,贺庭雪还是想了,想完更觉沈羡青运气斐然,可是朋友妻不可欺。
不过现在二人还未婚配……
矛盾念头由此而生。
沈落鸢鲜活的模样他越是驱逐,越是明显。
心情愈发不爽利,贺庭雪黑着脸,心绪恍惚繁杂,干脆曲指响了一声胡哨,很快,一匹赤黑烈马奔涌而来。
罢了,今晚就找沈羡青喝酒去。
-
而沈落鸢这边,尤且心潮澎湃。
方才她最后一次回头时,贺庭雪还有些失魂落魄,远处的少年郎依旧剑眉星目,只是那漆黑点墨的瞳孔隐约有些发散,表情有些愣,俨然就是被她的话吓到了。
沈落鸢轻轻晃动着缰绳,骑马、打猎都不尽心。
她难得神思有些发散。
看来现在的贺庭雪还修炼得不到家。
这便好,马上的沈落鸢浅浅松弛了稍许。
不过她已经不想和贺庭雪拉扯辩驳了,她做好了两条路的打算,若是贺庭雪真说出去,她就死皮赖脸地缠上对方,如果没有,他们就当陌生人……然后,她后面再找机会赖上他。
赖是一定要赖的。
死过一回的人已经把脸皮当做最不重要的东西。
这辈子她要过上好日子。
更要让整个沈家流芳百世,显赫千古。
7. 第 7 章
“鸢鸢,这里,快来这边!”
沈落鸢终于在初春的林子里磨蹭好,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出,她多带了一只的兔子回去,不想一回去就看见了围亭之下的沈羡青。
他的大哥早就脱离了人群,焦急等待。
“大哥!”沈落鸢抽了下缰绳,加快速度过去,眼睛依旧亮亮的。
今天这一遭压得她心情极重,但现在能看到家人都在,沈落鸢还是不免高兴、愉悦。能有机会重新陪伴在家人身边,就是她最大的福祉。
“大哥,你看我今天打到了什么?有两只兔儿呢!”
沈落鸢忍住想往沈羡青怀里冲的冲动,翻身下马后,她就抱着她的猎物桶,里面两只兔儿还没有完全丧气,一灰一白,交叠在一起,相互取暖。
不过当下抽着腿,眼眶红红的,分外可怜。
沈羡青等着这个妹妹,简直可以说望眼欲穿,哪里想看什么兔子,不过妹妹说了,他也配合地探头去看。
“鸢鸢可真厉害,有只还是野外难得一见的白兔子?”
“嗯!藏的可隐蔽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我特意没伤它们的命,想着能不能治好带回去,养着!”
她之前一直学着行医,不仅可以给人看病,也给不少牲畜摸过诊。
沈落鸢嘴巴说着兔子,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窝小老虎,也不知道那只饿虎突然离世,那一窝小家伙还能不能活下来?那些小老虎每一只都毛茸茸的,颜色就像红糖块,配上带那圆滚滚的眼睛,很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劲儿。
不过让她养老虎……是不成的。
沈落鸢只能摇摇头,散去那几许惋惜。
而这头沈羡青应了两声,立刻替妹妹接过猎物编筒,表情依旧凝重:“鸢鸢,你在林子中狩猎可曾遇到什么意外之事?”
沈落鸢心一惊。
意外之事……指的是太子箫昃衡的事情吗?
但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眼疑惑:“我没有遇到什么事啊,就如同去年一样进林子打猎了,不过今年去的偏了些,途中还不曾遇到别的人。”
沈落鸢顿了顿:“可是今天出了什么事?”
沈羡青摸了摸沈落鸢的头发,捋顺了一根走歪了的发丝:“是太子出事了……若是鸢鸢你想知道,我们回去路上再说,只要现在鸢鸢无碍就好。”
沈羡青没多说,只取下大马下的水囊。
轻轻掂了掂,空空的,他不免笑了笑,就知道他妹妹爱喝这羊奶,还爱甜。
“我有一好友介绍了一位南属国的厨娘,她们那里擅长烹饪奶制品,除了桂花奶,她还会做些别的,哥哥我已经把人借去丞相府了,今晚鸢鸢可要好好大吃一顿。”
沈落鸢却忽然脚下一顿:“南属国?贺庭雪?”
沈羡青没做隐瞒:“鸢鸢居然也知道?”
沈落鸢:“……”
她垂着头,脚尖点地,实则有些别扭地不愿意去回想方才林子里她同贺庭雪的那番交涉。
就挺厚脸皮的。
也完全不是她们姑娘家该做的事。
沈羡青看着妹妹因垂头而显露的头顶束发,只有一根发带,不像小时候,可可爱爱,每日插着各色炫彩珠钗,像朵大花团子一样追在他后面喊“哥哥……哥哥……”
闷笑一声后,沈羡青道:“贺庭雪是上个月才从南属国抵达京城的。”
沈落鸢扯扯嘴角,故作诧异:“大哥怎么会同贺庭雪熟识?”
甚至贺庭雪居然能在大哥嘴里混上个好友的名号。要知道大哥在京城里土生土长这么多年,好友寥寥无几。
沈羡青一面同那些今日一同过来游猎的高官之子一道别,很不喜他们看向自家妹子那种垂-涎的眼神,不禁往前动了动,他挡在了沈落鸢前头,却也记得回应沈落鸢的话:“他这人怎么说……等鸢鸢日后有机会见到,鸢鸢你就懂了。”
沈落鸢:“……”
不用等日后了,今天就撞上了。
一想到贺庭雪在树上,还彻头彻尾地将她所有行径看在眼中,她的眼尾就忍不住焦虑地跳了跳。
而沈羡青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沈落鸢跟在沈羡青后头,看向已经牵着他的马匹准备离开的莫菱。
莫菱和大哥的小厮一道回府。
那她没有马。
沈落鸢看向那匹马,很是不舍:“大哥,骑马回府不是更快吗?”
上辈子的她一直被关在宫廷之中,许多年不曾策马奔腾,今日游猎,还解决了太子这件大事,更多的是难得的豁然潇洒,这种快速奔腾的感觉令她沉迷,仿佛扑面的风儿能带走她的所有烦絮。
沈羡青已经为她撩开了精致马车上的荷绣帘幕:“咱们有时间坐马车,路上不急,说不定你二哥还在温书,而且大哥还要同鸢鸢说说太子之事。”
游猎的猎场距离滁兰书院和沈家都颇有些距离,沈羡青是自然不能让宝贝妹妹骑马回去。一方面是妹妹今天已经游历许久早就疲惫;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要挡住京中那些男子的视线!
随着鸢鸢近几年愈发发成,她本就不俗的容貌更加娇-艳,那些脏东西的眼神就一个个黏着自家妹子的脸上!
于是沈落鸢听话地上了马车。
而沈羡青早就打点好了,马车里面有热茶,还有点心,是她爱吃的糯米糍,伸手轻轻一戳就来回晃荡,上面甚至裹着一层香甜的糖霜。
沈落鸢眼前一亮!
上辈子的她救下太子后,就被皇室之人一同带走。
可不像这辈子,能有幸从漩涡中心脱离。
因而沈落鸢的胃口更好了些,一盘碟子里面六块糯米糍,她足足吃了三块,还想再伸手的时候,沈羡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指尖。
沈羡青好笑着拦住了她:“少吃些,留些肚子,用晚食。”
沈落鸢乖巧地点点头,用了方小帕子擦了擦嘴,端正了坐姿,拭目以待:“嗯,我不吃了,大哥和我说说贺庭雪吧。”
沈羡青:“嗯?贺庭雪?”
沈落鸢双手搭在膝盖前,目色纯善:“大哥为何用这种眼神瞧我?”
沈羡青眼皮子一跳:“我以为你会先问太子。”
沈落鸢:“……”
谁要问那个脏东西呀?!
沈羡青却能满足妹妹的一切愿望,在慢悠悠的马车上,念叨这位他新结识的好友。
“贺庭雪是我在军营中认识的,他跟着太子来的军营,后来我被太子介绍,才知道他是南属国的皇子,此番陛下万寿宴,各方属国都要派皇子带上贺礼前来恭祝,贺庭雪便是南属国的使臣。”
沈落鸢点点头。
那就对上了,上辈子她也是在陛下的万寿宴上见到的贺庭雪。
只不过两人隔得极远,不曾有说话的机会。她只知道那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是许多女子话题中的焦点。
更能听到耳边的窃窃私语。
“坐在太子下属的那人是谁?居然如此俊朗?之前怎么不曾见过京中还有这样英俊的男儿郎。”
“看那衣着打扮,不像我们这里的……”
“是南属国的皇子吧,这次陛下万寿宴,声势浩大,所有属国都携礼前来恭贺。”
后头这位因为容貌就在宴会上一炮打响“名声”的南属国皇子在宴席结束,也不曾出发回归南属国,贺庭雪闲散地晃荡在京城。
打马观花,长街畅游。
有好几次她在医馆坐诊,都能看到贺庭雪骑在一匹赤黑大马上,轻易间谈笑风生,惊起满城红袖风雨。
短短三个月,贺庭雪不知道成为多少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就连从军营归来的大哥沈羡青,也提了一次,说要带她去见一位容貌和脾性都一等一的好友。
她知道是谁。
但那时候的她已经救下太子箫昃衡,满都城的人都知晓她和太子的关系,于是她很知礼地拒绝了。
后头她见到对方的声势越来越大,就不免好奇为何属国的皇子会一直停留在都城的京城中,但她听父亲简略地提及过。
很隐晦,还蒙着一层薄雾。
这些属国皇子迟迟未归属国,大底便有陛下将他们留做质子之心。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沈落鸢又听大哥先先后后说了许多,沈羡青活生生地说得口-干-舌-燥,但沈落鸢想来,大哥他对贺庭雪这位好友是万分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提到贺庭雪,沈羡青就像遇到什么知交好友。
她恍惚间走神了。
如果大哥上辈子活到了贺庭雪登基上位,那他一定会和贺庭雪成为一对很好的君臣吧。
不过也算便宜贺庭雪了。
在大哥眼中,贺庭雪是极好的好友,那在沈落鸢心里,她大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好的武将。
所以这辈子的她一定要护着家人周全!
