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1. 001
1970年3月初,五星汽车厂要对外招工的传闻终于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实事。
天才蒙蒙亮,银杏胡同入口那棵银杏树下已经又聚了一堆老头老太太。
出来上厕所的、早早赶着去上班的,凡是路过银杏树,都要被喊住问两一句:
“你家大妞报哪个岗?啥?已经上班了?!你家嘴巴可够严实的,大好事都不说一声。也是进的咱们汽车厂?”
“小陈啊,你和大妈透个底,厂办那个岗选谁,你能说得上话不?哎,小陈你......啧!邻里邻居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别是见不得我家好......”
老头老太太们的声量越来越大,一号院挨着银杏树,住右厢房的牛大妈突然冲墙外吼道:“天不亮就吵吵吵!闲得慌就去扫公厕!”
银杏树下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几秒,老头老太太们回过神来,个个叉着老腰冲院墙里的人吼回去。
银杏胡同热闹的一天就在这墙里墙外的吵架中开启了。
银杏胡同里头,除了小部分是自家早些年出钱买下来的房子,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公家的,早些年划分给了五星汽车厂。这银杏胡同几乎可以说是五星汽车厂的家属院了。
但银杏胡同离五星汽车厂不算近,踩自行车上班也得四十分钟。
这不,离上班时间还早着呢,排队上公厕的人已经从公厕门口排到了胡同口。
从外头买早餐回来的,经过队伍都得快跑几步,否则就会收获一众或是嫉妒或是不认同的目光:哟,发工资没两天就阔气上了!
关家老幺就是顶着这些目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三号院。
三进的院子总共住了11户人家,哪家大早上溢出点肉味,就能勾出整个大院小孩肚子里的馋虫,继而就是哭天抢地的爆哭。
“我也要吃肉啊啊啊......”
对于这类哭声,平时都会被大人的巴掌镇压下去。但谁让现在是月初呢,手里头攥着刚发下来的钱票。
前院东厢房跑出来个胖小子,站在院子中间炫耀:“我家今晚吃肉!”
对面西厢房的小子咽了咽口水,嚷得比小胖子更大声:“我家中午就吃!”
倒座房一下子跑出来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娃,声量更大,“我家今晚吃红烧肉!”
声音传到内院里,不管是住在正房的还是住两边耳房的,都没小孩出来冒声,倒是后罩房几家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关家老幺急着把买回来的油炸果摆上了桌,又跑到门外狠狠地吸了几下西耳房飘过来的肉香味。
一脸完全沉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吸仙气呢。
关沧海看不得小儿子这副馋鬼样,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关爱国疼得吸气,回头一看到是自己老爹,立刻讨好地嘿嘿笑了笑。
朝屋里看了一眼,见除了大哥家的两个侄子侄女,其他大人都不在客厅里,没骨头似的抱着老爹的手臂小声讨钱。
回应关爱国的是老爹揍人用的烟杆。
好在关爱国有多年应对经验,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嘻嘻笑着,带着点委屈道:“班上同学都有球鞋,我也要一双。”
关沧海瞥了他一眼,问:“一班四五十人,有几个学生穿球鞋?”
关爱国支支吾吾的小声回:“好些个。”
好些个又是几个?
关沧海看出他的小算盘,哼了一声,背着手进屋里坐下。
见关爱国垂头丧脑哼哼唧唧的,看着来气,干脆转头不看。
“喊人吃饭。”
侄子侄女早盯着桌上的油炸果挪不开眼了,此时仍不错眼地跟着催:“小叔快喊人呐。”
“两只小馋鬼!”
关爱国做了个鬼脸吓侄子侄女,接着冲左边屋子喊道:“大姐吃饭了!”
至于其他人,估计还在排队上厕所呢。
里头没人回应,只有箱子重重合上的声音。
关爱国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今晚肯定又去看电影。”
关家一共九口人。
一家之主关沧海,是五星汽车厂理发店的理发师。媳妇江桂英,前几年把工作转给了大女儿关月华。
关沧海和江桂英总共生了五个。
第一个孩子是大儿子关建国,也是在五星汽车厂工作,做的还是运输车司机。大儿媳妇林玉凤,原先是日化厂工人,三年前把工作卖给了妹妹,现在没有工作。两口子还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关伟五岁,小女儿关静两岁。
第二个孩子是二儿子关卫国,五岁时过继到了关沧海亲大哥家。一家在城里,一家在乡下,关卫国极少到家里来。
第三个孩子就是大女儿关月华,四年前读完高中,厂里的招工没考过,为了不下乡就接了江桂英的岗,现在在五星汽车厂的招待所上班。
第四个孩子是二女儿关月荷,也是银杏胡同公认的最争气的年轻人之一。
关月荷没满十六岁就自己找校长提前办了高中毕业,又自己争取到了卓越服装厂的临时工名额,半年后转成了正式工。
凡是谈到小年轻们到年纪或者毕业出来该何去何从时,关月荷就会被拎出来当正面榜样狠夸一顿。
最后一个孩子就是关爱国了,才读初一。关沧海打算等他读完高中出来了,要是买不到工作,就把岗位转给他。
关家四个工人,尤其是关沧海和关建国的工资待遇不错,条件相对来说是很不错的了。
但他们家不像别的家,甭管底下孩子结没结婚,只要是在家里住的,工资都得上交,每个月只能留个两块三块钱。
关沧海早早发了话,家里就算给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分了家。大人每个交五块钱生活费,小孩交两块,剩下的就归他们自己或者小家。
关建国得出他和媳妇孩子的,关沧海只管江桂英和关爱国的开销,当然,也没少往公用开销里贴钱。这样显得关月华和关月荷姐妹俩手头剩的钱多。
但关沧海也说了,她们出嫁时,家里不给贴嫁妆,相当于她们得自己给自己攒。
关家这些年通过两次换房,目前占着三号院的三间正房。
经过不知道多少次改造,最中间的房间是最小的,后头做了厨房,前面就做了客厅。厨房后头往外扩了一点搭出来个超小杂物间,只能用来堆些杂物,不像其他家能搭出来个住人的小房间。
左右两边差不多大小,都用墙隔成了前后两间。隔出来的后两间单独开了门,能通厨房,前面两间则是通客厅,这样就成了正经的四间房。
后间的要比前间宽敞一些。
左边的后间住了关沧海和江桂英,前间平时只有关月华住,关月荷平时住厂里宿舍,偶尔才回来住几天。右边的后间住了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岁的静静要跟着他们睡,前间则住了关爱国和伟伟叔侄俩。
祖孙三代十几口人挤十几平方的情况在城里头多得是,关家的住房算宽敞的了。
—
前院传来江桂英的说笑声,关爱国又冲左边的前屋喊了一遍:“大姐,出来吃饭了!”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每天早上睡醒,肚子都在唱大戏,饿得慌。
但他老爹规矩多,没特殊情况都得等人齐了才能动筷。
关月华抱着条红色围巾出来,顺手把房间门带上。
关爱国抬眼打量了一会儿他大姐。
依然是梳着两根麻花辫,但换上了显眼的红色发绳。脸上抹了粉,皮肤看着更有气色了。啧!嘴巴肯定抹口红了!
再看穿的,黑色小皮鞋见她穿过,但看着还很新。带点碎花的蓝色棉袄是他没见过的,还有那条红色围巾也没见过......
他大姐二姐都是工作三四年的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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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了,每个月工资就算没有30,也肯定有28!而且她俩除了给家里交点家用,剩下的都是自己拿,是家里手头最宽裕的!
不过,大姐最爱臭美,特别舍得给自己买衣服鞋子和擦脸的。要不是她搞不来多的布票,到手的工资怕是月月光。
二姐就不一样了。
二姐成正式工后就申请厂里的宿舍,哪怕卓越服装厂离家不远也不回来住,回来吃饭次数更是少。所以,老爹做主,二姐的生活费只要交两块。
而且,他二姐是整个银杏胡同出了名的抠门鬼,钱抓得牢,从来不多花一分钱。
他二姐绝对是这家里最有钱的。
但他也爱臭美,所以最羡慕的还是大姐,喜欢什么买什么。
他都想读完初中刚好满十六,回来接班算了。但是老爹不同意。
唉。他什么时候能买上一双回力球鞋哦......
—
江桂英风风火火地大步迈着,脸上喜气洋洋的。身后跟着江建国和林玉凤两口子,这俩人也一脸兴奋劲儿。
关爱国正要开口喊人,江桂英等老大两口子进了屋就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关沧海皱了皱眉,“咋了?”
“好事!大好事啊!”江桂英激动地拍了拍手,但没忘压着声音说话,省得别家的人听得觉得她在显摆。
“卓越服装厂要建宿舍楼,咱家月荷赶上单位分房了!”
乍一听很惊喜,但冷静后一细想就觉得高兴早了。
关沧海:“她这年纪小,又没结婚,单位能给她分房?”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现在单位分房多难,反正没哪个小年轻是进厂三年就能分房的。除非是对厂里做出重大贡献。
他二闺女什么性子他不知道?
一个拉磨的小毛驴,没有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她,挪一下都嫌累得慌。
上班三年,还是跟着卓越服装厂从二十人发展到现在两百人的“元老”,她可从来没拿过一次先进。
但胜在人老实,每天按时按点地上下班从来不请假,加班不积极,厂里搞培训学习也不积极,每个月拿到固定的那份工资就美滋滋的。要是哪个月因为厂里效益好多发了一点,她能乐呵三天。
别人做得好加工资,她也不眼红,反正她就只想着靠工龄和做好分内事加工资。
所以说啊,他二闺女能为厂里搞突出贡献?他还不如盼国家打飞老美。
关月华更是觉得她妈异想天开。分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熬吧,熬到结婚就好申请了,要是俩人都是厂里的职工,申请到分房的概率还能更高些。
江桂英脸上的笑意半点没减,她在外头听说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的反应。
“许老三上夜班回来说的,卓越服装厂这个月就能完成全年生产任务,厂里决定建楼分房,厂里有特殊贡献,或者工作满三年及以上的员工,无论职位、是否成家,都能参与本次分房!听说服装厂正在购买机器扩厂房,还要对外招工,这次建楼建好几栋呢!”
她家月荷是66年8月进的卓越服装厂,做了半年临时工才转正,现在正正好做了三年正式工!
一直跟着笑的关建国也开口了,“妈说的是真的,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都贴公告栏了!还有分房名单也出了,月荷的名字在前头排着!”
“真的?”关沧海平时再稳得住,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消息。
“真的!”
关建国又是为妹妹高兴又是羡慕,想想自己,在厂里工作八年了,因为家里有房,还是三间正房,分房的事根本落不到他个人头上。
谁不想分到属于的一间房啊?!
而且二妹还没到二十,这就分上房了。
关爱国震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二姐!即将是个有工作有存款又有房的大户了!
2. 002
关沧海还是不放心,匆匆吃了早餐,让关月华去找其他顺路载去厂里,他得骑车去卓越服装厂看一眼他们的公告栏。
关月华哪能错过这个啊,当即咕噜咕噜把稀粥给喝掉,抽出口袋里的手帕一抹嘴,跟上了老爹的步伐。
至于关建国,他向来都是蹭他师弟的自行车去上班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师弟是个磨蹭性子,经常都踩着上班的点进厂大门,好几次差点被领导给逮住。
林玉凤有心想让他寻摸自行车票自家买一辆,但前些年不好出风头,她不敢提出来。现在小姑子要分房了,当初的事也该翻篇了,她觉得买自行车这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看了眼婆婆,林玉凤心里祈祷着,小姑子分房的事一定得是真的啊!
江桂英此时也心不在焉,正想着要不要喊卫国这星期天来家里吃饭。
月荷要分房了,这是大好事,正好家里的肉票还没花出去,星期天全家都休息,可以一起庆祝。
对于分房这事,她是一点不怀疑其真实性的。
卓越服装厂这三年来的发展,外头人不知道,她作为工人家属能不知道?单看月荷过年过节拿回来的福利逐年丰厚就知道了。
这大院里,哦不,整个银杏胡同,有几家孩子能分到楼房住的?
她家月荷这待遇,比厂里的大学生还要好!
林玉凤正给孩子擦嘴呢,就听到她婆婆的呵呵笑声。
呵,老太太捂着嘴都没能把笑声给捂住。
要让外头的人听到了,冒出来的酸水能冲垮胡同口的银杏树。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她男人也分到了一套楼房,她夜里睡觉都会笑醒。
—
卓越服装厂大门前。
门卫一眼就能看出来关沧海和关月华不是自己厂的工人,自然把他们拦住了。
关沧海知道自己二闺女最容不得自己请假被扣钱,怕耽误她工作就没让门卫帮忙喊人。
递了一根烟过去,但被推了回来,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们厂里是不是出了分房政策。
门卫严肃着脸,点点头,问他们打听这事做什么?
不等他回话,后头跑上来个年轻小伙子,“关伯伯您好,月华同志你好。”
又和门卫解释道:“这是厂办关月荷同志的家属。”
“你们是来找月荷同志的吧?她现在估计还没到办公室......哦对了,我是厂里采购科的,我叫谷满年,和月荷同志在一个车间共事过。伯父您喊我小谷就行。”
厂办的关月荷同志,没有手表,但每天都能在八点前一分钟踏进办公室的门。现在肯定还没到办公室。
关沧海回头,见小伙子浓眉大眼的,个子也不矮,瞧着是个板正的。
谷满年脸上紧张得手心冒汗,想往关沧海旁边的人瞄,但又不敢。
门卫却没因为他们是厂里工人的家属就打消疑惑,又问了一遍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一听他们是来问厂里分房政策的,门卫就了然了。
厂里昨天下午开了大会宣布了分房政策,下了班才把文件贴公告栏里,有家属想来确认消息也不奇怪。
谷满年不错过一丝表现机会,赶忙给他们说了厂里的分房政策,“在厂工作满三年是按正式工算的,月荷同志已经满三年了。”
而且,关月荷现在还是厂办的,拿的干部工资,又算是“元老”,分房名单里的第九个就是她。
“我比月荷同志晚几个月进厂,下一批分房才轮到我。不过,要是结婚了的话,厂里会优先分房,我们厂福利好,结婚成家的同志能分的房子更大些......”
说到后面,谷满年都有些脸红了。
关沧海:“......”
谁问你的事了?
关月华:“......”
不是,你说一句瞄我一眼是什么意思?我是关月荷她姐,又不是她娘......不对,她娘也做不了关月荷的主。讨好大姨姐没用!
门卫见他在孔雀开屏,哼笑了声,转头继续盯大门口。
关沧海当没听到谷满年后面说的话,又问了什么时候能把房子落实、月荷这样没结婚的能分多大房子。
得了答案,关沧海总算是放心了。
再掏出老怀表看时间......哎哟!上班要迟到了!
父女俩骑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离去,仍站在厂门口的谷满年复盘了下自己刚刚的表现,甚是满意。
—
路上,风呼呼地往嘴里钻也挡不住关沧海的话。
“月荷不错,调去了厂办,又赶上了厂里分房。这辈子,就不用操心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二闺女也没用家里操心过。
关月华半张脸躲在红围巾里,羡慕道:“她还要操心啥啊?运气好,啥都让她给赶上了。”
哪怕是亲姐妹呢,说没点嫉妒是不可能的。
她和月荷差了三岁,她的工作是靠接班,婚前分房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像月荷,工作是自己争取来的,分房也有着落了。
等着瞧吧,她家的门槛不用多久就要被踩烂了,月荷就要成银杏胡同条件最好的女同志了。
关沧海没听出大女儿的小情绪,只乐呵道:“甭管是靠实力靠运气,实惠到手了就行。”
但踩着踩着车,关沧海又有些不满了。
月荷那同事,看着是还可以,但肯定比不上他家月荷,还没分到房呢......
—
卓越服装厂。
一个扎着短马尾的年轻姑娘一手饭盒一手搪瓷杯,严肃着一张脸,在一群大步大步迈腿的同事中间快跑,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直奔饭堂。
一个不注意就被超越了的同事们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也不敢矜持了,一个个地从快步走变成小跑,又换成了快跑。
等他们冲到食堂排队,最开始领跑的姑娘已经打好了饭汤,准备开吃了。
瞟了眼她的饭盒,见有泛着油光的红烧肉,一个个没忍住咽口水。
怪不得她跑那么快!肯定是早知道今天食堂做红烧肉!
卓越服装厂在市里所有国营厂中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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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规模,但卓越服装厂可不像有些单位是靠兄弟厂给扶起来的,他们是靠八个临时工发展起来的,正式建厂的时候加上临时工才二十人,建厂三年半,他们就已经发展到了两百人,工资待遇是一年比一年好,还能买机器扩厂房、建楼分房......
可以说,厂里工人工资可不低,遇上食堂搞福利推出的不要票的肉菜,大家是很舍得买来给自己补油水的。
谢冬雪转了一圈才找到人,赶紧坐下,身体往前倾,对对面大口啃馒头配红烧肉的姑娘道:“我们车间主任今早一上班就来找我打听你有对象没,我说我不知道,还没回她呢。”
“人家说了,她有个外甥,在国营饭店上班呢,比你大两岁。”
“得得得,你先咽下去了再开口。”谢冬雪调侃道:“关月荷同志,你现在要成为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厂花啦!”
厂花的标准挺善变的,反正就目前的卓越服装厂来说,关月荷同志的个人条件很得大家“欣赏”。
别看有人不满关月荷小小年纪能第一批分房,但人家指不定正想着介绍亲戚朋友给关月荷认识呢。
关月荷喝了一口汤,叹了声气,无奈道:“未来的厂花同志年纪还小呢,组织现在提倡晚婚晚育。”
谢冬雪嘿嘿笑,手挡着嘴巴小声说:“人家肯定会说,哎呀,也不是要你们现在就领证结婚,年轻人先认识认识,谈谈对象多了解嘛......哈哈,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多的是人关心关月荷同志的个人问题。”
“没事,他们关心他们的。”
说笑过后,谢冬雪才道:“分房了好啊,以后你可以自己住一间屋了,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担心宿舍的人......”
不过,她要是关月荷,她肯定要住在家里的。能省住宿舍的钱,吃家里的还更划算呢!
但关月荷就觉得住厂里好,厂里宿舍上班近。谢冬雪是不太能理解的。
关月荷也没解释别的,反正她很快就会过上一个住一间房的日子了!
下午上班时,还真有人往厂办这儿晃悠,探头探脑地来打量人了。
厂办的老大姐——朱大姐拧着眉问他们有什么事,见一个两个的,都是来打听关月荷同志,没好气地把人都给轰走了。
“真是......什么人啊?就这么上门打听认识,还当着小关的面呢,一点礼数都没有!”
朱大姐话头一转,“小关,你别着急,朱大姐给你介绍个好的。”
关月荷差点被水被呛着,她还以为朱大姐是真帮着她呢。
谢冬梅那家伙没说错,关心她人生大事的人是真不少!
她这还在和人推辞“年纪还小,不打算谈对象”呢,已经有人对她没到手的房子打起别的主意了。
—
银杏胡同。
还是在胡同口的银杏树下。
这回不只是没工作的老头老太太们了,在家带娃操持家务的同志们也聚了过来。
听说有比五星汽车厂更大的新闻,他们当然得来听听了!
什么?老关家的二闺女分到房了?
