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权臣表哥后他黑化了》
1. 表哥
端午时节,杜贵妃在曲江畔的皇家园林设宴,邀京中官眷观龙舟赛游览园林。
姚府里,石榴紫薇开得热闹,红红火火烧到窗畔。
金环玉耳坠灵秀小巧,姚雪乔对镜端详,又看见那柄短剑,侍女捧在手里欲言又止。
她笑容顿消,声音僵硬道:“父亲任职不足两月,许是一时忙碌,再等等,总会查到失主。切记收好,此物珍贵,丢了我们赔不起的。”
短剑剑柄镶满红蓝宝石,个个都有指甲大。
侍女烫手似的合起首饰盒,藏到橱柜里落上锁,拽了拽柜门。
姚雪乔岔开话题,“出门时带上我做的五毒饼。”
郑王世子赵洵最喜欢她做的点心,去年扬州闹水灾,姚大人姚重治水有功,经郑王父子运作调职入京。
赵洵体贴姚雪乔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请母亲郑王妃将她介绍给京城闺秀,心意不言而喻。
他生得面若冠玉,举止端方,姚雪乔处处得他照顾,便顺理成章接受他的心意。
只是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杜贵妃的宴会,赏园游玩是假,给几位适龄皇孙择妻是真。
身为皇室子孙,赵洵的婚事郑王夫妇说了不算,要嫁给他得先过杜贵妃的关。
杜贵妃点头,便意味着皇帝允准。
赵洵咬一口五毒饼,玫瑰馅甜滋滋的。他意犹未尽,敲敲车壁,高坐在马上夸她:“姚小姐,你做的点心比得过宫中御厨。”
他眉眼弯弯,目光落至她耳畔时皱皱眉。
姚雪乔撩开马车帘幔,小心解释道:“世子,昨日你送的玛瑙耳环我很喜欢,只是和身上的衣裳顺色,我才没戴出来的。”
少女嗓音清甜,赵洵有意逗她,笑道:“那将功补过,送枚帕子给我可好?”
姚雪乔些许犹豫,取出手帕递给他。
手帕上绣着一朵白色的雪花。
她的闺名有‘雪’字,赵洵心领神会,不舍得弄脏,折叠整齐塞在袖中。
姚雪乔所有的衣物,包括小衣,都由姚夫人亲手绣上雪花。
有情男女,互送礼物,再正常不过。
可亲密贴身一点的东西,不能乱送。
她心间一紧,揪住胸口,脑海里仔细回想入京那晚的经过,告诫自己别多想,没准那件小衣只是塞在某堆衣物中。
江上,龙舟竞相争流。
江畔观赛亭坐满贵客,赵洵早早命人安排视野极佳的位置,可赵池偏生凑上来,一时间暗流涌动。
侍女奉上沏好的茶,轻烟缭绕杯口,茶杯中嫩叶浮动,汤色澄澈。
姚雪乔举杯放在唇边,微微抿一口。
“茶味醇正,饮后回甘。”她平淡地品鉴,拿起手边纨扇轻轻扇动,恰好阻止坐在右侧的赵池靠得太近。
太子和郑王水火不容,太子之子安定郡王赵池更是和赵洵从小打到大,两人一见面非要较量出上下。
姚雪乔入京后备受赵洵呵护,被他眼珠子似的看着,赵池便像恶狗似的,一嗅到他们的气息便厚着脸皮凑上来。
对方是天皇贵胄,她不能得罪,也不好摆脸色,能做的只有提高警惕防着他。
赵池使个眼色,侍从捧来紫砂茶罐。
“姚小姐喜欢就好。今早宫里送来端阳节礼,都是些珠宝绸缎,没什么意思。我看这茶叶不错,今年南方雪灾多,好茶少之又少,正好趁新鲜带给姚小姐尝尝。”
姚雪乔庆幸没戴赵洵送的玛瑙耳坠,否则他必要借题发挥,笑话赵洵庸俗,不如他文雅。
赵洵起身,扇柄敲开茶罐,鼻子凑过去轻嗅,啧啧叹了句好茶。
赵池眉心舒展,自在自得。
他又忽然话锋一转,“只是若真是好意,就不会送茶叶给姚小姐。难不成堂哥不知道,姚小姐吃茶后难以入眠,只喝花茶?”
赵池抿着一丝淡淡的笑,不动怒,只握住茶杯,直勾勾欣赏姚雪乔柔和的眉眼。
“当年姚大人高中探花,御街巡游时尝过永记茶楼的茶,亲笔为其写下匾额,借这份彩头,永记兴隆至今。怎么姚小姐竟不爱吃茶,真是可惜。”
姚雪乔扣住扇面挡在胸前,顺着他的话:“怪我身子弱,没口福。”
之后她只微笑,抚摸扇柄花纹不搭话。
赵池不以为意,“东宫新修建了几处轩阁,我已想好名字,可惜府里的属官书法平庸。改日我登门,还望姚小姐为我当说客,助我讨得姚大人的墨宝。”
姚雪乔一怔,心倏然沉重起来。
他在她身边转悠还不够,还想打父亲的主意,逼他掺和郑王和太子党争。
拒绝他显得不识抬举,答应他又后患无穷。
父亲刚得郑王提拔入京,转头和太子的人打交道,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心上人被赵池明晃晃惦记,赵洵不忿已久。
他手腕一甩,收起折扇敲他的肩,怪声怪气道:“工部要修建行宫,姚大人忙得抽不开身,大哥的意思是东宫的事要越过皇祖父去?”
“你——”
赵池被捏住七寸,挥开他的扇子,茶杯狠狠砸在桌上。
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剑拔弩张,赵池拍桌起身,赵洵不甘示弱挺身逼近。
“结束了。”
姚雪乔眼睛忽然一亮。
他们的争吵,她充作浑然不知,专心观看龙舟赛,眼睛是细腻黑瓷中盛着的一汪水,小心地藏起胆怯,指着江面上的盛况。
两人也不敢真斗起来,顺坡下驴,咬牙切齿瞪了对方后纷纷看向江面。
赵洵率先发现对岸的人影,招招手,高声呼唤:“表哥。”
男人站在亭下,身着玄色烫金纹圆领袍,玉带收紧腰身,温煦的日光沿着他英挺的侧脸洒在肩头。
闻言,他微微朝他们颔首。
但赵洵已激动不已,幸灾乐祸:“没想到表哥今日得空赴宴。堂哥,一会儿你可得收敛着些,裴三小姐估计没少向他告你的状。”
赵池冷笑,“什么裴三小姐,都不如姚小姐姿容绝色,深得我心。”
他眼神轻浮,犹如毒蛇舔她一口。
她腹中翻涌,装作好奇对岸的人,躲开赵池。
今日端午宴会,得杜贵妃赏识才是头等要事,什么表哥不表哥的,都比不上皇帝宠妃重要。
他的堂哥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德行,表哥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匆匆一瞥对岸男子,并未放在心上。
“姚小姐,端午宴会即将开始,王妃请小姐随她一同过去。”郑王妃的侍女恰好过来。
逃离赵池玩味的眼神,姚雪乔松口气,“世子,郡王,我先行一步。”
姚雪乔的母亲自入京以来,对外一直称病,鲜少出门参与官眷间的应酬。
若不是想与赵洵匹配得上,她也不愿四处应酬,在家中多自在。
但家世不显,只好才艺取胜。
皇家园林中,杜贵妃和郑王妃寒暄两句,笑问:“王妃带着的姑娘瞧着面生,是哪家的?”
她眼神温柔将她从头到脚看一遍,真是花容月貌,越看越满意。
在场诸多贵女命妇心照不宣,也看向那身段如细柳的姑娘。
京城里各家小姐彼此相熟,谁能入选各自心中有数。
不久前裴三小姐和安定郡王闹掰,原以为少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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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敌,这又乍然多出一位,姿容更胜过裴三小姐,她们免不了多看几眼。
兴许美人是相似的,姚小姐和裴三小姐侧脸有几分像。
姚雪乔没经过如此盛大的打量,手心微微发汗,紧紧攥住,垂首屈膝又行一遍礼。
郑王妃笑着代她回答:“这是新任工部侍郎姚重大人的千金姚雪乔,从前一直在扬州长大,贵妃娘娘自然没见过她。”
“哦,扬州来的。扬州可是风水宝地,可惜本宫一直没去过,不如姚小姐给我们说说扬州的新鲜玩意。”
天边浮云挪动,挡住几缕光束,杜贵妃眸中的光采黯淡几分。
赵洵和姚雪乔透露过,杜贵妃爱喝茶,身边光是茶匠都有近十位。
正巧她父亲也钟爱茶道,经常带她去各大寺院观茗战,赏文人雅士做茶百戏、水丹青。
姚雪乔不爱喝茶,却对在茶汤上作画写字很感兴趣,她的技艺连大明寺的茶匠大师普惠和尚都赞不绝口。
只要讨得贵妃喜爱,郑王妃便好开口将她嫁给赵洵。
她努力平稳呼吸,“扬州城里每逢雅集,宾客们都会斗茶取乐。臣女略懂皮毛,今日献丑,在茶汤上给贵妃娘娘画一幅蝶穿牡丹图。”
宫人送上用具,姚雪乔有条不紊磨茶候汤,击拂手法纯熟,茶沫密而不散。
贵妃的茶匠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俯身在贵妃耳边赞叹,杜贵妃赞赏一笑,眸中深意更浓。
此时侍女快步走来,低声笑道:“娘娘,晋阳郡王过来请安了。”
茶匠识趣地退开,杜贵妃的目光瞬间从姚雪乔手上移开,捏着手帕连声催促道:“快去,请聿怀进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收回视线,看向身后,发出轻微的惊叹。
聿怀,是晋阳郡王的字。
这位表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快完成时吸引别人的注意。
姚雪乔幽怨低着头,继续专注地在茶沫上勾勒牡丹,好在最后一笔完成,满场重新安定下来。
“请贵妃娘娘品鉴。”
她轻呼一口气,抬起脸微笑。
杜贵妃是看着裴承聿长大的,她曾是长安公主的侍女。
当年公主生辰宴上,杜贵妃抚琴一曲为公主贺寿,被皇帝看上带回后宫。
小辈长得英朗非凡,功绩斐然,当长辈的难免要炫耀。
她拉着他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南下处理公务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身体,屋里也没个知冷暖的人伺候,本宫再不管你,如何对得起公主。”
话里话外,想给他择一门亲事。
听到姚雪乔说话,她想起这个漂亮姑娘,默了一瞬,最后抬手止住下去端茶的宫女:“那就请姚小姐送过来,正好让本宫看清你的模样。”
只剩最后一步。
姚雪乔恭敬又小心地迈步,嘴角因紧张抿住,维持端庄的笑。
“听说姚小姐是从扬州来的。”经过时,裴承聿好似好奇,淡淡看向杜贵妃。
杜贵妃微愣,笑道:“没错,扬州风水好,出美人。”
男人咂一口茶,玉带束缚腰身,鎏金囊旁坠着短剑,一把是琥珀剑柄,另一把只余刀鞘。
红蓝宝石在艳阳下迸射出灼热的光芒。
他嗓音清润道:“可是这位姚小姐的脸色惨白,不太好看。”
晴光照在他玉秀明净的长指上,镀上温和的光泽。
姚雪乔克制不住轻微抖动,那一晚这双手捂住她的嘴,她泄不出一丝气息,罗帐坠下,直到彼此衣衫尽湿,他才痛快松开她。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你刚刚做得很好。”
一夜狂风骤雨,不知何时停息。
2. 晕倒
裴承聿放下茶杯,不经意转动玉扳指。
此物也曾抵在她的唇瓣,狠狠磨砺,堵住她的声声求饶。
姚雪乔吓个半死,上下唇打颤,牙齿在嘴里打架。
据方才赵洵告知,他这位表哥晋阳郡王是京城各家闺秀心尖上的人物,“仪范清冷,高洁如雪,京城全部才俊加起来,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五年前,太子随大将军出征攻打北狄,中敌人圈套遇难。
大将军破重围相救,不幸坠落山崖而亡。作为长安公主和大将军之子,年仅十六岁的他力排众议,只率两千精锐杀入北狄主营,斩下敌首,扭转战局后势如破竹,逼得北狄主动投降,献上十座城池,每年纳贡金钱百万,骏马千匹。
自此,他代替大将军,手握边境十万大军。
即使是太子和郑王见到这位外甥,也要敛起戾气,收回锋芒,亲热地拉拢他。
皇帝冷眼旁观两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却独独器重这位外孙,命他掌管审刑院,处置涉及朝臣宗室等不堪公之于众的案件。
因此凡他所经之处,朝中重臣夹紧尾巴,宗室子弟畏首畏尾,生怕他携带陛下密令,前脚与你谈笑风生,后脚率人抄查府邸,收押家眷入狱。
经他手下流放斩首的官员,不胜枚举。
赵洵有意吓唬她,夸张道:“表哥可是金銮殿的煞神,文武百官的噩梦。”
“反正我没作奸犯科,父亲更是清正廉洁,身正不怕影子斜。”她那时浑然不知危险靠近,轻松一笑。
原来那晚的男人是她心上人的表哥!
男人带来的温度和力道潮涌般扑向她,姚雪乔强行止住回忆,但余光瞥见那截玄色烫金纹衣袖下,从虎口处蔓延至腕骨的伤疤,瞬间浑身僵住,心思杂乱纷飞,收拢不回来。
“姚小姐?”
杜贵妃见她迟迟不动,好心再次唤她。
姚雪乔心神紧绷,这一声突兀的呼唤彻底割断心弦,脑海里轰隆一声,手里的茶杯过于光滑,窜出她的手心。
摔在地上,响声清脆。
茶汤溅到她的裙摆,她顾不上满身狼藉,也无心在意惨淡经营的好印象,转个身背对着晋阳郡王,衣袖遮住脸栽倒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兀,杜贵妃怔愣在座位上,还没缓过神。
裴承聿淡淡提醒道:“姨母,姚小姐晕倒了。”
杜贵妃回过神来,招呼宫女:“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快快,送姚小姐下去歇息,请太医来。”
宫女脚步匆忙去请人,半途撞上风风火火赶来的裴三小姐裴云菁。
赵池和赵洵两兄弟阔步追赶在她身后,明明想跑过来拽回她,却又要顾忌颜面保持微笑。
“给贵妃娘娘请安,云菁有话和娘娘说。”
裴云菁径直走向杜贵妃,瞥见倒在地上的人,吓得后退。
侍女秋意扶起姚雪乔,正准备打横抱起,被她挡住去路。
赵池和赵洵追上来,还没来得及行礼,认出秋意后反应过来倒在地上的是姚雪乔,推推搡搡,你争我抢伸出手臂要去抱她。
姚雪乔埋在秋意脖颈间,真恨不得晕死过去。
杜贵妃被明晃晃地忽视了,两个小辈还在她眼前争风吃醋,想必云菁要和她说的话也与此相关,气不打一处来。
她厉声道:“成何体统!都让开!”
她转脸看向冷静稳坐的裴承聿,“聿怀,你抱姚小姐去后殿等候太医。”
可裴承聿没应,目光平静落在地上那人散乱的乌发,以及后颈露出的那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视线如锋芒,姚雪乔缩紧脖子,祈求他千万别答应,藏在袖中的手掐了掐秋意。
秋意只当她不想和陌生男子接触,一鼓作气抱着她起身,转头还礼数周全谢过贵妃和郡王:“不劳烦郡王,小姐经常晕倒,老爷夫人看奴婢力气大,特意安排奴婢伺候小姐。”
宫女在前开路,秋意轻轻松松抱着姚雪乔跟在后面。
到了后殿,趁宫女传唤太医,姚雪乔掏出白釉药瓶,手指颤抖捻起药丸咽下去,轻声哀叹。
临行前,母亲拉过她悄悄道:“若有意外,见机行事,仍然装病躲过去。”
一只白釉药瓶塞进她手里。
她拍着胸脯保证:“娘只管放心,有世子在呢。再说我装病装得熟门熟路,从前在扬州时从没出过差错。”
说来无奈又辛酸,父亲姚重在扬州时官职不大不小,为人刚直不阿,又不爱和同僚登花楼应酬,自然被排挤在扬州官场外,连带她也不受官眷欢迎,甚至偶尔还会遭官僚子弟骚扰。
有长姐前车之鉴,爹娘不想闹大,免得对方钻空子强娶她。
好在娘出身自医药世家,为此专门研制秘药,一粒下去便能短暂更改脉象,以假乱真。
因此那些臭男人不怀好意围上来时,她应付不来索性眼睛一闭,装晕过去,既顾全礼数,又能躲过骚扰。
只是用的次数多了,她便被传成是个病怏怏的短命美人,拖到十六依然没定亲。
“小姐,这次为什么装病?”
秋意低头凑在她的耳畔,低声问。
姚雪乔欲哭无泪。
当然不能告诉她,入京那晚满船捉拿的贼人躲在她的房中,她受胁迫不敢发声,却背地里使坏,弄些不利于伤口愈合的药骗他涂抹,险些断送他一只手。
而那人的身份,她委托父亲,凭借他落下的短剑追查,整整两个月也查不出。
原来他是晋阳郡王。
人家权倾朝野,行踪神秘,她的父亲当然查不到他头上。
没准他还会察觉到有人追查行踪,今后借机发难,给父亲穿小鞋。
还是会更残忍,报复她害他,率领众多人手登门抄家?
好在宫女领了太医进来,她闭上眼装晕过去。
与此同时,前殿内,留在原地的赵洵赵池脸臊红一片。
“给贵妃娘娘请安。”
两人向来不和,此时却齐声开口。
眼见杜贵妃脸色不好,赵洵偷偷给郑王妃递眼色。
郑王妃心中对姚雪乔仅存的好感败光。
她本就看不上这个家世逊色,毫无根基的娇小姐。
赵池能娶到裴三小姐裴云菁,她的儿子只能娶病怏怏的姚雪乔,出门在外又要被太子妃奚落。
可是不知怎的,赵池和裴家亲事不疾而终,转脸也看上姚雪乔。
可人家姚小姐心里眼里只有自家儿子。
一时间,她越看姚雪乔越顺眼,在太子妃面前扬眉吐气。
你儿子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围着姚小姐的一条哈巴狗,可姚小姐理都不想理。
可是现在,姚雪乔在贵妃面前失仪,还是害得他们兄弟反目的罪魁祸首,让京城官眷看尽皇室笑话。
杜贵妃满肚子的火气,绝不能发泄到自家儿子身上。
“娘娘息怒。安定郡王和裴小姐闹矛盾,洵儿想追上来调解,又看见姚姑娘晕倒在地,一时心急。只是不知安定郡王和裴小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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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要抢着抱姚小姐,难道连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
她三言两语将话题转到赵池身上。
赵池额角突突乱跳,咬牙道:“王妃真会开玩笑,性命垂危之时难不成还要死守教条?刚刚贵妃娘娘可是还让聿怀表哥抱姚姑娘的,王妃还想指责贵妃和表哥不懂礼节?”
郑王妃冷笑:“那倒不敢。贵妃是天下女子表率,晋阳郡王风采绝伦,人人赞誉,自然不会有别的心思。”
“好了。你们吵得本宫头疼。”
杜贵妃懒得听他们打嘴仗,赵池竟敢攀扯上裴承聿,更是罪该万死。
她恹恹摆手,结束宴会。
好端端的相看宴会突生变故,其余诸人也从这场闹剧中看出门道。
安定郡王和郑王世子同时看上姚小姐,不知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
但可以确定的是,晋阳郡王一直冷冷清清,只给杜贵妃面子问一嘴姚小姐,实际无心任何一朵娇花,倒是可以争取。
他今年二十有一,不问风月更无心男女之情,家世品性无可挑剔,前途坦荡锦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婿。
听说陛下已经下达最后通牒,他再不配合贵妃相看,就要强行为他赐婚。
宴会散去,诸人三五成团,借着游览园林为由,想法子接近晋阳郡王。
而她们苦苦寻找的人,却在竹林遮掩下,走进后殿。
殿宇轩昂,雕花红木门后,别有天地。
裴承聿负手而立,薄透窗纱后的楠木床,姚雪乔面目苍白躺着,柔弱得像是经雨后凋零的玉兰花。
“她什么病?”
他坐回梨花木圈椅中,接过一盏热茶,热气腾起,熏染他的眉目,冲淡几分冷清和漠然。
太医如实回答:“姚小姐脉象散乱,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与常人无异。”
得贵妃嘱托,务必要照看好姚小姐,太医不敢马虎,前前后后诊脉三四次,一次一个样。
裴承聿姿态闲适,慢悠悠拂开热气,听出弦外之音。
“她在装病。”
太医心中的猜疑被他果决地说出来,楞了一下,但还是不敢妄下决断:“不过有些病引发的病症确实诡谲多变。听她的侍女说,她从十四岁起便时常晕倒,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听着像是气血亏损……”
“去禀告贵妃,她身患绝症,活不过二十。”
裴承聿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起身推门,向着床上的人走去。
……
殿内金兽熏炉中溢出白檀轻烟缕缕,暗香浮动。
如意幡坠下,月色帐幔因风吹动,拂过姚雪乔的鼻尖。
她悠然转醒,望着帐顶,装晕装好好的,太医按住她的手腕把脉,一来二去给她把睡着了。
晋阳郡王手上那道伤疤横亘在她脑海里,她万万不敢和他打上照面,真想插翅飞回家中,销毁那柄短剑,从此闭门不出。
“秋意。”
迟迟无人应答。
装病的招式屡试不爽,大夫诊出心疾后只会用些滋补的药打发她,再有细心的会叫走秋意,询问她的病情酌情另开药方。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她只能安心等秋意回来,漫无边际想着晋阳郡王认出她的后果,后颈发凉,往被子里缩了缩。
忽然发觉身上的交领上襦略有松散,怪怨自己睡觉不老实,连小衣都被扯出一截,红着脸埋在被子里整理。
倏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沉稳平缓,向她靠近。
3. 心疾
“秋意,是你吗?”