无声之中,沈落鸢攥紧拳头,浅茶色的瞳孔之中有光掠起!
闪闪亮亮,晶莹流珠。
沈羡青却误会了,自家妹子听了他介绍贺庭雪,居然眼神这般透亮明湛,就像小时候他送给妹妹的那两枚珍爱夜明珠,好看,稀罕,恨不得让人时刻捧在手心上,好好珍惜把-玩!
这样的妹妹也不知道以后要嫁到哪里去……
沈羡青惆怅了起来。
他也有私心。
不管嫁到哪里,都别是皇家!
这样,他凭着沈家的家世和日后的搏取,一定能和沈老-二好好护住妹妹一生一世!
而夕阳西下,火红的火烧云铺满了半片天空,晚风和畅,马车车轮滚动在青石板的大道之上,咕噜噜……很快消弭了声响。
“到了?”沈落鸢立刻掀开帘子。
看到不远处的人,她满脸欣喜地跳下马车,一头奔向了书院外头,早已等待许久的身穿白衣,又俊朗古雅如青竹的二哥沈羡书怀中。
“二哥!”
二哥沈羡书的身形比大哥沈羡青要单薄稍许,可沈家人就没有身子骨不好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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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薄,此刻环抱上去却格外精瘦。
沈落鸢没有任何戏弄之心,只有满心满意的依恋,闻着这一抹熟悉却格外悠远的青竹香气,沈落鸢再次湿红了眼眶:“二哥,我想你了。”
她的语气很慢,很认真,就像而是牙牙学语时,沈羡书不厌其烦地教她一句,她就在后面慢吞吞地跟上一句。
“哪里来了个黏豆包。”
沈羡书轻轻拥着妹妹,轻笑一声,笑意温和晓畅,沿袭了沈老丞相的文人风气,谈吐更如古卷般典雅:“二哥我不过来书院读了一旬书,竟难得地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念上了。”
沈落鸢摇摇头:“就是很想……很想二哥……”
她的意思沈羡书自然无察。
同京中女子比,沈落鸢不算恋家那类,自打她在父亲的教诲之下,习得文字后,就对学医展生了浓郁的兴趣,后面父亲又为其寻了个医术精湛的医学大师,鸢鸢更是将整个沈家人一老两兄长都抛得远远的。
他已经很久没曾被妹妹这么黏过了。
沈羡书满心愉悦,面上却压得极淡,唯独嘴角微微上钩的弧度彰显出他的愉悦。
只是眼下滁兰书院正是散学之际,每旬便会放两日之假,今日要回家的书生不少,因而此刻这里也聚集了不少穿的白衣飘飘、可以算得上人中龙凤的才子。
他们的眼神是克己复礼的,不过眼里的惊叹……
同样是男子的沈羡青和沈羡书怎能不知。
沈羡书眯了眯眼。
他今日心情不错,妹妹今天过来接他了,还又恢复成小时候的粘豆包模样,时刻黏着他。
可败坏他心情的是,因为妹妹出落的太好了些,他开始和沈羡青一样,总焦躁自己妹妹出门就会被人觊觎拐走。
一身肌肉的沈羡青不做遮掩,正黑脸威慑一众书生。沈羡书不动声色地挡在沈落鸢面前,只是他的神色更加内敛,拢着妹妹的肩膀,眉头不悦地皱起,带着妹妹三步两步便踏上了马车。
沈落鸢一路欣然。
自然是两位哥哥要如何,她便如何。
上了马车,距离沈府就不算远。
沈落鸢回到沈家,还见到父亲,即便今天出门游猎前已经和父亲打了招呼,但这是她恢复记忆以后,第一次和父亲相见。
不出意外,沈落鸢又哭了。
沈落鸢这次紧紧抱住了她已经逐渐步入老年的父亲,看着父亲白发苍颜,脸上深邃的沟-壑愈发崎岖难平,心中复杂且酸涩的苦水瞬间将她灌了个满满当当。
还好,还不迟,不是已经在病床上残喘着的父亲。
上辈子她得到箫昃衡的消息,说父亲临终,即将病危,她便从皇宫中急忙赶到沈家的丞相府,父亲已经仅剩最后一口气。
但即便这样,她的父亲依然吊着这口气,那双枯燥的双手一直静静地抚摸着她华丽的发髻和上面精致的珠钗,就像小时候哄着爱哭闹的她那样,有着无限的耐心:“咱们鸢鸢很累吧……”
那个时候,她就很想抱抱病榻上的父亲。
可是莫名的帝王规训出现在她的耳畔——你是一国之母,你不能和当初那般任你的父兄训导。
她错过了和父亲的最后一个拥抱。
而这次她终于补回来了。
沈泊渊不知道为何自家闺女出去打了一场猎就哭成这样一个小哭包,不知是不是今天在猎场里受了委屈……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沈泊渊脸黑了黑。
但他轻声轻气地拍着女儿的后背,无声地哄着她,哪里舍得她这么继续哭。
沈泊渊启唇,无声示意沈落鸢身后的沈羡青:可是因为太子之事?
沈羡青:应当不是,也没见渊渊对太子有多在意。
沈泊渊:??不在意了?
沈羡青老神定定:嗯,鸢鸢不是因为太子哭。
不想沈羡青还没给出沈泊渊更具体的回应,沈落鸢已经从父亲的怀抱里轻轻抽出身来。
“父亲……”
看着小哭包从自己的怀里出去,沈泊渊心尖尖都紧紧揪了起来,家里前两个都是儿子,这个女儿一出生自然是当眼珠子一般看待。
沈泊渊故作矜持地收回手臂:“鸢鸢可是有要事要说?”
鸢鸢鲜少露出这番为难模样,上次这样……沈泊渊记的很清楚,还是因为她提出想去庄子里跟着师傅和药农种植药材,以便她去了解药材的药性。
那时候就是这样,委屈巴巴的,眨巴着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让他不得不心软!
昔日如此,今朝如旧。
沈泊渊心里想着的依然还是不管今日鸢鸢要什么,他都要为鸢鸢取来。
只要不是嫁给太子就好。
而沈落鸢看着年迈的父亲,还有两位正值青壮年岁的兄长,她咽下一口低糯啜泣,当真认真思索起来,很快,眼眶红红的少女在这一片祥和缱绻的氛围中骤然抛下了一枚惊雷。
“父亲,我要嫁给贺庭雪。”
8. 第 8 章
“嗯,我们鸢鸢想要什么,为父都会努力为鸢鸢得到的……”
所谓的鸢鸢想要,那就是鸢鸢必得到。
沈泊渊自诩自己很了解这个女儿,鸢鸢不开口,便罢了,要是开口……
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
但随着女儿的话音落下,沈泊渊很快心痛地理清了沈落鸢说的内容——
嫁人?真的要嫁人?!要嫁给谁?!鸢鸢终于忍不住要同他们剖白了吗?鸢鸢要嫁给太子了?不,他没有听到太子的名字?
不是,怎么会不是太子!?
沈泊渊震惊地看着沈落鸢,原本眼角的细纹都因为他这番瞪大眼睛的动作而瞬间拉平。
鸢鸢居然想嫁给贺庭雪!
“鸢鸢……你说的可是贺庭雪?”沈泊渊顿了顿,隐藏着疑惑,小心地又问了一遍,鸢鸢可别是一时激动,说秃噜嘴了,“你仔细想想,你究竟想嫁给谁……其实……咱们的鸢鸢现在不嫁人也可以,爹爹能养着你。”
沈羡青也在一旁果断道:“大哥也能养,你养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沈羡书沉默不发,但他点头的动作也表明他心迹如此。
可沈落鸢依旧确定地点点头,眼中闪过几许势在必得的光芒:“父亲,我就是要嫁给贺庭雪。”
沈泊渊沉默了,沈羡青沉默了,而一旁素来平静淡然的沈羡书这时却不禁挑起眉头,错愕不已。
三个汉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泊渊面色凝重,唇-瓣轻动而无声:鸢鸢这是中了什么邪,她什么时候瞧中了贺庭雪?
沈羡青叫苦不迭:难怪鸢鸢先前在马车上向我问的都是贺庭雪……
沈羡书终于忍不住,插-入进来:贺庭雪是谁?是我在滁兰书院待久了?竟然不知京中有这一号人物?
本来还红着眼眶、沉浸在和家人重逢的温馨氛围中的沈落鸢看到父亲和两个哥哥这般自顾自的唇语交流,刚才那些压抑沉闷且潮湿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犹如被敞亮的日日光照射入她阴暗的心房,沈落鸢的心湖亮堂堂的,波光粼粼,闪着金色的鳞光。
沈落鸢不禁破涕为笑:“父亲、大哥、还有二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能看懂你们的唇语了!”
沈泊渊有些尴尬,他僵硬的咳了一声:“鸢鸢啊……”
沈落鸢期待地看着沈泊渊:“父亲!”
虽然眼下她觉得嫁给贺庭雪是最好的选择,但还是希望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如果父亲和兄长们不同意的话,她就在寻别的路子。
但沈泊渊没有直接言明。
届时,沈羡青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彻天的鸣响之声,“咕噜噜……”,不比先前车轮滚过石板的声响若上几分,黑脸大哥的脸瞬间更阴沉了,原本英俊的眉眼涨得通红。
“我……”尴尬而不知所措的人变成了哥哥,虽说他是个武将,但家风文雅,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肚子响成这样,委实有些丢人了。
而沈泊渊则猛然松了口气:“饿了吧,天色也不早了,岳山带回来的厨娘早就做好了晚食,还是快过来落座。”
岳山就是沈羡青的字。
自打沈羡青成年以后,沈泊渊就一直这么唤他。
至于女儿的问题……沈泊渊毫无心理负担地放在一边。
但他心里终归清楚得很。
鸢鸢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一字之差,意味却变得微妙,证明这件事对鸢鸢而言势在必得,换而言之,这只是对他这个老父亲和她两个兄长的通知,而并非请求,再更深一步而言,那就是鸢鸢说出这句话之前的,心里早就有了明确的打算……
但鸢鸢怎么会突然想要嫁给贺庭雪?
