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每天被迫营业(女尊)》
1. 要去国子监啦
深秋的小院落满梧桐叶,三两家仆安静的打扫,正值晌午,今日的日头也格外耀眼。
忽然一声厉斥打破了院内的平静,“宋蓁,你真是,你真是——”。
“朽木不可雕也。”,一袭粉衣的年轻少女抬头看着这个站在她身前,须发半白的老者微笑着说道。
说完还冲着这位银须白发的老人打了个哈欠。
老人颤抖着指向少女,显然是气急,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顺顺气,“哼,真是——”。
话还未说完就又被打断,只见少女单手撑着头,右手转着笔,低眸朗声:“真是飘飘然,忽忽然,不知其所以然。”
“先生,这句话我心下已然了悟,只是不知您是否理解?”
年逾六旬的老者看着眼前似乎是不经意发问的少女,微愣片刻就归于平静,只是嘴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显得凝重而深沉,“罢了,老朽自惭,便请宋家主另觅良师教导贵女。”
站在少女身旁的青衣小姑娘不知状况,左右拧头,平时也会有此情况,本以为几句话就可以略过,谁知今日先生气急,她以为是自家贵女冲撞了先生,便连忙跪下挽留。
“先生千万不可去找家主,贵女不是有意冲撞,平日性子也十分稳重,或许是,或许是。”
还没等到她把理由想出来,老先生就已经走到门口,只留背影。
宋蓁看着这位老先生踱步而去的背影,一双鹰爪般布满褶皱的手紧紧地攥着拐杖,透着一股子岁月的沧桑感。
宋蓁胎穿到这个世界很久了,这是一个传统母系社会的进阶版。
女主外男主内,妻夫婚后夫居妻家,孩子也都冠以妻姓,且由母系血缘维系家族,祖母传给母亲,母亲传给女儿,女儿传给孙女,依此类推,永不间断。
有了女儿便不算断根,若只生儿子,必须过继女孩为继承人。
宋蓁就是京兆宋氏从旁枝过继来的“嫡长女”,从出生一直养在京兆。
大姜重视子嗣,虽以女子为重却不会苛待男子,但毕竟是女子掌权并且皇权至上的社会,终归不会让男子等同与女子。
娲皇创造万物,万物中包含人类,人类又有女男之分,大姜乃致各大小国皆以女子为尊,认为女子的生育能力来源于娲皇赐予的特殊神力,使人类生生不息,因此女子总是被认为是神圣的。
这种权利的熏陶和文化信仰下,一个男子能走到如今万人师长,受人尊重是非常不易的。
但是真正让宋蓁深思的并非是他的身份,而是授业时这位先生谈吐间所表达的打破这个世俗看法的观念。
“贵女,贵女。”青衣小姑娘看着自家贵女都将先生气走了还在发呆,不免着急的扯住宋蓁衣袖,像是要把她拉走。
“好梅梅,我知道了。”宋蓁笑着对素梅摆手说罢,又将眼神放回院落中央。
宋蓁也并非出神,只是知道此刻去定是要和自己的母亲“大干一场”,便专门坐在这等主夫午间请饭时,自己再去谢罪。
宋蓁的这位父亲可是京兆出了名的护短,必然不会让她这个嫡长女遭罪受罚。
等到素梅已经想先起身出去替主子打探情况时,宋蓁从窗外看到一个灰衣男孩焦急奔来,这才站起来整整衣服跨步而出。
“贵女,不好了,家主、家主她要、要——”,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冲出来的宋蓁扶起。
宋蓁拍拍他的肩,略过他快步朝主厅去,素梅和男孩跟在身后。
主厅的压抑的氛围一直在蔓延着,端坐在主位的二人不说话,伺候的女婢男侍更是大气不敢出,直到宋蓁出现。
“母亲、父亲。”宋蓁进来先是规矩的行了礼,站在中间低眸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任何声音,就向明桃友发出求救的信号。
明桃友看着这个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嫡女,又看了看旁边火冒三丈的妻主,犹豫片刻后起身将宋蓁扶起,“都是一家人,何必生这么大气。”
“都是你惯出来的,每次若非你这般溺爱,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惹事生非。”
一次又一次?她宋蓁很乖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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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雁说着气就上头,直直指着明桃友发泄一通,又走到宋蓁跟前,上去就是一脚。
武将的力气非比寻常,宋蓁被踹倒后还在地上翻滚几下到厅外才勉强稳住身,抬头就看到宋雁还在骂。
“李先生与皇子交好,又是京城第一师,你师父和我好不容易才请他过来授课于你,这才没几节课,你就——你就。”
宋雁看着厅外这个只知道低头听训的嫡女,气不打一出来,又想上去给宋蓁几脚,被站在旁边的明桃友拦住。
“妻主莫气,这孩子我们从小看到大,虽这一时有些不对,但应是听话的,妻主只需训斥实在不能动手啊,打出个万一可怎么是好?”
“我动手了吗?”
宋蓁小心的看着主厅里争执的二人,准备适时的插播一句结束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就在宋蓁打算开口时,宋雁的贴身女婢走进主厅,对着宋雁耳语了半天。
宋蓁看到宋雁摆摆手让女婢下去,又叫素梅抚她坐下,心神微敛,坐着听后发落。
“秋假后你就去国子监上课,知春也在,不要忘了给你交代的事,不要惹事。”,嘱咐后宋雁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主厅。
余下明桃友走过来,一脸担心的看着宋蓁,“孩子,别生你母亲的气,你知道她就是这暴脾气,但心里是疼你的。”
真疼就不会用全力踹了。
宋蓁也是从小习武,看都能看出来一个人用劲的大小,更别提是亲自体会。
明桃友不知道宋蓁在想什么,只当她还在赌气,叹叹问道:“待会还是跟父亲母亲一起吃饭,好吗?”
宋蓁给这位单纯的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站起来将他扶到外边才道:“父亲说笑了,女儿近来还是不去惹母亲的眼为好。”说完也不给明桃友反应就走了。
她还要去好好消化一下今天宋雁给她抛出的大事。
明桃友一直看着宋蓁离开,直至宋蓁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明桃友才挑眉低头,对着今天被他派去救宋蓁的宝儿说:“继续盯着她。”
“是。”
2. 遇到麻烦啦
阳光漫过格桑花瓣时,宋蓁正倚在雕花窗边。粉色襦裙被竹青色腰封束得利落,发间只别着支素银簪子。
她惯用左手支颐,分明是凌厉的凤目,偏生眼尾天生微垂,看人时总似含着三分笑。
“唉。”
这是素梅的第一千两百次叹声,她家贵女又在对着院落的格桑花发呆了,这是贵女最喜欢做的事,小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这样淡然处之,只留下她在旁边担心不已。
怎么会淡定?
怎么能淡定?
试问一个从小就接受特种兵式教学,一天24小时能按秒规划的人,居然现在还要被迫去上学?
这学是那么容易就上的吗?这上的是学吗?这上的明明是人情世故!
宋蓁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严格遵守嫡长女准则,就是想让宋雁看到她根本不用去国子监,不用去应对那些个弯弯绕绕,保证自己不会踩到一不小心就完蛋的剧情,顺利迎来当官娶夫赶紧搬走的大结局。
谁曾想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宋蓁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指哪打哪吗?
没错,宋蓁是。
刚刚胎穿到姜国的时候,宋蓁确实受到了宋家所有人十分的宠爱,但是只有三年,一年努力发音,一年装作学步,真正自由的时间其实只有一年。
从宋蓁三岁起,宋蓁的举止礼仪,言语谈吐,甚至结交什么朋友,都在宋家的严格把控之中。
宋蓁当然想过当一个快乐单纯的纨绔,这个想法在她五岁第一次动手打了隔壁张大人家的次女后就消失了,不是因为多么严厉的处罚,而是被推去认错时无意听到平时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族中伯母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真正的嫡女和过继的嫡女是不一样的,前者的身份是生来就稳固的,后者是可以被随意更换的。
“若不加以管束,将来可见一斑。”
“我看此女不成,不若另择孩子重新教养。”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能将人打成什么样?这些老东西的心思真是让人作呕,宋蓁在心里唾骂着,但这并不影响屋内对宋蓁身份的判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有人觉得宋蓁年岁已长不能轻易抛下,又有人提出将宋蓁作为嫡女的婢女培养。
“下不为例。”
最终是宋雁敲定了这场讨论的结果,当然宋蓁平静的接受了,此后再无任何逾矩之事。
不接受还能怎么,去当被人呼来唤去,出事背锅的马仔吗?
“姐,姐,大事不好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素梅看到宋蓁终于将目光从格桑花上移开,之后刚起身,就被随之而来的绿衣女子拉着出门。
这就是后来宋家为宋蓁挑选的马仔,宋千。
“快走吧姐,再不走来不及了。”
车内宋千一直在等宋蓁开口询问,左等右等,只看到自家姐姐端的是个四平八稳,宋千盯着沉稳的姐姐没多长时间就破功了,还没等宋千开口,马车就停下,随即传来一阵嚎叫:“蓁姐,救命啊!”
这杀千刀的张子桦,净会惹祸,自从小时候将这憨货揍了一顿,宋蓁就被这家伙缠上了,出了事惯会找宋蓁卖惨,撒泼打滚赖上宋蓁,还好大事有宋千顶锅,不然宋蓁这嫡女早成弃女了。
平时出事都是由宋千做中间人,宋蓁告诉她们俩难姐难妹如何做,只是今天这事可不好再让两个蠢货收场,宋蓁压下心中思虑,听着外面的嚎叫,缓缓走下马车。
宋蓁掀开车帘,迎面撞见张子桦鼻青脸肿的模样,掀开车帘的手骤然收紧,下车前就摆好的无死角笑容一滞。
“蓁姐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张子桦攥住她衣袖的手青筋暴起,“这死人她故意搞我。”,她肿胀的眼皮下透漏出几分狠戾,“我们一定不要让她——”
“松手。”宋蓁耐着性子让张子桦退后,这个蠢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陈世女,不知我这朋友如何得罪了?”
“你又是谁?”说话的少女衣着华丽,一袭红衣十分亮眼,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女发间各式各样的花簪,格外惹眼。
谁不知道陈家嫡女陈知春是个好绫罗绸缎和珠光宝气的。
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宋蓁面带微笑,不说一句。
陈知春看着面前始终微笑的女子,一股无名怒气涌上心头。
“在下宋蓁,若是好友冒犯了世女,我替她赔罪。”
这般好言好语倒是让陈知春没法发火,“宋蓁?宋家的?”,陈知春喃喃自语,又忽然冷笑一声,“她偷了我弟弟的玉佩,还妄自赠给解语楼的小倌,男子衔玉以示身份尊贵,我弟弟自小带的玉被这个小偷偷走,且不说那玉的贵重,只怕传出去,我弟弟和这小偷私会。”
张子桦听到陈知春一口一个小偷的叫她,忍不住抢在宋蓁前开口,“我说了多少遍那玉是我捡的,你这小人不要乱说。”
“好了,那玉呢?我看看。”宋蓁打断二人争执,低声嘱咐张子桦。
宋蓁指尖突然触到张子桦袖中硬物,借着扶她的动作滑入掌心——半块雕着并蒂莲的羊脂玉,断口处还沾着解语楼特有的胭脂香。她眸色暗了暗,这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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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真敢碰陈灼的东西。
握紧手中的玉,正要开口,忽听得一阵轻咳。车轱辘声由远及近,檀木马车转过街角,马车上少年裹着素袍,戴着纱笠,露出半身,修长指尖正捏着另半块玉佩。
“阿姐又认错了。”陈灼将玉佩抛给宋蓁,“上月坠马摔碎玉佩,想着送去琅玕阁修补,谁知被野猫叼走半块。”
宋蓁接住玉佩,将两半玉佩轻轻相扣,看着这个因为每年凤鸣宴都夺魁而名动京城的陈小郎,并不说话。
“母亲还等着阿姐回去。”
陈知春轻哼一声,没有理会陈灼,翻身纵马走远。
马匹惊嘶,张子桦趁乱想溜,却被宋蓁踩住衣摆。她弯腰搀扶时压低声音:“再给我惹事,我就把你送去给解语楼的老鸨当活招牌。”说完抓着张子桦上了马车。
“张二小姐,你不要总是给姐姐惹事好吗?”宋千一直按照宋蓁的嘱咐呆在马车上,此时看到张子桦上来,迫不及待的发泄她的不满。
“这次我真的是冤枉啊,还白挨一顿打,我跟陈知春没完。”
“对了,刚刚那是陈灼,陈小郎吗?我之前远远见过一面,那可真是……”
“他戴着纱笠呢,好饿,我们先去吃饭吧。”
宋蓁听着身边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端坐在中间沉思,陈家突然将一直养在外祖家的陈灼认回,想必是用来结姻亲,可老师前几日官复原职,陈老夫人亦圣眷正浓,这种时候让陈灼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蓁的老师,也就是陈灼的外祖母杜芳康,前几日官拜内阁,正是风光时候,陈灼自小便被养在杜芳康膝下,怎么会任陈家接走陈灼,也许该常去看望老师了。
“就是,姐,你说陈知春什么意思?”
宋蓁的思绪被打断,抬头看见张子桦的惨相,还是放下心中事解释道:“今后莫要招惹陈家的事和人,今日之事是陈知春有意而为。”
“我就知道,那死人还主动和我打招呼,一定有什么坏水,可是为什么啊,她这不是自己毁自己弟弟名誉?”
抬手制止张子桦,宋蓁继续说:“陈家复杂,姐弟二人又非同父,若是亲厚,杜大人也不会接走陈灼,以后你们莫要沾惹。”
“哦。”
马车缓缓行驶着,阳光透过纱帘洒在车厢内,映出柔和的光芒。陈灼静静地欣赏窗外掠过的风景,看着行人好奇张望,听着街边的叫卖声,想起回陈府前外祖母的叮嘱,不自主地,宋蓁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记起刚才看到的银簪子,渐渐与小时候重合。
宋蓁么,她还不错。
3. 灼灼和蓁蓁
陈灼小时候就见过宋蓁,那时他刚进杜府。
十年前在杜府后山,宋蓁为躲礼仪课翻墙而出,正撞见被毒蛇围攻的他。
那时她发间也别着如今的银簪子。
陈灼抱着破旧的《千字文》缩在后山深处。五岁的孩童还裹着不合身的锦缎,那是舅父家表哥穿剩的衣裳,袖口沾着午膳时被泼的莲子羹。
“小野种也配读书?”表姐的嗤笑犹在耳边。陈灼抹了把脸上未干的墨汁,忽听得竹叶沙沙作响。三条青鳞小蛇从腐叶中游出,竖瞳泛着幽绿。
陈灼转身要跑,却被树根绊倒。毒蛇昂首逼近的刹那,头顶突然传来窸窣声。鹅黄襦裙的小姑娘从天而降,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被阳光照射,发出白光,让陈灼眼睛微闭,再睁开来,这人已经挡在他身前。
“呀!小青蛇开会呢?”宋蓁戏谑,顺手抄起他怀里的《千字文》往地上一拍。书页翻飞间,青蛇四处逃窜,“你看,圣人之言连毒物都镇得住呢。”,她挥着树枝打蛇的姿势毫无章法,却正好招招压住蛇七寸。
“谢—谢谢贵女。”陈灼呆坐在地上,看她将树枝扔下。她转身时发梢扫过他鼻尖,带着淡淡的花香。
“小郎君怎么在哭呀?”宋蓁蹲下来,将书塞到陈灼怀里,再用袖口替他擦脸。陈灼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慌忙去挡。
“有人来了,告诉她们你来时蛇已经死了,我先走啦。”
陈灼攥住《千字文》,看她蹦到竹丛边,忽然拽住她衣角。少女回眸时,春阳正穿透竹叶在她发间织就金网,腕间金镯映出他脏兮兮的小脸。
“别怕,我叫宋蓁。”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杜老夫人,她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好。
再次看到宋蓁,是隔天外祖母给学生授课时,他被外祖母牵着进来,迎面就与站在最后面的宋蓁视线交互,想到昨天他糟糕的样子,陈灼害羞的转过头。
此后,陈灼总是愿意缠着外祖母带他去院中的学堂,只是总会有些烦人的女子跟他搭话,这些女子里始终没有宋蓁。
年岁长些,宋蓁不知道为什么不来学堂了,而陈灼也因为女男之别被禁止入内。
如果再端庄些,再气度些,再有学识些,她就会主动来找我吧。
陈灼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宋蓁每次见到陈灼就不免想到这个问题,自己还救过他呢。
小时候为了躲课业,宋蓁假借更衣藏在后山树上消磨时间,却不巧遇到个小团子被三条青蛇围住。那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锦缎,袖口沾着墨汁,怀里还抱着本《千字文》。
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么大一个府邸,一定是有人故意整他,她可不会下去帮他,宋蓁也怕蛇。
“啧,麻烦。”,宋蓁撇撇嘴。
她不想在杜府惹事,于是准备默不作声,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大堆人朝这走来,宋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想到待会会被发现,这才咬咬牙,猛的跳下去。
小团子哭的可怜兮兮的,还挺可爱。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在课上见到他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宋蓁才发现自己被讨厌了。
当然在这之后,宋蓁跟陀螺一样的生活让她没有功夫去关心一个小郎君。
只是每次见到陈灼时不免会有这样的疑问。
寅时的梆子刚响过,宋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下青黑浓得能研墨。素梅已经端着铜盆在门外候着了。
“小姐,该起了。”素梅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今日骑射比赛,主夫特意吩咐要穿新制的胡服。”
宋蓁低声哀嚎,把自己埋进锦被里。卯时习字,辰时读经,巳时习武,午时学琴…连如厕都要掐着点。
前几日得知自己过不了几天还要去国子监,宋蓁只能不停给自己画大饼,没关系,没关系的,一年后在朝堂随便混个工作,娶一个肤白貌美家世简单的小郎君,然后马不停蹄搬出宋府。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小姐快些,宋千已经在马场等着了。”素梅掀开被子,熟练地替她更衣,“听说今日陈家的公子要来观礼。”
宋蓁坐起来:“陈灼?”
素梅替她束好腰带,“是啊,如今陈小郎到了婚配年龄,满京城适龄贵女都眼巴巴盯着呢,小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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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优秀,说不定今日之后就能获得美人心。”
宋蓁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人眉眼如画,却带着几分倦意。
“备马吧。”她转身,“去马场。”
马场上,宋千正与一匹烈马较劲。那马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点朱砂,正是宋蓁最爱的坐骑“踏雪”。
“姐!”宋千见她来了,如蒙大赦,“你这马还是老样子,死活不肯让人骑。”
“宋贵女。”“宋贵女。”
周围一些贵女见到宋蓁过来,纷纷让道问好。
宋蓁接过缰绳,轻抚马颈:“踏雪最是温顺,是你待它太鲁莽…”她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骚动。
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少年身着月白长衫,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那是陈灼?”宋蓁眯起眼,“怎么这么多人。”
“宋贵女,好久不见。”
听到声音,宋蓁头都要大了。
来人一袭暗色胡服,身形高大,头发高高束起利落简单,也是杜芳康的学生,符静见。
符静见大步走来,靴底沾着马粪。这是她特意为之——寒门子弟入马场需从偏门绕行,必经马厩。她就是要让这些世家贵女闻到她身上的“穷酸气”。
“符娘子好。”
只有世家女才可被称为贵女。
符静见出生寒门,靠着自己的才学一步步走向京城,拜入杜大人门下,借着母亲父亲省吃俭用,自己平时抄书和跟村中邻里好不容易借来的微薄盘缠,才在城中安定下来等待科考。
“听闻宋贵女要入国子监了。”符静见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家母腌的咸菜,权当贺礼。”纸包散发的酸腐味,让周围贵女纷纷掩鼻。
“符娘子今日倒是清闲。”宋蓁瞥见她袖口磨破的补丁,接过纸包递给宋千。
宋蓁对这个嫉世女如仇的伪君子没有共同话题,并不想和她多说。
符静见的到来给宋蓁提了个醒,准确的说,宋蓁的那几个同门不管哪个,只要出现,那必定是一场是非。
正想着,张子桦快步出现在宋蓁眼前,侧身贴耳对着宋蓁说:“二皇女来了。”
4. 一起打马球啦
张子桦话音未落,马场外已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二皇女的仪仗队如黑云压境,旌旗上绣着的金凤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参见二殿下。”众人纷纷行礼,二皇女翻身下马。她目光扫过众人,在符静见身上停留片刻:“听闻今日有场好戏,本宫特来瞧瞧。”
“她怎么会来?”宋千压低声音,“不是说上月因驯鹰惊了圣驾,被罚闭门思过?”
张子桦更不会知道原因,视线在观礼台巡视一圈,“不知道啊,难道也是为了陈小郎?”
“噤声。”
宋蓁垂眸,看到二皇女身后的陈知春,悄然退至人群外围。
“既然来了这么多小郎君观礼,今日马球赛,便允男子参赛。”
鼓声三响,马场旌旗猎猎。
陈灼策马而出时,满场哗然。二皇女不禁向身旁的陈知春调侃,“你这弟弟可真不愧名动京城,每次看到都会让眼前一亮。”
陈知春也确实被陈灼惊艳,只是听到二皇女的夸赞眼色冷下,“二殿下过誉了。”
陈灼策马在场上,已经有不少贵女邀请他一组,但他一直在等的人却迟迟不来。
无奈,陈灼低头慢慢驾着马挪动,直到距宋蓁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抬头看了眼宋蓁,又快速低头。
宋蓁也是纳了闷了,这陈灼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她身边了,陈灼的到来让场上不少目光焦距在她们身上,宋蓁侧目看到二皇女也在笑着直视,一时搞不清楚陈灼的想法,于是沉默着。
由于陈灼在侧,其他的小郎君也都自觉绕开宋蓁,直到场上只剩她们俩。
宋蓁转头盯着陈灼,见到少年还是低头望着马绳,思索片刻,试探问道:“我们一组?”
“好。”赶着话音,陈灼就应了。
陈灼的应答轻若蚊呐,让宋蓁想抬头确认,当看见少年耳尖红透,惹起脸颊也泛着粉嫩,握着缰绳的指节也有些用力,宋蓁突然有些僵硬。
不是?他脸红个泡泡茶壶啊,他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宋蓁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是宋蓁自小时候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陈灼,才发现他睫毛纤长如蝶翼,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虽然不是小团子了,但为什么陈灼看起来还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开始吧。”收回有些燥热的视线,宋蓁轻夹马腹,踏雪缓步向前。陈灼的坐骑紧随其后,两匹马并辔而行,马尾交错间带起细碎草屑。
宋蓁的鹿皮手套擦过缰绳时沾了层薄汗。陈灼的坐骑是匹青骢马,与她并辔而行时总落后半个马头,倒像是世家夫郎随妻主出游的规矩。
“你——。”宋蓁刚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一个朱漆球率先飞来,马球杆相击的脆响惊破凝滞的空气。
宋蓁反手截住飞来的朱漆球。
“没想到宋贵女深藏不露呀。”
宋蓁看到眼前的贵女不时望向陈灼的目光,怔忡间,陈灼的马球杆已擦边掠过,将偷袭的彩球击向别处。
“不如陈小郎分毫,你说呢?严贵女。”
严贵女也没想到陈灼能有这样的身手,转头看了眼说话的宋蓁,骑着马去追彩球。
真是个小麻烦,宋蓁心想。
等到严贵女走远后,宋蓁放慢速度,混在人群中渐渐淡出所有人视线,奈何陈灼实在惹眼,还是有不少人将球传来。
一场马球赛结束,宋蓁快步朝观礼台走去,她怕再待下去会有什么幺蛾子整出来,只是身后的陈灼自马球赛结束后就一直跟着她,宋蓁原本想问陈灼有什么事,但一想起马球赛前陈灼红起的脸颊,她就有些开不了口。
还好,陈灼打破了二人僵硬的氛围,“宋贵女,你——你今日可还尽兴?”
哈?宋蓁停下脚步,不解的望向陈灼,尽兴什么?马球赛吗?不是都没接几个球。
陈灼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办?我都在说什么啊?她会觉得我很蠢吗?
陈灼内心焦灼了片刻,偷偷转眸,看到宋蓁皱眉盯着他后又迅速低声道:“对不起。”
“为何道歉?”宋蓁摆手作揖,“还没谢过陈小郎那日帮助。”
陈灼欠身,笑着说:“那日之事也是因我而起,牵扯她人,我才应该道歉。”
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宋蓁正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陈灼身后走来一行人,眼神一凛,幺蛾子来了,随即摆出假笑,上前错过陈灼,“参见二殿下。”
陈灼一愣,也转身道:“二殿下。”
“快起”二皇女姜昭将宋蓁扶起,很是热情,“听知春和静见都提起过你,宋大人近来可好?”
这两玩意能说我什么好,至于宋雁,她的好阿母,更是好的不行,壮实的能把我从前院一脚踢到后院,宋蓁微笑着道:“家母一切都好。”
姜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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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宋雁的肩,似是无意的提起“听闻宋大人让你秋假后入国子监,可是要一年后按例参加科举?”
宋雁让宋蓁进国子监就一个目的——
交朋友。
她常在府中学习,早已过了入国子监的年龄,此时中途插入,自然是为了一年后科考成功的仕途之路,她老母这心眼子玩的是人尽皆知,二皇女却故意问起,“殿下说笑了。”宋蓁借着整理裙裾退后半步,“家母常说科举如驯马,既上了鞍,总要跑完全程。”
姜昭大笑几声,指尖抚过腰间玉佩,暗色胡衣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她突然贴近宋蓁耳畔,“不知贵女准备何时——扬鞭?”
搞事情,她可能要搞事情,得离她远点。
“臣女愚钝,只知好马需配好鞍。”
姜昭的笑声惊起飞鸟,“好个配鞍论!”她退后点点头,“不错,去了国子监有事可以来找我。”说完姜昭顿了顿,接着说:“或者知春。”
陈知春不找我的话我大可能不会有事。
“我与陈世女的确投缘。”说完,宋蓁立刻得到陈知春的一个白眼。
“是吗?我还有事,下次请宋贵女同饮。”
宋蓁送走姜昭等人,转身看到身后的陈灼,心中更是复杂,二皇女居然就这么无视了陈灼,看陈灼这样子,好像也不在意。
是不在意,还是早就猜到了。
宋蓁想要安慰陈灼几句,“陈小郎…”她话音未落,看到陈灼眉眼化开,嘴角上扬,这让宋蓁愣神,毕竟陈灼实在太好看了。
“宋贵女不久入国子监,之后会去拜访外祖母吧?”
“会的。”
宋蓁因为这几日的事,本来也是打算去拜访老师。
陈灼听到答案,也不再跟着宋蓁,闷声走向他的马车,背影看起来些许急促,但不失分寸。
宋蓁没多想,也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宋千和张子桦早就等了好久,跟她们解释后,就听宋千说了一个让她崩溃的消息——
“家主让你饭后去找她。”
宋蓁沉默,还不如让我死。
——————
“二殿下认为宋蓁如何?”
坐在马车首位的姜昭点点指,闭着眼并不说话,身边陈知春抬头哼声,“符娘子,真是不知规矩,二殿下岂是你随意揣测的。”
符静见皱眉,和陈知春僵持着,但无论怎样,姜昭始终没有开口。
5. 可怜灼
宋蓁坐在马车里,心情复杂。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情景——陈灼那抹淡淡的笑意,以及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陈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二皇女姜昭的态度也让她感到无比困惑。
马车缓缓驶向宋府,宋蓁的心情却愈发沉重。宋千和张子桦在一旁低声交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宋蓁也没有心思去听她们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对这几日事情的深思。
“家主让你饭后去找她。”宋千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宋蓁心头。
宋蓁叹了口气,她知道,宋雁一向对她寄予厚望,尤其是在她即将进入国子监的关键时刻。然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她实在不想面对宋雁的质问。
马车终于停在了宋府门前。宋蓁下了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进府中,迎面而来的仆人们纷纷行礼,宋蓁只是微微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晚饭时,宋蓁吃得心不在焉。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饭后必须去见宋雁。果然,刚放下筷子,便有仆人前来传话:“贵女,家主请您过去。”
宋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看了眼素梅,暗暗摆手,之后笑着道:“待我换身衣服。”
之后,宋蓁跟着仆人走向宋雁的书房。宋雁一向严厉,尤其是在她即将进入国子监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引来宋雁的责罚。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宋蓁还没进去,就见到宋雁走了出来。
宋大人看到宋蓁,气势汹汹的抬起脚,又被身后的咳嗽声制止,甩了下衣袖没理宋蓁快步离开。
一物降一物,宋蓁暗笑。
一进门,宋老夫人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神情严肃。宋蓁上前行礼,恭敬地说道:“孙女见过祖母。”
宋老夫人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宋蓁,缓缓开口:“蓁儿,这几日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宋蓁心中一紧,知道老夫人已经知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孙女知错,这几日确实有些疏忽,未能及时向祖母禀报。”
宋老夫人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严厉:“疏忽?你可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宋家的声誉!”
宋蓁连忙跪下,低头认错:“孙女知错,请祖母责罚。”
宋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语气稍稍缓和:“起来吧。你让素梅将我请来,不就是为了免责。你即将进入国子监,行事更需谨慎。二皇女姜昭虽然年轻,但她的心思深沉,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宋蓁站起身,恭敬地点头:“孙女明白,定当谨记祖母教诲。”
宋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宋蓁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宋老夫人又说道:“还有,陈灼那孩子,你怎么看。”
宋蓁心中一动,连忙应道:“陈小郎才貌双全。”
“那孩子可怜。”宋老夫人将宋蓁盯了许久,“罢了,你下去吧。”
走出书房,宋蓁的心情依旧沉重。她知道,老夫人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二皇女姜昭的态度让她感到不安。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接下来的局势中保全自己。
至于陈灼,宋蓁强迫自己不去想。
是夜,宋蓁辗转难眠。她披衣起身,推开窗,月光如水洒在院中格桑花上。
宋蓁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个更加复杂的局面,而她必须做好准备,迎接未知的挑战。
“小姐。”素梅端着安神茶进来,“小姐在想什么?”