她撑起身,又想起还在装病,缩回去。
月色帐幔轻薄,床畔立着一道修长如竹的挺拔身影,光从他背后照来,他的身影慢慢映在帐上,庞然可惧。
“她不在。”
赵洵回她,过一会伸手掀开帐幔,递来一杯温热的茶。
姚雪乔听见他略有沮丧的声音,“姚小姐,喝点薄荷茶润润喉。”
经他一说,她发觉喉咙干涩,支撑身体坐在床头,接过后小口喝着,嗓音恢复脆亮:“世子,秋意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是又晕倒了?你别担心,没什么大碍,我回府后歇几日即可。”
“好。”
赵洵的声音听着比她更艰涩,他慢慢挂起帐幔,姚雪乔下意识往床里挪。
赵洵在她面前一向温润守礼,擅闯进屋兴许是关心她的病情,可现在拽开帐幔又该如何解释。
她是想嫁给他,可不想自轻自贱,婚前与他亲密,落人口舌。
心上人乌发雪肤,双眸盈盈,唇瓣失去血色却湿润柔软,赵洵忍住喉中冲动,“姚小姐,今后我可能再也吃不到你做的点心。”
“为何?”
赵洵心疼得不得了,“太医说你的心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难以治愈。但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治疗。”
她摔倒的那一刻已经猜到结果,此前依然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彻底死心。
但还是下意识问他,胸口似有垒块,沉重下坠。
可是心疾是什么意思?
姚雪乔纳闷,看来宫里的太医也有滥竽充数的。
她身体好着呢,上能爬树,下能摸鱼,只是母亲担心她磕着碰着不许她放肆而已,还威胁她胆敢弄伤自己宁愿疼死她也不给她医治。
她若真有心疾,母亲难道诊不出来?
赵洵不便多留,自顾自立下誓言,凄切哀愁走出去。
他前脚刚走,秋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罐汤药,进屋后拍在桌上看都不看一眼,气呼呼道:“那群庸医,非说小姐得的绝症。郑王妃一听说,立马拉着许尚书的孙女问东问西,就是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
难怪赵洵着急走,郑王妃已有意属的儿媳,他和她纠缠成什么样子。
她现在也着急,没心思嫁她,更没心思怨恨他,保命要紧。
只眼巴巴看着秋意:“我什么时候能回府?”
秋意恨铁不成钢,“小姐,你都不气?还回什么府,趁世子还没离开,你好好和他坦白你……”
“对了小姐,你那时候好端端为什么装晕?”
秋意如被点醒,怒意顿消,眉心紧扣。
姚雪乔不想让任何人知晓那晚的遭遇,语气急切,敷衍道:“我就是太紧张太害怕,最近天又热,你想我还没好好吃早食,肯定很容易晕倒的。”
“你说对不对?娘总和你说我很娇气。”
秋意被她一连串的话砸下来,迷迷糊糊点头,“对。还有那位晋阳郡王,听说他南下办案,又抓回好多犯人,牵连京城众多官员进了大牢。”
秋意怜悯看她,“被这种人盯着,谁都害怕。”
姚雪乔重重点头,猛然抬眸揪出她的字眼,“你说他盯着我看?”
秋意回忆,“是啊,他盯着小姐看很久,目不转睛的。他好像还笑了,虽说人人害怕他的身份,可他长得俊家世好,许多小姐都偷偷看他,还悄悄说从没见他这么看过女人。”
她语气越欢快,姚雪乔心情越沉重。
秋意浑然未觉,反而豁然开朗,“他一定是对小姐一见钟情。那咱们不嫁世子,嫁给郡王,扬眉吐气,风风光光的。”
姚雪乔已经无法思考,哆哆嗦嗦穿上鞋子,欲哭无泪扯着嘴角应付她:“是是是,那可太好了,若嫁给他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风不风光还不一定,他登门抄她家时一定气势恢宏。
“我们快向贵妃请辞,回家去。”
前殿内,山水曲屏后,杜贵妃玉手纤柔,撑着额头闭上眼睛。
“陛下让本宫为赵池和赵洵择门好亲事,偏偏两人都看上了姚小姐。可惜姚小姐福薄,身患绝症无法治愈。赵洵看似深情,又架不住王妃执念,赵池看似花心,竟还不离不弃,非要娶姚小姐。”
宫女抱来雪白的狸奴,她指甲鲜红,顺着狸奴的毛,愁容削弱一些,问道:“聿怀,你替姨母出出主意,该不该答应赵池?”
曲屏前,裴承聿坐在棋桌旁,花几上摆着绿荷红花。
花骨朵紧紧攒在一起,粉嫩可人。
粉色薄嫩,是那件小衣的颜色,绣着白色雪花,不伦不类。
他目光淡淡,举棋放下,“赵池求娶云菁遭拒,失了脸面,便想娶和云菁有三分相似的姚小姐羞辱云菁。姚小姐红颜命薄反而正合他心意,方便他不声不响弄死姚小姐,推到她的病上,再接着娶回云菁。”
赵池类父,在对待女人上和太子一样绝情。
可世间男子多薄情。
杜贵妃手指停住狸奴身上,眼神暗了暗,“他和云菁好端端的,怎闹到这副田地?”
经他提醒,姚雪乔倒真的和裴云菁有些像,尤其是侧脸轮廓,五官倒各有千秋。
他看人竟如此仔细,一时不知赞他眼神好,还是该怀疑他有别的心思。
可他看见姚雪乔摔倒在面前,无动于衷,实在不像是对她有意。
那朵娇嫩的荷花花苞迎风摆动,裴承聿目光掠过,“太子早已不满二叔左右逢源,想给他个下马威,因此赵池刻意惹恼云菁,之后有的是法子逼她主动和好。”
“看来赵池也不是良配,可是云菁想嫁,本宫只好成全她。”
杜贵妃浑不在意,反正也不是她的孩子,各随心意,也不急着安排。
她真正想插手的对方还不许人介入,反而心平气和问她:“姨母好似格外在意姚小姐。”
也不是问,是在探听。
她心神一紧,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克制不住眼神躲闪,“好好的漂亮姑娘,人见人爱,还生出这种病,本宫也是有女儿的,当然心疼。倘若她无病无灾的,与赵洵倒是相配,可惜了。”
裴承聿没应和她,“我替姨母解决难题,姨母也得给我解决难题。”
杜贵妃不甘心继续劝:“你又想让本宫在陛下面前帮你拖延。你已二十有一,老太君每回入宫提及此事直叹气,你也忍心让她老人家为你牵肠挂肚的。”
裴承聿简单一句话堵回去,“有劳姨母。”
他身形如劲松,夕照将影子拉长。
杜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曲屏旁,叹了叹气。
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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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回廊下,杨树叶在风中摇摆,拂过男人肩头,飒飒抖动。
连峰一板一眼交待主子要调查的一家,裴承聿手指卷起树叶,如玉的长指包裹在绿叶中,指尖猝然揉搓,叶片碾碎于指间。
汁液沾染手上的疤痕,是颜色诡异的血。
自家主子言行举止从不出半分差池,此举看似随意散漫,不似他所为,正彰显他此刻心情不妙。
他绝非外人眼中端方持正的君子。
“姚重为官清廉,能力突出,只是一直被上峰打压没有出头之路。郑王路过扬州时,欣赏他的诗作,特意到他府上做客。”
裴承聿似笑非笑勾起唇,“朝中官吏结党营私,姚重若不投靠郑王,这辈子别想指望进京。”
“代价是什么,他的女儿?”他随手又卷起叶片,再次碾碎。
连峰措辞委婉,平静道:“世子在去年以为王妃筹备生辰为由,亲自到扬州,和姚家姑娘私下有过接触。两人往来密切,经常互送物件。”
“送过什么?”
连峰没想到主子会问姑娘家的私密事,但还是回他:“姚小姐送些绣品,点心之类的,世子送的多是珠宝。”
原来她很喜欢赠送男子绣品,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的色彩。
连峰还在纳闷,挠头皱眉,“可姚大人被欺压多年,为何忽然转性?他一向疼爱女儿,怎会允许世子和她接触?”
裴承聿却已捋清思路。
太子底下的人不安分,郑王能在扬州拿捏住他的把柄,兴许有姚重在其中助力。
且赵池放着其他贵女不招惹,非要和他女儿纠缠,也并非看上她的容色那么简单。
“你先从姚重查起,看看他本人和他以前的上峰与太子有没有勾结。”
连峰郑重点头称是。
裴承聿取出帕子,一根根擦净手指,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她不能嫁给赵池,也嫁不了赵洵,我还是不甘心。”
“主子为何不甘心?”连峰顺嘴问出,意识到越界,讪讪抿唇。
裴承聿没追究,反而饶有兴致问他:“近两个月总有人不知死活,追查江淮运河上往来的船只,害得我们的人束手束脚担心暴露,现在可明白那人是谁?”
已经不言而喻,连峰面上闪过讶色。
竟是姚雪乔,她还真是胆色过人。
他跟随裴承聿七年之久,七年间,裴承聿顶着这副冷清寡淡的模样,人人习惯他的疏离,却又忍不住惦记。
其中难免有胆大妄为,过分张扬的姑娘追求他,可他从未见过裴承聿与姑娘家计较,无非是在遇上她们家中大人时,敲打一二。
可对付有碍他处置公务的人,他从来不好说话,这位姚小姐自求多福吧。
几丈距离外,赵洵拂开肩上枝桠,冲他微微点头。
裴承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赵洵临走前,隐隐听见杜贵妃说起,今年务必要裴承聿定下来。
皇祖父今年下定决心要几位皇孙定亲娶妻,早日诞下皇嗣,逃得了谁也逃不了最年长的裴承聿。
刚才杜贵妃单独留他说话,定是在苦口婆心,劝他点头。
“表哥,今日宴上锦绣如堆,花团锦簇,不知哪位小姐有幸入你慧眼?”他笑着问。
裴承聿冷眼看他:“姚雪乔。”
4. 婚事
赵洵错愕,舌头打结,随之一凛。
他心目中英明神武,不近女色的表哥,竟然也和他看上同一个女人,“你也……”
裴承聿平淡看他一眼,负手走在他身前,“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和赵池兄弟相争?如今她因病落选,是祸也是福。若是叫皇祖父知晓,只怕会收她入宫,彻底断绝你们的心思。”
礼王因妾室和王妃闹得家宅不宁,礼王妃是开国功臣爱女,皇帝为安抚臣心,几番调解未果,一怒之下将那妾室纳入后宫。
莫说旧情复燃,两人见上一面都难于登天。
赵洵脊背发凉,这也是他阻止裴云菁和贵妃告状的原因。
他嗓音滞涩,又不愿露出负心薄幸的一面,“我明白表哥的意思。只是我和姚小姐两情相悦,实在不愿辜负她。”
裴承聿听后,轻笑出声,“阿洵,话别乱说。许尚书耳目众多,他若知晓你惦念不忘别的女子,岂会将孙女许配给你?”
赵洵喉头一滞,眼神灰暗,“可是表哥,我心里放不下雪乔。”
裴承聿眉目凛冽,眼尾拖着锐气,勾起唇似笑非笑提醒他:“我管不到你的心里,但你别忘了,你的世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郑王子女众多,赵洵不是最出色的一个,但却是裴承聿眼中最听话,懂得看眼色,知进退的。
赵洵噎了下,实在害怕他这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模样。
凡事尽在他掌控之中,他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可他还是垂下头来,跟着裴承聿进入他的马车。
车内熏香适宜,清淡悠长,丝丝缕缕,透着股梅花清冷的气息。
人在熟悉的环境下会不由自主放松心神,赵洵闻着缕缕清香倍觉怪异。
好似在什么地方闻过。
除了表哥之外,别人的地方。
“你想赢过赵池,今后荣登大宝,按我说的办。”
嗓音冷冷,听得赵洵打起精神,一扫恍惚。
裴承聿拿起象牙箸,慢条斯理更换香片,“扬州那事,太子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倘若你和郑王利用得好,他那储君的位置坐不长久。”
错金香炉很快腾起轻烟,赵洵的斗志也被燃起,眼眸锃亮,“请表哥明示。”
隔着薄薄烟雾,裴承聿眉眼朦胧,轮廓依然凌厉,“两个月前,江淮运河淮安航段,有一艘贡粮船沉没。”
“接下来该怎么做,无须我教你。”
自打从宴会回来,姚雪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灰沉着脸。
秋意捧着她换下的枕巾,泪水浸透,色泽深沉许多。
姚夫人云瑛瞥一眼,没多说话,亲自捧来一盅甜芙蓉燕窝坐在她床边。
姚雪乔埋在被子里不肯露面。
云瑛退下侍女,端着金边碗,哄她起来吃点东西。
“不就是世子想另娶别人,能是什么天大的事,何况纳采纳征一样没定,八字还没一撇呢。也别将太医唬你的话放心上,我的女儿我一直在好好照顾,保证长命百岁。难道乔乔想要嫁人,离开爹娘?”
姚雪乔一口咽下云瑛喂到嘴边的燕窝,遭赵洵舍弃的痛也没那么揪心,笑得甜滋滋,“当然不想,我要陪爹娘一辈子。”
长姐不在,她要带上她那份,好好给爹娘尽孝。
她患有心疾之事因杜贵妃禁令,无人敢外传,可明眼人皆知郑王意欲与许尚书结亲,她俨然成为旁人眼中遭世子始乱终弃的可怜人。
刚结识不久的闺秀小姐还结伴来府上看望她,安慰道:“许盼儿和世子的婚事,说不准的。这不,这几日两家来往诸多,却迟迟不肯定下。我就知道,你千万别把传闻当真。”
“为何呢?”
赵洵姿容出色,除却他那位表哥晋阳郡王,满京城鲜少有男子比得过他。
她们似不好背后议论,说得隐晦,“你和她没来往,若见过她几次便明白了。”
“没见她眼高于顶,却总和裴云菁搅合在一处吗?”
裴云菁容貌好,家世一流,但脾气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似许盼儿这类温柔有才华的女子,大多与裴云菁处不来,可她们却十分要好。
姚雪乔猜不出为什么,她也并非因赵洵悬而未定的婚事忧愁,装病本欲躲过裴承聿,可弄巧成拙,倒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心中越发沉重,期盼裴承聿莫要计较,更别牵连她爹。
窗外的天渐渐变暗,云边透着绯色红晕,倦鸟飞过,留下几声寂寥的啼叫。
“爹还没回来?”
云瑛柔声道:“说是陛下犒赏主持修建行宫的官员,要晚些回来。”
“爹喝不得酒,会不会被人为难?早知道就不该来京城,我们在扬州多好。”
从她记事起,爹娘绝口不提京城。
往京城升迁虽是郑王的决断,但她爹若不点头,宁可辞官也不会追随郑王的。
她隐隐猜测,兴许是因为长姐的婚事,爹不愿她也因娘家官位低微而受委屈,走上同一条路。
云瑛微微一叹,避开她放下碗勺,吸了吸鼻子,“傻孩子,又在胡说。”
暮色四合,晚来风急。
母女俩钻到厨房里,云瑛架不住姚雪乔撒娇,教她给姚大人煮醒酒汤。
从前这活都是长姐一手操办,她只有偷懒的份,因此手艺生疏,闹了不少笑话。好容易盛到白釉茶盅里,有惊无险,下人来报,脸上又惊喜又担忧。
“夫人,小姐,老爷回来了,身边还有个大人物。”
姚雪乔听到大人物,下意识打个哆嗦。
云瑛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话,皱眉轻斥:“慌里慌张的,什么大人物?”
“他也没说,小的也不敢问。不过模样可俊了。”
手里的白釉茶盅差点端不住,见云瑛已经提裙出去,姚雪乔忙将茶盅塞给秋意,踮着脚由后门溜至前厅后门,藏到屏风后头。
画屏上的绢丝半透,夜间屋内光线昏暗,她既能隐藏身体,又能朦朦胧胧看出外头的人。
云瑛由前门进来,迟了一步。
屏风前头摆着一套桌椅,男人身姿挺拔,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按了按眉心,半笼倦意,酒色没上脸。
但躲在他后面的姚雪乔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混合他衣料上清冽的梅香,还不算难闻。
连峰微微弓腰,“见过姚夫人。这位是晋阳郡王,姚大人不胜酒力,我们郡王特意送大人回府。”
姚雪乔就猜到是他,眉心几乎要打结,竖起耳朵听她爹的情况。
云瑛乜一眼另一侧软成泥、伏在桌上丈夫,俯身行礼,“见过郡王。我家夫君酒量不好,叫郡王看笑话了,多谢郡王相送。”
不知是不是错觉,母亲音色紧张,声音隐隐发颤。
好似多年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惊又喜,生怕声音大些惊醒自己的梦。
裴承聿起身,身影在画屏上移动,衣摆被过堂的凉风撩起来,那双眼睛隔着通透的绢丝看来。
姚雪乔似被他看进心里,脚步后挪,险些撞上长案桌上的盆栽。
松柏尖锐的枝条戳中她的脊背,她轻声叫唤,立即咬住唇。
身影鬼鬼祟祟。
裴承聿装作没看见,辞别时声音透着酒后的醇厚,“天色已晚,不耽误夫人和小姐照看姚大人。”
云瑛目光尴尬从画屏上移开,喉头挤出干涩的笑,沉着声低喝:“偷懒的婆子,没告诉小姐老爷喝醉,已经送回去歇着了么,还把小姐往这里带!”
裴承聿也不拆穿,和连峰离开。
人走后,云瑛难得动怒,揪住姚雪乔的耳朵。
姚雪乔喊几声疼,揉着通红的耳朵,扑到醉酒的父亲身旁,忧心忡忡问一句:“爹呀,他有没有为难你?”
回应她的只有姚大人的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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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云瑛消气后,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傻丫头,若要为难你爹,郡王何苦送他回来。”
姚雪乔不信,他什么身份,怎会屈尊降贵好心送她爹回来。
今晚的风急切,猎猎作响,营造出和那夜一样的萧索氛围,预告着不太吉利的事。
她呼吸沉重地回房。
翌日清晨,姚家门口敲锣打鼓,一队人马喜庆洋洋。
“姚大人,姚夫人,可喜可贺。姚小姐容貌胜娇花,温婉端庄,我家侯爷愿与姚老爷结亲,特聘姚小姐嫁与我家公子。”
来者语气倨傲,目光在姚府门前逡巡,颇有特赐恩典之意。
城阳侯乃太子表兄,育有一子李钦,此人可是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纨绔。
扬州望族李氏正是京城城阳侯一脉的旁支。
姚雪乔曾见过李钦。
上个月赵洵带她去城外踏青,他因公务提前回去,安排侍从保护他。
在他走后李钦路过,言语轻浮调戏了她。
回去后侍从告知赵洵,隔日,她便听说李钦被人蒙住脑袋,打得皮开肉绽,半月下不来床。
姚重和云瑛想起此事,面色冷沉。
李家闹的动静很大,坊内邻居都聚集在姚府门前,他一个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如何敢当着众人拂李家的颜面?
可对方惦记的是他的小女儿,姚重不好当面拒婚,却也不卑不亢,拿姚雪乔被太医诊出的心疾搪塞过去。
“谢侯爷好意,只是小女身体薄弱,太医说命不久矣,如何配得上李公子。”
来人似是没想到这一出,脸色僵硬,灰溜溜收整人马离去。
但太子母族,城阳侯府看上了姚家千金,而姚家千金身患重症拒婚的消息仍旧传遍大街小巷。
更有好事者下注,姚小姐的病是真是假,今后哪家胆敢和李府,和太子作对,迎娶姚小姐。
姚雪乔有一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没有愤怒,反而陷入深深的无力。
她就这么被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缠上,成为闲人口中的谈资?
有赵洵珠玉在前,她如何看得上李钦,于是哭红眼眶,小声呜咽跑去找父母。
侍女守在门外,远远便替她打起了竹帘。
她迈进门槛,曲屏后传来父亲苍老许多的声音,透着一股大势已去的颓靡,“李钦是安定郡王的表弟,城阳侯府与太子同气连枝。人尽皆知我为郑王提拔,可太子表兄却派人提亲,看来有人想害我姚家。”
母亲云瑛似在哭泣,哽咽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万一他们强娶该如何是好?他们姓李的害死我的雪竹还不够……”
“别急,你好生安慰乔乔,我再想想办法。”
“那可是太子和城阳侯,能有什么办法。”云瑛重重叹气,猛然想起什么,“除非我去找他……”
姚重立即打断,坚定道:“不许去,瑛娘,我不愿让你为难。”
“也许是我不经意得罪了什么人。前阵子有人问起江淮运河上发生的窃案,待我找同僚探听探听……”
姚雪乔连忙缩回脚步,和侍女通气说她没来过,回到卧房抹干净眼泪,取出梳妆盒里的短剑。
裴承聿那日看清她了,认出她了。
他果然想报复她,拿她父亲开刀,用她的婚事要挟她守口如瓶。
冤有仇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也不愿让父母为难。
审刑院对刑部的案件有复审权,也能复查大理寺的案件,是本朝权力最大的刑狱审判机构,主事大人直接向陛下汇报,是天子近臣,百官的噩梦。
裴承聿从去年起,担任审刑院知院事,人称主事大人,清扫疑案不下百件。
当年册封郡王时,陛下赐下郡王府,但他的亲妹妹裴云莘年仅七岁,离不得裴家老祖母,因此他依然住在裴府。
姚雪乔在审刑院前蹲守半天,终于见到他。
5. 自重
男子着绯袍束玉带,面色冷肃,撩开衣摆翻上马背。
院前官僚来来往往,她不好意思喊,催促车夫跟上。
骏马疾驰,马车辘辘追赶,穿过坊市街巷,晃得姚雪乔头晕目眩,终于停下来。
她扶着车壁,险些要吐出来。
谁知车门刚打开,利剑泛着森森寒气,抵在她脖颈下。
男人眸光锐利。
“小姐为何跟着我家主子?”连峰冷声质问。
姚雪乔努力缩着脖子,躲避剑刃,瞥见那道劲竹似的绯色背影,刚要拔高音量唤他,剑气迫得她连忙住口。
“我有要事找郡王。”
“什么事?”
姚雪乔低头,红唇翕动,“我和郡王的私事,不方便告诉你。”
连峰不经意轻轻一哼。
自家主子双眸半含笑意,是载满桃花流淌的清泉,总让姑娘家沉溺其中,愿做追逐流水的落花,不顾泉水冷冽,清寒透骨,自以为能打动他为此停留。
连峰收回剑,抱拳微微垂首:“请小姐自重。”
姚雪乔纠正他的措辞,“我不是想……”
不是想追求他。
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也省的让他误会她瞧不上裴承聿,一怒之下驱逐她。
她乖巧地答应,只不过在连峰进入裴府大门后,又钻回马车,命车夫停在巷尾的榕树下。
事关裴承聿的私事,即便是他的亲随她也不能擅自告知,万一他生气来抄家呢?