按照他之前观察到的情形……鸢鸢在这满皇都的男子中,最熟悉的应该是太子。
如果说要嫁于太子,沈泊渊的态度是消极且不情愿的,但如果变成贺庭雪……转变太大了。并非说贺庭雪这个人不好,而是贺庭雪的身份……
沈泊渊默默叹了口气,这可比嫁给太子还要棘手。
同时后面的小半个时辰,因为沈落鸢要嫁贺庭雪的言论,整个饭桌上的氛围都有一些僵硬冷凝。
西属国的厨娘做的每一道菜都是鲜香且美味的,不同于京中素来清淡精致、且吃不饱的吃法,这些新烹饪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然而除了沈落鸢舒心开怀,一一品尝过每一道菜,其他人都味同嚼蜡。
尤其知晓这厨娘是贺庭雪带来的——
沈泊渊和沈羡青更是看着一桌子菜都不顺眼。
贺庭雪入了女儿/妹妹的心也就罢了,怎么他身边随便跟来的一个厨娘也能这么轻易就掌控女儿/妹妹的口味。
平时沈落鸢一餐用的量已然不算少,可今日竟然还多了半成,沈落鸢还在小口小口抿着汤,像一只吃饱宴足的猫儿,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从每一道菜面上划过,恋恋不舍。
最终,还是沈羡书没忍住,自己为自己夹了一块妹妹吃的最多的醋溜条儿:“鸢鸢,贺庭雪是何许人也?”
沈落鸢脾胃连带着全身都暖融融的,她懒懒散散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狡黠的小兽,在凶猛亲兽的陪伴下,松弛到了极点:“一个长得不错的人。”
“长得不错?”
沈羡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因为对方的容貌尚佳,鸢鸢就决定嫁给他?”他觉得这个缘由有些荒唐。
“那倒也不全是……”
那就好,沈羡书松了口气。
沈落鸢却话音一转,突然强调:“但他的确长得尤其出众,不是尚佳,而是,冠绝!”
沈羡书:“……”
所以这就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男狐媚子,短短时间就勾了妹妹的心?
沈落鸢饮尽最后一口汤,放下汤盏候,突然绽放一个明媚的笑脸:“对了,父亲、大哥、二哥,我有一件分外重要的私密事情要同你们说。”
她还是决定要坦白。
于是,一家四口相聚的地点从食厅转成了沈泊渊的书房,并且关闭了所有门窗,就连各自随身照顾的小厮丫鬟,也都被遣散到书房庭院的月亮门外守着。
已经月上柳梢头,沈府寂然,幽深的书房燃起几支摇晃的烛火,但等所有人无声落座,风也静止。
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沈家三汉心里踌躇,今天鸢鸢带给他们的惊讶已经够多了,他们现下不知道鸢鸢还要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接下来鸢鸢要说的话一定是比嫁给贺庭雪更重要的事情。
沈落鸢给父亲和哥哥们倒好了茶,等她乖巧坐在木椅上,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想说的话居然有些卡顿。
明明下决定时是干脆利落的。
但等事到临头,她又有些恍惚犹豫。
真的要说吗?说完以后她的父亲和哥哥们会把会不会认为她撞邪了?
世间岂会有起死回生之法,甚至还会流转时间,停落在一切尚未走向糟糕的时候?
但她沉沉地呼吸了几番,在一老两少的灼灼目光注视下,她蓦然睁开清凌凌的浅茶色瞳眸,屏息凝神:“父亲,大哥,二哥,其实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沈泊渊:“?”
沈羡青:“?”
沈羡书:“?”
三人只觉荒谬万分,他们的女儿/妹妹一直就在眼皮子,怎么会是死过一回的人?!
可是沈落鸢的神色太过镇定,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戏谑神色,甚至她的拳头紧紧攥着,正牢牢搁置在曲折着的膝盖之上。
这是她藏匿紧张时才会有的表现。
作为她的家里人怎会不知,也只有沈落鸢自己不知道她这些小动作罢了。
所以……不是在开玩笑。
三人的嗓子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堵塞起来,像是有烈酒滚滚滑过,辛辣又刺-激,直呛得他们生生红了眼眶。
怎么可能呢?他的妹妹活生生的,怎么会死过一回?
沈羡青很想当即反驳回去,可是他看着自家妹妹紧张的神色,所有的话又艰涩地堵了起来。
而更为敏感的沈羡书,居然是接受的最快的那个。
当下,沈羡书紧紧握住了崭新的白瓷青松杯盏,看似平静,可男人掌心杯盏中的茶水涟漪层层荡起:“所以……因为鸢鸢你今日才会抱着二哥我哭?”
沈泊渊也闻声应和:“怪不得,早食时为父同鸢鸢才分别,晚间居然又见你抱着为父哭泣!”
始终慢了一步的沈羡青终于反应过来了,但他猛然拍了拍脑袋,突然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沈落鸢面前:“鸢鸢!”
沈落鸢有些瑟缩地看着面前胸膛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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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的大哥,大哥这副神情,这般生气,是觉得她在说谎,要把她送到寺庙里,让那些神神鬼鬼的给她跳个大神,好好驱驱邪么?!
不想沈羡青骤然抬开双臂,在沈落鸢微颤的眼波之下,他怒目圆睁:“鸢鸢前前后后抱了父亲,又抱了沈老-二,鸢鸢居然漏了你的兄长我!”
沈落鸢:“???”
少女原本一直为拉弓而绷紧的手臂,却突然因为某个羽毛的轻轻搔-弄而骤然卸力,沈落鸢的情绪一时间堵在中间,上不去,又下不来。
最后在沈羡青张开双臂,坚持不放下的动作下,她心情颇为复杂地冲进了沈羡青的怀中。
沈羡青终于圆满了。
虽然妹妹比几年前长高了些,但她在自己面前还是小小的,单手就能抱起来。
他不舍地松开手臂,毕竟妹妹大了,男女有别,这样抱抱还要躲着别人,在外头是断然不能的。
不过这个家里,他居然是最后一个得到鸢鸢重生后拥抱的人……
一想到这个事实,他心里就很不得味了。
于是他看向沈羡书,语气也带了少许难得的捻酸带醋:“怪不得沈老-二能这么快反应过来鸢鸢的异样……之前咱们鸢鸢性子洒脱,今日却在滁兰书院门外骤然冲上去抱住了沈老-二,要知道鸢鸢之前最亲的可不是你。”
沈羡书故作不察,依旧含-着笑,饮了一口水,举手投足之间,飘逸舒朗如林间隐士:“鸢鸢已经很少这么向我撒娇了,很难得,我未免多思量了几分。”
而且沈羡书相信不仅他多想了,晚间被鸢鸢抱住的父亲想必同样心潮难平,估摸着就打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鸢鸢最近如何。
只是没想到鸢鸢会主动和盘托出。
沈羡青却因为沈羡书那句“难免多思量了几分”而突生懊恼,他是不是真的当久了武将,脑子粗糙了几分,明明鸢鸢小时候是最黏他的,每次只会扯着他的指尖说要骑大马。
鸢鸢都不找别人的!
一直沉默着的沈泊渊忽就失落言道:“……鸢鸢竟有此机缘。”
沈落鸢愣怔稍许,眼睛却突然被点亮,由暗淡转为明灿,不过须臾一瞬间。
“机缘?”她默念着这个词,语速也随着剧烈蹦跳的心脉而加速,“父亲……父亲不觉得我是妖怪……是邪祟吗?”
她承认,她在害怕,在惶恐。
一直缄默着的沈泊渊依旧如同沉稳高山,他哪里能不明白女儿当下的心情。
虽然这事荒谬万分,但是他也愿意听一听,甚至他有些畏惧害怕……害怕鸢鸢的上一世并不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和美顺遂……
于是这个在旧烛滴泪,新烛重燃的月夜,沈落鸢将她的上一辈子尽数倒尽。
梦中的她救了太子,嫁入皇室,而她的父亲大哥、二哥,一个个“意外”亡故,而她最终也被箫昃衡废弃,自戕而亡……
说到后面,她居然越来越轻松。
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也的确如此。
回到自己上辈子尚未出嫁前的闺阁之中,她又忍不住拉着莫菱说了好久的话。还是莫嬷嬷几次进来,企图打断二人,这才让她慢慢安静了下来。
“小姐,时候不早了,你应该歇息了。”
莫嬷嬷本以为自己扫了小姐的兴致,小姐会对她不满,却不想小姐突然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然后听话地躺在了榻上,自己为自己盖好了锦被。
莫嬷嬷轻声关门离开,不久后,外间守夜的莫菱也传来沉稳的呼吸声,床上的沈落鸢正睁着清明的双眼,在为“如何顺利嫁给贺庭雪”制定详细周密的谋算!
她从没追过人,上辈子嫁给太子箫昃衡也不过皇室的媒妁之言。
这辈子定是没有皇室给她和贺庭雪赐婚的……
她要自己追,但她该如何追?
沈落鸢没有男-欢-女-爱前暧-昧拉扯这方面的经验,不过她看过的闲书里倒是有提到过几次,才子佳人互表心迹前,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送礼。
所以礼物一定是需要的。
那她该送什么给对方,才能讨得对方“欢心”?