宋蓁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素梅,你说…我若是娶了陈灼,会发生些什么?”
“陈小郎?”素梅压低声音,“那很好啊,可是我今日听说,陈小郎是极不愿回陈家的,好像是怕——怕被送进宫去…”
宋蓁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陈灼态度的转变和祖母今日的试探不难猜,老师想让陈灼在被正式认回陈家之前订婚,而这个订婚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宋蓁本人。
宋蓁仔细想了想也没发觉自己表现出来了什么惊人的优点,老师的学生中,她该是最平凡的一个,为什么是她?
与此同时,姜昭的马车正缓缓驶向皇宫。车内,符静见早已回家,只留下陈知春依旧沉默不语,姜昭则闭目养神,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显露出她内心的思绪。
“二殿下,宋蓁此人,您觉得如何?”陈知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姜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深邃,嘴角微微上扬:“宋蓁……倒是个有趣的人。”
陈知春一愣,不明白姜昭的意思。
姜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马车继续前行,夜色渐深,宫墙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悠长。姜昭的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盘算。而宋蓁的命运,也将在这暗流涌动的局势中,逐渐展开。
秋霜凝在枯黄的梧桐叶上,宋蓁拢了拢银狐毛滚边的月白斗篷。寒鸦掠过枝头时,她正站在铜镜前整理青玉冠,冰凉的玉质贴着额角,倒显出几分清贵气,宋蓁就是在今天正式进入国子监。。
“贵女,该启程了。”仆妇捧着鎏金手炉候在帘外。
国子监朱漆大门前已停着数辆马车,宋蓁刚掀开车帘,就听见身后传来环佩轻响。陈知春的玄色马车碾过薄霜停在阶前,金丝帷幔被侍女掀起时,陈知春指尖正把玩着一枚刻着凤凰暗纹的玉牌。
“宋贵女来得早。”陈知春的视线掠过她发间玉冠,“听闻今日要考《盐铁论》,可备好了?”
宋蓁刚要进去,忽见那玉牌在陈知春指间转了个圈,凤凰尾羽在朝阳下闪过一线金光。这纹样她在外祖母书房见过——分明是宫中之物。
“殿下说笑,国子监重器识而非辞章。”她垂眸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却见陈知春广袖微动,那玉牌竟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边。
陈灼的素锦马车恰在此时驶来。少年掀帘时带起一阵花香,纤细的指尖扶着车辕:“宋贵女发簪歪了。”他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的竹叶,目光却定定望着她脚边的玉佩。
宋蓁心头一跳。待要俯身去拾玉牌,陈知春的侍女已抢先一步。“当心着凉。”陈知春笑着将手炉塞进她掌心,迅速离开。
“我是来送姐姐的。”
不待宋蓁反映,陈灼抢先说道后便放下车帘。
国子监晨钟响起时,宋蓁在廊下遇见抱着书匣的同袍叶沁,朝她点头示意。
午间歇息时,秋阳斜穿过枯枝,在青砖地上织出疏影。宋蓁正倚着朱漆廊柱剥蜜橘,忽见张子桦挟着团锦绣蹴鞠疾步而来,鸦青锦袍下摆沾着草屑,玉冠都歪了三分。
“蓁姐!”少年将鎏金蹴鞠往石案上一按,“那些个贵女好生无趣,蹴鞠场上竟不知让着些。”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乱晃,倒像只炸了毛的雀儿。
宋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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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着橘瓣的手顿了顿,琥珀色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淌:“然后?”
“然后?”张子桦忽地扬眉,指节叩得蹴鞠上铜铃叮当作响,“我同她们说这物件原是我的,抱着便走——”他广袖一展,露出内里银鼠毛滚边,“没有这宝贝,看她们拿什么耍。”
这家伙真是,人长大了,性格没长。
“说起来,蓁姐,散学后跟我一起去太液池吧,今天那里可热闹了。”
“不去,有正经事。”
张子桦眉头紧皱,“天啊,那叫宋千陪我去。”
“好。”
——————
杜府的朱漆大门巍峨高耸,鎏金门环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宋蓁踩着青石甬道走进庭院时,两侧的银杏树洒下片片金叶,落在汉白玉雕栏上。廊下悬着的琉璃宫灯随风轻晃,折射出斑斓光影。
“宋蓁来了。”杜芳康端坐在正厅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御赐的汝窑茶盏。她今日穿了件绛色织金褙子,发间簪着点翠凤钗,通身气度雍容华贵。
很久没有见到老师,宋蓁有些恍惚,行礼时闻到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抬眼瞥见屏风后一抹雪青色的衣角。陈灼果然在。
“听闻你近日入学国子监,一切可还顺利?”杜芳康将茶盏搁在案上,杯底与桌面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陛下新赐的明前龙井,你且尝尝。”
茶汤清冽甘醇,宋蓁却品出一丝异样。杜芳康虽位居高位,但向来低调,今日这般张扬,倒显得刻意。
“今日来拜访老师,是蓁儿有事想问。”她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厅中陈设。多宝阁上摆着各色珍玩,墙上挂着御赐的匾额,处处彰显着杜府如今的显赫。
杜芳康轻抚着腕间的翡翠镯子,语气意味深长:“今时不同往日,老身如今在朝中任职,知道的事不少,但毕竟年事已高,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灼儿。他性子孤僻,又自诩高傲……”话未说完,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
陈灼踉跄着走出来,雪青色长袍下摆沾着茶渍,显然是失手打翻了茶盏。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外祖母……”
宋蓁注意到他指尖发颤,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这般失态的模样,与平日那个清冷自持的少年判若两人。
“宋贵女。”杜芳康忽然起身,朝她深深一拜,“老身厚颜,想将灼儿托付于你。”
宋蓁心头一跳。她早料到杜芳康有意撮合,却不想会如此直白。杜府正值鼎盛,陈家也极具圣眷,这般示好,怕是不会简单。她正欲推辞,却见陈灼别过脸去,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秋风穿堂而过,卷起陈灼的衣袂。他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索,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宋蓁忽然想起那日马球赛,他红透的脸颊,还有那句——
“好。”她听见自己说。
杜芳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陈灼却猛地抬头,眼中泪光未散,却已染上几分希冀。
宋蓁别开视线,心想自己终究是心软了。这桩婚事虽会带来诸多麻烦,但看着陈灼这般模样,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灼儿,你先退下。”杜芳康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灼微微一怔,目光在宋蓁脸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厅内一时寂静,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宋蓁望着杜芳康凝重的神色,心头蓦地一沉,一场足以撼动整个朝堂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6. 灼灼开心日
“陈老夫人重病。”
宋蓁听到杜芳康这话,脸上布满阴霾,陈家如今是陈灼的母亲陈殊掌家,陈殊宠侍灭夫,逼得陈灼和父亲不得不回本家,她那几个妹妹又各个心思重,陈知春更是不成熟,陈老夫人这才想要接陈灼回去,送进宫,也算再走之前让陈家不至于落败。
“今上现在有意打压世家,陈老夫人病重也非意外。”
宋蓁盯着杜芳康袖口若隐若现的金丝蟒纹——这是三公才配用的纹样,此刻却缠得人窒息。
“宋贵女可知,为何老身执意要选你?”她背对着宋蓁,目光看向高堂。
宋蓁没有立即回答。她注意到杜芳康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夫人内心的焦虑。
“老夫人请明示。”她轻声说道。
杜芳康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中庸之道并非长久之计,隔岸观火终会引火烧身。”
宋蓁一怔,她从不担心老师看穿她,宋老夫人也是因为知道她并非平庸才对她宠爱有加,这些老家伙深入官场多年都是人精,只是没想到老师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她其实真的只想当个咸鱼来的。
不得不说,宋蓁后悔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结亲,她早该想到,宋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陈灼,老师也不会突然将陈灼托付给自己这个一事无成的人。
她们在逼她,逼她入局。
“今上要的不是世家凋零,而是听话的傀儡。”杜芳康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以为宋老夫人为何允你娶灼儿?”
必须得有人站出来,保全世家。
“北疆八百里加急,赤狄人破了燕云十六州的粮道。”
“陈老夫人重病,太医院脉案说是痰迷心窍。”杜芳康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搁,冰裂纹隙里渗出褐色的茶汤,“恰三日前,陈殊刚接管了北疆五万大军的粮草调度。”
杜芳康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剜开她的自欺欺人,“没有任何世家能独善其身。”
宋蓁猛地站起,撞翻了案上茶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纹路里仿佛流淌着宋家百年的荣光与罪孽。
她忽然记起小时生辰,自己曾想将腰玉扣典当换钱,却被当铺掌柜一眼认出:“这是宋家嫡女之物,小的不敢收。”,她早已被打上世家的烙印,连市井小民都认得这印记。
她想起国子监里那些寒门学子看她的眼神,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她珍视的未来,她逃避的世家身份,她以为的岁月安好,早在十年前就被铸成锁链,等着在烽烟里拖着她坠入深渊。
宋蓁忽然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是局外人,而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宋蓁踩着落叶往府门疾行,绣鞋碾碎枯叶时发出的脆响,耳边充斥了杜芳康刚才的种种声音。宋蓁心中烦躁,这都什么事,都毁灭吧。
转角处雪青衣角一闪,陈灼正扶着廊柱立在边缘。他见宋蓁过来,慌忙将攥得发皱的帕子往袖中藏,琉璃似的眼瞳里浮着层水雾,一脸担心:“宋贵女,你脸色不太好…”
宋蓁本就烦躁,看到陈灼更又是想到刚才的破事,皱眉不语,径直从他身侧掠过,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像幼时在猎场见过的,被箭矢擦伤的小鹿。
陈灼愣神,眼中伤痛化开。
她就这么讨厌我。
走出十步忽又僵住,转身回去。陈灼以为她是太讨厌自己,不敢抬头看宋蓁。
“对不住。”她一脸歉意,“不是厌你。”喉头突然哽住,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陈灼慌乱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廊柱的瞬间,宋蓁嗅到他发间逸出的清香。少年眼尾洇开薄红,却弯着眼睫笑:“无碍,原是我挡了贵女的路…”
宋蓁低头看着陈灼紧抓帕子,眼角微红,叹口气慢慢解释道:“对不住,不是你的错,我不该将情绪冲着你。”
陈灼猛地抬头,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跟他道歉,陈灼望着满是歉意的宋蓁,心中暖意乍开。
“今夜太液池放河灯。”宋蓁突然打断他,指尖拂去他肩头落花,“要同去么?”这话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惊住——就像今日鬼使神差应下婚约。
陈灼蓦地抬头,檐角铜铃恰被疾风吹响。他眼底晃碎的光比河灯还亮,却只敢盯着她裙摆上晃动的莲纹,声如蚊蚋:“若——若贵女不嫌累赘。”
暮鼓声遥遥传来,惊飞檐下一对白鹭。宋蓁望着陈灼发间那支白玉簪,簪头雕着的并蒂莲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记起,这簪子是去年花朝节,陈灼在诗会上夺魁所得。那时他站在高台上,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哪像现在这般,连抬眼看她都不敢。
宋蓁望着他微微发颤的睫毛,忽然意识到,这场婚事里,可有人问过陈灼愿不愿意。她想起杜芳康案头那封婚书,朱砂印泥还未干透,就像一道未愈的伤。
“你——”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
陈灼正低头整理衣袖,他听见宋蓁欲言又止,心尖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眼眶又泛起酸涩。
“你想——”宋蓁深吸一口气,“想去太液池吗?”
宋蓁看到陈灼拭去眼框还未流出的小珍珠,脸颊微红,连带着耳尖都染上绯色:“嗯,想去。”
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落在宋蓁心上。
真乖啊。
“我回去戴面纱。”
“马车上有。”
素梅将宋蓁和陈灼接上马车,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直到陈灼的小厮催促,“你在想什么?还不快点驾车去太液池。”
居然就这样跟来了,陈灼坐在马车上,戴着面纱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宋蓁。
她的马车上怎么会备男子的面纱?难道有男子常用?是家人吗?她好像没有兄弟,会是——谁呢?
怎么办,好在意!
宋蓁在马车上调整好心情,抬头却见陈灼正盯着案几上那方未收好的面纱。银线绣的辛夷花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边角还沾着星点胭脂——是上元节张子桦陪郎君逛灯市后留下的。
陈灼指尖无意识绞着衣摆,蜀锦暗纹都快被他揉出裂痕。
“贵女,到了。”素梅压下心头惊涛,“陈公子当心台阶。”素梅的声音惊醒了他。
车帘掀起时夜风灌入,带着太液池特有的荷香。陈灼慌乱中踩到裙裾,面纱不慎滑落半幅,露出抿得发白的唇。
宋蓁伸手扶他,袖衣擦过他手背:“这面纱原是张子桦的。”她指尖掠过辛夷花蕊,“他逗小郎君开心用的,上次将这些落在我这了。”
马车忽地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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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跌进宋蓁怀中。远处传来胡商叫卖夜明珠的吆喝,混着她身上的丝丝甜腻味,竟酿出几分醉意。
宋蓁替他重新系好面纱,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垂:“下次换成你喜欢的。”
素梅在车辕上听着里头动静,默默将鞭梢红穗打了个同心结。夜风送来更鼓声,她望着满天河灯想,明日该让云锦坊再送二十四节气的新纱来了。
或许,该常备着。
走在太液池的人群中,听着耳边热闹的动静,凉风习习,宋蓁反而异常冷静,她侧眼观察了陈灼一会,面对她不加以掩饰的视线,小郎君显得十分紧张,直至看到陈灼红了耳朵,宋蓁凉意净散,随后畅快的笑出声:“走,带你去放河灯。”
不等陈灼反应,拉起他的手,冲开人群。
太液池畔千盏莲灯顺流而下,映得水面似星河倒悬。宋蓁望着陈灼蹲在青石阶边的身影,他正小心翼翼将一盏素纱河灯放入水中,灯壁上绘着的药草纹样在波光里忽明忽暗。
“许的什么愿?”她提着兔儿灯走近,暖黄光晕笼住他单薄的肩。
陈灼慌忙起身,绣着忍冬纹的披风滑落半截:“愿——愿贵女——”话未说完,岸边孩童追逐撞来,他踉跄着向后仰去。
宋蓁伸手揽住他腰肢,熟悉的清香混着水汽扑面。掌心隔着冬袍揽起陈灼,才发现他竟瘦得硌手。陈灼耳尖烧得通红,却不敢挣动,任由她扶着站定。岸边月光轻触两人交叠的衣袖,惊起一圈涟漪。
“叫我阿蓁。”她突然开口,指尖拂去他发间沾的柳絮。
陈灼怔住,怀中河灯随水漂远,灯芯忽地爆出个灯花。他看见自己写在灯纸上的“惟愿君安”四字被水波揉皱,就像此刻狂跳的心。远处画舫传来琵琶声,唱的是“玲珑骰子安红豆”。
宋蓁牵起他冰凉的手,引着他往拱桥走去。
陈灼望着宋蓁的背影,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指尖,忽然想起幼时被欺辱的场景,可这次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连她指腹的薄茧都清晰可辨。
桥头卖糖画的老人笑呵呵递来支凤凰糖,糖浆拉出的尾羽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宋蓁刚要推拒,却见陈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糖画,像极了躲在书院窗下偷听讲学的稚童。
“要这个。”她将碎银拍在案上。
陈灼捧着糖画不知所措,隔着面纱,将沾在唇上的糖浆轻舔,“好甜。”
宋蓁忽地倾身,就着他手咬碎半片凤尾,琥珀色糖屑落在她唇角:“好甜。”
画舫恰在此时放起烟花,金雨银星泼满夜空。陈灼借着光偷看她侧脸,却见她脖颈渐渐染上绯色。
原来从容如她,也会为这般僭越之举羞赧。
紧张死了好嘛,如果可以,宋蓁现在就想仰天呐喊几句给自己助威,幸亏刚才素梅她们不在,不然真是要社死当场。
“阿——阿蓁。”他鼓起勇气轻唤,声音散在夜风里。
宋蓁猛地收紧手指,河灯从桥下流过,载着“入骨相思”的残句漂向远方。
“蓁姐!?”“姐!?”
张子桦和宋千的声音在身后此起彼伏的响起,张子桦看到宋蓁,下意识开口“不是有——”,突然视线一转,看到宋蓁竟然领着个男子,而且,还拉着手,无比惊愕道:
“正经事?”
7. 纷争开始
桥头金丝灯笼忽地爆出个灯花,将张子桦手中糖葫芦照得血玉似的红。他正与宋千争辩明年春闱时穿衣该注重什么纹样,转头却见拱桥石栏边两道相叠的身影——宋蓁雪青披风旁,立着个戴面纱的男子,十指还紧紧相扣。
张子桦惊呼,手中的糖葫芦砸在青砖上。宋千顺着视线也看过去,又是一道惊呼。
陈灼慌忙要抽手,却被宋蓁攥得更紧。面纱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他脸颊未褪的薄红。
宋蓁倒是淡定,婚事已定,只待过几日提亲,没什么好隐瞒的。
张子桦盯着少年发间那支白玉簪——分明是去年花朝节诗会的彩头。
宋千瞥见陈灼耳尖的绯色,嘴角缓缓扬起危险的弧度,“阿姐好兴致啊。”
“这位是…”宋千也注意到了白玉簪,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缓缓问道。
“陈灼,见过二位贵女。”陈灼伏身见礼。
张子桦和宋千双眼睁大,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宋蓁突然咳嗽一声,惊得卖灯老妪手中竹篙脱手。满池莲灯随波乱晃,映得陈灼面纱上的辛夷花纹忽明忽暗。
有商贩在听到是陈灼后,举着琉璃灯凑近打量,被宋千一记眼刀吓得连退三步。
“今夜太液池风大,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宋蓁看到远处素梅的身影,牵着陈灼离开了。
留下张子桦和宋千呆呆的看着二人的背影,张子桦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像是突然打结,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是…是…是幻觉?”
宋千站在旁侧,紧紧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灯火忽暗,敛去她眼下神色。
阿姐何时与陈灼相识?
——————————————————
“哎,你听说了吗?陈小郎定亲了。”
“是吗?谁这么好福气?”
“宋家,宋将军的嫡女。”
“没听说过。”
自那日后,宋家要与陈家结亲的消息京城谁人不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几日总能听到人们的讨论。
宋府中更是忙的一团乱,纳采、问名、纳吉,因为陈灼还未被认回陈府,陈殊也被派去送粮不在京中,这些都是在杜府进行,陈家那边也一直未有说辞,倒是宋老夫人一直催促宋蓁去拜访陈老夫人。
而身处讨论中心的宋蓁,打从那日回来,就又开始了她每日文武兼修的特种兵生活。
哦,现在还要去国子监打卡,哪有时间去陈府。
宫闱深处,养心殿内一片寂静,数名朝中要臣齐聚在此,面色阴暗不定,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今日在此的大臣,都为世家出身。
她们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高处端坐着,手拿着奏章,身披玄色绣金龙纹朝服,衣襟处缀着九颗东珠的女帝姜毓。
女帝眼角已有细微的纹路,鬓边也染上几缕霜色,但她发髻高挽,饰以凤衔珠金步摇,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永远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带着不怒自威的冷峻。
“赤狄进犯,朕命陈殊接管粮草先行,诸位这是何意?”女帝的声音清冷如玉碎,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刺得人脊背发凉。
下方坐在最外侧的吴长史率先起身,她的官袍下摆微微颤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陛下,臣以为…”话未说完,殿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匆匆入殿,手中捧着一封密信。女帝接过信笺,眸色骤然转深。她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字迹,唇角那抹讥诮愈发明显:“有趣。”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只见女帝缓缓起身,“赤狄突袭我北疆军,我军大败。”女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吴爱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吴长史双腿一软,跌坐回椅中。
女帝缓步走下台阶,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吴长史惨白的脸上:“朕记得,吴爱卿的独女,正在北疆军中吧?”
吴长史浑身一颤,她抬头望向女帝,只见对方唇角那抹讥诮愈发明显,眸中寒光如刀,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紧接着,女帝的声音幽幽从上方传来,“吴长史思女心切,便同陈大人一齐去吧。”
殿内再次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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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寂静,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女帝缓缓坐回龙椅,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坐好后慢慢说道:“没事都散了吧。”
杜芳康率先起身,她的动作依旧从容,她躬身行礼,官袍上的仙鹤纹样在烛光下泛着银光:“臣告退。”
其余大臣依次跟上,行礼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殿内回荡。
殿门缓缓闭合,杜芳康站在廊下,微微叹息。
宋府夜里,素梅站在宋蓁门外,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担心的不停张望——小姐又在发呆了。
宋雁、杜芳康、姜昭、陈殊,还有…女帝,这些人不断在宋蓁的脑海中交替浮现,如今世家被猜忌,自己武将世家出身,却又要参加明年春闱,想起杜芳康前日所言,赤狄来犯,怕是女帝想借刀杀人……
素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宋蓁却恍若未闻。她的目光落在案头那盏未熄的烛火上,火苗跳动间,仿佛映出了陈灼清丽的脸。
那日太液池畔,他抿唇含羞的笑。
“他知道这些吗?”宋蓁喃喃自语。
她忽然很想见陈灼,想问他是否知晓这场婚约背后的腥风血雨,想告诉他那些压在心底的秘密。
穿越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她总是叽叽喳喳,恨不得把每一件小事都与人分享。可自从胎穿到宋府,她不得不戴上沉稳的面具,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
直到现在,变成习惯。
“素梅。”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去备马。”
“这么晚了,小姐要去哪儿?”
宋蓁没有回答,披上斗篷,眸中闪过一丝决然。这场棋局,终究要有人先落子。
宋蓁勒紧缰绳,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冷:“不必多问。”她顿了顿,又轻声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太液池赏月了。”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响起,宋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8. 蓁姐的一天
已经很久了,宋蓁很久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事了,就像失去了主观能动性,被宋家,被宋氏嫡女这个身份,一直推动着,压制着。
在深巷无人角落里宋蓁将马停下,她扯下腰间缀满珍珠的禁步,随手抛进暗巷。金丝绣鞋陷在泥泞里,像极了那些被她碾碎的世家规矩。
宋蓁披上黑衣,夜行衣裹住身段时,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穿运动服的畅快。指尖掠过发间,鎏金步摇与玉簪纷纷坠落,青丝散落的刹那,久违的轻盈感漫上心头。
最后宋蓁戴上黑色面巾,她轻嗤一声,“这才是宋蓁。”足尖点地跃上墙头。夜风掀起面巾,露出唇角肆意的弧度。
嘶,怎么这么冷。
宋蓁猫腰疾行,脊背弓出流畅的弧度,七拐八拐,当到达一处破旧的砖瓦房上后,从未关的窗子前翻进去。
“你怎么总是突然出现。”
屋内无人点灯,破旧的砖瓦房里,只是借着月光透过蛛网密布的窗棂洒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女子站在落灰的桌前,一个将发束起,一个随意披发,那个将头发高高束起的女子呵斥着宋蓁,宋蓁也不理她,走进转了一圈后道:“怎么没有热水,大冷天来一趟可不容易。”
听到宋蓁说话,那女子更是不满,“谁也没求你来。”
“我许久不来,怕你们太想我。”宋蓁不在乎的挑眉,突然闪身逼近,冰凉的指尖贴上她的脖颈。
“啊——宋蓁,你有病吧。”冬日夜晚的温度本就如冰窖一般,何况是在外面上窜下窜的宋蓁的双手,冰的女子一个激灵。
没等二人打闹,披发的女子打断她们的对话,笑着对宋蓁道:“好了,今日怎么有空?”
宋蓁还没说话,拍掉她手的女子就轻笑着“只怕是别人都忙着帮她结亲,没人理她了。”
宋蓁摊开手,表示无奈,确实是这样,只是嘴上还是调侃道:“这么关注我?暗恋我?”
在女子怒目直视中接着说:“世家已经有所行动了,宫中想必也早就谋划,只是不知道谁才是待宰的羔羊。”
屋内一时沉静,披发女子抬头,“世家与皇室的博弈,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罢了。”她顿了顿,“倒是你,这场婚姻,脱身不易。”
宋蓁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前,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清冷:“我正是为此事来。”她转身时,青丝散落肩头,“这桩婚姻,或许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这几日,她反复思量着这个决定。没错,在应下这桩婚事后她便有些后悔。那日应下婚约时,确实是被陈灼带怯的模样晃了心神,如今想来,倒真应了那句“美色误人”。属于头脑发热,可细细权衡下,这也许能为她带来更大的利益。
披发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可你…”
“北疆局势一触即发,此时陈殊监押粮草,必要出事。而陈灼的舅母,在北疆下游的漠北地驻守…”
“你是想…”两道声音一齐响起,却又同时顿住。
宋蓁轻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我什么都不想。”她望向窗外,月光下的街巷寂静无声,“只是觉得,她们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屋外传来打更声,三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记住。”宋蓁轻声说,声音几不可闻,“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余下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也各自隐入黑暗。破旧的房屋内,只剩冷风呼啸着灌入。
————————————————
时间过得很快,宋蓁与陈灼的婚期被定在明年春末,天还未亮,宋蓁已站在练武场上。晨雾弥漫,她的身影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手中长剑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剑锋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将心中的烦闷一并斩断。
素梅端着热茶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练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提醒:“小姐,该用早膳了。”
宋蓁收剑入鞘,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茶水温热,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淡淡道:“走吧,该去国子监了。”
门外,两辆马车静静停着。宋蓁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顿了顿,明知故问道:“父亲要出门?”
宋雁除非上朝,出门不会坐马车,老夫人年迈,无要事也不会出门,宋府现下出门的只可能是主夫。
站在门口的侍从低头说道:“是主夫受邀去宫中。”
宋蓁眸光微闪,点点头,坐上马车。
国子监的先生讲课也很是乏味,先生的声音在堂上回荡,宋蓁心不在焉的听着。午休时间,她总是喜欢在书阁待着,她翻开先生常常讲授的《盐铁论》,目光扫过书页密密麻麻的批注,随后拿着书走到书阁旁的桌子前,坐好后提笔。
“姐!”宋蓁刚踏出国子监的大门,便看见宋千倚在门外的石狮旁。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宋千见她出来,快步上前,凑到耳边低语:“家主今日又歇在武场,主夫今日入宫,至今未归。”
宋蓁知道宋千是在担心自己——这几日她总是神思恍惚,连素梅都察觉到了异常。宋千虽然不问,却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关心着她。
“知道了。”宋蓁轻声应道,“那便去酒楼,我请客。”
“蓁姐,我也去!”张子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挽着宋蓁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宋蓁与宋千、张子桦在国子监外不远处的酒楼用膳。三人坐在临窗的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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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清酒。
“蓁姐”张子桦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宋蓁碗里,“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救命啊,她讨厌肥肉。
宋蓁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宋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姐,你真的喜欢那陈灼?”
宋蓁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豆腐:“那是你未来姐夫。”
张子桦眨了眨眼,凑近道:“蓁姐,你与陈小郎的婚事,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我觉得更像是突击。
宋蓁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我之前听说,你很是喜欢陈小郎?”
张子桦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当时只是好奇。”
宋千冷哼一声:“好奇害死猫。”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夕阳西下时,她们才准备回府,宋蓁将张子桦先送回去后,目光扫过张府门前的马车,“今日散散心,走回去吧。”
宋千点点头,挽住她的手臂:“好。”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街边的摊贩正在收摊,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香甜气息。
宋千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姐,尝尝这个,新出的。”
宋蓁接过蜜饯,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她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驱散了些许烦闷。
“好吃吗?”宋千眨眨眼,眸中带着几分期待。
好吃,好吃死了,甜食果然能让人感到快乐。
宋蓁笑了笑,将剩下的蜜饯塞进宋千手里:“你吃吧,我不太爱吃甜的。”
糟了,习惯自己立的人设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宋千撇撇嘴,低头笑了笑,却还是将蜜饯收好递给素梅:“那留着给你晚上吃。”
真是姐姐的贴心好妹妹,这么多年没白疼你。
宋蓁神色自若地收回盯着蜜饯的视线。
回到宋府,她站在府门前,望着高悬的匾额,心中疲惫又忽然涌上。
“姐。”宋千轻声唤她,“要不要去后院走走?”
宋蓁摇摇头:“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宋千欲言又止,最终默默离开。
夜色渐深,宋蓁坐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甜甜的蜜饯一颗一颗的送进口中。
“小姐。”素梅推门而入,“老夫人唤您。”
宋蓁收回思绪,轻声道:“知道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宋蓁来到书房。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宋老夫人的面容愈发冷峻。
“蓁儿。”宋老夫人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陈家出事了。”
9. 岁末宴
陈家当然会出事,只是不知道如今事是陈老夫人先消失还是陈殊运送的粮草先消失。
书房内,松烟墨的气息充斥。老夫人手中密信被烛火映得半透,能看见“通敌”二字如蜈蚣般爬在信纸上。
“陈殊押送的粮草,在漠河渡口遭焚。”老夫人将密信按在案上,玉扳指磕出闷响,“十二艘官船,连灰烬都验不出粮种。”
居然选择烧干净吗?
疯了吧!
饶是宋蓁早有猜测,也心中大骇,干这一票的最大可能就是女帝,只是烧的一干二净,也太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陈大人怕是要在诏狱走一趟了。”
“已经在了。”宋老夫人抬眸,“陈殊要救,过几日你去一趟刑部找冯尚书。”
不是吧?陈殊都这样了,通敌罪都按上了,没抄九族就不错了,还要救他?你怎么不让我上天呢?
“母亲,宋蓁不能去。”
宋雁突然出现在书房,身边侍从跪在两侧,“老夫人,婢子实在拦不住家主。”
宋老夫人摆手示意婢女们退下,待到门闭,才摇头开口。
只是她的话音未响,就被宋雁抢先说道:“宋蓁年后不久要参加科考,如今跟陈殊的事沾上关系,后患无穷。”
宋老夫人闭着眼不想看她,对着宋蓁说:“你先下去。”
宋蓁也不想在这母女大战下呆着,在宋雁严肃的目光下退出去。
至于去找冯尚书,她才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宋蓁刚踏出祖母的院子,一个灰衣小厮便迎了上来。他低眉顺眼地躬身道:“小姐,主夫有请。”
“好。”
穿过曲折的回廊,她来到主夫的院中。明桃友正站在廊下,手中握着一盏茶,茶香袅袅,却掩不住他眸中的锐利。
“父亲。”,宋蓁躬身行礼,随即站在院中,与明桃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毕竟被诬陷的次数多了,总得学会自保。
明桃友挂着笑意走向宋蓁,边走边体贴的问道:“蓁儿,近来可好,好些天没见你同父亲问安了?”
