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冤(探案)》
1. 第 1 章
“嘿,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等着瞧吧。”
刘大靠坐在稻草上,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正和牢里的人吹嘘。
“这里,我熟!”
他看着旁边牢房里人羡慕的神情,愈发飘飘然起来,神色飞扬得正要说些什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斜眼看过去,只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不徐不缓地朝他走来。
刘大住了嘴,呆愣地看着眼前穿着捕头服的年轻人。
他并不认识。
不过很快他便醒过神来,得好处的不只一人,就算要了结这桩勾当,也要过问其他人的意思。
刘大复又镇定下来,还朝眼前人打了声招呼。
“来了啊。”
此话一出,领头人面色不见波动,跟在他身后的捕快倒是一脸怒容,伸手拍了拍牢门。
“安分点!”
孙平放下手,讨好地朝梁蔚然笑笑。
“这牢里都是些地痞无赖,不像样。”
说罢,忐忑地等待这位新捕头发话。
“无妨。”梁蔚然面色不见波动,只抬眼打量了牢里那位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的窃贼一眼,将他与卷宗中对应起来。
昨日巳时,梁蔚然正带人巡街,几步之遥的金玉堂却发生失窃事件。
金玉堂伙计叫嚷声方落,巡街的捕头便瞧见一个身影冲出金玉堂,立刻跟了上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窃贼便已落网。
经金玉堂伙计指认,正是眼前之人无虞。
只不过,梁蔚然摩挲了一下手指,人是在眼前,赃物却并未找到。
按大梁律法,需人赃并获才能定罪,眼下的情况,虽有证人指证,却未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窃贼。
最多关他几天,等人前来赎买,此案便告了结。
梁蔚然又回忆了金玉堂伙计的神色,不像在说谎。
那么赃物被藏在何处?
他上任这几天,也碰到过不少小偷小摸的偷窃事件,只不过像这种赃物消失不见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孙平偷偷觑了眼上司的神色,又看了看牢中的刘大,无声地叹了口气。
刘大是府衙的熟客,常以些不大不小的罪名入狱,而且缺失定罪的关键证据,最后被人打点赎买。
这一过程中,上至捕头下到捕快,都能捞着油水,说不准梁京令也能从中获利。
所以每次抓到此人,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做为难。
原来的蔡捕头,甚至连这桩官司都不会上报梁京令,每次装模作样关上两三天,等得了好处再客客气气放出去。
只是,孙平又偷偷瞄了梁蔚然一眼,这位新上任的梁捕头,恐怕不想放过上任以来碰到的第一起像模像样的案子。
如果他铁了心要将此人罪名落实,自己如何在不得罪顶头上司的情况下转圜此事又成难题。
孙平的思绪逐渐飘远,而梁蔚然也蹙眉握住长刀,指节青白,像是在思索些什么,牢中气氛逐渐紧绷起来。
直到一声清喝,打破胶着的气氛。
“蠢货。”
孙平陡然回神,和梁蔚然一起转头,看向说话人。
是牢中的一名女囚。
在梁蔚然出声前,孙平先一步走到关押的牢房前,一脚踹上牢门。
“闭嘴!”
“你说什么?”梁蔚然没有错过女囚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快步走上前制止了孙平接下来的动作。
“被人蒙蔽却不自知,蠢货。”郑敏轻蔑一笑,眼神从孙平移到梁蔚然,没有丝毫惧意。
梁蔚然显然不是真正的蠢货,听得懂郑敏的意有所指,他的目光转向孙平。
孙平瞪了郑敏一眼,避开梁蔚然质疑的目光,只觉嘴中发苦。
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孙平并不是梁蔚然的人,严格来说,他是来监视梁蔚然的。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孙平原本的上司蔡捕头因病去世,按常理来说,继任的捕头应是他的儿子,捕快蔡达。
第二日,梁京令却带来一个新捕头梁蔚然,蔡达自然不愿意。
他称病不来县衙,还带走几名心腹,是为为难梁蔚然。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对府衙事务人情往来一概不知的愣头青,没有府衙老人的助力,成不了事。
孙平的作用,是在梁蔚然出错时及时上报,或是干脆使个手段,将这个新捕头拉下马来。
此时猝不及防被人戳破,内心窘迫难安。
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这一个月来,他发现梁京令对梁蔚然着实看重,本来轻松的活计变成烫手山芋。
若有朝一日闹到梁京令面前,谁走谁留尚未可知。
“头儿,别听她胡说。”孙平知道已经开罪了新上司,苍白地描补两句,“牢中的死囚,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那人我认识,常在牢中出入。”郑敏冷哼一声,“做局未见高明,能将上下诓住,怕是塞了不少银钱。”
“可有此事?”