她靠着软垫,撩开车帘紧盯着裴府大门。
等到落日西沉,天地之间晕染出一抹孤寂的、繁华落尽的色彩。
裴承聿终于叫她等出来了。
他换了身天青色如意纹圆领袍,腰间缀着蹀躞金玉带,夕阳从他背后拥来,整个人若披光晕,冷肃的眉眼蒙着几丝温和,居高临下骑在马背上,宛如神佛。
这还是姚雪乔第一次正经看他。
眸似点漆,细长微挑,随着眉尾飞扬至两鬓,极易招惹风月的眉眼。
可他下颌弧度冷硬,薄唇总抿起冷锐的线条,沉稳与风流的气质完美融合,让人禁不住想看,又不敢多看。
他越走越近,光映照人。
姚雪乔不自在地抿唇酝酿腹稿,跳下马车,掐紧掌心,“见过晋阳郡王。”
他微微颔首,淡淡瞥她一眼,“姚小姐。”
随后竟飘然而过,一言不发,马蹄声越发清脆。
“郡王留步。”
情急之下,她拽起裙摆,可窝在马车里太久,双脚暂时还使不上力气,额头沁出薄汗。
裴承聿置若罔闻。
这时,朱轮华盖的马车缓缓停下,车窗打开,探出一张明媚张扬的脸。
姚雪乔忙着追人,经过马车时听到有人唤她,糊里糊涂停下来,看向她。
裴云菁被她溢着水光的眼眸盯住,从中看到她自己的身影,微微张着红唇,好半天才冷飕飕哼道:
“好啊,我就知道。”
裴云菁鲜红的指甲扣着车窗,竖起眉毛,“我说人怎么能娇弱到那个地步,说晕倒就晕倒,果然是故意的,你想吸引堂哥的注意。”
“哼,痴心妄想!”
原来是为裴承聿打抱不平,姚雪乔认出她,裴云菁是各府宴席的座上宾,众心捧月般的存在。
可她没空追捧,只能敷衍一句:“我不是,你别胡说。”
明明就快追上,被她一打岔,只能看见裴承聿飞扬起来的半截衣摆,马蹄生尘。
“你竟敢和我顶嘴。”裴云菁挑高眉毛,声音尖利。
姚雪乔可没功夫和她吵,眼见裴承聿消失在巷子尽头,立刻跑上马车,与裴云菁的马车擦身而过。
“小姐呀,这种地方我们也要跟进去?”
秋意探出车窗,打眼一看,缩回来,“天快黑了,再不回去,老爷夫人会担心的。”
姚雪乔拍拍她的手,眼神坚定,秋意只好陪着她下去。
夕阳垂坠,坊内各家小院升起红灯笼。
晚风轻柔,花树哗然,丝竹声飘渺入耳,隐约夹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
青白衣衫的文人举子结伴路过,目光好奇含笑,频频回头打量她。
“呦,李钦,那不是你那命不久矣的妻吗?”其中一人撞了下紫袍男子的肩膀,笑声轻浮。
每到傍晚,平康坊内歌舞升平,李钦是风月场所的常客。
相比较之下,姚雪乔一个姑娘家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尤为怪异。
“姚小姐是来找夫君的?”
李钦收起折扇,勾着浪荡的笑,缓步朝姚雪乔走去,不慌不忙,似捕捉落入网中的猎物。
她逃不掉。
男人眼神肆意,上下打量,像在以目光掂量她的斤两。
姚雪乔手心出汗,恐惧顺着脊背攀爬,这样的眼神,她见识过无数次。
可是这里不是官员府邸的花园,她晕倒后不会有人畏惧惹祸上身,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她脚底窜出一股劲儿,转头开跑。
不料,在小院转角处,幽深的巷子口里走出一道峻拔的身影,她好巧不巧撞上去。
裴承聿攥住她的手臂,捞回她后倾的身子。
少女秀发挽成双髻,高竖在发顶,完美地露出精致的五官。
眉似烟雨中黛色远山,睫毛密匝匝扇动,显得双眸过于柔顺纯善,总含着一团雾气,如同白纸上浓墨渲染的山水风光,朦胧而生动。
雪白的肤,乌黑的眉,双眸似点漆。
唇瓣上嫣红莹润,光泽在他眼前跃动。
“多谢郡王。”姚雪乔揉着鼻尖,眼睛往他胸口瞥,疑心他在怀里揣着石板。
裴承聿轻轻颔首,气势如巍峨峻岭。
对李钦一群纨绔而言,他无异于罗刹,一伙人面面相觑缩回身子,不敢上前搭话。
姚雪乔也下意识让道。
等他从身边经过,闻到那缕薄淡悠长的梅香在鼻尖,她侧目追随气息,对上李钦冒着绿光的眼。
“姚小姐,天晚风急,我送你回去。”
李钦提步上前,朝裴承聿拱手致意,眼睛一直在看她,带着一丝要挟。
裴承聿此人看似温和有礼,却冷心冷清,扶姚雪乔是出于风度,但他绝不会轻易为不相干的人出头。
李钦坚信,胸膛不禁挺直。
他可是摆足聘礼登门提过亲的,虽未正式定亲,但在旁人眼中她就是他李钦的人。
哪怕裴承聿只手遮天,在这件事上却无从置喙。
姚雪乔喉咙中颤巍巍挤出几个字,“不不,不劳烦李公子。”
随即埋头亦步亦趋跟在裴承聿身后,她手指不听使唤,抓住他的衣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我还有话和郡王说。”
攥着衣袖的手指纤长,指尖泛着粉,骨节用力到发白。
街巷人来人往,平康坊对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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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坊,住的多是文人举子,多多少少能认得裴承聿。
迫于旁人好奇的注视,姚雪乔低着头,手指松了又紧。
不该和他拉扯坏他名声的,可是上次李钦调戏她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如今又在这风月之地,他一定不会口头上戏弄她那样简单。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受着裴承聿审视的目光,她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雪乔,你为何在此?”
赵洵小跑着跟来,气还没喘匀,看到的正是姚雪乔黛眉微锁,眸中半含泪水,将坠不坠,红着鼻尖扯裴承聿的袖口,仰头看他的场景。
雪白的脖颈上染了一层夕阳的颜色,弓出纤细柔美的弧度。
“前面是你的未婚夫,身后是你的旧情郎。”
裴承聿看了一眼赵洵,眉宇间一抹不耐,若山之将崩,“姚小姐,你确定不松手?”
李钦何时成她未婚夫了?
可姚雪乔有求于他,自然不好顶撞他,惹他气恼,双手终于无力地坠下,“对不起。”
声音又柔又细。
她的脖颈后漫上一层绯色,耳垂红艳,尤为惹眼。
官差厉声呵斥的声音打破沉默。
裴承聿抬眸看去,连峰径直走来,目不斜视。
“主子,两月前江淮运河上发生的那起盗窃案,罪魁祸首已被捉拿。这位春娘与他们同伙,负责销赃,只是赃物中并没有您的短剑。”
说着,一位衣着艳丽,发髻散乱的女子被押送出来。
姚雪乔捕捉到那两个字,朝她的马车上瞥,庆幸没有将短剑早早带在身上还给他,否则岂不是成了同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
秋意站在车前踱来踱去,见她看来,冲她对口型,喊她回家。
还不能走。
她躲开李钦,挤到连峰和裴承聿之间,目光殷切。
“姚小姐请自重。”
连峰还是那句话,抬眼看主子。
裴承聿眉目微凝,但丝毫不见怒气,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姚雪乔一时不知该听谁的,至少裴承聿没赶她,她厚着脸皮紧紧盯住他,“我是真的想和郡王借一步说话。”
话放出去,无人回应,凝脂白玉似的脸霎时滚烫。
看得赵洵胸中烧起无名的火。
他不清楚姚雪乔和裴承聿之间发生什么,但她的无视令他面上无光。
他走上前,眼睛看着裴承聿,余光瞥姚雪乔红透的脸。
他拿出他皇室子孙的威严魄力,试图证明他并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他的表哥。
“那伙盗贼既然能在扬州偷走表哥的物件,又逃过追查,定然和扬州官府有所勾结。长安公主斥巨资打造的宝剑,我掘地三尺也要为表哥找出来。”
“有劳阿洵费心。”裴承聿点头,转脸看姚雪乔,“不知姚小姐究竟有什么话,阿洵不是外人,不妨说来听听。”
看,表哥光风霁月,从不给姑娘家半点纠缠的机会。
赵洵双手背在身后,洗耳恭听。
胡说什么,他当晚闯进她房间时,短剑明明还在腰间。可观他神态,镇定自若,不知情的人很容易被欺骗了去。
比如赵洵。
姚雪乔扭扭捏捏,眼底都染上绯红,为难道:“世子,这是我和郡王的私事,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赵洵嘴角僵住,眼神不由在她和裴承聿身上来回打转。
6. 爱慕
果然又遭人误会了。
可是依他的做法,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也在那艘船上,那她更不能当众揭穿。
既然赵洵已经和许小姐定亲,让他误会也无妨的,他看起来也不是说三道四的人。
赵洵吃瘪,处处不及裴承聿又跃跃欲试想比较,她看在眼里,甚至莫名的舒爽。
“那我呢,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和别的男子说话要不要我也回避?”
李钦不止眼冒绿光,脸色更是浓绿惨淡。
姚雪乔一时忘记他,“我都说了,我不用你送。况且,我们姚家没答应你……”
李钦重重哼一声,粗鲁地打断她:“岂有此理,对提过亲的未婚夫避如蛇蝎,反倒对郡王紧追不放。姚小姐可是不满太子门楣?不如随我去东宫走一遭,正好给你机会,向太子殿下宣告你对郡王的爱慕之情。”
“你别乱说,我没有……”
她都想好接下来要如何应付他,却不料他居然直愣愣说出这种话,噎得她百口难辨,尾音拖着哭腔。
可李钦不吃这套,逼问:“那你到底有什么话,非要缠着郡王私下里说?”
四个人,包括连峰,都满目疑惑,齐齐看向她。
姚雪乔迫于压力,狠下心,“郡王,那日我在宴会上晕倒,丢失一块手帕,被你误捡去。你可不可以还给我?”
“什么样式?”
他淡声询问,温煦如春风。
“藕粉雪缎,绣着白色的雪花。”她眼睛四处找,比了比被押走的那位春娘系在腰间的藕粉束带。
裴承聿的耐心到此为止,走向侍从牵来的枣骝马,松开马鞭稳坐马背身形如鹤,遥遥看她一眼,“姚小姐再好好想想。”
姚雪乔耳边嗡鸣,眼睁睁看他骑马扬长而去,愣在原地好一阵。
明明他已经听懂她的暗示,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怎么又不承认了?
他确实得了她一块手帕,她亲手用来包扎,阻止他的伤口继续流血的,怎么这样无赖!
她承认她险些害他失去左手,承认所有的过错,他就不能大发慈悲,看在她帮他躲过追捕的份上,将旧账一笔勾销,放过她爹?
“雪乔,你说的是这块手帕?”赵洵从怀中掏出藕粉的手帕,雪花图案精致,栩栩如生。
望了望裴承聿远去的背影,他脸色冷硬道:“那天你送给我的。你记错了,表哥没有拿。”
姚雪乔神思凌乱,目光落在那片雪花上,讷讷接过手帕,“兴许如此,你现在还给我吧。”
李钦粗喘怒气,夺走手帕质问姚雪乔:“好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看你就是想攀上裴承聿,谎称丢手帕想和他拉拉扯扯,你骗得过别人,骗不了我。”
他丢下手帕,抬脚狠狠踩踏,怒气未消盯上姚雪乔的手腕,粉白的指尖。
就是这样漂亮的双手依依不舍攥着裴承聿的衣袖。
当着一众好友的面,拒绝过他的女子含情脉脉望着别人,满腹甜言蜜语要诉说。
而此人,他只有望其项背,连名字都不配和他提及。
“你和你的姐姐,都是一样的货色!”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气腾腾拽过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扯到身前,压低声音道。
“你认得我的姐姐?”她嘴唇颤抖。
李钦低低一笑,“美貌绝伦,过目难忘。”
姐姐,李家,太子的母族……明明看似毫无牵扯,在此刻,因李钦这一句谩骂,千丝万缕牵连在一起。
姚雪乔瞪大眼睛,拼命想挣开他,可力气过于悬殊,几乎被他拖着走。
一直在马车旁躲着的秋意惊叫出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躲开李钦的仆从好友,扑上来咬李钦的手臂,指甲掐他的手背,痛得他一通乱叫,一脚踢中她的小腿。
秋意单膝跪在地上,还不松口,牙间渗出血色,指甲折断不停流血,终于逼得李钦求饶。
姚雪乔转身逃回秋意身边,心悸不已,一个劲搓着手背,似有毒蛇吐着信子舔过,恶心感非但擦拭不去,反而一丝丝渗入骨缝。
白皙的手背似透着血色。
秋意抹着嘴边的血,发丝凌乱披在脸上,她狠狠啐了一口,揽着姚雪乔离去,无人敢靠近。
周遭炸开了锅。
赵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还没见过哪家的奴婢敢动手动口的,对方还是太子表兄家唯一的儿子。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李家不会善罢甘休,兴许会登门要求姚大人杖杀秋意。
而姚雪乔哭喊凄凉,却始终没看过他一眼,投出半丝求助的目光。
马车上,秋意手指死死掐住掌心,血沾染在青碧色的裙上。
茶水温热,姚雪乔倒了一杯,递到她嘴边,“漱口,把脏东西吐掉。”
秋意双眼空洞,仍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神,但乖乖听话,任由姚雪乔倾身过来,擦去她唇边的水渍。
“他……他刚刚想要……”
姚雪乔握住她的手,撩开她脸上的发,轻柔抚摸她,安抚她,“他没得逞,你不要害怕,我好好的呢。”
可是长姐却永远离开人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如梦初醒,恍然道:“你刚刚远远躲着,因为认出那族兄是李钦,对不对?”
秋意点头,泪如雨下。
前年,李家在瘦西湖畔设赏梅宴会,长姐姚雪竹意外坠湖,得李家长公子相救。入夏时姚雪竹嫁入李家,婚后李大人升官,举家搬去杭州。
长姐信中称一切和睦。
直到除夕前,李家通知姚家去杭州参加葬礼。
素来身体康健的长姐,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
侍女秋意,彼时还叫做翠屏,因悲伤过度,随着主子去了。
杭州城罕见地下起鹅毛大雪,那一年出奇的冷。
应云瑛哀求,李家松口,允许姚家将姚雪竹迁回扬州安葬。
去年清明,姚重与云瑛惦念长女,冒雨亲自扫墓,在姚雪竹绿草葳蕤的墓前,看见李家人口中死去的翠屏。
她跪在大雨中,泪水凝在脸上。
一字一句,说出姚雪竹死去的真相。
“姑爷在二公子房中发现小姐的绣帕,自此冷落小姐,扬言要休了她。下人见此也处处苛待,隆冬腊月屋里连块炭都没有。他们还关着奴婢,不许奴婢写信通知老爷夫人,硬生生将小姐拖出病来,好解决这桩隐私……”
“其实小姐在李家过得一点也不好,长公子偏袒妾室,很少回正房。二公子从京城回来后,见小姐遭姑爷不喜,便带着他的族兄,经常骚扰她,欺辱她……”
“都怪奴婢没用,要是奴婢力气大点,打得过看守的人,小姐也不会活活病死。”
因果报应,去年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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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腐建堤款,在牢中还没熬到入京审讯,病发咽气。
树倒猢狲散,太子不敢触及陛下底线,且京城距离杭州遥远,鞭长莫及。李家子孙也没有出息的,流放途中病的病,死的死,彻底衰败。
她以为姐姐大仇得报,父亲说那位族兄也死在前往岭南的路上。
他竟然没死。
他竟快意如常,毫无负担活着,甚至倨傲到敢妄想娶她为妻,同床共枕安睡在她身旁。
“小姐,李钦会不会认出我?”
秋意后怕,咬得嘴唇发白,眼睛一直往窗缝里瞟。
即便没认出,李钦恶名在外,今日这场闹剧也不好收场。
果然,未驶出坊门,马车被迫停下。
“来人,将姚家的奴婢带下来。”
声音清泠如冰河,威严天成,不容抗拒。
官差闻令,敲了敲车壁,催促姚雪乔放人。
她心一横,与其被李钦缠上,不如和裴承聿到审刑院走一趟。
至少让李钦知晓,秋意涉及审刑院的案件,他不可从中阻挠,更不能对秋意动用私刑。
可有一点要担心,听说裴承聿审讯严苛,手段惨不忍睹,在他手底下没有撑过三日的罪犯。
能和秋意牵扯上的案件,大概只有所谓的江淮运河窃贼案。
贼喊捉贼,他莫不是已经猜到短剑在她手上,以秋意做要挟,逼她物归原主?
“郡王,秋意身上有伤,可否让她乘着我的马车去审刑院?”
秋意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如此最好。但她此刻心神紊乱,说话七零八乱,没准会被他拿住错处做文章。
姚雪乔撩起车帘,望着他问询。
可裴承聿居高临下坐着马背上,只平静道:“姚小姐乃姚大人千金,应当顾全家族颜面。”
见姚雪乔沉默,他又道:“还是说,姚小姐认为,审刑院的人马护送你们主仆候审,更为风光?”
“不是,我只是……”她慢慢闭嘴,多说无益。
眼前人是裴氏的嫡长公子,生母更是深受皇帝宠爱,赐封号长安的公主,门第煊赫,无出其右。
他是裴氏最出色的子弟,也是皇族中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肩负无数期待,掌握滔天权势。
平日端方清正,礼数周全,可性情底色是不容反驳的,手下之人也莫不顺从。
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言辞刻薄她,但她凭什么反抗呢?
下了船,她该知情识趣,装作不曾认识过他。
“请姚小姐配合。”连峰也颇感意外,自家主子再不耐烦姑娘家,也从未说过重话,更别说今日这一番阴阳怪气的反问,脸皮薄的早就羞红脸逃开。
这位姚小姐雪白的脸倒也是漫上红晕,可她拂袖转身,登上马车时的背影不卑不亢,透着股无能为力,但柔韧如春柳。
“郡王,姚小姐的婢女犯了什么事?”李钦凑上来,仍不死心。
裴承聿淡淡瞥一眼他狼狈的伤,反问道:“李公子是想打听审刑院的案子?”
“岂敢岂敢……”
李钦恨恨咬牙,可目光不敢过于放肆。
来日方长,他等着太子登基,清算裴氏两头讨好的一天。
一行人马绝尘而去,不久,抵达审刑院。
秋意被官差带走,而姚雪乔则被连峰请去裴承聿的官廨。
7. 入怀
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问起缘由,连峰言简意赅道:“郑王世子也跟来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赵洵过来与她何干。
怎么裴承聿好似藏着掖着,不肯让他们见面。
官廨宽敞明亮,正中悬着一幅山水画,一面墙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籍,甚至有专门用来拿取高处书册的木梯。
她目测以她的身高至多能拿到第五层,裴承聿高她近一个头,大概能取到第七层。
倘若踮踮脚,最上面一层也能拿下。
那木梯的作用是……
她瞥见门外官差,比较他们的身量,原来是方便手下帮他整理的。
山水画前一张黄花梨木透雕书桌,古香雅韵。书籍规整,严严实实压住半张书桌,风拂过,书页哗然。
桌旁祥云纹花几上,摆着白釉阔口盆,盆中水质清澈,红荷照绿叶。
浮香萦绕,一派清雅。
“姚小姐请用茶。”
连峰见她出神地看着书架,放下托盘,“姚小姐若觉乏味,可以边看书边等。”
姚雪乔连忙摆手,她可不是来做客的。
不过连峰话里的意思,裴承聿好似经常在此招待客人,甚至颇为大方,准许外人碰他的书。
原以为藏书诸多的人,大多很爱惜,像她父亲那样,翻阅书籍前就差沐浴焚香,以示虔诚。
连峰看出她的疑惑,来过这里的每个人都露出过惊异,但他会针对来者身份解释,其实这里所有的书都不是原本。
裴府的藏书阁里,藏书上万册,全是长安公主多年积累。
那里也是整个裴府的禁忌之地,除裴承聿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可这些话,没必要对眼前毫无交集的姚雪乔说。
“京城时兴的话本如何?”
连峰只当她拘束,取来几册略微崭新的话本,其中一本封面上还沾着樱桃糕。
看来女客也是有的。
恭敬不如从命,她接过来随意翻看,心中惦念着秋意,半个字也没看进去,遂摸向手边的茶杯。
打开杯盖才反应过来非在家中,送来的多半是害她睡不着的浓茶,可鼻尖嗅到一股花香。
玫瑰花苞在水中浮动,芬香馥郁。
姚雪乔不知,她眼中的恰到好处,其实是蹭了别人的光。
“这茶味道如何?”
姚雪乔听到一道稚嫩的女声,来人约莫十一二岁,粉雕玉琢。
“要不要尝尝?”她亲手给她倒一杯。
小姑娘乖巧地接过,坐在她身旁,小口啜饮。
姚雪乔往屋外打量一圈,两个年轻的仆妇规规矩矩守着。
“你也是被郡王请进来的?”她语气略带同情,推了推盘中的糕点,也是方才连峰连同茶水送来的。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然后捻起点心咬一口,翻看起摊开的书,“你看的这本俗套无聊,不如哥哥新买的那册,就在上头。”
她伸手指过去。
姚雪乔眸中怜意荡然无存,本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四处碰壁的只有她一人。
长安公主育有一子一女,裴承聿几近冷清严苛,但对亲妹妹倒是纵容宠溺,极尽爱护。
小姑娘也不似他,永远寡淡冷清,倒是雪团似的可爱。
裴云莘手指着高处,满目期许,“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取来?”
姐姐。
姚雪竹在世时,她也是一口一个姐姐,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已许久未曾喊过姐姐了。
姚雪乔目光微滞,透过她看从前的自己,喉中划过一丝酸涩,“好。”
木梯就靠在书架旁,她费力挪开,略微踮脚,伸长手臂,只将将碰到那层书架边缘。
又绷直身子蹦跳几下,依然遥不可及。
无奈,她只好回头摆摆手。
秋意在审讯中,她如坐针毡,岂敢行动自如,爬上主人家的木梯上来下去?