“父亲,近日国子监学事确实紧了些。”宋蓁淡淡道。
明桃友点点头,拉着宋蓁就往房内去,“外面萧瑟,蓁儿快进来。”
这可吓坏宋蓁了,赶紧有事说事吧。
“父亲,明日祖母还吩咐了我做事,我想快些回去休息,父亲可有要紧事?”
宋蓁的直接让明桃友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笑意,不在意地拍拍宋蓁的手,“倒是没什么要紧事,过几日就到了宫中的岁末宴,蓁儿会随母亲父亲一同去吗?”
“父亲这说的什么话,宫中大宴,蓁儿定然同往。”
说得好听,你可是从来都没去过。明桃友听到这句每年都相同的话,笑容更深了些,“那便好,蓁儿快去休息吧。”
“父亲先休息,蓁儿看着父亲进去。”
两个脸上堆满假笑的“父女”两两相望,终是明桃友转身,不在说话,急切的走进去。
宋蓁望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岁末宴是每年年末宫中举办的大宴,以往宋蓁就没去过,咸鱼怎么可能会参加这种社交大宴,尤其像她这种世家子,是会被人重点“关注”的。所以每次宋蓁都会告诉明桃友她一定会去,但到了那天的前几日,宋蓁一定会“受伤”,每年伤的都不一样。
明桃友也坚持的问了她好几年。
想到这,宋蓁不禁勾起嘴角,今年要让明桃友“如愿以偿”了。
“姐,老夫人和家主不知道在闹什么,这两天我都不敢来找你。”宋千瘫坐在宋蓁房内的软榻上,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正在梳妆的宋蓁。她努努嘴,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今年岁末宴准备要伤哪里,好像都快没位置了。”
宋蓁心里好笑,确实把能伤的地方都伤了一遍。
“今年我会去。”宋蓁对着铜镜整理发髻,镜中映出她微扬的唇角。
宋千诧异,猛的坐直身,沉思后小心问道:“因为陈灼?”
“陈小郎每年都去。”宋蓁将玉簪插入发间,语气淡然“我若为了他,前些年就该参加了。”
“这…”宋千低头,双手紧抓床边,“可今年不一样,你们…你们定亲了。”
宋蓁轻笑,转过身,眸中带着几分探究,“我发现,你好像很在意我的这桩婚事?”
“我没有…我没有…姐你别误会。”宋千像是被点着一样,不断摆手。
怎么愈发觉得是在欲盖弥彰了。
宋蓁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见宋千这般反应,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她走到榻边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宋蓁望着这个从小就跟在她身后的妹妹神色闪烁,“宋千。”她没有追问,只是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
宋千抬起头,眼中充满不安,“姐,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宋蓁握住她的手,慢慢说道:“我知道。”
岁末宴当天,在看到宋蓁出现在门口时,明桃友显然有些呆住,不止是明桃友,宋雁也僵住了,自己的这个嫡女总是与大宴犯冲,一到大宴前几日,就会莫名生病受伤,她都习惯了,还以为今年也是,前几日不是都闭门不出了。
“母亲,父亲。”宋蓁款款走来,宋蓁冲着明桃友挑了挑眉,“父亲很是意外啊,莫不是不希望我去?”
没想到吧,姐来了!
明桃友反应很快,堆起假笑,“怎么会,我和你母亲正等你呢。”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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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是…啊对,快上马车吧。”她方才已经上了一半马车,此时只得重新下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宋蓁。
宋蓁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提起裙摆,优雅地登上后面的马车。车帘落下时,她听见明桃友低声吩咐车夫:“走稳些,别颠着小姐。”
马车缓缓驶向宫城,宋蓁也将一步一步走入深宫。
朱红色的宫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宋蓁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宫道两侧站立的重甲侍卫,他们的铠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宫道尽头,巍峨的太极殿矗立在暮色中,飞檐翘角上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殿前广场上,数十盏宫灯次第亮起,将青石板地面映得如同白昼。
宋蓁下了马车,抬眸望去,只见殿前已聚集了不少世家子弟,锦衣华服,珠光宝气,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宋贵女。”一名内侍上前躬身,“请随奴婢入殿。”
宋蓁点点头,正要前行,被随后而来的张子桦喊住,“蓁姐,一起呀!”
她回头望去,只见张子桦正兴冲冲地朝她跑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宋蓁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拒绝。
陈灼因为母亲下诏狱,近来也颇受波及,跟在外祖母后面,神色恹恹,可当宋蓁踏入大殿的那一刻,陈灼就注意了,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怎么会来?
喜悦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陈灼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又突然顿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到这几日的憔悴,不禁懊恼地蹙起眉头。
“快看,蓁姐,我找到你的小郎君了。”
张子桦因为今年有宋蓁陪着,格外兴奋,在宋蓁身边高兴地东张西望,很快就找到了她蓁姐的小夫郎,并扯了扯宋蓁的袖子,声音大得足以让半个大殿的人都听见。
这个蠢货又搞什么!?
宋蓁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撇开脸,假装没看见陈灼,转身就要朝反方向走。
奈何——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张子桦还以为宋蓁没看到陈灼,使劲拉着宋蓁,“蓁姐,在那呢,那边,看那边。”她不依不饶地拽住她的袖子“我们快过去,你们都好久没见了吧。”
周围的目光纷纷投来,宋蓁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硬着头皮,被张子桦拉着朝陈灼走去。
陈灼站在原地,看着宋蓁一步步走近,心跳如擂鼓。他努力平复呼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陈小郎。”张子桦笑嘻嘻地打招呼,“蓁姐可想你了!”
宋蓁瞪了张子桦一眼,却在对上陈灼目光的瞬间,所有的尴尬与懊恼都化作了无声的笑意。
10. 岁末宴
她们身后不远处,三两小郎聚在一起,一袭淡黄色锦袍的小郎掩面问道:“那就是陈灼未来的妻主,宋蓁?”
他身旁的小郎们也都好奇的瞧着,窃窃私语。宋蓁在京城中虽不算无名之辈,但比起陈灼的盛名,确实显得低调许多。
陈灼在京城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名声不仅仅源于他那令人惊艳的容貌,更因他那传奇般的才情。
小郎们的比赛,只要陈灼在,其他人只能争第二,头名定是陈灼。
在京城,谁人不知风光霁月陈小郎。
“走,我们瞧瞧去。”
“老师。”
“杜大人。”
宋蓁张子桦先后行礼。
杜芳康微微颔首,目光在宋蓁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与几位同僚转身离去。张子桦也突然长了脑子一样,借口要去取些点心,匆匆走开,留下宋蓁与陈灼独处。
宋蓁正要开口,却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淡黄色锦袍的小郎。他生得一张娃娃脸,杏仁眼中带着几分挑衅,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小郎,俨然一副“小弟”簇拥的架势。
这出场,这气势,宋蓁心中暗道——这不纯纯的反派角色吗?还是反差萌的那种。
“宋贵女。”那娃娃脸小郎冲宋蓁微微颔首,又转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倨傲,“陈小郎,听闻前些时候陈大人…”,他说话时故作担心,又立刻掩口,“真是抱歉,不过你有与宋贵女的婚约,想必…”
他的话都未讲完,那股子别扭劲已经让宋蓁忍不住挑眉。她侧眸看向陈灼,只见陈灼依然神色淡淡,笑容多了些许疏离。
“想必什么?”宋蓁接过话头,语气轻描淡写,“想必你很羡慕?”
娃娃脸小郎一愣,显然没料到宋蓁会如此直接。他身后的“小弟”们也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灼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上前一步,站在宋蓁身侧,淡淡道:“李小郎若是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李贤脸色一僵,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地让开道路。
宋蓁与陈灼并肩而行,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侧眸看向陈灼,轻声道:“你在哪都挺受欢迎啊。”
陈灼低笑一声,眸中带着几分无奈:“李贤常与我攀比,我…我们定亲后,他被选为太女侧夫,自是高兴,想…”陈灼一顿。
若是在背后议论他人,她会怎么看我。
随即话锋一转,缓缓开口,“想与我分享这份喜悦。”
宋蓁意外挑眉:“那你呢。”
陈灼一愣,疑惑的看着宋蓁:“我?”
“你有跟他们分享吗?”宋蓁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做我主夫的喜悦。”
陈灼的脸瞬间染上红晕,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粉色。他低下头,小声喃喃道:“我...我没有。”
宋蓁觉得逗弄这位陈小郎实在有趣,于是假装生气地说:“那你是不高兴做我的主夫了?”
陈灼停下脚步,猛地抬头,慌乱的眸中满是认真:“很高兴的。”
宋蓁本是存了心要逗弄陈灼的,可当她看到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与羞涩时,心中却忽然乱了方寸。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宋蓁转身,只见太女姜佩与长皇子姜钰并肩而来。太女锦袍衣襟处绣着未点睛的凤纹,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却苍白着脸由长皇子搀扶。
长皇子面容与太女相似,五官深邃,眉目间也是藏着凌厉的英气,有着几分深不可测的笑意。
“宋贵女。”太女姜佩微微一笑,“今日倒是难得见你出席宫宴。”
“参见太女殿下,长皇子殿下。”
长皇子姜钰的目光扫过宋蓁与陈灼,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宋贵女与陈小郎,倒是般配。”
陈灼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殿下谬赞了。”
太女姜佩轻笑一声:“陈小郎不必谦虚,你的才情与容貌,京城中谁人不知?”
姜钰侧眸看向宋蓁,有所深意道:“宋贵女与陈小郎的婚约,倒是让人期待。”
陈灼与姜钰相熟?
“定不会负殿下所望。”
宋蓁与陈灼正欲离开,却见二皇女姜昭迎面而来。
“宋贵女。”
老天,我是什么香饽饽吗?
宋蓁虽然早已料到今天的宴会自己很可能被推上风暴中心,但是,这宴也没开始啊。
“你倒是难得出现。”
原来大家都这么关注我吗?
只是姜昭还没说话,远处就传来一阵乐声,混着宫中的暖光,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明黄色身影从大道走来,她的发髻高挽,饰以凤衔珠金步摇,额间一点朱砂痣,衬得她愈发威严而疏离。
皇夫崔礼紧随其后,一袭玄色锦袍,衣襟处绣着暗纹,在宫灯下泛着微光。他的面容清俊,眸中带着几分温和,与女帝的冷峻形成鲜明对比。
女帝姜毓行至中间,忽然停下。
“宋贵女。”
不会吧,宋蓁已经猜到女帝要说什么了。
女帝的声音清冷如玉碎,“今年倒是难得。”
果然。
宋蓁躬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女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今日岁末宴,诸位爱卿不必拘礼。”
殿内众人齐声应诺,乐声再次响起,宴会正式开始。宋蓁抬眸望向女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知道,这场宴会,远不止表面这般简单。
宴会正酣,乐声悠扬,觥筹交错间,忽然有人提起陈家被判通敌罪的事情,言语间直指宋蓁,“宋贵女,陈家如今已被判通敌罪,你与陈灼的婚约,是否也该重新考虑?”
闲操萝卜淡操心。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笑。
笑的人畜无害。
宋蓁微笑不语,直到一位世家子弟站起身,朗声道:“陈家之事尚未定论,何必急于下结论?宋贵女与陈小郎的婚约,乃是两家之事,外人何须多言?”
那人冷笑一声:“陈家通敌已是铁证如山,宋贵女若执意与陈灼成婚,岂不是自毁前程?”
陈灼听到这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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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紧,小心地看向宋蓁。
另一位世家子弟也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此言差矣。陈家之事尚未尘埃落定,宋贵女与陈小郎的婚约,岂能因你一个小辈一言而废?”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女帝,等待她的反应。
女帝姜毓端坐在龙椅上,她并未表态,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说话之人,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然而,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这时翰林院学士薛承恩起身,这位以清流自居的寒门新贵,此刻目光也放在宋蓁身上:“宋贵女与罪臣之子尚有婚约,莫不是宋氏也沾了北疆的雪?”
宋蓁眉头一紧,正要说话。
“罪臣之子?”杜芳康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薛大人,我这孙儿一直在我膝下受教,不曾认祖于陈家。”
“哼。”这一声自然是宋雁发出的,她极其不耐的拍桌站起,案几上的杯盏被震得叮当作响。
宋蓁心想,有人要遭难喽。
她燃着怒火,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薛大人好歹也是榜眼出身,怎的说话如此不经思量?陈家之事尚未定论,你便急着给宋氏扣帽子,莫不是心中有鬼?”
薛承恩脸色一沉,正要反驳,“大人慎言。”崔氏嫡女崔珩突然击掌大笑。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两方人马针锋相对,言辞激烈。女帝姜毓依旧端坐不动,却闪过一丝不耐。
“够了。”她忽然开口,“今日是岁末宴,诸位爱卿不必为这些琐事争执。”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皇夫崔礼看向女帝温声道:“陛下,该添新茶了。”
宴会在一片笙箫声中落下帷幕,宫灯的光晕渐渐暗淡,殿内的喧嚣也随之平息。宋蓁与宋雁还有明桃友并肩走出大殿,夜风拂过,带来几分凉意。
马车缓缓驶入宋府,宋蓁扶着宋雁下车,目送她进了正院。
“小姐。”素梅轻声提醒,“该歇息了。”
歇不了啊,你小姐我就是受累的命。
宋蓁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然而,她并未更衣就寝,而是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翻出后墙。
宋蓁的身影在街巷间穿梭,又停在那破旧的砖瓦房前。她轻轻叩门,三长两短。
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
“你可算来了。”一人低声道。
“宫中如何?”另一人急切地问道。
宋蓁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一脸复杂道:“我好困。”
“……”
察觉到空气的凝固,宋蓁自觉耸肩道:“陈家的事不是我们猜的那样。”
“那是谁?”屋内两人同时皱眉。
宋蓁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
“不知道。”
空气停滞几秒,“你有病吧宋蓁。”其中一个女子已经破口大骂,另外一人罕见的没有阻拦。
宋蓁笑了笑,“我有所猜测。”
“那你继续查,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
“好。”
11. 要考试了呜呜呜
又是一年临近春闱,残雪未消的街上,今年的春闱学子们格外兴奋。各地学子背着书箱踏碎冰碴,不知谁起的头,寒门子弟们三五成群聚在贡院墙下,
“听说了吗?礼部王侍郎今晨被贬去修皇陵了!”茶摊旁,青衫落拓的学子攥着热气腾腾的馍,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她祖父可是琅琊王氏的家主!”
临街客栈二楼,几个锦袍玉带的世家子推开窗。
寒风吹散熏炉暖香,露出他们案头被朱笔圈烂的策论。为首的少年突然将狼毫掷向窗外,墨汁溅在匾额上,惊起檐下一群乌鸦。
陈家家主下诏狱一直未有动静,陆续被降职的多是世家出身。
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尤其是寒门,聪明的一入京便打探到消息,知道如今正是自己出头之日,不聪明的也被周围气氛感染,埋头苦学,跃跃欲试。
宋蓁孤身随意的走在大街上,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风吹起她的披风,寒门与世家的对立,早在此时就已经埋下伏笔,她也会参加今年的科考,只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束缚。
“宋贵女,好巧。”
侧身回头,是陈灼,少年温润的脸庞乍现在眼前,让宋蓁郁结的心情变好不少。
宋蓁向他点头示意。
陈灼起身下马车,让侍从站在远处等候,自己则跟在宋蓁身侧。
“阿蓁。”清澈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少年薄红的脸颊将心思显露的一干二净。
宋蓁出神的望了片刻,等到陈灼再喊她,盯着陈灼无暇的面容,纯净又美好,她心中泛起恶趣味。
为什么总是喜欢逗弄他呢?
陈灼担忧的出声道:“可是在忧心春闱?阿蓁如此努力上进,定会榜上有名的!”
努力是还算努力,但这上进?
好像和我半点不沾边。
宋蓁诧异挑眉,又听到陈灼自顾自地说:“更何况,阿蓁的才貌与智慧也是极为出众的。”
宋蓁忍不住笑出声:“陈小郎,你这是在夸我吗?”
陈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宋蓁突然凑近说:“那你再说说,我还有哪些优点?”
陈灼绞着衣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阿蓁…阿蓁皎皎如玉,行事磊落,还…还心地善良…”
他在说谁?
我?
宋蓁本是戏谑,但听着听着,罕见的有些僵硬,慢慢直起身,眼底一片冰冷,“你喜欢这样的我?”
陈灼完全沉浸在夸赞宋蓁的世界里,正滔滔不绝,只听到宋蓁询问自己是否喜欢她,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双手攥紧帕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面红耳赤道:“当然,我…我喜欢阿蓁”
阿蓁喜欢我吗?陈灼悄悄在心里想。
宋蓁抬头,脸上早就没了笑意,然而,害羞到不敢抬眼的陈灼始终没有注意到。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到宋蓁身边,马上是上任不足一年的大理寺少卿沈柔,她今日未着官服,一袭藕荷色劲衣衬得她眉目温婉,若不知身份,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以酷刑闻名的沈大人。
女子潇洒自如,随意挽发,笑道:“宋贵女清闲,与佳人相伴,羡煞旁人。”
目光扫过陈灼,“陈小郎也在。”
“沈大人。”陈灼抬头已经褪去热意,又成了人人艳羡,清冷自衿的小郎。
宋蓁看着沈柔轻笑一声,准备出声却被打断。
“下官还有要事,宋贵女可知,杜老夫人前日向刑部递了陈殊手书。”
她这话一出,让两个人都变了神色。
“陈小郎,我先回去了。”
一直到宋蓁的背影消失,陈灼都站在原地。
回到马车上,陈灼一遍又一遍想起宋蓁走时的漠然,脸色苍白,心如刀绞,泪水就这么无声地流出来。
她也会觉得我配不上她吧。
想到自己的身份,陈灼有些难堪,身体仿佛没了支柱,趴在马车案几上,小声抽泣。
嫡子不是嫡子,嫡孙不是嫡孙的,幼年的经历压得他喘不过气,事事都听话,从未出过差错,如今长大,知道外祖母为他选妻主时,是他第一次争取,争取宋蓁。
叶子听到陈灼的抽泣声,叹口气,张了张嘴,还是没将要说的话说出口。
小郎要强的性子,总是不愿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这都快要嫁人了,也不知道未来主母是否会对小郎好,唉…
叶子不禁替陈灼开始担心起来,虽然心中忧虑,却也只能默默祈祷。陈灼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马车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与此同时,宋蓁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沈柔的话在她耳边回响,陈老夫人的举动显然是为了陈殊,而陈殊是陈灼的母亲。
陈家的局势愈发复杂,陈殊的手书意味着什么,她一时也难以揣测。
“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束缚。”宋蓁低声喃喃,这句话仿佛成了她此刻心境的最好写照。
出身世家,自幼锦衣玉食,但家族的荣耀与责任也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宋蓁的每一步。她可以享受家族的庇护,但也必须为家族的利益付出代价。
春闱在即,宋蓁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
既然卷入了纷争,那便知难而退。
但退到最后,必须先有自保的能力。
无论是家族的期望,还是自己的无奈,她都必须在这场科举中脱颖而出。然而,陈灼的出现却让她心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喜欢?”宋蓁冷笑一声。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陈灼这样的人有太多交集。
对着一个面如冠玉,肤如雪的娇娇男子,每次与她说话时总是红着脸,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蓁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陈灼,确实让她心中偶尔泛起一丝涟漪。
可陈灼的喜欢,在她看来,不过是太过天真罢了。
他喜欢的,或许只是那个在人前温婉得体、才华横溢的宋蓁,是那个她愿意让世人看到的模样。
她不需要这样的感情,也不愿意被这样的感情牵绊。或许,这桩婚事本就不会顺利。
宋蓁忽然感到一阵落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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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熙攘的街角,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
装得太久,她几乎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那个在人前温婉得体的宋蓁,不过是她精心雕琢的面具。而面具之下,真正的她又是什么样的?
她突然觉得很累,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从城东一路走到了城西。
宋蓁回到宋府时,天色已暗,府中灯火通明。她刚踏入正厅,便听到明桃友的声音:“蓁儿回来了,快进来,就等你了。”
宋蓁微微一笑,脱下披风交给侍女,走进厅内。厅中圆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宋老夫人正端坐在主位,宋雁则坐在一旁,难得好脸色。
“祖母,母亲,父亲。”宋蓁一一见礼,随后在母亲身旁坐下。
明桃友笑着为她夹了一筷子菜,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春闱在即,可别累坏了身子。”
宋蓁低头应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时辰,让父亲担心了。”
宋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宋蓁一眼,语气沉稳:“春闱是大事,你近日可有什么打算?”
宋蓁抬头,目光坚定道:“祖母放心,孙儿已做好准备。”
宋雁在旁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有这份心便好。不过,春闱不仅是考才学,更是考人心。现在京中局势更加复杂,你需多加小心。”
宋蓁心中一凛,知道母亲话中有话,便恭敬道:“女儿明白,定会谨慎行事。”
饭桌上,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明桃友不时为宋蓁夹菜,宋雁则偶尔询问一些春闱的准备情况。宋蓁一一应答,心中却隐隐有些沉重。
她知道,春闱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她和宋家的未来。
饭后,宋蓁径直走向书房,准备继续温习功课。然而,刚推开书房的门,她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封未署名的信。她皱了皱眉,拿起信拆开,只见信中只有短短几行字:
“春闱将至,风云变幻。世家寒门,皆在其中。望君慎思,勿为情所困。”
“勿为情所困……”宋蓁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盯着信纸,有些好笑。
沈柔这厮,越来越不正经了。
字里行间透着几分调侃,却也带着担忧与提醒。
提醒她,春闱不仅仅是才华的较量,更是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博弈。而她,作为世家贵女,必须在这场博弈中站稳脚跟。
宋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将信纸折好,放入袖中,心中已有了决断。
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京中的气氛也愈发紧张。寒门学子们摩拳擦掌,世家子弟们则暗中较劲。宋蓁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场科举中脱颖而出,才能让宋家站稳,也才能为自己赢得短暂的自由。
至于陈灼……宋蓁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她现下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牵绊。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来走。
夜深人静,宋蓁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风云际会。”
她放下笔,目光坚定。
春闱将至,她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是福是祸,她都将坦然面对。
12. 春闱 春闱当日。
春闱当日。
天还未亮,宋蓁便已起身。她一袭素色锦袍,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小姐,马车已备好了。”素梅轻声提醒。
宋蓁点点头,踏出房门。院落的格桑花已经过了花期,只余下绿盈盈一片,梧桐树也凋零,树上零丁枯叶像是白日的星星,穿过长廊,宋蓁径直走向府门外的马车。
贡院外,早已人声鼎沸。各地学子齐聚于此,有的神色紧张,有的踌躇满志。
宋蓁下了马车,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寒门学子三五成群低声议论,也有世家子弟锦衣华服,神情倨傲。
“蓁姐,你来啦!”张子桦窜到宋蓁身边,略带忧愁的说道:“临近春闱,我被母亲关在家中出不去,可憋死我了,蓁姐有没有想我?”
许久未见张子桦,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宋蓁笑说:“可有认真温习?”
“自然没有。”
张子桦故作无辜摊手道:“蓁姐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志不在此。”
说笑间,宋蓁看到远处符静见孤身而立,目光遥遥望向宋蓁。她一身素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又利落。
“你先进去。”宋蓁朝张子桦摆手道,说完走向符静见。
见宋蓁走近,她缓缓迈步上前,唇角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朗:“宋贵女,今日之后,你我或许便是同僚了。”
宋蓁微微一笑,目光直视前方:“亦是同窗。”
符静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寒门与世家之争,或是朝堂之事,都颇具艰险,还需步步为营,或许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正是如此,才需志同道合之人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虽未多言,却已心照不宣。
符静见侧身让开一步,示意宋蓁同行。两人并肩而行,朝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临别,符静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宋贵女,等你共饮琼林宴。”
宋蓁闻言,抬眼看向符静见,此刻符静见的眼中只有真诚与期待。
宋蓁拱手回礼,语气温和道:“鹏程万里,愿与符娘子共勉。”
贡院外的一处偏僻角落,陈灼的马车静静停驻。车内,陈灼头戴纱笠,隔着一层薄纱,望向人群聚集处。
那里,宋蓁正与人谈笑风生,神情从容而自信。
“小郎,何不上前去送送?”叶子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陈灼闻言,心中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当日宋蓁离开时的冷漠神情,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眼神冰冷,语气疏离,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不必了。”陈灼低声回应,声音有些沙哑。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失落与苦涩。
侍从见状,不再多言。
陈灼隔着纱帘,目光依旧停留在宋蓁身上。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而他只能远远仰望,却无法触及。
“走吧。”他轻声吩咐。
马车缓缓启动,渐行渐远。陈灼没默默摘下了纱笠,露出一双胀红的双眼。
而远处,宋蓁似有所觉,忽然转头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她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继续与旁人谈笑。
进入贡院后,宋蓁按照指引找到自己的座位。案几上已摆好了笔墨纸砚,她坐下后,闭目凝神,等待考试开始。
钟声响起,考官开始分发试卷。宋蓁展开试卷,目光迅速扫过题目,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思路。她提笔蘸墨,手腕轻转,字迹如行云流水般落在纸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贡院内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所有学子都在全神贯注,将心中的谋略与才学尽数倾注于纸上。
这场考试不仅考验学识,更考验心性与格局。
几日后,考试结束。宋蓁放下笔,长舒一口气。她将试卷交予考官,随后走出贡院。
贡院外,阳光正好。宋蓁抬头望天,心中却并无轻松之感。
春闱只是开始。
“宋贵女,考得如何?”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蓁回头,见是沈柔。她今日依旧未着官服,一袭素色长衫,发间随意插着木簪,眉目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沈大人清闲。”宋蓁笑着回应。
沈柔轻笑一声,走到她身旁:“春闱大事,我自然要来凑个热闹。不过看宋贵女神色从容,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宋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结果未出,一切尚未可知。”
当然,我勤勤恳恳学了两辈子,能没点墨水吗?
沈柔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宋贵女果然谨慎。不过,我倒是听说,陈家的那位小郎君近日茶饭不思,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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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某个人。”
宋蓁神色不变,语气冷淡:“沈大人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沈柔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目送宋蓁离开。
“小姐辛苦了,快回家,家里备好了饭菜,正等着你呢。”素梅迎着宋蓁进马车,
“知道了,先去杜府。”
踏入杜府,宋蓁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径直走向杜老夫人的书房。杜府的下人们早已熟悉她的到来,纷纷行礼让路,无人阻拦。
书房内,杜老夫人正伏案批阅文章,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宋蓁,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蓁儿来了,快坐。”
宋蓁恭敬行礼,道:“学生今日前来,是因近日京中局势复杂,心中有些疑虑,不知该如何应对,特来请教老师。”
杜老夫人沉吟片刻,缓缓道:“蓁儿,你可知春闱不仅是考才学,更是考人心?世家与寒门之争,朝堂风云变幻,皆是春闱之外的战场。你需得心中有数,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唉,道理我都懂。
宋蓁点头,沉声道:“学生明白。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若春闱之后,有人以权势相逼,学生该如何应对?”
杜老夫子闻言,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蓁儿,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宋蓁眉头眉头紧蹙,似有难言之隐,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学生已有决断。北疆虽苦,却是学生建功立业之地。学生不愿受人摆布,只想走出自己的路。”
杜老夫子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好!不愧是我的学生,有胆识!不过,北疆苦寒,灼儿的舅母在北疆任职,我会写信于她,也好让你有个照应。”
宋蓁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恭敬道:“多谢老师为学生筹谋。”
很好,目标达成。宋蓁心中暗想,面上却依旧恭敬如初。
杜老夫子摆摆手,语气温和:“你与灼儿定亲,我自然希望你前程似锦。只是北疆局势不比朝廷简单,你需多加小心。”
宋蓁点头应下,心中却已了然。今日前来,一为试探,二为铺路。杜老夫子的态度已然说明,杜家在朝堂上的处境确实不妙,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同意她离京的提议。
离开杜府,宋蓁登上马车,素梅见她神色平静,轻声问道:“小姐,可是事情办妥了?”
宋蓁微微颔首,淡淡道:“回府吧。”
13. 转角遇到爱
杜府转角,宋蓁停住脚步,目光微凝。她望着眼前的转角,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她被他…
蛊惑?
“既然来了,不和我说两句?”宋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意味。
“阿蓁。”陈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着一丝局促和羞涩。
他今日穿着一袭朱颜酡与天水碧相间的衣袍,发间簪插着精致的金饰与美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然而,他的神情却依旧如往日般青涩,脸颊微红,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宋蓁。
宋蓁神情复杂,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天在贡院,你也过来了,为何却走了?”
陈灼闻言,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我…我怕打扰到你。”
宋蓁静静看着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陈灼会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在她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的喜欢,纯粹而真挚,却也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今日在这里等我,是为了什么?”宋蓁语气放缓,带着几分试探。
陈灼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今日会试结束,我想你回来,便在这…在这送送你。”
宋蓁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送我?”她将这话在嘴边反复呢喃。
躲起来送吗?
陈灼怕她觉得是自己逾矩,脸色一白,急忙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宋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忍。但她很快压下这种情绪,语气依旧冷淡:“你不必道歉,也不必如此。”
“……”
陈灼沉默片刻,抬起头,语气坚定,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阿蓁,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知道你从未将我看在眼里。但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蓁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她看着陈灼,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坚强许多。
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真挚的情感,到底是让宋蓁心中生出柔软。
更何况,他陈小郎在京中的盛名,能配不上她?当时若非意外,陈灼恐怕还轮不到她宋蓁求娶。
“陈灼。”她轻声唤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从未让哪家小郎如此亲昵的喊我的名,你可明白?”