不过沈落鸢紧绷着的心绪还是由于坦诚而得以和缓,尚未考虑好究竟要带着什么礼物去见贺庭雪,她就眼皮子沉沉,酣然睡去……
而这一-夜,沈家三男丁彻夜未眠。
9. 第 9 章
第二日,沈落鸢神轻气爽,莫菱服侍着她,就连莫嬷嬷也在旁边,沈落鸢看着重生后的这一切,当真是一副全新的光景。
除了……早食时候家里三位男丁都顶着浓浓的两团眼下阴影。
又黑又惺忪,眼里还闪着混沌。
沈落鸢:“?你们这是?”
昨晚一个个都没有安好就寝么,今日看起来怎么这么疲乏?
还是沈羡青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眼角迅速聚起了泪:“鸢鸢,我们今天不吃……那个厨娘做的早食,还吃咱们原先的,咳,大哥脾胃不好,就得喝白粥,吃不惯他们那些酸甜苦辣的乱七八糟的早食。”
其实并没有尝过南属国早食的沈落鸢乖巧点头:“嗯,大哥要好好休息,不若今日我为大哥把个脉吧?”
沈羡青立刻激灵了起来!
虽然他接受了妹妹重生了,这辈子还看中了贺庭雪,但他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接受了贺庭雪,所以他才看那厨娘不顺眼!
眼不见,心为静!
但要妹妹给他把脉,那他还是无福消受的!
“无碍无碍!”
绝对不能让妹妹给他把脉,不然就算健健康康,鸢鸢也会弄出一堆草药帮着调理。那药汁的味道可别说了,能把他的胆汁都呕出来。
一家人终于和和气气地用完早食。
沈落鸢手痒难耐,昨日恢复了记忆起,她的心情总错乱又恍惚,有时候觉得这日光明媚,春-色渐好,有时候觉得寒冷萧条,人心惶惶。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闲了。
于是今日一-大家子都休沐,沈泊渊在庭院的树荫下整理花草,沈羡书跟着沈羡青又练了一套新的行军拳。
不等结束,沈羡书就被沈羡青槽言文人身子骨就是虚疲,不中用,沈羡书眯起眼眸,尚未上前治他,沈泊渊倒是一巴掌先拍到了沈羡青的头顶上,父慈子孝的权威之下,沈泊渊轻易将这已经二十来岁的男儿郎训得狗血淋头,只让沈羡青委委屈屈地杵在那里。
沈落鸢则在单手托着腮,看着庭院这鲜活模样,心里满足不已。不过,她要去找找贺庭雪。
思来想去,就得送礼。
于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时节,沈府大门紧闭,闲在家里的沈家人难得休憩,要在家好好休息,拒绝外出玩乐,实则一个个小心翼,暗中观察女儿/妹妹的具体情况。
看到沈落鸢打开了家里的库房,一家人惑然不已。
沈羡青错愕:“鸢鸢这是做什么?库房里的东西都被她挑了个遍,也不见她喜欢,这是在怎么我们的生辰礼?”
沈羡书摇摇头,面色凝重:“父亲同你我的生辰还尚远。”
还是沈泊渊上前:“鸢鸢可是在寻什么珍宝,若是库房里没有,我们就去京里的珍宝阁挑选挑选?”
沈落鸢和莫菱正忙得灰头土脸,当下库房沉积的灰染上了面颊,她也不在意,只是咬着唇疑惑:“父亲,我在找一本医书。”
沈泊渊:“?”
但等他们知道沈落鸢找的是什么医书,一个个尴尬地左右四顾。
那本书-记录的是男子的全身身体穴位,自然也包括更为微妙难言的某处隐秘。
所以当初便在沈羡书拍板,沈羡青动手,沈泊渊全程静默围观之下,那本书被沈某人偷偷从库房里偷了出来,此刻在何处那就是个秘密了。
作为昔日藏书的主谋之一,沈羡书面色如常:“鸢鸢怎么突然要这书?”
沈落鸢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得略低:“我最近认识了个朋友,我觉得他那方面似乎有点问题……”
沈羡书心一惊:“是那贺庭雪?”
沈落鸢立刻打断沈羡书,心虚万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就是想多看看书,看看能不能给他治好了……”
沈落鸢想得很简单。
若日后她真嫁给了贺庭雪,贺庭雪不举,那她不就一世无子无女?
虽然她对养孩子这件事并不热衷,但是总归有了子嗣能将贺庭雪捆绑得更紧些。而且贺庭雪长得不错,生出来的孩子容貌必定也不会差,所以她不算吃亏。
既然这样的话,日后有机会就多生些。
-
而此刻,身体某处被迫“有疾”的贺庭雪正在所住客栈的二楼酒肆吃酒。
他的属下们三五成群,围在他下首的小桌上,热火朝天地夸耀明仁堂有一位女大夫,对方医术高明,性情温和,最主要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好看的女大夫!找她去看病,皱巴巴的病人都会咧嘴笑得和那大菊-花似的,心情舒畅几分。
世间男人们的话题大多如此,功名利禄,往粗俗些说去,便是周边女子。
贺庭雪却听得没意思:“医者医术高低与否只论容貌,肤浅。”
沉沙却为那位女大夫勇敢发言:“主子,可是那位女大夫的艺术也很高明,折戟那么多年的腿骨沉疾,她扎了几针,马上就不疼了!”
说着说着,另外几名也有难言病灶的下属也默默有了去看诊的心思。
而且那女大夫得有多好看啊!
能让一向跟着主子看遍西蜀国美人的沉沙都念念不忘!
贺庭雪却嗤笑一声,觉得不可信,再美又有多好看。
这些属下全都是没见识的。
他不耐烦地把那些属下一个个都轰到楼下吃酒,他独自靠坐在窗沿边,看着窗外人潮涌动,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心里想的却是沈落鸢。他两国辗转,见过的人不少,可拥有好看皮相的,除了他,便也就是沈落鸢了。
忽然,不知是否是他今天吃多了酒,产生了几许幻觉,他居然看到脑海里的人走入现实,那少女穿过楼下的人海,竟径直走入他这间酒肆。
很快的功夫,沈落鸢出现在贺庭雪面前。
少女今日的装扮从昨日御马的骑装不同,穿着对比京城女子,也简单利落些,不算繁复的女子长裙,一头乌如黑檀木的发丝披散在脑后,其上只配了一套浅鹅黄-色的头面,珠钗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轻晃摇曳。
“贺庭雪。”
沈落鸢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次她带着一份所谓的追求礼。
自然,当下的贺庭雪还看不透这份礼物。
但他此刻更惊讶的是,对方居然知晓他留住于此。
“你跟踪我?”
贺庭雪眼眸微压,虽然是质问,语气却轻飘飘的,不见气恼。
沈落鸢面不红耳不赤,神色淡然地伸手往上指了指:“怎会,你我二人相见皆是缘分,是上天注定。”
“……”贺庭雪挑眉,笑了声,“这稀罕,你不说是孽缘了?”
“你我二人之间怎会孽缘?”
沈落鸢现在正是想将贺庭雪扒拉到自己碗里的时候,她可听不得这个话。
但她原本铺陈好的情绪被对方搅弄得乱七八糟,也没了多说的心思,索性吞下原本涌到嗓子眼的话,径直递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你打开瞧瞧。”
贺庭雪却不急,只有指尖轻点其上:“里头是何物?”
沈落鸢言辞迅疾:“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贺庭雪指尖一顿,颔首侧容看她:“为何送礼。”
沈落鸢却不耐去多做解释,只将东西往他面前推了推:“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做实你我之间的私相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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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庭雪:“?”
私相授予。
又是熟悉的一个词语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贺庭雪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恐怕是这姑娘怕他将昨日之事宣扬出去,这便来堵他的嘴。
于是他好笑地笑了一声:“不必。”
看沈落鸢蹙眉,状似担心模样,他又解释了一句,即便不想和她拉开距离,但他终将要为女子的名声着想:“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昨日的事情说出去。”
沈落鸢只挑重点听:“哦,所以你不收?”
不收,那便是要婉言拒绝她了?
这就表明她今日袒露心意失败,她后面应该怎么办?
话本子上也没提到过这些,书上那一对对都进展得异常顺利,夫妻很快就恩爱相依,子嗣绵延。
而现在,贺庭雪拒绝了她。
这就触及到她的盲区了。
沈落鸢犹豫着,但她还是选择再坚持一下:“说不说出去都不重要了。不管昨日的事情你说不说出去,这礼都是送你的。”
贺庭雪谨慎,似乎觉察到有诈:“既然我都可能会不如你所愿了,你这个小狐狸还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礼?”
几次三番被拒绝,沈落鸢没了耐心。
更多的,是谋划失控后的焦躁,这种消极负面的情绪跟着她许多年,即便她现在拥有更年轻的身体,也如影随形。
在对方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她不禁掐着指尖,修剪圆润的指甲重重陷入了白皙的指腹,依旧刻上一道难以磨灭的月牙痕迹,尖刺的疼痛瞬间将她的神志唤醒。
沈落鸢冒了一背的冷汗。
但她飞速地转动着脑海里的思绪。
贺庭雪怀疑她的用心……
看来还是画本子里送礼这一招对贺庭雪无效。
也是,她和贺庭雪之间并无暧-昧-情-愫,突然给贺庭雪送礼,贺庭雪只怕觉得她脑子有疾,意欲谋害他。
虽然她现在的确意图对贺庭雪图谋不轨……但未得手之前她还是要装一装的,她要让对方死心踏地和她绑定在一起。
于是沈落鸢忽然止步,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一点——
没让对方看到她的价值,又怎么能顺利吸引对方,让对方的目光长久注视在她身上。
尤其贺庭雪后面还会成长成一个心机深沉的老辣皇帝。得拿出绝对的利益,否则全然打不动不了他的心。
沈落鸢重重舒了一口气。
“我终于知道了。”
“……?
你知道什么了?”
不等贺庭雪话说完,少女就干脆利落地带着东西扬长而去,徒留贺庭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弭于阁间。
走了?
她就这么走了?
空气残余了些许药草的香气,但女子短暂的出现仿佛一场梦,出现又消失,海市蜃楼散去,一时间打得贺庭雪措手不及。
等他终于确定沈落鸢带着礼物走了,甚至她离开时的神色很愉悦,脚步轻盈,没有回头,一眼也没有看他!