孙平听到这句诘问,便知少不了责罚,他在梁蔚然和蔡达之间权衡片刻,便决定抛弃旧主,说出实情。
“头儿,都是、都是小蔡头…蔡捕快指使的。”孙平两三句将蔡达卖了个干净,刘大的事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都怪小的们,县衙给的俸禄勉强糊口,碰上这样的营生难免……”
剩下的话隐没在梁蔚然冰冷的目光中。
“其他的我不管,这样的嫌犯,不许再放过。”梁蔚然将孙平的心虚与难处都看在眼里,知道将他们敛财的门路一下子堵死对自己没有好处。
孙平揣摩他话中之意,心下一松,方才称得上勉强的倒戈在此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刘大,怎么处理?”
“先找到赃物。”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梁蔚然多看了郑敏一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可有什么头绪?”
孙平正准备回答,却注意到梁蔚然的目光,讪讪的闭了嘴。
“我们头儿问话呢,有什么答什么。”
郑敏不带情绪地看了孙平一眼,终是开口。
“从你们发现偷窃到抓住人,用了多长时间?”
“不过一炷香。”
“追打过程中,对方可有财物遗失?”
梁蔚然仔细回忆了当时场景,摇了摇头。
“丢失的财物?”
“玉器并金饰。”
“玉器?”郑敏顿了顿,若是出逃大多会带便于携带转移的金银,那么……
“金玉堂果真失窃了吗?”
“你若想知道更多…”梁蔚然沉吟片刻,“我可差人将卷宗予你细看。”
此言一出,郑敏多看了梁蔚然一眼,孙平亦然。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显震惊,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梁蔚然,探究对方话中真假。
“想我帮你破案?”郑敏蹙眉,将梁蔚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忽然发笑,“需要点代价。”
“胡说什么,你、你难不成还想让头儿帮你脱罪不成?”孙平听到郑敏的笑声,心中发毛,他刚想起来,此人分明是个杀过人的凶犯,明年秋便要处斩。
郑敏听了孙平的话,直直地望进梁蔚然眼中,沉默不语。
“头儿,休要被她……”
“你想要什么?”梁蔚然抬手打断孙平未说出口的话语,问道。
“重新查我的案子。”
此刻,梁蔚然才真正将这名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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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眼里。
在牢里久住,灰头土脸在所难免,可她的双眸却异常明亮,里面盛满不服输的倔强。
再观她衣衫整齐,神色坚定,想来一直未曾自暴自弃。
如今遇到自己一个新人捕头,像极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让你在县衙立住脚。”
郑敏看出梁蔚然脸上的犹豫,缓缓开口为这场交易添上最后的筹码,成败在此一举。
“我可以考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刘大偷窃详情。”
“如果金银玉器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金玉堂呢?”郑敏犹豫片刻,开口道出关键。
“可是伙计明明说丢东西……”孙平反驳的声音低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监守自盗?”梁蔚然也明白其中关窍,闭塞的思路在郑敏的引导下,逐渐形成清晰的脉络,“真是巧妙。”
“头儿,你真要…为她翻案?”出了地牢,孙平恍惚的大脑被寒风吹醒,虽然那名女囚三两句便将点出案情关键,可真相尚未证实,仅凭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想,便要从梁蔚然这里换走天大的好处。
他觉得不妥。
“重新查,并非翻案。”
那还不是翻案。
孙平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两句,当着梁蔚然的面,他不敢放肆多说。
“找一找她的卷宗。”
“是。”
“还有,再去查查金玉堂的掌柜。”梁蔚然正吩咐着,从外面进来一名捕快,风一样得停在他面前。
“头儿,清音阁有命案!”
“有命案便有命案,咋咋呼呼做什么。”孙平瞧见吴春苗行事毫无章法,上前低斥一声,也为隐晦提醒梁蔚然办案流程,“可做了记录?”