陈灼猛的抬头,早已哭红的眼眶瞬间亮了几分。
“但我希望你知道…”宋蓁语气放缓道:“如今令你欢喜的,或许只是你想象中的我。”
陈灼急切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阿蓁,我喜欢的是你,只要是你就好,你的聪慧,你的坚韧,甚至你的…你的恶趣味。”
宋蓁侧眸看向他,眸中带着几分探究:“即使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在我心中,阿蓁就是完美的。”
宋蓁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陈灼的喜欢太过纯粹,而她,却无法给予他同样的回应。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她轻声说道。
陈灼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依旧点了点头:“好,阿蓁。”
一直到宋蓁消失在门口,陈灼都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失落与不舍。
陈灼知道,自己的喜欢对于宋蓁来说或许太过突然,甚至显得有些唐突。可他不敢告诉宋蓁,这份感情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已深植于心。
从小时候她救下他的那刻起,他的目光就再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那时的宋蓁,虽然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气度,却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女。她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危险,即使陈灼知道,她原本不想帮他的。
但那又怎样,君子论迹不论心。
那一刻,宋蓁就是从天而降的神明,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从那以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宋蓁今日说了什么话,宋蓁今日的课业完成得如何,宋蓁今日又去了哪里……这些琐碎的细节,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就连学识,也是因为他观察到宋蓁很努力,才跟着刻苦钻研。或许旁人不会注意,宋蓁也总是刻意不表现自己,但时常关注她的陈灼总能发现,宋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表面冷峻,实则心细如发;她看似疏离,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她从不张扬,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陈灼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与她并肩而行,但他依然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也会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所以外祖母让他在所教授学生中择妻主时,陈灼欣喜若狂,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窃喜,可他明白,不能太过刻意,只推波助澜,让外祖母深思熟虑后自己选择宋蓁才可。
陈灼知道,宋蓁大抵是不乐意的,但他自私的想,若能用婚约离她近一些也好。
而此时的宋蓁,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杜家恐怕已经在漩涡中央,她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陈灼那张执着又实在精致的脸。
她能护住他吗?
她——
要护住他吗?
宋府,萱堂。
明桃友梳洗后,坐在妆台前,手中握着一把玉梳,缓缓梳理着长发,眼底阴郁。
他低声问道:“宋蓁回来了吗?”
侍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听到主子发问,忙应道:“回主子,刚才传来消息,贵女一直未归。”
明桃友闻言,手中的玉梳顿了一顿:“哼,又去哪了?”
侍从低头答道:“贵女去了杜府。”
“杜府?”明桃友冷笑一声,讥讽道:“会试结束不往自己家走,总去别人家,真是个养不熟的。”
他放下玉梳,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梢,仿佛在抚平心中的烦躁。镜中的男子依旧风华绝代,可那双眼中却藏着深深的怨恨与不甘。
明桃友早年嫁给宋雁做继夫,本以为能凭借自己的才貌与手段,轻易就能在这宋府中站稳脚跟。起初,他想着宋雁房中并无他人,且主夫早亡多年,而他作为上官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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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次子,若能一举得女,此后半生也算顺遂。
可世事无常,一年又一年过去,明桃友始终未能如愿。
他没想到,宋雁对亡夫的感情如此之深,深到不愿再赐他子嗣。这让他在京中受尽议论,那段时间甚至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最后,宋雁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到他膝下,这更让他心中的怨恨愈发扭曲。
他曾想过将宋蓁养废,让她成为一个无用之人,可如今看来,这计划也成了空想。
宋蓁恐怕一直在藏拙,还深得老夫人的喜爱,宋雁如今也很看重她,此番科考后,在外也会颇有声望。这让明桃友心中的不甘与愤怒愈发浓烈。
这原本都是属于他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哥哥在宫中的交代,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玉梳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没用的东西。”明桃友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宋蓁,还是在骂自己。
侍从吓得跪伏在地,不敢出声。萱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明桃友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良久,明桃友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来人”,他低声唤道。
侍从连忙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明桃友冷冷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阴狠:“去查查,宋蓁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还有,派人跟在家主身边,探探北疆的事情。”
侍从低头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终于!可以!休息了!”
宋蓁一回到房中,便迫不及待地将婢女们屏退,关上门,仿佛将外界的纷扰与压力一并隔绝在外。她长舒一口气,抬手将发间的簪饰一一取下,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肩头。随后,她褪去外袍,卸下一切束缚,整个人慵懒地倒在床榻上。
柔软的被子将她包裹,仿佛将她带入一个温暖而安全的世界。宋蓁将脸埋进枕头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舒适与放松。她的身体渐渐沉入床榻,紧绷的神经也一点点松弛下来。
“真是…太舒服了。”她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几分满足与疲惫。
春闱的压力、家族的期望、朝堂的纷争,终于在此刻可以暂时放下,享受片刻的宁静。
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帷幔,慢慢合上眼。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素梅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宋蓁闻言,眉头微蹙,心中闪过一丝无奈。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重新整理好衣衫,将长发随意挽起。
“知道了,我这就去。”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镜中的自己,神情已恢复如常。那个慵懒放松的宋蓁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冷静自持、从容不迫的宋家贵女。
推开门,她迈步走出房间,朝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夜色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而坚定。
“休息的时间,总是太短啊。”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14. 哦耶!中状元
几日后,春闱放榜。
贡院墙外早已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层层叠叠压过来,仿佛要将那黄榜生生挤破。
“中了!我中了!”
须发皆白的老朽突然踉跄着扑向黄榜,枯枝般的手虚指在榜上。他布满黄斑的脸涨得通红,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沟壑处蜿蜒而下,可这声嘶喊转瞬便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有人晕了,快让开!”
东边有个青衫书生当场晕厥,西边两个考生扭打作一团,南面更是此起彼伏的嚎哭声。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可众人挤在榜下,并无任何动作。
“让开!我家女君要瞧榜!”几个粗壮家丁推搡着开路,汗臭味混着人群蒸腾的热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被护在中间的胖妇人髻发散乱,藕节似的手臂高举银票,绛紫襦裙被挤得翻出雪白里衬,嘴里却中气十足的喊着:“我家…我家有子!面若冠玉!榜上有名者可随我归家!百两作聘!”银票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倒真有几个学子如泥鳅般被拖拽出人群。
场面一度混乱。
此时,宋府正厅内,气氛凝重而肃穆。
宋老夫人端坐在高堂之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神色沉静。宋雁坐在一旁,眉目间透着几分威严,而明桃友则坐在另一侧,脸上虽挂着笑意,却显得格外勉强。
忽然,一个侍从急匆匆地跑进厅内,额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赶得急了。
她扑跪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回禀老夫人、家主、贵女,大喜!大喜!贵女榜上前茅。”
话音未落,宋千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眼中满是兴奋与崇拜。她快步走到宋蓁身旁,语气中带着特有的雀跃:“姐,我就知道你定能上榜!你可是我的骄傲!”
宋雁虽未起身,但脸上的笑意已掩饰不住。她轻轻叩了叩案几,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与骄傲:“不错,蓁儿,你果然没让为娘失望。”
高坐上的宋老夫人神色一松,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语气虽平静,却也喜悦:“蓁儿,切莫自满,还需用心准备殿试。”
厅内众人闻言,纷纷向宋蓁道喜,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喜悦。
唯有明桃友,虽也挂着笑意,但那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他捏着手中的茶盏,指尖微微发白,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蓁站在厅中,神色从容,既无狂喜,也无骄矜。她微微躬身,向老夫人和宋雁行礼:“祖母、母亲放心,蓁儿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期望。”
明桃友抬眼看了宋蓁一眼,嘴角的笑意愈发僵硬。他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厅内,在众人脸上,或喜或忧,皆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宋蓁站在光影之间,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虽然早就有把握,但此刻欢快喜悦的氛围让宋蓁也高兴起来。
在身后无人在意处,宋蓁也偷偷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转眼便到了殿试的日子。
皇宫内殿
皇宫内殿,女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珠后的目光深邃而威严。
“王爱卿,你看看这个。”
一本《盐铁论》被女帝递给殿前的太尉,太尉恭敬接过,翻开一看,内容正是那日宋蓁在国子监翻到的那卷《盐铁论》。她在批注处随手写的“平准策”,被皇帝用朱笔圈出。
王瑾眉头微皱,仔细阅读宋蓁在批注处随手写下的见解。她的字迹虽随意,却字字珠玑,直指盐铁之弊,提出“平准物价、调节供需”的方略,既不失古法之精髓,又兼顾时局之变通。
合上书卷,抬头看向女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陛下,此策虽简,却切中要害。盐铁之政,历来为国之重器,若能以此‘平准策’为基,或可解当下之困。”
女帝微微颔首,点点头,示意王瑾退下。
论天下之治,当以何为本。
殿试题目一出,刚刚高中会元的女子便瞬间下笔,奋笔疾书。
宋蓁看着题目,始终未落一笔。
“咚——”
景阳钟骤然敲响,惊得几支狼毫坠地,宋蓁在这时才提腕蘸墨。
女帝注意到宋蓁,眼神深意更显。
第一个被呈上去的,是符静见的试卷,素麻纸笺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倒是个做实事的。”女帝轻叩朱批,做出标记。
紧接着不断有试卷被呈上去,宋蓁的试卷在最后被呈了上去,卷上不见圣贤之言,更提及女帝三日前刚批复的军报,且字字切中要害。
“一甲第三名,黔西符静见。”
符静见还是那样,布衣草绳相映,衣着朴素。
“一甲第二名,清柳镇,赵倩。”
绯袍少女的上前一步,这就是今年的会元,一身得体的衣着,并不高调。
“一甲第一名——”
所有人屏息。
“京城宋蓁。”
“宋蓁?”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同一时间疑惑,宋蓁是谁?
即使宋蓁在会试时名列前茅,但谁又会去关注第二名呢,大家都只注意到了会元赵倩,况且宋蓁在京城也不算出名,关于她,大家只知道——
“宋家那个过继去的嫡女?”
朝中也有数人惊咤,窃窃私语在鎏金柱间游走。
有人疑惑,有人惊叹,有人猜疑,但最终都剩下满殿的沉默。那沉默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
三声炮响,朱雀门缓缓开。
宋蓁骑在枣红马上,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有旗鼓开路,后有侍卫簇拥,声势浩大,威风凛凛。
在她身后,赵倩与符静见同样身穿红袍,虽不及宋蓁耀眼,却也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快看!那就是今科状元!”
“好貌美的状元!”
“我看那榜眼与探花也都不差啊!”
茶楼上的小郎们早已等候多时,纷纷探出头来,绢扇掩面,却掩不住眼中的惊艳与倾慕。
“快扔,快点。”
“我的花扔进状元怀里啦!”
许多小花如雨点般朝宋蓁扑面而来,她抬手轻挥,心下无奈叹息。
这也太过疯狂了,原来当“明星”竟是这般滋味。
走过一处阁楼底下,宋蓁一顿,陈灼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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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出现在窗边,他手中握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海棠,目光如水,温柔而专注。
就在宋蓁愣神的瞬间,他轻轻一抛,那枝海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是吧!?
宋蓁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陈灼的面纱却被风吹起,露出一张如玉雕琢般的完美容颜。他唇角微扬,一如既往的羞涩。
宋蓁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接住了那枝海棠。
风起,卷起一片花瓣,飘向远方。
宋蓁握着海棠,目光与陈灼在空中交汇。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四周的喧嚣都化为虚无。
陈灼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欢喜,而宋蓁则难得地露出一丝怔忡。
“状元郎接花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茶楼上的小郎们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将手中的花枝抛向宋蓁。
宋蓁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只将那枝海棠轻轻别在衣襟上。
枣红马继续前行,宋蓁的身影渐渐远去。陈灼站在窗边,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自己或许永远无法走进宋蓁的世界,但至少这一刻,他的心意已随那枝海棠,落在了她的掌心。
满街锦绣芳花,终究不及这一瞬的心动。
“让开!让开!”
一队锦衣卫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新任大理寺少卿沈柔。她穿着官服,十分凌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宋贵女,游街可还尽兴?”
宋蓁目光如水:“沈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查案”沈柔扬了扬手中的卷宗,“正好路过,顺道来看看今科三鼎甲的风采。”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街边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都在打量这位凶名在外的大理寺少卿与这新科状元。
宋蓁看着沈柔远去的背影,不由深思。
“走吧。”她轻夹马腹,枣红马踏着碎步,继续向前。
宫墙内
女帝站在御花园的假山旁,指尖捻着一片枯叶。暗卫跪在阴影里,低声禀报:“杜府有动作了。”
“哦?”女帝挑眉,“杜芳康那个老狐狸,倒是会挑学生。”
“还有一事……”暗卫迟疑片刻,“陈家主夫今日递了帖子,想求见君后。”
女帝轻笑一声,“无碍。”将枯叶碾碎在掌心:“让他们闹吧,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她转身望向宫墙外,那里隐约传来百姓的欢呼声,余韵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女帝转身,影如宫墙。
二皇女府
姜昭瞥了眼低垂着头,脊背挺直,跪在地上不起的陈知春,此时的陈知春去掉了华丽的装饰,倒与符静见平时穿着无二,姜昭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策论,并不作声。
“求殿下救救家母与祖母。”
姜昭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策论重重拍在案几上,“早间便提醒过你,如今恐是晚了。”
陈知春不语,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姜昭站起身,缓步走到陈知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去北疆,或有可能。”
陈知春咬了咬唇,“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15. 被贬、事起
自游街后,状元宋蓁的事迹如野火燎原,顷刻间烧遍京城。
茶肆酒坊里,说书人拍案惊堂,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这位新科状元。
“话说这宋家贵女,原是深藏不露的主儿!”说书人一拍醒木,引得满堂喝彩。
“可不是?”有人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接话,“听说她在杜府读书时,连杜大人都赞她‘胸有丘壑’,将来必成大器!”
“杜府?”另一人嗤笑一声,不屑地摆摆手,“你们怕是不知道,她还在国子监藏书楼里翻烂了半部《盐铁论》呢!那书上的批注,连翰林院的老学究都自愧不如!”
宋蓁坐在马车里,无意间听到这些坊间传闻,顿觉无语。她刚去皇宫领职出来,揉了揉眉心,心中暗想:这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竟将这些事传得如此夸张。
马车缓缓行驶,前方忽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引得宋蓁侧耳倾听。
“那我蓁姐在国子监读书时,先生们哪个不是夸她才华横溢!就连最难缠的刘夫子,见了她也得点头称赞!”张子桦的声音清亮而自豪,仿佛在炫耀自家珍宝。
“是啊!”另一道声音接着说,是宋千站在张子桦旁边,“我姐姐在家也时常授我课业,简直让我醍醐灌顶!她讲的《论语》,比先生们讲得还要透彻!”
宋蓁掀开车帘一角,果然看见张子桦和宋千正站在街边,眉飞色舞地向周围人讲述她的“光辉事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既好笑又无奈。
马车继续前行,宋蓁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这些传闻虽有些夸大,却也并非全然无据。
只是这《盐铁论》,让她意外之至,这绝不是张子桦和宋千的传播,怕是女帝已经发现了自己故意写在国子监书中的批注。
茶肆里,说书人仍在滔滔不绝:“要说这宋家贵女,那可真是天纵奇才!你们可知道,她殿试时写的策论,陛下那是赞不绝口!”
“真的假的?”有人半信半疑。
“那还有假?”说书人一拍桌子,信誓旦旦,“我表兄的邻居的侄女在宫里当差,亲耳听见陛下夸她‘国之栋梁’!”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不已。宋蓁的名字,就这样在坊间流传开来,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此时,宋府门前早已车马盈门。明桃友站在廊下,看着一箱箱贺礼抬进府门,嘴角的笑意愈发勉强。
他攥紧袖中的密信——那是宫中兄长递来的,字里行间皆是警告。
务必拉拢宋蓁。
诏狱深处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陈知春在姜昭的帮助下顺利进来,跟在狱卒身后。
狱卒将她带到一间牢房前,走之前低声叮嘱:“有什么话快点说,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陈知春点点头,目送狱卒离开后,转身走向牢房深处。
昏暗的烛光下,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母亲,陈殊。
陈殊蜷缩在角落,破旧的囚服上血迹斑斑,遮不住她满身的伤痕。她的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早已不复往日的威严。
陈知春见到母亲这般模样,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她直直跪在牢房外,声音颤抖:“母亲……她们居然敢屈打成招!”
陈殊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她在牢中待得太久,早已习惯了黑暗与寂静,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直到陈知春跪在牢房外,她才趔趄着爬过去,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声音沙哑:“知春?你……你怎么来了?”
陈知春伸手握住母亲的手,触手冰凉,让她心中一阵刺痛,泪眼婆娑。她强忍住泪水,低声道:“母亲,是二皇女帮了我,我才能进来见您一面。”
“胡闹!”陈殊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音低沉而急促:“知春,你不该来这里的!诏狱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冒险?”
陈知春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受苦。她们凭什么这样对您?您为朝廷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陈殊苦笑一声,眼中满是疲惫:“官场如战场,成王败寇,本就是这样。知春,你还年轻,不要卷入这些是非中,尤其不要与皇女牵扯。”
陈知春咬紧牙关,声音坚定:“母亲,我不会坐视不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
她快速给陈殊讲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陈殊听后看着她,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担忧:“知春,你听我说,不要为了我做傻事。陈家如今风雨飘摇,你更要保全自己,照顾好你祖母。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陈知春还想说什么,远处却传来狱卒的脚步声。时间到了。
“知春,快走!”陈殊松开她的手,低声催促,“记住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
陈知春站起身,深深看了母亲一眼,眼中满是决绝:“母亲,您一定要保重。我…我一定会救您出去!”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泪水在转身的瞬间悄然滑落。
陈殊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充满无奈与复杂。她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大人,陈贵女走后没多久,陈殊就提了份证词。”狱卒恭敬地将一卷纸笺递给沈柔。
“是吗?”沈柔挑眉,接过证词,随意翻看。她的目光在纸上游移,笑意渐渐加深,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呵,果然是个聪明人。”沈柔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
她将证词卷起,随手丢在案上,转身对狱卒吩咐:“去,把这份证词交给太女。告诉她,陈殊的嘴,已经撬开了。”
当晚,太女在长皇子的搀扶下进宫面圣,翌日,刚才身居高位不久的杜芳康,被贬。
“什么?杜芳康被贬?”李贤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案几上,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来报信的人。
“不仅如此,陈殊也被按通敌罪抄家流放了,唯有陈贵女因不知情幸免,就是不知道那个陈小郎会被如何处置。”
李贤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杜芳康是朝中重臣,陈殊更是世家大族的顶梁柱,这两人一贬一流,绝非偶然。
“消息可确切?”
那人点头:“千真万确。杜大人被贬为岭南县令,即刻启程。陈殊则被押往边疆,流放三千里,永不赦免。”
李贤闻言,笑出声音,陈家倒了,现在杜府也遭难,看谁还能护住他陈灼。
果然,祖父说的对,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他想起岁末宴那夜,陈灼立在宋蓁身侧,玉簪斜插乌发,笑得比廊下冰棱还要清透。和那宋蓁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李贤的轻蔑之意尽显,以如今陈灼的身份,怕是这新科状元娘子都避之不及,一想到这,李贤就忍不住乐。
看你能风光到几时。
此刻,李贤全然忘记了不久前宋蓁高中状元后他的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在谈论的杜府内,杜芳康坐在书房中央,她的小侍抹着眼泪站在一旁,陈灼的父亲杜青也难得出现,坐在身侧,神色凝重。
陈灼站在他面前,眼中满是担忧与不安。
杜芳康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沉重:“灼儿,如今朝中风波骤起,陈家已倒,杜家也难自保。你切记,若遇危难,便去找宋蓁。她虽年轻,但心思缜密,定能护你周全。”
陈灼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我不想连累她。宋贵女如今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我怎能因一己之私拖她下水?”
杜芳康摇头,“灼儿,你与宋蓁有婚约,虽未到婚期,但她是重情重义的,绝不会坐视不理。”
最重要的是,陈灼抓住宋蓁了,杜府的盛起就只是时间问题。
杜芳康将这些话藏在心里,并未说出口,她看得出,自己这外孙,对宋家女也是上了心的,根本不用将这些说给他听,免得将真心带了龌龊。
以陈灼的才色,若真心求一人,没有哪个女子会拒绝的。
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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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康眉头一皱,正要起身查看,书房的门却被人猛地推开。
崔礼仁一身戎装,带着一队士兵闯了进来。她目光阴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杜老师,别来无恙啊。”
崔礼仁也是儿时在杜府听习过杜芳康讲课的,只是和宋蓁不同,崔礼仁出身君后之家,仗的是皇亲国势,作为崔家嫡次女,恐怕就是君后见了也要拿出些好颜色来,自然是骄纵了些。
见到极好的东西,也是认为只要自己想要,就该是自己的,包括陈灼。
杜芳康面色一沉,冷声道:“崔统领,你这是何意?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可是大罪!”
崔礼仁不屑,目光扫过陈灼,满是贪婪:“杜大人何必装糊涂?陈殊通敌叛国,陈家满门皆罪。我奉旨前来,捉拿陈灼流放北疆。”
陈灼闻言,脸色瞬间苍白。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崔礼仁带来的士兵团团围住。
杜芳康还未说话,杜青拍案而起,怒斥道:“崔礼仁!陈殊之事不论,你又凭什么抓人?奉的谁的旨?我带着我儿早已与陈家分家,此事与他无关!”
崔礼仁冷笑,不理会杜青,转头对着杜芳康:“杜老师,我敬您喊您一声老师,可现在论官职,您应叫我一声崔大人吧。至于陈灼——”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陈灼身上游移,语气轻佻“若是他识相,愿意与我回家作侍,我倒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陈灼闻言,压下心中愤怒与屈辱。他挺直脊背,冷冷看着崔礼仁,“崔将军,我陈灼宁死不受辱!”
崔礼仁语气阴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应声上前,杜芳康起身挡在陈灼面前,怒喝道:“我看谁敢!”
“停手!贵女!快停手!”一道急促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崔礼仁看到来人,表情一僵,沉默片刻,“你过来干什么?”
“君后…君后传您进宫。”
“现在?”崔礼仁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
“现在。”
顶着崔礼仁狠戾的目光,“是,君后说……有要事相商,耽搁不得。”侍女低着头,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崔礼仁阴晴不定地扫过陈灼,最终咬了咬牙,她显然心有不甘,但拎得清。
“算你走运。”临走放下狠话,语气中带着威胁,“今日暂且放过你,但这事没完。”
说完,她一挥手,带着士兵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杜府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卷着落叶在院中盘旋。
陈灼站在原地,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
不能如此受制于人。
这么想着,陈灼喊叶子准备马车,着急地离开了。
杜青原想叫住陈灼问问,被杜芳康制止,“让他去吧。”说完略有深意的望着陈灼的背影。
宋府,宋蓁正要出门,远处就看到陈灼的马车朝这边驶来,停住脚,等到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就看到这小郎急匆匆的朝她疾步走过来,一张如玉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
陈灼步履间带着几分慌乱,一向守礼的陈灼此时急的脸面纱都未带,全然失了往日的从容。
宋蓁眉头微皱,心中疑惑更甚,她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周围渐渐聚集的路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陈灼走到她面前,正要抚身下跪,宋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心下一惊,此时也顾不得在这众人的目光下了。
没问原因。
宋蓁在陈灼之前说道:“陈小郎莫急,我正要去杜府接你,祖母和家母还有家父都在府上候着,小郎慢些也来得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陈灼。
陈灼会意,微微欠身,声音虽轻但却清晰了许多:“多谢宋贵女。”
“谢什么,本就是祖母邀你前来。”,宋蓁语气自然。
几句话间,周围原本想要看热闹的路人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打消了周围想要吃瓜的人,宋蓁侧身让开一步,示意陈灼进府。
16. 我愿意做侍
踏入府门,宋蓁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陈灼,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灼抿了抿唇:“崔礼仁带兵闯入杜府,想抓我流放,实则…实则是想逼我做她的侍君。”
说道最后,他声音低不可闻,低下头轻颤,却又忍不住小心的用余光轻轻偷看宋蓁,想看看宋蓁是什么反应。
但又在看到宋蓁皱眉后一僵,跟在宋蓁身后,左手偷偷轻拽她的衣袖。
宋蓁皱眉,这几日过于忙碌,对陈灼的事情并未关注,不过陈灼现在还是她的未婚夫未曾变化,即便陈家杜家相继衰落,崔礼仁怎会如此行事,是太过狂妄?还是笃定宋家会放任不管?
陈灼见宋蓁一直沉默不语,愈发局促不安,满是慌张的说:“我…我本不想牵连你的,可实在是别无他法。”拽着宋蓁衣袖的左手用力,语气带着委屈与愤懑,“我知晓如此行事是为连累,但崔家女对我实在无礼,令我厌恶至极,外祖如今又是屈居人下,只得过来寻阿蓁相助,不求别的,只…只希望我们的婚约…”
宋蓁看着陈灼的不停歇的张嘴,知道他是慌了神,想必也是叫此事给吓住了,摸了摸陈灼的头,压下声音慢着说:“我知道了。你先随我去见祖母,其他的事,交给我。”
陈灼看着温柔的宋蓁,泪水又不受控制起来,“我…我是真的…真的…”
不想连累你。
“我知道。”宋蓁拿出随身的帕子,替陈灼拭去溢出的泪水,“你且放心,崔礼仁的手,还伸不到宋府来。”
陈灼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几分依赖与信任。
这一声气音让宋蓁又多看了陈灼两眼,心中纳闷:
怎么会这么娇呢?
两人沿着长廊向内院走去,陈灼跟在宋蓁身后,指尖依旧轻轻拽着她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安心几分。
宋蓁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挑眉轻笑,却未点破。
“你在这里安心等我。”
陈灼点点头,乖巧地站在廊下,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宋蓁的背影,直到她推门而入。
宋蓁嘱咐完陈灼就走进了书房。
从陈灼踏入宋府时,便就有仆从赶去通报给宋老夫人与宋雁,此时书房内,两人应该都在等着宋蓁的解释。
“祖母,母亲。”
果然,书房内,宋老夫坐在高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神色沉静,垂眼看着。宋雁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盏茶,看似漠不关心,实则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逆女也有明着犯错的时候,可不得好好教训一番。
宋蓁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地缓缓开口道:“是孙女邀陈灼来宋家。崔礼仁蛮横无礼,竟做出明抢小郎之事。若我不护着,明日便会流出‘状元娘子是个懦弱之辈’的流言蜚语。此举,亦是为宋家声誉着想。”
宋雁点头,好笑的看着宋蓁。
她放下茶盏,语气轻飘飘的:“蓁儿倒是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私藏罪臣之子的罪名撇得一干二净。”
宋蓁不卑不亢地回道:“母亲言重了。陈灼虽出身陈家,但早已分家,与陈殊之事并无牵连。况且,他如今仍是宋家的未婚夫,若任由崔礼仁欺辱,宋家颜面何存?”
宋老夫人也终于抬头直视宋蓁,挥挥手让宋蓁上前。
“罢了,祖母也未想怪罪于你,只是崔家势大,你刚进官场,莫要误了前途就好。”
宋蓁笑笑并不戳破宋老夫人。
随后上前一步:“祖母放心,孙女自有分寸。崔礼仁虽嚣张,但宋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此事,孙女会妥善处理。”
外面陈灼看着宋蓁进书房没一会,一个小厮走过来说:“陈家小郎,主夫有请。”
陈灼一愣,明桃友是宋家的主夫,虽为继室,却在京中以护短闻名。陈灼曾在宴会上远远见过他几面,只觉得他温文尔雅,待人亲切。宋蓁虽从未多提,但想来这位主夫应是位善良真诚的郎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跟着小厮向内院走去。
一路上,陈灼心中思绪万千:宋蓁的父亲,虽非生父,但应同生父一般慈爱吧?他会喜欢我吗?会接受我吗?
恐怕不会。
当他踏入明桃友的院子时,院中花木繁盛,明桃友坐在正厅中,手中捧着一盏茶,神色淡然。
见陈灼进来,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陈小郎来了,坐吧。”
陈灼恭敬行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心中却愈发不安。他贯会识人眼色,明桃友的笑容虽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与审视。
“陈小郎近日可好?”明桃友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陈灼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陈灼连忙回道:“多谢主夫关心,我……我一切都好。”
明桃友点点头,语气依旧温和:“蓁儿这孩子,性子倔强,做事有时不顾后果。她今日护着你,虽是出于好意,却难免惹祸上身。陈小郎,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灼心中一紧,指尖微微发颤。他抬头看向明桃友,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虽转瞬即逝,却让他心头一凉。
“主夫的意思是……”陈灼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明桃友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如刀:“陈小郎,如今陈家已倒,杜家也自身难保。你与蓁儿的婚约,虽未解除,但终究不合时宜。你若真心为她好,便该主动退让,莫要拖累她的前程。”
陈灼闻言,脸色瞬间苍白。他紧紧攥住衣袖,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这位看似温和的主夫,竟是想逼他主动退婚!
这不会单是他自己的意思,这是宋家,在提醒他——提醒他如今的身份。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宋蓁示意。
陈灼不敢想下去,声音轻若蚊呐:“主夫……我……”
明桃友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拒绝:“陈小郎,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蓁儿的前程,不该因你而毁。”
陈灼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主夫,我与阿蓁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即便陈家如今落魄,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明桃友闻言,语气冷意更甚,却依旧笑道:“陈小郎,何必如此固执?你若执意如此,只怕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陈灼心中一凛,终于明白眼前这位主夫并非表面那般温和善良。他的笑容下,藏着的是锋利的刀刃,字字句句都在逼他退让。
风起,卷起一片落叶,飘落在陈灼脚边。他站起身,恭敬行礼:“主夫的话,陈灼记下了。若无其他事,陈灼先告退了。”
明桃友点点头,语气依旧温和:“留下用膳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陈灼不敢拒绝,只得恭敬应下。
他跟着明桃友来到膳厅,见宋老夫人、宋雁与宋蓁已坐在桌前。宋蓁见他进来,眼中关切,这让陈灼心中安定下来。
晚膳开始,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宋老夫人端起茶盏,淡淡开口:“陈小郎,杜老夫人近日可好?”