贺庭雪郁躁着咬碎了牙齿,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想起方才她同自己的那一番谈话,当真气笑了。
口口声声说要坐实了同他私相授予,这便兔儿似的抱着东西走了?她还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成功扰乱他的心绪后,居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的诚心呢?
那一匣子的东西不是要送他的么,为什么不给他了?性子这么乖张的小骗子,到底是哪家养成的?!
10. 第 10 章
沈落鸢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贺庭雪冠以小骗子的名号,不过纵使她知道,也不在意了。男未婚,女未嫁,她不过为了自己的婚约而作努力,怎么能说是骗呢?
因而在贺庭雪这里碰了眉头,沈落鸢也不气恼。
现在看贺庭雪年纪岁数不算大,如果真的有那什么说不清的断袖癖好,说不准还没有严重,万一她能把人给歪过来呢?不过就算歪不过来也无大碍,她要的是贺庭雪最后的权势和地位,而不是他的心,他的情。
既然现在贺庭雪不收她的礼,且对她有所排斥,那她就不得不走别的路子了……
于是,沈落鸢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了医仁堂,京城这家医仁堂是他们丞相府名下的,因为她的娘亲在尚未嫁给父亲之前,就是御医世家、医学国手之女,她父亲为了讨她娘亲欢心,类似这样的医仁堂开了几家。
后来娘亲去世,外祖父悲切离家,徒留父亲抑郁难言,反倒是便宜了她,能有机会打小浸润在这清香的药材之中。
不论是针灸,诊脉,还是给方开药,她都胸有成竹。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提炼出新的药材方法。
上辈子的记忆太过鲜明,她死后,百姓天灾接连不断,断缺粮食,洪浪翻天,随后又有瘟疫大灾,死伤无数。
其实更早些的时候,国祸天灾就已然有了迹象。
最早便是从南蜀国传来的热虫病。
当时就连初初嫁入宫中的她也广有听闻,不明由来的虫子只要轻轻蛰咬人一口,伤患就会立刻起高热,咳疾连连,甚至最后还会咳出血沫子!虽然伤亡程度不及灾后瘟疫严重,但能将人折磨得痛苦万分。即便医治好了,不经好好调养,也会留下日咳夜咳,见风咯血的坏毛病。
上辈子她的二哥在书院中就感染过这种热虫病,那时的她还给二哥把过脉,开了药方,当时有所缓解,二哥后来还是染上了咳疾。
沈落鸢的胸口有些涩,仿佛被石头重重地闷了闷,她的心脉就是一颗正被竹草裹紧的粽子,被无形的手按紧纳实,攫取了所有的空气,生生让她窒息。
算算时间,南属国现在这个等热虫病或许已经有了苗头。
所以沈落鸢这次决定,她要提前把治疗热虫病的药配好,就连后续的疗养药材也整理出来!
好在她尚且记得药方中的几味药材。
只是不等她将药童带来的药材掂量称重,外面就热闹喧嚣起来,几个高高大大的大块头摸-摸脑袋,那一张张黑黢黢的大宽脸居然有几分害羞的红意,他们你推我桑,最后目标明确地走到了沈落鸢的面前。
沈落鸢轻轻放下药材,不曾回头:“可是来看诊的?”
“沈大夫,我们来拿药。”为首的沉沙还带着一股酒气。
刚才楼下吃酒的他就瞧见这位沈大夫带着东西上了楼,然后又带着东西下来了。
估摸着是给楼上的某位贵客送药。
不出片刻,他家主子便让他们跟来。
今日不是沉沙几日看值,难免吃多了酒,便也忘了同他们主子说,他们已然知道沈大夫在何处落脚!
而且他们主子的神色可吓人着呢!
又黑又臭,那模样简直是要把他们的骨头都给拧碎了!
好在出来吹了风,沉沙当下还有几分清醒,又体贴道:“沈大夫,我是给折戟拿药的,就是三日前到您这来看诊的,沈大夫你给他针灸了一番,说他骨头里寒气重,当下他的药吃完了,我便又打算来取些。”
沈落鸢还在理药材,她对折戟有印象。
年纪轻轻就落了一堆伤,体内湿气极重,寒意覆骨。
但她看到今日这新来的几人,目光从他们脸庞流过,突然皱起眉头。
等等……
不曾恢复记忆前,这几人只是同她初次相识的陌生人,可恢复了记忆后……她想起来了!这些人居然全部都是贺庭雪身边的随从侍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打头的、稍微白一些,但也就比后头黑皮白上一成的男子名为沉沙!
后来贺庭雪攻入宫廷,他直接升为御前侍卫。
而那个叫折戟的男子,同样是贺庭雪的左膀右臂!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有过联系!
沈落鸢压下满心震惊,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药材,态度微妙:“那名病患的药材药童已经去配了,不若你们几人先坐着歇脚,待会我也一定给你们诊个脉?”
“谢谢沈大夫!我们会付诊金的!”
沉沙后头那几人面露狂喜,当即“咚”地一下,一屁-股落座。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了,谁都没有点沉疴宿疾,不过有时候忍着罢了,今日有机会遇到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谁不抓住谁是孬子。
要知道折戟那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耐的疾病,就算南属国的大夫诊断出来了,也没有好的法子调养,而现在不过吃了沈大夫的几位医药,就已经完全无痛感了。
这是神医!
沈落鸢已经转身,再回首时带了面白皙细软的帕子。
只是她心有别念。
虽说上辈子她飘在贺庭雪的宫殿里,但她也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有关对方床榻那方面,她绝非会去叨看,对贺庭雪的印象仅模糊地停留在他在朝堂上的样子。
但沉沙是贺庭雪的贴身侍卫,对贺庭雪的了解一定很深。
贺庭雪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哪怕不能愿意说出口,也能给她漏出稍许。
所以诊脉的沈落鸢看着沉沙,宛若看到了什么大宝贝,柳眉挑起,忽就一笑。
可这笑生生把沉沙吓得不行!
要知道他们南属国的医师和这边不同,如果遇到喜脉,医师就会忒忒忒,表情凝重,已作保喜之效;可若是诊断出重疾,就哈哈几声,已示笑疾,吓走邪病。
而现在,沈大夫笑了!
噔的一下,沉沙大脑一片空白,他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还没能娶媳妇,也没看到他主子娶媳妇,生漂亮崽崽呢?!
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短短几息之间,他就已经在脑子里为自己处理好了后事,甚至定好了什么棺材。
他磕磕巴巴:“沈、沈大夫?”
就连他的同伴也担心地看着他,无声默哀。
沈落鸢已经收回帕子:“无碍,身体康健。”
沉沙都快急哭了:“沈大夫你可别忽悠我了,我有什么大病你就直接同我说!”
沈落鸢狐疑,居然有人怀疑她的医术:“真的康健,你和那日名叫折戟的病患不同,他寒疾太重,如果再不好好调养,恐怕时年不多。”
但沉沙,沈落鸢想起上辈子她在贺庭雪大殿外面骂骂咧咧,矛头指向那些给贺庭雪塞后妃的官员,甚至拳打脚踢,言辞太过激烈,还吵到贺庭雪,被贺庭雪一脚踢到冷宫去拔草。
在冷宫嚎了一个月,才被折戟上报贺庭雪,给捞了回去。
沈落鸢突然失笑:“你放心,你不同。”
毕竟他可是能活到十几年后,还要去冷宫干杂役的。
沈落鸢又为后面几个侍卫一一诊脉。
期中也有一两处疼痛的,开了药,又针灸了一番,好上些许,总归没有折戟病的那般严重。
众人连连感激。
沉沙悲喜交加,如今缓过来,又觉得他家主子或许是对这位沈大夫有心思,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来查看沈大夫的落脚点。
于是沉沙扭扭捏捏:“沈大夫……你可有心仪之人?”
他这么忠君爱主,为自家主子试探试探,不过分吧?
沈落鸢收针的手一顿:“是你自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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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背后的主子问的。”
沉沙没想到她居然认出来他们,当下有些尴尬:“沈大夫,你知道我家主子?”
沈落鸢辗然一笑,不知想起什么,她轻轻捻了捻头发,举手投足间,居然有那么些许青涩情窦:“京中谁人不知南属国使节的好容貌……”
她的模样简直把几个汉子看呆了。
即便再怎么不开窍,他们也知道这是何种反应!是吧,这是爱慕和喜欢吧!要不然沈大夫怎么会是这种模样!
高兴地心脏怦怦跳,沉沙也不敢托大:“是我们自己问的,和主子无关。”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们这次过来就是主子吩咐的,主子从来没让他们跟过一个女子,要知道主子的命令一旦发出,他们跟踪着的人非死即残,不得善终。
但不论如何,他都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但顺利跟上了沈大夫的住处,还顺利打探出沈大夫对他主子的态度。
沈大夫脸都红了,这不是中意还能是什么?
于是回去禀告主子的几位侍从昂首挺胸,恨不得离开高速主子这个好消息,却突然发现自家主持人有客接待。
是沈家的长子沈羡青。
甫一见面,上次知己交好的氛围荡然无存,转而变成剑拔弩张的肃杀风气。
二人一人一杯烈酒,却迟迟不语。
沈羡青直把这上好的南属国佳酿当水灌,一壶下肚,端看贺庭雪还不满意。小白脸,虚疲,中看不中用:“你们南属国穷的待客只给一壶酒?”
贺庭雪同样看他哪里都不顺眼,黑皮,没脑子,就是一莽夫:“不曾想京城贵子饮酒当牛饮。”
沈羡青“轰”地一下拍裂了桌子,他今天亲眼看到鸢鸢为这厮开库房,选送礼物,他早就不畅快了。
哪怕鸢鸢认定了他,沈羡青也不满意。
沈羡青重击木案的拳头之上青筋暴起:“贺庭雪,我警告你,你离我的人远一点,你要回你的南属国,就不要轻易招惹她!”