3. 003
厂里厂外的人因为分房政策足足吵了三天。
厂里有极个别工人闹着说分房不公平,关月荷半点没掺和闹事,但也被牵扯到了。
闹事的工人是进厂满三年了的电工董大锤,家里孩子多,而且还是和父母兄弟家住,觉得厂里应该给他分房。
但问题是,董大锤在卓越服装厂工作的三年,前两年他是电网的临时工,厂里算是跟电网借的人来帮忙。直到去年才调到卓越服装厂,满打满算也就做了一年正式工。
厂里也不是没考虑有需求但不符合条件的工人们,文件都说了,宿舍楼不是一次性就能全部建成的,现在建的几栋楼先给符合条件的工人分,等剩下的建好了,就会分下一批符合条件的。
董大锤就非嚷嚷着说不公平。
关月荷在房管科办公室门口听了十几分钟,董大锤依然还在气头上,说两句就拍一下房管科莫科长的桌子。
里头的那两个都不好惹,关月荷低头看了眼填好的资料表,决定还是先避开。
脚步一拐,就拐进了采购科办公室。
“月荷,正说你呢,第一栋宿舍楼预计五月能完工分下去,你要订家具不?咱们和家具厂有合作,单位统一采购便宜点。”
谷满年边说边招呼她自己找凳子坐。
关月荷拐过来就是想问这事来着,顾不上找凳子,赶紧小跑上前问他都有什么款式的家具。
“我改天找他们采购科的人要个清单,你看着选。”
左右环视一圈,谷满年小声道:“你放心,就咱俩这关系,我到时候肯定给你找又便宜又好的。”
关月荷哼了声,她就说他在的采购科油水多吧?外出采购能给亲戚朋友帮忙买其他地方的货不说,还能私底下拿点好处。
他还经常说出去采购没好处还累?傻子才信呢!
不过......
“是啊,怎么说都共事三年了,冲这交情,你不帮我挑好的说得过去?”
谷满年不好意思地憨笑,喊她出去,在办公室外头空地上说话。
以为他是有什么神秘好事找她,关月荷正期待着呢。
谁知!
谷满年挠挠头,试探着开口:“月荷,你姐......”
“哎!打住!”关月荷没好气地冲他翻个白眼,“我说多少次了?这种事别来找我,你能追就追。”
“不是,这不是没机会了解吗?这周末,叫上许成才,你再喊上你姐,去春游,成不?”
关月荷满脸的不理解,“这周末?我不去,又冷又没意思。”
春游还能去哪?这四九城东南西北,玩的就那些地方。去春游还不如去钓鱼。
看他不死心,关月荷又道:“我姐要是知道我暗戳戳给她安排相亲,她能拎棍子从家里追到宿舍来锤我。这事我不干。”
谷满年不是第一次被她拒。平时找她帮别的事都好说,一聊到她姐,就跟沾上刺猬似的,半点都不肯帮。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谷满年心一凛,“你姐不会已经有对象了吧?”
那他还能有机会?
啊?
关月荷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上个月回去,我妈问她来着,还没对象。”
追她姐的男同志可不少,她姐也没表现出喜欢谁的倾向。
但她在家的时间不多,和她姐的关系也就一般,喜欢什么样的男同志这种话题,她姐才不会和她说。
谷满年跺了跺脚,“要不你回去打探打探?”
关月荷:“......你能不能自己去打听,光找我是个什么事?”
谷满年心想:他倒是想找媒婆上门问一问,但这不是怕把人给吓跑了吗?再说了,有月荷这个中间人,找机会多了解、培养感情多好!
董大锤气汹汹地从房管科走出来,正在气头上呢,根本没注意不远处的关月荷。
“不和你扯了,家具的事你帮我问问,我姐的事......嗨呀,再说吧。”
说完,关月荷就往房管科赶。
身后的谷满年没喊住人,重重地叹了声气。
就关月荷那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回家一次的频率,再说又是什么时候啊?
—
把资料表交了上去,就只等着宿舍楼建起来抽签了。
抽签也不是所有房子都给抽。像她这样没结婚没孩子,父母还有房子住的,只能分到个单间。但莫科长说了,单间也有十八平呢。
虽然早上还是得在楼道排厕所,但一个人住十八平,她非常满足了!
莫科长忍不住提醒她把咧开的嘴角收一收。
“好事要偷着乐,知道不?”
这几天,为了分房的事,他都长好几根白发了。
像董大锤这样急赤白脸地拍桌子是少数,但明里暗里各种诉苦的也不少。还有的,分房政策和名单下来前还是单身,短短三天时间就相亲、领证都给办了,说是今年就想要孩子,所以得按成家有孩子的给分房。
当孩子是大白菜呢?他说今年要就今年要得到?
还有人送礼送到他家里去了,好巧不巧被住楼上的书记撞见......想想就头疼。
关月荷眦着牙笑了笑,出了房管科办公室,就当自己没有分房这件事。
实际上,已经在盘算自家的窗帘弄个什么样的了。
—
星期天,关月荷早早去副食品商店买两份糕点,晃着细绳子乐悠悠地回银杏胡同。
刚一露面,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冲了过来,吓得她想转头就跑。
她又没做亏心事,跑什么啊?!
不等她喊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砸了过来。
“月荷,你们单位真给你分房了?”
“哎呀,你问这没用的!人家厂里都出名单了,还能有假?我专门去问过服装厂的门卫了,就只有一个叫关月荷的!”
关月荷:“......”
你们打听得还真多!
“月荷你和大妈说说,是不是得给领导送点什么......”
关月荷:“呵呵,胡大妈您别乱说,没有的事。”
“你这人!月荷是这种人?!”整个银杏胡同谁不知道关家的二闺女关月荷啊,活脱脱一个抠门鬼,自己攥着工资的大头呢,不见她给家里贴补,更不见她给自己添置大件,新衣服新鞋子都不见她买!
她亲小姑来家里找她借钱,一分钱都没给。亲大嫂生侄女了,就送了包红糖......
还有她没转正时,服装厂有人给领导送礼办转正,她家里急得催她,她还不准人去,还说有那钱不如给她买顿肉吃。
反正,他们觉得,关月荷不太可能会给领导送东西。
再说了,为分房这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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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走关系很正常。哪怕关月荷真送了也正常。
只不过大家不会大喇喇地问出来。
这胡大妈的嘴啊,真是一如既往的会得罪人。
然而,刚刚帮关月荷说话的那大妈转头就问她:“月荷你和你们厂领导关系不错吧?”
这附近谁不知道关月荷是卓越服装厂刚办厂时进去的啊,想着她这跟着厂子发展起来的,领导肯定对她印象好。
不然还能让她从车间调到厂办去?
关月荷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们厂领导都很关心工人,常下车间了解一线工人的工作生活,可以说,厂里每个工人和领导关系都......”
大家不想听她的这些客套话,直接问:“你们服装厂下次招工是什么时候哦?招多少有没有消息?坐办公室的岗位都要什么条件啊?月荷你和大爷大妈们悄悄说,我们不往外头说。”
“那是!有工作也得先紧着我们银杏胡同的闺女小伙,可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了。你们都把嘴巴守严实了。”
“必须的啊!”
一个个的都快要拍胸脯做保证了。
关月荷嘴角抽了抽,这种话,谁敢信啊?她要是说了什么点,不出今天,整个四九城的人都会知道卓越服装厂要招人!
“招工?我不知道啊,没听说有这事。真的!大妈您这么问我,我就伤心了啊,我夜色银杏胡同的,要有招工机会,我能不和咱自己人说?真没有!”
“你们放心哈,要是厂里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跑回来给大家通风报信。”
“行,你们聊着,我先回家了。我二哥今天过来呢。”
好不容易挤出了大爷大妈们的包围圈,关月荷不敢再多停留,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路上遇着人了都是快速打招呼又快速走过去。
好在三号院前院没什么人在,不然肯定是要被拉住聊一会儿的。
“妈,二......”家里客厅除了她爸妈还有俩个陌生面孔,关月荷就刹住了嘴巴,顺着江桂英的介绍喊了叔叔阿姨。
来的这叔叔阿姨表情挺怪,好似专门冲她打了个招呼。但人家啥也没说,就起身告辞了。
带来的罐头和饼干糕点在一番来回推辞后,又被塞回到那两人的手中。
真奇怪。
短短几分钟,那两人又是高兴、期待,又是失落、担忧。
人一走,关月荷就迫不及待地问:“妈,他们谁啊?来干嘛的?”
江桂英叹了声气,“还能干啥?奔着你的房子来的!”
关月荷瞪大了眼睛,随后怀疑地盯着他俩,“你们不会是想给我说对象吧?”
江桂英:“人家儿子才上小学,给你说什么对象?!”
“那怎么说奔着我房子来的?”
她最近也是被烦多了,天天有人想着给她介绍对象。说是介绍对象,本质还不是冲着她的房子来的?!
房子没到手呢,事情一茬一茬地来。她都要担心了,以后搬到楼房去,人家不会直接上门找她去吧?!
“人家是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们家换房住。他们住你的房子,他家找关系给你换隔壁二号院的左耳房。你也考虑考虑,你一个人能分到的楼房面积没多少,要是换隔壁院的耳房,那里能改成两间半,比你住楼房宽敞多了。再一个,你住我们隔壁,有什么事,我们还能帮上......你觉得呢?”
4. 004
隔壁二号院和他们家所在的三号院是一样的格局,关月荷出门看自家大院左耳房的布局。
左耳房有近三十平大小,汽车厂为了解决职工住房问题,会把有些大院的左耳房隔成两间房,甚至隔成三间房分下去给三家,分的主要是家里人口不多的职工。要是在左耳房和厢房中间的空地搭个屋,还能多出来个小间了。
旁边左耳房目前住了一家四口人。男主人谢振华,是个初中语文老师,还是关爱国的班主任。女主人刘阿秀,是五星汽车厂的一个车间小组长。两口子结婚六年,只生了婷婷一个,和静静差不多大,也是两岁。
前年,刘阿秀的婆婆牛大妈从乡下过来,说两口子工作忙,她专门过来帮他们做家务的。
他们搬过来时,刘阿秀还不是小组长,婷婷也还没生,谢振华也不是汽车厂职工,按理说刘阿秀和谢振华是不可能分得到整个左耳房的。
但把谢振华单位分的房子换出去,换了好几茬才换出了现在的房子。
换房这事不稀奇,哪怕不是同单位的,房子产权也是归厂里的,但房子分到了职工名下,职工把房子租出去还是和别人置换,只要私底下谈妥,厂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关月荷刚听到“换房”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从楼房换到大杂院里的平房,那和从山顶掉山脚有什么区别?
住在大杂院里,厕所少,竞争强。楼房好歹是一层一个公厕呢,排队也不用排太久。
另外,楼房里每家都有个洗澡间,对她这个爱干净的人来说,是个大优点。
但听到后面,她一间十八平的楼房能换三十平的平房?加上搭出来的小半间,就不止三十平了。
关月荷觉得换房这事可以考虑!
说是考虑,但她在看旁边左耳房时已经琢磨上了,搭出来的半间可以做成洗澡间,让她爸去看看能不能行。剩下的两间房,一间当她的卧室,一间隔开,前面三分之二当客厅,后头当厨房!
早上挤厕所?
小问题!
二号院离胡同口近,她早上跑快点就是了!
不对。她干嘛要和大部队挤厕所?她又不用早早赶着去上班!从二号院到卓越服装厂,走路过去就十几分钟,要是骑自行车就更快了。
不错,这个房可以换!
自己站门口高兴了一会儿,转身回客厅,发现她爸她妈不太高兴。
关沧海难得抽出一根香烟闻,烟杆搁在沙发旁边的橱柜上。
闷声道:“平房哪有楼房好?”
江桂英才是最纠结的那个,刚开始觉得闺女住得近好,而且换到的房子还更大,但现在又有别的考虑了。
“你爸说的对啊,住楼房比住平房好,干净、方便、体面。”
关月荷心想,她爸妈就是觉得住楼房说出去更有面子。
江桂英又道:“你别看现在只有十八平,以后你结婚了......找个厂里工作的,你们双职工能申请换个更大的房。男方也分到了房的话,你们换房就更简单了。”
虽然二闺女年纪还小不着急谈对象结婚,但得往长远了考虑啊。
“还有,人家也说了,二号院的两间半加起来有三十三平,多出来的半间还是花了钱买砖请人搭起来的,换你十八平的房子亏了些,你得给补两百块钱。”
还要补钱啊?关月荷撇嘴,她就说嘛,天底下哪有十八平换三十三平大好事?
楼房它再体面,也是要讲讲实际的。
谈到钱,关月荷就有些不情愿了。
见她不说话,关沧海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二闺女把钱把得紧,说到还要给钱出去,她肯定就不愿意了。
江桂英却是又愁了起来。
等二闺女谈对象结婚怎么还得过几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万一错过了这次换房,以后也换不成了,要那十八平的体面,真不如要三十三平的实惠。
转而又想到自家的情况,虽说是算日子过得不错的,但他们家没个当干部的料,要那不能当饭吃的体面做什么?
江桂英正天人交战时,关月荷已经盘算起自己的小金库了。
关月荷没满十六就进了卓越服装厂,刚开始的半年是临时工,也是服装厂刚起步的半年,工资只有十块钱。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说按人头交生活费的说法,关月荷和大哥大姐一样上交工资,每个月拿两块钱。这半年没有攒到存款。
等到关月荷转正式工并住进了厂里宿舍,大哥大姐都想多拿些生活费,关沧海就做主提前“分家”,让他们按人头给家里交生活费,剩下的工资自己保管,关月荷的存款数额慢慢提高。
日常花费的大头在吃饭上,她还特别舍得给自己补油水,把自己从进厂时的豆芽菜给养成了现在看着血气充足的大姑娘。
至于穿的?她在服装厂工作,买瑕疵成衣或者买瑕疵布不难,比外头便宜,还能省布票。
再抛开别的开支,她存折里足足有五百块存款。
只是,她先问了想换房那两人的情况。
“街道办马主任家的二儿子二儿媳,人家就想住楼房。二号院左耳房住的马大爷,和马主任还是远房亲戚。他们已经和马大爷谈好了,和马大爷换了房,二号院的左耳房现在算是他们的,现在就等着拿平房换楼房了。”
“我听马老二媳妇说话的意思,他们不止和你一个换,还找了其他人,到时候两间楼房,正好给马主任两个儿子分。”
“人家最开始想花钱买,我和你爸没同意,后面才改口说换房子。”
关月荷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紧闭着眼睛快速道:“妈,我同意换房,你帮我压压价,能不能少点补钱?”
关沧海和江桂英都愣了下,还以为她要回去考虑个几天呢。
关沧海着急道:“不是,老四你再认真想想?”
“不想了,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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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荷做了个“停”的动作,“老爹您别说了,我怕我又动摇。”
江桂英也怕自己动摇,赶紧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找他们说去!”
说去就去,半点不拖沓。
关沧海只觉得可惜,但不干涉闺女的决定,把香烟给放回了烟盒里,又拿起了烟杆,连着叹了几声气。
关月荷见不得老爹唉声叹气的愁苦样,当即就给他安排了任务。
“爹,你有空帮我看看那边左耳房搭出来的半间能不能改成洗澡间。要是换了房,是不是得去街道办出个证明啊什么的?”
她从小没留意过这些事,很多规矩流程不清楚,这时候,闲得叹气的老爹就得用上了。
关沧海哼哼了两声,“等房子换过来了再说。”
他前两天才和老明说自己二闺女也要住上楼房了,“牛”今天就被吹走了。
—
关月荷没忘自己今天回来的原因,“不是说今天都得回家吃饭?我二哥呢?”
“和你大哥大嫂给你姥姥姥爷、你大嫂娘家送鱼去了,村里捞上来的。中午炖酸菜鱼。”
二闺女出生时,二儿子已经送到大哥家了。兄妹俩一年只见四五次,感情却是最好的。也是让人想不通。
关月荷哦了声,又问起大姐去了哪。
关沧海更愁闷了,“还能去哪?约会去了!”大闺女昨晚回来,突然就说自己谈对象了,也不说是谁,说等关系稳定了再带回来。小闺女又要把楼房换成平房......
今天的烟杆怎么拿都不趁手!硌得慌!
关月荷也跟着老爹叹气:谷满年同志,可不是我不帮你啊......
“月荷!回来都不找我?”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气鼓鼓的圆脸姑娘,幽怨的眼神都快把关月荷给盯出个洞来了。
关沧海不用抬头就知道,住右耳房的林思甜来了,住前院东厢房许老三许成才肯定跟着。
他们三,加上个倒座房那家的丁学文,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大人们的关系不见得都好,四个小的倒是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果然,林思甜旁边冒出个男同志,头发像杂草、眼圈乌黑,声音有气无力,显得更幽怨了。
“就是!回来也不找我们了,不会是要住上楼房就看不起我们了吧?”
关月荷直呼自己冤枉。
“你大嫂说你不在家,你家的门是锁着的,我怎么找?”关月荷又对许成才道:“昨天前天,我都在食堂和你打招呼了!你赶着去上工头都没抬!”
林思甜和许成才:“......”
还真冤枉她了。
对视一眼,又换个脸色,嘻嘻笑着过来和她挤沙发。
家里沙发小,这俩人厚脸皮道:“关大爷,您要不遛弯去?”
关月荷也附和道:“爹您赶紧出去玩吧,这沙发都不够坐。”
关沧海:“......”
5. 005
关沧海出门找老伙计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小年轻在。
十几年交情的发小,聚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林思甜家住在右耳房,她哥在南边当兵,家里就她和爸妈住。她家是三号院公认的模范家庭,所以她爸——林大爷被推选为管事大爷,大家都喊她爸妈一大爷、一大妈。
许成才家住前院的东厢房,上头有三个哥哥,二哥在五年前报名去了新疆,家里除了他和爸妈、大哥大嫂、三哥三嫂和三个侄子一个侄女,还有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
这俩人,许思甜读完高中出来接了她妈的工作,在汽车厂的医务室上班,是收费员。
而许成才初中毕业出来没继续读高中,先是在汽车厂跟着木工师傅做学徒工,三年了,木工师傅拿着徒弟的孝敬,却半点本事不传。
眼看着转正无望,凑巧赶上卓越服装厂要招一批临时工赶生产,关月荷给他找了个师傅学缝纫机怎么用,就这么进了服装厂当临时工。
去年,卓越服装厂接到了外省的大单子,他那批临时工几乎都转正成了正式工。
这俩人平时住家里,自家院里的、其他大杂院的事没少听,而且他俩私底下嘴还碎,能把整个银杏胡同的每家每户都嘴一遍。
这家因为下乡人选搞得兄弟反目,那家因为爹妈偏心大打出手,还有这家男人在外头乱搞,那家的孩子被宠成贼了......
关月荷回回都被胡同里的邻居们震撼一下。
但这次,林思甜和许成才无心嘴别人,一心只想知道关月荷要怎么布置新房。
激动得磨拳擦掌,好似是他们自己分到了房。
许成才想起件要紧事,“哎,等等,咱是不是得给老丁写信说一声?到时你搬新家,我俩送礼物没带他,以后回来了铁定生气。”
林思甜点点头,“是得说。”
连关月荷也赞同。
他们四个一块儿长大的,只有丁学文下乡插队当知青。
丁学文家住前院的倒座房,在三号院,他们家人口最多。他爸前些年去世了,他妈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弟长大的,他上头有三个已经结婚成家的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在读小学的弟弟。
丁学文是他们四个里年纪最大的,却是上学最晚的,高中毕业时赶上了汽车厂招工,他报的广播员岗位,但没考上。
关月荷倒是想给他争取服装厂的临时工名额,结果没想到,他家里一声不吭地给他报名了下乡。
去东北一年半了,隔两三个月才有一次信寄回来。
丁学文离家下乡时,家里给准备的东西少得可怜,他们三个还偷偷攒了一段时间的票,买了物资给寄过去,才让丁学文熬过了在东北的第一个冬天。
分房、搬新家是人生大事,大喜事,必须得和他说一声。
“我也给他写,到时候咱塞一个信封一起寄。”
在他们讨论是要送洗脸盆还是送暖水壶时,关月荷把换房的打算说了。
“真的?!那咱以后还住一块儿啊!二号院的左耳房,那不就是和我家挨着?!”林思甜惊喜地欢呼道。
关月荷住到服装厂后,他们想凑一块儿玩也没以前方便了。
许成才既高兴她还住银杏胡同里,又替她觉得惋惜。
他和关沧海一样,觉得楼房比平房好。
但既然她都打算了,许成才只能挑着好的说:“那你真成大户了,一个人住三十几平。”
又提醒道:“小心有人要找你借房住。”
林思甜想起听到的八卦,笑弯了腰。
等她笑够了才道:“我昨天在厕所听到胡大妈和你大嫂说,让你和月荷谈对象,这样就能搬出去了。你大嫂还说这法子不错呢。哈哈,她们可真会想。”
许成才、关月荷一脸嫌弃:“噫......”