陈灼连忙放下筷子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外祖母一切安好。”
宋老夫人点点头,并未多言。
宋雁忽然放下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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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出声:“陈家如今这般境况,陈小郎还能如此安稳,也倒是难得。”
陈灼脸色微白,低下头不敢接话。宋蓁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宋老夫人抬手制止。
明桃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陈灼碗中,语气温和:“陈小郎不必拘谨,多吃些。只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还是要早些想清楚才好。”
宋家果真都想悔婚。
陈灼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心中明白这是明桃友在逼他表态。他抬头看向宋蓁,见她眼中满是担忧,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与决然。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恭敬行礼:“老夫人、宋大人、主夫,陈灼有一事相求。”
众人一愣,宋蓁更是惊讶地看着他。宋老夫人淡淡道:“说吧。”
陈灼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坚定:“陈灼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宋家。但陈灼与宋贵女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定下的,陈灼不愿辜负。若宋家不弃,陈灼愿以侍君之身留在宋府,绝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此言一出,膳厅内一片寂静。宋蓁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与心疼:“陈灼,你……”
一定是那人面兽心的继父和陈灼说了什么!
宋老夫人眯起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陈小郎,你可想清楚了?侍君之位,可不如正夫尊贵。”
陈灼低下头:“陈灼明白。但只要能留在宋府,陈灼心甘情愿。”
明桃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惋惜地叹道:“陈小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若愿意,宋家自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宋蓁再也忍不住,冷声道:“父亲,陈灼鲁莽,你切莫当真。此事便不必再提,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会护他。”
原本宋蓁是不打算当下与宋家人翻脸,但现在的陈灼,让宋蓁想到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半点不由人。
过往种种立刻浮现在宋蓁眼前,情绪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话既出口,宋蓁并不后悔。
宋老夫人看了宋蓁一眼,淡淡道:“蓁儿,此事关乎宋家声誉,不可儿戏。”
宋蓁毫不退让:“祖母,陈灼既以留下,已是人尽皆知。若此时委身宋家,只怕外人会说我们宋家都是无情无义之人。”
“逆女!”宋雁将手中碗筷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是他自己说的,没人逼他!”
宋雁的话让宋蓁更加愤怒,没人逼他,却处处逼他,她们都当她和陈灼是傻子吗?
“母亲,陈灼是我的人,他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宋雁被宋蓁的目光刺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母亲!更是宋家的家主!”
宋蓁毫不退让,语气如冰:“母亲,正因为您是我母亲,我才更希望您能明白——陈灼是我的未婚夫,他的事,便是我的事。若宋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谈什么世家风范?”
宋老夫人沉默片刻,终于敲了敲桌:“罢了,此事先放一放。蓁儿,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因小失大。”
明桃友见状,连忙打圆场:“蓁儿,你祖母和母亲也是为了你好。陈小郎如今身份尴尬,你若执意护他,只怕会惹来不小的非议。”
宋蓁冷笑一声:“父亲,您不必多说。陈灼的事,我自有分寸,同时也希望,您有分寸。”
膳厅内一片死寂,众人皆被宋蓁的气势震慑。宋老夫人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蓁儿,你且记住,宋家的门楣,不容有失。”
宋蓁微微颔首:“孙女明白。”
17. 我会娶你
结束后,宋蓁送陈灼出府。
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语。
直到出了府门,宋蓁才转身看向陈灼,带着分责备与心疼:“你为何要做侍君?”
陈灼不说话,睫毛如沾露的蝶翅般轻颤。宋蓁便有些急躁,这小郎君哪都好,就是总不肯将心里话说出来。
某种意义上,这两人极为相似。
“阿蓁,我不想拖累你。”陈灼终于开口,“侍君之位虽低,但至少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我不想……再让你为难。”
陈灼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他想呆在宋蓁身边,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愿意,此后不论结局如何,他也都认。
宋蓁听后,心中一酸,不禁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两人皆微微一颤。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宋蓁立刻放下手,急促地说:“陈灼,你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崔礼仁也好,宋家的压力也罢,我都会一一解决。你只需安心待在我身边,其他的,交给我。”
不知道从何时起,陈灼闯入了宋蓁的世界,这是一个灰暗的世界。
充斥着自私、虚伪与利益。
世家对她的期待与威胁,宋千、张子桦等人对她能力的依赖,旁人对她价值的利用——这一切,早已让她习惯了冷漠与防备。
然而,陈灼却与这一切截然不同。他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满心赤诚。
这样的人,即便明知应该推开,宋蓁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你相信我吗?”
鬼使神差般,宋蓁突然问了这一句。
陈灼眼眶早已蓄满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柔:“阿蓁,我信你的,可…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会娶你。”宋蓁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陈灼是我宋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君。”
夕阳的余晖洒在宋府门前,金色的光芒透过门檐,折射在宋蓁身上。此时的少女身姿挺拔,自信张扬,仿佛连风都为她驻足。
陈灼怔怔地望着她,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狼狈的境遇下,听到如此郑重的承诺。夕阳的光辉洒在宋蓁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陈灼忽然想起太液池那夜,她也是这样披着满身灯火,把差点跌落冰湖的他拽上岸。
宋蓁永远都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陈灼的光。
风卷掠过两人衣摆,府门前新挂的灯笼被吹得摇晃。宋蓁笑着伸手捏了捏陈灼的脸颊:“怎么这么爱哭?别哭了,该哭的是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阿蓁,谢谢你。”陈灼喃喃,满是依恋与感激。
次日,宋蓁身着崭新的官服,踏入翰林院。
从六品修撰的职位虽不算显赫,却是她踏入朝堂的第一步。她站在翰林院的门前,抬头望向那高悬的匾额,心中已有了计较。
“宋修撰,这边请。”一名小吏恭敬地引她入内。
路上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专门在这等她一样,眉眼间倨傲十分,一看到宋蓁,薛承恩就开口:“宋贵女,哦不,现在是宋修撰了,恭喜啊,那日琼林宴,宋修撰好不风光。”
说话的正是岁末宴曾出言质问她的薛榜眼。
宋蓁颔首,目光沉静,微微一笑,“不比薛榜眼在琼林宴上,大展才情,吟诗作对,那才叫真正的风光。”
薛承恩神色暗沉沉,闪过一丝阴翳。
琼林宴上自己与宋蓁赛诗,本想借此压她一头,却不料反被宋蓁的诗才碾压,最后落得个狼狈收场。
那日的屈辱,至今想起仍让她心中愤懑,这算什么风光!
薛承恩咬牙切齿道:“这官场之路可不好走,宋修撰可要小心些,莫要得意忘形,摔了跟头。”
“多谢薛榜眼提醒。不过,宋某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什么风浪。倒是薛榜眼,近日可要保重身体,莫要因琐事伤了心神。”
薛承恩被宋蓁的话噎住,脸色愈发难看。
宋蓁几次三番以榜眼称呼薛承恩,对她来说,就是无形的暗讽,薛承恩冷哼一声,甩袖离去,背影中透着几分狼狈。
宋蓁目送她走远,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知道,薛承恩不过是那些对她心怀不满之人的一个缩影,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此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
前路漫漫,暗箭难防,但谁是暗箭,还不一定。
稳住宋蓁,你可以的!
整理好心态上任后,宋蓁并未急于表现,而是暗中观察朝堂局势。世家、太女、二皇女三方势力明斗,朝堂之上似乎还有暗流涌动。
宋蓁深知,若想光明正大地娶陈灼为夫,单凭宋家的力量远远不够。
她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靠山,一个能让她与陈灼的婚事无人敢置喙的靠山。
“宋修撰,二殿下有请。”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宋蓁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跟随侍女来到一处僻静的茶楼,姜昭早已在雅间等候。
“状元娘子,请坐。”姜昭笑意温和,亲自为宋蓁斟茶,“听闻宋贵女已入翰林院,真是可喜可贺。”
宋蓁恭敬行礼,语气谦逊:“殿下过誉,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姜昭轻笑,目光意味深长:“宋修撰不必自谦,本宫一向爱才,若宋修撰愿意,本宫愿为你铺一条青云之路。”
你愿意但我可不敢接啊。
宋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才疏学浅,恐怕难当大任。”
姜昭眯起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宋修撰何必妄自菲薄?本宫听闻你与陈家小郎有婚约,若你愿意,本宫可助你早日完婚,风风光光地迎他进门。”
这句话让宋蓁心中警铃长响,二皇女是如何得知她与陈灼的婚约有异,当日在宋府用膳,可都是——明桃友!
明桃友的哥哥明桃爱入宫为嫔多年,但始终不受宠,看来他是打算为二皇女做事。
宋蓁心中一凛,知道姜昭这是在以陈灼为筹码。她不动声色地回道:“多谢太女殿下美意,只是臣与陈灼的婚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昭见宋蓁态度模棱两可,也未不悦,只是淡淡道:“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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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撰好好考虑,随时恭候。”
宋蓁深知,二皇女的拉拢不过是权宜之计。
宋蓁真正的目标,是女帝。
女帝虽年事已高,但威势不减,仍是朝堂上最不可撼动的存在。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朝堂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掌控。
宋蓁不相信,二皇女如此明目张胆的拉拢臣子,女帝会毫无察觉。
更何况,她在国子监时注释的内容,她猜想女帝也已然过目,而宋蓁如今要做的,只需要在二皇女拉拢时,不动声色地多在女帝面前刷刷存在感。
她想,很快,女帝就会传召她。
于是宋蓁这几日利用翰林院修撰的身份,频繁出入宫中,参与编纂典籍、起草诏书。
她文采斐然,处事沉稳,很快便引起了女帝的注意。
一日,宋蓁正在翰林院整理典籍,忽有内侍前来传旨:“宋修撰,陛下召见。”
宋蓁知道机会来了,她整理衣冠,跟随内侍踏入宫门。
御书房内,女帝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握着一卷奏折,目光深邃。见宋蓁进来,她淡淡开口:“宋修撰,免礼。”
宋蓁垂手而立:“陛下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女帝放下奏折,目光如炬:“宋修撰,朕听闻你近日在翰林院颇有建树,可有什么想法?”
宋蓁心中一紧,知道女帝这是在试探她,正中下怀。
北疆战事紧,如今朝堂武将又多是以宋雁为首的世家人,若随意提拔他人,必会牵连甚广,女帝需要一个能在世家与皇权之间周旋,又有求于她的人。
宋蓁,无疑是做好的选择,宋家的过继嫡女。
她假装沉吟片刻,恭敬回道:“陛下,臣近日翻阅北疆史实,发现其屡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臣以为,若不及时应对,恐成大患。”
女帝眯起眼:“哦?宋修撰对北疆之事也有兴趣?”
宋蓁抬起头,迎上女帝压迫的目光:“陛下,臣虽为文官,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北疆之患,关乎国本,臣——愿为陛下分忧。”
女帝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赞许:“宋修撰果然忠心可嘉。不过,北疆苦寒,战事凶险,你可想清楚了?”
宋蓁毫不犹豫地回道:“臣愿往北疆,为陛下平定边患。”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缓缓道:“好,既然你有此心,朕便成全你。不过,北疆之事非同小可,朕需要一双眼睛,替朕盯着那里的一举一动,你可明白?”
女帝这是在暗示她成为眼线,宋蓁高兴还来不及,走,赶紧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她恭敬行礼,语气坚定:“臣明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女帝点点头,语气缓和:“宋修撰,你有如此忠心,朕心甚慰。朕看过你批注的《盐铁论》,见解独到,条理清晰,若能广传天下,必然能为姜国谋福。”
她说完,又随手拿起案上的奏折,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宋蓁,语气意味深长:“不过,此事也不急,还需找个合适的时机。”
宋蓁低声应道:“臣明白。”
她心中了然,想要得到恩典,必须先付出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
18. 赐婚
自那日从宫中归来,宋蓁便忙得脚不沾地,整日不见人影。
素梅站在廊下,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眉头紧锁。
贵女这些日子总是独来独往,连她这个贴身侍女都鲜少带在身边,只说是在翰林院处理公务。可素梅分明察觉到,贵女总是很急切,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素梅,我姐呢?”
宋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素梅一个激灵。转身就见宋千叉着腰站在台阶上,脸上写满了不耐。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每次来寻宋蓁都是扑个空。
“回娘子的话,贵女一早就去翰林院了,并未交代何时归来。”素梅福了福身,声音恭敬。
宋千闻言顿时恼了:“你怎么做事的?贴身侍女就该有贴身侍女的样子,主子去哪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素梅慌忙跪下:“奴婢知错。只是贵女特意嘱咐过,近来公务繁忙,并未叫奴婢跟着…”
宋千还要再发泄,明桃友的身影就出现了,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月洞门下,手中团扇轻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院中情形。
很显然,他也是来找宋蓁的。
“宋蓁呢?”明桃友巡视一圈,宋蓁没看到,倒是看到了正在冲素梅发火的宋千,缓步走来道:“侍女是要有侍女的样子,但伴读有伴读的样子吗?”
说完也不看宋千,随身坐在宋蓁院中的一处,忽然掩唇轻笑,“瞧我这记性,如今你也不是伴读了,应该是…”故意拖长了音调,“随从?”
宋千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但还是弯身见礼,“主夫安。”
自从宋蓁高中状元,她这个曾经的伴读就沦为了府里最尴尬的存在。
尤其宋蓁就职后,愈发不见身影,让宋千变得无可适从。
正要反唇相讥,却见明桃友已经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摆明了要在这里等宋蓁回来。
春风拂过院落的每一处,素梅跪在地上,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偷偷抬眼,看见明桃友正用茶盖轻轻撇着浮沫,那优雅的动作下,不知到底藏了什么心。
陈府
陈灼此时也在担心宋蓁,自那日分别后,已过去整整七日。曾经策马游街、风光无限的状元娘子,如今在京城的新一轮流言中渐渐被众人淡忘。
而他这个罪臣之子,更是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出门打听消息都成了奢望。
外祖母已启程赴任,将他留在陈府,对外说是让他看顾府中病榻上的祖母。
但其实祖母周围有专人照看,他只需每日晨昏定省,看着老人日渐消瘦的面容,陈灼的焦虑如同蛛网,层层缠绕着他的心神。
“小郎!”灰衣侍从匆匆入院,压低声音道:“陈娘子来了。”
陈灼微蹙抬头,住进陈府是外祖母与祖母的安排,这些日子他深居简出,连自己的院落都很少离开。按理说,此刻正为母亲之事奔波的陈知春,不该有空来理会他这个弟弟才对。
还在思趁着,陈知春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前。
陈灼几乎认不出这个曾经骄矜的姐姐——去年冬月还锦衣华服的陈知春,此时站在门口,竟如从前她最看不起的寒门一般,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发间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
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姐姐,陈灼快步迎上前:“阿姐。”
陈知春站在门槛外,没有进来的意思,她望着这个曾经因父亲而厌恶的弟弟,此刻竟觉得格外亲切。
陈灼的父亲杜青出身高门,当年嫁入陈家,与陈殊也曾是京城人人称羡的佳偶。只是多年未得子嗣,始终无法为陈家延续血脉,这份遗憾渐渐化作夫妻间无形的隔阂。
早年的恩爱随着岁月消磨,直到一年春日,陈殊带着一位欢侍回府。
与那欢侍有了陈知春后,陈殊将孩子记在杜青名下。杜青虽心中苦涩,却也将襁褓中的女婴视如己出。
谁知刚过一年,陈殊又有了和杜青的孩子,孕中杜青以妻主为重,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照顾陈殊上,不得不将陈知春交还其生父抚养。
那时,谁也没把一个欢侍放在心上,直到陈灼呱呱坠地——这个健康男婴的诞生,彻底坐实了陈知春长女的身份。
陈殊又不愿再有子嗣,只得让陈知春在杜青名下,不曾想那欢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心思让他失了心智,竟在陈知春面前悬梁自尽。
那一幕,成了陈府所有人心中拔不掉的刺。陈知春被正式记入杜青名下,却从未唤过一声“父亲”。而杜青每次见到陈知春阴郁的眼神,总会想起那个悬在梁下的身影。
次年,杜青带着陈灼与陈殊和离,住进了杜府,再也未嫁。
这些日子,陈知春看尽了世态炎凉,连最亲近的侍女都背主求荣。此刻望着弟弟脸上真切的担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角,陈知春张了张嘴,忽然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或许只是想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真心待她的人。
“你,你与宋蓁…如何了?”陈知春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开口说话。
陈灼眼中漾起温柔的光:“她很好,我在等她。”
陈知春望着弟弟提起宋蓁时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烦躁。她脱口而出:“你确定她就一定会娶你?”
话一出口,陈知春就后悔了。她看见陈灼的手指猛地收紧,连忙想要解释:“我不是…”
“她会的,她允诺于我。”
那带着几分娇纵的语气让陈知春心头火起。
她这个弟弟,怎么还如此天真?正要发作,却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我要去北疆那边了”,深吸一口气“你跟我一起吗?”
她看着陈灼瞬间睁大的眼睛,难得耐心地解释:“虽然条件艰苦,但比起如今京中的处境,那里反而更适合我们。”
陈灼惊愕的望向陈知春,笑着摇头。
榆木脑袋!
“随便你,我再也不会管你!”陈知春没了耐心,转身就走。
余下陈灼在原地呆愣,不知姐姐为何突然生气。
夜晚,大家都在找的宋蓁再次利落地翻进一间破旧的屋子,见宋蓁突然出现,屋子内披发的女子只是抬了抬眼,看到是她后又继续低头和旁边束发的女子交谈起来。
“沈大人,我交代的事办妥了么?”宋蓁径自走到破旧的木桌前,随手掸去凳上的灰尘坐下。
沈柔揉了揉太阳穴,懒洋洋道:“宋大人,明日静候佳音便是。”
束发女子狐疑地打量二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她宋蓁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沈柔朝宋蓁努了努嘴:“你让她自己说。”
当宋蓁将计划和盘托出后,束发女子猛地拍案而起:“宋蓁!你怕不是被陈小郎迷昏了头!”木桌被她拍得剧烈摇晃,烛火跟着一阵乱颤。
宋蓁不慌不忙地扶稳烛台,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别担心我,这本就是我的计划,不过提前些罢了。”
“哼,你别连累我们就好。”
“放心、放心,我是靠谱的宋大人。”,宋蓁安抚的拍拍她。
“你最好是。”
烛火映照在宋蓁沉静的侧脸,三人默契地陷入沉默。
宋府
“贵女说她在翰林院歇了。”
院内静谧,无人应声。
“是吗?”明桃友轻笑一声,抬手拂去石桌上的落叶,“那这茶,倒是白备了。”
明桃友转身时,他望着院门外漆黑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诉你们贵女,有些茶,放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五更鼓响,宋蓁整肃衣冠踏入大殿。
朝阳初升,殿柱映着晨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挺拔。
“臣有本奏!”
清越的声音划破朝堂寂静。女帝冕旒微动,抬眼道:“准。”
宋蓁出列,双手呈上奏章:“北疆连年战乱,旧制疲敝。臣请革新军制,建‘新军’。”
“臣斗胆,请陛下御览军书。”
朝堂之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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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哗然。
兵部尚书突然出列:“宋修撰可知,擅议军制是何罪名?”
还好谨慎,让沈柔帮着查了。
宋蓁不慌不忙展开:“下官查证,景和年间便有文官督军先例。”
二皇女党羽冷笑:“怕是有人想借机揽权吧?”
宋蓁突然转向宋雁:“宋将军以为呢?”这一问,将烫手山芋扔给了世家武将领袖。
宋雁以为,宋雁认为宋蓁这是在和她开站!
这个逆女!
女帝忽然拍案:"吵什么!"
殿内瞬间死寂。
“宋卿。”
“若让你练兵,要多久?”
宋蓁伏地:“三年。第一年固守,第二年反击,第三年…”她抬头直视女帝,“可建不世之功。”
女帝大笑:“好!朕准了。”
突然语气转冷:“但若不成——”
“臣愿献上项上人头。”宋蓁解下官帽,重重叩首。
此番一唱一和,在朝堂众人未反应前,女帝就将此拍案。
退朝时,崔礼仁拦住去路,直勾勾地看着宋蓁:“宋修撰好手段啊。”
宋蓁因为之前陈灼的事情,对崔礼仁没有好感,也就只是淡淡道:“过誉了。”
谁知崔礼仁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冷漠,还笑道:“不,你很厉害。”
宋蓁愣神,随后被留入内殿。
“臣参见陛下。”宋蓁行大礼。
女帝头也没抬,正一直看着宋蓁呈上的奏折:“起来吧。”
“以世家制皇女,以寒门制世家,最终皆制于陛下。臣愿为陛下手中刃,三年可成。”
“宋卿可知,这话说出去要诛九族?”
宋蓁伏地而拜:“臣之九族,唯陛下尔。”
真是好舔狗的一句话,宋蓁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女帝忽然掷来一道奏折:“看看这个。”
宋蓁展开,竟是二皇女举荐她兼任兵部郎中的奏请。
“你以为如何?”
“臣请陛下准奏。”宋蓁眼中精光一闪,“此时正是机会”
女帝道:“不怕朕疑你结党?”
“陛下圣明。”宋蓁取出另一份文书,“这是臣拟的《新军监察条例》,请陛下派心腹执掌。”
女帝突然拍案:“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朕给你三年。”
又取出一枚虎符放在案上:“但你要记住——”
宋蓁立即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此行只为陛下练兵,不为任何人养兵。”
女帝终于露出满意之色,将虎符往前一推:“去吧。有什么想要的?”
“臣昔年与陈氏子婚约在即,不忍其零落,臣请完婚以安家室,伏乞天恩赐婚。”
“准。”
寅时三刻,一队朱衣宫来到陈府。
为首的女官手捧明黄圣旨,“陈氏子接旨——”
陈灼心惊,匆忙披衣而出,他看见宣旨女官身后站着宋蓁的贴身侍女素梅,正捧着妆匣冲他眨眼。
陈老夫人卧榻特赦不用前来,陈知春几日未回府,如此偌大的府上就只有陈灼。
陈灼呆呆的跪下听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宋蓁忠勤体国,陈家子灼温良敦厚。今朕躬亲为媒,择吉日完婚。赐宋蓁麒麟服一袭,赐陈灼玉带金冠,着礼部按郡公仪制操办。钦此。”
圣旨末端的玉玺朱印红得刺目,女官看着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陈小郎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温声提醒道:“陈小郎?”
陈灼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接旨。
素梅趁机上前,将妆匣塞进陈灼怀里。
匣中赤金钗下压着张字条:「三日后迎亲,等我」。那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微微上扬,像极了她挑眉时的模样。
待众人散去,陈灼抱着妆匣瘫坐良久。
他望着墨痕,忽笑忽泣,连匣角硌疼了心口都浑然不觉。
上天竟会如此垂怜我。
19. 夜闯闺房喽
时隔多日,下朝后宋蓁终于回到宋府。
她先去拜见了老夫人,难得的,在宋老夫人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连个传话的嬷嬷都没留,宋蓁装作认错的样子,在廊下静立片刻,便转身向主厅走去。
主厅,宋雁和明桃友早就等候多时了,宋蓁一袭明媚鹅黄襦裙踏入,将一抹春光带入沉闷的厅堂。
“母亲,父亲。”她依旧端庄行礼,嗓音清润如常。
宋雁凝视着这个自己养育了十余年的继女,第一次感到陌生。
从前的宋蓁大体乖巧听话,六艺功课样样出色,虽偶有顽劣,但宋雁只当是少年心性使然。
宋雁看着这个她养了十多年的继女,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她,原先的宋蓁虽有时顽劣,但大部分都极为听话,且六艺功课完成极好,宋雁只当少年心性。
可如今,她为了维护陈灼当众顶撞时,尚可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意气,但当她手持奏章出列,在满朝文武面前与自己针锋相对时,宋雁才惊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我养你十余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回报整个宋家的!”
宋雁面色阴沉,一旁的明桃友捏着绢帕掩唇,眼波微转,语调轻柔似劝似讽:“妻主,蓁儿刚得了官职,少年得志,心气高些也难免…”
宋蓁眼见这两人又要在她面前要搭起戏台,索性打断道:“母亲,推行新军制,未必是要动世家的根基。”
只有真切的利益才能打动眼前这个世家家主,这一点,宋蓁深知。
宋雁将目光瞥向明桃友,明桃友自觉离开。
宋蓁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继续说道:“陛下本就忌惮世家,又逢战事频繁,若宋家愿带头响应,反倒能谋得先机。”
“哦?你且说说,宋家能得什么‘先机’?”
宋蓁不疾不徐地拢袖,声音落盘:“其一,世家子弟可带私兵编入新军——名义上是为国效力,实则各家仍能掌控部曲;其二,保留世家举荐军官之权,只需通过兵部考核,既能全了体面,又能安插亲信。”
她忽而倾身向前,指尖在案上划出一道无形的线:“母亲,陛下要的是军权归一,世家要的是存续之道。与其硬碰硬,不如做个‘忠君表率’——毕竟,活下来的规矩,才是规矩。”
一场单方面的交谈结束,从头至尾,宋雁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攥住茶盏。
宋蓁回到自己的房中,刚坐下歇息。
一道身影冲了出来,“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宋千闯了进来,没顾挡在她面前的侍从们,几个侍从慌忙追在后面,为首的侍女跪地请罪:“贵女恕罪,我们实在拦不住娘子。”
宋蓁道:“无妨,你们退下。”
宋千站在屏风旁,看到好久未见的姐姐,先是惊喜,踱步向前,她下意识想如从前般扑上去挽住姐姐的手臂,却在触及对方沉静的目光时猛地刹住脚步。
——阿姐已经许久没见我了。
这个念头突然刺进宋千的心里,联想到近日府中上下对她的议论,让她心口发紧。
姐姐为何这么久不理我?
“杵着做什么?”宋蓁自己穿好衣服,发现宋千还在原地,忽然开口,“过来。”
宋千磨蹭着挪到案前,却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
宋蓁太了解宋千了,她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妹妹。
宋千的心思向来藏不住,眼里的情绪总是轻易就能显露。
有野心,却还不够城府;够机敏,却总沉不住气。
这些年虽然对自己还算恭敬,但终究——
太过浮躁了。
宋蓁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
原本打算带这丫头去北疆历练的心思,此刻又动摇了几分。
宋千一直没有听到宋蓁吭声,心中烦闷,终于按耐不住,“阿姐近日都在忙什么?”宋千悄悄握紧双拳,略有深意道:“张子桦多次寻你未果,都有些恼了。”
真正恼的人是你吧,宋蓁可不相信张子桦那蠢蛋能有胆子同她置气。
宋蓁抿了口茶,将桌上的另一盏递给宋千,这才说道:“我准备去北疆了。”
这个消息让宋千的瞳孔微缩,猝不及防,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宋蓁看见她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又迅速被某种复杂的算计取代。
她唇角微扬,语气温和得像在问今日的糕点可合口味:“你想同我一起去吗?”
“当——”宋千的应答卡在喉间,理智骤然回笼。
一个突兀的念头如惊雷劈开迷雾——宋蓁离府,对她而言,或许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千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
北疆苦寒,战事频发,跟去不过是做阿姐的附庸。
可若留在京中——宋府如今只剩她一个适龄的娘子。她虽不如阿姐优秀,但也是承贵女一般教养长大的。
终究要有人接管京中的一些事务,若能讨得母亲欢心……
宋蓁的声音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维,“你下去好好思虑一番。”
说罢站起身,也不看宋千,“素梅,备马。”
宋蓁架马来到了与二皇女相约的酒楼,刚勒住缰绳,忽听得一声娇唤:“蓁姐!”
张子桦提着杏红裙裾从二楼探出身来,“好巧!我正愁没人陪我吃酒呢!”
宋蓁也未推拒,任由她风风火火冲下楼来,不由分说挽住她的手臂。门口侍从见状,只得将二人一同引往雅间。
一进门,巧了,都是熟人。
正在闷头吃酒的符静见抬起了头,见她进来挑眉一笑,往上依次坐着昔日国子监同窗叶沁,一袭月白衫依旧纤尘不染,最令人意外的,是把玩酒盏的崔礼仁。
她竟也来了。
“倒是热闹。”
宋蓁和张子桦在符静见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顺势坐下。
“宋贵女今日在朝堂之上的高论,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二皇女赞赏的目光朝宋蓁望来。
宋蓁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二殿下谬赞。今日既是雅集,不如只谈风月?”