贺庭雪抬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仅凭他这一句话,贺庭雪就知道沈羡青为何而来。
可那个坏蛋小骗子怎么这就是他的人了,明明二人并无明言婚配。
沈羡青又以何种身份警告他。
当下贺庭雪也来了气性,他已经做好打算不去招惹沈落鸢,沈落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
更不满沈落鸢的眼光,沈羡青这厮简直无礼至极!
贺庭雪扯着嘴角,无视他的警告,笑意凌寒:“沈羡青,是你的人主动跑到我身边。”
这无疑就是一句挑衅。
“贺庭雪!”
黑脸武将怒血迎头。
二人拳拳入肉,早就忘了他们昔日把酒言欢,惺惺相惜的好光景,动静大了些,外头守着的侍卫突然就听见里面杯盏落地的尖锐刺鸣。
“这又怎么了?!”客栈的胖掌柜闻声而动,战战兢兢地上前,听着里面愈发响彻的声响,着急忙慌就要进去,“怎么还打起来了?”
怕惹事端的胖掌柜被沉沙一手拦下。
听着里面的动静,沉沙自信龇牙:“无碍,掌柜的,不过是男人之间表露欣赏的对手操练罢了,很常见,主子和沈小将军心里有数。体面人,彼此都不会下重手。”
可话音落下,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而来。
他们就见这位来寻“好友”吃酒的沈小将军顶着满脸红胀,身形不稳地趔趄一步,看到他们围在门外,已变黑红皮的武将沈羡青只怔了怔,随后面色平静地撑墙离开。
然而那离开步伐,着实难掩颠簸狼狈。
而那位南属国的皇子——
当下则轻轻拍了拍略染灰尘的紧扣武袖,冷凛瞳仁流过几许遮掩不住的觊觎:“沈羡青,你最好真能守得住她。”
11. 第 11 章
沈羡青回府气得要命,但更令他气恼的是贺庭雪居然能把他揍得这样鼻青脸肿!他愤恨地摸着有些发肿的眼眶,虽然自己底子黑,但这么一拳下去,妹妹再眼拙也能看出来他在外面做了何事。
带着这气恼,沈羡青在府上足足锤了两个时辰的木头桩子!
拳拳带气,气贺庭雪那厮不要脸,又气自己技不如人,最后又变成贺庭雪简直就是个心计鬼,他往贺庭雪的痛处动手,但贺庭雪尽往明显处下手!
他当初怎么会觉的贺庭雪是个不错的?
这丫的,简直蔫坏!
揍着揍着,他不由咧嘴又抽痛一声,动到伤处了。
这让他待会怎么同妹妹说。
果然,等午后沈落鸢从医馆回来,看着对她躲躲闪闪的大哥沈羡青,沈落鸢本能觉察不对劲,突然一个健步停到她哥身边。
少女目露狐疑,看到沈羡青的伤胀,眼角扩然:“大哥,你今日可是好好的摔了一跤,否则怎么满脸青紫?”
但沈落鸢仔细看了看,又觉不是:“这样的伤势……是大哥和别人动了手吧?”
沈羡青的脸黑了又黑,被妹妹一语中的,大块头气恼地甩过头:“没有。”
“鸢鸢你甭管他,大哥他的嘴有时候比厨房的锅底还黑还硬,他断然不会说出他今日同贺庭雪动了手,还技不如人,被人揍成这样的事情的。”沈羡书信步而来。
“沈老二!!!”
这次沈羡青当真怒了,他有千万种方法遮掩,却不想被沈羡书把他的底都给掀了个干净。
鸢鸢知道他打不过别人,反被人教训成这个样子,这让一向在妹妹面前自尊强悍得要命的沈羡青怎么能忍?
尤其接收到妹妹看着他的微妙眼神……
靠!这感觉同没穿裤衩子,风穿裆有什么区别?而且还被人指手画脚说短!
其实沈落鸢并未嘲笑他,只是幽微有些同情。
尤其沈落鸢听完其中缘由后,当真忍不住默哀,她本以为这满京里没有人是她大哥的对手,还好奇大哥今日遇到了何等隐秘高人,才留下这么满脸的伤。原来是跟贺庭雪动手啊,那就不意外了,毕竟上一辈子的贺庭雪看着干瘦,但那武力属实不低,有时朝务处理得烦了,他就找上一些人去外场练练手。
不是那些人让着他,而是真的打不过他。
因为她曾偷偷跟着那些离开的武将去宫门,真是鼻青脸肿地受了内伤,还一面槽言陛下在宫里做那么久的朝务,还未曾松懈。
不过大哥吃亏,沈落鸢到底心疼,给大哥亲手上了外伤药,又兀自打算熬些药汁。
但她实在好奇:“贺庭雪不是大哥的知己?大哥为何突然要同他动手?”
涂了草褐色伤药的沈羡青不再俊朗,反而像一只落水狗:“谁同那狗东西是好友!”
“嗯?”
“我现在同他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沈羡青一把扭断了掌心把弄许久的木剑,一口白牙寒气森森。
-
“咱主子是同沈小将军决裂了吗?”
“方才怎么打得这么凶猛,桌子都锤烂了……”
除沉沙外,其他侍卫都守在外头,抿着唇窃窃私语。
此刻,原本乱糟糟的二楼雅间早就被胖掌柜让人修复完毕。
新抬来的食桌更为厚重,胖掌柜还特意让跑堂的换成了让武将都不能轻易一掌拍裂的梨花木大桌,还有同样精致的杯盏,就连酒水也上了两份。
这叫一个仔细妥帖,就怕一不小心,他这普普通通的一家客栈就成了两国邦交战乱的祸源。
确定一切安然,掌柜这才战战兢兢离开。
只是走前又颇觉失语。
不晓得南属国的人都这般喜怒无常么,明明上一瞬息这位小皇子还在和他们京城的沈小将军动手,两人骂得那叫一个激烈。现在,南属国的小皇子却赔钱赔得大方的很,尤其英俊男儿郎不知听了下属说了什么话,当下喜上眉梢。
原本暗地里的抽痛他也全部不在意,只翘着脚斜靠在倚栏旁边,听完沉沙的汇报,方才动手的气恼烟消云散,少年郎坐态恣意,当真一幅春风得意的好模样。
贺庭雪的确心情极好,饮再多的酒也攒不出当下这般舒畅的心怀。
他又饮了几口桃花酒,这会儿不嫌弃这酒水寡淡、清甜不烈,他的喉结轻滚着,深邃的眉眼仿佛拂过几许畅快的风月:“你确定我让你跟着的那个姑娘姓沈,还在沈家的医仁堂里面看诊?”
那个小骗子姓沈,沈羡青姓沈,小骗子又刚巧和丞相府的医馆有着这般密切的联系往来……
“是啊,上次折戟的伤就是沈大夫看的,今日主子您让我们跟着沈大夫,属下以为主子想知道沈大夫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不曾想主子你还不知晓她的身份,沈大夫可是当朝丞相府的嫡女呢,也就是沈小将军的亲妹妹!虽然当下才年方十五,那一手医术早就在民间流传闻名!”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没说出口!
那就是沈大夫一看就对他们家主子有意思!一提到主子就满脸微醺,少女含情,想来沈大夫主子也格外中意主子吧!
这么一比较,沉沙突然觉得他们原来南属国那些姑娘好像有些配不上他们主子。首先,沈大夫出落得花貌月貌,当真艳绝,虽说看上去年纪有些小,但已经脱下了少女心性,又许是一直在医馆看诊,比别的姑娘更添一副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温柔,悲天悯人,就很……就很大气!
贺庭雪不知道自家属下给沈落鸢的评价,当下他颔首低眉,心里爽得紧。
想着原来小骗子没骗他,是他一直晃神绕圈子,看到小骗子拿了有沈羡青名号的水囊,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小骗子和沈羡青有情-爱关系,所以小骗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她是真的想和他拉拢关系。
也许其中也有对方想要威慑他,掩下不救太子之事,可她大可有别的法子,偏生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管对方有什么打算,贺庭雪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他确定,对方的确想自己靠近。可是他似乎把人给推走了。
她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贺庭雪捻动酒壶的掌心湿了湿。
他低头,自己居然罕见地紧张地发了汗。
但他的思绪还在快速往前侵略席卷——就此他的做法的确有失妥当,尤其先前她还带着礼物过来,若他接下那份礼物,他和小骗子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大不一样?
不管怎样,总归会比现在好。
贺庭雪难得有些懊恼,他捉摸不透这个小骗子的忽冷忽热。
同样,贺庭雪又有些不甘心。
明明她都主动来找自己了……他怎么还在这拿腔作势,将人给弄走了。
不过知道沈落鸢和沈羡青没有关系,他心中某种无名的野火就燎原而起。之前禁锢他、束缚他的,不过是某种天理伦常,可现在彻底冲出束缚,他才发现这种伦常其实本没有存在。
沈落鸢是沈羡青的亲妹妹,那他今日疏离对方作甚?
拿得起,放得下,贺庭雪并不屑去否认自己的心思,只是沈落鸢的年纪还稍小了些。对了,沉沙刚刚说了什么,她才年方十五。
贺庭雪暮然坐直了身体。
他已经十七了,而这个十五岁的小骗子就能轻易把他搅弄成这样。
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烦闷苦郁,贺庭雪又气又恼地又给自己灌了一整壶的酒,尚且得不到满足。越喝越不畅快……也不知这都城的酒都是怎么酿的,酒味寡淡,桃花气味却香浓,花香浓又撩-人,只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而下头的沉沙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有些犹豫:“可是主子,您方才还同沈大夫的亲兄长动了手……”
贺庭雪倒酒的手一顿。
男人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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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更让人难以捉摸不透。
好家伙,他的确忘了有这一遭,他还把沈羡青揍了个狠。虽然他也挨了几拳,但沈羡青绝对是吃亏更多的那个。
但为什么沈羡青和沈落鸢的面容相貌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明明沈落鸢长得那么……但是沈羡青就一言难尽。
又黑、又壮硕、脸盘子又大。
所以都怪沈羡青,没有小骗子身上的任何相似处才让他误会。
下首的沉沙不知主子心事,依旧为主子操碎了心:“主子,你方才还同沈小将军放出了狠话……”
沉沙都不忍心再重复一次他家主子冲着沈小将军说的话——
沈羡青,你最好真的能守住她!