裴云莘看出她的顾虑,上前拉着她的小指,晃了晃,“姐姐,你踩着梯子,我去门外为你望风。”
水汪汪的眼睛里倒影出姚雪乔的脸,她如何能不动容,鬼使神差点头。
姚雪乔和跑到门口的裴云莘点点头,用力晃两下木梯,确定安稳牢固,这才卷起裙摆颤巍巍爬上去。
扬州家中种着枣树,每当成熟时,她都会爬上梯子亲手采摘,动作并不生疏。
只爬到一半,那册书近在咫尺。
可是书架上藏书密集,书死死卡在缝隙中。
她捏不住书脊,从顶上慢慢往外抠,好容易才取下,紧张得手心冒汗,指尖打滑,眼睁睁看书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
书页散开,盖上一双乌合靴上。
“你在做什么?”
裴承聿陡然出声,如冬日屋檐下锐利的冰棱,激得她脊背一颤,脚下错乱摔下来。
她懊悔非常,不该听信小孩子的话,非要逞一时风头。
经此一闹,她必然在裴承聿心中留下不守礼节的莽撞印象。虽没什么好遗憾的,可多多少少会让他质疑姚家的家教。
上回他送父亲回府,想必心里已有微词。
她今日真是心力交瘁,也倒霉透顶。
金光透过红裙,映上他的眉宇。
裴承聿眉头皱起,下意识托住坠落的少女,身形不动如山。
轻松得宛如托住一片落花。
手掌搭在瘦削单薄的脊背上,臂弯捞起她的腿,几乎将她抱着搂在怀中。
静谧中她惊疑地抬起脸,杏眸懵懂地对准他。
乌发柔顺,携带幽淡馨香,如果她没有趴在他身前,案板上的鱼似的扑腾乱动,恍然间他以为柔和清风拂来。
可她一贯喜欢大惊小怪,唇间溢出惊呼,湿气潮热钻进他的耳廓,闹着要下来。
完全忘记胸口还抵在他胸膛,蹭来蹭去,企图挣开他的手臂,听到他发出低沉短促的闷哼才戛然而止,胆怯地眨眨眼。
唇上蔷薇色的唇脂不知蹭到何处,色泽嫣红,水光莹润。
“别乱动。”
他低斥,怀里的人柔软如云,淡香伴随身躯的温度萦绕住他,困住他,唤起刻意遗忘的记忆。
波浪翻涌的江淮运河上,略显逼仄的船舱内,罗帐中床铺窄小,暗香浮动。
他一手扼住她细嫩的脖颈,掌下她的脉搏疯狂跳动,浸透江水的身躯冒着寒意,从背后抵住她。
也如今日这般与她紧密贴合。
她肌骨玲珑,蜷缩在他怀中,身子柔软隐隐颤抖,隔着洇湿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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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向他递送热气和馨香。
“我乖乖听话,你别杀我好不好?”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小心磨蹭,“我喘不过气……”
他略微松开,别过她的脸捏住她的下颌,直视她的眼睛。
水光溢目,眼圈泛红,仿佛大声些说话都能吓哭她。
她眸中闪过惊恐,红唇颤抖一个劲强调:“我很乖的,真的。”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她迟迟得不到回应,在他怀中翻个身,望着他和他谈条件:“我这些年攒了一些钱,你逃出去后用得到。求求你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性命,我把钱都给你。”
她仿佛不知她的床铺有多窄,从背后已经是严丝合缝拥住她,与彼此面对面相望时,他身上难免会感受到男女之间的异处。
甚至她那处还并不贫瘠,扎实地贴上他的胸膛,气息炽热。
几乎没等她说完,他便推开她从背后重新压过去,手臂横在她腰间,阻止她再转身。
还用手捂住她的嘴,不欲听她傻乎乎的商议,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教她如何应付敲门的官差。
在此之前,他没和女子亲近过。
但彼时心神紧绷,无暇顾及。
不似现在,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官廨中,门外的人无他命令绝不敢擅闯。
他们身躯相贴,夏衫单薄,一室静谧中只闻她娇声娇气的嗔怨。
她似乎察觉伤到什么地方,哎哎呦呦叫唤没完。
“我好疼……”
“我放你下来。”他冷淡道。
“别……”姚雪乔一心关注脚踝上传来的刺痛,呼吸拂在他脖颈间,未觉不妥,“我刚才好像扭到脚踝,站不了。”
说话间吐露热气,钻进他的心扉,挠得心尖发痒。
裴承聿不动声色调匀呼吸,攥住她的肩膀将她掰离,送到窗边的榻上让她坐下。
敛眉站在一旁,嘴里没一句关心的话。
姚雪乔略微不满他所为,唇角下垂屈腿坐好,拧着腰摸上罗袜检查脚踝上的伤势。
脊背纤瘦,腰肢细软,紧绷似拉满的弓弦。
“姚小姐为何总爱装病,以为能躲过一切?”他的目光从裙摆中雪白的罗袜上错开。
他可不认为从半人高的木梯上摔下来,能扭伤脚踝,无非又是和那日宴会上一样,故技重施,想转移注意罢了。
她格外害怕他,畏畏缩缩,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听得人耳朵痒,心里烦。
“我没有装,我真的……”
姚雪乔吃痛地咬紧牙关,忽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漏洞,猛然抬眸,“你知道我在贵妃宴会上装病,那么太医说我有心疾……”
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她不可置信,深深望着他。
有些人几句话,便能轻易否决别人的努力,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还不算太笨,裴承聿字字凛冽,“自然是我的安排。”
即便他不出手,郑王也迟早会与其他权贵联姻,与其便宜郑王府其他公子,不如扶持一个赵洵。
他手中的剑,当然要配合适的剑鞘,姚雪乔美则美矣,可没有助益赵洵的家世。
何况赵洵过于喜爱她,割舍不下男女之情,难成大器。
“为何?”她坐在榻上,仰起头看他。
8. 心机
裴承聿避开她的眼神,“赵池和赵洵都想要你,姨母很是为难。”
仅此而已,只因他身为小辈,为长辈排忧解难,不能解决他们兄弟毫无止境的争夺,便解决他们争夺的人。
他在高处,动动手指即可摧毁她,她只有仰望承受的份,没有上前理论的道理。
天边勾起弦月,薄淡的蓝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浓稠,零星散落的几粒星子也迸发出冷光。
入夏后晚风温柔,带着微不足道的凉意,悠悠哉哉,吹得姚雪乔身后的窗吱呀叫唤,显得她的声音格外凄冷。
“那李家登门提亲,也是你做的手脚?”她攥紧衣裙,又再次松开,面目苍白。
裴承聿听出她的责怪怨恨,无意与她争辩,不慌不忙道:“城阳侯府勋贵世家,所作所为自有考量,姚小姐慎言。”
姚雪乔不再说话,垂着眼眸定定看衣上被她揉皱的绣金花纹。
沉默而悲伤,天然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不容外人靠近。
“姐姐,你的脚怎么了?”裴云莘听见仆役说屋后栽种的石榴花开得好看,想起姚雪乔鲜艳的石榴裙,跑过去折下一枝,进屋后塞给她。
跟在她身侧的是赵洵,见她紧蹙的眉心,僵硬一整天的脸顿时松垮。
“雪乔,你可是受伤了,发生什么事?”
场面混乱,大的小的都围在她身旁,裴云莘和赵洵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唯一在场的裴承聿。
他那身天青色的圆领袍略有褶皱,与他平素一丝不苟的行为极不相符,就连裴云莘都瞧出不对劲。
甚至看出的细节更多。
她是女子,一眼就看出他衣领处沾染一道极其浅淡的绯红,像是女人唇上的胭脂不小心蹭上去。
而姚雪乔水润饱满的唇上,刚好晕了一块,绯色飞到腮边,她羞答答低着头。
姚雪乔沉默这阵,刻意忽视的,自胸前一闪而过的挤压宛如泰山压顶般袭来,迫得她喘不过气。
纵然是无心之举,可他们碰到是事实,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忘却。
算上在船上那次,他们亲密接触过两回,若要往心里去,只怕她会抑郁而终。
无人知晓,便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除非他想娶,但她当不了郡王妃,也不愿做妾。
他们很默契达成共识,将船上发生的种种忘却得一干二净。
她抿了抿唇,唇上的胭脂重新变得均匀,慌忙道:“没什么,只是从木梯上摔下来,郡王想扶我而已。”
她抬眼向裴承聿。
他终于出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吩咐道:“连峰,去请大夫。”
审刑院关押的犯人牵扯众多,要时时关注性命,既让他们生不如死,交代实话,又不能下手过重,害他们彻底闭上嘴。
只是他们这里的大夫手法稍微粗糙,姚雪乔免不了要吃苦头。
赵洵想到这一点,神色犹豫,“附近也有医馆的,我看不如我带雪乔去看一看?”
他在问裴承聿。
郑王世子之位,他的婚事,他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赵洵余光里装满姚雪乔石榴红的衣裙,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可理智克制他压住了。
“许尚书府上今晚设家宴,你是小辈,迟到有失礼节。”裴承聿提醒他。
姚雪乔听出他在赶赵洵,也在警告她莫再肖想赵洵,不由咬唇,暗暗瞪他一眼。
至赵洵深深看一眼她,她才不着痕迹收回,触及他目光中的不舍,视若无睹,低下头去。
待他走后,连峰正要去请大夫,姚雪乔忙道:“不必,我的马车里也备着跌打损伤的药油,烦请……”
那短剑还在马车里。
她心惊肉跳,忽然话锋一转,“云莘小姐,可否请你替我拿来药箱,里面有我亲手制的香囊,你一定喜欢。”
她告诉裴云莘具体的位置,裴家家教严格,裴云莘不可能会乱碰其他的东西。
连峰见裴承聿点头,陪着裴云莘过去,屋内又剩下他们。
裴承聿不动声色看她,好奇她费尽心思要与他独处,究竟想做什么。
而姚雪乔筹谋好的说辞却说不出口,满脑惦念着李钦的恶行,不愿再待,“秋意如何,我现在可否带她回府?”
“姚小姐不想知道她涉入什么案件?”
他和人说话,没有对方坐着,他一直站着的道理,遂坐在另一侧圈椅内,与她之间隔着一方矮几。
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缕缕暗香,那种熟悉感原来不是旖旎的气氛带来的,他记起来,那晚她的身上也染着同样的香。
她使用的熏香,和他一贯用的,气味极其相似。
裴承聿不信只是巧合,凝视着她的眉眼,想从她神态上寻出蛛丝马迹。
母亲长安公主热衷调香,对她的秘制香谱更是引以为傲,不少宗室贵妇想讨要香谱。
可她贵为公主,不允许旁人与她用同种香,因此无一例外全部回绝。
但为不伤情分,每逢赠送节礼时长安公主会赠予亲手制作的熏香,可其中绝不会有她日常所用的梅雪香。
“愿闻其详。”姚雪乔很有耐心,和他兜圈子。
裴承聿瞥见矮几上敞开的茶杯,细腻白瓷上还沾着胭脂,只觉颈间发痒。
他冷声道:“刚才在平康坊,想必你也略有了解。我的短剑珍贵非凡,在扬州城被人偷取,你的婢女恰好来自扬州,又恰好见过,姚小姐难道不知情?”
满口胡言。
姚雪乔指尖抠着衣袖,答非所问,“那晚郡王乍然闯进姑娘家的闺房,我一时害怕给郡王涂错药,郡王会理解吧?”
裴承聿未作回答,平静看她。
可他再怎么沉默,那晚为躲过追捕,不惜藏在她床上与她肌肤相贴的人,就是眼前面色寡淡的晋阳郡王。
他大概不想提及那件有失颜面的事。
姚雪乔低头搓着指尖小声道:“倘若我有法子,将你手上的伤疤祛除,你可不可以不要找我爹的麻烦?”
“还有秋意。”她小声道:“但我知道郡王在帮我,否则李钦不会善罢甘休,多谢郡王。”
帮她只是不得已。
裴承聿眸光冷淡,当时赵洵在场,见到心上人遭人为难,难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传出去不利于郑王拉拢许尚书。
只有他出手,赵洵才没理由英雄救美,才能和她撇清关系。
毕竟赵洵从始至终隐忍克制,像是对她的难处视若无睹,早已磨灭她的好感,她到底是伤心的,也不拿正眼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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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姚大人遇到什么麻烦?”
他还在装。
姚雪乔敢怒不敢言,嗓音柔和:“我爹酒量小,不善应酬,那日你送他回来后他昏睡整整一天。还有,江淮运河上发生的窃案,我爹一概不知。那时他已经卸任,为何你们还总找他?”
没忍住,她还是质问出来。
到底是闺阁千金,又备受娇宠,沉不住气。
裴承聿喜怒不行于色,言行有礼,不会和姑娘家的一时失言计较。
他声音平稳,“办案有固定章程,谈何为难。倒是姚小姐,无凭无据却指责我为难令尊,可见对我成见很深。”
“不敢,只是君子论迹不论心。”姚雪乔嘟囔一句。
声音很小,细若蚊讷,但逃不出他的耳朵。
“告诉我,我的心如何?”
他很好奇,她居然自以为看透他的心。
还有,她是不是以为他没动怒,便可以得寸进尺,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姚雪乔撩起眼,眸中水波轻泛,“你误导贵妃以为我身患绝症,故意拆散我和世子,记得我只喝花茶,不舍得还我的手帕,还和我用一样的熏香……”
怨不得姚雪乔多想,从前那些男子追求她时,体贴程度远胜于此。
但裴承聿贵为郡王,性情冷淡,不好明目张胆昭告于她,又依仗他们之间存在着秘密,觉得他们之间比寻常男子更亲近,不容许她怀有嫁给别人的心思。
她自认为捋清他的心机,声音中透着自得。
可话没说完,他声音冷厉打断她:“不是所有男人都必须围着你打转。”
裴承聿鲜少有失去耐心的时候,无论对方的话顺不顺耳,出于教养没有半途打断的道理。
可他却难以听完,不打断不知她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姚雪乔楞了下,咽回还没说出口的话,“不是就好。”
她轻飘飘掀过,似没意识到她招惹他动气,“是我看错了,也许郡王刚才耳垂发红是天热的缘故。”
后半句不是说给他听的,纯粹是在自言自语。
她听见裴云莘欢快唤着“姐姐”,眼睛一亮,错过裴承聿点漆似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晦暗。
擦药要脱下鞋袜,她避讳他在场,双手局促按在脚踝上,不敢乱动。
裴云莘也奇怪,哥哥行事不出差池,按照性子早该回避,以免落人口舌。可她内心也是畏惧兄长的,正为难着如何开口,好在裴承聿也没待多久。
屋外,似火榴花在月下冷清几分,他心胸中的燥热也逐渐消退。
李钦沉迷酒色,品性恶劣,实非良配。
究其根本,是他插手赵洵的婚事,让李钦钻了空子。因此她仗着于他有恩,行事多有大胆,他可以视而不见,也可以不追究她暗中追查他身份的举动。
甚至险些失去的这只手,他也可以释怀。
如她所言,是他失礼在先,惊扰到她,何必再去介怀姑娘家为自保不得而为之的举措。
只是她这人,不知见好就收。
事到如今还藏着他的短剑,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还想以此为筹码,要挟他报恩不成?
回想她刚才堪称轻挑的言语,他胸中一闷,冷嗤一声进屋,大概她也已经收拾妥当。
9. 认亲
不巧,肇事者的爹过来了。
姚重头一回进审刑院,尽管有晋阳郡王贴身侍从带领,依然战战兢兢。
他都如此,他那娇惯的小女儿更不必说。
见到裴承聿,他面露愧色,替姚雪乔道一声得罪。
而这位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的郡王,倒真如传闻般温润,月下面容如玉,却又透着让人不敢接近的疏离。
裴承聿沉淡道:“姚大人安好。劳累姚大人走一遭,还害得令爱伤到脚踝,是我之过。”
冷淡有余,亲切不足,尽显君子之风。
“不敢不敢,郡王言重。”姚重听到女儿受伤,眼皮一跳,可若是裴承聿动用真格,不至于只伤到她的脚踝。
多半是她不小心,自己弄伤的。
裴承聿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温声道:“江淮运河上的盗窃案已经告破,这段时日惊扰大人了。”
姚重松了口气,笑道:“能为郡王效力,是我的荣幸。”
总算告一段落,万事大吉。
姚重高高兴兴接回女儿,进了审刑院还全须全尾乐呵呵出来的,满京城恐怕只他一人。
只是没来得及细问盗贼身份,不过其中必定涉及太子和郑王争斗,他还是少打听为妙。
回到姚府,姚重命人关上房门,背着云瑛向她发脾气。
小女儿一向胆小怕事,连遭人欺辱都不敢拌嘴,哪来的胆子去招惹人人闻之丧胆的晋阳郡王,其中定有缘由。
云瑛不可能向她透露从前的事,她也不至于倾慕只见过寥寥几次的陌生男子。
姚重越想越不明白。
他气得跳脚:“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好端端你作何去招惹晋阳郡王?竟敢在裴府堵他,你好大的胆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姚雪乔低垂着头,听到后半句骤然抬起脸,“爹从哪听来的?”
她傍晚出现在裴府门前,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不可能传得到父亲的耳中。
姚重面色不悦,“裴尚书的千金邀你参加花宴,顺便提起的。她即将嫁给安定郡王,宴上李钦多半也在,你还是不要参加为好。我以你心疾未愈为由,替你回绝了。”
他看了眼她的脚,轻叹一声,“何况你脚上还有伤,这段日子在家好好将养。”
晚风飒飒,竹影姗姗晃动,映在他的脸上。
姚重年过四十,眼尾已经勾起细纹,自长女过世后,他时常望着院里栽种的翠竹发呆。
姚雪乔喉咙动了动,到底没告知李钦的事。
知道又能如何呢?
太子势大,李家的门第水涨船高,城阳侯又是太子左膀右臂,能与其较量高下的唯有郑王。
“好,女儿明白。”
姚雪乔一向乖巧,他欣慰地微微一笑,等她离去才反应过来掉进她的圈套,该她交待的她连半个字也没说。
哎,罢了。他最受不得闺女撒娇的。
在家中养伤的日子,姚雪乔重拾荒废的制香手艺打发时间。
原因无他,只是那时摔倒在裴承聿身时闻到熏染在他衣物上的香气,与她爱用的梅雪香极为相似。
梅雪香制作繁琐,用料讲究。
须于春雪后,取梅花花心之雪,佐以沉香、丁香皮和白梅肉等数种香料合为一体。
扬州在南方,不常下雪。
因此每年春雪后她便和长姐穿梭在梅林里,竭尽所能多做些,以备来年使用。
姚雪竹过世后,扬州城连续两年下大雪,可她却再也不愿制香了。
夏日炎热,宜用清爽香气。
她选了几种香料,合香后略觉沉重,去花房询问云瑛如何调配。
姚家刚搬入新宅,云瑛便将花园里的花草拔除,栽种草药。除草摘虫,遮荫挡雨,每日不辍。姚雪乔过来时,她正望着园中一株高大笔挺的侧柏树,微微眯着眼睛。
当初爹娘选中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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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府邸,也是看中这棵树。
听闻这里曾是宫中太医的宅邸,不知为何荒废多年,他们搬来前仆役清扫十多天才收拾妥当。
她没提起裴承聿,只是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入夏后燥热难耐,想制些清爽的香和闺中姐妹分享。
在扬州时,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遣手段。
母亲一向很支持她,给过不少建议。
自李钦登门提亲后女儿一直闷闷不乐,云瑛因怀疑秋意的伤处,得知李钦那日为难她,气恼姚重隐瞒,夫妻俩冷淡好几日。
到底还是姚重认错,云瑛担心李钦紧缠不放,祸害女儿一生,不如未雨绸缪,终于说动姚重点头。
云瑛闻过她的香,在香料用量上指点一二。
姚雪乔恍然点点头,“娘,你的制香手艺这般精湛,世间再没有胜过你的人了。”
胜过她的人,也已不在人世。
云瑛默然片刻,未作回答,轻微一叹似下定决心:“乔乔,你随我出门,见一位亲戚。”
姚家祖籍临川,而在姚重少年时他的父母死于灾荒,此后得县学资助他才能一步步参加科举,最终高中探花,之后迎娶云瑛,多年来一直在江浙一带当官。
要去见亲戚,自然不可能是父亲那边的。
姚雪乔这才疑惑地看向母亲。
在她印象里,母亲家中只有外祖父,无任何兄弟姐妹,可外祖父已早早亡故,那么又从何处来的亲戚?
“是娘认识的人?”
“我年少时,在他们家寄住过一段时间。”云瑛垂眼,回房换身杏黄锦服,典雅柔和,腕上一对碧色玉镯。
这对玉镯一直在母亲的妆盒中,姚雪乔从未见她佩戴过。
母女俩坐上马车,云瑛一路无话。
姚雪乔觉出她低落的情绪,默契地没说话,透过青竹车帘的缝隙往外看,街道上行人渐少,街景也愈加熟悉。
竟是裴府。
10. 叨扰
姚雪乔望着阔气高耸的门匾,如在梦中。
母亲竟和裴府有过渊源。
可既然在裴府寄住过,受裴家恩情,又为何从不提及,甚至父亲宣称半步不踏进京城?
门房是个中年男子,打眼看一圈停在门口的马车,见下来的妇人有几分眼熟,唤了声门内经过的高大男子。
男子本不耐烦,远远瞥一眼,眼睛瞬间睁大。
云瑛浅笑道:“吴管事可还记得我?”
吴管事面目怔愣,连忙跑来,生疏又有些抑制不住的热络:“表小姐?自你成婚后,估摸着有近二十年没见过你。表小姐这些年都在何处?老太太时常惦记着你呢。”
云瑛简略道:“我随夫君在江浙生活,不知老太太身体可好?”
“好着呢。”
待与云瑛寒暄过,他看向姚雪乔,她眉目与云瑛相似,“小姐的女儿都这般大了,老太太见过一定舍不得撒手。”
裴府的老夫人年逾六旬,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是长安公主的驸马裴大将军,次子是当今吏部尚书裴序。
老人家出身武将世家,飒爽豪迈,一直想要个女儿,却因早年在战场奔波伤到身子,只好作罢,因此时常设宴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到府上一聚,身边花团锦簇。
此时此刻,裴老太太的澄明堂内,衣香鬓影,锦绣成堆。
依偎在老太太身旁的裴云菁说了个笑话,哄得老人家抚掌大笑,点点她的额头笑她鬼灵精。
吴管事不便入内,好在伺候老太太的侍女捧着瓜果经过,他便提起云瑛母女前来探望一事。
弦音听到外头动静,得知云瑛回来,啪一下掀起湘妃竹帘,秀眉竖起,压着声音责怪道:“当初一走了之,二十年全无音信,害得老太太直掉眼泪。这回不声不响能是好心探望?怕不是遇到难处,来我们裴府打秋风的。”
云瑛嫁的好歹也是当年的探花郎,虽比不上裴序官运亨通,但终究是在京城就任的朝廷命官,再差也差不到哪里。
吴管事正欲反驳,弦音只摆摆手。
“吴管事只管撵走,老太太近来胸闷气短,若见到她想起从前的伤心事,身子有个好歹,谁能担当得起?”