这话说得近乎僭越,姜昭却浑不在意,顺势说起近日西市新排的胡旋舞。
二人你来我往,倒像是闺中密友在闲谈。
崔礼仁几番插话,宋蓁皆滴水不漏地应对。直到夕阳掠过窗外,姜昭起身告辞,众人才陆续散去。
“宋贵女留步。”崔礼仁临到门前忽然转身,她笑得意味深长:“陈小郎君当真好眼光,我三番五次登门,连杜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他却始终不愿。”
她抬手拂去宋蓁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声音压得极低:“原以为陈灼最好的良配便只是我了,今日方知——是我自大了,不识真玉。”
“对不住了。”
宋蓁走远后,崔礼仁身侧的侍女忍不住低声道:“贵女,那陈小郎…”
“住口。”崔礼仁眸光骤冷,一个眼风扫去,那侍从立即噤若寒蝉。她轻抚腕间玉镯,展颜一笑:“不过是个闺阁小郎罢了。”
她望向宋蓁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宋蓁此人——才是真正值得结交的良玉。”
回府后,宋蓁空闲出少有的休息时间,转头躺在榻上闭目。
很累,但已经习惯了。
她阖着眼,却无半分睡意。
女帝御座上意味深长的目光,朝堂上百官各异的神色,宋雁的震怒,宋千闪烁的眼神,二皇女今日的用意…都在她的脑海不断浮现。
最不该想的,是陈灼那双含泪的眼。
宋蓁猛的睁眼,她翻了个身,棉被窸窣作响。
怎么又想到他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宋蓁始终睡不着。
直到窗外更漏声声,宋蓁又翻了个身,索性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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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来。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唯有眉心一点蹙痕,泄露了心事。
陈灼在侍从的伺候下拥衾独卧,虽早已遣退侍从,却仍辗转难眠。
这些时日,他总将宋蓁说过的每句话,都在心头细细描摹数遍,方能勉强入梦,这几乎是成为了他近日每晚睡前的习惯。
“咚,咚咚”
窗棂忽然传来轻响。
陈灼惊得攥紧锦被,喉间一声轻呼尚未出口,便听得朝思暮想的嗓音隔着窗传来:“陈小郎,是我。”
那声音比平日低沉,裹着夜露的湿气,却让他瞬间红了耳尖。
陈灼未穿鞋,赤足踏下,连外衫都顾不得披,推开支摘窗——
月光下,宋蓁一袭夜行衣蹲在窗外,见他开窗,她抬头挑眉,站起身,唇角微扬。
宋蓁翻墙入院时才幡然悔悟。
这实在荒唐,她不该来的,像登徒子般夜探未婚小郎闺院的行径,就算是未婚妻夫,若被人知晓…
但来都来了,陈灼现在也注定只会是她的夫郎。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宋蓁屈指叩响了窗棂。
待见到陈灼慌慌张张推开窗,单薄的中衣被夜风吹得贴在身上时,宋蓁对自己的莽撞后悔极了。
少年郎君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我…”宋蓁难得语塞。
陈灼忽然红了眼眶。
他急急别过脸去,却藏不住发颤的嗓音:“更深露重,贵女…贵女怎可…”
话未说完,一滴泪就砸在了窗棂上。
这下更是急坏了宋蓁,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之前的潜意识让她当时觉得这没什么,现在倒是慌了神。
夜风掠过她发烫的耳尖,连声音都跟着发颤:“对…对不住,我这就回去。”她急急后退半步,“你放心,没人知道我来过。”
陈灼听到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在宋蓁闪身的前一秒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抓住宋蓁,小声带着哭腔道:“你别…别走。”
说话时还伴随着抽泣声,直把宋蓁看呆了,宋蓁僵在原地。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啊。
等到陈灼平息下,“你…”他抽噎着用袖子抹脸,“你今晚怎么来了?”
这话倒把宋蓁问住了。
怎么来了?
宋蓁也想知道,自己怎么来了?
脑子抽了?
半晌,才呐呐道:“我…我也不知。”
“扑哧——”陈灼突然破涕为笑,眼尾还挂着泪珠。
宋蓁被他笑得耳根发热,开始胡言乱语:“原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小郎清梦…”
“巧。”陈灼打断宋蓁,眼波在月色下盈盈流转,“来的巧,我在想你。”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羞得低下头去,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半开的窗纱。夜风掠过他松散的衣襟,露出锁骨处一小片如玉的肌肤。
宋蓁呼吸一滞。
“我…”正想告诉陈灼婚约的事情,又被陈灼慌乱的打断。
陈灼伸出身紧张的左右张望:“叶子呢?”
自从陈府式微,家仆遣散不少,内院只余叶子一个贴身小厮,其余仆役都安置在外院——倒阴差阳错成全了今夜这场相会。
“敲晕了。”宋蓁指了指廊下阴影处。
见陈灼倏然睁大的眼睛,宋蓁怕他担心,又道:“放心,没下狠手。”
“日后不可如此行事,我明日…明日会告诉叶子…给你留着窗栓。”
说到最后,已是低声呢喃。
“好。”
想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算了,就当是惊喜吧。
次日,寅时三刻
宋家所有人都穿好衣跪在院前,看着宋蓁从容的接过那道赐婚圣旨。
宋蓁稳稳接过绢帛,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宋府所有人的脸色定比任何时候,还要精彩。
20. 大婚
女官刚转身离去,身后就传来茶盏砸碎的脆响。宋蓁慢条斯理地卷起圣旨,听见宋雁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早就知道。”
这不是疑问,而是指控。
宋老夫人紧闭双目,但攥紧的拳头让人知道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好。
“昨日——”宋雁突然逼近,碾过地上的碎瓷,“你去见了谁?”
宋蓁等的就是这一问。
“二殿下盛情相邀。”她微微欠身,“臣,不敢辞。”
明桃友闻言神色一松,涂着丹蔻的手指下意识抚了抚鬓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宋蓁的眼睛——看来这位继父,果然与二皇女府有往来。
宋老夫人倏然睁眼,将宋蓁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最终一言不发,转身时柺杖重重砸在石路上。
院中唯有宋千仍保持着跪姿,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纵观整个宋府,明桃友成了最淡定的人。
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一定是二皇女帮宋蓁求的圣旨。
二皇女的盛邀,御赐的婚书,这两道东风来得太过蹊跷。
至于为什么帮宋蓁?
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们都在心中描摹着不同的故事。
天家赐婚,金口玉言。
纵使有千般心思,也只能化作沉默。
“三日后便是吉日。”她声音不轻不重,“母亲该准备起来了。”
是夜,宋蓁再次翻入陈府。
此次已经是熟门熟路,落地时瞥见廊下陈灼的贴身侍从叶子正背对着她,腰杆挺得笔直,却故意把头在柱子后藏了藏。
她险些笑出声——这小厮倒是学乖了。
“咚,咚咚”
敲敲窗,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又低唤了两声,屋内依旧寂然无声。
宋蓁蹙眉,想起那夜陈灼说会给她留窗的话,伸手去推——
纹丝不动。
“阿蓁…”屋内突然传来闷闷的嗓音,烛火点起,窗纸上映出陈灼慌乱起身的剪影,“今、今夜不能开窗…”
“为何?”
“婚前见面,是为不吉。”
好像是哦。
“是我不懂规矩了。”她低笑,索性倚着窗边坐下,“那便隔着窗说说话?”
屋内传来窸窣衣料摩挲声,陈灼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最终停在离窗半步之遥处。
他呼吸有些乱:“你…你这几日不该来的。若是被喜娘知道…”
“知道又如何?”宋蓁随手折下一段春日枝桠把玩,“横竖几日过后,你便是我的正君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偏又带了几分无赖。
陈灼的耳尖霎时红了。
“对了,嫁衣你应该来不及做了,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明日去定。”
陈灼下意识抚上窗纱,又在触及前慌忙缩回手:“不…不用,嫁衣…”声音越说越小,“嫁衣我快绣好了。”
只是一直没敢告诉你。
陈灼自去年定亲时,就开始绣自己的嫁衣了。
每每绣衣时,都要偷偷的频繁张望门外,生怕被人发现他这般恨嫁的模样。
那时他总是害怕,自己没有机会穿上嫁衣嫁给宋蓁。
有时候绣着绣着,针尖扎破了手指,反倒觉得安心。至少证明,这一切都不是梦。
窗外的宋蓁挑了挑眉,她忍不住贴近窗缝,温热的吐息拂得窗纸微微震颤,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陈灼,你现在是不是正贴着窗?”
屋内“咚”的一声,像是谁撞翻了绣墩。
“宋蓁!”
宋府朱漆大门前,礼部派来的工匠正踩着云梯悬挂红绸,路过百姓纷纷驻足。
“什么天作之合?分明是陈小郎在诗会上递了情笺,被宋大人当庭截获…”
一个刚高中的状元娘子和一个刚获罪的罪臣之子,这样的两人放在一起,成了酒楼大家众说纷纭的人物。
“胡说!”一楼雅座突然站起个蓝衣女子,酒盏重重砸在桌上,“我表姐在宫中当差,说是二皇女做媒——”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死死捂住嘴,只剩支吾声在满堂哗然中格外刺耳。
二楼最东边的厢房却静得出奇。
姜昭听着窗外飘来的闲言碎语,忽然轻笑一声:“呵,做媒?”
我何时做媒了?
身旁符静见也难得的嘴角翘起,她突然想起去岁重阳,宋蓁讥讽礼制时的傲气。
如今那不可一世的翰林修撰,正被礼制压得七荤八素吧?
果然,此刻街上的宋蓁正生无可恋地攥着红绸。
宋蓁第一次成亲就再也不想成亲了,她没想到成亲的过程这么繁琐。
宋府中门大开,朱漆廊柱缠满红绸,礼乐声里,宋蓁一袭正红婚服踏出府门,朱雀大街上已是人声鼎沸。
她骑在马上,原以为不过是把人接来拜个堂,哪知从寅时起就被礼部嬷嬷按着折腾——三熏三沐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祭祖。
不知道陈灼那边怎么样了。
陈府那头,陈灼正对镜理妆。
外祖母被贬离京,父亲随行照料,杜家上下早已迁去。至于陈家……他苦笑着瞥向案上那盏孤灯——罪臣之家,连喜烛都只能用素白烛台。
铜镜映出他微红的眼尾——昨夜几乎未眠,指尖还留着绣嫁衣时刺破的伤痕。侍女捧着金冠欲为他束发,却被他轻轻挥退。
“我自己来。”
他执起木梳,忽然想起少时父亲说过,新婚当日若自梳发髻,便能与妻主白头偕老。
窗外喜乐渐近,他指尖微颤,却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得极紧。
他该是高兴的,嫁给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今日听着喜乐,心中那原本藏匿的孤寂被无限放大。
再次看了看妆镜,眼前的人眉如墨裁,斜飞入鬓,衬得那双凤眼愈发清冷疏离,眼尾生了一颗浅褐小痣,很小,也因此平添三分艳色。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铜镜里的人也笑了起来。
还是太贪心了,陈灼想。
若是外祖母在,此刻定会亲手为他戴上金冠;若是父亲未走,想必也会含着泪为他整理衣襟站起身。
“小郎,时辰到了。”叶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哽咽。
陈灼深吸一口气,将盖头缓缓覆在发上。
视线被隔绝的刹那,他听见叶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是、是陈贵女…”
陈灼停步,还没说话,陈知春先开口:“怎么?不欢迎长姐?”
姐姐不是去北疆了吗?
还没等这话问出口,陈灼就感觉对方突然蹲在他面前,“上来吧,我送你出门。”
见他没有动作,陈知春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嫌弃我?”这话说得轻松,心中却是一紧。
盖头下的陈灼突然红了眼眶。
直到陈知春将他的手郑重地放进宋蓁温热的掌心,真实的触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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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的一切情绪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种深深的满足。
八抬鸾驾行至长街中央时,有东风卷起轿帘。
宋蓁于马背上回首,正见陈灼坐于红轿内,少年郎君嫁衣上那对交颈鸳鸯栩栩如生,袖口两片翠叶,乖巧又美好。
礼官高唱声穿透云霄:
“红绸铺路,佳偶天成——”
晨迎昏行
待到黄昏时分,宋府热闹极了,座无虚席。
高堂上坐着宋雁和明桃友,两都是不达眼底的笑意,但无人在意。
“礼成——”
随着礼官拖长的尾音,宋蓁一把攥住红绸另一端微微发抖的手。掌心相触时,少年郎君冰凉的指尖让她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拜过堂,宋蓁牵起陈灼,将他带到新房。
张子桦早就喝的酩酊大醉,闹洞房为由跑过来拽着宋蓁。
“我去去就回。”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扫过,“床头备了玫瑰酥和茯苓糕…”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按,“若是困了,不必等我。”
正厅内觥筹交错
李贤隐在廊柱阴影处,偷偷看着宋蓁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宾客间,婚服衬得那人如松如玉,喉间忽然涌上酸涩。
陈灼那样的罪臣之子,凭什么?
转念想到自己即将入主东宫为侧夫,又稍稍平了心气。
届时,就算是御赐姻缘,见了他也得低头。
“宋大人,恭喜啊。”沈柔举杯朝宋蓁走过来。
宋蓁欲要上前,忽觉袖口一沉。张子桦不知从哪钻出来,鬼鬼祟祟往她手里塞了个漆盒:“蓁姐,我的…嗝…全部家当…”她醉眼迷蒙地竖起食指,“你可要…好好用…”
话音未落,人已歪歪斜斜栽进人群里。
“这是?”沈柔好奇凑近。
宋蓁掂了掂有些重量的盒子,随手掀开——
“啪!”
漆盒被猛地扣上。
两人都僵在原地,沈柔白玉般的耳垂瞬间涨得通红,宋蓁则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塞进袖袋,只是心跳微微加快。
幸得刚才无人注意这边,宋蓁额角青筋直跳,暗恼自己竟对张子桦这厮抱有半分期待——早该料到这醉鬼送不出什么正经贺礼。
她虽未经人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方才惊鸿一瞥,那盒中躺着的玉制六寸长的物件旁,还夹着疑似使用说明的绢帛小册让二人都心知肚明。
沈柔以手握拳掩唇,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又同时别开脸去。
陈灼受得了吗?
夜深,喧闹声渐渐散去。
宋蓁推开新房的门,满室暖香扑面而来。
烛台上,龙凤喜烛已燃过半,陈灼仍安静地坐在床沿,大红盖头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透出几分紧张。
这份紧张像是传染般,门外,宋蓁的掌心竟也沁出了薄汗。
素梅轻轻碰了碰宋蓁,她这才赶忙推开门,慌乱的执起玉如意,轻轻挑开盖头。
烛光霎时流泻而下,映出陈灼薄红的面容。
他眼尾的小痣被金粉描过,愈发艳得惊心,唇上沾了淡淡的口脂。
四目相对,睫毛轻颤,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却又在意识到自己动作时,耳尖倏地烧得更红。
“合卺酒。”宋蓁将其中一盏递给他。
陈灼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节,两人皆是一顿。
臂弯相绕,酒液入喉。
21. 姐姐疼我
侍从们鱼贯退出,房门合上的轻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宋蓁解下腰间玉带时,指尖不经意触到袖中那个漆盒,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
她若无其事地将它搁在床头的矮几上,转而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
“你阿姐派人送来的。”她将封递给陈灼,“还有老师和你父亲的。”
陈灼接过,一页页翻看,没一会儿就红了眼。
那些熟悉的字迹渐渐在眼前模糊,让陈灼涌起一阵酸涩。虽说在陈家时也算不上多受宠爱,可大婚之日,竟无一位血亲在场,到底是心头发疼。
“原以为,姐姐先前应当很是厌我,可现在,姐姐她…”
宋蓁正对镜卸下发饰,铜镜里映出陈灼泛红的眼尾。她动作顿了顿,将发饰轻轻搁在妆台上,走到陈灼身旁坐下。
宋蓁犹豫片刻,终究伸手环住他微颤的肩头,指尖在他后颈处极轻地抚了抚,像安抚受惊的雀儿。
陈灼正沉浸在低落中,忽觉身侧一沉,宋蓁抬手为他取下束发的玉簪,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畔,带起一丝微痒的触感。
他下意识偏头,额头便轻轻抵在了她的肩窝处。隔着衣,能清晰地听见她平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同温柔的鼓点,渐渐与他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那股萦绕心头的酸涩不知不觉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宁。
陈灼微微抬眼,正对上宋蓁低垂的目光,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柔和的暖意。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灼忽然觉得,此刻的亲近,比任何言语都要令人心动。
锦帐内红烛高烧,将两人相偎的影子映在帐上,伴随绸缎撕裂和呼吸的沉重声,漾开一片暖色的涟漪。
床边的漆盒再次落入宋蓁的视线,宋蓁面上更热,指尖一顿,看向下面轻轻一碰身上就泛红的陈灼,动作迟疑了几分。
陈灼他——
能行吗?
陈灼敏锐的察觉到了宋蓁的异样,他带着不安从锦被中起身攀上宋蓁。
是…是我让妻主不尽兴了?
想到自己因羞怯始终不敢放纵出声,陈灼不由咬唇,怕自己惹了宋蓁不快。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父亲在他定婚后塞来的那些话本,他耳尖发烫,却仍鼓起勇气,俯身凑近宋蓁耳畔。
温热的呼吸轻轻吹拂过宋蓁的颈侧,陈灼声音娇软,带着生涩的讨好。
“还望…姐姐疼我…”
尾音发颤,如窗外枝头怯怯绽放的花苞,既羞怯又动人。
谁能忍住谁是圣人。
反正宋蓁不是。
她抬手抚上陈灼的腰际,触及肌肤温热细腻,掌心稍一使力,便将陈灼带入。
翻涌如浪,宋蓁俯身时,发丝垂落在陈灼颈侧,惹得他轻轻一颤。
“别怕…”宋蓁低语,嗓音暗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陈灼迷迷糊糊地想,他才不怕呢。
可下一秒,当宋蓁的指腹沿着他的腰线游移而上,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唇齿间的纠缠愈发深入,他的思绪被搅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念头。
烛影摇曳,帐内温度节节攀升。
陈灼只能紧紧攥住身下的锦褥,任由自己沉溺在宋蓁的气息里,再没余力去想其他。
晨光微熹,榻上暖意未散。
陈灼是被窗外鸟鸣声唤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陷在宋蓁怀里,她的手臂还松松环在他腰间,呼吸均匀绵长。
这让他耳尖一热,昨夜种种旖旎画面骤然涌入脑海,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醒了?”宋蓁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指尖在他腰腹下轻轻一按。
陈灼身子一颤,险些从宋蓁怀里弹起来,却又被她揽了回去。
他红着脸低声道:“该、该去给母亲和父亲敬茶了……”
他倒是懂事。
宋蓁低笑一声,终于松开他,慢条斯理地起身。
陈灼手忙脚乱地抓过散落的衣衫,却发觉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与宋蓁的缠在了一处,他越是着急,那绸带反倒绞得越紧,最后几乎打了个死结。
宋蓁支着下颌看他折腾,眼底笑意渐深。
小郎君急得鼻尖都冒出细汗,偏又强作镇定,这副模样实在……
实在是有些可爱了。
“慌什么?”她终于伸手,三两下解开纠缠的衣带,又替他理好衣襟,但却故意似的将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泛红的锁骨,戏谑道:“昨夜胆子不是挺大的?”
陈灼耳根烧得更红,恼羞抬头,正要反驳,“我何时——”
外间素梅已轻轻叩门:“贵女,郎君,该梳洗了。”
陈灼跟在宋蓁身后,脚步还有些发虚。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人从容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就能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宋蓁似有所觉,忽然放慢脚步。
待陈灼走近,她倏地侧首,凑近陈灼耳尖说道:“昨夜可都是我在辛苦,你累什么?”
语气里充满困惑,可那双含笑的凤眸却明明白白写着促狭。
陈灼顿时僵在原地,双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
他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羞恼地瞪宋蓁一眼——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宋蓁欣赏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眼底笑意愈深。
这小郎君成婚后还真是可爱。
小郎君这副又羞又恼的神情,让宋蓁又泛起逗弄的心思。
她故意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若是阿灼觉得过意不去,今晚换你来辛苦?”
宋蓁还故意露出极为不解的样子,看向陈灼,欣赏着陈灼无处安放的表情,她觉得可爱极了。
“宋蓁!”陈灼终于忍无可忍,红着脸低喝出声。
却见周围洒扫的侍女们纷纷侧目张望,显然是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
这下陈灼连脖颈都红透了,活像只煮熟了的鲜虾。
宋蓁见好就收,轻笑着执起他的手:“好了,不逗你了。”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姐姐带你去见家长。”
陈灼呆呆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
这样的清晨,似乎也不错。
“新夫敬茶——”
陈灼接过茶盏,恭恭敬敬跪下。
宋雁安稳的接过茶,目光在他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上停留一瞬,若有所思地看了宋蓁一眼。
明桃友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笑眯眯的,接过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的红封:“好孩子,日后可要多照顾我们阿蓁。”
陈灼手一抖,差点把茶盏打翻。
宋蓁适时地扶住他的手腕,面不改色地应道:“父亲放心,他会的。”
陈灼:“……?”
转到宋老夫人跟前时,气氛骤然凝滞。
老夫人连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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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未抬,只示意身旁嬷嬷代接茶盏。
陈灼跪在地上,看着那盏茶被转递了三次才到老夫人手中,而老人家用唇尖略沾了沾便搁在一旁。
陈灼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这个罪臣出身的小郎,终究是配不上宋氏嫡女的。
“起来。”宋蓁突然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身。
陈灼抬头望去,只见宋蓁下颌绷紧,眼底似有寒冰浮动。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今晨那些看似寻常的礼数,明桃友反常的和善,甚至宋雁意味深长的目光——都是宋蓁在背后周旋的结果。
圣旨赐婚让宋府不得不让他进门,但进门后的处境,定是她一力斡旋才没让他太难堪。
陈灼微颤。
他早该想到的,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流言,那些本该出现的刁难,恐怕都被她挡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发什么愣?”宋蓁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指,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你现在是圣上亲赐的宋家正君。”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烫得他心头一颤。
是啊,既已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一齐用过早膳后,宋蓁牵着陈灼回到自己的院中,一路上,宋蓁就看出陈灼似乎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一进内室,宋蓁便松开手,径直坐在椅子上。
她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小郎君,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陈灼抿了抿唇,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想知道…今早母亲和父亲态度的转变,是不是妻主…”
宋蓁愣了一下,还以为要说些什么。
就这?
“是我。”宋蓁打断他的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那个假父亲是二皇女的人,我让他以为是二皇女保的媒。至于宋雁——”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只要让她相信这桩婚事对宋家有利就够了。”
宋蓁并不打算隐瞒什么,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但是陈灼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让宋蓁蹙眉。
就这点小事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若以后如此,那她跟他说话岂不是要累死。
陈灼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扩大。
这些深宅秘辛,宋蓁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给他听?
“还有老夫人,上次去找她吃了个闭门羹,但你无需在意她。”宋蓁忽然起身,指尖挑起陈灼的下巴,“你记住,在这宋府,你只需在意我一个人。”她的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既为妻夫,从今往后,我要你事事坦诚。”
她望进他眼底,一字一顿道:“你可能做到?”
眼前人凌厉的眉眼和昨夜红烛下温柔的低语在陈灼眼前重合。
答案已经脱口而出——
“能。”他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宋蓁眯起眼睛审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方才的凌厉霎时烟消云散:“很好。”她松开钳制,转而揉了揉他的发顶,“今后只要你问,我也必不会瞒你。”
这突兀的转折让陈灼一时怔忡。
直到宋蓁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发烫的耳尖——明明被她那样咄咄逼人地质问,明明见识了她凌厉冷峻的一面,可胸腔里这颗心却跳得比昨夜红帐中还要剧烈。
陈灼咬着下唇,却压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她愿意将那些隐秘之事说与他听,她要求与他坦诚相对,这不正是将他视作最亲近之人吗?
22. 小心思
窗外传来侍女们细碎的脚步声,陈灼慌忙收敛神色,却遮掩不住眼底流转的光彩。
他低头整理衣襟时,忽然瞥见案几上宋蓁用过的茶盏,那里还留着一点她唇上的胭脂,发了神的陈灼伸手触碰杯沿。
“真是…”他小声嘀咕着,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刚才的宋蓁,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心里却像浸了蜜糖般甜得发胀。
屏风后突然传来宋蓁的轻咳,吓得陈灼差点打翻茶盏。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却听见里头传来带着笑意的问话:“我家郎君这是在傻乐什么呢?”
陈灼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方才那些旖旎心思仿佛都被看穿了似的。
他绞着衣袖支吾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我去给妻主准备出门的衣裳…”
脚步声仓皇远去,屏风后的宋蓁摇头轻笑。
都说婚前婚后反差大。
嗯,确实挺大的。
胆子变大了。
她早将那小郎君的动作尽收眼底,明明羞得快要冒烟,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收起心思,宋蓁出门去找张子桦。
“什么!?”张子桦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蓁姐你要去那等苦寒之地?”
宋蓁食指轻抵唇间:“噤声。”
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夸张道:“这可是圣意。”
张子桦在府上满心欢喜的迎来宋蓁,却没想到宋蓁一开口就问她去不去北疆。
北疆那地方可苦极了。
张子桦急得直搓手,“陛下为何偏偏要让你去?北疆如今流寇横行,听说连——”她突然压低声音,神色紧张道:“连女子都会莫名失踪”
总不能说是她自己请命要去。
宋蓁不语,只是一味的挂着无奈浅笑摇头。
“非去不可?”张子桦抓住她的衣袖,“不能推辞吗?”
张子桦挣扎无果,屋内一时静默。
“那好吧,我跟着蓁姐。”
这次轮到宋蓁诧异抬头,她原是有把握说服张子桦,却没想到这家伙答应得如此干脆。
“我需得知会母亲,不过母亲知道我是与你一起,想必也不会阻拦。”张子桦已经开始掰着手指数算,“之前还听好友说起过北疆,那里可是艰苦无比,听说连不少娘子去了那里都离奇失踪了呢。”
“还有阿姐,我也得……”
听着张子桦不停的嘟囔,宋蓁眼里泛起暖意。
“我会和你阿姐说的。”
张子桦是家中嫡次女,日子过的是舒心极了的,上有嫡长女护着,下无幼女照顾,长姐如母,张子桦的姐姐待她也很好,不然也不会让张子桦成了如此性子。
安排好张子桦,宋蓁心下放松。
这一个上道了,另一个不就乖乖来了吗?
她拢了拢衣袖,缓步走出张府大门,果然看见宋千正倚在马车旁,不时探头张望。
“那不是宋千吗?”张子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疑惑道:“她怎么不进来?”
宋蓁轻拍她肩膀:“她找我有事相商,你先回吧。”
张子桦听话离开,宋蓁才不紧不慢的朝宋千走过去。
待张子桦走远,宋千已快步迎上前来:“长姐。”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不住往张府方向瞟,“我们马车上说。”
马车内沉香袅袅,宋蓁闭目养神,任由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阿姐…”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今日去张府,是要带张子桦去北疆?”
宋蓁睁开眼,“自然。”
宋千喉头一哽。
那个莽撞的张子桦,如何配得上与阿姐同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日自己模糊不明的态度,如今又有什么立场置喙?
只是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同旁人去,莫非——
北疆战乱频繁,但越是乱,越是能建功立业,尤其还是跟着宋蓁一起去。
越想,宋千越觉得此次去北疆有可能比自己呆在宋府更为有利,也顾不得分寸,一时急切道:“姐,上次你问我愿意去吗,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
见宋蓁不语,她又急切道:“北疆苦寒,但为了长姐,我什么苦都能吃。张子桦那样冒失的性子,怎能护阿姐周全?”
车帘被风掀起,漏进一缕斜阳,正好照在宋千紧握的双手上。
她这才惊觉掌心已沁出薄汗,却仍仰着脸,不肯错过宋蓁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宋蓁看着宋千急切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故意拖长了语调:“哦?现在愿意去了?”
宋千被她看得耳根发热,想起自己先前的态度,就知道宋蓁怕是已经猜出之前她在想什么,顿时坐立不安。
她攥紧了衣角,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我…我仔细想过了,姐姐身边总得有个得力的人…”
“张子桦确实冒失。”宋蓁突然打断她,指尖轻轻敲击着车壁,“你若是去了,我自然是更安心的。”
我就知道,张子桦在姐姐心中的地位怎么可能和我相比。
“姐姐放心,我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希望如此吧。
话都说开,宋千像从前一样亲昵地挽着宋蓁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地往院中走去,想如往常一样在宋蓁院内就餐。
可还没到院门口,宋千的脚步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是陈灼。
那道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朱漆院门前,深紫色的衣袍在风中轻轻摆动。
陈灼垂首而立,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里都是喜悦。
宋千这才恍然意识到,从今往后,阿姐的院子里永远会有这样一个人在等着。
而她仿佛,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妻主。”陈灼向前迎了两步,目光在宋千挽着宋蓁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妻主的这位妹妹,应也是不喜他的。
他恭敬地行礼,声音清润如玉,“膳食已经备好了。”
宋蓁感受着手臂上温热的触感,陈灼正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肘弯,看似慢慢但却很有礼数地将她从宋千的臂弯中接了过来。
这细微的动作让宋蓁心头一颤,无名生出几分新婚的羞意。
她侧目望去,陈灼虽低垂着,但眉眼却悄悄翘起,溢满了情绪,连唇角都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让宋蓁心底泛起丝丝甜意,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妻主当心台阶。”陈灼轻声提醒,声音温柔似水。
宋蓁正欲回应,余光却瞥见宋千还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她只得强压下心头涌动的柔情,端着往日清冷的模样,只微微颔首道:“嗯。”
真想现在就牵起陈灼的手,好好夸赞他这般周到的服侍。
可为了维持在旁人面前的人设,宋蓁只能继续端着架子,任由陈灼规规矩矩地搀着她往内院走去。
真是碍眼!
宋千盯着陈灼低垂的眉眼,明明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一个人,却让她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凭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分走了阿姐的注意?
“阿姐…”她下意识地往宋蓁身边靠了靠,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可是无人在意。
宋蓁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陈灼,连她轻声唤她都没意识到。
竖子!
不过是多了个和她抢阿姐的人罢了。
饭后,宋千故意往宋蓁身边挪了又挪,声音清脆地说个不停:“阿姐,北疆的冬衣我会吩咐人赶制,用最上等的貂绒…”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正在布茶的陈灼,见他只是安静地侍立一旁,心里更添了几分得意。
陈灼捧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他专注地将温度正好的茶汤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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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蓁惯用的盏中,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
“听说北疆入冬后的风雪能冻裂石头,阿姐要不要多带几副手笼?”宋千越说越起劲,几乎要把整个人都贴到宋蓁身上。
宋蓁接过陈灼递来的茶,指尖不经意相触,感受他指尖传来的温度。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宋蓁突然打断妹妹的喋喋不休。
宋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宋蓁不容置疑的眼神后,只得悻悻起身。
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陈灼一眼,却见对方正专注地为宋蓁整理案几上的文书,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宋千走后,宋蓁轻轻挥手,侍女们立刻会意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宋蓁单手支颐,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灼看。
陈灼被盯的不知所措,手上动作也开始出错。
“怎么不问我?”宋蓁忽然开口。
听到宋蓁发问,陈灼腼腆一笑,“没什么好问的,妻主在哪,我就在哪。”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宋蓁心头一热,起身走到陈灼身旁。
她突然从背后环住陈灼的腰身,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口气。
陈灼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墨香,让她莫名安心。
“你先去歇着吧。”她松开手,指了指案几上的文书,“这些我自己来看。”
陈灼张了张嘴,那句“我想一直陪着妻主”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化作温顺的应答:“嗯。”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笔墨,余光却忍不住一直偷偷瞧着宋蓁的身影。
见她已经专注地审阅起文书,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到外间。
可不过片刻,他又轻手轻脚地端了盏新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不碍事的一角。
夕阳的余晖散去,窗外暮色渐深。
浴房内水雾氤氲,陈灼浸在温热的浴汤中,水面浮动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
他抬手拭去额间的水珠,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锁骨到腰间,处处都是昨夜留下的暧昧红痕,水流拂过一些地方,甚至还会隐隐作痛。
真是不争气。
水汽中蔓延着格外旖旎的气氛,陈灼用指尖轻轻扶过那些痕迹,宋蓁灼热的呼吸,强势的拥抱,以及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低语……陈灼猛地将脸埋进水中。
不知是屋内的热温还是什么,绯色遍布了陈灼。
“该去提醒妻主梳洗了…”他喃喃自语起身,水珠顺着纤细的腰线滑落,铜镜中映出身上无数个红梅点,让他羞赧地别开眼。
这般不堪的模样,妻主今夜还会想要吗?