“现场情况复杂,根本做不了。”吴春苗神情焦急,声音里疑似带了几分哭腔,“王妃娘娘的娘家侄子也在,在闹着呢。”
梁京中让衙门忌惮且称为王妃娘娘的只有一位——礼王妃。
礼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早年因攻打蛮族而不良于行,圣上特许其在京中休养。
他为人低调,不常在京中行走,因着战功在百姓中颇有威信,圣上亦对他信任有加。
只是礼王三年前续娶了位王妃,为人却极为嚣张跋扈,说是在京中横着走也不为过。
不论是朝廷的官员,还是衙门的人,对她都退避三舍。
如今不期然与她娘家侄子碰上,还是出了人命的大案,整个衙门的人都紧张起来。
“头儿,要不先去清音阁瞧瞧。”孙平苦笑一声,眼见着梁蔚然点头,才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想到梁蔚然油盐不进的脾气,放下去的心当即提了起来,生怕自己靠的新山头因此倒塌,届时两头不讨好,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嘱咐道。
“头儿,到了清音阁不必您开口,有什么只管差遣小的。”
“嗯。”梁蔚然正了衣冠,又点了两名捕快一起,在孙平的带领下前往清音阁。
清音阁的形势,比孙平预想的还要严峻。
那位王妃的娘家侄子,是出了名的纨绔,靠着裙带关系与礼王府攀上亲戚,对他们这些当差的呼来喝去,只差没有指着鼻子骂。
“都说了,她的死同小爷没有关系!”王云山一身酒气,看着杵在眼前不发一言的捕快,生气地砸了个酒杯,仍不解气。
“我可是礼王的侄子,你们敢这么诬陷我,是不是活腻了!”
“你们管事的在哪里?我要见他!”
梁蔚然方走到门口,便听到王云山气急败坏的声音,正要上前,便被孙平眼尖地拉住:“让小的来。”
孙平清了清嗓,正要和王云山解释,却看到对方眼神惊恐地朝自己身后望去。
“二、二……梁,梁,梁捕头?”
2. 第 2 章
“梁捕头?”孙平下意识重复了王云山的话,也朝梁蔚然看去,“头儿,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梁蔚然冷静的话语,王云山像是陡然回神,一下子站起来。
“对,对,我们见过一次。”最紧张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的话便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口,“梁捕头上次帮过我。”
孙平没想到两人还有这般缘分,不安的情绪缓和下来,期待王云山能看在之前的缘分上不要为难梁蔚然。
然而接下来王云山的一举一动,让孙平傻了眼。
只见他殷勤地将桌子收拾干净,脚下的瓷器碎片踢到一旁,还掸了掸圈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恭恭敬敬地请梁蔚然过去落座。
孙平挠了挠头,有些疑惑,王云山好似供着祖宗一样将梁蔚然高高捧起。
一定是他的错觉,这都是为了报答梁蔚然的恩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梁蔚然没有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也没有理会孙平的走神,锐利的目光看向王云山。
方才还出言不逊的王云山,这会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额角流下冷汗,思绪混乱。
指派随行仵作去验尸后,梁蔚然又问道。
“死者与你有关?”
这句话猛然破开王云山混乱的思绪,让他镇定下来,虽然他出现在这里,是命案最大的嫌犯,可是,人死了和他没有关系。
他一时之间底气十足,连忙否认:“人不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捕快多少有些一言难尽,这话更像是嫌犯败露后无望的呐喊。
王云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梁蔚然的注视下,他腿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将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昨晚,我同伙伴吃酒,叫了几个、花娘陪酒……”
“王兄,请。”因着礼王府,王云山在他的交际圈里处于上层地位,每次喝酒玩乐都被人捧着,他亦很享受这种尊敬吹捧。
这也导致,每次他人劝酒,王云山几乎都是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仿佛这样便能证明,除去礼王府,他也是个值得佩服之人。
有没有获得他人的敬佩尚未可知,推杯换盏之间很快神志不清倒很明显。
清音阁虽然名字风雅,但本质上还是寻欢作乐的烟花之所。
大晚上的一群人出来,自然不单是为了喝酒,实际上他会出席这次的约酒,也是因为有一个相识同他说,清音阁新来了一批花娘,个个颜色鲜亮,知情识趣。
所以醉倒便也醉倒了,这还为接下来的事行了便宜,他瞧上了席间一位弹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清雅秀丽,一双翦水秋瞳顾盼流转间似在低声诉说倾慕之情,让王云山移不开眼。
周围同伴自然没有错过他盯着女子的痴迷模样,开始说笑起哄。
而王云山亦趁着酒意,半推半就带着那女子去了厢房。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王云山在身边发现一具冰冷的尸体,惊慌之下喊来老鸨,便有了随后的事。
“我真的没有杀人,醒来她就没有气了。”说话间,王云山仿佛又感知到那女子毫无生气的冰冷体温,昨夜尚鲜活之人,早上醒来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此事在他心中亦留下不小的阴影。
“梁捕头,我真的没有杀人。”
孙平走上前来,手中拿着纸张笔墨,在梁蔚然的首肯下,打断王云山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开始问话。
“昨日酒席何时开始?”