她是老太太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人,说话极其有分量,吴管事一时噎住,只好作罢。
满府上下,老太太的身子是第一要紧的事。
吴管事不敢冒风险,讪讪退下,却在回廊尽头瞥见一抹绯色背影,行色匆匆,衣角翻飞。
待他追上,裴承聿已经见过云瑛母女,身形挺拔立在门口,看向小跑赶来的吴管事。
吴管事脸上略僵,正欲交待云瑛母女的身份。
裴承聿眸光淡淡,音色如山间清泉,吩咐道:“请姚夫人和姚小姐到修竹堂一叙。”
修竹堂是裴府待客的厅房,从门厅进入后沿着长廊走至尽头,竹林夹道,静谧清雅。
前后共三进院落,院中栽种各种品类的竹林,鸟鸣清脆。
云瑛的父亲云太医曾任太医院的院判,当年裴承聿祖父裴老将军在战场身中奇毒,云太医翻阅典籍,甚至不惜以身试毒,尝试百药,最终救回裴老将军一条命。
可他自己,却因毒素入骨无力回天,与世长辞。
云太医早年丧妻,育有一女云瑛,年仅十三岁。裴老太太感念云太医恩情,将云瑛收养在膝下,认为义女。
直至云瑛十八岁那年在曲江宴上结识探花郎姚重,嫁他为妻后辞别裴家,远赴江浙定居。
一别二十年,她再也没有踏足京城。
云瑛肯透漏的,让姚雪乔知晓的,仅此而已。
裴承聿所能查到的亦是如此。
但他请云瑛母女进裴府,不是想知道明面上查得到的东西。
云瑛在裴家生活五载,可自他记事起从府中上下未有人提及她,仿佛她是禁忌。
杜贵妃必然认得云瑛,可见到与云瑛容貌相似的姚雪乔并未谈起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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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得知她患有心疾,牵肠挂肚,也不肯与她相认。
而云瑛本人,也闭口不谈。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继续待客,审刑院还压着几桩重案亟待处理。
“如吴管事所言,祖母近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姚夫人见谅。”裴承聿神色寡淡,唇边一抹浅淡的微笑,不愧为人人交口称赞的端方君子。
云瑛似料到这个结果,不见失落,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既然如此,我不便叨扰。郡王留步。”
姚雪乔起身,手边那盏碧螺春茶一滴未沾。
尽管不喝茶,但观茶色,闻茶香,可知此茶绝非凡品。
裴府门楣煊赫,待客至诚,不会做出有失身份的举措。
他明知她不喝茶叶,却命人将碧螺春摆在她面前,这是存心想与她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她见证过他遭人追捕的落魄时刻,他是众人心目中不染尘埃的谪仙,不愿见到她想起往事,情有可原。
如他所愿。
姚雪乔抻了下裙摆,眉眼低垂,行尽礼数又不看他一眼。
裴承聿习惯支使差遣下人,往往把话交代清楚便自顾忙自己的事务,底下人战战兢兢只想尽心尽力办好,他根本没有看他人脸色的意识。
他们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一瞬交汇过。
惠风和畅,拂过竹林带来一阵沙沙声,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来人脚步急促,打破此间平静。
“主子,老太太原想去去水阁听云菁小姐弹琴,起身时忽然晕倒,现已在澄明堂歇息,也已差人去请张太医了。”
裴承聿闻言,不经意看向云瑛。
她刚刚说过,她继承云太医的医术,在老太太身边时经常替她推拿按摩,烹制药膳调理身子。
云太医医术在太医院中至今无能能超越。
果然,云瑛满目惊诧,担忧非凡,犹豫着上前询问他:“不知可否许我一道过去看望老太太,兴许能帮的上忙。”
11. 当年
裴承聿略作思量,祖母的身子要紧,于是点了点头。
云瑛松了口气,随后神色凝重吩咐身后的姚雪乔,“乔乔,去马车上拿我的针包。”
老太太的澄明堂在府中东南角,从正门进入要绕过花园假山,数间院落,一来一去耽搁许久。
他们自然不可能留着原地等姚雪乔拿来针包,裴承聿带领云瑛先行,“连峰,陪同姚小姐取来,随后直接到澄明堂。”
出行时,云瑛总会携带药箱和针包,就连姚重和姚雪乔的马车内也满满登登装着应付各类突发情况的药丸膏药。
针包是长姐亲手为母亲制作的,如今上面翠竹绣纹暗淡,布料陈旧,但母亲依然不舍得换。
她取来后跟在连峰往澄明堂走,不妨一道着绯色官袍的身影堵在面前,一瞬不瞬打量她的眉眼。
“二老爷。”连峰躬身问礼。
原来是裴尚书,裴云菁的父亲。
姚雪乔垂首摩挲绣纹,没由来地害怕他的眼神,礼数周到屈膝行礼。
其实他的眼神也算温煦,可其中透着对世间万物的漠然,令她想起裴承聿那副寡淡的面目,永不起波澜,看来裴承聿与他这位二叔有些相似。
“我在路上遇到老太太身边的人,这几日七皇子闹风寒,张太医走不开,便带着刘太医赶来。”
今日不逢休沐,裴序也是正好外出,得知府中出事,马不停蹄赶回。
他身侧的刘太医形容沉稳,一眼看见姚雪乔手中的针包,略微惊讶,“小姐年纪轻轻,竟懂医术,真是后生可畏。”
姚雪乔不由缩了缩手,轻轻摇头,“不是我……”
连峰替她告诉裴序:“这位是姚重姚大人家的小姐,随姚夫人探望老太太而来。姚夫人懂得医术,正和我家主子往澄明堂去。”
“姚重?”
裴序重复这个名字,眼神暗了暗,转身往里走,“聿怀简直胡闹。”
连峰未做多想,裴序是姚重那一届的状元郎,必然听说过他。可尽管如此,朝廷官员的夫人为自家母亲看病,任谁听了都要斥一句不成体统。
不过云瑛寄住在府上时,他应见识过她的医术,作何动怒?
一行人各怀心思前往澄明堂。
堂外檐下连廊里,各家闺秀三两依偎在一起,一双双明眸中半是担忧老太太病情,半是倾慕裴承聿风姿。
她们彼此心照不宣,经常往裴府跑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为了寻机会接近这位郡王。
倒衬得裴云菁格外惹眼,她哭得眼尾通红,珠花乱颤,求救似的扑到裴承聿身边。
“堂哥,都怪我不好。”裴云菁哭哭啼啼拽着他的衣袖,泪眼看向他身后的云瑛,见她衣着又不似女医,好奇地收住泪水。
裴序的夫人徐敏从堂内出来,身侧的侍女会意,上前扶起裴云菁,带至一旁。
没见过往自己身上揽责的,徐敏眉心蹙起,微微叹气。
见到云瑛,拿她当城南医馆的女医。后宅之事阴私复杂,为堵悠悠众口,那里的女医登门诊治要先穿着打扮一番,像是寻常串门访友。
徐敏略微侧身,示意嬷嬷带云瑛入内。
裴承聿不着痕迹掸开衣袖上沾染的香粉,吩咐呆愣愣站在原地弦音,“带诸位小姐去后花园,不得打扰祖母清净。”
弦音抖着嘴唇应下,但她的惊慌与无措落在云瑛的眼里,也一丝不落被裴承聿收在眼底。
她跟在老太太身侧什么人没见过,见到云瑛非但没有见到故人的欣喜,反而被云瑛吓得六神无主。
他看了眼连峰,暗示他盯紧弦音。
一行人散去后,姚雪乔跟在裴序身后,捧着针包快步走来。
风撩开她腮畔的碎发,露出和裴云菁相似的侧脸。
他的二叔,向来沉稳威严的裴尚书,此刻脚步略微纷乱,目光越过徐敏看向湘妃竹帘后。
竹帘撩开,那抹杏黄色的背影纤细如竹,云瑛的眼神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唤姚雪乔入内。
裴承聿没错过裴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刘太医,请入堂。”
裴序大步流星,亲手打帘子请刘太医入内,从云瑛身侧经过,目不斜视。
母亲突发病症,当儿子的一时急切,顾不上繁文缛节情有可原,没人将裴序忽视云瑛的行为放在眼里。
姚雪乔借着递针包的功夫,小声在云瑛耳畔道:“娘,他们家已经请来太医,你就别出手了。”
云瑛神色坚定,未有动摇。
竹帘放下,松鹤延年蜀绣屏风后,刘太医坐在紫檀木架子床旁的小兀上,眉目微拧,手指颤巍巍开好药方。
云瑛远远扫一眼,“治标不治本,无非是些无功无过的补药。若裴尚书和郡王信得过我,请允许我为老太太施针。”
刘太医的笔尖顿住,妇人之病多为沉疴旧病,不求不求药到病除,但求不生剧变。
云瑛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他面上挂不住,放下笔看向裴序。
想来尚书大人处事不惊,为人稳重,定不会将母亲交给一个后宅妇人医治。
至于晋阳郡王,难不成他为人孙辈,还想越过二叔不成?
“姚夫人请。”
“不必劳烦。”
裴序和裴承聿同时开口,声音相撞。
姚雪乔悄悄抬眼,撞上裴承聿审视的目光,他似在旁观一场新奇的戏文,连她也成为他探究的目标之一,看得她脸颊生热。
这间屋里,里里外外围着好些人,过于闷热。
云瑛神态自若,看向裴序:“我在老太太身边,照顾她的身子近五年,从未有失。裴尚书当年也神深信服,为何阻拦?”
裴序避开她的眼神,只道:“二十年过去,母亲的身子已大不如前。”
云瑛坚持:“正是如此,裴尚书若执意不允,老太太的身子只会越拖越差,无可挽回。”
这话说得堪称严厉,姚雪乔也随之一愣。
这可是吏部大员,位高权重的裴尚书,母亲未免过于大胆。
好在裴序没追究,他闭上眼,轻叹道:“好,有劳了。”
得到允许,姚雪乔跟随云瑛至床榻,云瑛利落实施针法,她在一旁打下手配合默契。
云瑛在扬州开了医馆,她无事便过去学两手,如今她虽远远不及母亲医术,但也略懂皮毛,靠自己便能解决诸如风寒腹痛之类的小毛病。
刘太医原本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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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却看得啧啧称奇,“这是当年云院判的针法,没想到竟没有失传!”
无人应他,裴承聿和裴序只看着榻前忙碌的两道身影。
一盏茶后,老太太悠悠转醒,看见云瑛眸中立即滚出热泪,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弱苍老,“瑛娘,你终于肯原谅我,回来看我了……”
云瑛少时不爱交际,整日在老太太身边侍奉,闲暇时埋首钻研云太医留下的药典针法。
满府上下有个头疼脑热也不乐意看大夫,往她那里走一趟,扎两针取个药方,隔日便大好。
她生得花容月貌,又心地纯善,见人三分笑,上到老太太等诸位主子,下到各院的奴仆丫鬟,无人不喜欢她。
府上的两位公子受伤生病,她也自告奋勇亲自诊治。
人人赞云瑛心肠好,不知她存有私心。
她只想练好医术后离开裴家,在外面开医馆自立门户,不必寄人篱下。
老太太疼爱她,离不开她,意欲等大儿子从战场归来让两人成婚。
可大儿子回来后已被陛下选为长安公主的驸马。
于是老人家又将主意打到二儿子身上,但云瑛和裴序虽处在同一屋檐下,却鲜少有交流,与陌生人无异。
云瑛看出老太太心思,直言拒绝,称无心婚嫁。
老太太疑心她难忘大儿子,不过很快打消疑虑。
长安公主生下裴承聿,身子受损,幸得云瑛钻研药理才恢复如初,两人姐妹相称。
但好景不长,中秋夜宴时,云瑛和大将军在背地拉拉扯扯被人撞见,无颜继续留在府中。
在裴序高中状元春风得意,满府喜庆洋洋之时,她结识姚重向老太太请辞。
“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遗憾未能促成云瑛和大将军的婚事。”弦音跪在冰冷的地上,不敢抬头看一眼。
长安公主误会丈夫和寄养在府上的云瑛有情,而云瑛又于她有恩。
从此夫妻琴瑟和鸣已成妄想,公主一改新婚时的温柔小意,整日对大将军冷脸相待,不许他踏入房中半步,甚至一度离开裴府,久居公主府。
裴承聿记事起,父母便如一对陌生人。
公主看不惯驸马混迹军中,行为有失斯文,教导裴承聿时几近严苛,不许他沾染父亲半分习性。
而大将军亦不顺眼公主诸事讲究,极尽骄奢,隔三岔五把裴承聿往军中带,直到他满身锦绣遍布泥点子才罢休。
两人互相较劲,永不妥协。
裴承聿夹在父母中间,一度认为父母不和起源于他,坚信只要他优秀到极致,他们便不会再争吵。
因此他自幼勤学苦练,文武兼修,言行举止玉树临风,刀枪武艺战无不胜。
冷待彼此十多年后,坚冰逐渐融化,父母亲终于有松动的痕迹。
可大将军却为拯救太子坠落山崖,长安公主闻讯悲痛不已,半年后殉情而亡。
那时他只有十六岁,而云莘年仅七岁,葬礼上拽着他的衣角,哭个不停。
明明是一对相爱的人,却错失岁月,云莘也本该在父母疼爱下出落得明媚烂漫,却变得日渐沉默怯懦。
这一切都归咎于云瑛那不合时宜的爱慕之情。
12. 挖苦
可云瑛尽心调养公主的身体是不争的事实,她倘若存有不光彩的心思,大可以袖手旁观,熬到公主油尽灯枯。
裴承聿掌管审刑院以来,见过诸多隐瞒不报之人,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
弦音只不过是侍奉的后宅的妇人,如何禁得起他的审问。
她声音渐渐弱下来:“我也是偶然听见云瑛和大将军争执,才知道云瑛对大将军心怀不轨,便想替我的好姐妹报仇,将这事捅到公主面前。”
一边是一眼相中的丈夫,一边是救她一命的好姐妹,长安公主承受不住打击,不想看见他们,更不想听他们辩解,带着出生不久的裴承聿离开裴府,在公主府待了整整五年。
这期间,大将军锲而不舍死缠烂打,闹过不少笑话,长安公主依然不为所动。
直到怀有裴云莘,长安公主才松口,搬回裴府。
裴承聿思及往事,不理解那般骄傲的母亲为何肯原谅父亲,难以想通便收回思绪,沉声问:“你的姐妹又是何事?”
弦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喊:“我的好姐妹曾是公主院中的厨娘,失手在公主每日服用的安胎药中加入红花,云瑛在为公主调理时查出不对,害得她们一家被陛下赐死。我记恨的只有云瑛,绝不敢伤害公主……”
红花活血化瘀,孕妇禁用。
长安公主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孕中入口的食物更是有贴身侍女层层把关,一个小小的厨娘怎有本事谋害公主。
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心存疑惑。
母亲虽娇生惯养,却坚韧强势,从没让人见过她的一滴眼泪,即便爱得深沉愿意原谅父亲,可绝不会柔弱到活不下去为丈夫殉情。
“连峰,将她带入审刑院。老太太那处寻个由头瞒过去。”裴承聿双眸静如幽谭,周身寒气逼人。
胆敢对长安公主下手的人,背后牵扯众多,真相未水落石出前最好别打草惊蛇。
他定了定神,吩咐道:“母亲过世后,伺候她多年的嬷嬷告老还乡,你派人过去,问她几件事。”
连峰点点头,记下他交待的事。
裴府后花园假山错落有致,草木葳蕤,与湖泊曲溪相映成趣。
裴承聿的住所在中心湖泊东岸,书房临水而建,视野开阔,起居处在书房后方,静谧清净。
处理完弦音那桩事,他心思沉重,但面色无虞,若非亲近之人,轻易瞧不出他情绪不佳。
可姚雪乔猝不及防,跌跌撞撞从假山石洞中跑出来,迎面扑进他怀里时,从她身上散出的梅香勾起他心底的怒火。
长安公主精于制香,手艺绝不外传,必定全身心信任云瑛才倾囊相授。
可换来的却是视作亲姐妹的云瑛背叛她,和她的丈夫纠缠不清。
她和她母亲,如何还有脸面继续用长安公主独有的香?
“表哥。”
姚雪乔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得知母亲与长安公主曾姐妹相称,感情深厚,那些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老太太醒来后拉着云瑛说了许久的话,对她也疼爱万分,甚至当着众多前来探望的贵女的面,许她与裴云莘裴云菁互称姐妹,唤裴承聿一声表哥。
她那时架不住老人家热情殷切,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喊他:“表哥。”
嗓音柔软又乖巧。
他依然那副寡淡面容,淡淡嗯一声。
可在人后无人经过的小径上,他却冷沉着脸,拂开她碰过的衣袖,“祖母的玩笑话,还望姚小姐勿要当真。”
明明他当时也应下她的,如今翻脸又不认人。
姚雪乔更气恼的是他话里话外鄙夷她和母亲意图攀附,和裴云菁刚才的刻意刁难如出一辙。
只不过裴云菁不加遮掩,看她时都只舍得掀起三分眼皮,“别以为有你娘这层关系,你就有资格喊我表妹。我的表姐可是南郡望族嫡女,凭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非要拿我们相比的是你不是我。”
姚雪乔说完这话,便离了人群,独自坐在湖边吹风赏荷。
看见裴云菁一行人浩浩荡荡要来划船,她不欲再和她正面冲突,于是躲进山洞。
岂料撞见裴承聿,从他口中听到与裴云菁相似的话。
她从前谨小慎微,怯懦不敢惹事,时时都有长姐挡在面前。
如今长姐早已不再,她也要学着独自面对才是。
旁人刁难轻视,越是逃避越会遭人瞧不起,欺负更甚。
姚雪乔利落果断,气沉丹田,学着长姐温柔却有力的语气,不卑不亢道:“郡王提醒的是,是我们冒昧。”
满府上下敬她一声表小姐,不过是看来裴老太太的面子上,既然母亲已在她身前尽孝,偿还恩情,没有再经常登门的道理。
至少她不该跟来。
她转身便走,挂在臂间的披帛随风扫过他的手背,冰凉柔软。
裴承聿眼前掠过那片海棠红,以及那微微抬起的雪白下颌,透着没由来的骄傲,忽然道:“姚大人入京为官已有两个月,姚夫人今日才登门拜访,难道姚小姐还不清楚你母亲的用意?”
姚雪乔停住脚步,从湖上传来裴云菁等人嬉闹的笑声,欢快恣意。
她们在打趣裴云菁和赵池的婚事,吹捧奉承,小心讨好。
顺便奚落姚雪乔罪有应得:“活该,让她整日晃悠在郡王和世子面前,如今攀错了枝,非要她狠狠摔一跤才解气。”
招惹到李钦,今后她要么乖乖嫁入城阳侯府,要么老死在姚家。
她们闹的动静过大,水里的鸭子都惊动乱飞,裴承聿不由蹙起眉看去。
假山正好挡住姚雪乔的身形,她站在山旁阴冷的阴影里,身前俊拔如修竹的影子微微转动,刚才还在嬉笑的贵女纷纷噤声,音色温柔婉转向他问礼。
其中不乏郡主县主等身份高贵的女子。
可在裴家的权势面前,她们也只能收起平日颐指气使的做派,摒弃诗书礼仪,陪裴云菁玩笑。
裴承聿没在审刑院,老太太生病,他为人孙儿今日告假也在情理之中。
湖泊东侧的山房是他的居所,一行人朝着闹着要划船,无非是想遇见他,能说上几句话。
“堂哥勿怪,她们就是见了你才故意闹腾的。”裴云菁轻飘飘挑破她们的心思,笑得娇纵俏皮,仿佛在她面前高傲不可一世的不是她。
裴承聿不咸不淡教训道:“祖母大病初愈,府上前来探望的宾客众多,你该好好招待,为二婶分担才是。”
裴云菁一向都很敬畏堂哥,闻言捡回她那点端庄娴静,其他人也没有再玩闹下去的道理,一行人靠岸往修竹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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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散去,水波轻荡,姚雪乔已沉默许久。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经他提示,姚雪乔不愿细想的事情纷纷蹦出来,连背影都透着难堪。
可她迟迟不说话,裴承聿大概认为她太笨,非要点明:“李钦对你誓不罢休,满京城里能让他忌惮的唯有裴家,如今你成为人尽皆知的裴家表小姐,可见令堂用心良苦。”
然后呢,要她谢谢他好心提点吗?
她被李钦纠缠拜谁所赐?
在他眼里,她不配嫁给赵洵,也不配喊他一声表哥,连母亲主动提出为裴老太太诊治也是不怀好意,想挟恩图报的。
“我们起初登门时,老太太是不肯见的,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偶然。郡王非要怀疑我母亲别有用心,我无话可说。”
没有他的准许,母亲不可能接近澄明堂,甚至在裴尚书出言反对时,也是他在支持母亲动针。
姚雪乔想不清他陡然转变态度的原因,或许他从心底里就瞧不起她们,只是为老太太性命,拿她们当医女一样看待而已。
她是没所谓的,可是他的挖苦过于难听,还牵连上母亲。
姚雪乔捏紧掌心,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后也没力气装下去,脸蒙在绣帕里无声哭着,埋头往澄明堂走。
没走两步,忽闻树叶拂动,惊落几朵残花。
可别撞上裴云菁她们,一旦让裴云菁看见她这副尊容,她都能想象得到裴云菁以为她弄哭她时会有多得意。
于是姚雪乔转身往回走。
只是裴府园林路线复杂,院落错杂,花木茂密看得人眼晕,她七拐八绕又撞见裴承聿。
朱红屋檐下,紫檀雕窗前,他止住脚步,不知她从何处冒出来,脸上挂着泪,鼻尖微红,眼角绯艳如春花。
多半是他弄哭的,可他没有哄人的觉悟,淡声问她:“姚小姐迷路了?”