他们四个可是都见过另外三人的邋遢样,太熟了,有过想把对方一脚踹泥坑里的坏心思,但绝对没往男女感情上歪过。
“你们厂的男同志,你有看上的不?”林思甜戳戳关月荷的手臂。
关月荷两手一摊,态度明朗。
林思甜不意外,笑道:“我妈说我们四个都缺根弦,不然玩不到一起,哈哈!”
“方大妈说得有道理哈哈......”
玩笑过后,关月荷叮嘱道:“换房的事没落实,你俩不许往外说啊!”
“得嘞!”
关月荷不担心,他们四个从来不把私底下说的秘密传出去,对家里人也守口如瓶。
“等我搬到隔壁院了,你们下班可以去我家里。”关月荷满足道:“终于不用防着别人撬锁了。”
家里可以囤饼干、糖果、瓜子......
—
知道关月荷打算换到隔壁二号院住,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林思甜和许成才就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尤其是许成才。
眼睛一圈乌青,都是连着加夜班给熬的。
关月荷忍不住道:“加班能多领工资,也不能把身体熬坏啊。”
许成才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心里有数,“最多也就再忙半个月了,后头的订单没那么急。”
知道他是想多攒点钱好搬出去住,省得在家每个月上交十几块钱工资还得被哥哥嫂子们挤兑,关月荷也不多劝了。
他们前脚刚走,家里人也都回来了。
“二哥。”
二哥遗传了爷爷的梨涡,脸上又总是带着笑,是家里看起来脾气最好的。
站关月荷面前的关月华不满地哼了声。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杵着,当没看到?翅膀硬了,没大没小。
关月荷的哼声比她的更大,哼完就扭头背对她,转头去问二哥关卫国这次来能住几天。
气得关月华转身扎进厨房去帮忙。
关卫国没错过大嫂眼里闪过的不满,只当自己没看到。
笑着拍了拍小妹的脑袋,“吃了饭就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等你搬新房了,我再来多住几天。”
他小妹真争气!
以前他进城到这家里来,院里的人没少说闲话,说月荷是家里第二没出息的,他就是最没前途的那个。
看看这两三年,谁不夸月荷聪明?
兄妹俩没说上几句话,厨房里的关月华喊道:“关月荷,过来帮忙。”
江桂英笑骂道:“你俩可真是猫和狗!”
厨房地方小,挤不下三四个人一同忙活,关月荷光是站门口都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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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关月华也没什么需要她打下手的。
江桂英今天格外高兴,换房的事基本上定了下来,只等月荷分的房子到手了。
炖鱼的香味飘出去,长着狗鼻子的娃娃站门口使劲吸溜吸溜地闻味。
许成才大哥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丁大爷家的三个孙子孙女、住前院西厢房第一间的张德胜的儿子,总共六个小孩,从三岁到十岁都有,正眼巴巴地盯着许家客厅屋里的大人。
大人们不好意思直接赶小孩,才十二岁的关爱国却没这个顾虑。
“许大哥!丁大爷!张老师!你们家孩子都在我们家这儿呢!”
邻里邻居的,要是谁家熬的骨头汤多,给小孩分一点可以,但分肉可不行。就算是右耳房的林大爷家,也没阔得能给邻居小孩分肉吃啊!
不想分,就让大人把孩子喊回去,不然,直勾勾地盯着看算怎么回事?
这都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了。
可前院的几家没一个人回应的。
关爱国催几个孩子回去,他们跟听不懂似的,一动不动。最小的那个砸吧砸吧地吮吸大拇指。
关爱国蹬蹬蹬地往前院去,“许大哥!丁大爷!张老师!你们家孩子都在我们家呢!光站着在那看,我们家还吃不吃饭了?”
“哎哟,这两个兔崽子!”许大嫂边擦手边走出来,笑着对关爱国道:“家里没买到肉,沾不到荤腥,大宝二宝怕是都忘记肉味是什么样了......”
见关爱国完全不搭话,许大嫂讪讪,朝后院喊大宝二宝回家。
“不回来就别吃了!”
等了一会儿,大宝二宝还是没回来,许大嫂脸色阴沉地去后院揪孩子。
大宝二宝哭喊要吃肉。
“骗人!就我们没有肉吃呜呜呜......”
被吵醒的许成才茫然地走出来,头发乱成鸡窝,还不清楚状况。
但家里已经吵得屋顶都快掀飞了,大嫂指桑骂槐地说家里五个工人,连肉都吃不起,每个月交的工资也不知道砸哪里去了。又骂大哥老实没头脑,挣一块钱就交一块,额外的奖金不知道留自己口袋......
许成才脑子清醒了,抿抿嘴没吭声。他大嫂这是又点小妹又点他呢。
关爱国撇嘴,心说:许大嫂这些话来来回回说了大半年,他都听腻了。
“张老师......”
西厢房第一间屋子门开了,张德胜媳妇张二嫂出来,狠狠瞪了关爱国一眼。
心里把关家上下都骂了个遍,一家子的抠门鬼!给孩子吃一口肉怎么了?她家就金光一个娃!
开口说话时又显得很讲理,“你张老师不在家,刚刚家里做饭没听见,我这就去喊他们。”
关爱国呵呵笑,他刚刚都从门缝里看到张老师的身影了,又装!
丁家的人不出面,但丁家那三孩子见其他小伙被大人逮走,也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丁大妈在屋里摔摔打打了一阵,就开始哭她一个老寡妇不容易。
—
关爱国被吓一跳:“二姐,你看得我瘆得慌。”
关月荷拍拍他肩膀,“以后你多去二号院玩。”
“为啥?”
“你这张嘴厉害啊。”
6. 006
“今儿高兴,给我倒一杯。”为了喝上一口酒,关沧海又道:“给老四也倒一杯。老二待会赶路回去,下次再喝。”
去年生病,医生叮嘱不能多喝酒,家里的酒就被他媳妇锁起来了。
江桂英难得的没反对,但倒出来的只有碗底浅浅一层。
老四关月荷是唯一一个出声嫌少的,顶着江桂英不容置疑的注视,端起碗,依次和老爹、大哥的碗碰了下,一口闷了下去。
“哈!”好喝!
她这副酒鬼模样惹得关沧海哈哈大笑。生的五个孩子,只有老二老四酒量还行。但具体酒量多大,他也不知道,毕竟家里也没条件多买。
老大和他一样,都是沾酒就醉。但老大不好这一口,只有他是喝不来还爱抿上一两口。
关月华平等地嫌弃每个喝酒的,汽水不比酒更好喝?!
饭桌上的话少,关沧海和江桂英极少在吃饭时说事情,大的小的都只顾着埋头吃饭。
一大盆酸菜鱼,不到五分钟,盆里连汤汁都不剩了。
伟伟撑得连打两个饱嗝,静静的半个脑袋都埋在了碗里。
今天这顿,都要赶上年夜饭了。
吃完,没着急收拾桌子。
关沧海把酒给抿掉了,现在脸红通通的,往沙发背一靠,呼噜声起来了。
江桂英道:“酸菜好吃,今年再多做些。”
“做多了家里没地方搁了。”关爱国气道:“放外头的还不够丁家那几个偷呢!”
“你别管,总有地方能放。”
丁大爷“光宗耀祖”的四个孙子,一个比一个讨人厌。整个丁家,他觉得就只有学文哥一个好人。
谁说不是呢?不止江桂英烦丁家的几个娃,整个三号院除了丁家人,别家都烦,甚至胡同里别个院的,也没少因为他家孩子偷吃的找上门。
也有他们不敢惹的,例如住在院子门房的李老头,丁家那几个娃被收拾过两次,现在都是绕着李老头走。
江桂英想着,等月荷搬家,要在隔壁院摆上两三桌,请院里的邻居吃个饭,好让隔壁院的刺头们掂量掂量,她闺女可不是面团捏的好欺负!
虽说平时小矛盾不少,但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院里的矛盾是一回事,出了大院儿的门,大家还是很团结对外的。
但现在房子没到手,还是先瞒着家里吧。
没一会儿,林玉凤就把话题转到了关月华身上。
“月华,今天怎么不叫对象也来家里吃饭?难得今天家里人齐。”
关月华呛声道:“昨晚都说了处处看再带回来吃饭,大嫂你着什么急啊?催着我赶紧嫁出去给家里腾房间呐?”
林玉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关建国呵斥道:“给你大嫂认错!哥嫂关心你谈对象还有错了?”
“大嫂到底是关心我谈对象还是想我早点嫁出去,她自己心里清楚。我都没说你呢!你不也是盼着我赶紧嫁出去?话都让大嫂冲前头说了,就你是好大哥呗。”关月华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说这话你有良心不?我们什么时候催过你?是给你介绍人了还是赶你了?”关建国来了气,被林玉凤扯了扯衣角,“你别扒拉我,今天我得和她掰扯出个明白来!”
江桂英发话,“行了!也不怕别人家笑话!”
不偏不倚地一同数落兄妹俩。“月华,你这暴脾气真得改改,动不动就急眼,也就是家里人能包容你,以后嫁去别人家你也这样?”
“家里房子住得开,没人逼你赶紧嫁出去。别说你大哥大嫂关心你谈对象,我都想问你那对象什么情况了。你要敢给我学许小妹谈个下乡的还上赶着寄钱寄东西试试......”
关月华犟嘴:“人许小妹早谈新对象了,你说的都老黄历了。”
江桂英的大巴掌落她后背,邦邦两下,“这是重点吗?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说完大闺女,又转头数落关建国,“月华昨晚都说了处一段时间再带回来,你也多余整天问!”
眼睛只盯着关建国,半点余光没给林玉凤。“家里就这三间房,是厂里分给你爹和我的,我们还没老呢,没到你们惦记遗产的时候。”
关建国和林玉凤眼睛一颤,这话可太重了,他们真没这么想。
江桂英可管不住他们怎么想。
孩子大了,冒出什么想法都不稀奇,不然三年前怎么会有“小家”各出各的伙食费这事?
说好听点是他们做父母的开明,实际上,还不是孩子大了,小心思多,心没法往一处使了?!
房子怎么分,他们老两口早商量过了,现在还远不到分的时候。真想分房子,就学学月荷,自己争气,自己就能分到一套房!
咦......月荷去哪儿了?卫国也不在?
屋里各人心思各异,关沧海的呼噜声更大了。
江桂英嫌吵,也给老伴儿邦邦两巴掌,好给自己解解气。
—
早在关月华开口呛声第一句,关月荷就拉着二哥悄悄溜了。
“二哥你先和我去厂里。上个月有一批瑕疵鞋,我抢到了一双男鞋,你应该能穿上。我还想着你过两个月才来呢......哎呀,别皱眉了,大哥大姐就那样,烦得很。反正你不用和他们住一块儿,别想了。”
关卫国同情道:“委屈你了。”
“嗐!”关月荷摆摆手,不在意道:“我都搬出来住了,委屈不到我。以后我也不和他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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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屋子里。”
当初她搬到厂里宿舍去住,一开始是因为她那时是车间女工,赶上厂里生产任务重加班多,住厂里更方便。后来彻底在厂里宿舍住下也有烦家里吵的原因。
伟伟打出生起就特别能闹腾,大嗓门嚎得隔壁两个大院都有意见,她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上工精神差,好几次差点被缝纫机扎手指。
她姐也烦。睡觉时手脚不老实,她没少被踹下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姐是故意的。事实证明,她姐就是睡觉不老实,因为她被踹下床后,也踹她姐了,没踹醒。
她姐和大嫂凑一起更烦!跟做了十辈子冤家似的,不知道哪句话就能把火给点起来了。
大嫂看不惯大姐花钱大手大脚,觉得大姐跟婆婆告状,是恶毒小姑。大姐觉得大嫂表面贤惠私底下阴阳她还在外头说她小话,也是恶毒大嫂。恨屋及乌,大姐觉得大哥和大嫂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大哥也是恶毒大哥。
关键是,他们吵就算了,还会找她拉阵营,她两头都不想站,自然觉得他们都烦。
和舍友有矛盾还能撕破脸皮吵,和家里人怎么吵?上午吵完下午还一块儿吃饭,晚上还得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事儿。
想想就憋屈得慌,吵架都吵不痛快。
兄妹俩走得飞快,半点不给胡同里大爷大妈拉住她问话的机会。
走到外头,关月荷才给二哥说自己换房的打算。
一路上光顾着讨论房子怎么布置了,家里的事都给抛到了脑后。
到了厂门口,她自己跑回宿舍去拿鞋,让二哥在厂门口等着。
宿舍里住八个人,正式工和临时工都有。此时只有高小芳在。
见着她回来,又一副赶着出去的样子。高小芳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月荷,我问你件事儿。”
“小芳姐你说。”高小芳是她姐的高中同学,去年转正的,和她关系算是在宿舍里还可以的。
高小芳扭捏了一会儿,见关月荷有些不耐烦,咬咬牙开了口:“我听说,何霜霜也分到房了。”
“何霜霜跟我是同一批转正的,她满三年了啊。”分到房很正常,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她结婚了吗?”
“啊?”关月荷摇摇头,“不知道,我跟她不熟。”
虽然是同一批转正,但她是当了半年临时工才转正,何霜霜来了就是正式工,只是刚好赶在同一时间办转正而已。
何霜霜从进厂就是宣传科的,后来被选去做了广播员,厂里搞节目都是她当报幕员,是公认的厂花之一。
她跟何霜霜没什么工作的交集,在厂里都没说过几句话。
只是,高小芳突然问她这事是什么意思?
7. 007
“等会儿等会儿!”关月荷耳朵里钻进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在高小芳劈里啪啦倒豆子的话堆里,艰难地把关系网给搭了起来。
“何霜霜和宣传科的许前进谈对象我知道,现在何霜霜结婚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房管科莫科长的儿子?”
高小芳点头。
“给工作满三年的职工分房,是莫科长提出来的?”
高小芳再次点头。
关月荷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厂里分房政策出来,她是受益人之一。难道她能问是不是莫科长有私心,就为了他儿子儿媳妇都能分到房?
高小芳却跺了跺脚,气道:“何霜霜跟莫知南早谈上了,她非说是我和许前进搞暧昧才和许前进掰了。现在倒好,她是又搭上莫科长家又分到了房,黑锅全让我背了!”
说得着急,高小芳眼眶都红了。
关月荷:“......”
她万万没想到,高小芳是要和她说这事!
“呃......要不你找何霜霜问问,兴许有误会呢?”
她不了解具体情况,可不敢掺和进去。以前不懂事,就被别人当了枪使,她自己还以为自己做好人好事呢。
“我找了,根本说不明白。我就不怕这事不说清楚,我以后还怎么在厂里待啊?”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关月荷头疼,高小芳人长着一副精明样,眼眶却浅得很,平时在宿舍被占小便宜了,她占着理还能说着说着就抹眼泪。
“怕啥?她都结婚了,总不至于揪着前对象的事不放,她又不傻。”
“我,我怕影响我以后分房。”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没做错事,工龄够,谁能卡着你分房的资格?你看董大锤,没理都敢去找领导拍桌子。你也硬气点,咱们可是厂里的工人!”
这是国营厂,可不是某个领导家的私人厂,工人闹起来,厂长都得冒冷汗。
“那,要是何霜霜跟别人乱说,以后宿舍的人不更......我没你进厂早,不然我也能分房搬出去了。”又是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关月荷脑袋里的警惕弦瞬间拉紧,盯着高小芳的眼睛,道:“就那两个人,你凶一点,她们就收敛了。要是你不敢,那就没办法了,别人总不能次次都帮你。”
没给高小芳继续开口的机会,关月荷拿上鞋子,把床底下的柜子锁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噔噔噔下楼梯时,她就在琢磨高小芳的真正用意。
到底是想让她帮忙澄清谣言......这个“谣言”尚不知真假。还是真的担心以后分房资格被卡,心里担忧?更或者,盯上了她的房子想搬离宿舍?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她是一个人一套房,说不定在高小芳眼里,她还是宿舍里最好说话的那个呢。
想到这,自己都忍不住哂笑了下。
吃亏多了,心眼子也攒了一堆。
—
等关月荷小跑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舍友找我有点事耽搁了。”关月荷把包起来的鞋子塞他包里,想着家里的“战火”应该被平息了,才又慢慢往回踱。
“二哥,下次你来厂里找我,我们厂建了个大食堂,新来的大厨做红烧肉一绝。”
“下次来。”关卫国道:“下次给你带我妈做的炸麻花。”
“哇!伯母做的炸麻花最香了!”
—
家里客厅就伟伟和静静在,一人一块桃酥小口小口地啃着。
听到动静,江桂英拎了一网兜从房间出来,关月荷今天买的糕点也放了一份进去。
“两块布是给你爸妈带的,能做两条裤子。你妹年年给你拿衣服,我就不给你攒了。”
当初她是不舍得把老二过继出去的,但当时情况不一样。公婆走得早,关沧海就剩他大哥和小妹俩亲戚。大哥大嫂人好,大哥还是大队长,她和关沧海没被招工进城前,没少帮衬他们小家。
月荷出生的那年,关沧海靠剪头发的手艺进了五星汽车厂,她才带孩子进了城,后来才寻摸着机会也进了汽车厂当工人。
再后来,因为户口问题,他们想给老二在城里找份工作也找不着。心里头有亏欠,只能多贴补一些。
关卫国接过网兜,笑道:“谢谢二叔二婶,等月荷搬新房了,我和爹娘过来帮忙。”
“得来!到时我让人给你们捎信。”
“二婶,月荷,不用送了,我认得路。”
其实也就送到了院子门口,看着他身影拐出胡同口,母女俩才转身。
“李大爷。”一转头就正好见住在门房的李大爷开门,黑色帽子把李大爷的上半张脸遮住,缠脖子的灰色围巾又挡住了下半张脸。
就因为这副装扮,李大爷极少出银杏胡同,就怕被人怀疑是鬼鬼祟祟的敌特份子。
李大爷以前打鬼子,脸被烧伤了大半,露出来看着吓人,好些小孩猛地看见了会被吓得哇哇哭,李大爷就把脸给遮挡了起来。
声带也被伤了,说话嘶哑还有点结巴,所以李大爷能不说话就不开口,这时也只朝她点点头。
“哎哟!李大哥,今儿个休息,要不就跟我去和人见个面?”一个脸笑成花的大妈朝他们三号院走来。
李大爷一个劲地摆手,低声道:“不,不不去!”
平时看着凶巴巴的一个人,现在慌得想往家里躲。
“见个面聊一聊,你一大老爷们还能亏了......哎呀,月荷今天也在家呢!桂英妹子,改天一起挖野菜去哇!”
“再说吧。”江桂英赶忙拉着关月荷回家去。
“下次见着刘婆子,甭管她话说多好听,都甭信!这人嘴里没句实话,谁听了她的去跟人相亲,一去一个坑。你还小,不着急。找对象不能光看脸,买猪还看圈呢,要遇上人模人样黑心肝的,你那房子就等着被人家吃吧......”
关月荷时不时地应个声表示自己在听。
整个银杏胡同,有两个男同志是最招媒婆上门说项的。
一个是林思甜的大哥林忆苦,在部队里都当上营长了,前途无量,父母妹妹都是工人,家庭和睦。
另一个就是李大爷了。
李大爷四十多岁,在汽车厂的保卫科当副科长,没娶媳妇儿,也没儿没女,平常只有他兄弟的侄子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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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节来探望。
汽车厂的厂长还是带过李大爷的班长,有人脉有工作有房,没孩子算什么?想带着孩子嫁过来的可不少。
她常听林思甜和许成才念叨,这个月又有几个媒婆进三号院大门。
刚想笑,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也是媒婆眼里的香饽饽......