“依稀记得,是子初。”
“你几时与秦娘离开?”秦娘,便是昨日惨死的那名花娘。
“这个,我不太记得了。”王云山昨日喝得比平日多,再加上清音阁并不设能分辨时辰的滴漏,全凭着直觉说,“在席间喝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约摸是子正左右。”
孙平在册子上画了个圈,继续问道:“今早几时发现尸体?”
“今早一起来,就发现她没气了,当时太阳已经照进屋子。”王云山仔细回忆一番,又想到秦娘惨白无血色的脸庞,忍不住干呕一番,才说出具体时辰,“应该是辰正,我一般都在这个时辰起来,没一会后,刘娘子也来了,你可以问她。”
刘娘子,是清音阁的鸨母,惯会附庸风雅,不喜人叫她鸨母,相熟的人都唤一声刘娘子。
“昨晚在房中,你和秦娘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此话,王云山面色泛起几分尴尬,他瞧了瞧一旁一言不发的梁蔚然,看见对方神情冷峻没有要为自己说话的意思,才丧气地垂下头,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孙平。
“昨晚,我与秦娘回房后,又对饮几杯。”王云山纵是个纨绔,可也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私事,面皮很快泛红,“可能喝得太多了,没等…我便睡着了,再睁眼,就是今天早上,秦娘她,她躺在我旁边……”
“昨晚你可曾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孙平因着王云山身份特殊,即使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但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盼着对方真能说出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好让他们在后续查案过程中找一个替死鬼。
王云山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后支支吾吾地说起秦娘昨日一直摸着后颈,说有蚊虫叮咬的事来。
孙平看了窗外一眼,北风呼啸,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舞动,这个季节,就算有蚊虫也早被冻死。秦娘在此时被蚊子咬了,如果不是王云山胡说,也能算做件不同寻常的奇特事,只是……孙平叹息一声,不死心地再次问道:“除了这个呢,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王云山眼神飘忽,声音也低到孙平几乎听不到,“我昨天,很困。”
“喝了酒是会困。”孙平默了几息,决定放弃和王云山再攀扯,转头询问梁蔚然的意见,“头儿,去厢房看看?”
孙平以前虽然不算是蔡捕头的心腹,但跟着他办案已久,行事还是有些章法,带着梁蔚然很快便将案发现场摸清了。
“整个房间只有两个入口,门和窗户。”孙平将窗户推开,对梁蔚然说道,“窗户临水,窗棂和地面上没有水渍,说明无人在此出入,就只剩下门。”
窗户外就是清音阁后院的湖泊,其中既没有水石供人行走,亦没有小舟画舫能赏景,正如孙平所说,若是有人从窗户进入房间,必会留下水渍。
梁蔚然的目光看向那扇雕花门,两扇门扉没有损坏,用来闩门的木条完好无损,没有暴力打开的痕迹。
“头儿,王郎君方才说他昨日一进门,就把门闩上了。”
无论怎么看,凶手都是王云山。
“人怎么死的?”梁蔚然走到床前,可以看出王云山发现尸体后非常慌张,被子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床尾,还有一半拖在地上,而秦娘,或者说秦娘的尸体,被仵作放在地上,面色平静地好似入睡一般。
“经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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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验,没有发现致命伤,床上没有血迹,舌苔小刺篷出,指甲处发青有淤血。”孙平将仵作的验尸册子递给梁蔚然,“初步断定为中毒。”
“中毒?”梁蔚然拧眉看向房间桌子上的酒壶和酒杯,“让人查查。”
孙平领命后,却听门外传来一道略显慌张的声音。
是刘娘子。
发现秦娘的尸体后,她便不知去向,现今梁蔚然命人封锁现场,才姗姗来迟。
“哎呦,这位……捕爷,这是干什么呢?”刘娘子经营烟花场所多年,与一些常在外行走的捕快也算熟识,只是她没想到,新上任的捕头是个生面孔,愣怔一瞬后,才又扬起笑容。
“要查到什么时候呀?我晚上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这种事自是不需要梁蔚然出面,孙平便能处理。
“刘娘子,此间出了命案,按道理是要封锁一阵的。”孙平见刘娘子面色一变,连忙补充道,“不过,清音阁比较特殊,届时将这间屋子锁上,吩咐人看着,在结案之前不许人靠近就是。”
“好说好说。”刘娘子瞥了眼梁蔚然,眼珠子一转,将孙平拉到远处。
梁蔚然将酒壶酒杯收入盒子里后,注意到孙平在和刘娘子嘀咕些什么,并没有在意,只招招手让人将尸体先抬回府衙。
而与秦娘一同在现场的王云山,自然也被“请”回了府衙。
“头儿,要不还是先让王郎君回家吧。”
王云山有嫌疑,但是他身份特殊,孙平找了间空着的屋子权作牢房。
“不急,等查清他没有嫌疑后再放人。”
“可礼王府……”
“金玉堂查得如何?”梁蔚然拿起桌上郑敏的卷宗,没再理会孙平。
孙平叹息一声,干脆也将王云山撂下不管,只希望要是礼王府来人问罪,这把火不要烧到他身上即可。
等孙平将金玉堂的伙计和掌柜都捉拿回来,却不见梁蔚然的人影。
“头儿去哪了?”孙平看向正在整理卷宗的小吏,还没问出个所以然,便听到门外一阵骚乱。
是……礼王妃!