这和直接登堂入室,朝着人家全军出击,讨伐侵略有何区别?
他家主子太凶残了。
就算沈大夫对他家主子有心思,恐怕沈小将军会窝着火。
他家主子本就想靠近人家妹子,现在还把人家哥哥打成这样,又放了这样的狠话,要把人家妹妹拐走,这放在哪家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更不提,沈小将军也是有气性的人,经此一事,他家主子日后恐怕连沈大夫的家门都迈不上。
沉沙不禁为自家主子狠狠捏了一把汗。
贺庭雪却慢条斯理地扯起嘴角,千错万错都不该是他的错,于是他笑得坦荡又恣意:“无碍,日后我必看岳山兄如吾亲兄。”
-
而这头,这位嘴硬的像烙铁的沈小将军正腰背笔挺,坚韧不屈地表达他对这一碗苦药汁的排斥。
浓得发黑,苦的生涩。
现在天还没黑,他却觉得这碗药比两个时辰后的黑浓夜色还要可怕。
光是看一眼,沈羡青的胆汁都快呕出来了:“鸢鸢,大哥今天不喝这药中不中?先前不是已经上了外伤药了么,这就不必喝了吧?”
“不可,吃这药好的快。”
请求被驳回,沈羡青只能紧紧闭上眼,举起药碗一口闷,只是那表情当真五光十色,最后随着他的吞咽动作而成一片和谐统一的漆黑。
沈落鸢好笑不已,立刻给沈羡青塞了块蜜饯果子:“莫嬷嬷做的,我也只有这么一小匣子了,今日给大哥匀一点。”
沈羡青立刻眉开眼笑:“鸢鸢真贴心。”
其实当下沈落鸢正在吩咐到沈府的药农,今日她已经把医仁堂药库的药全部统计了一遍,有,却不多,如果大规模的热虫病来袭,现有这些药材是断然不够的。
所以还要继续大规模地种药。
因而一直守着的药农得了小姐的嘱咐,离开时看着沈大公子的模样倒是不由忍俊不禁,这位大公子当初也是个小魔童呢,几次到了庄子里都上树下水,还上房揭瓦,好不安生,现在没想到却被小姐治了个这么干劲利索。
等药农走开,沈羡书姗姗来迟,闻到空气里的苦味,他挑了挑眉梢,这才注意到沈羡青脸上的青青紫紫过了几个时辰的沉淀后,变得更加明显。
不过他没多说,只心里默默揣着沈老大能出点力,最好将贺庭雪那厮揍得同样鼻青脸肿的念头。
他可还记得自家妹妹对贺庭雪容貌的赞誉。
看这异族男狐狸已经没了脸,可还好意思到他们家来钓人。
但沈羡书到底没有在沈老大面前触霉头,不到二十岁的儿郎白衣翩翩,径步走到沈落鸢面前,玉面舒缓:“鸢鸢。”
“二哥!”沈落鸢也含了个蜜饯,眉眼弯弯,眸盛秋水。
没顾此失彼,她又摸了个蜜饯果子来。
不管什么时候对上妹妹依赖的神色,他都不禁心头绵软,当下他接过妹妹递送来的糖霜果子,抿入唇中:“鸢鸢,宫里来人了,让你即刻去一趟。”
“宫里?”
不等沈落鸢惑然追问,沈羡书已然弯腰靠近沈落鸢耳尖,语气私密而危险:“东宫出事了。”
12. 第 12 章
东宫出事,沈落鸢出发得很仓促,临行前沈泊渊特意叮嘱她要带上之前她看诊的医箱,嘱托沈落鸢多带一些药材。
可暗地里又告知她:“鸢鸢,不必担心。”
虽然沈泊渊语气轻松,仿佛这次进宫不过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但看着父亲背地里面色凝重,沈落鸢心有悸悸,到底还是听了沈泊渊的话,那些尤其奇珍的药材不必携带,反正宫里都有,余下的,她估摸着也能猜出宫里头人的意思。
只是走前,她二哥特意叮嘱她:“太子那腿骨血淋淋,若真是断了,可还真不好接,而一国太子若落下残疾,这个太子之位必然坐不稳,其后便有数不尽的皇子虎视眈眈。鸢鸢,不若让京城……更乱些。”
沈落鸢错愕,父亲只是暗示她,不必太用心,而二哥却这般直接了当。
但有了家人的支持,沈落鸢心里也有了盘算。
上辈子箫昃衡登基,对其兄弟赶尽杀绝,就年不过才三岁的弟弟也被送到京外,随后便传来小王爷夭折的消息
暗地里还能是谁下的手。
皇室就是这般亲缘单薄,不择手段。
坐在马车中,沈落鸢面色淡漠,她此前去往东宫的次数不多,但这一路愈发深幽,竟让她凄神寒骨,不由联想到上一辈子冰冷的宫殿。
皮肤骤然泛起一层惊颤的绒毛。
好冷。
沈泊渊今夜陪着她入东宫,许是觉察她的担心,沈泊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鸢鸢不必惊慌,今夜你只使出你的本事便可,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就是太子自己的命数了。”
沈落鸢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
明明一切都与上一世截然不同,可她为何还要和太子箫昃衡有所牵连。这样的联系让她打心眼里涌起一阵不畅快,又拂着一层难以散去的郁气。
光是想起她即将把脉的那个人,她都恨不得拧断他的手腕。
还是太恨了。
即便知道箫昃衡这一辈子尚未对其沈家出手,她依旧对这个人怀着最极端的恶念。
要救吗?如果真的能有救回太子腿骨的机会,她会出手吗?
沈落鸢又开始焦躁了,车马“骨碌碌”飞速赶往宫门,而她的手腕已经被她掐出一个又一个甲印。
-
沈落鸢跟着沈泊渊抵达东宫时,皇帝、皇后已经在东宫守着,太子遭难,皇后哭得梨花带雨,那张人到中年依旧风韵犹存的脸上早已泪痕满满。而皇帝则一言不发,满面肃穆,其下头的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大片。
大殿血腥味浓郁至极,还有遮掩不住的草药气味。
沈落鸢乖巧而无声,她跟着沈泊渊下跪行礼,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稍显瑟缩。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骤然被帝后唤入宫廷,为的还是医治太子这样的大事,谁人能斥责她的失礼。
皇帝立刻让父女二人起来:“爱卿平身,今夜突然召你女儿入宫,便是想让你女儿给太子瞧望一番。”
沈泊渊立刻惶恐躬身:“家女医术浅薄,恐比不得宫中御医,怕是误了太子医治的大事!”
一旁的皇后盈盈啜泣:“丞相,本宫知道你夫人曾出生于宫廷御医世家,可当下要寻虞太医已经时间不够了,太子生死当头,民间早有你女医术高超的传闻,今日唤其来,也只是想给太子最后一个机会,宫中御医接手足无措,若你女再无医治的方法,太子恐怕今日就得……就得……”
就得什么?
年长的中宫妇人彻底说不下去了,但在场的谁人不是人精。
沈泊渊眸中闪过几缕暗芒,立刻心中咒骂不已对方混淆视听,再者,谁说太子生死当头?
他的消息里,东宫太子可没伤得这么重,太子和皇后这么说也只不过是倔强着,不舍弃太子那条腿罢了。
而且为何一定要他沈家的闺女入宫看诊,除了他闺女,京中还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医师,不过是皇后想扒着他们沈家。不管鸢鸢今天医治得如何,皇后都会放言恩典鸢鸢,轻则赏赐绵厚,重则定下姻亲,一来,可以彻底绑定太子和他们沈家,二来可以避免他们沈家之女和别的皇子结下姻缘。
一石二鸟,沈泊渊在得到宫里消息的第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打算,不过这位陛下……
沈泊渊还有些估摸不定陛下。
这个太子仿佛对陛下而言可有可无,太子自打出生后就被立为太子,虽为太子,其培养和教导陛下也不甚在心。
沈泊渊不由又想到当下已经入京的那一位。
至亲至疏,谁能料想。
沈落鸢不知父亲的谋划,即便她已经重来一世,沈泊渊依旧把她当做自己单纯天真的孩儿,不想这些黑暗压抑靠近吞噬她。
当下,沈落鸢已经提着医箱进入内室。
果然里面的血腥味更为浓重而来,像是浩瀚的血潮。
沈落鸢皱着黛眉,很快她看到了病床上苍白的男人——
太子箫昃衡。
似乎因为疼痛而失去所有神智,他的脸色苍白,两片拧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双手死死攥着华丽的被铺,狼藉又病态。
箫昃衡也有今天吗?
沈落鸢眉头微皱,迟迟不曾上前瞧诊,时间缓缓流过,太子刺痛的痛吟不断响彻在沈落鸢耳边,沙哑粗粝如鬼魅追命。
在场之人皆以为她惶恐畏怯。
陪沈落鸢一起进入内室的自然不仅只有她一人,太医院之首刘太医,还有太子的近身侍卫都守在里头,刘太医看着这么年轻的姑娘,即便知道她是虞老的孙女,对此也不抱希冀。
才十五岁的姑娘!
再厉害的医学世家也需要年岁沉淀,她才十五岁,她能看好太子这么重的病么!