天边残阳铺开,绚烂柔和的光穿过雕窗四分五裂,落在他深邃的面容上,看似温煦实则冷清,高鼻薄唇透着股薄情相。
姚雪乔很想一走了之,一刻也不愿在裴府待下去,但让她自己找路不定能寻到何时。
听她嗯一声,裴承聿目不斜视继续前行,姚雪乔呆愣一会,揉揉眼睛跟上。
他为人虽冷淡,可该有的礼节不错分毫,断不可能丢下迷路的客人一走了之,遇上信得过的侍女,随手交给她便是。
连廊尽头隐隐绰绰有女子走来,他在原地停下,姚雪乔不明所以站在他身侧,一同看去。
“郡王。”
那女子容貌端秀,仪态万千,见到她时略有惊疑,但声音平稳,“姚小姐。”
“方才我和云菁走散,竟笨得找不着回去的路,一路又没见到贵府侍女,想来都在前厅招待来宾。不知郡王可否告知?”她笑得一丝不苟,挑不出错。
姚雪乔松了口气,原来迷路的不止她一人,这样与裴承聿同行也不会过于压抑。
只是她虽记不太清路,对美人的脸倒是印象深刻,这位名冠京城的许家千金许盼儿和裴云菁关系亲密,并非一回两回登门,竟也找不到路。
她目光好奇看着许盼儿,她笑容甜美,和裴承聿说起迷路的前因后果。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13. 真相
自听说郑王有意与许家结亲后,姚雪乔一直刻意避免与赵洵见面。
于她而言,赵洵家世好容貌好,待她更好,是可以与之相守一生的人,与他成亲日子不会难过,对父亲仕途更大有裨益。
兴许有朝一日还能为长姐报仇。
可他正与许盼儿议亲,且见证她被李钦恶声恶气刁难时袖手旁观。
她心灰意冷,原以为他打定主意和她一刀两断,然而她在裴承聿官廨中扭伤脚踝时,他飞奔而来,目露关切,又令她有些许动摇。
但转脸,他又奔赴许府的宴席。
尽管那时她也盼望他离开,好让她有机会和裴承聿开门见山说话,但内心深处依然落寞许久。
可见在他心中,地位权势带来的利益先于她。
她想通后也无甚遗憾,他们相识不足半年,赵洵选择与许家联姻带来的利益而非她也是人之常情,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
赵洵是郑王世子,不管不顾执意娶她才令她招架不住。
婚姻,不仅牵扯到两人的感情,背后的家族利益错综复杂,尤其对他这样的天皇贵胄而言。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抬眼看他,只微微低头福礼,紧盯着裴承聿腰上的蹀躞玉带看。
空剑鞘已被他拿下,似是无意追究下去。
不然,她悄悄寻个机会,放在裴府花园的某个角落?
总归都比放在家里藏着掖着生怕败露好。
赵洵目光不动,落在姚雪乔沾上泪痕的眼睛上。
他已经是第二次撞见她失魂落魄,满目痴迷盯着裴承聿了,他很难不多想。
毕竟表哥从小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才华卓绝,姿容好比谪仙,一直是京中男子越不去的大山,更是京城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之人。
姚雪乔曾与他有过朦胧的感情,若她看上旁人他不屑也不耻比较,可对方是裴承聿,他竟隐隐生出能与表哥平分秋色的荣誉感。
不过看样子,表哥不解风情惹哭她,连一贯八面玲珑的许盼儿都面色复杂看着他。
他很心疼,想揽过她,哄她逗她开怀。
“寻我何事?”
裴承聿分明知晓他作何到访,无非是攻讦太子时请他推波助澜。
他自是不会拒绝,但不能在明面上出手,要安排好在陛下心中有分量的御史状告。
郑王府成败在此一举,他慎之又慎,万不可在这节骨眼暴露与裴承聿私下的结交。
他这般问,也是想在外人面前撇清,赵洵索性扯起谎,大大方方说出来。
“还是上回江淮运河的窃案。”他注意到姚雪乔陡然看来的目光,声音更洪亮:“窃贼说兴许在船上躲藏时不小心遗失,但绝没有私藏。”
事关表哥最珍重的短剑,由他亲自交涉理所当然。
赵洵抿了下唇,话锋突然转到姚雪乔身上。
她在他眼皮底下打了个哆嗦,好似格外害怕他的目光。
这令赵洵不由苦闷,放柔了声音:“若没记错,姚小姐那时也曾乘船入京,可有听说此事?”
裴承聿微微侧身,睨她一眼。
赵洵纠结万分,可割舍不下,三言两语都要提及她。
她却如临大敌,抗拒与他交流:“我……我晕船厉害,不太记得,醒来后才得知船上的事。”
他抬脚想凑近,她却生怕他纠缠,不轻不重拽了下裴承聿的衣袖,又飞快收回手,“郡王,我再不回去母亲该着急了,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赵洵嘴唇微动,看见许盼儿失魂落魄如他一般,自嘲地笑笑。
“许小姐认不得路,你送她到修竹堂,随后到书房见我。”
裴承聿言简意赅吩咐赵洵,不管赵洵满目疑惑欲言又止,看一眼姚雪乔示意她跟上。
她这又是想向他坦白从宽了。
裴承聿没计较她刻意引赵洵误会的举动。某种程度上她还算机灵,就是胆量太小,禁不住唬。
“我刚才只是一时心急,不是故意扯你衣袖。”行至僻静处,姚雪乔小声解释。
然后犹犹豫豫,脚尖在鹅卵石上磨蹭。
裴承聿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叫来不远处的侍女,“今晚祖母设宴,带姚小姐回澄明堂。”
说罢,他径直朝湖边小径走去,正是他们方才相撞的地方。
他给过她机会,是她不好好珍惜,他素来没耐心和不识好歹的人周旋,带她走只是不想看见赵洵深情款款的眼神。
侍女会将她带至主路,和赵洵许盼儿碰面,然后分道扬镳。
他不想任何人误会他和姚雪乔有些什么。
“别……你能不能将手帕还给我?反正你那时否认你……留着又没有用,为什么不能还给我呢?”
姚雪乔险些脱口而出他不喜欢她,又担心教他笑话她自作多情,如上回那般。
她别别扭扭地提起裙摆跑向他,生怕他不记得,从袖中取出绣着雪花的手帕,比划给他看。
他不知道手帕意味着什么,她的姐姐就是因为一块手帕遭夫家疑心,被活活冷落病死的。
他是男子,又位高权重,被发现后无非是多了桩风流韵事。
可她不一样,她会被人耻笑谩骂,遭人鄙夷她意图高攀裴府门楣,居心不良。
前有李钦纠缠,后有世人唾骂,她没那么豁达。
骂名累及家人,牵连姐姐亡魂不安,兴许李钦还会借题发挥,大肆污蔑姐姐清白。
可他毫无反应,姚雪乔都快急红了眼,“是不是被你丢了?”
那时他满手血污,浸透手帕,她还历历在目。
裴承聿不欲无休止和她兜圈子,摆手退下侍女,徐徐道:“我让你回去好好想想,看来你没有。”
他一向不显山露水,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此刻声音也如幽谷鸣泉,醇厚不乏清冽,听起来于平素无异。
但姚雪乔嗅出危机。
她那晚最对不起他的就是使坏哄骗他上错药,其余时候可谓尽心尽力,甚至寝衣浸湿蜷缩在他怀里,近得都能感受到他胸膛起伏,只为帮他瞒天过海,躲过追查。
还主动掏钱,想帮他解决下船之后的困境。
尽管他不肯收下,但她仁至义尽。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也只能顺着他,“那我现在想一下,你可不可以提示一二?”
裴承聿当然不会将女子的贴身衣物挂在嘴边。
若非她紧追不放,他只会当作毫不知情,于他而言与寻常包扎的布料没有区别。
可笑的是他几次以为她来归还短剑,她却总拿什么手帕堵他的嘴,像是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大概她将手帕视为交付真心的凭证。
赵洵不也收过她的手帕?
整日揣在怀里,不时取出来摩挲一番,笑得满目春情。
可事实证明,男女之间的真心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
“从你为我包扎想起。”
思及她那时的形容,他眸中一暗,很快改口,“不,从你更衣就寝开始。”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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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急浪高,船身不停晃动,她晕的厉害不吃不喝躺在床上。
而后秋意送来母亲特制的汤药,暂缓头晕。
她只喝下一半,苦得她腹中抽痛,借口饿肚子支走秋意,打开窗户倒了剩下半碗。
不妨巨浪翻滚,打湿她胸口。
她担心被秋意察觉她开窗倒药,不敢换衣服,又嫌胸口潮湿难受不适,偷偷解下小衣塞在枕头下藏起来。
忽然啪嗒一声,风拍开窗户,灌入屋内吹灭油灯。
刚才没关严实,她起身下床,可还没走至窗前他便湿淋淋闯进来,阴冷黑暗,如暗夜潜伏的猛兽,眼疾手快冲上来捂住她的嘴。
满手血腥味,呛得她快要窒息,头晕脑胀。
落在舌尖的呼救只得咽回去。
他力道了得,单手扼住她的脖颈,逼她乖乖就范,然后大摇大摆坐在圈椅上使唤她。
见他要撕碎她挚爱的绣金织锦襦裙止血,她当即拦下,不情不愿从枕头旁取来刚刚用来擦嘴的手帕……
屋内昏暗,月色冷清,只依稀看得见人的轮廓,如何分得清衣物?
“我拿给你包扎的,该不会是……”
她的小衣……
她后知后觉,雪白的脸腾地涨红,一瞬间头脑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腿脚不听使唤,逃也似的离开。
甚至羞得来不及看他的脸色,再也不想面对他。
好在被他遣走的侍女未走出多远,她气喘吁吁叫住她,央求她带路去澄明堂。
那晚宴也根本不想参加,只想钻回她的卧房,蒙在被子里尖叫。
那晚官兵敲她房门,她受要挟不得不与他躲在床上,紧贴在他怀里。
他的手扣紧她的腰不许她乱动,还声音喑哑,一字一句教她如何回话,嫌弃她声音太小,扼住她的喉咙,逼迫道:“再大些声。”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穿小衣。
和陌生男人在逼仄的床帐内躺在一起,身体近乎严丝合缝贴合,连什么时候睡着,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清楚。
本朝男女大防虽不过于严苛,可放眼古今,这般行为都是极其不妥的。
虽然以他的品性不太可能轻薄她,但她也羞得浑身都快烧起来。
花园主路上,许盼儿在赵洵陪同下没多久便和裴云菁遇上,赵洵如释重负离开,她也松了口气。
只是盘桓在心间的疑惑无法释怀。
她提起偶遇姚雪乔和裴承聿同行的事,悄悄打量裴云菁的脸色。
裴云菁义愤填膺,气势汹汹,仿佛要冲到姚雪乔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
“她可真有心机,更厚颜无耻,先前在家门口堵堂哥不说,这回更是借着身份赖上堂哥,她怎么不瞧瞧她哪点配得上堂哥,气死我了。”
原来裴云菁对姚雪乔的敌意并非来自赵池。
也对,她整日挂在嘴边的也只有安定郡王妃的称号,连赵池的喜欢都说不出来。
她一向掐尖要强,嫁人后更要高人一等。
许盼儿眉心跳动,语气幽幽:“原来姚小姐和郡王早有渊源。”
裴云菁气得要跳脚,“才不是!纯粹是她不知廉耻追求,堂哥待人一向宽厚,不欲与她计较罢了。”
她又说起姚雪乔在贵妃宴会上晕倒一事,目光巡视众贵女,得到几声肯定后头颅扬得更高。
一行人正战战兢兢,想着如何安抚裴云菁,忽然看见姚雪乔低垂着头,脚步匆匆从桃林小径众走出来。
“站住!”裴云菁喝道。
14. 香消
侍女停下轻声问礼,裴云菁追问她们从何处来。
“是郡王命我送姚小姐回澄明堂的。”
侍女如实相告。
至于彼时姚雪乔支支吾吾,几近央求看着裴承聿,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道主子的闲话。
裴云菁目光如炬,盯着姚雪乔异常红润的脸,真是玉软花柔,我见犹怜。
许盼儿勾起唇,声音柔婉,“姚小姐,你的脸怎这么红?”
裴云菁收回目光,轻蔑哼了一声,“我堂哥看不上她,她羞愧难当了呗。”
为附和裴云菁,其余几人纷纷捂嘴嗤笑,看她的眼神既充满鄙夷,又充斥着惊讶与不可思议。
她们每日往裴云菁身边凑,为的不外乎是多看裴承聿一眼,和他说上一句话,可现在居然有人另辟蹊径,罔顾礼义廉耻追到他面前。
哪怕遭他申饬,也好过被他视而不见。
一时竟有些羡慕姚雪乔,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是能豁得出去。
不似她们,这些年捧裴云菁的臭脚,却依然和裴承聿无半分交集。
姚雪乔不欲和她争辩,在她眼里所有人都要奉裴承聿为神明,简直可笑。
倘若她们见过无所不能的神明堕入凡尘,那副狼狈仓皇,穷凶极恶的模样,只怕会避之不及。
她受够裴云菁的敌意,直视她的眼睛反问:“我为什么要羞愧?难道你认为喜欢你的堂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云菁一时噎住,急红了脸,语无伦次:“你脸都红成这样,还嘴硬?你就是喜欢我堂哥!”
“我脸红就是喜欢你堂哥,那么你脸红又是因为什么,喜欢我不成?”姚雪乔呛她。
裴云菁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我的脸才没红!”
许盼儿缓缓上前,安抚似的拉住裴云菁的手,转而笑道:“姚小姐的意思是,你在生郡王的气?为什么?”
姚雪乔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闺中好友为何言之凿凿许家和郑王联姻不成。
原来如此。
她仿佛拿捏住对方的秘密,不慌不忙道:“怎么,许小姐在为郡王打抱不平?”
许盼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一直是闺中女子典范。
如今郑王与许尚书商议两家婚事,满城皆知。
她却要为别的男子出面,已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云菁知许盼儿脸皮薄,恶声恶气替她回答:“谁人不知你曾和郑王世子打得火热,可谁让你是个短命鬼。看着心上人另娶她人,滋味不好受吧?不好受你也得忍着,休想往盼儿头上泼脏水!”
一连串说下来,裴云菁气喘吁吁,挑着眉毛目光挑衅。
却只见姚雪乔唇色苍白,脸上失去血色,两眼一翻在她眼面前晕过去。
她倒在桃树下零落的花瓣中,裙摆散开,透着股妖异与凄凉。
“啊——”
“来人呐!老天爷,她不会死了吧……”
传闻姚家小姐身患绝症,活不过二十岁,连李钦都嫌晦气不敢娶她入门,莫非阎王爷要在今日收走她?
裴老太太在众目睽睽之下认回云瑛,她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表小姐,喊裴承聿一声表哥的,裴家一定不会轻轻揭过,必要揪出罪魁祸首。
想到审刑院折磨人的手段,旁观的小姐们人人自危。
“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也没有……”
场面乱成一锅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裴云菁登时愣住,试探着踢一踢她,“你……你别给我装,赶紧起来!”
姚雪乔依然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睡。
侍女大着胆子蹲下,试探她的鼻息,吓得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拼命挪动,“姚小姐她没……没有气了……”
在场众人皆是娇贵千金,何曾见识过这般场面,不知是谁吓得惊叫,感染周围其他人缩作一团,高高低低尖叫起伏。
“出什么事了?”
裴承泽远远就看见人群聚集,起初只以为是裴云菁呼朋引伴逛园子,没太在意,却听见那处传来阵阵尖叫声,听着刺耳。
裴云菁如被拯救,颤巍巍躲在哥哥身后。
桃树下少女安然恬静的脸,花瓣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宛如花中仙子,至纯至净,睡意袭来便索性在此安睡。
裴承泽躬身将人抱起。
“姐姐?”
“姐姐,你别睡了,快起来陪我玩好不好?”
杭州城大雪纷飞,灵堂萧瑟冷寂,棺木沉重,在一声高昂悠长的“起灵”中缓缓合上。
姚雪乔死死扣住棺材,泪眼婆娑凝视着姚雪竹毫无生气的脸,苍白易碎,即将与世隔绝。
仆役将她推开,她跪坐在地上,寒意从身下袭来。
风声呼啸,雪片飞入灵堂,她的手已经冻得毫无知觉,泪水浸透掌纹,雪在掌心融化。
温热,轻柔,随时会从手心消散。
她睁开眼,指尖动了动,立即被人攥住,细嫩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
“云莘小姐?”
裴云莘眼睛亮晶晶看着她,嗓音清甜:“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快要吓死了。”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脯。
姚雪乔被她逗笑了,声音微弱:“我娘呢?”
裴云莘没听清,扭头在屋内巡视一圈,松开她的手后又重重握两下。
碧纱橱后隐隐可见三五人影,听见裴云莘的呼声后连忙起身入内。
裴云莘规规矩矩坐在她床畔,朝屏风后走出来的裴老太太笑道:“祖母,姐姐醒了。”
侍女忙递上小兀,裴老太太在搀扶下坐在床边,握住姚雪乔白嫩冰冷的手一遍遍摩挲,“真叫人心疼,小小年纪受这般大罪,今后便住在我这碧纱橱里,好好调养身子要紧。”
姚雪乔余光瞥一眼屋内的人,并未见到母亲,心中空落落的不得安宁。
“我这身子已然如此,不敢叨扰老太太,劳您费心才是我的罪过。”
她乖巧一笑,眉心微蹙,病怏怏的惹人怜惜。
裴老太太眉目慈善,朝身后的仆妇笑道:“不愧是瑛娘教导出的好孩子,比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哎呦,不提也罢。”
那妇人宽慰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姚小姐病倒也是偶然,您若怪罪到云菁小姐身上,不是叫姚小姐难为嘛。”
裴老太太听见这个名字,声音顿冷,“也就是瑛娘宽仁,为着我这张老脸不追究下去。”
她看向姚雪乔,脸色稍缓,“好孩子,今后云菁若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寻祖母,祖母为你撑腰。”
姚雪乔心虚,愣愣地嗯一声。
明明下定决心今后不再装病,可是裴云菁说话太恶毒,一口一个短命鬼。
她今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见识一下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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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威力,往后还不知要受她多少凌辱。
可是装晕后,她又有点后悔。
母亲今日来裴府认亲,本是其乐融融的一桩好事,她却和裴云菁起争执,还故意陷害她。
纵然是裴云菁有错在先,可她连累裴家因裴云菁行事在宾客面前落下难堪,尽管无人敢当面置喙,但或多或少会影响裴家名誉。
裴老太太偏爱云瑛断不会介怀,可如今当家的是裴尚书和裴承聿。
他们一个从一开始就对母亲怀有偏见,不许她行医,一个高高在上,厌恶和她们牵扯上半丝关系,只怕会为难母亲。
她压下眼皮,睫毛颤抖,一副失落的模样。
裴老太太只当她病愈还没精神,柔声细语关怀道:“你娘亲自为你看过,熬好的汤药还在炉子上温着,一会你喝下去,我再命人备几样可口的清粥小菜。”
姚雪乔猛然睁开眼,“那我今晚不回家吗?”
娘果然气恼她装病,丢下她不要她了。
她眼眶一热,睫毛沾湿。
裴老太太念着她初来乍到,这会儿想念家人,慈声道:“这孩子,还怕祖母吃了你不成?你娘说你不宜挪动,明日她再来看你,情形好转才能回去。”
姚雪乔心里这才好受些,可明明她娘清楚她没病,却非要她在裴府留宿一晚,也真是够坏的,非要夸大她的病情,让裴云菁今后有所忌惮。
不一会,矮桌上摆满各色菜肴,侍女服侍她用下后命人撤下。
“春桃姐姐。”姚雪乔听老太太唤过她,拉拉她的衣袖,“今日我晕倒后,不知是谁送我回来的,姐姐可知?”
她仰起头,面色雪白,透着淡淡的粉,娇美明媚,春桃不由软下声音:“是二老爷房中长子,我们都唤二公子。”
裴府人丁不旺,大房二房各一对儿女,索性不分开称呼。大公子晋阳郡王与四小姐裴云莘是亲兄妹,乃长安公主所出。
二公子裴承泽和三小姐裴云菁是二房子女,母亲都是南郡望族贵女徐敏。
原来是裴云菁的亲哥哥,姚雪乔一时犯难。
听老太太说裴尚书罚裴云菁半月不许出门,对于三天两头游乐赴宴的裴云菁来说,这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更重要的是,她闭门不出,外头定然得知她被责罚。
裴云菁一向脸面大于天,这回只怕要恨死她。
她本想备一份礼,当面感谢裴承泽。
可这个节骨眼凑上前,人家未必想领情,说不准心里还后悔当初救她,连累妹妹受罚。
春桃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姚小姐莫要多想,二公子虽和三小姐是亲兄妹,但性情截然不同。他平日只埋头读书,是最温和宽宥的。”
春桃提点完,绕过屏风往外走去。
既然是读书人,笔墨纸砚总归不会出错。
可裴府富贵堂皇,所用非凡品,她送的万一人家瞧不上怎么办?
正冥思苦想着,春桃脆亮的声音响起,屋内的谈笑戛然而止。
姚雪乔不由望去,透过屏风缝隙,碧纱窗外朱几上,隐隐绰绰可见兰花清瘦,男子身形如松柏。
“聿怀来了,快来祖母身边坐下。”
裴承聿从容入座,手臂搭在透雕如意纹桌上,背后是一扇茂林修竹苏绣屏风,衬得他俊朗如竹,姿容清雅,有君子之风。
只是好巧不巧,他坐下后目光正对碧纱橱。
15. 入梦
徐敏乃南郡望族出身,是裴府当家主母,丈夫后院清净无姬妾,子女双全,是人人艳羡的尚书夫人。
她和裴云菁一样,极好面子,万万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教导有失。
原以为今日这场闹剧,又是徐敏当着众人面不轻不重训斥裴云菁几句收尾,不轻不重,却也给够姚家颜面。
可一向不插手子女教育的裴序不知从何处知晓,面色沉郁赶来,逼裴云菁跪下给姚夫人赔礼。
裴云菁自然不肯,甚至公然呛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裴序扬起手掌,正要落下。
云瑛冷不丁道:“不过是姑娘家拌几句嘴,裴小姐已知错,我家的那个虽还昏迷,但也撇不清干系。若是要打,便劳烦裴尚书连她一起打。”
后来又有徐敏苦苦相劝,他才平息怒火,罚裴云菁闭门半月,思过悔改。
可老太太那边还没息怒,明里暗里怪徐敏过于娇宠女儿。
徐敏向来不会说软话,认定此事是姚雪乔身子娇贵惹的祸,裴云菁不过运气不好撞上而已。
于是亲自到裴承聿的住处,请他从中调和,毕竟老太太心底里最疼爱的其实是他。
长孙言行举止无一处不妥,无可挑剔,一直令她引以为傲,他的一句话顶徐敏十句。
裴承聿本不欲插手。
如云瑛所说女孩家拌嘴而已,他向来没耐心听她们为珠花绸缎争吵。
可算起来此事因他而起。
若要细细追究,以裴云菁的倔脾气难免会再次口不择言,将哭哭啼啼,满面羞红的姚雪乔与他扯上关系。
老太太自觉亏欠云瑛,一时动歪念要他娶了云瑛的女儿也说不准。
而姚雪乔又是个软脾气,容易妥协的,经老太太撺掇行事只怕更不忌讳。
他并不想浪费精力应付她。
“你二叔教训得好,便是瑛娘不追究,云菁也该吃点苦头。”老太太气呼呼道。
裴承聿奉上一盏茶:“既然姚夫人不再追究,您何苦不给云菁台阶下?她们两人早有过节,若是再因此结仇,岂不是违背祖母本意?”