“我考虑好了。”梁蔚然将郑敏的卷宗仔细翻看一遍后,去牢中给了她答复。
“不再仔细想想?”郑敏听到此话,反而狐疑地打量梁蔚然。
“疑人不用,何况你的案子确实有问题。”
郑敏以杀夫罪入狱判刑,但她的丈夫是个举子,按大梁律法来说,最终定罪要移交至刑部,可卷宗上只有梁京令的印章。
“不过你的案子过去半年,许多证据消失,不便查证,最终未必会翻案。”
“若我来查,结果会不一样。”郑敏知道梁蔚然已经看过卷宗,“还望梁捕头届时不要食言。”
“你要怎么帮我?”
“这么快做决定,梁捕头是碰上什么棘手的案子?”郑敏歪头轻笑一声,看向梁蔚然的双眸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正如郑娘子所想。”梁蔚然爽快承认,“碰上特殊情况,我允你暂出死牢。”
郑敏听出梁蔚然完全没有敷衍搪塞的意思,这是他献上的诚意,至于想要得到什么回报,明眼人都看得出。
“不如梁捕头说说,出了什么事?”
“头儿,头儿!”梁蔚然正要开口,却听到孙平慌张的声音一步步靠近。
“不好了,礼、礼王妃她…我实在顶不住了!”
3. 第 3 章
“将清音阁一案的线索交代于她。”梁蔚然朝孙平使了个眼色,不待对方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开。
“这,于理不合……”孙平看向郑敏,默默咽了口唾沫,再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您稍等。”
“我要见你们管事的!”梁蔚然将将走到值班房门口,便听到里面掷地有声的喝令,“或者见见我侄子也行。”
“头儿!”屋里正被礼王妃训话的捕快见到梁蔚然,激动地叫喊出来,腰板都挺直几分,“我们头儿来了。”
“你就是这里的捕头?”礼王妃大手一挥,“你们都出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等人离开,礼王妃毫不客气地坐在凳子上,添了杯热茶才看向梁蔚然。
“二郎君,这唱得是哪出啊?”礼王妃王倩云仿佛闲话家常一样的熟稔语气,昭示着两人关系匪浅,若是孙平在此处,定会再次庆幸他及时投靠梁蔚然。
“王云山卷入命案,特地知会你一声。”
“二郎。”王倩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神无辜,“可否麻烦你将话说得明白些。”
毕竟,此事是梁蔚然遣人通知,她会来寻那个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的娘家侄子,也是因为梁蔚然。
“梁京府衙抓了你的侄子,不上门来闹太奇怪。”梁蔚然解释道,“而我在此,你将人带走不合适。”
“如此说来,还是为了打消圣上疑虑,让他相信你真没什么野心?”
“礼王府本就没有野心。”
“佩服佩服。”王倩云拱手,这样的动作她做来不见拘谨,反而带有几分疏朗的江湖气,“既然这样,随便敷衍敷衍就行,何必如此认真?何况此事牵扯王家,你找个由头将此事甩脱,任由王家闹去……”
“不妥,我既在此,便得证明王云山的清白。”
“倒也是,他没胆子杀人。”王倩云语气沉了下来,“当初兄长以裙带关系搭上礼王府,不也就为了今日。”
“王云山无辜与否,我并不在意。”梁蔚然对王云山这样的纨绔亦没有什么好感,朝着王倩云歉意一笑,解释道,“只是礼王府不能同杀人取乐之事有牵扯。”
“王爷说你有分寸,我自相信你。”王倩云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起身前嘱咐梁蔚然,“有空多回去陪陪王爷,他很惦念你。”
梁蔚然颔首,目送王倩云离开。
他是礼王的次子,因身体孱弱被送往母亲娘家滁州休养。今年圣上却突然召他回京,还要安排他进入大理寺。
圣上这两年越发多疑,此事对礼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他主动提出来到梁京府衙,既能借此打消圣上猜疑,还能借机达成他的目的,一举两得。
“郑娘子可发现什么疑点?”