“沈姑娘,不若你还是快些开始吧……”
刘太医这一抹白须翻飞,早就被他捋得毛躁了起来,“若太子的腿当真保不住,也能快些处理,只是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接受截断腿骨。”
沈落鸢故作不闻,却已经蹲下身。
箫昃衡的温度很高,烫的沈落鸢手心一颤,这股灼热让沈落鸢不喜。
她果然还是太横了,杀父杀兄的敌人就在面前,她居然还要亲手为他医治,真是太荒谬了。
但她微凉的指尖却让箫昃衡有几许贪恋,箫昃衡很快意识到什么!
有人在触碰他的腿!触碰到他的伤口!
庸医!一群庸医!又要来截他的腿!
箫昃衡当即掀开他的眼皮子,男人瞳目赤红,眼尾还凝着层眼翳,却在这一瞬间爆发极为强悍的求生欲,男人目眦尽裂:“滚开,孤不可截去这条腿!”
“按住他。”
沈落鸢淡淡道,话音落下,旁边的侍卫还在发愣。沈落鸢这次觑了一眼呆滞的侍卫,原本柔和平缓的气势陡然一变,瞬间变得气势汹汹:“按住太子殿下!”
“是、是!”侍卫生生被吓出一声冷汗。
连忙将正在挣-扎着的箫昃衡直接按住。
确定对方无法逃脱,沈落鸢安心了。
她平静地低头垂望过去,平静到听到自己有节奏的心脉跳动,咚咚咚……而她这一眼,好像越过了很多、很多年。
沈落鸢很想截去他这条腿,但诊下来,有点可惜,还是能保住的,不过这条腿日后名存实亡。沈落鸢拍拍手,摸了面旁边的干净帕子擦去手上沾染的血渍,她朝刘太医说:“这条腿可以保得住。”
刘太医早就被她震慑侍卫这一手弄了个满面震惊,听她这么说,当下如梦初醒:“怎么可能!这是一团烂肉,骨头都断了,太子殿下的腿脚明明已经……”
沈落鸢眉头微压:“保得住,但不是太子殿下日后还能站起来还要看太子殿下自己。”
刘太医:“?”
沈落鸢已经取出银针,面色冷凝:“快些!”
刘太医:“??”
“准备烈酒,烛火,干净的巾子,若是再慢一些,这条腿当真不复存在,还会威胁太子的性命!”
-
足足两个时辰。
等沈落鸢出来,她起了一身热汗,同时,月白色的裙袍还沾染了浓郁的血气,甚至不少地方多了几抹血气的污染。
“阿鸢,太子他如何了?他的腿如何?”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腿不用截去,只是日后恢复如何,民女没有把握了……”
“吾儿的腿不能恢复?”皇后的眉头高高蹙起,一旁的刘太医已经率先一步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腿如今已经续上!如若今日没有沈大夫,吾等的医术之下,只能先截去太子殿下的腿保太子殿下性命,再者,太子殿下后头也会起高热……”
刘太医已经知道沈落鸢是虞老的孙女,他曾是被虞老指点过的学生,虽不算关门弟子那一属,但也是崇拜虞老那一手医术的医者。
当下有刘太医背书,皇后不好向沈落鸢发难。
皇后只让沈落鸢坐在一旁,用些点心和茶水,当下夜色浓重,先歇息片刻,陛下和她的父亲去了外头。
沈落鸢乖巧应下。
先前在太子内室的杀伐果断荡然无存,她温然婷宜,宛若真的是一名年仅十五岁的稚龄少女。
她是真饿了,点心一块一块的下肚。
虽然她不必操刀,但她还需忙前忙后,银针落下,封闭血脉,每一步都不得疏忽,现在才回想刚才近距离看着箫昃衡的腿被包裹的场景,捏着一块典型的沈落鸢居然有些难得的恍惚。
箫昃衡这条腿……废了。
她比在场所有太医都能确定,即便她的外祖父前来,箫昃衡这条腿也保不住。
这辈子,箫昃衡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朝堂之上,又怎会准许独腿的瘸子成为帝王。
并非没有,但……绝对不会是箫昃衡。
今日这一-夜当真惊心动魄,皇后疲乏劳倦,更不喜陛下在这个时候,会因为随便一件小事而带着丞相离开。
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应当是她的皇儿吗?
她的皇儿可是险些要失去这一整只腿啊!
微妙的怨念再次翻江倒海的涌来,此刻,皇后揉着脑鼓鼓跳动的穴位,低头看向下面明艳靓丽的少女。
一只旧的烛火即将燃烧殆尽,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皇后突然道:“阿鸢,今夜本宫做主,定下你和太子的婚事如何?”
沈落鸢暮然一惊,怎么回事?为何皇后要定下她和太子箫昃衡的婚事,明明这一辈子救下箫昃衡的不是她!
沈落鸢放下手中的糕点,脑子飞速运转,连忙跪了下去:“民女惶恐,身份卑微,恐攀附不上皇家。”
皇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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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出声:“阿鸢你乃丞相嫡女,如何攀附不上,本宫想许下你和太子的婚配,也因你医术了,得能够照顾太子余生……”
说到后头,皇后更是掩面啜泣,全然一副为子女打量的深情模样:“本宫只有太子这一个皇儿,日后你同本宫的皇儿成了婚,本宫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却把沈落鸢给架住了。
在如今的皇后面前,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草民,她没有说拒绝的机会。所以皇后才会拿捏这一点,用权力和威势逼迫她,换而言之,哪怕今日她的父亲站在这里,他们也推抗不得。
所以她还是改不了命!
这一辈子的她依旧会被皇后赐婚!
铺天盖地的悲凉感迎头浇上,嫁给箫昃衡,嫁给仇敌,嫁给箫昃衡就是嫁给仇敌……如果皇后硬要她和箫昃衡成婚的话,沈落鸢颔首,那浅茶色的瞳孔突然划过几许同归于尽的寒芒。
她便要,一命还三命。
“谁同谁成婚?”
威严帝王突然从外入内。
带着微潮的雨雾,不知何时,这夜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而他身后,慢下一步的少年身影竟如此熟悉,黑衣加身,干练精瘦,一头长发梳成马尾,上面浮着绵绵的春夜雨露,俨然一副冒雨横行的模样。
但看清他的脸后,跪着的沈落鸢瞳目骤然扩大。
是贺庭雪??!!
他不是属国的质子……不,皇子么,怎么进宫这般随意?
贺庭雪已经看到了沈落鸢跪在地上。
本来应该干净漂亮的小骗子被某人的血给污了,还委屈的跪着,莫名有些扎眼了,贺庭雪不悦地搓了搓指腹。
沈泊渊也跟在帝王身后,他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皇后那一番逼迫,落于暗处的面色陡然一黑。
皇后只停顿了须臾,很快神色如常:“陛下,阿鸢出手保下了皇儿的腿,加之臣妾今夜见到阿鸢,欣喜满意,便想撺掇撺掇阿鸢同咱们的皇儿,陛下瞧瞧,这二人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
一语落地,除去皇帝,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异样。
沈落鸢只觉今日难免要应下这道婚配,已经在心中谋划着,怎么让对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贺庭雪则更加不喜地眯起眼。
小骗子有多讨厌箫昃衡,他比谁都清楚,猎场当日宁愿纵容箫昃衡被老虎咬死,也不出手放出那道箭,今日能把她招入宫中救人,属实已经难为她了。
而且这皇后什么眼力劲儿,居然想把小骗子穿着给箫昃衡?
还不如他之前误会小骗子和沈羡青。
至于一旁的沈泊渊……他作为沈落鸢的老父亲,胸膛早已燃起熊熊火焰,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上辈子箫昃衡把他家鸢鸢蹉跎得这么惨,这辈子又瘸了腿,拿什么同他家鸢鸢作配!
即便心中山呼海啸,他面上依旧端的一副从容淡定,沈泊渊毕恭毕敬地地拱手行礼:“陛下,微臣这闺女还小,年方十五,微臣就这一个女儿,还想在手下多留几年。”
帝王却长久的一言不发。
其实今夜,什么太子,什么丞相家的婚配,他都不感兴趣。他的视线独独落在那一袭被雨水沾湿的黑衣儿郎身上,这么些年不见,身子板挺-拔了许多。
还是贺庭雪斜睨了他一眼,眼露凶意。
他方长叹一口气。
皇帝这才回首,他抬头看向下面明明才十五岁,本该稚嫩却平稳从容的女子,又看向旁边双手抱胸的贺庭雪。
明明二人毫无瓜葛,但小东西今晚突然入宫找他……
皇帝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琢磨不透,皇帝索性寻了个更好拿捏的突破口:“沈落鸢,今日朕在,无人能逼迫你同旁人结下姻亲。”
帝王话音落下,皇后面色一变。
沈家父女二人面色一松。
而贺庭雪则手指轻轻搭在小臂上,愉悦地敲击着劲瘦的小臂。
没错,没人能逼迫小骗子成亲。
帝王含笑,语气居然轻和几分:“你且说说,朕听你先前说不愿嫁太子,可是你有了旁的心仪之人?”
沈落鸢顿了顿,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话,会给她赐婚吗?这本是个很好将她赖给贺庭雪的机会,但是她想起对方对她接二连三的疏离和拒绝,送的礼物不被接收,还一副不予与她亲近的模样……
想必今夜对方也在看她的玩笑吧。
思及此,沈落鸢偷偷抬眉。
果然——
贺庭雪在笑,嘴角还弯着讨厌的弧钩。
沈落鸢垂眸,心中瞬间了然。
赖也要看时候,如果贺庭雪不愿意被赐婚,硬赖上去反而会让对方更加排斥她,想起贺庭雪上辈子对仇敌的杀伐冷冽手段,沈落鸢果断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少女恭敬伏礼:“启禀陛下,民女当下无心婚配。”
一字一句,字字坚定。
沈泊渊这颗芝兰老玉树立刻笑开了脸。
而沈泊渊身旁,贺庭雪嘴边隐秘的笑意则陡然消散,确定沈落鸢已经彻底闭上了唇,没有任何一个名字从她的嘴边溢出,少年郎脸色一黑,那对剑眉倏然紧锁。
无心婚配?
那他算什么?她刚刚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