他在心里小声责备自己,可眼底却漾着掩不住的期待。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陡然加速,匆匆系好寝衣的系带,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出。
陈灼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见宋蓁仍伏在案前批阅文书,不由得蹙起眉头。
“妻主,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宋蓁闻言抬头,看到到陈灼端着糕点进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冲他微微一笑:“你说得是。”
今夜还有要紧事,可不能再看下去了。
等到宋蓁梳洗完,自己将烛火剪掉。
陈灼顿时耳尖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接下来…就会是红帐温香的光景,他不由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宋蓁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衣柜。
“妻主?”他疑惑地唤道。
宋蓁已经利落地换上一身夜行衣,她一边束紧袖口,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陈灼呆立在原地,方才那些旖旎心思瞬间凝固。
眼睁睁看着宋蓁推开窗棂,轻盈地跃入夜色中。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陈灼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宋蓁消失的方向,余下一阵叹息。
23. 出发!
三天后,天光初亮。
陈灼坐在铜镜前,怔怔盯着自己。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怎么,紧张?”
宋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日难得着了绯红锦袍,金线绣的云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见陈灼不答,宋蓁直接伸手替他理了理玉带:“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陈灼眼眶一热。
他如今,也是有人会无条件兜底的了。
马车缓缓驶入陈府所在的巷子。
陈灼掀开车帘,发现府门前竟站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陈老夫人亲自出来相迎,在旁的表姐陈晓芸面色复杂,身后几位远房庶弟更是神色各异。
“贵客到——”
唱名声响起时,陈灼明显感觉到表姐身形僵了僵。
也是,曾经可以随意打骂的表弟,如今却成了要行礼问安的“宋正君”,任谁都会不自在。
陈殊和陈知春不在府里,自然是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
“陈老夫人。”宋蓁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
陈老夫人还礼,目光闪烁地看向陈灼:“灼儿…在宋府可还习惯?”
“托老夫人的福。”他垂眸行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妻主待我极好。”
陈晓芸身旁的庶弟陈景撇了撇嘴,借着衣袖遮掩,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神气什么,不过就是嫁的好…”
话音未落,就被陈晓芸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陈晓芸何尝不是满心愤懑?
少时欺辱的表弟现在站在那,被宋蓁小心翼翼地护在身侧,连衣角都透着矜贵,很是受宠的样子。
更可恨的是,母亲在来之前还暗中嘱咐她,要借机与宋蓁攀谈。
想到要对着曾经能肆意欺辱的人笑脸相迎,陈晓芸胃里就一阵翻涌。
陈景不甘心地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陈晓芸一把攥住手腕。
她盯着不远处正在与老夫人寒暄的宋蓁妻夫,目光落在宋蓁始终虚扶在陈灼腰间的手上,声音里淬着毒:“等着瞧吧,这世道,哪有永远得意的道理?”
正说着,宋蓁忽然朝这边瞥了一眼。
感受到陈晓芸视线的宋蓁眼睛微眯,觉得这幅面孔似乎有些熟悉。
这人还真是等比例放大。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逐渐重合,宋蓁很快就回忆起陈晓芸就是小时候救陈灼前,看到的带着众人气势汹汹走来的那个。
“是表姐啊,少时还与你在老师府上共读。”,宋蓁说。
陈晓芸没想到宋蓁居然还记得她,内心暗喜。
只不过宋蓁的下一句话让陈晓芸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记得表姐格外喜欢蛇,有次还特意带到杜府去了呢。”
惊得陈晓芸下意识后退半步,她确实将几条蛇带去过杜府,只不过——
是为了吓陈灼。
宋蓁是怎么知道的?陈灼这么快就告诉她了?
“宋、宋贵女,哦不,宋大人记性真好…”陈晓芸强撑着笑脸,后背却已经沁出冷汗。
这分明是在警告她。
陈灼站在一旁,他当然不会忘记那天,但也是遇见宋蓁的那天。
说不定,他还需感谢表姐。
“妻主…”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不是为陈晓芸求情,而是不愿在这大好日子,再让宋蓁为旧事烦心。
宋蓁会意,最后冷冷扫了陈晓芸一眼,便揽着陈灼转身离去。
只是在经过陈晓芸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表姐当日的‘厚爱’,我替陈灼谢过。”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陈晓芸如坠冰窟。
等她回过神,那对璧人已经相携着往正厅走去。
宴席上,宋蓁全程握着陈灼的手。
每当有陈家人想上前套近乎,她一个眼神就把人逼退。
几位曾经欺负过陈灼的庶弟,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可解气?”回程的马车上,宋蓁突然问道。
陈灼怔了怔,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今日在陈府的种种。
他摇摇头,靠进宋蓁怀里:“有妻主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宋蓁觉得陈灼太过不在乎自己。
“那不是过眼云烟,是你真真切切熬过的日日夜夜。”看到陈灼懵懂的眼神,宋蓁扣住他的下巴,“你自以为的大度,在她们眼里不过是软弱可欺。”
宋蓁继续道:“陈灼,你要记住,她们今日的恭敬,不过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她冷笑一声,“若他日你失势,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必定还是这些人。”
“菩萨心肠感化不了性本恶的人,你可以放下那些事,但不可以放过她们。”
陈灼望着眼前人的眉眼,忽然想起少时那个为他打掉青蛇的少女。
宋蓁骨子里的锋芒,从未被岁月磨平。
“妻主…”陈灼声音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
那些被刻意淡忘的委屈,此刻在宋蓁灼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宋蓁松开钳制,转而捧住他的脸:“我不是要你变成恶人。”她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只是我的小郎君,值得这世上最周全的护佑。”
车帘被夜风吹起,漏进一缕月光。
陈灼听着宋蓁有力的心跳,在她的掌心轻轻点头。
真正的庇护,不是粉饰太平,而是教会他直面风雨的勇气。
宋蓁被陈灼炽热的目光灼得有些不自在,她别过脸去,喉头微微滚动。
其实她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那些“相护”,不过是…不过是见不得自己的人受委屈罢了。
从陈府回来,宋蓁又匆匆入宫求见女帝。
“怎么今日来了?朕可再许你几日准备,过后启程,北疆节度使的印信已经备好了。”
节度使吗?这可是存实权的要职。
“臣,遵旨。”
离宫时已是三更,宋蓁却未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城南一处僻静宅院。
沈柔正在院中煮茶,见她来了也不惊讶,只推过一盏滚烫的茶汤。
“过几日便离京。”宋蓁直接道,“京城这边…”
“放心。”沈柔打断她,指尖在茶汤上划过,“有我在,乱不了。”
张望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宋蓁道:“她人呢?”
沈柔调侃道:“春风得意,当然是回去去迎郎君了。”
宋蓁笑出声,“没想到啊。”
——————————
五更鼓响,宋蓁匆匆回府换了朝服。
朝堂之上,女帝当众宣旨:“着宋蓁为北疆节度使,即日赴任。”
满朝哗然,几位老臣刚要出列反对,却见女帝已起身退朝。
宋蓁跪在殿中,余光瞥见她们各异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再回到宋府时,因为已经提前告知了陈灼,所以他早早就开始收拾行装。
见宋蓁进门,陈灼迎上来,担忧道:“妻主…”
宋蓁握住他的手:“怕吗?”
陈灼摇头,指尖悄悄缠上她的袖角:“妻主在哪,我就在哪。”
随后宋蓁派人通知了宋千和张子桦,告诉她们离开时间。
宋千听到宋蓁升为节度使后大为震惊,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更是坚定了要跟着宋蓁去北疆立功的心。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北疆那种战事频发之地,只要跟着阿姐立下军功,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从那天起,宋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天不亮就起来练剑,亲自清点行装,连马匹的蹄铁都要一一检查,深夜里还都在背诵北疆各州的地形图。
“千小姐这几日真是…”素梅看着正在亲自捆扎兵器的宋千,小声对宋蓁道:“连用膳时都在研究兵书呢。”
张子桦就更不用说,相比之下,她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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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更加直白。
这丫头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似的,整日在府里上蹿下跳,弄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三日后,寅时刚过,宋府上下便已灯火通明。
陈灼将最后一件狐裘收入箱笼,指尖在衣料上流连片刻。
这件雪白的狐裘是宋蓁前日特意命人送来的,说是此去长久,北疆过九月便风厉,怕他受寒。
“正君,车马已备好了。”素梅在门外轻声禀报。
陈灼应声。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灼回头,见宋蓁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
“妻主…”陈灼上前,替宋蓁理了理肩甲,“都准备妥当了。”
“阿姐!”宋千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张子桦那丫头又忘带冬衣了!”
宋蓁无奈摇头,拉着陈灼往外走:“走吧,去看看那两个活宝。”
府门外,几十余名侍从和女帝亲指的侍卫已列队等候。
张子桦正手忙脚乱地往马鞍上挂包袱,见他们出来,咧嘴一笑:“蓁姐,我特意多带了腊肉!”
一旁的宋千扶额:“你是去赴任还是去野炊?”
陈灼看着他们斗嘴,也笑起来。
宋府宋雁和明桃友出来送宋蓁,宋老夫人至今也未再和宋蓁说过一句,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当然,宋蓁也不在意。
宋雁上前和往常一样,教导了几句没用的话,就开始沉默。
明桃友硬是装作一副很悲伤的样子,虽然挤了半天也没将眼泪挤出来,正要开口挽回一下——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宋节度使留步!”
众人回头,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马上的侍卫翻身而下,捧上一个锦盒:“沈大人命属下送来的。”
宋蓁打开锦盒,里面整齐地码着三排白玉小瓶,瓶身上皆贴着红笺。她取出一看,不由失笑——每张笺上都细细标注了用途:“风寒”、“跌打”、“解毒”,甚至还有“防狼”。
“沈柔这是去抢太医院了?”宋蓁将锦盒递给陈灼,“收着吧,说不定真用得上。”
“出发。”
宋千率先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阿姐放心,我定不会给你丢脸。”
张子桦直接蹿上马背:“走走走,听说沿途能路过许多有特色美食的地方!”
城门大开。
宋蓁一袭戎装高坐马上,陈灼的马车紧随其后,再往后是宋千和张子桦的队伍。
晨雾中,城楼上有人影晃动。
宋蓁抬眼望去,只见姜昭凭栏而立,朝她举了举酒杯。
朝阳终于跃出云层,为整装待发的队伍镀上一层金边。
行至十里长亭,忽见一袭青色身影立于亭中。
宋千疑惑望向宋蓁,张子桦正与侍从说笑,没注意这边。
宋蓁抬手止住队伍,没作解释,独自策马上前。
沈柔倚在亭柱旁,手里晃着个酒壶:“想了想,还是来送送你。”
“又不是不回来。”宋蓁接过她抛来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
“等你。”沈柔眨眨眼,“一路顺利。”
宋蓁大笑,将酒壶抛还给她:“我办事,你放心。”
回到队伍中,宋蓁发现陈灼正望着她,眼底有浅浅的疑惑。
她驱马靠近马车,低声道:“沈柔是我的朋友。”
陈灼讶然:“沈大人她…”
“嘘。”宋蓁将食指靠近嘴边,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可惜了,临走前没与另一个朋友道别。”
车队继续前行,官道两旁的树木渐渐稀疏。
宋千凑到张子桦身边,小声道:“听说北疆有种雪狼,毛色如银…”
“闭嘴。”张子桦瞪她,“再吓唬人,我就告诉蓁姐,让她扔你下去喂狼。”
马蹄声碎,踏碎一城晨露。
北疆,正等着这位新上任的节度使。
24. 妻主!?
官道上扬起细碎的尘土。
宋蓁正策马行在队伍最前,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唤:“妻主…”回头就见陈灼从马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捧着个食盒,暖阳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该用午膳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坚持。
宋蓁刚要婉拒,张子桦已经一个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马车前:“姐夫说得对!这大中午的太阳正毒,正好我也饿了,咱们一起用膳,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陈灼跟你有什么感情可联络的?
宋蓁还没开口,陈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正好备了许多,若不介意,便一起吧。”
张子桦听后就要往马车里钻,被宋蓁按住,“那前面大家一起稍作歇息,整顿整顿在出发。”
“成何体统!”
宋千见状,立即勒马过来,“岂能如此散漫?”可话虽这么说,她自己却也跟着下了马,“…我得看着张子桦别闹出什么乱子。”
晌午,车队在官道旁的树荫下暂歇。
宋蓁刚勒住缰绳,正欲吩咐宋千和张子桦随亲卫们一同在外休整,转头却见两人早已坐在马车内。
车帘半卷,四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张子桦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宋千则故作镇定地别过脸,却藏不住偷瞄的眼神。
“……”
宋蓁额角跳了跳,终是翻身下马。
马车上宋蓁挂着微笑,目视前方。
只见原本宽敞的车厢已经热闹非凡——陈灼有些无措地靠在窗边,手里还捧着食盒。
张子桦大剌剌地占了靠近正中的位置,正翻找着点心,宋千则坐在张子桦旁边,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忽略她频频瞥向食盒的目光的话。
“你们…”宋蓁眉头紧蹙,刚要训斥,陈灼已经细心地递来一块还温热的桂花糕:“妻主先用。”
扑面而来的甜香便让她动作一顿,甜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张子桦抽了抽鼻子,眼巴巴地盯着食盒:“姐夫,我也要…”
这声姐夫对陈灼很是受用,顾不得宋蓁看似无状实则假意的笑容,将糕点推给张子桦道:“尝尝。”
宋千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襟,却不料肚子“咕噜”一声出卖了她。
陈灼抿唇忍笑,将食盒往中间推了推:“都…都尝尝吧,做的不好,不要嫌弃就是了。”
宋蓁看着被瓜分的点心,再看看陈灼泛红的耳尖,她接过陈灼特意留给她的那块,放进嘴里。
“真好吃!”张子桦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左手喝着茶,右手举着块咬了一半的玫瑰酥,“姐夫亲手做的点心可真好吃!”
宋千看似专注地整理袖口,正襟危坐,只是腮帮还鼓鼓地动着。
“咳…”陈灼轻咳一声,将食盒往宋蓁那边推了推。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落一小片阴影,“都是按妻主口味准备的。”
“姐夫真贴心~”张子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抽空说话,“不过蓁姐不喜甜的,我替她解决!”说着就要去抢食盒里的蜂蜜糕。
宋千停下动作看向张子桦,陈灼也诧异地抬头,手中的帕子都忘了放下。
宋蓁端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僵。
那不过是她为维持威严嫡女人设,总要端着几分架子。
张子桦眼疾手快地抓起那块蜂蜜糕,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去年秋猎时蓁姐自己说的!说甜食腻人…”话音未落,手中的糕点突然不翼而飞。
宋蓁不知何时出手,指尖正夹着那块蜂蜜糕。在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挑眉道:“我说的是‘太甜的腻人’。”又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陈灼,“自家郎君做的,甜度正好。”
陈灼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张子桦撇撇嘴无赖般的继续扑向食盒。
宋千沉默。
“大人,有位娘子求见。”
素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打断了车厢内的喧闹。
宋蓁眉头微蹙,转向陈灼嘱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车上好生待着。”
“我也去瞧瞧!”“一起!”张子桦一个箭步跳下车,宋千也立即跟上。
树荫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被侍从搀扶着靠在树干旁。
她蓬头垢面,脸上布满淤青,褴褛的衣衫下却是稍稍肥硕的身躯,隐约可见隆起的腹部。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有在看到宋蓁腰间的玉牌时,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宋蓁心头一紧。
这里距离北疆尚有月余路程,怎会有如此狼狈的女子流落至此?莫非附近出了什么变故?
她快步上前,刚要询问,突然注意到女子不自然的体态,那隆起的腹部并非肥胖,而是——
“这位娘子,你可是有孕在身?”宋蓁放柔了声音。
女子闻言浑身一颤,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这个本能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子桦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
“去打些水来。”宋千已经解下自己的披风,“再找件干净的衣裳。”
宋蓁蹲下身,与女子平视:“别怕,我们从京城来。”她刻意放慢语速,“你可愿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的目光在宋蓁脸上停留许久,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救…救救我们…”
就在这时,远处的道路上出现几个人。
侍卫立即警觉地按住刀柄:“大人,有人靠近!”
宋蓁抬眼望去,只见几道白色身影戴着纱笠而来。
那些人个个身姿挺拔,头戴轻纱帷帽,素白长袍纤尘不染。
“贵女们见谅。”这三名男子停在十步开外,俯身行了个端正的礼。
为首之人看向树下那女子,声音如清泉击玉,与方才那嘶哑的女声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家妻主惊扰诸位了。”
白衣男子戴着纱笠,叫人看不清神情。
张子桦瞪圆了眼睛,目光在树下狼狈的女子与眼前翩翩公子之间来回扫视,怎么也无法将这二人联想到一处。
宋千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恰好挡在宋蓁身侧:“你…们家妻主?”
男子帷帽下的薄纱轻轻晃动:“正是。”
他抬手示意,身后两名男子立即上前,其中一人捧着件崭新的斗篷,“妻主她…抱恙在身,多有失礼。”
那女子见到来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拼命往树干后缩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宋蓁敏锐地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腕上布满青紫的掐痕,想到之前的求救,不免生疑。
“且慢。”宋蓁突然横跨一步,拦住欲上前的侍从,“这位郎君,你家妻主似乎很怕你们。”
微风拂过,掀起男子帷帽的一角,隐约可见其下优美的下颌线条,和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贵女见笑了。妻主病中总是这般…认不得人。”
宋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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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吭声,等到那两个男子将人拖到为首男子的身边时,宋蓁心中疑云更甚至,就在他们转身欲走之际,她突然开口:“等一下。”
声音不重,却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恕我直言。”宋蓁缓步上前,“眼下无人能证明这位娘子确是诸位的家眷。前方不远便是绵阳城,不如一同入城查验后再行离开?这也是为双方考虑。”
“笑话!”男子身后一人忍不住讥讽道:“我们一群男子,还能对个女人家做什么不成?”
哼,能做的可太多了。
这群人处处透着问题,恐怕没那么简单。
“住口。”为首男子轻声呵斥,帷帽下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贵女所言极是。寒舍就在绵阳城中,在本地也算有些名望。既然诸位顺路,不如同行入城,也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答谢各位救妻主之恩。”
他说着微微侧身,露出腰间一枚精致的玉牌——上面赫然刻着“绵阳林氏”的字样。
宋千与张子桦交换了个眼神。这林氏确实是绵阳大族,可眼前的情形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如此甚好。”宋蓁忽然展颜一笑,“不知郎君姓名?”
“林氏夫,棠梨。”
“还是先将娘子…哦不,你们妻主教给我们,我们有随行治伤的医师。”,张子桦说。
为首的棠梨帷帽微动,似在权衡。片刻后,他微微颔首:“那便麻烦了。”
三名侍从将女子搀扶到随军医师处。宋千趁机跟过去,借着整理女子衣襟的姿势俯身低语:“娘子姓甚名谁?”
女子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宋千的衣袖,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只发出气音。
随行医师检查后摇头:“喉部应有旧伤,方才那几声怕是强忍剧痛发出的。”
宋千正要回禀宋蓁,棠梨已翩然而至:“让贵女见笑,我家妻主确是顽疾缠身才会如此。”
“哦?”宋千挑眉,“不知是何顽疾?”
棠梨帷帽下的身影微微一僵。
春风拂过,轻纱飘起,露出张俊美如玉的面容。
他抬手理好纱笠,低头无奈道:“家丑不便外扬,还望贵女见谅。”
宋千不动声色地退开。
这时,自称棠梨的男子款步走向正在检查马匹的张子桦。
“贵女。”他微微欠身,纱笠下的声音如春风拂柳,“不知马车上是否还坐着一位贵人?”
张子桦猛地抬头,警惕地盯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梨不慌不忙地轻声道:“我只是怕失了礼数,若真有大人在,理当过去请安才是。”
张子桦嗤笑一声,轻蔑道:“用不着你,那是我姐夫,何等尊贵,岂是你这种…”她突然噤声,自己都诧异于脱口而出的刻薄话。
奇怪的是,明明平日最怜香惜玉的她,此刻对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美男子,却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那纱帘后若隐若现的笑意,总让她莫名感到不舒服。
棠梨似乎并不恼,反而又往前迈了半步。
“贵女何必如此戒备?我不过…”
“子桦。”宋蓁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马匹检查好了么?”
张子桦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应道:“好了好了!”再回头时,棠梨已退到三步开外,纱帘微动间,她似乎看见对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休息好了就启程吧。”
风过林梢,惊起几只飞鸟。那被架着的女子突然挣扎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泪光。
25.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发生了何事?”,陈灼轻声询问刚回到马车旁的素梅。
素梅压低声音回禀:“回郎君,来了几位自称绵阳林家的郎君,说是来接他们患病的妻主,只是那女子…”她犹豫了一下,“状若疯癫,方才还向咱们求救。”
陈灼微微颔首,透过纱帘缝隙望向那个白衣人,似乎有些眼熟。
“既然人已接到,为何还要与我们同行?”
“大人觉得事有蹊跷,那女子出现得实在古怪。偏巧咱们也要去绵阳城,便提议结伴而行。”
绵阳林家?
陈灼指尖一顿,他在京城时曾听人提起过,倒不是因为林家权势,而是传闻中林家有位得了疯病的嫡女——莫非就是方才那女子?
正思忖间,忽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马车。
陈灼下意识望去,恰见那名叫棠梨的男子侧身与旁人说话,帷帽轻纱随风微动,虽策马但还是尽显柔弱,仿佛垂柳般。
棠梨其实早在陈灼探头时就注意到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已让他心头一颤。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策马在前的宋蓁,帷帽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郎君?”素梅见陈灼出神,轻声提醒,“可要奴婢去请大人回来?”
陈灼收回目光,轻轻摇头:“不必打扰妻主。”
他拢了拢衣袖,不知为何,明明隔着重重纱帘,方才那一瞬,却让他有些不适。
“林郎君为何不与其他两位郎君共乘马车?”
张子桦在前头听得直翻白眼,她可是把自己的马车都让出来了,这棠梨偏要特立独行地骑马。
装模作样!不知趣!她在心里暗骂。
显得他了!
棠梨浑然不觉张子桦的腹诽,轻抚马鬃柔声道:“年少时最爱策马扬鞭,只是…”他声音渐低,帷帽轻纱随风微动,隐约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那上面竟有几道尚未痊愈的伤痕。
“自嫁为人夫后,便再难…”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轻叹,引得周围几位娘子面露怜惜。
在这世道,男子出嫁后理应安守内院,若还沉迷骑射这等张扬之事,难免要落人口实。
“何况妻主如今这般——”棠梨闻言身形微颤,素白的手指紧紧攥住缰绳,似是强忍哽咽道:“是我失礼了。”
越来越像演的。
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落在宋蓁眼里却满是破绽,她自己本人就是个表演大师,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真是假。
棠梨那刻意顿挫的语调、精心设计的肢体语言,绝对是经过反复演练的。
高手啊!
但这一番声泪俱下、欲言又止的表演还是让数人被棠梨触动,一路上被照顾有加,无一不怜惜这位可怜的郎君,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对那“疯妇”指指点点。
“大人恕罪。”棠梨忽然策马靠近,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哭腔,“刚才听她们说,您是去任职的,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做事无礼了些,望大人海涵。”
宋蓁微笑道:“无妨。”
棠梨说完发现宋蓁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默默地落在后面,继续和周围侍从说话。
宋千跟在宋蓁身侧,紧紧盯着棠梨,满脸嘲讽。
这个男人,明明自己妻主就在旁边,还跟这么多女人不断攀谈。
“装模作样。”宋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阿姐你看他,真要心疼妻主,就该在马车里守着,而不是在这儿招蜂引蝶。”
宋蓁指尖轻叩马鞍,若有所思。
棠梨越是这般作态,就越显得马车里那位“疯子”处境可疑。
她回头看了眼陈灼的马车,帘幕紧闭,显然她的小郎君也懂得避嫌的道理。
风过林梢,棠梨的笑声隐约传来,宋千厌恶地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宋蓁突然抬手——前方官道上,绵阳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刚入城门,街市上的议论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那不是林家的郎君吗?怎的跟着这么大队人马?”一个挎着菜篮的男人踮脚张望。
身旁的同伴眯起眼睛:“你认错人了吧?这一看都是外来的人…”
“错不了,看,他腰间那林氏玉牌我见过。”
“只是奇了怪了,我听说林氏那个‘疯子’前些日子丢了,他亲自带着院内郎君去找了,这怎么还找了这么多人来?”
“找那疯子做什么,郎君还真是心善,就是不知道那疯子找回来又会伤多少人。”
“嘘,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
“大人,寒舍就在前头拐角,可否赏光…”
“公务在身。”宋蓁不等棠梨说完便打断,“改日再登门拜访。”
将人送至林府门前,确认身份无误后,宋蓁正欲告辞。
突然,那疯癫女子猛地挣脱两名男子的钳制,跌跌撞撞扑到宋蓁马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衣摆,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就在大家惊疑时,“妻主!”棠梨惊呼一声,抬手制止了要上前的侍从。
他掀开纱笠,露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大人见谅,妻主发病时总是这样。”声音哽咽得恰到好处,“不若——能否劳烦大人暂时代为照看几日?林府愿承担一切用度。”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那女子,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脖颈上的伤痕:“若强行带她回府,只怕又要…”
话未说完,女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宋蓁的靴面。
棠梨见状立即后退半步,凄然道:“大人若是不便,棠梨这就…”
“可以。”宋蓁突然打断,“她先随我住客栈。”
棠梨迅速化作感激涕零的模样,正要行礼道谢,却见宋蓁已经俯身扣住那女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女子吃痛松手。
风卷起落叶,在林府门前的石狮旁打着旋儿,而那位“疯子”却突然安静下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蓁姐,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张子桦支着头,不着调的问道:“难道林悦真的只是疯病?不对啊,我总是觉得那个什么梨花不是个好的。”
“妻主。”张子桦一本正经的分析时,陈灼端着新沏的茶缓步走了进来,将茶盏放在桌上,顺势坐在宋蓁身旁,说道:“或许是以退为进。”
宋蓁看到陈灼进来,不自觉勾起嘴角,这一幕让旁边的宋千注意到后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姐夫说得对!”张子桦猛地拍案,“果然还是男子最懂男子的心思。”
陈灼一边执壶为宋蓁斟茶一边说:“若真心爱重妻主,又怎会任她沦落至此?更不会将她的疯病宣扬得人尽皆知,惹得世人避之不及。”
张子桦恍然大悟:“是啊,她看着是疯癫了些,但也不像会主动伤人啊。”
宋蓁接过他递来的茶,指尖相触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又相视而笑。
这细微的互动让宋千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那个林悦!”
待宋千摔门而去,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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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她这是…”
“茶凉了。”宋蓁突然开口,将茶盏往陈灼那边推了推,“再沏一壶。”
“蓁姐,姐夫刚才才沏——”
的茶。
张子桦的话戛然而止。
“好。”陈灼含笑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茶盏。
真是奇怪极了,一个两个都是那么不对劲。
就在这时,素梅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县令来访。”
陈灼沏茶的手微微一顿,不免诧异。
他们入城不过两个时辰,这位县令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
宋蓁却似早有预料,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来得正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我倒要看看,这绵阳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县令一身绛色官服立在客栈大堂,魁梧的身形将门口的光线都挡去大半。
周围食客纷纷噤声,有胆小的已经悄悄往门外溜去。
宋蓁缓步下楼时,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那笑意让站在一旁的张子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每次蓁姐这么笑,准有人要倒霉。
“哎呀呀,宋大人!”县令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圆脸上堆满笑容,“您来咱们绵阳也不派人知会一声,下官好安排接风宴啊!”
宋蓁笑意更深:“本官才刚安顿下来,正打算派人去县衙递帖子呢。”她环顾四周,声音陡然转冷,“谁知绵阳城这般神奇,我这念头刚起,县令大人就已经到客栈门口了,您说,巧是不巧?”
大堂里顿时落针可闻,县令嘴角抽了抽,额角渗出细汗,但很快又挤出更灿烂的笑容:“哈哈哈,大人真会说笑!”她侧身让路,肥厚的手掌指向二楼雅间,“请大人移步上座,让下官好好作陪。”
宋蓁缓步踏上楼梯,在经过县令身侧时,忽然嗅到一丝甜腻的脂粉香气,这气味浓烈得反常,倒像是…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不明所以的张子桦。
这丫头平日最爱逛的地方,就常有这般甜得发腻的香。
县令仔细查验过任职文书后,堆着笑脸道:“大人远赴北疆舟车劳顿,不如在绵阳多休整几日。”她拍了拍身旁体型更为臃肿的随从,“这是下官的心腹杨主簿,对绵阳城了如指掌,大人有何需要尽管差遣。”
站在县令身后,比县令还略显臃肿的杨主薄抱拳道:“但凭大人差遣!”
宋蓁点头,“那便却之不恭了。”
几番交谈过后,宋蓁送县令出客栈,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县令大人可认识棠梨?”