不止呢!
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一出,服装厂的工人肯定会更抢手。现在没分到房有什么?早晚能满三年分上房!
估计许成才也要被媒婆找上门了。
但一想到有人打着把她和许成才凑一对的主意......噫!
“怪笑啥呢?我说的听进去没?”
“听着呢。您放心吧,我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谁知道你哪天又犯倔?一倔驴脾气!”
“外头不都说我是抠门鬼吗?亲嫂子和亲小姑都占不到便宜,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多大本事吧?”
一说这个,江桂英就来气。
“张德胜老婆那张臭嘴!看我早晚撕了她!”
“差点把正事忘了!马老二他媳妇儿说了,最少最少一百九,再低就没得谈了。”
能省一块是一块,“行叭。”
中午吃得好,晚上就吃得敷衍。
但家里的日子其实也就这两三年才好起来,奢望不上隔三岔五□□细粮,但粗粮混着细粮,全家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月荷今晚在家睡不?”
当然不了!她可不想今晚睡着睡着被她姐踹下床。
“不睡拉倒!我一个人睡一间房。”关月华莫名其妙地又生闷气。
关月荷不搭理她,跟着老爹出去遛弯,顺便让老爹送她到厂里。
去年,就在他们巷子,有个女同志差点被一男的给拖小道里,据说那男的是为了不想下乡,专门盯有工作、没结婚的女同志。
虽然街道办安排了人巡逻,但大家都警惕着,女同志夜里出门,没熟人作伴,都尽量减少出门。
路过二号院时,关沧海开口道:“二号院前院儿都是刺头,后院还清静些。”
这和三号院一样啊!前院总共住了五家,起码三家刺头,后院的另外两家,条件好,鸡毛蒜皮的事就少很多。
不过,三号院今天白天格外安静,她估计是大家跑郊外挖野菜去了。
“右耳房换人住了,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男进了咱们这片儿的派出所当公安,女的安排到厂里食堂了。”
公安好啊!大院里有个公安坐镇,小偷都得绕着二号院走。
谁家打起来了,都用不着专门跑派出所了,院里就有个现成的公安,衣服一穿帽子一戴,一出门就是事发现场。
“老爹,您打听得够详细的。”今早还气呼呼地说等她房子换到手了再说呢!
关沧海哼了声,“就这还要打听?往胡同口一坐,哪个院的事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闺女,要不你回去上班再考虑几天?楼房多好......”
人一溜烟就蹿进服装厂了,门卫差点以为后头有坏人追她,提着棍子就出来。
和关沧海照了个正面。
8. 008
自从星期天单独聊过天,高小芳又恢复了往日和她相处的态度,仿佛那天她们没有聊过分房、何霜霜。
也不再有人专门盯着她要给她介绍对象了,毕竟分到房的不止她一个。而且,不知道谁放出消息来,说是房管科内部人员说的,现在厂里工人不算多,赶在下一批大规模招工前,早点结婚就能早点分到房。
于是,厂里未婚的、到婚育年龄的同志们就成了被关注的重点。
至于厂办的小关同志?私底下也不少人讨论。
“谁不知道小关同志有房了最稳妥?那你也不看看人家才几岁?”
“我问过了,实岁快满十九了,虚岁也二十出头了。十八就能领证,合适啊!”悄悄地看了下四周,挡着嘴巴小声道:“我去打听过了,小关同志家里开明,她工作后的工资都是自个儿攒着,你想想......”
捻了捻手指暗示:你想想,她正式工三年,这不得攒下好几百?
刚说话的人被人翻了个白眼,“就你最会算计?小关条件好,你能找个条件多好的?又指望别人的房子,又指望别人的钱,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踏不进去。”
虽说人都想往高处走,甭管娶媳妇儿还是嫁人,谁不想着找个条件好的?但梦想和妄想它们能是一回事儿?
人啊,还是得脚踏实地点,小心什么都落不着!
大妈的脑子清醒,觉得还是问问条件和自家差不多的女同志好。
关月荷像大肥肉似的被盯了几天,现在恢复了正常日子,就又一到饭点狂奔食堂。
带动不少工人在工作之余短跑锻炼身体。
谢冬雪今天却是一脸的无精打采,像是冬天蔫巴的大白菜。
“还是办联谊的事?”
谢冬雪同志是工会的干事,和她一样也是从生产车间调走的。但她和谢冬雪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厂里眼看着要更上一层楼了,各个科室缺人,领导决定先从厂里的工人选人,不够的再对外招。像她和谢冬雪这样有高中学历的,就被调了出来。
谢冬雪一心想去工会,也如愿了。倒是她一心想去做仓库登记员,没被选上,最后综合考虑被调去了厂办。
她从进卓越服装厂就一直梦想着当仓库登记员,诶!
谢冬雪扯了扯她的短马尾,“你先听我说完再叹你的气!”
“哦哦,你说你说。”关月荷为表示自己很认真,筷子戳住了馒头,愣是没往嘴里塞。
“本来呢,我们和五星汽车厂的工会都说好了,在我们厂食堂办活动。今天才给我们来话说不行,日化厂也和五星汽车厂办联谊,干脆就去汽车厂,他们的礼堂大,能容上千人。”
关月荷回想了下五星汽车厂的大礼堂,点点头,五星汽车厂的礼堂确实宽敞,她小时候常跟着家里人去大礼堂看表演、看电影、开会......
但谢冬雪在气头上,她识趣地没擦嘴打断。
“他们礼堂大了不起啊?!日化厂也来联谊这事不早说!他们早说,我们还能抢着当这个东道主?物资、人手都安排好了,这星期天就办活动,今天星期几?星期三!他们才来说!”
此时的谢冬雪已经从蔫巴的大白菜变成了着火的炮仗。
“这也就算了!他们工会的联络员还推卸责任,说早和我沟通了情况,没想到我理解错了意思!啊!等联谊会办完了,看我不找机会撕他嘴!”
怪不得谢冬雪这么生气,被不负责任的人坑了,估计还被上头的领导批评了。
换成是她可能更生气,说不定下班就回家去找帮手了。
“别气,等我回家找人帮你打听那个人的情况,你撕他嘴,我帮你套麻袋去。”
“噗嗤!”谢冬雪的气一下子就咻地漏完了,又气又笑地拍了下她的手臂,“就你还套麻袋?你只会跑!”
关月荷也笑,“打不过肯定要跑啊!呐,今天跑到的肉,分你一块儿。”
“小气!就扒拉出来一块最小的?再给我分一点......”
一顿饭结束,谢冬雪又劲头十足地要去干工作了。
“星期天你也来帮忙啊。”
“知道了!”她这个厂办闲散人员,目前的状态就是: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回办公室路过采购科时,她做贼似的一溜烟跑过去。
她又想找谷满年问家具的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她姐谈对象了。
主要是,她这个星期就没见着谷满年,不知道是不是又下乡去收购农产品了。
下乡去收购东西,不一定能当天来回。要是去远的地方收购,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也正常。
既然没见着,她还是再斟酌一下该怎么说吧。
下午被档案室的人借去帮忙整理资料,有事情做,时间就跑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五点钟了。
“小关,明天还得麻烦你再来半天,今天就到这儿吧。”说话的大姐已经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起包催着她也赶紧下班。
小关同志这时候又改变了自己的进厂目标:当不成仓库登记员,在档案室工作也是很好的啊!
但也就只有想一想的份,她认识的工人里,几乎都是一个岗位干到老,频繁换部门工作那是领导要培养的接班人才有的待遇。
回宿舍拿上准备好的包裹,关月荷破天荒地在工作日期间回银杏胡同。
“月荷又给家里带什么了?不会是你们厂的瑕疵布吧?大妈跟你换几块做两身衣服成不?我那小孙子,都捡得大人衣服,馋别人新衣服馋得慌......”
关月荷不答反问:“胡大妈,您篮子里装的啥?不会是肉吧?我跟您换个半斤成不?我好久没吃肉了,我也馋得慌!”
胡大妈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护住手里的篮子,“想吃自个儿排队买去!”
这可是她排了半天才买到的大肥肉!换是不可能换的!
“想穿新衣服自己拿票买去!”关月荷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三号院走。
但被二号院此时的热闹给拦住了脚步。
要是平时,她是要置身事外不掺和的,但她不是打定主意和马家换房子了嘛,自然对二号院的事好奇。
多看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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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对以后的邻居多点了解。
才看了一眼,关月荷就有点后悔答应换房子的事了。
她妈怕事情有变,昨天拉着马老二媳妇儿,也就是马二嫂过来和她立了字据,她还给了五十块的定金。
住东厢房的两家打起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甚至有人手里拿着砍柴刀!
没有人敢上去拉架,生怕被不长眼的刀给伤到了。
“你们院儿的,快上去拉架啊!要砍到人就坏事儿了!”
“是啊!都是邻居,你们就干看着啊?赶紧去拉人啊!”
“你们说得好听,都是一个胡同的,你们怎么不来帮忙?怕砍到人你倒是上啊!”一个个的只会看热闹,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说了,快去街道办喊人!”
“喊什么街道办啊?街道办那几个能拉得住谁啊?去派出所报公安,说银杏胡同二号院有人持刀砍人!”
“报什么公安?他们院不是来了个公安?”
“宋公安还没下班,他爱人也没回来!快去派出所吧!”
关月荷本来只是站在边边看,这会儿到下班的点了,有些上班近的已经到家了,不上班的也不着急去做晚饭,都往二号院挤,她就从边边被人群一点点地给挤到了正中间的前面。
虽说这是看热闹的最佳视角,但这也是最危险的啊!
拿着砍柴刀的女同志眼睛充血,一副杀疯了的模样,身后护着的三个闺女,最大的那个看着才十二三岁,手里一根粗木棍高高举起。
而这一大三小的对面,则是两个老头老太太,还有一对看着老实憨厚的夫妻、一个脏兮兮不停吸鼻涕的七八岁男孩。
老头老太太瘦得像骷髅,嘴里的各种难听话就没断过,显得人尖酸刻薄。
听得关月荷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这老头老太太满嘴喷粪,真想把他们嘴给缝起来。
人群里也有人讲公道话的,“不用说,指定是孙家那几个缺德的,想把周家的房子给占了。”
“哼,想得美!那是厂里分给周工的,周工人没了,他媳妇儿可是接了班的,房子就是周家的,谁抢也没用!”
“抢不到就挑事呗。你以为人家就只想要房子?周工刚走那会儿,孙大山还想离婚,把周工媳妇儿给娶了,工作房子就都有了。”
“......还有这事儿?!哎哟,孙大山的脸皮是多厚哟!”
“反正糊城墙是足够了。”
站正中间的关月荷眼观四方、耳听八路,基本上把东厢房这两家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现在看来,拿砍柴刀的不可怕,对面的“老实人”才是需要防范的。
她一边努力的往后挤,一边想着,能不能自己单独开个小门进出,她真是怕了这些妖魔鬼怪。
“月荷这就走啊?不再看看?”
“不了,赶着回家。”
“也是,你以后住楼房,我听说住楼房的不想咱这儿,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关月荷:“......咱这儿也好啊。”
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谁。
9. 009
关月荷好不容易从二号院挤出来,正好撞见放学回来的关爱国拼命地往里挤。
“二姐你怎么回来了?里头咋样了?我回来路上见大富大贵去找公安......不行!二姐你先回去嗷,我得进去瞧两眼!”
学习不见他上心,凑热闹最积极。
这次回来,三号院各家都有人在。
“呀!月荷回家吃饭啊?”张二嫂倚在院子大门旁,两只眼睛黏在了关月荷抱在身前的包裹上。
关月荷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腿就往里走。
整个三号院,明面上嘴最碎的是丁大妈,第二碎是许大嫂。但日子过久了就知道了,张二嫂才是三号院嘴碎第一人。她背个身,传出去什么谣言都不稀奇,三号院里除了她爱人张德胜和儿子张全斌,其他人都被她传过小话,还是夸大的那种。
目前只有住在她家隔壁——西厢房第二间的周红旗能治她。
正想到周红旗,就见周红旗的爱人金俊伟坐门口择菜,身上穿的的确良白衬衫红色毛衣和黑色长裤,腰上系着条灰色围裙,比院里的两个老师——初中老师谢振华、小学老师张德胜更像知识分子。
谢振华是最后一批大学生,觉得自己是银杏胡同一等一的文化人,傲气得很,眼睛都朝天上看。
张德胜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自诩自己是和谢振华差不多的文化人,爱给人指点。
而金俊伟,只读完初小,但看起来就是比张德胜、谢振华更像文化人。
用大爷们的话说:不愁吃喝不愁养家,还有人给他买好吃的好穿的,狗也能养出文化人气质来。
对此,林思甜觉得大爷们就是嫉妒金俊伟的软饭吃得香。
没错,金俊伟是周红旗招上门的,没有工作,还是农村户口,每天只管在家做家务。
虽然金俊伟比周红旗小六岁,看着就一干不了重活养不起家的小白脸,但周红旗是五星汽车厂的四级焊工,光她的每个月拿到的钱票,多养活一个小白脸绰绰有余。
许大嫂一边洗菜一边抬头看对面的金俊伟,嘴巴跨成拱桥,愤愤地小声道:“小白脸整天捯饬给谁看呢?!”
当然是捯饬给红旗姐看啊!关月荷心想道。
许大嫂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要是金俊伟听到了,肯定会给周红旗告状。而周红旗,话多,也有的是力气揍人,不论男女老少,抬起拳头哐哐就是干。
所以,张二嫂被周红旗揍过几次,嘴巴也就严实了。
“月荷回来啦!”
许大嫂这一声招呼热络得让关月荷起鸡皮疙瘩。
“咋不和成才一块儿回来呢?你说说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还在一个厂里上班,多般配不是?”
算盘珠子都崩到她脸上来了。
“嫂子你们家分家了?”
许大嫂差点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会儿才茫然道:“什么分家?”
“哦,我还以为你们家分家了,不然许成才怎么被赶出去住宿舍了。”
“月荷你可别乱说,我们家老人好好的,分家还远着呢!再说了,成才那是加班多,住宿舍方便!忙完这阵还要回家住的!”
家里孩子大了,她是想许成才搬出去给家里腾地方,但现在分家是不可能的。小叔子没结婚有工资,没分出去就得给家里交钱,占便宜的是她和老二两家有孩子的。
“许成才找媳妇儿难咯,不分出来单过,家里又没自己住的,还得养侄子侄女,啧啧!”
许大嫂哪能听不出关月荷是在讽刺她?但也没生气。
要不是关月荷说了这些话,她还想着把小叔子和关月荷凑一对,这样,家里的房子就没小叔子的份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要是小叔子和关月荷在一起了,工资还会上交大半到家里?
她琢磨着,还不如再忍个两年,等小叔子也能分房了,再给他找个好拿捏的媳妇儿,也不分家,这样以后还能继续占便宜。
“瞧你说的,谁家不都是给家里交工资,也就你们家稀奇了。”
许大嫂改了主意,自然不会再想着把关月荷和小叔子硬说到一起去。
许大嫂的脸色变了又变,关月荷猜她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了。
“月荷今天回家吃饭呐。”都是打招呼,显然,方大妈的语气就很和善。
林思甜长得像方大妈,都是圆脸盘,大家都说这是福气像。
关月荷边往家走边和方大妈道:“找思甜有事就回来了。”
方大妈看了眼她怀里的包裹,也猜到了大概,“等她到家了,我让她喊你。”
关月荷到家就把包裹放她爹妈的屋里,大嫂没来问,但伟伟和静静跑来问她:“小姑,有好吃的吗?”
关月荷还没说话呢,江桂英就把俩孩子给训了,“平时家里缺你们吃的了?出去玩儿去!”
一转头,瞪了眼刚进厨房的林玉凤。
林玉凤心虚,但脸上神色如常,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贪嘴”。
江桂英:“小孩子不懂事就多教,谁生下来就懂事?”
“晓得了。”林玉凤顺着江桂英的话说,她态度好,江桂英也没了话说。
但是,这也不代表江桂英心里没气。林玉凤和她俩闺女都合不来,要说跟月华合不来就算了,月华是个暴脾气,她当亲妈的有时候都嫌弃。但月荷除了对自己的事倔,从不闹幺蛾子,林玉凤也照样合不来。
当初林玉凤把工作让给娘家亲妹子这事,可是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日化厂的那份工作是林玉凤嫁进来后,她和老伴儿花钱托关系给她找的。后来,知识青年要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他们怕月荷要下乡,和林玉凤商量着,要是月荷找不到工作,就把日化厂的工作转给月荷。
林玉凤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把工作给了她娘家的亲妹子。
但凡她把着工作不松手,她还不至于气这么些年。工作是关家找的,便宜的是她林家人。
所以,老伴儿一提各管各的工资,她就举双手促成。省得二闺女没得大哥大嫂的帮衬,还要反过来帮衬大哥大嫂。
但林玉凤在家干活没抱怨过一句,她就算心里还堵着气,但这气经过几年的冲刷,也消得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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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了。
江桂英却是掐了下关月荷的腰,没掐住,这丫头吃得越发壮实了,也没见她怎么出力,怎么身上的肉这么紧呢?
手转了方向,掐住了关月荷耳朵,把人拉到了自己屋里,关上门。
低声骂道:“又给丁老四寄东西是不是?你钱多得烫屁股?”
关月荷把耳朵拯救出来,揉了揉,哼哼道:“我们三个一起出的,我又没出多少。”
至于是哪三个,她不说,江桂英也心里有数。
“我看你们四个凑一块儿成一家子兄弟姐妹算了!”江桂英气道:“不给自家侄子侄女买东西,倒是没少给外人买,你大嫂见了能不多想?”
关月荷耸耸肩,“她多想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平时回来买的东西,关伟和关静没份?”
大嫂以前防着她呢,生怕日化厂的工作被家里人要求转给她,所以就和娘家妹妹说好了,工作转给亲妹,工资的三分之二要上交。
她爸妈估计不知道这事,她也是不小心听到的。不然,她也不会才知道卓越服装厂要建厂,就急吼吼地跟人学踩缝纫机......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觉得大嫂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要她对俩侄子侄女多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下次就不能躲着点?”
“我又不是做贼!你咋不让他们把眼睛蒙起来?”
江桂英啧了声,“我懒得说你!”下一秒,却又叹气道:“你小时候掉冰窟窿里,得亏了丁老四拉你上来,多寄点也应该。但是!”
关月荷才放松不到两秒,耳朵又被掐住了。
“你寄东西归寄东西,可不准有别的心思!你看看许小妹......”
“哎呀!知道了!”关月荷觉得许小妹倒霉透顶了,第一次谈个对象就闹得整个胡同都知道,还是家家户户教育家里孩子的反例。
她妈还想继续说,好在林思甜的到来让她逃出“魔爪”,耳朵都被掐红了!
她带着包裹去了林思甜房间。
林家住的东厢房,隔出来三间房,林思甜和父母住两边的房子,中间的房子一分为二,前面做客厅,后面是林大哥的房间。他常年不在家,房间都快变成杂物间了。而厨房则是安排在单独搭出来的棚子里。
林思甜从小就自己有一间房,屋里的床和柜子、书桌都买的好的,收拾得干净漂亮。她从小就盼着自己也能有林思甜这样的一间房。
“别傻站着,你坐!”林思甜从桌子抽屉拿出来一封厚厚的信件,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盒饼干,让她给装包裹里。
关月荷捏了捏信封估量厚度,“你们是把谁家多养了一条狗都给写进去了吧?”
“反正是跟着包裹一起寄的,多写点划算!”