那些勾心斗角放在一边,当前最重要的还是清音阁命案,梁蔚然又回到牢房中。
而一直盯着郑敏的孙平,听到梁蔚然对郑敏的称呼,顿了顿,心中暗暗忖度起对郑敏的态度来。
“王云山……”郑敏手指点了点王云山的名字,抬头看向梁蔚然,“梁捕头觉得此人可有嫌疑?”
“他的嫌疑还在调查。”梁蔚然皱眉,“但我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并不是相信王云山的为人,而是相信王云山没有胆子对他说谎。
“若是要去他家中调查,少不了梁捕头出马。”
梁蔚然听后猛然抬头,没有从郑敏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又想到这几日并没有什么能暴露他的身份,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案子上。
倒是一旁的孙平咋舌,觉得郑敏似乎太过相信梁蔚然,毕竟去王云山家搜查,整个衙门都不抱什么希望。
王家背靠礼王府,能扣下王云山已经是意料之外,去王云山家搜查,他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他瞧着,面前这二位都不将王家当回事?不待孙平思索出所以然,郑敏已经继续说下去。
“若能排除王云山的嫌疑,下一步要从死者身上入手。”
“第一步,先排查她是否与人结仇或是关系亲密,最好是半年以内。其次,搞清楚她死前一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郑敏顿了顿,将手中册子递给梁蔚然,“如果可以,我想看看她的验尸格目。”
“死者有何不妥?”
“死者初步判断死于中毒,可面目却宛如睡着一般,不见丝毫痛苦。”郑敏看向一旁的孙平,“这位捕快以前常跟着蔡捕头做事,在这方面应当有些经验。”
“是。”孙平猝不及防被点名,不自觉挺起腰背,在郑敏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我也见过一些中毒死亡之人,现场…不太体面,死者也大多面色痛苦,像秦娘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你可会验尸?”梁蔚然手指摩挲两下,看向郑敏。
“不会。”
“若是再次验尸仵作并未得出新结果,可要换人?”
“此事他比我清楚。”郑敏声音带了几分无奈,狐疑地看了梁蔚然一眼,发现他并非刻意为之,而是真的不懂。
他害怕仵作刻意对验尸结果做出隐瞒,亦或是水平不佳,看不出不妥之处。
“刘仵作祖上皆从此业,他在梁京府衙待了有二十多年,从不曾有过错漏之处,亦不曾诓瞒欺骗。”
梁蔚然听后暗道自己多心,点点头带着孙平离开牢房。
郑敏虽不知他的身份,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去王家搜查,他得出面。
“头儿,王家那边……”一出牢房,孙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点几个人,随我一同前去。”顿了顿,梁蔚然又说道,“挑几个生面孔,穿常服去清音阁打探情况。”
“是。”孙平观梁蔚然面色,知道去王家一事无可转圜,戚戚然应声,安排好他交代之事,怀着忐忑的心去了王家。
然而出乎孙平意料,王家之人并未多做为难,客客气气地将梁蔚然带到了王云山的院子。
一定是府令大人提前打过招呼,孙平恍惚地挠了挠头。
“这就,进来了?”
“去搜查。”梁蔚然没有听清孙平的喃喃自语,指了指王云山的房间,示意孙平带人去搜。
孙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同行的吴春苗拍了拍他,才回过神。
“是。”
在王家搜查,自然不能像平日那般粗手粗脚,孙平搜得仔细,却会小心翼翼地将摆件归置到原位。
他算是明白,梁捕头并非一般人,看王家的态度,即使不是贵人也是贵人的心腹。
跟着他,有没有前途先两说,如这次搜查王家一般得罪人的事肯定少不了。
届时梁蔚然高升,他们这些打下手的喽啰却要长久的留在府衙,与梁京贵族打交道。
所以孙平打起十二分精神,带上十二分小心,既要让王家和梁蔚然看到他不敷衍的态度,又不希望在王云山院中找到什么不该找的东西。
可惜事与愿违,孙平这边没有发现,吴春苗却在倒座房里搜出来些东西。
“头儿。”吴春苗苦哈哈地将手中的纸包递给梁蔚然,“搜出来一包这个,看着…像是砒霜,不过我说不上来,得请刘仵作检验。”
梁蔚然打开,发现纸包里是白色粉末夹杂着些红色细小颗粒,他没有贸然触碰,妥善将纸包收好后,看向那间倒座房。
房中采光不好,布置简陋,应是下人住所。
不待梁蔚然开口,一旁默不作声的王大人便一拱手,向梁蔚然道:“这定是哪个下人想毒害我儿,还请梁捕头明查!”