“不认识。”县令脱口而出,随即又似意识到失言,忙不迭补充道:“哦!您是说林氏那位郎君吧?”她装模作样地捋着思索,“倒确实见过几面…可怜见的,摊上那么个疯妇当妻主。”
说着凑近半步,压低声音:“不瞒大人,下官处理过好几桩案子,那疯妇发病时当街伤人,有一次差点把棠梨郎君活活掐死。”她摇头叹息,“绵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害怕。”
宋蓁似笑非笑地睨着县令:“是吗?那县令大人…可真是明察秋毫。”
这意味深长的话让县令后背一凉,慌忙拱手告辞。
待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宋蓁眸色骤冷,都“谁人不知,谁人不害怕。”了,怎么刚才下意识说不认识棠梨呢。
“子桦,我们去看看林贵女。”
宋蓁转身时,注意到二楼窗边一道人影倏地缩回帘后。
看来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26. 林悦
这是林悦时隔很久睡的最舒心的一下午了,这一觉竟睡得如此沉,连梦都没有做。她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时间不长,但上一次这样沉沉睡去,是什么时候呢?
她好像忘记了。
在林府第一百次出逃前,林悦就告诉自己,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出逃,这次若是还被抓回去,那她就认命。
也许是上辈子作孽,需要她来偿还。
第一百次出逃失败后,也是林悦第一百次被关进那个地方。
昏暗,潮湿,周围虽然热意环绕但她浑身只感到冰冷。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可那次之后,她怀孕了。
谁的孩子?
我的吗?
林悦无数次问自己: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怀孕后的林悦被放置在一个相对之前环境较好的屋子里,但她始终睡不着,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当月光透进林悦的屋子,洒在她身旁放水的木桶里,顺着月光的方向看去,水中虚影渐渐呈现出来,那是个形销骨立的影子,深陷的眼窝像两个黑洞,枯黄的发丝间露出大片头皮。
这是——我吗?
也许是因为水的浑浊,双眼在倒影中空洞无比,当她试图尖叫时,才发现声带早已在无数次求饶中毁了。
林悦开始了她第一百零一次逃跑。
这次是她跑的最远的一次,她离开了绵阳城,她想她是开心的。
城外实有不少人,但林悦都避开了,她们都认识她。
她也算出名不是吗?
已经两天两夜无水无食了,林悦浑浑噩噩的走着,她不能停下来,身体的乏力快要支撑不住她的站立。
我终于要自由了。
香味率先飘到林悦的鼻子里,她又渐渐听到了喧闹,林悦失去理智,向前跑了几步,视线逐渐清晰,她又停下了脚步。
蹲在一旁反复确认是外来人后,林悦才重新迈步出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宋千坐在林悦身旁,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正费力地比划着什么,可那些颤抖的手势在她眼中如同无解的谜语。
谁能想到,她不仅嗓子哑了,连手也虚弱得握不住笔。
宋千转头看向刚进门的宋蓁,道:“姐,你来了。她不能说话,也不能执笔。”
宋蓁走近,目光落在林悦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痕上,轻轻坐下,声音温和而清晰:“那这样好不好?我问你,你只需点头或摇头。”
林悦撑起身子,发丝垂落肩头,她抬起脸,安静地点了点头。
“是棠梨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林悦猛的点头,后又摇头。
“是棠梨让你变成这样,但不止他一人?”,她放慢语速,看着林悦急促点头。
“你之前说‘救救我们’,还有其他和你一样的女子?”
林悦点头,手指放在胸前,极力想表达什么。
“别着急,慢慢告诉蓁姐,我们都会帮你的。”
张子桦看到林悦这样,心里不忍,出声安慰。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管这档子事了?
宋蓁无语。
抬头见张子桦已经走过来,坐在榻边,低声慢慢平复着林悦的心情。
“这世道哪有这么欺负女子的男子?那个棠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贱男人!”
“噤声。”宋蓁冷声打断,指尖点了点桌面,“注意你的措辞。”
张子桦这才惊觉失态,却见林悦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用口型比了三个字。
光透过窗纸,在她凹陷的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
“地牢里。”
“姐,为何不再问清楚些?既然人都救出来了,直接端了那腌臜地牢就是了。”
宋千不解,既然人都在她们这了,直接问清楚将那些不知所谓的男子一锅端了岂不是大快人心?
没想到竟有男子如此大胆!
“恐怕是林悦自己也不清楚地牢究竟在哪,她如今这样子,问到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再问下去对她的精神状态没好处,何况…”宋蓁想到刚才林悦时而急促时而害怕,又不时恍惚的状态,叹了叹,“罢了,在这多呆些日子,去找人盯着县令。”
宋千诧异,“姐,你怀疑——”
“明日去请杨主簿。”宋蓁突然打断,“我们初来乍到,也不能拒了县令好意。”
夜深,宋蓁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绵阳城的夜色,和京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妻主今日心神不宁。”陈灼带着安息香气息的温暖突然从背后覆上来。
他的指尖掠过她紧绷的肩颈,在穴位上轻轻一按,宋蓁便不由自主松了力道,顺势后仰,后脑勺抵在他的腰上。
“唉,好烦呐!”这话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怔了怔。
陈灼学着她的腔调拖长声调:“我也是——好烦呐!”
宋蓁描摹着他故意皱起的眉头,不自主的道:“为何?”
陈灼低头靠近宋蓁,额顶与额顶相贴,“妻有所忧,夫自是忧妻所忧。”
说完凑到宋蓁耳边,温热的气息交织间,他道:“妻主让灼坦言相待,灼亦希望妻主对灼畅言。”
宋蓁大笑,直至笑出声。
这下轮到陈灼不解了。
他说了什么很搞笑的事情吗?
“今日林悦一事,我猜想可能涉及甚广,不外乎牵扯各方…”
待宋蓁将对林悦之事的猜测细细道来,陈灼的指尖已在她掌心画完第十个圈。
听罢,他眨眨眼,“或许…灼能替妻主会会那位棠公子?”
“不行,过于危险。”
听到宋蓁担心自己,陈灼心中满是甜意。
“我是男子,想要接近棠梨很简单。”陈灼一脸笑意,“何况我这般七窍玲珑之心,他该怕我才是。”
宋蓁听后想了想,松口道:“让素梅跟着你。”
“好”陈灼应的轻快,“那妻主快歇下吧。”
快走到床边时,宋蓁突然瞥见陈灼梳妆案几上放置的熟悉漆盒,神色莫名的看了看陈灼。
陈灼疑惑的顺着视线望去,脸颊瞬间发烫。
“郎君喜欢那个?”
“不…不,我只是…我…”
只是看你挺喜欢的,所以就带过来了。
后面的话陈灼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支支吾吾半天。
这更是让宋蓁误会大了。
“既然郎君喜欢,又恰逢深夜,正是那东西出没的好时候。”
宋蓁过去打开漆盒,拿出里面的物件走向陈灼。
陈灼看到那东西双腿不自觉打颤,腿一软失了力气似的瘫在床边,这幅模样让宋蓁的误解加深。
“别…太里了,妻主,会坏掉的…”
混着水声的求饶支离破碎,随起伏的节奏在宋蓁指间飘荡。
熟悉的记忆被唤起,天光微熹时,郎君蜷在妻主怀里,眼尾还挂着泪,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喜欢了。
宋蓁轻手轻脚地为陈灼掖好被角,确认他睡得安稳后,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楼下大堂里,张子桦竟已端坐在餐桌前,面前的茶盏早已没了热气,显然已等候多时。
“蓁姐!”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招手。
宋蓁刚落座,张子桦便压低声音道:“昨夜我与林悦交谈甚欢,知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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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人的事……”
宋蓁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她们是怎么交谈甚欢的?
“林悦说棠梨现在才是林家的话事人,而且还跟官府的人又勾结,囚禁女子使其生育……”
“囚禁女子…令其生育?”宋蓁握筷的手骤然收紧,竹筷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裂响。
这些猜测被证实的瞬间,胃里还是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看着张子桦泛红的眼圈,伸手覆住她发抖的手背:“你做得很好。”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确认时,胸腔里仍会涌起一股灼热的怒意。
“后来林悦突然浑身发抖,我就没敢再问…”
宋蓁点头道:“让她安心休养几天,期间不要再过问这件事情了,我心中有数。”
“好的,蓁姐!”
叮嘱张子桦照看林悦静养后,宋千带着杨主簿适时的走进来。
“杨主簿,劳烦您了。”
“宋大人安好,下官对绵阳城熟得很,今日定带您吃遍特色,玩得尽兴!”
宋蓁给宋千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笑道:“杨主簿不若先跟我们家大人讲讲绵阳城的事,这些天在客栈也听说了城中好多传闻,很是好奇。”
杨主簿名唤杨雪,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身材臃肿,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十二分的殷勤。
她拱手行礼,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声音圆润:“不知大人对哪方面感兴趣?”
宋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道:“说说如今和我们同住的那位林姑娘家的事吧。昨日问她几句,她却闭口不言,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倒叫人有些担心。”
她抬眼看向杨雪,眸色平静,却隐隐带着审视:“杨主簿在绵阳任职多年,想必对林家的事…略知一二?”
杨雪搓了搓手,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林府?那可是咱们绵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只是近来…”
“近来如何?”宋蓁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听人说,林家如今是棠梨郎君主事?”
杨雪干笑两声,“不算主事,只是代林悦…林贵女掌家,这林贵女不是有些疯病嘛,大人你也见到了。”
“林家没有其他女眷?”
“林贵女少时父母皆殁于北疆战乱,她承母业后不久,便娶了当时还是南风馆小倌的棠梨。”她说着偷觑宋蓁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起初二人也算琴瑟和鸣,后来…林贵女突然就疯了。棠梨郎君以泪洗面数月,这才勉强振作起来,替妻管家。”
“男子承家业本就有违礼制,为何你们对这棠梨如此宽容?”
杨雪慌忙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眼神飘忽:“这个…郎君着实不易。况且他这些年广施粥米,修缮义学…”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咱们总不好太过刻薄…”
杨雪佯装整理衣襟,实则避开宋蓁锐利的目光:“大人可知道绵阳城外的慈幼居?全是棠郎君掏的银子。”
“是嘛。”宋蓁看到已经被问的坐立难安的杨雪,站起身说道:“看来这棠梨郎君真是个善良的人,走吧,带我们上街逛逛。”
“啊!?”杨雪如释重负般说道:“得令,大人您请!”
陈灼睁开眼时,枕畔早已凉透。
“素梅。”他梳洗后轻唤一声。
门扉轻响,素梅进来,“郎君醒了?”她将帕子递来,“宋大人嘱咐,等您醒了便将杨主簿的话转述给您。”
陈灼接过热帕覆在脸上,蒸腾的热气中听着素梅一五一十地复述。当听到“替妻掌家”时,他指节骤然收紧,帕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
“备车吧。”他挑出支累丝金簪,“咱们总该会会那位棠郎君。”
27. 棠梨
天气骤变,原本的艳阳天被乌云遮住,豆大的雨珠突然砸在地上,紧接着,细密的雨丝随之落下,沿街的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支起油布篷帐,躲雨的行人纷纷挤进自己身旁最近的摊位。
馄饨铺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缩着站在檐下。
她粗布衣裳上打着层层补丁,袖口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无力光顾这热气腾腾的食摊。
雨势渐急,馄饨铺的生意反倒愈发红火,躲雨的客人几乎占满了所有空地。
“劳驾让让!”抱着孩子的女人挤进篷下,手肘无意间顶到那女子的腰。
她踉跄半步,半只绣鞋已浸在雨洼里。
年轻的女摊主瞥见那女子被挤得快要淋到雨,心下不忍,正欲开口,忽见雨幕中走来一个撑着快要褪色油纸伞的粗布男子。
男子步履匆匆,几乎在雨中奔跑,险些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滑倒。
女子见状,不假思索地冲进雨中相扶,发间褪色的红头绳在风中扬起。
她扶住男子胳膊的刹那,男子满疮的手被露出,却稳稳将伞倾向她那边。
待站稳后,男子将伞柄递到她手中,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平凡却温暖,仿佛驱散了阴雨天所有的寒意,他们共撑一伞,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马车里,陈灼无意识地将手帕贴在微扬的唇角,望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两个背影在他的眼中变成了宋蓁与他,陈灼并未察觉,此刻自己的眉眼间盈满了温柔的笑意,连带着赶往林府的紧张都消散了几分。
“郎君,林府到了。”
陈灼的马车在林府跟前停住,素梅撑起伞跟在陈灼身后走进林府,由仆从请进门,再经过管家通报,棠梨才姗姗来迟。
之前只是远看,如今近看到陈灼,饶是之前身处男色环绕之中的棠梨也不由一惊。
他素白的衣角不知在哪沾了污渍,注意到陈灼的视线,棠梨笑道:“让郎君见笑了,今晨亲自为妻主熬药,不想溅了些药汁。”
陈灼起身,目光扫过对方过分干净的指甲后说道:“不会,是我擅自叨扰了,只是林姑娘如今在我们那儿住着,总得知道她的忌口喜好。”
“让郎君费心了,不若移步详谈?”
“好。”
陈灼随着棠梨走进后院,也曾听闻林府是这绵阳城的大户,但后院的装横确很是素净,应是这位棠梨郎君的偏爱吧。
“请坐。”棠梨引陈灼至一处临水的六角亭,四周雨声环绕,倒是颇有雅风。
坐下后陈灼并没有急于开口,倒是棠梨先道:“我家妻主定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知如何感谢,改天设宴款待可好?”
陈灼微笑着说:“她是不喜这些宴饮的。”
棠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陈灼说的是他的妻主宋蓁,想到记忆中那个清冷且很有魄力的女人,他神色暗下,“宋大人与郎君…”他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灼听到棠梨不同寻常的语气,嘴角浅笑一僵,紧紧盯着棠梨的表情,“说起来,听闻棠梨郎君与林姑娘也曾琴瑟和鸣?城中常夸赞郎君持家有道。”
棠梨闻言不动声色,脸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表情,“棠梨出身低微,得妻主垂怜是幸,可…”说到此处,他哽咽道:“可妻主竟成了……”
“林姑娘这般…着实令人心疼。”
“是啊。”棠梨叹息着摇头,袖中帕子却攥得死紧,“连我亲手熬的药都打翻,非说是穿肠毒药。”他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几年更是开始伤人,我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雨丝斜飞入亭,沾湿了陈灼的袖口。
他拢了拢衣袖:“想来棠梨郎君这样重情之人,定会不懈的为林姑娘寻遍名医吧。”
棠梨望着亭外被雨水打落的海棠,轻声道:“有时候想想,或许就这样疯着…对她反倒是解脱。”
陈灼怔了怔,细细的打量棠梨,这是一副生就让人过目难忘的皮相,他肤色极白,不是世家公子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瓷。
在这北边之地,如此肤色本就特别,虽五官并不出众,但神情总是十分动人,因此格外惹人怜惜。
“不说这些了。”棠梨忽然展颜一笑,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精致的茶点,“郎君尝尝这个,妻主最爱的茶糕。”
陈灼接过茶糕,糕点入口即化,“确实不错。”
“妻主应该也许久未吃了,走时我让人备好,宋大人和几位大人都可以尝尝。”,他说到“宋大人”三个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陈灼握着茶糕的手一紧,心中浮现出些许不适,他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棠梨每次提及宋蓁时,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光亮,语气里藏不住的微妙起伏,都让他胸口发闷,心生不悦。
似乎是察觉到陈灼不悦,棠梨低眉道:“郎君从京城来,想必吃惯了好东西的,我们这些糕点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你怎知我们从上京来?”
“与大家同行交谈时听说。”
棠梨嘴角微微上扬道:“郎君知道吗,宋大人与我家妻主年轻时像极了。”
陈灼震惊抬头,没等他开口,棠梨不急不缓接着道:“都是那般…耀眼夺目的人呢。”
他的目光落在陈灼骤然绷紧的手指上,忽然低笑一声。
“郎君可明白?”棠梨倾身向前,“这女子啊,为何偏生最擅长的就是怜悯。”他指尖蘸了茶水,在石案上画了个圈,“我很好奇…若是让她们也尝尝被怜悯的滋味…”
雨声忽然大作,棠梨的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像一声叹息:“不知那份慈悲,还能剩下几分?”
棠梨看似不经意实则张狂的语言让陈灼心脏狂跳,他的指节已经泛白,他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一句一句说:“棠梨郎君此言差矣。”
陈灼缓缓抬眼,“真正的明月,是不会在意井底之蛙的诋毁。”
最后一字落下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管家撑着油伞匆匆来禀,将这僵住的气氛打断,“主夫,有位宋蓁大人来访。”
听到是宋蓁来了,陈灼眼底倏然亮了起来,方才紧绷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弧度。
棠梨看到十分刺眼,“我送郎君出去。”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两人之间,他忽然轻声道:“郎君这般活在光里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处境。”
陈灼眉头微蹙,却没有接话。
转过回廊的刹那,就见宋蓁立在门下。
她一见陈灼便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身后:“家夫冒昧打扰,见谅。”
棠梨望着宋蓁那双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忽然笑了:“宋大人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喝杯热茶?”
“不必。”宋蓁干脆利落地拒绝,素梅忙为两人撑起伞。
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唯有零碎的对话随风飘来——
“下着雨怎么亲自来了?”
“乘马车来的。倒是你,不是说好等我回去再…”
“雨这么大,我担心你…”
棠梨盯着两人背影许久,独自站在廊下,他望着远处那对璧人共撑一伞的背影,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般雨天,他被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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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馆时,满城的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陈灼。
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
他是是绵阳城众星捧月的南风馆头牌,而陈灼,是京兆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典范。
明明都是男子,明明都是风头十足,却始终是云泥之别。
他想起那人警告他时说的话:“宋蓁一行,能避则避。”
凭什么?
凭什么他永远在退让?
雨势没有停歇,远处,陈灼正低头对宋蓁说着什么,眉眼间尽是温柔。
“真好啊…”他喃喃自语,“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了还有人护在身后。”
棠梨忽然笑出了声,那笑声混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们这样的人…”他转身推开仆从递来的伞,走进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呢,真是讨厌。”
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低声轻笑。
林悦,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马车上,宋蓁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侧的陈灼。
他已经蹙眉许久,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浅阴影。
宋蓁看得入神,有些燥意,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这样认真思索的陈灼——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脑子还没思考,话已经从嘴边溜出,“怎…”,她刚想开口,却见陈灼突然转身。
“妻主。”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真正疯了的,是棠梨才对。”
“啊?”宋蓁猝不及防,手中的茶“啪”地掉在身上。她慌忙弯腰去捡,耳尖却已经红了,“你、你说什么?”
“妻主小心些。”
陈灼见状,不自觉地伸手替她拂去水珠,两双手不经意触碰后,他慌忙收回手藏在袖中。
马车恰在此时停在客栈门前,两人一前一后下车,步履都比平日急促几分。
宋蓁匆匆嘱咐素梅将食盒送去给照看林悦的张子桦,转身时牵起陈灼向房间走去。
待到休整后,“你方才说什么?”陈灼望着她这副难得急切的模样,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松快了几分。
他将今日与棠梨的对话娓娓道来,宋蓁听后挑眉。
这棠梨真是将自己对林悦的不喜一点也未遮掩啊。
陈灼话音未落,走廊上突然传来张子桦急促的呼喊声。
宋蓁与陈灼对视一眼,当即起身推门而出。
推开隔壁房门,只见一地狼藉,精致的茶糕散落在地,有几个已经被踩得稀烂。
林悦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如纸,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蓁姐!”张子桦急得眼眶发红,“都是那棠梨送来的茶糕!林悦一看到就突然把食盒打翻了,现在谁靠近她都会尖叫…”
宋蓁蹲下身,指尖轻触打翻茶糕的碎屑,林悦突然朝宋蓁撞过来。
“妻主!”陈灼惊呼。
张子桦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悦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仿佛要掏出什么似的。
宋蓁一把按住她自残的双手,林悦涣散的瞳孔里涌出大颗泪珠,她突然剧烈干呕起来,指甲在木地板上试图抓出深深痕迹。
“不会是…下毒!?”,张子桦声音发颤,盯着地上碎裂的茶糕。
宋蓁摇了摇头,“我在马车上就命人验过,无毒。”她指尖轻轻碾过一块茶糕碎屑。
这是警告。
陈灼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他在提醒林悦,也提醒我们,他随时能掌控她的生死。”
28. 失踪的人
更深露重,室内一片寂静,烛火将宋蓁与陈灼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团解不开的迷雾。
宋蓁心思从生,棠梨今日之举,是赤裸裸的挑衅,但一个出身风尘的男子,就算如今执掌大家,怎敢如此嚣张?他背后一定站着能让整个绵阳府衙都噤声的人物。
陈灼察觉到宋蓁辗转难眠,轻轻钻入她的怀中:“妻主,歇息吧。”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紧绷的后背,宋蓁被怀中人温暖,渐渐放松,将脑海中复杂的事情抛下,她才终于沉入梦乡。
天光微亮时,张子桦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蓁姐!难道就任由那毒夫逍遥法外?”她气得双颊通红,“虐待妻主、侵占家业,更何况林悦还有孕,是得娲皇庇佑的人,哪一条不够治他的罪?”
宋蓁正在为陈灼绾发,闻言将白玉簪插进他的发髻:“证据呢?”
“那茶糕不就是证据?”张子桦道:“谁会平白惧怕一盒糕点?”
“全城皆知林悦疯癫多年。”她转身看向张子桦,“没有铁证,谁会信?”
张子桦还要争辩,却见宋蓁突然瞳孔微缩——
林悦的腹中子……突然想到什么,这个念头如闪电划过,她猛地起身:“素梅,你去城外查一个叫慈幼居的地方。”
“蓁姐。”张子桦抓住她的袖角,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在姜国,女子有孕乃娲皇赐福,是天大的喜事。
按律法,孕者当受三重优待:免劳役、享官供、罪减。
寻常男子若得妻主赐子,便是未成胎也要喜极而泣,若真怀上,更会将其视若珍宝,日夜侍奉。
可如今林悦腹中怀着子嗣,虽说有疯病之因,但棠梨怎么也不像是正常姜国男子会做的事?
张子桦望着宋蓁凝神思索的侧脸,在张子桦眼里,蓁姐眉宇间总是透着那股沉稳的气度,简直比衙门前的獬豸石像还要令人安心。
“果然有蓁姐在就没问题!”她偷偷攥紧了拳头,仿佛已经看到棠梨伏法的场景。
宋蓁整了整衣冠,对门外候着的杨雪道:“杨主簿,劳烦引路,本官要拜会县令大人。”
宋蓁随着杨雪穿过府衙回廊时,远远便听见正堂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杨雪正要上前通报,被宋蓁抬手制止。
“县令大人!”少年声音清冽,“我阿姐在绵阳城失踪半月有余,为何官府至今仍无音讯?”
“放肆!”县令一掌拍在案上,“我也派人找了数日,未有消息,你如何断定她是在城内失踪?”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怒火冲天:“我与阿姐同行入城,不过迟了一日抵达,入城后便再寻不见她踪影!若非在绵阳城内,还能在何处?”
“荒唐!”县令冷笑一声,“保不准是在城外山道走失了方向——”
“绝无可能!”少年厉声打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阿姐行事向来谨慎,怎会无故迷途?”
“昏官!”少年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若我阿姐有个三长两短——”他猛的收声,快步转身离开。
“大胆刁民!你…”
“吱呀——”
打开门,刺目的天光里,少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宋蓁立在阶前,逆着光的轮廓让他呼吸一滞,那双眼睛抬起来时,他恍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很快垂下眼帘,侧身让开时袖中拳头攥得死紧。
“宋、宋大人!”看到宋蓁,县令瞬间变了脸色,堆着笑疾步上前,“您怎的亲自来了?快请上座——”
宋蓁尚未抬步,刚才离去的少年去而复返,“扑通”一声,跪在宋蓁面前。
“求大人做主!”
少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但脊背绷得笔直。
县令脸色骤变:“放肆!还不——”
“家姐张璇,上月廿八在绵阳城西失踪。”少年猛地抬头,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她左腕戴着银镯,耳垂有颗砂痣……”
少年名叫张简,他与姐姐张璇从漠北远赴绵阳采买药材,行至半途,张简见沿途风景甚好,想在一处村落多住几日。张璇却执意要早日完成任务,姐弟俩争执不下,最终决定分头行动。
临别,两人约好相遇的地点,可等到张璇真的走了,张简到底心中起了惧意。
他一个男子,长得也算好看,这独自在外确实有些害怕。
所以在村落住了一夜,辗转难眠,张简第二日天未亮便匆匆启程。赶到约定之处时,却总不见姐姐身影。
几日过去,张简问遍城西的商铺,却无人见过形似张璇的女子。
“我阿姐真的在城里失踪了!”张简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可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只是交换着眼神,询问了城门口的官员,就断言他姐姐是在城外走失,官府的态度让他心底发寒。
他们根本不曾认真寻找,甚至不愿承认,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就这样在绵阳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先起来。”宋蓁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正堂都安静下来,她径直走进正堂,坐在主位。
“这——”县令一脸为难,还是跟上。
宋蓁端坐堂上,轻叩案几,她余光瞥见张简仍跪在原地,眼中怒火未消,她微微低头,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朝张简极轻地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
张简一愣,宋蓁假装询问几句后,张简突然起身告辞,抱拳的动作带着几分生硬。
“这小郎真是……”赵德安望着张简远去的背影,摇头晃脑地感慨。
“县令大人。”宋蓁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谈,“近日城中可有其他失踪案?”
县令擦了擦额角,干笑道:“这…怎么会,下官未接到报案。”
宋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听闻城外有一处慈幼居,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县令面色一僵,转头瞪向杨雪,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心虚低头,“不过是善人办的义舍,下官平日政务繁忙,未曾细查。”
宋蓁笑道:“听杨主簿提起,这慈幼居是棠梨郎君所办,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县令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大…概是五六年前?”
“五六年前?”宋蓁一字一顿地重复,目光一寸寸刮过县令的面孔。
“约莫是……吧?”县令不自觉用袖子擦了擦汗,眼神飘忽,始终不敢与宋蓁对视。
宋蓁轻笑,“只是随口一问,县令不必挂心,对了,今日县令公务可繁忙?”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架势,县令可不敢说自己很忙。
“是没什么事。”
“那正好。”宋蓁抬手为自己续上热茶,“本官初来乍到,正想与县令好好聊聊。”
茶过三巡,每当县令屁股刚离座,宋蓁便适时抛出新话头:“听闻城南新开了家酒楼…”或是“大人这玉佩倒是别致…”。
县令如坐针毡,几次欲言又止,却总被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逼得重新落座。
突然,府衙侧门传来一阵骚动,素梅风尘仆仆地闯进来。
县令看到她快步走到宋蓁身侧,俯身在宋蓁耳畔低语半天。
宋蓁的目光忽然直射到自己身上,吓得她肥厚的手指绞在一起,紧张极了。
“县令大人,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可否请教?”
她还能说“不”吗?
“大人请讲。”
“说来也巧,我这仆从路过慈幼居时,发现件怪事…”她忽然抬眸,“那些孤儿被收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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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清一色都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素梅适时上前,将一本泛黄的名册“啪”地摊开在桌上。
密密麻麻的记载触目惊心——每个名字旁都标注着入慈幼居的年岁时辰,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历经多年。
“更稀奇的是。”宋蓁用指尖点着名册,“这里竟连明年三月的‘弃婴’都登记在册。”她冷笑道:“莫非这绵阳城的百姓,连弃子都要先与这慈幼居报备?”
“大姜律例明载,弃子者当受黥刑,县令大人治下,倒是有趣得紧。”
宋蓁缓步上前,亲手将县令扶起,“大人公务繁忙,这等琐事疏忽也是常情。”她声音温和,眼底却冷如寒潭,“既然慈幼居是棠梨郎君所建,不如请他过来问个明白?”
“这…”县令瞳孔骤缩,喉咙滚动数下才挤出话来,“明日…下官明日就…”
“何须等到明日?”宋蓁拂袖转身,“大人既有要务,本官代劳便是。”
“可——”
县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宋蓁早已跨出门槛。
等到宋蓁的身影消失不见,杨雪急着问县令:“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大办。”
看到县令像失了魂一样,杨雪在身后低头,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走出府衙,她刚转过街角,一道青影便闪出——
“大人!”张简拦住她去路,眼中既有不甘又有期冀,“您方才为何……”
宋蓁抬手止住他的话,低声道:“你若想找到你姐姐,就去这家客栈等我。”
沉吟片刻,张简说:“好,大人!我信你!”
宋蓁带着素梅一路找着宋千留下的踪迹,很早之前,宋蓁就暗中嘱咐宋千盯住棠梨,“棠梨出府,寸步不离。”
陈灼待宋蓁走后,轻轻抚过宋蓁刚才插进的白玉簪,唇角不自觉扬起,转身取过青布钱袋,忽然想起昨日路过的那家茶肆——新到的雪芽,该买些回来给她醒神。
素梅不在,陈灼将新买的雪芽茶交给随行仆从,忽然听见前方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在小巷内走出三个粗布男子,其中一个正是那日雨中为妻子撑伞的男子,他发髻半散,衣带松垮,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襟口,步履匆忙得像在逃避什么。
陈灼怕这人遇上难事,“这位郎君——”刚上前半步,听到声音的男子却如惊弓之鸟般猛然抬头。
陈灼还未看清男子的脸,他便慌乱地避开陈灼的目光,低头撞开他就要逃走:“别过来!”声音还带着些许嘶哑,“走开!”
陈灼蹙眉,他略一沉吟,将茶包塞给仆从:“你先回去。”
“郎君,大人让我们在外务必紧跟着您。”
想到宋蓁,陈灼耳尖一红,思衬了一下。
两个人确实太显眼了。
更何况,陈灼望着巷深处踉跄的背影——那男子的狼狈模样,怎么看都是遇险之人而非凶徒。
重新思虑后,“无妨。”他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疑。
“我很快回来。”陈灼还是提起衣摆,悄声跟了上去。
陈灼跟着那男子穿过几条幽深小巷,最终来到城外一处破败的茅屋前。
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腊肠,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他隐在歪斜的老槐树后,看着男子进屋后很快换了身干净衣裳,若无其事地开始生火做饭。
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子归来。
男子立刻迎上去,接过背篓的动作熟稔自然,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全然看不出方才在巷中的慌乱模样。
陈灼正犹豫是否该上前询问,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惊得陈灼浑身一颤——
“郎君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