关月荷搞不明白划算在哪,重新绑好包裹,“你上班路过邮局顺路寄了。”
“行。”林思甜拍拍包裹,“我们厂和你们厂星期天搞联谊,我和许成才说了要去,你也得去!”
今天好几个人都说让她一定得去星期天的联谊会。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10. 010
“大姐又出去吃国营饭店?”关爱国看完热闹回来,见关月华又不在家,哼哼唧唧的,“我也想吃国营饭店!”
眼睛悄悄地瞟向江桂英。
伟伟和静静立刻把手举得高高的,“我也想吃!”
关沧海的烟杆敲了下桌子,眼神把家里三个最小的扫了一遍,“不想吃饭就饿着!”
也就是现在日子过好了,刚能吃饱饭就整天想着去外头吃好的。
伟伟眼睛滴溜溜地转,问:“奶奶,大姑什么带对象回来吃饭?”
前院的许姑姑星期天要带对象回家吃饭,许许二宝说他奶奶要买肉招待许姑姑的对象。
其他人纷纷看向江桂英,“大妹/大姐要带对象回家吃饭了?”
“没有的事儿!”江桂英:“问她谈的对象是谁都不肯说。”
又问关沧海:“你天天带你闺女上班,你就没发现点什么情况?”
“还有你,都是在汽车厂上班,没听到点风声?”
关沧海和关建国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一点都不知情。
五星汽车厂是万人大厂,不仅仅有生产汽车相关的业务,底下还有自己专门的供销社、电影院、汽水厂、农产品加工厂、养猪场等等。
就说他们家在汽车厂的三个工人,关沧海在汽车厂的理发店上班,关月华在厂里的招待所上班,关建国开运输车的,在车队上班。这三个地方都不是集中在一块儿,招待所和理发店近一些,但几乎是在一条道上的首尾位置。厂里总共六个食堂,吃饭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关月华挑着关沧海和江桂英的优点长,从小到大都是个美人胚子,甭管在银杏胡同还是在五星汽车厂,从来不缺少关注。按理说,她要是谈对象了,汽车厂的人看见了也会找关家的人问一问情况。
目前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么,是关月华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要么,就是关月华谈的对象,既不是银杏胡同的,更不是五星汽车厂的!
“谈对象就谈对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给家里人帮忙掌眼不好?她那臭脾气,也就自家人能忍一忍......”
江桂英数落起来就刹不住话,关月荷怕自己被殃及,催大家赶紧上桌吃饭,她还得回宿舍去。
她大姐那脾气,又不是只在窝里横,她在外头也照样暴脾气,她妈就是多余担心!
“对了,隔壁二号院吵出个啥结果来了?”江桂英看向关爱国,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就还是周家和孙家的事儿,他们院儿的宋公安和厂里保卫科的副科长一来就消停了。”
关爱国呼呼地狂吃了两口,给肚子垫了点底,继续道:“您猜他们这次为啥喊打喊杀的?”
“为啥?”
“孙家盯上空出来的左耳房了!想借着闹事把房子给占了。没成想,左耳房被原来住那儿的马大爷换给了马主任的二儿子了,孙家又是竹篮打水。”
“不过啊,马二叔好像不着急搬进去,可能是还想换房,好多人盯着呢。”
江桂英和关沧海对视一眼,心提了起来。
关建国随口问道:“马老二还要咋换?他们夫妻俩现在就一个孩子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关爱国挠挠头,“有人说马二叔想住楼房,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稀奇,谁不想住楼房?”关建国说着,忽然抓住了重点,抬头看向关月荷,“上星期天马老二夫妻俩来家里,不会是想和你换房子吧?”
既然都被发现了,关月荷也不打算继续瞒着,点头,“已经谈好了,我分到的楼房十八平,再补一百八十五,换隔壁的左耳房。”
关建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楼房虽好,但这一换,面积翻倍,小妹一个人住......整个银杏胡同没几个比她住得宽敞的。
人人都说大厂好,穿着五星汽车厂的工服走在外头,总少不了羡慕的眼光。他现在却觉得,大厂方方面面的福利全,但不见得比小厂好。
看看卓越服装厂,当初胡同里不少人唱衰,说是没必要专门搞个服装厂出来,现在再看,卓越牌运动服都卖到外省去了,才进去三年的普通员工没成家也能分到房......
时运这东西,真是难说。
“钱够不够?不够的,我和你嫂子能拿点。”
“够!”关月荷没想过要和家里借钱。
她从小在胡同里长大,没少听东家长西家短,谁都不知道自家人哪天会因为点什么翻出十几年前的旧账来。
现在一切都好就好说,以后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笔钱搞出是非来?
“谢谢大哥。”
“够就行。”关建国没再提钱的事,可惜道:“要换到咱们院里多好!”
“就隔一道墙,都一样。”江桂英说完,提醒他们都不准把这消息散出去,尤其是两个小的,“谁说出去了,谁就别想着吃肉了!听到没?”
“知道了奶奶!”
—
“爸妈瞒得够严实的,还怕我们坏事不成?”林玉凤刚哄睡了静静,把她给挪到了里头,坐在炕边,推了下正泡脚的关建国。
“房子还没换到手,提前说了有啥用?”关建国道:“房子和家里没关系,我们早知道晚知道没区别。”
林玉凤何尝不知道?
俩姑子的工资,那都是她们自己的,这是公公婆婆早说好的。自然,单位分到她们名下的房子,家里自然也不会要她们的。
公婆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家长,她有时候既觉得自己运气好,进了这样的家里,用不着担心被磋磨。有时候又觉得不舒坦,俩姑子挣得不少,没给家里多贴补,家里公用的开销就少一些。
可也就只能想想,这家里还轮不到她做主。
家里能有他们一间房,这已经算不错了。但谁会嫌房子多呢?
“家里房子是爸妈的,你还是得争取厂里的分房,按工龄算,你这早该有资格了。”
关建国重重地叹了声气,“有分房资格的人多了,还有得排队。”
“听人说厂里打算建两栋楼分房,要是真的,或许还有点希望。”
林玉凤眼睛一亮,“能赶上新宿舍的分房?”
“......不能。但基本能把排在我前面的人给分到,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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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分到房的概率就大了。”
“不能你提来干什么?扫兴!”林玉凤气得踢了他一脚,“自个儿倒水去!”
关建国没恼,反而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玉凤,咱这星期天买车去?”
“你搞到票了?”
“......”关建国拍了下脑门,“把这茬给忘了,我尽快找人换。”
自行车票难得,不好换,没门路的,就得盯着厂里年底的“先进”、“劳模”等,人家用不上的,才有可能换得到。
不过,关建国毕竟是厂里运输队的,虽然他只被安排跑短途,但他师傅跑长途,或许有能耐搞得到。
—
第二天,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马老二要拿二号院的左耳房换关月荷的楼房了。
“那两间半都换?”
“马家的人说月荷得补上两百块。”
一群人频频吸气,不知道是惊讶关月荷一个小年轻居然能拿出两百块钱,还是惊讶关月荷即将一个人住两间半的房子。
“凭什么?!厂里的房子凭什么让给其他厂的人?”
“什么让不让的,人家拿楼房和钱换的,你换得起你也换去啊。”
孙家那俩老的才不管他们怎么换呢,揪住“关月荷不是汽车厂的工人”就要去找厂领导去闹。
但被他们儿子——孙家旺给拦住了。
他们觉得马老二和关月荷换房不合规矩,难道厂里其他人、包括一些领导的换房就合规矩了?别说是和其他厂的工人换房了,就是换工作也没问题。
谁要当这个“挑刺”的,把马老二和关月荷换房这事搞砸了,还能得好?
马老二他爹可是街道办主任,闹完了,就不怕以后找街道办办事难?
孙家俩老的还真不怕。但被孙家旺板着脸一瞪,他们就不敢闹了。
—
林玉凤出去买菜回来被人拉着问小姑子换房的事,心里一咯噔,顾不上和人解释,加快脚步回家去。
昨天晚上才在家里说置换房子,今天就在胡同里传开了。她生怕婆婆以为是她传的小话。
天地良心!她可是半句都没往外说啊!
脚才踏过通往后院的门槛,就见婆婆和马老二媳妇一起骂人。
还好,骂的不是她,而是马老大的媳妇儿。
“你那大嫂是真奸贼啊!她找人换好了,她还得把你的事给搞砸了!图什么啊她?缺德玩意儿!”
马二嫂苦着张脸,道:“公公婆婆再三说了别出去乱说,谁知道她嘴巴那么大呢?婶子,您是不知道,我大嫂那个人......唉!”
林玉凤心里气道: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马大嫂到底怎么样啊?
马二嫂过来坐了半小时才走,一半抱怨,一半是给保证,生怕关家临时反悔换房。
“妈,那,还换不?”林玉凤下巴朝隔壁院努了努,孙家的老两口正在隔壁院嚎自家儿子命苦呢。
江桂英往门口泼了盆水,呸了声,“别人怕他们家,我可不怕。”
拔高了嗓门冲隔壁喊:“命苦不想活你今晚就吊胡同口树上!”
隔壁院安静了。
11. 011
关月荷和马老二换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换成平时,这能说上十天半个月。但大家现在都没心思讨论别人家的事了。
五星汽车厂原先贴出来的招工通知里,定的是下星期五统一考试,现在却临时更改了考试时间,改到了下个星期一,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只剩最后三天时间准备了,考什么内容,目前没人打听得出来。
符合条件的初高中生们纷纷请假回家复习,胡同里有大爷大妈们巡逻,不准大人小孩大声嚷嚷,免得影响孩子复习。
平时爱聚在胡同口银杏树下闲聊的,也被人赶去了其他地方。
银杏胡同的说话声大大减少,闲言碎语自然跟着减少。
江桂英叹气,“爱国要是再大个两岁,我也让他回来考试去!”
可他今年才十二呢,年龄这项就过不去。等到他够年龄,谁知道厂里还招不招工?
过来唠嗑的方大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厂里招工名额越来越少,报名的人多,录取的少,就怕后面只能靠接班喽。”
左耳房的谢大妈撇嘴,酸溜溜道:“你家爱国还能接老关的班,别人家想接班都接不着。”
江桂英和方大妈悄悄地对视,并一起翻了个白眼,没搭理谢大妈的话。
但谢大妈开了个头,不把话说完不舒坦,“要是有个工作腾出来,我家振兴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一家人都能住一块儿多好......”
江桂英和方大妈依然不接话。
唱了好一会儿的独角戏,谢大妈越说心里越难受,觉得对不起还在老家的小儿子,正想扯开嗓门,前院的丁大妈怒气冲冲地跑来后院,死死瞪着谢大妈,压低声音骂道:“要嚎回你们村嚎去!”
谢大妈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乡下来的,虽然她现在也还是农村户口,吃的是儿子儿媳分到的口粮,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城里人了。
谢大妈气得跳脚,想到自家又没有人要参加考试,不像丁家,最大的俩孙子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参加这次考试。
谢大妈故意大声道:“我在自个儿家,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管不着!哎,我就说!”
“我撕了你这张破嘴!”丁大妈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江桂英和方大妈坐得稳稳的,打架的俩人都是不讲理的,谁帮忙谁惹一身腥,她们有经验。
金俊伟悠哉游哉地晃进后院,手里一把瓜子,咔擦咔擦的,像以前看戏的公子哥。
许家没人出面,倒是其他院的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劝架是顺带的,主要是想让她们赶紧闭嘴,别影响了自家孩子。
那些家里没人考试的,这会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暗戳戳地拱火,最好再闹大点。
“方大妈,你不管呐?你家老林可是三号院的管事大爷!”
方大妈表示自己腰酸背痛的,管不了,万一被她们推一把,又伤到了,怎么办?
至于老伴儿的管事大爷位置?他们家不稀罕,正愁着怎么把这个包袱给甩出去呢!最好大家把老伴儿管事大爷的名头给撸下去。
方大妈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
谢大妈和丁大妈很快被两拨人拉开,还被捂住了嘴,压着回各自家去了。
这俩人平时能撒泼,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也不敢犯众怒,堵着气忍住了。
要是大家昨天也能这么“好心”,孙家和周家也不至于吵到要报公安。可见,只要没涉及到自家的利益,大家都是乐于看热闹的。
三号院又恢复了安静。
卓越服装厂可就热闹了。
厂里广播通知了星期天的联谊会地点改为五星汽车厂。厂里报名的工人或者工人家属不少,有人嫌弃改了之后的地点远,有人正高兴可以去参观大厂长什么样。
讨论着讨论着,就多了新话题。
上午,许前进报名参加联谊会的消息传开,大家都在猜他跟何霜霜是不是闹别扭了。一问,才知道俩人早分了。
下午,何霜霜和莫知南给同事发喜糖,又惊掉众人的下巴。
“不是,他们......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也广播站的,你就一点风声没听到?”
“我跟何霜霜错开排班,又不天天盯着她,我咋知道?”
“该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吧?”
许前进和何霜霜谈了得有三年了吧?大家等着喝喜酒呢,没想到啊!太突然了!
关月荷一回宿舍,满耳朵都是“联谊会”、“许前进”、“何霜霜”、“莫知南”。
高小芳抱着脸盆出门前,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关月荷快速地把衣服、香皂肥皂都放脸盆里,也出门去澡堂。
“月荷......”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月荷打断她的话,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敲了隔壁宿舍的门,叫上以前同车间的秦子兰。
高小芳看着关月荷和秦子兰有说有笑地走前面,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后悔。
她原来和关月荷处得还行,上次说完那些话,关月荷就躲着她走了。
关月荷说不会往外传,但心里估计也认为何霜霜跟许前进分手是因为她吧。
要是当时没说那些多余的话就好了。
—
“你和高小芳闹矛盾了?”
“没有,就是没话说。”
“她最近心不在焉的,下午还裁坏了两块布,组长脸都绿了。”秦子兰一手抱脸盆一手挎关月荷臂弯,稀奇地捏了捏,“你这两年个子长、肉也跟着长,没白冲食堂啊。”
关月荷得意地笑,饭和肉都不是白吃的!
秦子兰又说回厂里今天的八卦。
“我们组长还说要给许前进介绍女同志,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秦子兰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肥水可不好说哦。”
“怎么说?”
“我好几次见他请女同志去群众饭店吃饭,每次都是新面孔。你信我,许前进绝对不清白!还有人猜是何霜霜对不起他,哼!何霜霜倒霉透了!”
关月荷心道:许前进真是个垃圾啊!
—
澡堂里的人还不多,她们找到空位就赶紧过去占了。
厂里有自己的澡堂,但也不是天天都能来。每个工人每个月发四张澡票,想多洗澡就得和别人换或者是跟厂里买。厂里工人买澡票只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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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外头群众来买就得三毛。
关月荷爱干净,以前家里没条件没法多讲究,进了厂后,每个月都和别人换澡票,保证一周能进两次澡堂。
以后自己家里弄个洗澡间了,不来澡堂搓澡的日子,起码擦身体也方便。
许成才下午专门来找她,说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她要换二号院的左耳房了,孙家人在家发疯嗷嗷叫。但被她妈和邻居给骂歇了。
提前传开了也有个好处,马家又给她减了十五块钱。抵她半个月工资呢!
—
第二天,厂里人都在传,许前进这小子不老实。谈着对象还在外头勾搭小姑娘。
这下可没人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了。
连工会的人都去找他了解情况,生怕他参加联谊会交到了新对象,转头就有人闹上门。到时候可就丢脸丢到其他厂了。
但目前没有实证,许前进也只是被领导找去了解了解情况,最后也没影响他继续参加联谊会。
赶在联谊会到来之前,谷满年可算是出差回来了。
“不是,我喊你好几声了都!想啥事呢这么入迷?”谷满年龇着牙傻乐,“那事,你帮我问了没?”
看他扭捏那样儿......关月荷脑袋都大了。
最后决定速战速决,“我姐谈对象了,就上次你让我回家问那天,已经谈上了。”
“你要不也报名联谊会?现在还来得及。”关月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没谈过对象,甚至她和她身边的几个朋友更是连想谈的对象都没有!
谷满年脸上的笑凝固住,又渐渐消失,许久才“啊”了声,显然还没消化她说的话。
—
星期天早上,关月荷利索地收拾好,绿色裤子、绿色棉袄,再挎上军绿色背包,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月荷,你没报名,穿这么精神哦?”
“我哪天不精神?”厂里要是设精神奖——表面看得见的“精神”,她关月荷同志绝对能拿奖!
舍友无话可说。
关月荷在厂门口等谢冬雪,门卫大爷和她唠嗑,说她胡同里的人闲得慌。
不是来打听她分房就是打听她换房的事。
关月荷跟着大爷哈哈笑,反正她也拦不住别人,只能自己想开点了。
“月荷!上车!”谢冬雪骑自行车出来,招呼她上车,还不忘和门卫大爷打招呼。
关月荷跟着车小跑几步,脚一踮,稳稳地侧坐在后头,双手插进了谢冬雪的棉袄口袋里。
“这谷满年净耽搁事儿!今早才来找我交报名表!早提前通知了还磨磨唧唧!”谢冬雪把怒气转为动力,猛地踩车。
关月荷被风吹得忍不住缩脖子。
半路换成关月荷载人,也是一路猛踩,吸引不少群众注视,幸好准时到了五星汽车厂。
熟悉的大门,比印象中老旧了一些些。
关月荷对五星汽车厂再熟悉不过了,都不用找人问路,带着谢冬雪直奔大礼堂。
“我先去找他们工会的人对流程,你在这儿等我。”
关月荷让她只管先忙。
才要找个位置坐下,就遇上了熟人。
12. 012
这次联谊会不仅有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及家属,还有个第二日化厂的。所以,在这儿遇上林玉珍不奇怪。
林玉珍在四年前接了大嫂林玉凤的班,现在在第二日化厂当工人。
林玉珍比她大两岁,以前常到关家玩。工作后,就几乎没怎么来过了。
不仅她刚刚差点没认出林玉珍,林玉珍也差点没认出她来。
女大十八变嘛,而且,有工作的人,精神总是更饱满的。以前瘦成豆芽菜、脸色蜡黄、头发枯燥的样子,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她和林玉珍其实没什么矛盾,只不过走得不近而已。普通亲戚,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行了。
林玉珍显然也是这么想,客气地问了句“月荷,你也在啊”,就说自己约了朋友,往另一边去了。
没一会儿,谢冬雪来叫她去帮忙布置场地。而报名参加联谊会的同志们也陆续到场。
关月荷不是第一次参加联谊会。以前年纪小,她没少跟着林思甜他们三个一起混进汽车厂的联谊会,躲在角落边看大哥哥大姐姐们聊天交朋友。
五几年那会儿,办的不是联谊会,而是叫舞会,一个个的大胆得很。到了六几年,热情奔放的舞会被含蓄内敛的联谊会取代。
但就目前来说,认识新朋友的两大渠道,除了亲友介绍,就是参加工会举办的联谊会了。
主持活动的是汽车厂妇女主任,一开始就给参加活动的同志分了好几个小组,让他们按小组玩游戏。
有两个小组的同志年纪比较大一些,结过婚、又因为种种原因离婚或者丧偶,现在想着再找一个过日子。
关月荷看他们玩游戏都替他们尴尬,脚趾忍不住抠地。
心里想着,她以后绝对不要参加厂里办的联谊会。
但看别人参加联谊会也挺有意思的。尤其是,里头还有她的朋友。
林思甜和许成才被分在不同的组里。这俩人的受欢迎程度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和她一开始想的不同,林思甜居然没什么人来搭讪,而许成才旁边聚集了不少女同志!
许成才脸通红,扭捏得快把脸埋地上了。
在一旁盯着的关月荷一个劲地捂嘴偷笑。
虽然联谊会开局比较拘谨,但后来也慢慢放开了,不少人互换了联系方式,甚至还有约了下次去看电影的。
“小关同志没报名,是有对象了?”汽车厂的妇女主任问。
“没,还不着急找,过两年再说。”
妇女主任点点头,笑道:“你们服装厂的工人同志现在是香饽饽,看,个个都奔着你们厂的同志去的。”
正常,毕竟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实在太吸引人,谁不想结婚后有套自己小家住的房子?