他声音急切,脸上带着哀愁,活像是他的儿子已经遇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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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院里被控制住的一名小厮,听了王大人的话后,趁无人注意,竟冲到院墙边,不知是想要翻墙逃跑,还是撞墙自杀。
好在一旁侯着的捕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钳制住,询问的眼神看向梁蔚然。
“将他带回府衙。”梁蔚然说完,看向一旁一脸急色的王大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我都会给您一个交代。”
“那就请梁捕头尽快给老夫一个结果。”王大人朝梁蔚然躬身,再抬头时脸色灰败,只一双眼,还留有几分希冀。
孙平招招手,将小厮押上,心中打起鼓来。
王云山嫌疑本就不好洗脱,现在又在他院中搜出疑似藏有砒霜的纸包,便是真的无辜,恐怕也是有嘴说不清。
梁捕头要难做了。
回到府衙后,孙平先是将纸包交给刘仵作验毒,后又按照梁蔚然的吩咐将王家之事同步给郑敏,当他做完这一切,梁蔚然的审问有了结果,刘仵作也已经确定纸包里是砒霜无误。
他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梁蔚然,去找王云山对峙。
“半个月前,你差小厮去药铺买砒霜,可有此事?”
“梁捕头,我冤枉啊,我那没用的小厮,根本没有在药铺买到砒霜!”
砒霜虽有剧毒,可是有医者发现只要使用得当,亦可治病救人。
所以本朝药铺可合法出售少量砒霜,但售卖流程十分严格,即使能买到,也不足以毒死一位成年女性。
“你要砒霜做什么?”
“此事说来…难以启齿。”王云山面带犹豫,一抬眼却看到梁蔚然面色肃然,眼神不善,一股脑说了出来,“城西李花巷有个貌美寡妇,我、我…她貌若天仙,我想……一亲芳泽,但她不同意。”
“那日我本想趁着夜色偷偷翻墙进去,可谁知她家养了条大黄狗,我一进去就暴露了。”
“隔天,我便叫小厮去买砒霜,想要毒死那条坏我好事的狗……”
“孙平,夜闯私宅,□□欺辱良家子,该当何罪?”
“依大梁律,夜闯他人宅邸,杖五十,□□妇女者徒一年半至两年不等。”
“未遂未遂!”王云山不复方才羞窘,面色青白,急迫道,“第二日我吃多了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我爹听到,打了我二十棍,又在祠堂跪了三天此事才了。”
“想不惊动狗进入院子的方法很多,为何选择砒霜?”梁蔚然探究地看向王云山。
“这个,这个……”对方肉眼可见得慌乱起来,“我,我听人说蒙汗药发作起来需要时间,万一被人蒙骗买到假货……”
“既然没去,为何还要准备砒霜?”梁蔚然两指捏着装有砒霜的纸包,递到王云山眼前。
“说不出来,莫非和秦娘之死有关?”
“秦娘,秦娘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王云山挣扎半晌,最后心一横,将实情说了出来。
“那日我的小厮去药铺打听砒霜的事,被我一个朋友听到,他说有办法弄到砒霜。”
“哦?”梁蔚然抬眼,瞥了王云山一眼。
“他名下有个银饰铺子,掌柜的怕收到假货,备了砒霜用来检验真假,绝不是什么不正规渠道!”
王云山出卖好兄弟,内心备受谴责,抬头却见梁蔚然仍神色不明地把玩着那纸包,吓得魂都没了。
“砒霜我没有用过,这个纸包我一收到,就交给身边小厮,你可以问他,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头儿,这下怎么办?”孙平将关押王云山的屋子锁好,询问一旁的梁蔚然。
在王云山家搜到砒霜,孙平以为他是板上钉钉的凶手没跑了,结果王云山竟自圆其说。
如此一来,又要花时间去调查王云山话中真假。
“先去见见郑娘子。”
4. 第 4 章
梁蔚然见到郑敏后,先将王云山的事转告与她,又将秦娘的验尸格目交到她手中。
“依我看,王云山未必是凶手。”梁蔚然提前看过验尸格目,刘仵作验出秦娘的死亡时间是在十二日也就是昨日晚几点,砒霜从毒发到身亡需要十二时辰,由此倒推出秦娘服毒时间在与王云山见面之前。
“而且他若要杀人,不会将事情闹大,让小厮接连问上好几家药铺。”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秦娘死于砒霜。”郑敏看完验尸格目后,得出和刘仵作一样的结果。
梁蔚然抬眸,却见郑敏的目光仍停留于秦娘后颈伤口那页,不禁皱眉:“这个伤口,刘仵作说过,不是致命伤,亦无中毒现象。”
“后颈的伤口?”一旁的孙平挠了挠头,想起早上王云山说起的异常,“王郎君说过,昨日似有蚊虫叮咬秦娘,许是蚊子包?”