“您设身处地为姚夫人着想,她难道想看到您为她的女儿,与亲孙女生分?”
老太太接过茶,沉默一阵。
云瑛往后还要带着女儿常来走亲戚,她和裴序本就半生不熟,真和二房那处闹僵也无颜登门。
人岁数一上来,便期盼儿孙满堂,和乐融融。
“怪我糊涂。”
老太太眉间深锁,叹道:“可瑛娘和你表妹到底受委屈了。明日你陪云菁过来,同你表妹赔礼道歉,她打小怕你敬你,肯听你的话。”
裴承聿未作回应,看了碧纱橱一眼,豆大的灯火微微晃动,红绡花帐朦胧一团。
“这事就算过去了,往后再也别提。”老太太发话。
“孙儿明白。”他道。
再不过去,姚雪乔的“病”就装不下去了。
老太太话锋一转,“对了,你说她们从前有过节,可是因为赵池?果然是他,和他老子一样,吃着眼里的看着锅里的,李家一脉能出什么好笋。”
同样是皇帝血脉,可裴承聿玉树临风,仪表瑰伟,是人人赞誉的端方郎君。
而赵池肆意散漫,行径放荡,可见问题出在太子的亲生母亲上。
李皇后和皇帝少年夫妻,却迷信巫蛊,不慎引起大火,活活烧死在宫殿中。
皇帝时常怀念,亲自教养李皇后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
哪怕太子再出格,他也念着太子自幼缺失母爱,一次次纵容。
对待李皇后母族,也多有包容。
连远在扬州的旁支都沾了光,目无法纪到犯下贪腐重罪,陛下为平众怒,才不得不下令严惩。
子不教父之过,老太太早看不惯皇帝所为,只是不便言说,于是拿李家撒气:
“听说城阳侯府的臭小子还向姚家提过亲事,真是有辱姚家门楣。你寻个由头,将那小子带到审刑院走一趟,替你表妹好好教训他。”
他的表妹。
不由想起姚雪乔从假山里窜出来的场景,如兔子般,撞到他后低头,露出颈后雪嫩的肌肤,怯生生唤他表哥。
他不喜。
她在害怕时,嗓音过分甜腻,字字句句几乎黏在喉咙里,让人听不真切,耳尖痒,心头酥。
这种烦躁由来已久,起始于那晚。
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被官差敲门的声音吓得直往他怀里缩,带着哭腔问他如何是好:“他们会不会撞开门,发现我们怎么办?”
一副害怕遭人捉奸在床的口吻。
热气拂过他的喉结,他额角跳动,蒙住她的眼睛低声道:“那他们不会活着出去。”
在他掌下,她抖得更厉害,泪水从他的指缝溢出来,红唇颤抖道:“我保证不乱说,你可千万别杀我。”
他信以为真,她乖软得和兔子似的,遇事只会哭个没完。
岂料她的乖觉都是装出来的假象,敢对他下毒手,敢私藏他的短剑,追查他的身份。
裴承聿淡声道:“祖母为难孙儿了,如今城阳侯府轻易动不得。”
“是喽,太子势大,你二叔都被逼着向他靠拢。可瑛娘若不是被逼到绝路,怎会原谅我,带着女儿看我呢……”
老太太强撑一天,终于忍不住戳破幻想。
云瑛为她治病疗养,处处与少时一般体贴,可眸中发自内心的亲昵与依恋不复存在。
她是遇上难处,不得不寻求裴家庇护。
可老太太明知如此,却甘之如饴。
当初阴差阳错,云瑛没能成为她的儿媳,老太太抱憾多年,说什么也要让姚雪乔嫁入裴府。
“看来只能替乔乔寻门亲事。”老太太沉吟一会,看向他。
裴承聿眉心跳动,未说好,也没否认。
李钦的纠缠只是说辞,太子势力再大,也不敢纵容城阳侯府到裴家面前放肆。
老太太热衷说媒,见了姚雪乔不撒手,心里头舍不得她嫁到别人府上而已。
见他沉默,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商议道:“你看承泽如何?他娶了乔乔,一来化解云菁与乔乔的矛盾,二来了断李钦妄念。他又是温和体贴懂礼数的孩子,今日抱乔乔回来时,耳垂都快熟透了,连声向瑛娘道歉呢。”
老太太念叨多年他的婚事,嘴皮都快说破,这会儿倒是半句不提。
裴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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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略作思索,轻飘飘道:“只怕婶母那关难过。”
徐敏对丈夫无欲无求,只一心期盼子女完满和睦。
裴承泽的妻子今后要与她朝夕相处,她定要选个可心的,看着顺眼的。
因此早早看上娘家的侄女,年岁和承泽一般大,出落得风姿绰约,性情更不必说,就等着侄女出孝后登门提亲。
老太太想起这茬,摆手作罢。
“时辰不早,祖母早些歇息,孙儿告辞。”
姚雪乔迷迷糊糊中听见这么一句,碧纱窗橱外很快熄灯,伴随着老太太间或的咳嗽与叹息,她沉沉睡去。
在陌生环境下很难睡好,她又有认床的毛病,可是昨日一天心神紧绷,又在裴府花园东奔西走,她睡得深沉。
梦里居然遇见裴承聿。
在审刑院的大牢里,暗无天日,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烛火葳蕤,照在他脸上,依然冷漠冷清,不动如山的雕塑般。
他指尖勾着一片藕粉布料,审判犯人似的看着她:“表妹,你明明有许多手帕,还送过阿洵一块,为何给我的是你贴身穿过的小衣?”
姚雪乔身穿那晚的寝衣,跪坐在他面前,因身前毫无束缚,羞得缩着身子生怕他看出来。
他款款起身,步步逼近,小衣上的雪花在她眼前晃动。
“你是不是也对我别有用心,和云菁那帮朋友一样?”
嗓音泠泠清清,甚是悦耳,却因语气不悦有些瘆人。
高大挺拔的黑影笼罩住她,她直打哆嗦,抬起手想从他手中抢过来,一直念叨着:“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衣自鼻尖拂过,幽淡暖香勾起她的羞耻。
她仰起脖子,一手掩住胸口,另一手臂举得发酸,但就是够不着。
“你快还给我好不好,我也把短剑还给你。”她情急之下一不留神说出秘密,呆楞住。
眼尾泪痕洇湿,若春花缀露。
他恍若未闻,只意味深长地看她,手中提着她的小衣,拿她当咬饵的鱼儿,忽高忽低,饶有兴致逗弄她。
竟然还放在鼻尖下轻嗅,“很软,也很香。”
明明是极其放浪轻挑的举动,可他神态禁欲克制,点漆黑眸藏着钩子,眉间覆霜含雪,做出来竟极其魅惑。
长指如玉如竹,揉搓那片雪花绣纹,不轻不重,缓缓碾过。
“不还你了,可好?”
姚雪乔的心都快被他捏起来,嗓音软得发颤:“不能给你,我还要穿的……”
他眼尾勾起笑,但眼神极具侵犯性,黑沉沉压下来,目光自她雪白的颈向下游弋,“是了,表妹患有心疾,胸口不能着凉。”
姚雪乔大惊失色,连忙捂住散乱的衣襟,指尖随胸口起伏不停。
可他视线紧追不放,和坐在澄明堂看向碧纱橱时那样锐利。
他说审刑院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要派来给她看病。
她拼命摇头,身子往后缩,焦急道:“没有,我没病,就是想教训裴云菁一下。”
“我装的,一直都是装的。”
一缕缕梅香自他袖中盈出,缠绕她的呼吸。
他冷淡地呵笑,按住她退缩的肩膀,缓缓俯身。
16. 玛瑙
姚雪乔惶然后退,揪紧胸口的寝衣急出了眼泪,几乎要窒息。
但没过多久,梅香淡去。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那道劲竹似的身影,绕过屏风走出去,脚步沉稳回荡在耳畔。
她也没心思追究大牢里怎会出现屏风,惊魂未定又睡过去。
一觉醒来,安息香燃尽,余烟袅袅。
梦的内容记得七零八碎,可胸口余悸未消,她望着轻烟,平复这荒诞的梦带来的震撼。
怎么能做这种梦,还把裴承聿想成那样,一定因为是小衣放在他手里,她心中压力过大。
晨起后,春桃伺候她更衣洗漱,奉来汤药,看着她喝下后带她到外间陪同老太太用朝食。
老人家口味清淡,姚雪乔一碗浓黑汤药下肚后并无胃口,只勉勉强强用下一碗粳米粥,慢吞吞咬着银丝卷。
“老太太,云菁小姐来请安了。”
外头转出个中年女子,侧身立在门旁。
裴云菁妆容精致,看着比平日更盛,珠翠琳琅,锦衣绣缎,衬得她光彩夺目,艳若朝霞。
不似赔礼道歉,反而是要奔赴隆重的宴会。
近来确实有一桩盛宴,东宫园林修葺完毕,定于明日设宴游园。
裴云菁已与赵池定下婚约,太子妃也格外看重她,早早派人送来帖子,请她今日先来逛逛。
裴云菁进门后眼睛微眯,余光瞥一眼姚雪乔。
随后眸中的轻蔑荡然无存,像是专门留给她看的。
“祖母屋里的朝食闻着就是香甜,我本是吃饱了的,这会又觉得还没够,祖母可别嫌我。”她抱住老太太的手臂,带着撒娇意味笑道。
老太太笑着捏捏她雪白的腮,拉她在身侧坐下,“就数你最会撒娇卖乖。”
她唇角一抹嫣红的笑,似才看见姚雪乔,脆生生道:“表姐安好。不知表姐昨夜歇息如何?”
俨然已改过自新,关切问候她。
姚雪乔若没见到她进屋后那一抹冷笑,大概也会相信。
屋里的婆子丫鬟纷纷看向姚雪乔。
这位病怏怏的表小姐面容雪白,迎着晨光,泛起莹润耀眼的光泽,好似成色极佳的暖玉,红唇沾染水色,宛如牡丹含露,娇艳欲滴。
整个人透着病态与美艳,反倒比盛装打扮下的裴云菁更为亮眼。
姚雪乔顶着无声的打量,轻轻一笑:“多谢表妹关怀。老太太屋里的姐姐都待我极好,饭菜色香俱全。都怪我一早喝药撑饱肚子,口中苦涩难散,糟蹋老太太一份心意。”
起身后春桃按云瑛嘱咐,端来炉子上温着的汤药。
姚雪乔本不欲喝,可春桃不是秋意,她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眼中,万不可出差池。
只好捏着鼻子,端起来往喉咙里灌,饶是如此还是被那股酸苦味呕得想吐。
春桃是个实心眼的,没想清楚弯弯绕绕,大大咧咧道:“老太太不知,表小姐的药苦得叫人胆寒,那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去呢。”
老太太吸气一闻,眉心微皱,“倒真是。你表姐受苦了,你说说是谁的错?”
裴云菁此刻的脸色比药还苦,撇着嘴道:“我给表姐赔不是。”
姚雪乔没听出几分真诚。
但她也不在意,只要长辈以为她们和好即可。
她一退让,裴云菁便以为她好欺负,步步紧逼,眉飞色舞讲起京城来的戏班子。
“明日东宫宴会请人唱戏,表姐不如随我一同去凑热闹。”
老太太摆摆手,“你表姐身子未好。”
裴云菁拽住老太太的衣袖道:“不急,昨晚表姑姑不是说了,表姐今日用药后身子便有好转。且太子妃经常找我说话,我脱不开身,云莘落单岂不可怜?”
一声声表姑姑表姐,唤得老太太笑开怀。
裴云莘鲜少出席宴会,可太子妃是她舅母,不露面有失礼节。
老太太想了下,“那就让聿怀顺道送她们。”
昨晚答应好好的,陪云菁登门赔礼,他倒是会耍滑头,大清早就赶去审刑院。
老太太摆弄不了他的婚事,心里有气,自作主张定下。
教训他是其一,届时姚雪乔从裴府的马车上下来,再有裴承聿亲自护送,人尽皆知她是裴府尊客,即便借李钦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胡来。
裴云菁不情愿,嘟囔着:“表哥近来繁忙,还不一定得空呢。”
姚雪乔不知老太太深意,倍觉无措,她的脸瞬间涨得比唇上胭脂还红,“不必麻烦表哥。”
最近几日,长孙确实来去匆匆,往往不到一盏茶他便起身告辞,昨晚恐怕是待得最久的一次。
略仔细琢磨,大概从扬州回来后,他便经常忙得不见人影,身形也消瘦一些。
老太太只好改口:“也好,那就让承泽送你们。”
裴承泽好。
春桃说过,裴承泽是温润君子,性情随和,姚雪乔不由松了口气。
正愁找不到机会向他道谢,她可要好好研究谢礼,明日亲自送给他。
东宫宴会意在拉拢朝臣,彰显太子如今权势。
凡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受邀请,盛宴从晌午持续到夜间,规模之大,耗费之巨,令人咋舌。
姚雪乔估摸上次杜贵妃宴会的排场,必是贵女如云,也不敢打扮过于招摇。
一袭冰蓝海棠纹襦裙,臂间挂着月白披帛,清雅脱俗。
只是挑选首饰时犯难,老太太见她略显素淡,命春桃拿来一对红玛瑙耳坠。
与赵洵送她样式的大差不差,她心头一紧,可春桃已替她戴上。
也罢,男宾女宾分开坐席,没什么可担心的。
云瑛和老太太见了,相视一笑,嘱咐春桃等人随行伺候,不可马虎。
姚雪乔问过云瑛,为何同意她参加,云瑛便将老太太的打算如实告诉她:“今日亮相过后,你便是裴府名副其实的表小姐,李钦胆敢多看你一眼也要掂量自身分量。”
依仗裴府门楣,她再也不必忍受高门纨绔肆意惦念,有了反抗的底气。
姚雪乔受老太□□惠,临走时跨过门槛,又提着裙摆跑回来,垂着湿漉漉的眼睛向老太太道谢。
老人家满目慈悲,揉了揉她的手掌,“乔乔也想让我这老东西掉眼泪不成?”
姚雪乔破涕为笑,收住眼泪。
入夏后,马车里摆放冰鉴,清凉舒爽,竹帘掀起,熏香清爽,缓解身心的燥意。
裴云莘得知要赴宴,心中不乐意。
可听裴云菁说闺中密友,杜贵妃之女八公主今日也要去东宫赴宴,她一扫郁色,迫不及待坐在马车中。
案上摆着樱桃糕和玫瑰茶,香甜可口。
她灵光一闪,忽然扶着车门探出身子,朝不远处高大骏马上的人喊道:“哥哥。”
日光斜斜打在男子眉目上,泛着金光,愈显深邃,远远看去只见器宇落落,仪望甚伟,教这夏日绚烂光芒也输上三分。
姚雪乔踩上兀子,不上不下站着,闻言稍稍回头,屈膝点头致意。
怎么不是裴承泽?
她纳闷,裴云莘已经替她问出来:“二哥哥呢?”
“徐家的人到京城了,你二哥哥抽不开身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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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城外来信,徐敏的兄长即南郡徐家老爷前往幽州赴任,途中经过京城顺道登门拜访,竟比预期早一天到达。
因此裴承泽今日清早便去京郊驿管等候,晚些时候请舅父一家到裴府做客。
裴云莘愿意出门游玩,裴承聿喜闻乐见,哪怕从裴府到东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他也命人精心准备好茶水点心。
“云莘不想见到哥哥?”裴云莘沉默内敛,他总会刻意逗她。
只是他永远寡淡的一张脸,喜怒不显,倒令裴云莘疑心说错话害他不悦,忙道:“我只是过于高兴,姐姐也是高兴的,是不是?”
姚雪乔干巴巴站着,迫于裴云莘的目光,轻轻点头:“自然是喜出望外。”
唉!
她暗暗叹道,错过今日,不知如何能见到裴承泽。
裴承聿勒马靠近,嘱咐裴云莘乖乖坐好,目光落在姚雪乔毫无喜色的脸上。
她红唇微张,意欲解释,可竹帘很快放下,只好将话咽回去。
一路无话。
东宫门前已经停着数辆华盖马车,交谈欢笑声此起彼伏。
待裴承聿亲自握住裴云莘,送她落地,跟在他们身后的姚雪乔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
高谈阔论戛然而止,诸人暗暗垂头,不动声色用眼神交流。
自李皇后逝去,太子被一直养在皇帝膝下,他得天独厚,看不起其余兄弟姐妹。
长安公主是继后独女,也总是高高扬起头颅,看不上才学不如她的太子。
兄妹俩素来冷淡,可皇帝格外宠爱长安公主,太子只好伪装成关怀妹妹的好兄长,一来二去,满京城都认为太子与长安公主兄妹情深。
太子妃见到裴云莘,满脸挂着笑,手边空出的位置正是留给她的。
“许久未见云莘,看着又长高一些。”
身侧侍女呈上檀木托盘。
太子妃亲手取来一串璎珞,珠玉光华夺目,尤其是缀着的红玛瑙,与宝蓝色青金石交相辉映,鲜艳明亮。
裴云莘低头摸了摸,“谢谢舅母。”
每回登门,太子妃都会送些珍宝首饰,一来做给皇帝看,太子疼爱长安公主一双儿女,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借此拉拢裴承聿。
寻常钱财美色打动不了他,唯有从裴云莘身上下手。
清冷疏离,高不可攀的晋阳郡王,唯一的软肋是亲妹妹裴云莘。
裴云菁热衷捧场,仗着是太子妃未过门的儿媳,活泼得像在自家一样,“太子妃有心,红玛瑙灵秀可爱,云莘很喜欢呢。在座各位也都气度高华,所佩首饰珍贵不菲,可我放眼看去,竟没有一颗成色好过太子妃送的这颗。”
太子妃笑了笑,“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藏了多少珍宝,还不都是仰仗陛下恩赐。年前外邦进几箱珍宝,各大王府勋贵都有份,赏给你们裴家的只多不少呢。”
皇帝眷顾裴承聿和裴序,赏赐繁多,裴云菁见过的珍稀珠宝不知凡几。
“再多也越不过太子的。”她抬起笑靥,哄得太子妃心都软了。
许盼儿附和道:“听说这玛瑙是陛下念着太子和郑王接待使臣辛劳,特意赏赐的。今日托太子妃的福,我等也是长见识了。”
姚雪乔耳垂滚烫,恨不得摘下耳坠,塞在嘴里不让人看见。
赵洵送她时,确实提过一嘴,这是陛下御赐的红玛瑙,他特意向郑王讨来的,连最受郑王宠爱的姬妾都眼红。
耳上这对无论从样式还是成色,都与赵洵送的别无二致。
许盼儿和裴云菁相视一笑,目光若有似无落至她耳畔。
17. 坦白
骤然听见郑王府,太子妃眸光闪过一丝不悦,抿着唇目光逡巡,落在许盼儿身上,“许小姐切莫妄自菲薄,待你与洵儿成婚,他什么好东西不捧到你面前?”
“太子妃笑话我。”许盼儿微微红了脸,有几分羞涩。
许家和郑王府的婚事还没敲定,太子妃等着看好戏,目光落在进来后一声不吭的姚雪乔身上。
此女容光艳绝,朱唇映玉颜,玛瑙缀耳畔,进来后满堂生辉,令人无法忽视。
得知这位便是赵洵放在心尖上的美人,那对红玛瑙摇摇晃晃,顿时刺眼无比。
“这位小姐看着眼生,莫不是老太太新认的表小姐?”
今日宾客有不少在杜贵妃宴上见过,姚雪乔起身上前,已有不少贵女认出她。
她身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与赵洵无疾而终的婚事。
太子妃早有耳闻,也知晓赵池的狂妄之举,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加悠长。
“云菁最会哄我,你表姐耳上坠着的,你难道没见过?”太子妃点了点裴云菁的眉心,似是指责,更多的是宠溺。
“我可不敢骗您。”
裴云菁面上一白,目光从姚雪乔耳畔扫去:“表姐,你自个说说你的耳坠是什么来历?”
姚雪乔看明白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刻意将话题往赵洵与她身上引。
既然许盼儿不想与赵洵联姻,为何不好好和家里大人商量?
她将自己扯进去,算计旁人以为赵洵顾念旧情,不肯订婚,难道不怕得罪郑王吗?
还有裴云菁,频频在太子妃眼前提起她厌烦的人,一时间不知该感叹她太过愚蠢,还是过于傲慢,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姚雪乔问心无愧,不管是老太太送的,还是赵洵的,都来路清白。
何况赵洵送的那对,早已完璧归赵。
“是老……”
她正要开口,她们却配合默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许盼儿语气缓慢,娓娓道来:“说来也巧,上月我到珍宝阁取首饰,正巧遇到世子,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对红玛瑙耳坠。郑王妃素来不爱红绿,我那时纳闷是送何人的,看来今日已有答案。”
姚雪乔不能任由她们颠倒是非,急得站起来,见缝插针说话:“许小姐误会,这是老太太送我的。”
“姚小姐莫要害羞。”
许盼儿作势拍拍她的手背,“红玛瑙是难得的赏赐,即便扬州是富庶之地,此物也是极其珍贵的,想必没见过吧?姚小姐受之无愧,何必不承认呢?”