难怪许成才这么受欢迎。
联谊会结束,谢冬雪和工会的其他人还要留下参加经验交流会。于是,关月荷和林思甜、许成才坐公交车回去。
一出大礼堂,林思甜失望地摇头,“我还以为能交一两个朋友呢,结果,这些男的,目的性真强,一开口就是问,同志,你是哪个厂的?一听不是服装厂的,人家态度就淡了三分。”
“话说,你们服装厂自己人都凑成了几对,费这劲参加联谊会干嘛?厂里头内部解决算了。”
林思甜再次叹气,她第一次报名参加联谊会,居然是这种情况,太没意思了。亏她小时候觉得参加联谊会特别有趣,今天还特地打扮了一番。
关月荷两手一摊,“我也没猜到是这种情况!”
所以说,何必换举办场地呢?还真不如就在他们服装厂办得了。说不定来的人更多。
俩人齐刷刷地看向沉默不语但满脸通红的许成才,“许成才,你和哪个女同志约看电影了?”
许成才也叹气,“没约!”
“光顾着回答进厂多久了、什么时候能分房,我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人家一听我才进厂一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分房,问完就扭头了。哦,全去谷满年那儿了。”
关月荷、林思甜:“......”
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秒,忽然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阵风呼呼吹过,三个人都默契地闭上嘴,缩着脖子把脸往领口或者围巾里埋,迎着风往厂外的公交站走去。
这次联谊会,服装厂不少单身同志脱了单,个个开始打听起下一次分房资格的事来。
也有女同志来找许成才,但许成才直言暂时还不想谈对象,又一头扎进车间,勤劳地踩起了缝纫机。
让关月荷没想到的是,谷满年居然也没谈到对象。
厂办的朱大姐听说谷满年去联谊会了,回来后就找上了他,说要给他介绍外甥女,被谷满年婉拒了。
“既然都参加联谊会了,那不就是想谈对象?我外甥女条件也不差,这个小谷啊,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广播室就来了通知,说服装厂和家具厂合作,可帮工人集体采购家具,比个人购买更优惠。
甭管分没分到房,不少人都有买家具或者换家具的需求。下班后纷纷去采购科了解情况。
只要在六月一日前预定并交上钱,都能享受这次购买的优惠。大家都说得回家好好商量看买什么。
采购科的同志一时被夸出了花来。
关月荷掰着手指算日子,厂里的宿舍已经在建了,建的第一批房预计在六月前完工,按照分房名单的顺序,她肯定能分到第一批房。
房子一到手,她就能开始收拾二号院的左耳房了!
谷满年见关月荷又准备悄摸摸地溜掉,心里不满地哼了声。
难道他做不成她姐夫,大家就不是朋友了?
他跟了上去,冷着脸问:“你要不要瑕疵布?我可以帮你换一点。”
“啊?哦!那可太好了!”关月荷立即道:“能换多少换多少!我明天给你拿钱。”
“换了再拿吧。”谷满年心里还是气,斜了她一眼,埋怨道:“叫你帮忙约你姐出来你不帮,你看你看,以后你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姐夫?”
关月荷收起了笑,袖子一撸,“你再乱说看我揍不揍你?”
谷满年讪讪,识趣地没再开口。
他和关月荷刚进厂时都是在生产车间当工人,关月荷那会儿小小一只,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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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和人说话,他只当她是个透明人。谁知道才过了一年,关月荷猛地蹿个子,手脚也跟着壮实起来。有次他在厂外面被人抢钱,她一个打三。
两个抢钱的,加上他,总共三人,都被她揍了一顿才送去派出所。
他气得在派出所嗷嗷喊,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没及时给她换新的缝纫机,所以她借机报复。
谁知关月荷却说:“哦,怪不得我看你有点眼熟。是一个厂的啊。”
问她为什么连他也揍,她说看到旁边小孩哭得太凄厉,以为他们三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谷满年见识了关月荷的大力气,关月荷也记住了他。虽然后来谷满年调去了采购科,她也调去了厂办,俩人关系其实还算可以。
这两年没见过关月荷挥舞拳头,但谷满年也不想“试试”她拳头有没有更大力。
亲姐妹,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呢?!
其实,关月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没和她姐谈成,谷满年就躲着她了,她以后就不能蹭他们采购科的“油水”啦!
“你得感谢我才行!”就他这怂样,连她的拳头都怕,怎么招架得住她姐的暴脾气和无影腿?!
谷满年一脸懵,顾忌她的拳头才没反驳。
—
又一个星期四,中午吃饭时,许成才穿过半个食堂才找到关月荷,提醒她道:“你最近尽量别回家了。”
“为什么?又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还是不想让我换房?”
“汽车厂的招工录用名单出来了,考上的不多,丁家那两个也没考上。丁大妈天天逮着我问咱们厂什么时候招工。你家天天也有人上门,都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光是听着就让人头大,关月荷赶忙道:“那你和我妈说,我这个月都不回去了。”
许成才左右环顾了下,小声问:“厂里是不是准备要招工了?”
关月荷没否认,让他赶紧吃饭。
“是不是条件比较多?”
关月荷知道他想问什么,小声道:“要是有机会,我肯定第一时间联系学文哥。你就别问了,其他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行吧。”看来这次招工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
下午下班,许成才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拉进了一号院。
“成才,大妈以前可是给你拿过吃的,你和大妈说说,你们厂到底还招不招人了?”
“是啊!不是说服装厂订单多,还要建好几栋宿舍楼吗?怎么也得招个一两百人吧?”
“有没有问月荷啊?月荷是厂办的,她知道的消息更多吧?”
许成才又重复了昨天说的话,再三保证自己什么消息都没有,而月荷最近被安排出差了,白天不在厂里,所以也不了解厂里的情况。
好不容易才回了三号院,水都顾不上喝,先跑去后院给江桂英报了消息,说关月荷跟着领导出差去了。
江桂英惊喜地确认:“领导还带她出差了啊?”
哎哟喂!她家月荷有出息了啊!
见她这么高兴,许成才没好意思说整个厂办的闲人都被带去干活了。
13. 013
一直到四月初,关月荷才结束每天跟着领导出差的日子。
说是出差,其实就是每天从卓越服装厂坐两小时公交车到皮鞋厂。这期间就没休息过一天,出差一结束,领导大手一挥,给跟着出差的人放了两天假期,关月荷才有空回家。
她先在宿舍休息了半天,中午在食堂蹲到了许成才,找他了解胡同邻居们的情况。
卓越服装厂原先是打算要对外招工的,而且招工名额还不少。银杏胡同的不少人想着,汽车厂的招工没通过,还能去试试服装厂。但人算不如天算,服装厂的招工计划被喊停,直接把皮鞋厂一个车间的工人给收了过来,剩下的名额不多,用来安置军属或者退伍军人。
卓越服装厂的几位创办人就是军属出身,这些年一直都有部分名额是留给军属或者退伍军人,这是厂里不成文的规定。
这样一来,就没有对外招工的名额了。
“他们消息比我还灵通,上星期就打听到了厂里合并皮鞋厂的一个车间做运动鞋,还知道不会对外招工。个个来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我没收到消息,他们还说我见不得他们好......”
许成才想起来都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整天在车间里踩缝纫机,大家不讨论,你又整天见不着人,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在厂里最大的人脉就是在厂办上班的发小关月荷了。
“嚎了几天也就歇了,现在都在想别的出路呢。”
不歇能怎么办?厂里不对外招人,外头人还能逼着硬招不成?
眼看着又是一批孩子该毕业了,不继续读书的,没工作没结婚且满了十六岁的,知青办和街道办就要上门通知下乡了。
“丁家整天闹哄哄的。”许成才冷笑了声,道:“丁大哥的两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五,高中肯定是考不上了,工作又不好找,正在家里闹,让丁大哥和丁二嫂把工作让出来呢。”
丁家四个上班的工人,丁老大和丁老三都是汽车厂的工人,丁老二是食品厂的临时工,丁二嫂则是群众饭店的服务员。
丁老大的两儿子年龄差得小,下乡就是前后脚的事,所以兄弟俩不仅盯上了亲爸的工作,还盯上了二婶的工作。
关月荷也想笑,“丁二嫂能同意?”
“能同意才怪!他们觉得自己聪明,人家也不是傻子!丁大哥自己都不想把工作让出来,更何况丁二嫂?”许成才道:“丁大妈更不同意。别看她平时一口一个宝贝孙子,遇上钱的事儿,宝贝孙子也不够看的。”
也是,工作是自己儿子的和是孙子的,区别大了去了。
丁家四个工人的工资现在能被丁大妈牢牢攥在手里,要是换成了孙子们接班,工资缩水不说,能不能到她的手可就不确定了。
听得关月荷啧啧称奇,她以前觉得丁大妈对孙子比亲儿子好多了,没想到,关键时候都一样。
“说不定,丁大妈还想着给她两孙子报名去学文哥那儿呢。”
许成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俩人异口同声道:“给学文哥报个信儿!”
他们的信还没开始写,而在东北一个叫四道沟村的知青点里,丁学文才收到从京市寄来的包裹。
“你发小又给你写信了?哟,这次还寄了东西。”同屋的知青表情复杂。
他们是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来时,丁学文带的东西最少,身上的钱票也不多。大家颇为同情,还犹豫过等天冷下来了要不要借厚衣服给他。借吧,自己也紧巴巴的,不借吧,总不能看他被冷死吧?
没想到,赶在转冷前,丁学文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棉被棉袄都给备齐了不说,还有饼干红糖,信封里夹着通用的粮票。
他们以为是他家里人给寄的,丁学文却说是几个发小给他凑的。
既心酸他没家里人帮衬,又羡慕他有发小惦记。
虽然丁学文不是次次都有包裹收,但每次收到的包裹都是好东西。这哪是发小啊?这分明是异姓亲兄妹!
向来情绪内敛的丁学文没忍住欢喜,抿着嘴轻声地应了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去拆信封。
里头足足有十三张信纸,总共有三个不同的笔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写得生动有趣。
月荷分到房了?!
都提醒他记得给送搬新家的礼,关月荷更是点名要些他寄回去过的木耳、榛蘑、松子。丁学文嘴角噙着笑意,把信件看完,正要塞回去,发现信封里还有张大团结。
一手捏着信件,一手捏着大团结,许久才平复万千思绪。
翻出随身带着的本子,把收到的东西一一记下,最后写下收到的日期。
他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回馈这份情谊,但他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把收到的东西归拢好,单独拿出一盒饼干,剩下的都给锁到了箱子里。
“我出去一趟。”
等人出去了,宿舍里又讨论起他来。
“真是他发小们给寄的?不会是他对象寄的吧?哎,陈立中,你跟丁学文是一个高中的,你知道不?”
陈立中瞥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一个班的,不熟。人家都说是发小了,你就非得乱猜?嫉妒啊?”
“嗤!我嫉妒他?我家里又不是没给我寄东西!”
陈立中没再搭理他,转头过去继续看自己的书,耳边隐约听到“高考都取消了,看了也没用,浪费时间”,他也当没听到。
过了两个多小时,丁学文才抱着一袋东西回来。然后才找出纸笔准备回信。
“明天我也去公社寄信,一起?”陈立中问。
丁学文点头,“行。”
—
关月荷先去邮局投了信件,再调头去最近的肉站。
把这个月发的肉票用掉一半,买到了半斤五花肉,得亏她眼疾嘴快,不然就抢不到了!
提着肉走出来时,还被后头的一个老大爷翻大白眼。
关月荷就把肉举起来,在老大爷旁边晃悠三个来回,把人气得眉毛倒竖,尤其是前头传来“五花肉没了啊”的消息,老大爷脸色铁青,更看不惯她了。
关月荷得意地踮着脚走路,拐进了隔壁的百货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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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站前排队的人恨恨地嘀咕:“这丫头片子!太遭厌了!”
按照往常习惯,关月荷把百货商店从头逛到尾,然后才去买需要的东西。
没法都买,饱眼福还是可以的。
卓越服装厂的效益好,她的工资算是不错的,现在拿的还是干部岗工资,一个月有三十二块钱。各种票都有发,但像工业票这种,不是每月定量发的,有时候发一张,有时候发两张,想买大件就得慢慢攒。发的布票就少了,毕竟是服装厂,在一定额度内,可以不用票就能跟厂里买瑕疵布。
要是急需用票,就得拿钱去找人换了,还不好换。除非去黑市,那里好换,但贵很多。
关月荷再次庆幸不用上交工资给家里,不然,她哪有精打细算的心思?拿到工资的当天,说不得就先出去狂买一通,像她姐那样。
从百货商店出来,网兜里全是她日常要用的生活用品。
要不说人人都想进大厂呢?像五星汽车厂,同工龄的工人,工资不一定有服装厂的工人高,但人家每个月发的票多啊!
例如月经票,服装厂现在就没有。妇女主任已经打申请了,不知道啥时候能通过。她经常拿自己能买到的瑕疵布跟人换,得亏布料是硬通货!
关月荷盘算着自己手头的钱,除了换房子要给出去一笔,买家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哦!她还托了谷满年换瑕疵布,准备用来做窗帘和桌布的......感觉自己又要变成个穷光蛋了。
于是,路过国营饭店时,她愣是忍住了,没舍得买俩肉包子。
只买了一个。
三两口吃完,肚子的馋虫才被勾出来,往前走了一小段,实在控制不住双腿,又转头回去再买一个。
吃进肚子的不亏,就算是穷光蛋,也是个壮实的穷光蛋。
这么一想,关月荷心里头的那点不舍就消了。
这次回家,可算没人热情地围上来找她问话了,见到了就点点头打个招呼。
也是,服装厂才招满了人,估计今年都不会再对外招工了,问她再多也没用。
倒是有人没歇下给她介绍对象的心,但这会儿没表露出来。人家父母都再三说了不着急,还一个劲儿地凑上去催,那不是想说媒,是想结怨才对。
路过二号院,关月荷特意往里探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没人作妖。她很满意。
倒是三号院有人在隔墙对骂。
前院的金俊伟和后院的谢大妈居然也能吵起来?稀奇!
关月荷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有脸说,不是你媳妇儿你能吃上饭?”
“哎~我就小白脸怎么了?你大儿子不也吃软饭?你小儿子想吃还吃不上!老妖婆!”
“我撕了你的破嘴!”
“你来啊!你来啊!”金俊伟穿得斯斯文文,一手叉腰一手兰花指对着后院骂,见着关月荷,又停了下来,温声打招呼:“月荷回来了。”
关月荷忍着笑,“姐夫好。”
等她穿过前院,金俊伟的声音立刻拔高起来。
14. 014
关月荷刚进后院时,还想说她妈和她大嫂真耐得住,有热闹都不看。结果,一进家门,俩人都竖着耳朵听呢,手里的活都顾不上了。
“谢大妈和金姐夫怎么吵起来了?”
周红旗和金俊伟去年夏天结婚,她和林思甜、许成才他们一样,刚开始都是喊的“金大哥”,后来被金俊伟要求改称呼,说他们喊周红旗“姐”,那就喊他“姐夫”。
为了区别金俊伟这个姐夫和还没见着影的亲姐夫,关月荷就喊他“金姐夫”。
十分拗口。但喊习惯了也就顺了。
江桂英对谢大妈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嫌弃道:“找媒婆上门说要给乡下的小儿子找个城里媳妇,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刘婆子昧着良心瞎介绍的都不接她的说媒钱。”
“她找不着人给介绍,回来冲俊伟撒气说人家小白脸。嘴贱得慌,被骂了也活该。等着吧,等周红旗下班回来,她还得再被骂一遍。”
林玉凤深以为然,周红旗护短,尤其心疼她刚进门没一年的小丈夫。三号院今晚指定不缺热闹。
不等关月荷问,江桂英又道:“何止要被周红旗骂,刘阿秀回来少不了给她眼刀子。去年也说要给小儿子介绍城里姑娘,把人喊来,一待就是两个月,还是刘阿秀娘家人来才把人给赶走。谢大妈再把人给招来......等着瞧吧!”
林玉凤忽然看了眼关月荷,心里有个猜测,纠结了一会儿,开口提醒婆婆道:“妈,可不能让谢大妈把他小儿子带来。”
“她要非把人带来,我也拦不住啊。”
“不是,咱们家月荷,还有隔壁的思甜,正到了年纪,条件还好,谁知道他们家会不会打坏主意?”
江桂英和关月荷厉声道:“他敢?!”
“敢有这个心思,我给他套麻袋打断腿!”
以防万一,江桂英决定等刘阿秀下班回来了就去打谢大妈的小报告。
总之,谢振兴不能住他们三号院!
金俊伟和谢大妈吵了一下午,谢大妈累得嚷不动了,借口说要照顾孙女不和金俊伟计较撤出战场,金俊伟也没追着骂。
外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怎么停了”,无人搭理。
因为林玉凤这一提醒,江桂英又念叨起闺女换房子的事来了。
“换大房子是好的,要能换到咱们院来,那就更好了!”
这好事怎么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林玉凤不插嘴,心里想着:好事怎么可能都让一人占了?
虽是这么想,但也可惜呢,要是小姑子的房子也换到三号院就好了。
不说别的,以后爱国结婚肯定要占一间房吧?那时候伟伟和静静也大了,也得分开住,让静静去她小姑那住正好了......
她也就只敢想想,还没胆量直接说出来。要不,挨骂的人就该换成她了。
至于关月荷?
她想和自家人住得近,但不想住在一块儿。远香近臭,住一起时间久了,矛盾也就多了。
快六点的时候,胡同里的人声就多了。叮铃叮铃的车铃声没断过,还有各家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温和的、暴躁的。
关月荷站在客厅门中间,先是和谢振华打了招呼,又跟刘阿秀问了好。
这夫妻俩前后脚到家,谢振华是自持大学生身份不喜欢和人多说话,刘阿秀是向来话少。
他们的女儿婷婷像条小尾巴,跟进跟出的。这孩子养得好,父母双职工,还只有她一个娃,好东西都紧着她,脸颊肉嘟嘟的,性格不像父母,她话多得很。
虽然讲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小模样十分认真,一会儿是阿婆说“小白脸”、一会儿是“小叔叔”要来,刘阿秀猜出了个大概,脸色一沉,直奔屋里,“妈!”
看来她是真不待见小叔子来家里。关月荷放心了许多。
没一会儿,前院的周红旗怒气冲冲地来算账了,堵着谢家的门口把谢大妈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你小儿子那□□样!当小白脸都排不上号!什么东西啊?就他也配和我们家金俊伟放一起比较?”
“阿秀,你也别太给有些人面子,啥玩意啊?吃住靠的是谁心里没点数啊?我看她不是想给小儿子找对象,是想让你们养她小儿子才对!”
谢振华和谢大妈一直躲着不出面,最后还是刘阿秀出来说好话,才把人给劝了回去。
周红旗和刘阿秀是一个车间的,一个是四级焊工,一个是小组长,在单位相处得不错,也就谢大妈整天给两家挑矛盾。
周红旗还想骂谢振华是个缩头乌龟,他老娘挑起的矛盾,他当儿子的一声不吭,外头人的火气全让刘阿秀来顶,他稳稳当当地做他高贵的文化人。
啊呸!整个胡同就他最能装相!
周红旗气冲冲地来,又气冲冲地回去,但这气也很快消了。
金俊伟毫不在意别人的侧目,一口一个“红旗姐,锅里有热水,你先收拾”、“红旗姐,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关月荷在后院听到声音,忽然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现在明白林思甜为啥一说起周红旗和金俊伟就不自觉抖手抖腿了。
“月荷,你去喊伟伟和静静,到吃饭的点了也不知道回来,饿得少了!”