许盼儿铁了心要推她出去挡亲事,那套遇见赵洵取耳环的说辞多半是胡诌的,姚雪乔含笑调侃道:“我见识短浅,让诸位见笑。”
“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的耳坠是老太太所赠。至于世子有没有,又送给何人,我不清楚。不过许小姐既然如此在意,说的头头是道,何不亲自问询世子?”
“我想,以许小姐和世子如今的关系,问一句也无妨的。”
许家和郑王府即将结亲,几乎是满座心照不宣的事情。
慢慢也有人回过味来,许盼儿和裴云菁一唱一和让姚雪乔难堪,兴许是介怀她与赵洵的那段往事,因此才拖延不肯点头婚事。
可在东宫宴会上这般计较,有失太子妃颜面。
况且,姚雪乔如今身患顽疾,活不活得过二十都不一定,许盼儿还抓住她不放,心眼未免太小。
但事不关己,众人只作不知。
许盼儿抚过耳边碎发,笑了笑,“怪我太钻牛角尖,没想通陛下赐给太子和郑王的宝物怎么会到老太太手里。”
“就是,祖母最疼爱我,怎么没送给我呢?”裴云菁煽风点火。
裴家不掺和太子和郑王争夺,裴老太太更是态度明确,至今仍反对裴云菁与赵池的婚事,断然不可能受太子和郑王的礼。
姚雪乔深觉无力,许盼儿的话一环扣一环,一不留神她就掉入陷阱。
“许小姐太过谨慎,有何想不通的呢?这红玛瑙定然是聿怀表哥送的。”
八公主旁观许久,忍不住发话。
姚雪乔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聿怀是裴承聿的字,裴府长辈都以字唤他。
八公主缩在袖下的手悄悄拉扯裴云莘,同她挑了个眉,转脸与太子妃亲昵道:“我一心想着看戏,没留神她们争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外邦进献的红玛瑙母妃也得过一块,不过她又送给聿怀表哥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表哥又送给老太太,老太太又给了姚小姐。”
八公主指尖挠着下巴,悠闲自得,“我想,即便是表哥知道老太太举措,也不敢多说一句,甚至会觉得只有姚小姐容色才堪配。”
人尽皆知,打死裴承聿他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八公主搬出他无非是想叫停这场争执。
也顺便打裴云菁的脸,她早就嫌裴云菁过于肤浅聒噪,咋咋呼呼吵得人耳朵疼,可长辈偏偏吃她那套,宠得她越发不知分寸。
裴云菁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自诩美貌冠京城,早已不满被她瞧不上的姚雪乔平分了秋色。如今八公主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疼爱她的祖母也变心了。
“堂哥才不会这么想呢。”
裴云菁转脸冲着太子妃撒娇:“您看八公主想看戏想得都走神了,您就成全她吧。”
她话题转得过于生硬,可偏偏众人也不想听她和许盼儿咄咄相逼,便顺遂心意,起哄散席后去戏楼。
太子妃索性提前散场,姚雪乔此行目的达到,不欲再凑热闹。
正好裴云莘喊困,于是陪同她去一处僻静厢房午睡。
“刚才是你让八公主替我解围?”进屋后,姚雪乔迫不及待问她。
裴云莘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重重点头:“三姐姐总爱欺负人,你都快哭了。”
原来她那时如此狼狈,姚雪乔后知后觉,揉了揉羞红的脸,“我好没用。”
裴云莘戳戳她的鼻尖,甜甜一笑:“哥哥说,莫因他人之失责怪自身。姐姐,你会制香囊,还会点茶,在我心里是很厉害的人。”
姚雪乔的脸更红,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抓住她的手塞进丝被里催她睡觉,转过身时嘴角的笑弧还没压下来。
裴承聿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很快她就将自己哄好了。
侍女照顾精细,裴云莘很快入睡。
姚雪乔无所事事,又毫无困意,想起进来前门口的紫薇花叶繁茂,香气雅致柔和。
若是得到允许,正好可以采摘下来为裴云莘做香囊。
不巧,刚走出院门,赵洵正站在紫薇树下,等候已久。
“此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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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过盛,雪乔,随我到亭中,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玉白肌肤被晒得微微发红,但尚能忍受。
可经他一说,姚雪乔忽觉浑身烦躁,说不清是因他还是因当头的烈日。
她吐出一口浊气,黛眉微蹙,“若是关于你我之间的事,请世子放下。”
赵洵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有关我的表哥,晋阳郡王。”
迎面吹来一阵热风,晒得干枯的紫薇树飒飒作响,姚雪乔却倏然身心发凉。
他应酬繁多,却放下前院诸多宾客寻她,定然不会与她纠结儿女情长,他本来也不是这种人。
于是同他走至凉亭,分别站在亭中一角,既然听清说话,也不至于遭人误会。
赵洵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我本不想怀疑你,可在平康坊与裴府花园的两次,你身上种种不对劲都令我辗转难安。”
姚雪乔听得惊心动魄。
人在过于紧张时往往会忽视自身,莫非她反应过于明显,惹赵洵怀疑她才是偷走裴承聿那柄短剑的窃贼?
可……不能算偷,分明是他不小心落下的。
她连忙辩解:“我没有。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你表哥。”
麻烦是他带来的,他意图掩盖行踪谎话连篇,怎么能将所有后果交给她承担?
赵洵一愣,“表哥光风霁月,自然不会轻易起心思。我只是想提醒你迷途知返,莫要撞了南墙还不肯回头。”
话中深意,姚雪乔已精确领悟,深感愧疚。
她不是贪图宝物,在平康坊时便想交还,却赶上他们捉拿窃贼,担心他们人赃并获将她也拿下。
后来听说结案,她更没有理由拿出手,裴承聿说一不二运筹帷幄,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斟酌一会,她诅丧道:“我……我会向他坦白。”
赵洵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痛心疾首形容,不由拔高音量:“你还想向他坦白?我以为你听进去的,难道你那么决然退回你我的定情信物,是因为你的心另有所属了吗?”
至此,姚雪乔心情大起大落,原来他没发现短剑在她手里。
还好,他只是以为她苦恋裴承聿。
不过他既然提到信物,她必须要好好说清楚,烦请他处理好与许盼儿的事,别再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你所赠的物件我已尽数归还,从前种种只当没发生过,还请世子一并忘却,莫要累及旁人。”
红玛瑙在她耳畔摇曳闪耀,泛着柔和的光泽,老太太必定极为疼爱她。
赵洵心间酸痛,“你拒绝我送你的耳坠,可是想顺水推舟,顺着老太太的心意与表哥在一起?”
不……罢了,赵洵已经魔怔,如此了断他的心思也好。
反正他不可能跑到裴承聿面前对证,他对他的表哥面上顺从,实际心底隐隐存在着胜负欲,从前总会不经意流露出来。
姚雪乔淡淡道:“是。晋阳郡王君子如玉,人人赞誉,近水楼台先得月,若不好好把握机会,错过他可是要遗憾终身的。”
她声音柔软,可其中蕴含的坚定不可转移,赵洵难以开口祈求。
“希望姚小姐得偿所愿。”
他看着凉亭后硕大的榕树下不知站了多久的裴承聿,冷静收回视线,仿佛从未看见他,从容离去。
18. 夜宴
夏日艳阳打在他挺阔的脊背上,竟透出一种颓靡之势。
遥想当初得知他会与许盼儿定亲时,她的模样大概只会比他更加凄凉。
被他搅合得兴致全无,她随意折下几枝紫薇,捧着花束回去,瞥见堂内矮几上搁着一只青瓷茶杯,热气未散。
“可有人来过?”
她将花放在一旁,抻着裙摆抖落细碎花叶。
花颜映玉貌,她埋头理花枝,摘在一方雪白的手帕中,安静得像是画中的仕女。
春桃挨着她,“郡王来看云莘小姐,见她还未醒,连盏茶都没喝完就走了。”
裴承聿整日行色匆匆,仍能抽空来此看望裴云莘,时时记挂,当真教人羡慕裴云莘。
她不由又想起姚雪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内室传来动静,裴云莘睡不踏实,正在闹脾气。
姚雪乔也是有点起床气的,连云瑛都拿她没办法,可姚雪竹却极有耐心,轻拍她的背,揉捏她的脸细声细气给她讲厨房新做的糕点有多香甜。
侍女好声好气哄着裴云莘,一筹莫展。
姚雪乔擦干净手指,坐在床畔搂过她,学着姚雪竹的语气轻声哄她。
裴云莘揪着她衣上的刺绣,瓮声瓮气:“我不想吃东西。”
“你难得八公主聚在一起,不如一道去戏楼,和她看戏说说话也好。”姚雪乔劝动她点头,侍女拥上来替她洗去脸上睡痕,重新梳好发髻。
戏楼是座回型小楼,中央一泓荷花池,围着水榭次第绽放,清风拂过,荷香清幽。
日渐西沉,戏台上歌唱悲欢离合,夹杂着廊下男宾宴饮觥筹交错的声音。
姚雪乔和裴云莘登楼时,恰撞上裴云菁下楼。
她高高在上俯视着她,巡逻领地似的看过她身后的侍女,“春桃,四小姐吃不得生冷,你要当心伺候。”
春桃莫名其妙,裴云莘的贴身大侍女明明就在她身旁,为何特意吩咐她?
且裴云莘肠胃脆弱,她身边伺候的人烂熟于心,从前也没见她多么关心,好端端又做给谁看?
“三小姐放心,奴婢记着呢。”春桃面上不显,笑着应下。
裴云菁冷飕飕哼了一声,经过时挂在臂上的披帛几乎要甩在姚雪乔脸上。
姚雪乔侧身避开,伸手抓住,笑着替她挂好,同她瞪圆的眼睛对视,回过味来。
裴云菁笑话她寸步不离裴云莘,与她是侍女无异,点给她听呢。
姚雪乔只作听不懂,一言不发在八公主留好的看台上坐下。
八公主与裴云莘一般大,面含笑意,眼若桃花,完全继承了杜贵妃的性情与容貌。
戏台上正唱到尾声,八公主目不转睛看着,时不时向姚雪乔她们讲解前因后果。
裴云莘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咽下两块樱桃糕,嫌口中干涩要水喝。
看台附近的嬷嬷立即唤人,垂幔后转出一青绿色衣裙的女子,脚步略显慌忙送上温热的玫瑰茶,但看向姚雪乔时忽然手指一缩,热茶泼到她的腿上。
姚雪乔小声惊叫,春桃忙围上来替她擦拭,嬷嬷也凑上来赔罪,拽着那女子跪下。
“青竹这丫头毛手毛脚,贵女恕罪。”
青竹跪着给她磕头,浑身发抖,连声道歉。
衣料贴着肌肤,腿上潮湿难受,姚雪乔也无心追究,只想换身衣服。
东宫今日宾客盈门,这女子来时慌里慌张,必是忙不过来,一时失手。
春桃折回小院取衣物,嬷嬷在前带路,她随后绕过戏楼。
曲折清溪对岸坐落一排屋舍,笼罩在余晖下。
走过溪上小桥,只见屋檐下数个伶人吹拉弹唱,水袖飘舞,翩跹若蝶。
惊闻外人骤然闯入,一双双浓妆艳抹眼睛纷纷朝她看来,疑惑觑着她,衣袖掩面与同伴窃窃私语。
富家纨绔看上样貌身段好的伶人会追来纠缠,乍然见到她这样端秀的姑娘家,她们眼里的惊讶和好奇不加掩饰。
姚雪乔心中倏地一跳,这地方不是她该来的,嬷嬷却把她往屋后引……
东宫是太子的居所,李钦是太子表侄,脂粉堆的常客……
她无法想下去,也无法判断是不是她在疑神疑鬼,总之那间屋舍她不愿进去。
她猛地折身往回走,嬷嬷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脚步也越来越快,“姚小姐要去何处!”
夕阳的光晕蒙在眼前,令人眩晕。
她自然跑不过做惯粗活的嬷嬷,被她攥住手腕后拼命甩开。
余光捕捉到一抹英挺的身影,不管不顾朝他喊:“表哥,表哥!”
身为长安公主之子,再盛大的宴会也如同家常便饭,裴承聿自幼便兴致缺缺,可有些宴会是不可缺席的。
他自有应付寒暄的套话,不落人口舌,也不至于让人以为他很好亲近,说个没完。
自打他接手审刑院事务后,京中风向看似不动,落在他书案上的请帖依然多如雪片,可没几家真心实意欢迎他。
生怕一言不慎,落入陛下耳中,昨日的座上宾隔日便登门抄家。
且在审刑院待久了,他身上疏离冷淡气质更重,教人轻易不敢在他面前谈笑,宾客难免受到拘束。
一来二去,京城各大府邸设下宴席时依然会邀请他,但从没期望过他会出现。
裴承聿送裴云莘赴宴已属意外,闲庭信步走在东宫园林中,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是天子近臣,比所有人都早一步听到口风,所到之处绝不会冷清。
譬如此刻,他目不斜视走在林荫路中,身后两位御史亦步亦趋,不厌其烦追上来,伸长脖子往他耳边凑。
突然见他停住,御史来不及喘气,不禁咽了咽口水,准备掏出腹中长篇大论,没成想被一声娇滴滴的“表哥”打断。
裴承聿循声望去。
姚雪乔眸中湿润,是两汪盛满夕阳色彩的清泉,水光几乎要溢出。
她提着裙摆,跑得发髻微微晃动,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他怀中,然后慌忙抬起那双水润的眼睛。
他几乎能从中看清他此时的神色。
八风不动,稳如山岳,却有了一丝裂缝。
“表哥,后面有人……”
姚雪乔手指愣在半空,讪讪收住声,自觉朝后退。
梳理精致的发髻微乱,白玉发梳摇摇欲坠。
裴承聿目光掠过她指着的方向,伶人立在水边摆弄姿势,确实有不少人。
“姚小姐请自重。”
他淡淡收回视线。
从前连峰向她说这种话,他心中是不赞成的,只因在他眼中姚雪乔并非心机深沉的女子,心思浅薄得一眼就能看透。
她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只是在存心赌气,借爱慕他的名义拒绝赵洵。
毕竟一见到他,她立刻吓得如同老鼠见了猫,惊慌失措,却要故作坚强,往往会惹出笑话。
甚至前脚拂袖离去,后脚找不着路求到他面前,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
他原以为她的心思与许盼儿之流一样,千方百计装病赖在裴家,可她也只是想教训裴云菁
——昨夜她在梦中亲口承认,那焦急无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但今日过后,他确认,是她惯会伪装,差点又蒙骗了他。
当着赵洵的面,她信誓旦旦要摘明月时,已经是裴承聿第二次听见她的妄言。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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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是在杜贵妃宴会上,她醒来后,认清无法嫁给赵洵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也曾说过:“嫁给他是天大的喜事。”
接近他是为摆脱赵洵,为威慑李钦,或为她自身谋良缘,他没兴趣刨根问底。
重要的是他不喜女子擅自接近,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何况姚雪乔装傻充愣时很恼人,一副“我就是居心不良但我不承认你又奈我何”的姿态。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大庭广众之下,姚小姐最好顾全家中大人的脸面。”
“别忘了,你如今代表的,不止是你姚家。”
这番话几近刻薄,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不知羞耻。
身侧的御史顿时哑声,眼神狐疑在姚雪乔身上瞟一眼,满肚子的话也忘却得一干二净。
姚雪乔从脚底烧到脸上,整个人都冒着热气。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姚雪乔才从羞恼中回过神,往溪边大石上一坐,魂不守舍看着对岸的伶人。
她大着胆子走过去,问最开始看她的小旦:“刚刚带我来此的嬷嬷去了何处?”
小旦已演过一出,知她和八公主亲近,不敢隐瞒:“她沿着溪边跑没影了,好似是狮子园方向。”
姚雪乔朝她细长手指伸去的方向看去。
仆役忙得脚不沾地,进出有序。
狮子园取名自园中假山,怪石崎岖,其中最为庞大的假山形似蛰伏的狮子。
在戏楼上,她依稀看见过那片假山,八公主提过一嘴,赵池带领一帮纨绔进去玩乐,裴云菁以歇息为由离开戏楼,说不准是过去……
顾忌裴云莘在场,八公主学着大人模样,只隐晦笑笑。
黄昏时分,夕阳渐行渐远,隐退后带出夜色。
姚雪乔没心情换衣服,裙摆已干,巴着半块水渍,但也无人能看清了。
东宫的夜宴很快开始,溪边已经陆陆续续摆上食案和蒲垫,远远看去,香烛连成一条直线,照亮整片溪流。
姚雪乔坐在裴云莘和八公主身旁,珍馐佳肴流水似的呈上来,样式精致,色味俱全。
折腾半晌过后,她有些惊魂未定,心不在焉用上几口便放下筷子。
八公主见惯这些菜色,也只略微动几筷子,说起不远处空缺的座位。
“听说裴云菁又和安定郡王吵了一架,太子妃正在哄她呢。”
正说着,太子妃挂着笑脸,姿态优雅入座,和八公主对上目光慈爱地笑笑。
她说起来迟的缘故。
原来为不负月色,她派人在狮子园假山中藏了各式珍玩,邀请宾客借着月光寻找宝物,找到数量最多者另有彩头。
这玩法倒是稀奇,连八公主都不曾听说过,立即拉着裴云莘和姚雪乔在太子妃那处登记,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宫灯直奔狮子园。
幽暗的园中霎时热闹非凡,灯火星星点点,姑娘们举着灯笼,穿梭在假山中。
裴云莘不喜凑热闹,只乖乖站在廊下。
八公主刮了她的鼻子,说什么也不让姚雪乔退出。
姚雪乔对这园子发怵,庞然夜色下石狮趴在园中,稍有动静便能惊醒。
她避着人潮,往僻静处钻,瞥见假山与树木连接处闪烁着一抹亮色,小心翼翼踩着石阶爬上去。
是一枚金镶玉的手镯。
她自觉收获颇丰,下去后正准备离开,忽听见假山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
“李公子,求您放过我……”
她在哭,抽噎着哀求。
“急什么,玩腻了你求我我还不碰你呢。”
李钦拽过那女子,甩了她一掌后掐着她的下巴,恶声恶气道:“还不是你没用,若把姚雪乔弄来,我至于碰你这贱婢!”
19. 闯入
姚雪乔死死扣住身后假山,心中后怕。
倘若她没及早意识到不对劲,那么此刻遭到李钦亵玩的一定是她。在东宫宴会上,当着满城权贵的面,丢尽脸面,被人唾骂败坏门楣。
除了嫁给李钦,没有活路。
“是……晋阳郡王在,她追过去,我们不敢……”
“那又如何,裴承聿正眼都不带瞧她,你们怕什么?”他自说自话,恶狠狠往地上啐一口。
趁他松神,女子挣开他,往前跑出几步。
可随后又是一声惨叫,她被他一把拽回来。
在李钦的谩骂中,姚雪乔听见皮肉撞在石头上的沉闷声,心倏然停顿一下,大气都不敢出。
“呦,你还有几分烈性。”
李钦轻挑一笑:“青竹,好名字。姚雪乔那死鬼姐姐名字里也有个竹,可惜她比你还烈,太不识好歹,差点咬掉我一块肉,死活不给碰。”
“那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我连味儿都没闻着,真是红颜薄命呐……”
姚雪乔攥紧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中,浑身僵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脑中一片轰然,耳边嗡鸣作响,青竹的一声声惨叫凄厉刺耳,催促着她,等她拿起手边的石块,往李钦的后脑勺砸下去时,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瞬间明白秋意撕咬李钦时的力气从何而来,砸他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直到鼻尖都染上温热的血。
月光照在她手上,鲜红血痕从指尖蔓延至掌心,好似生根发芽,肆意生长的藤。
“他……他快死了。”
青竹蜷缩在地上,额头的血流入眼睛,她撑着力气说完这句话,晕过去。
姚雪乔握住石块,双手无力地垂下,待晚风拂过,她指尖发凉,方才惊醒对李钦做了什么。
园中人群熙攘,灯笼的亮光很快透过假山,照在李钦血肉模糊的脑袋上。
此处与园中假山相隔,要绕过园子从正门进入,园中唯一能到达的路径只有藏着玉镯的那处台阶。
方才她记不太清来路,踩着另一端的台阶下来,如今再想原路出去定然会被旁人看见。
李钦是城阳侯独子,李家与太子不会善罢甘休放过伤害他的人。
不远处的房内,豆大的灯火摇摇晃晃,软榻前悬着的垂幔像游走的风。
姚雪乔手指发抖,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她走进去,垂幔擦过她的脸,冰凉柔软。
她举起烛台,点燃垂幔,随后将烛台扔到榻上。
烈火攀附而上,映着她分外冷静的脸,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侵占整间屋子。
“走水了!”
守门的仆役嗅到浓烟,回首望去烈火照亮天幕,一时顾不上李钦的叮嘱,打开落在院门上的锁一窝蜂挤进去。
李钦在这事上花样很多,多半是姑娘家挣扎之下碰到蜡烛,点燃了床帐。
趁着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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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仆役都忙于救火,姚雪乔在此刻才害怕起来,紧张兮兮混迹在人群中跑出去。
她不知去路,但绝不能停下。
很快仆役发现躺在院中一动不动的李钦,也有人记起混乱之中一抹窈窕的身影,根本不是院中伺候的侍女。
“快,别放走她!”
他们举着灯笼,沿着小径追赶。
七拐八拐跑出院子,竟来到东宫角落处的湖边。
这里视野开阔,只有低矮的灌木,无处可藏,姚雪乔只得缓缓停下。
茫然月色下湖畔停着乌篷船,绿荷菡萏簇拥其后,沉浸在如水月华之中,恍若仙境。
她认出守在船边的男子,正是裴承聿身边的连峰,也顾不上许多忌讳。
“船上的人是表哥?”她跑过去,眼睛看着那艘足以供她躲避一阵的乌篷船。
若裴承聿也在,更万无一失,人人敬畏他,绝不敢搜他的船。
连峰又想搬出那套说辞,裴承聿不承认她这位表妹,请她以后别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
可没等他开口,姚雪乔已经淌进水里走向小船,上船前想到什么,弯下腰囫囵洗干净手,抓住船缘爬上去。
乌篷船晃悠一阵,湖面碎金跳跃,很快又归于平静。
船顶悬着的灯晃动不休,照在裴承聿的冷峻如玉面庞上,明明灭灭。
他眸光深沉看着骤然闯入,湿透半边身子的姚雪乔,似在等她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