关月荷才应了一声“哦”,抬头一看,不用喊了,这两小的被关爱国一手一个的拎回来。
不用说,肯定是在外头干坏事了。
“大嫂,关伟关静想看别人炸厕所!”关爱国还没进家门呢,就先告状。
林玉凤出来,给俩小的屁股一人俩巴掌,“好的不学学坏的!敢跟别人去炸厕所,我就喊宋公安把你们抓走!”
“哇呜呜呜!我们没炸厕所!”他们只是想看看,就被小叔给抓回来了,太冤了!
与此同时,胡同口那边不知道谁喊:“丁大妈!管管你们家显耀显祖,哦哟,这么大孩子,一点事都不懂,厕所是能随便炸的吗?还好被大人看到拦住了,再有下次,我们可就报宋公安了!”
“就是啊!真是缺德!必须让宋公安教育他们!”
关月荷嫌弃地摇头,她这辈的,从小就知道不能随便往厕所扔东西,炸厕所更是绝对不允许!现在的小孩有些真是缺大德了!
忽然,关爱国贼兮兮地凑过来,讨好地笑道:“二姐~”
关月荷又起鸡皮疙瘩了,心想着,她小弟要是想当小白脸,应该也是能吃上软饭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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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他的脑袋推开,“有事说事。”
“二姐,我想要双回力球鞋。”
“我们厂也有运动鞋,下个月给你买一双。”
要是以前,她得拧着关爱国的耳朵对他说: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白日梦?
她现在即将成为有工作有房的“狗大户”,送关爱国一双鞋还是可以的。
关爱国继续嘿嘿笑,“我想要回力牌球鞋。”
“爱要不要。”关月荷的耐心告罄。
自己厂生产的运动鞋,不用票也能买到,外头卖的球鞋,还得攒鞋票,有的鞋用的甚至是工业票。她还得给新家的家当攒票呢!
“那就卓越牌的吧。”
关爱国仰天嗷嗷呜呜,家里也就二姐答应给他买双运动鞋,虽然不是回力球鞋,但卓越牌的也行吧!
他什么时候能工作啊?等他工作了,也要学大姐,发工资就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
关月荷没忍住,最后还是拧了他耳朵,咬牙切齿道:“你什么语气?卓越牌的怎么了?我们厂在外省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
没有人,听到自己厂被嫌弃还能忍住不生气的!
关爱国嘀咕:“你们厂厉害的是运动服,又不是运动鞋。”
“哼!我们厂的运动鞋车间要改造了,以后你想买还买不到!”
关爱国撇撇嘴,没敢继续呛声。心里是半点不信的。
关月荷正要给他讲讲自己厂多厉害,家里另外三个上班的人回来了。
大哥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爸和大姐紧随其后。哦,还有林大爷和林思甜。
林大爷一副累到没力气说话的样子,说了句“月荷有空常来家里玩”,脚步虚浮地晃进了家。
林思甜也疲惫,把自家的自行车立屋檐下,朝她挥挥手没说话,就喊:“妈,咱家开饭没?”
“赶紧的,去洗手。”方大妈见父女俩都累得不成样,担心问:“咋的了?”
“嗐!在胡同口拉架累的呗!上一天班够累了,回来还得拉架......医务室今天忙,都快没时间吃饭了。好多人感冒......江大妈,你们也注意点,让伟伟和静静这几天别出去玩了。”
江桂英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回道:“哎好!大妈记下了。”
转头就叮嘱俩个小的,让他们老实在家待几天。
家里今天饭桌上有肉,但肉少,江桂英切成薄片,做成了肉酱。要是有面条就好,关月荷此时特别想吃炸酱面。
但肉酱配窝窝头,也一样香!
关建国大口嚼着,还道:“要是配白面馒头就更香了。”
得了江桂英一个白眼,“有肉吃就知足吧!”
“家里这个月的肉票还没用,月荷这星期天回家吃饭。”
“嗯嗯!”有肉吃,关月荷可就积极了。
“你们厂新进来的工人,是不是都搬新建的宿舍住?”
关月荷点头,高兴道:“为了早日让工人安置下来开工,厂里多找了两个建筑队,争取在五月前建成第一第二批宿舍楼!”
“下个月就能搬新房了?”
“是啊!”不然她今天能既舍得犒劳自己俩肉包,还舍得给关爱国买双鞋?她就是太高兴了!
15. 015
卓越服装厂一下子涌入了一百多个新面孔,不只是生产车间,其他部门、就连门卫大爷都忙得团团转。
厂办已经没有闲人了。
关月荷成了一块砖,每个部门都去搭过一把手。每天都听朱大姐画大饼:“忙过这个月就走上正轨了。”
关月荷一看办公室墙上的黄历,这个月只剩三天了,离正轨不远了!
把整理好的文件往朱大姐桌面一放,活动手脚准备冲刺食堂。
食堂大厨的小徒弟是谢冬雪表姐夫的堂弟,食堂哪天准备什么好菜,楼上的谢冬雪都会下来通知她一声。
她正可惜厂里正在扩建办公楼,以后工会要搬到后面的办公楼去,谢冬雪找她就没那么方便了......
门外楼梯一阵急促的噔噔噔脚步声,朱大姐眼皮一跳,忙小跑出去,拉住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鞋厂调过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起来了!说分房不合理,他们不乐意。”
回话的工人神情愤愤,那些人一来就能分到楼房,凭什么不乐意?他们都还没分到房呢!
“怎么不合理了?”
“说家里孩子多,分的房子小,不够住,要求分个面积大点的。”
关月荷和同事都出来看到底闹什么,别人手里还拿着资料,她手里拿个铝饭盒。
一听是这个原因,大家都“噫”了一声,显然觉得这事闹得,比董大锤还要无理取闹。
从鞋厂合并来的工人,现在住在厂里的宿舍。这些工人不少拖家带口,等服装厂的宿舍楼建成了,第二批楼房优先分配给这批工人,他们再把家人接过来安置。
多了两个建筑队,四栋楼噌噌噌拔地而起,一号楼已经装好门窗了,五月搬进去住不成问题。
合并前,两个厂是提前达成协议了的,调过来的工人也是签了同意书才来。同意书里就明确写了:服装厂根据工人工龄、职位、婚育情况给予对应面积的房子,工人拿到了服装厂的房子,鞋厂分配的房子则会被收回交由鞋厂重新分配。
来之前说得好好的,有的人不想认了!
“有人说咱们厂的楼房面积小,不够住,鞋厂那边的房子也要留着才够,要不,就得给他们分个面积大的。”回话的人道:“我不说了,我得上去找工会的常主任。”
剩下的人议论纷纷。
“太过分了!早说嫌弃咱们分的房子小就别来啊!又没人逼他们来!”
“我早想说了,合并其他厂的工人,还不如咱们自个儿招呢,他们不稀罕咱们卓越,外头多的是人稀罕!”
“就是啊!我表妹一直等着厂里招工呢,谁知道居然是合并......”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们要是闹成了,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工作两年半的都没分到房,他们分到了还逼逼赖赖,干脆滚蛋回他们鞋厂去!”
“我也要去!”
关月荷刚要抬腿,就被朱大姐给拦住了,小声提醒:“他们是没分到房心里不舒坦,你就别去了。”
关月荷感激朱大姐好心提醒,但她挺不好意思的。
举起饭盒晃了晃,“到点吃饭了。”
朱大姐:“......”
虽说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但小关同志也太积极了!
今天食堂里全是在讨论分房。
新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事倒是没什么人讨论,或许也有讨论,只是没大剌剌地在食堂这个公共场合说出来。
上上个星期,厂里开过一次大会,厂里领导再三强调,进了卓越服装厂的大门,就都是一家人,不能搞分裂、对立,要团结一心搞生产,争取把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卖到全国各地的百货商店去!
大家都知道轻重,在办公室悄悄说没事,在食堂大声说,万一从鞋厂调来的工人听到恼火,两拨人打起来,那就都得被批评,今年的劳模、先进就不用想了。
比起闹事的,大家更关心自家能抽到哪套房。
没错,房子是要自己抽的。一栋楼里,位置有好有坏,抽到什么全看运气。
房管科也说了,为了公平,在五月第一个星期天进行房子抽签,分配同面积的在一处抽签。例如,像关月荷这样分到单人间十八平的,抽同一个箱子,抽完当场拿钥匙。分到二十七平一室一厅的,单独抽一个箱子......
关月荷已经确定了置换房子,抽到哪无所谓。
可其他人不一样,大家更想要走廊尽头的房子,房子另一边没邻居,走廊多个小角落,还更清净。要是在一楼,也很好,门外的空地能占一小块。
但每层楼走廊有厕所的那头,没人想要。
上厕所排队方便是方便,但架不住味道大啊!炉子摆出走廊做饭,再喷香的肉都得染一股厕所味。
得益于银杏胡同闲得没事干到处溜达的大爷大妈们的多嘴,卓越服装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厂办的小关同志要拿楼房换胡同里的平房。
虽然人家没凑到她跟前说,但她心里有数,好多人私下说她大傻冒呢。
当然,也有人觉得她换得好,以少换多,从长远看,是大好事。毕竟,现在生三、四个孩子很正常。孩子大了,房子不够住的时候,谁看你是楼房还是平房,只要有得房子住就是好。
关月荷没想得那么长远,反正她觉得自己没亏。
但也因为她摆明了要换房,不少人来找她套近乎。
谢冬雪开玩笑道:“又一个想和你换房子的。”
这个换房子,不是换银杏胡同的房子,而是想着和她换抽到的房子。当然,她得抽到好位置的房子,人家才肯换。她要是抽个厕所旁边的,人家才不稀得搭理她。
—
上午闹事的工人被按去了保卫科,外出开会的领导回来一听,半点没惯着,放话说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卓越服装厂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不按闹分配。
下午的广播站就在通报这事儿。这次没给处罚,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咱广播站是不是换人了?好些天没听到何霜霜读稿了。”
“何霜霜啊?怀了,身体不舒服,都请几天假了。我昨天在医务室见着人了。”
“怀啦?!劳动节她还能上去报幕?”
“瞧你说的,怀孕了咋不能做报幕?我看她上医务室还在那改稿呢,肯定还是她上去。”说话的大姐道:“何霜霜不上,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接这个担子。”
“也是,怎么说也是咱服装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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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代厂花。哎呀,就是......咋就和莫知南结婚了呢?”
“你这话别让莫科长听到啊,人小莫也不错的,我看就比许前进靠谱。对了,小关啊,你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一旁默默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小关:“......朱大姐,您还有买鞋的指标不?”
“哟!我今年的指标用完了,给家里俩皮猴买了新鞋。你等着,朱大姐给你打听打听。给家里人带的?”
“给小弟带的。一年两双鞋的指标,过年我一双我妈一双,用完了。瑕疵鞋还难抢。”
关月荷把话头转到了“买鞋难”,大姐们也说起了手头的票紧张,想买个大件都不容易。
“你们说今年劳动节会发什么?”
“去年发了劳保手套和袜子,今年效益好,怎么都得比去年好吧?”
“等下班了我去采购科打听打听。”
关月荷没刻意去打听,下班时就知道了。
谢冬雪兴冲冲地拉着她走到一旁,“厂里每人发一斤猪肉,一包白糖和一瓶酱油。等你搬新家,我给你个洗澡用的木桶,行不?”
“当然行啦!”关月荷惊喜道:“我还想着找人打一个呢!现在好了,不用找人了。感谢谢冬雪同志!”
这个年头,遇上大喜事送礼,大家送的都是过日子能用到的。一般朋友都是送几个鸡蛋,再好点的会送红糖,像林思甜、许成才和谢冬雪这样关系特别好的,才会想着给她送木桶、洗脸盆或者暖水壶。
谢冬雪她爸是酒厂的木工师傅,打个木桶不是难事。
“你喜欢就行。”送礼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谢冬雪自己也高兴,可算是没白费心思琢磨。
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
采购科拉回来五头大肥猪,从肉站请来的杀猪师傅磨刀霍霍,一阵阵凄厉的猪叫声传遍全厂。
经过一次合并和一次不对外公开的军属招工,卓越服装厂现在共有337名工人。
厂里通知工人凭票领福利和去食堂打菜的广播一出,不出三分钟,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别看关月荷平时吃饭跑得快,但这种时候,她跑得再快也没用,架不住车间离食堂更近啊!
等她过来,前面起码排了上百号人。
虽说量是固定的,但谁排前面谁能先选,大家都想要肥肉。
果然,轮到她时,最想要的五花肉已经没了。满脸横肉的杀猪师傅嚓嚓地磨刀,给了她个不耐烦的眼神。
后头的人也在催,关月荷把票给旁边的人盖个戳,就尽着肥肉指,“就这块吧。谢谢师傅哈。”
估计是她说话客气,还笑眯眯的看着讨喜,杀猪师傅顺手把案板上的拇指大的瘦肉搭给了她。
拎上了猪肉,再去旁边盖戳领白糖和酱油。最后,去食堂里排队,把票和饭盒交给打菜的阿姨,得了一份杀猪菜。
收获满满地往外走,听到不少人正喜气洋洋地说今天早点吃晚饭,晚上过来看节目。
哦对!厂里的节目六点半开始,她得赶紧回家吃饭!
“嘿!这个小关同志,刚想喊她,眨眼就跑没影了!”
“哈哈,厂里要是办运动会,小关同志起码拿个前三。”
16. 016
关月荷带回家的福利看着少得可怜,起码比五星汽车厂工人满当当的一网兜福利少,但她居然拎了一块肥肉!
从胡同口到家里,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想到关月荷今年没少拎肉回家,大家又惦记上了卓越服装厂。个个扼腕叹息:“怎么就把招工改成了合并呢?!”
要是对外招工,他们家孩子还有可能被招进去。服装厂的福利多好啊......
丁大妈垮着脸,不满道:“许老三不就是她帮忙弄进厂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没见她拉我们家老四一把。指望她帮忙盯招工的名额?还不如自个儿去服装厂门口蹲着!”
其他人呵呵笑,没接话,只有直肠子胡大妈拆她的台道:“人家月荷倒是想帮他报名试临时工,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就给你家老四报了下乡?报名就报了,连知青办发的补贴都扣下......”
胡大妈没说完,丁大妈的巴掌就挥了过来,多亏了旁边的人拉了胡大妈一把。
胡大妈生气了,她说的实话,又没造谣,你丁大妈还敢跟我动手?袖子一撸,手指已经抓了一把丁大妈的头发。
别看丁大妈脸凶还得理不饶人,真动起手来,两个她都打不过胡大妈一个。
胡大妈是难得的长得特别壮实的老太太,打架就三招:抓头发、把人绊倒、体重压制。
三招打遍银杏胡同无敌手。
不然,凭她这一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早被人揍了。
关沧海和老同事兼老邻居林大爷一块儿载各自的闺女回家,因工作表现出色而获得劳保品奖励,回来路上爽朗的笑声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一进胡同,看到俩老太太打架、一帮老头老太太在旁边起哄,俩人脸上的笑凝固了。
尤其是林大爷。
“林大爷回来了,你们三号院的丁大妈......”
林大爷想扛起自行车扭头就跑。
“宋公安!宋公安也回来了!再打就让宋公安抓派出所!”
宋公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呼吸,“都散了散了!”
关沧海给林大爷一个同情的眼神,心想着,还好当初他坚定地拒绝当院里的管事大爷,不然现在脑壳疼的人就该是他了!
没跟着凑热闹,关沧海推着自行车回去,顺便把站院子门口看热闹的关爱国给逮了回去。
关爱国揉了揉被拧的耳朵,转头就和俩侄子侄女去看汽车厂发的福利。
“嚯!你们家今天是要敞开肚皮吃肉哦!”谢大妈惊呼。
先是见到关月荷拎了一块肥猪肉,现在又看到关建国逮了一只鸡,关家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过了。
她以前还得意自家条件好,不算对面的林家,她家在三号院能排第一。
然而,她家条件好也难隔三岔五地搞到肉吃啊!
婷婷抱着刘阿秀的腿,闹着想吃肉。
谢大妈眼睛一转,正想往关家走,就被刘阿秀喊回屋。
“妈,妈妈,吃肉!”婷婷一个劲地指着关家。
刘阿秀拍了拍闺女的屁股,哄道:“明天咱回姥姥家,姥姥家里有肉吃。”
听到要回姥姥家,婷婷也不闹吃肉了,甚至还想现在就去。
谢大妈不敢反驳儿媳妇,兀自生闷气,瞪了眼只顾捧着本书的谢振华,但谢振华压根没搭理她。心理愈发难受,又开始想她在老家吃苦的小儿子。
隔壁关家飘出肉香味,想得就更厉害了。
谢大妈小声嘀咕:“一家子抠门鬼!吃饭还关门,防谁呢?”
关家客厅里,个个埋头吃饭,都想着赶紧吃完好去服装厂看节目。
五星汽车厂也会搞节目,但都是安排在国庆节和元旦这两个节日。有时是在厂里大礼堂办,由厂里的工人上去表演。有时是给工人发电影票,每人三张,凭票去厂里电影院观看。
街道办这两年过年时也请电影院来放过露天电影,就在街道尽头的空地上,每次都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也不知道是看人海还是看电影。
关月荷专门去隔壁通知了林思甜一家,让他们也早点吃晚饭早点出发。
去得晚了,就只能看后脑勺了。
现在都这样,厂矿单位内部搞节目表演,住在附近的居民不是单位职工家属,也能挤进去凑热闹。
所以,他们不仅得和自己单位的人抢位置,还得和外头的人抢位置。
“我吃好了,先出门了。”关月荷快速地洗好碗筷,拎起一张小板凳,在院子里一呼:“思甜!”
“嗷!来了!”林思甜也带着板凳跑了出来,拉上她,到了前院,又喊:“许成才!”
没了夜班可加的许成才又搬回家里住,最近在琢磨着在外头租房呢。
但在附近想找个空房租,难!
许成才应声而出,边套外套边往外跑,“快快快!”
他们三个,都是跑步积极分子,等其他人互相催着要出门时,他们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以前他们四个,跑得最慢的是关月荷,次次都得他们三个带着跑。现在长壮实了,许成才差点跑不过她。林思甜也被她拉着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厂里的礼堂还没建,节目表演只能安排在食堂里。
此时,食堂已经被人和小凳子占了大半。
顾不上其他人不满或者嫌弃的眼神,他们厚着脸皮往前挤,在靠近前排的位置挤出了三个位置,小板凳一放,人也坐了下来。
林思甜刚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包着的炒瓜子,她左右两边的关月荷和许成才伸手,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
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此起彼伏,打发等待节目开始这段无聊的时间。
节目开始前,食堂已经挤不进人了,窗户外面都是人头,吵得屋顶都快塌下来了。
报幕员一上场,提醒了两次,后头安静下来后,领导才开始讲话。
林思甜贴着她耳朵轻声道:“你们厂长真年轻!”
比起五星汽车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徘徊的厂长、副厂长们,他们卓越服装厂的郑行敏厂长才三十出头,确实年轻!
关月荷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厂长了!
别看他们郑厂长年轻,还是个女同志,照样把卓越服装厂办得红红火火,管理得井井有条。
厂里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女工,都学郑厂长扎个短马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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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不少人夸他们厂长有本事。关月荷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得意地高高抬起下巴。
别人夸她,她会琢磨别人是不是想坑她。别人夸她厂长或者夸卓越服装厂,她能现场表演一个“小人得志”。
他们服装厂的领导都秉承一个做事原则——少说话多做事。这不,领导讲话总共也就五分钟,节目就开始了。
一段样板戏,两个诗朗诵,还有三个红歌合唱,总共六个节目,就是全部的节目内容了。
期间,广播站的何霜霜和三车间的黄文林一上台,男俊女美,底下“哇”声一次比一次响亮。
关月荷和许成才的手臂都遭了殃,林思甜狠狠地一人拧了一把,“你们不是说你们厂男同志都长那样吗?这叫那样?”
许成才疼得龇牙,辩解道:“我天天在车间踩缝纫机,我也不知道我们厂还有这么个男同志啊。”
关月荷表示冤枉,“人家这个月才从鞋厂调过来!”
“好了,不要说话了,专心听黄同志说话。”林思甜道。
“......”
节目很老套,一模一样的节目他们看了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觉得新鲜,手掌都拍红了。
厂里的节目表演落幕,他们跟着人流一点点地往外挪。
胆子大的女同志当场找服装厂的工人打听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林思甜凑上去听了一会儿,回来和关月荷抱怨道:“还同个车间的工友呢,这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关月荷没回厂里宿舍,而是回了银杏胡同三号院,她今晚要去和林思甜挤一张床睡觉。
她姐今天不对劲,像歇了火的炮仗,但看着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炸了。
她还是离远点吧!
银杏胡同半数的人都来服装厂看节目,回到家了还在讨论哪个节目好。两个报幕员是被提及最多的。
以往,晚上九点整个胡同已经安静下来了,今晚快十一点了还有人唠个不停。
林家最右边的屋子也才熄了油灯。
刚躺好,关月荷就对旁边的林思甜道:“你放心,过了五一回去上班,我保管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行!”林思甜又道:“别提是我打听哈。”
“明白。是我一个朋友想打听嘛。”
难得关月荷回三号院过夜,本来就话多的林思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在南边当兵的哥哥。
“三年没见我哥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关月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哥?你哥猴样呗。”
三号院的第一皮猴,非林忆苦莫属。林大爷和方大妈当年没少在外头捡棍子,就是用来收拾林忆苦的。
林思甜被她的话逗乐,嘎嘎地笑个不停。
“嘘!小点声笑!”
五一这天,好些人睡到九点才起来,前院水龙头前的水槽边,蹲着一排的人,眦着牙刷刷刷,满嘴泡沫都堵不住他们的嘴,从国家政策到国际风云,泡沫喷得到处都是。
而关家人和来串门的马老二两口子,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明天能抽到哪套房?
17. 017
关月荷被调到厂办时,领导是准备让她做打字员的。
上一个打字员是军属,爱人工作调动,打字员也得跟着走,于是空出了一个岗位来。
但没等她完全学会用打字机,空降了个打字员。她成了厂办的闲人,偶尔也是厂办最忙的人。
卓越牌运动服在外省卖得火热,在京市的各国营厂工人里也打出了名气,想学家具厂那样,拿自家厂的东西换卓越牌运动服。
五月上班的第一天,催货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厂办的闲人——小关同志被临时调去销售科帮忙接电话,别说去上厕所了,喝水都没空。更别说去找人打听三车间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了。
接电话比她在车间踩缝纫机还累。踩缝纫机累身体,接电话累脑子。
也就是第二天是抽签收房子的好日子这根胡萝卜吊着她,不然,她要在销售科当场表演一个说话断气昏过去。
当天下班,她花了张澡票,去澡堂洗搓一顿,神清气爽地回宿舍早早睡觉,等待第二天的抽签。
她不是没察觉到宿舍里微妙的气氛,但想着自己很快就搬出去了,就给忽略掉了。
—
抽签地点安排在卓越服装厂新建的宿舍楼前,也就是在服装厂家属区内。
新出炉的服装厂家属区位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的中间位置,从服装厂过去,踩自行车要十五分钟。
关月荷是跟着厂里的卡车过去的,几分钟就到了。
来家属区看抽签的人比去厂里看五一汇演的人要多得多。
暂时没资格抽签的,全家出动,主要是来看看厂里楼房建成什么样,心里有个念想。有资格抽签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一起来凑热闹了。
就比如小关同志,不止家里人来,半个银杏胡同的人邻居都来了。
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厂里保卫科全部出动,甚至连宋公安也在,拿着铁皮喇叭提醒群众不要往前挤,更不准小孩往后面还在施工的地方跑。
分到单间的工人最先抽签,关月荷没顾得上去找家里人,去抽签处签到后,就站一旁等着,顺便抬头看看前面新建的红色楼房。
楼房参照苏联建筑风格,建好的四栋楼里,两栋四层高的是单间和一室一厅格局混合,剩下两栋三层高的则分别是两室一厅、三室一厅格局。
两室三室的那两栋楼不是一般人能分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去看的单间或者一室的房子。
她刚签到没多久,何霜霜和莫知南也过来了。俩人是在政策下来前领的证,自然是拿两套单间。
朱大姐说这小两口脑瓜子灵活,两套单间加起来就是三十六平,但他们要是以双职工夫妻的资格分房,只能分到二十七平的一室一厅,亏了九平方,不划算。
虽然不熟,但碰上面了,还是能唠嗑几句的。
这一唠嗑,关月荷才知道,街道办马主任和房管科莫科长居然是表兄弟!
怪不得呢!
马老二和马二嫂五一那天去她家串门,说等她的房子拿到手了,要么找人换个两室的房子,要么就换成两个挨着的单间。
没错,他们夫妻两个还找了其他人换一个单间,拿什么条件换的不清楚。
也就是说,马家拿二号院的左耳房置换两个单间,分给马老大和马老二,而马老二还找其他人多换一间。
她那天想着,服装厂的楼房是大白菜,想换就能换吗?
原来是有门路。
估计是觉得换房这事板上钉钉了,马老二两口子也不再瞒着。反正,两个汽车厂的职工以后住在服装厂家属区,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们家的事迟早会被服装厂工人家属给挖出来,早说晚说都一样,坦诚点还显得他们堂堂正正。
“单间房抽签的同志,到这边来!一室一厅抽签的同志,准备好!”房管科的人拿铁皮喇叭站在桌子上喊道。
人群涌动,不抽签的比抽签的还激动。
大家动作也快,没几分钟,抽签的人就都齐了。
莫科长拿着名单,按照名单上的顺序念名字,念到的才上去抽签。
关月荷在总的分房名单里排在第九,在她前面的八人是当年建厂二十人里的老大哥老大姐,都是名下没房但成婚有孩子的,其中几个,包括厂长,现在是领导岗位,分的不是两室就是三室。
所以,单间抽签,第一个就是她。
“关月荷同志!”莫科长念了名字,眼睛扫了一圈,正找人在哪。
关月荷才举起手,人群中的关爱国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指着她喊:“我姐在那,在那!”
关沧海拍了下他脑袋,让他别瞎喊喊,但嘴角已经快翘上天了。勉强收敛了点,侧头和旁边的老伙计明大爷道:“这丫头,运气不错,厂里的好事都让她赶上了。”
建厂招临时工、厂子走上正轨了办转正、分房正好卡正式工三年。一般人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大爷斜了他一眼,不搭理老伙计自以为“谦虚”的炫耀。
而旁边的江桂英紧张得十指紧扣,低声祈祷:“抽个好的!要一楼走廊右边尽头......”
关月华皱眉,想说都换了二号院的房子了,现在抽哪套房都一样,管她抽出什么来呢!
抽签本人没空多想,被身后的人推着上前,手往直留个圆孔的箱子里一抓,拿出来一张纸条。
“一号楼108。”
“太好了!是一楼靠楼道的房间!”马二嫂激动得原地跺脚。
莫科长笑道:“手气不错,抽了个好位置。”
旁边的登记员接过纸条给登记下来后,从一大沓信封里找出写着“1108”的那个给她。里头装着房子的门钥匙。
信封没拆,关月荷从人群里挤出来,和马二嫂确认了换房要办的手续——明天上班了,分别到各自厂里的房管科登记,再签个换房协议,还是找各自厂的房管科盖章,换房的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虽然手续要一两天才能办完,但关月荷想今天就把房子钥匙互换了,各搬各的家。
马二嫂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点头应好。
马二嫂还要等另一个人抽房,关月荷就跟着家里人去看她抽到的房子。
虽然这房子即将换出去,但家里人觉得,此时此刻,房子就是她的,怎么也得去看看。
银杏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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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邻居纷纷朝她道喜,还问起她什么时候换房搬二号院去。
“快了快了。”关沧海负责回话,笑呵呵道:“房子收拾好了就搬。”
一个十八平的单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里头是个阳台,单独的洗澡间和阳台连在一起。
“这是小姑的房子吗?”伟伟仰头道:“小姑,你住的房子好大!”
江桂英听了,心里又冒出了悔意:这样看着,一个单间也不小啊,隔出来七、八平米做个单独的房间,外头客厅也不小,炉子安置在阳台,炒菜烧水都不用去门外走廊,甚至还能在阳台外围个棚......
关月荷摸摸伟伟的脑袋,“姑姑的房子比这大!”
她眼里已经容不下区区十八平的小房间了!
江桂英也就后悔了一小会儿,关月荷念着即将到手的房子,催他们赶紧看完走人。趁家里人今天都有空在家,还有她俩发小也休息,人多,搞卫生就快。
早一天收拾出来,她就早一天住上大房间!
“我再看一眼。”关建国仔细地把房子都看了一遍,心里想的是汽车厂下下批的分房。
这年头,单位建房,从提出来到建成分下去,搞个一两年是常事。卓越服装厂其实也不算搞得快的,分房政策没出来前,房子的地基就已经打好了,只是分房政策落实得快,加上厂里账上有钱,找了好几个建筑队一起干活才能让房子那么快落成。
他盘算着,大概五年内吧,他怎么也该拿到厂里的分房资格了!
看完,关月荷把房子给锁上,招呼家人去找马二嫂。
马二嫂换到的另一个单间在四楼,位置倒是好,但在顶楼,不好和一楼的人换。但总有办法能让俩房间连一块儿,马二嫂说等所有人抽完了,她再找人换。
两家人都着急住新房,一碰头,正要互换钥匙,关月荷谨慎地问了句:“二号院的房子现在户主是你们,我和你们换就行了对吧?”
她就怕马大嫂又跳出来搞事情。
“放心吧,房子在我们名下。”马二嫂安抚她道:“我公公婆婆发了话,我大嫂可不敢再起幺蛾子。”
那还真不一定。关月荷没全信,开玩笑似的道:“也是我想多了。换房协议没签下来,房子长不了腿。”
“那是!”马二嫂爽快道:“明天我先回厂里做登记,拿证明和盖了章的协议书过来找你,咱再一起去你们房管科做登记出证明,签协议。成不?”
她公公是街道办主任,服装厂莫科长还是她家亲戚,不怕关月荷出幺蛾子。
而且,她也想赶紧把房子落她和马老二名下,省得妯娌又犯浑挑刺。
“成!”省了她请假的功夫,关月荷当然成啦!
江桂英拉着马二嫂的手谢道:“我家月荷年纪小经的事儿少,麻烦你跑这趟了。”
“月荷年纪小,但有本事啊!我们可羡慕江大姐你,儿女都用不着操心。”
俩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钥匙终于换到了手。
关月荷的心稳了大半。
“快走快走,回家收拾房子!”
“哎,等等,思甜!许成才!别看了,回去帮我搞卫生!”
18. 018
没拿到钥匙之前,关月荷只看过房子的正面,其他墙面和内部什么情况,她心里没数。
房子空置了两个月,一打开,里头到处落满灰尘。
很方正的两间屋子,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左手边有个门连接卧室。和自家一样,客厅后头就是厨房。
搭的半间在客厅旁边,其实就是正院和左耳房中间的空地。
卧室里打了炕,正好和灶台是连着的,冬天可就暖和了。还省了买床的钱。
马二嫂再三保证过,房子虽然有些老旧,但墙面和门窗都是结实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墙面也太埋汰了!
关沧海觉得这不算事,“明天我去换点水泥补补,再刷大白,屋里就亮堂了。待会去买把新锁,把房门的锁给换了。”
江桂英指着外头搭出来的半间道:“外头搭的半间都快四平米了,全用来做洗澡间浪费,隔开两半,做个洗澡间和一个杂物间正好,靠墙那间做洗澡间好排水......”
走一步说几句,都不用关月荷愁,关沧海和江桂英就帮她规划好了房子翻新的事。
关建国叉腰转了一圈,“我去借梯子,角落上头有道缝,家里还有瓦片不?”
“有,在酸菜缸旁边,你再拿几块布......”林玉凤又改口道:“算了,我和你一块儿回去找。”
说完,夫妻俩往外走,各找各的东西去了。
许成才和林思甜也说回家拿扫把、水桶过来,关爱国站着左看右看,最后看向旁边的关月华,“大姐,咱俩干点啥?”
虽然他不爱干活,但大家都忙,只有他闲着,有点尴尬。
关月华呼了一口气,指挥他去把外头半间里堆积的杂物给搬出来。等大嫂拿了不要了的破布过来,挽起袖子开始擦窗台。
才开始忙活,二号院的住户们陆续上门。
先是住在正院的常大爷和赵大妈老两口,这俩人也是二号院的一大爷、一大妈。
在商量好换房的这两月里,关月荷回家的频率大大提高,就是为了了解她以后要常打交道的邻居们都是什么情况。
知己知彼,打骂不慌。
常大爷是汽车厂的六级钳工,赵大妈是废品站的回收员,两儿一女,大儿子拿到了单位分房,带着媳妇孩子住单位房子,大女儿嫁了出去,只有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儿子住在家里。
他们家,二号院的第一大户。
常大爷和赵大妈过来打个照面,和关沧海、江桂英唠嗑几句。
第二个来的是住对面右耳房的宋公安爱人,蔡英大姐。他们有俩孩子,大儿子宋西北十岁,小女儿宋西南五岁。
蔡英姐说,俩孩子分别是在西北、西南出生的,名字就这么取了。
关月荷一下就给记住了。
后院的两家邻居看起来都是和气人,人家日子过得好,还都是有工作的,挑事的概率就小。
后罩房住了两家,分别是陈家和康家,都是她老爹的老同事。不然,她一个小姑娘搬过来,人家犯不着当家的两口子过来打招呼。全是看她老爹的面子。
她老爹悄悄地和她道:“就隔一道墙,你有事喊一声,我们就过来了。他们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们削个光头!”
“嗯嗯,我解决不了的再喊老爹你。”关月荷想了想,劝道:“剃光头就算了,小心年底不能评先进。”
先进很重要,他再保持两年,就是连续十年先进了!
嘴巴一闭,不敢说大话了。
前院的邻居也来了。
前院西厢房住的张家,张大爷是汽车厂建厂时招的第一批工人,老资历了,所以被推选做二号院的二大爷。老伴是孔大妈,但她不爱听别人喊她孔大妈,得喊二大妈。
张大爷和二大妈只有俩女儿,大女儿嫁了出去,小女儿张超男今年考进了汽车厂,老两口打算让她以后招赘留家里。
没错,二号院有一大爷一大妈,还有二大爷二大妈。
人比三号院少,管事的居然还多两个!
但关月荷想到前院东厢房的孙家和周家,又觉得前院多个管事大爷管事大妈是应该的。
东厢房第一间住的周家,周大嫂一个寡妇带着三个闺女住。周大嫂本名叫罗桂芳,爱人没了后,她都让别人喊她“周大嫂”,生怕别人觉得她是单身一人而想着给她介绍对象。
周大嫂三个闺女,大的十二岁叫宝玉,剩下两个是双胞胎才六岁,分别叫宝安、宝宁。
东厢房第二间住的孙家,是银杏胡同有名的刺头、赖皮一家人。
孙大爷孙大妈在胡同里是被其他老头老太太排挤的,因为他们最能闹事,人人都怕被他们讹上。
除了胡大妈这样的不怕,实在气不过,打一顿就好了。
但孙家最招人烦的,其实是孙大山,经常色眯眯地盯着女同志看。他也是汽车厂工人,全家就指望他一个人的工资,所以想和他媳妇伍二妮离婚,转而娶周大嫂,这样家里就有两个工人还多一间房了。
伍二妮被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压制得死死的,没有说话的份。甚至连八岁的儿子孙家旺都看不起她。
周家的门锁着,人应该是外出了。孙家倒是有人在,但没人往后院来。
关月荷巴不得他们家的人不来。
最后来的是住在倒座房的白家。这家情况和三号院的丁家情况十分相似。
白大妈也是一个女人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但不同的是,白大妈是离婚后带着几个孩子过,孩子也都跟她姓白。
白大妈在汽车厂后勤处上班,俩女儿俩儿子,大女儿和大儿子都结了婚。大儿子白红军也是汽车厂工人,和爱人吴兰香目前只生了一个金花一个女儿。二儿子白跃进和小女儿白向红分别是十六、十五岁。
白跃进和白向红都没通过汽车厂今年的招工考试,白大妈没少往关家跑打听服装厂招工消息。谁知服装厂也不对外招工......
门房住的两口子,陆昌和卢艳,三十多岁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还是汽车厂的双职工,嘴巴就没被亏待过。
按理说,他们双职工应该能分个更宽敞的房子,但他们挺满足,说反正没孩子,住他们俩人也够住,就没申请换更大的房子。
总的来说,后罩房的两家照普通邻居处着就行,后院的两家可以多来往,前院的五家,除了孙家,其他四家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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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处。
后院的说笑声没断过,孙大爷孙大妈耳朵贴着窗户。
“咱要不也去看看?”孙大妈不想去,但院里其他家都去了。出门了的周家不算。
“哼!不去!”孙大爷背着手,在屋里骂骂咧咧,“黄毛丫头一个,也敢占一间大屋,打雷第一个劈左耳房!”
一说起左耳房,他们就觉得心痛。
两间半的房子,他们要是换成了,还用得着祖孙三代五口人挤一间屋?
骂完关月荷,又骂搬走了的老邻居马大爷,骂着骂着,又骂起了街道办马主任一家。气不过,甚至还起了要去贴大字报的念头。
但他的念头才起,就被孙大山不赞成的眼神给压了下去。家是儿子在当,他们吃饭还得靠当工人的儿子,他个当老子的还得听儿子安排。
孙大山让他们安份点,披上外套,就往后院走。
大家都去了,他怎么也得露个面。
但没想到,除了关家人在,三号院每家都有人在,好几个人盯着他,像在防他做坏事。孙大山脸上笑呵呵,心里已经恼得把这些人都骂了一遍。
关家人多势众,孙大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打个招呼就匆匆溜了。
三号院各家的人是跟着许成才和林思甜过来的。
他们知道关月荷今天抽签拿房,就猜着关家要开始收拾二号院的左耳房了,只是没想到动作那么快。
别看平时大家摩擦不断、小矛盾也不少,但在大事面前,各家都不用人来请,就自发地从家里拿抹布、扫把过来帮忙。
甚至连水泥和刷墙的大白粉都用不着关沧海操心,刘阿秀说家里亲戚能换到,当下就让谢振华带关建国找亲戚去了。
周红旗笑道:“咱们院里青壮年多,今天就能把墙给刷出来。月荷你看好日子搬进来就行。”
前些日子还互相扯头花的谢大妈和丁大妈脑袋凑一起聊天,好得跟老姐妹似的。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小时,屋里的卫生就搞好了。关建国爬屋顶检查了一遍,把缺的瓦片给补上,坏的瓦片也顺手换了。
中午各回各家吃饭,下午又各家来一个男同志帮忙,坑洼的地方填上水泥,灰黄灰黄的墙面刷成白墙,外头的半间用一半砖一半木板给隔成两半,还弄了两块木板做门。
砖和木板是找胡同里的邻居们换的,一家凑一点,正好够用。
一直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完工。但这两间半房子已经很成样了。
江桂英和林玉凤回家准备晚饭,关沧海和关建国把来帮忙的邻居送回到三号院,并一再强调:“等家里收拾好了,再请大家过来吃饭。”
这意思,就是要在二号院摆几桌请老邻居们了。想着能蹭顿好的,大家纷纷说:“到时一定来!”
关月荷拿本子出来记要订的家具和要添补的家当,记了满满两页纸。
她的几个朋友都明确说了要给她送什么,于是就把其中几项给划掉。
看着收拾干净、随时能搬进来住的屋子,关月荷整颗心都是满的,好似她在这苍茫天地间终于找到了可以深深扎根的安身之处。
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日子正冲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