“仵作不可能分不清蚊虫叮咬和针刺伤口。”郑敏笃定道,外行人或许分不清,可仵作却能一眼辨认,而且验尸格目上写得也很清楚。
秦娘后颈留下的是穿刺伤口,而非蚊虫叮咬留下的鼓包。
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或许可以从这个伤口入手。
“只是,究竟是谁和秦娘有如此深仇大恨,以此等隐秘方式杀人?”郑敏蹙眉,他们对秦娘的人际关系不甚清楚,只知道她同清音阁刘娘子有过节。
但在清音阁中,刘娘子若想让秦娘悄无声息的消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牵累清音阁的生意。
“还需再去一趟清音阁。”梁蔚然看向郑敏,“郑娘子也同去。”
一旁的孙平欲言又止,看向梁蔚然。
此前孙平同他说过,虽不愿如此折辱郑敏,但若想她暂出牢狱,表面功夫要到位。
孙平取了押解罪犯常用的脚铐,对郑敏解释道:“您身份特殊,未免落人口舌,需得委屈您带上此物。”
郑敏看向孙平手中脚铐,忽而一笑,伸手接过,现如今她无法自证清白,阶下囚带脚铐能算什么折辱。
梁蔚然将安慰的话咽下,同情对她无用,不如尽快为她翻案。
“梁捕头。”刘娘子见到再次前来的梁蔚然一行人,面色不算好,但比起上一次见到他,态度要好上许多。
“这是秦娘的表亲,来收拾她的遗物。”梁蔚然向刘娘子介绍郑敏,一边着意观察对方神情。
果然见她一愣,“秦娘哪来的……”
又意识到什么,警惕地看了梁蔚然一眼,将他们带到贴着封条的门前,“梁捕头既找到秦娘的亲人,妾身当然欢喜。”
秦娘是清音阁乐娘,地位不显,并没有自己的屋子,她离世后,刘娘子便将遗物堆放在秦娘出事的屋子里,打算等命案结束后一并处理。
不过刘娘子还是有些顾忌,只是将遗物装进箱子里,放在角落,并未破坏房中陈设。
“房中物品没有变化。”梁蔚然注意到郑敏打量的目光,环顾四周后对她说道。
“东边的窗户临水,若是凶手想要进入房间,只能走门。”
郑敏听罢点头,仔细在床榻四周检查过后,来到装有秦娘生前遗物的箱子前。
发现不过是些常用的首饰荷包并几本乐谱,她准备将东西放回原位,却在一本乐谱里发现一角折起的书页。
郑敏将乐谱打开,发现并非书角,而是一张地契。
“清平坊杏花巷。”郑敏将地契递给梁蔚然,“这是秦娘一个月前买的院子。”
“杏花巷那片是民居,虽然鱼龙混杂,但不远处就是西城府衙。”孙平瞄了一眼地契,在梁蔚然的授意下开口,“若是女子独居,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娘在清音阁三年,遗物中却无金银细软,仅有的财产加起来不到二两银子。”郑敏指着箱子,对示意梁蔚然上前,“首饰都是用惯了的旧物,看来她这些年的积蓄全用在购置房产上。”
“可是此前秦娘同刘娘子间有争执,一时半会赎不了身,何必花大把积蓄买院子呢。”孙平对梁京的情况更了解,“而且只有良籍才能在梁京城内买房,像秦娘这样的情况,即使有钱房子也很难过户到她名下。”
梁蔚然看了孙平一眼,他说到了点子上。
但这又与秦娘的死有何关联?
梁蔚然一时觉得此案迷雾重重,再次来到清音阁找到新线索,可与秦娘的死却没有关联。
郑敏扫了眼没有任何外力破坏痕迹的门闩,又想到此前梁蔚然提过的装过蒙汗药的酒杯。
梁蔚然将酒杯带回府衙时,推测凶手用酒杯装过砒霜,可经刘仵作查验,里面只检验出蒙汗药,此事他只是一语带过,郑敏却想得更多。
“当时,房中就只有一盏酒杯?”
“是。”梁蔚然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到什么,一抬头对上郑敏沉静的目光,“这不对。”
清音阁这种供人取乐的地方,包厢里至少要备上两盏酒杯,王云山也曾说过他当晚同秦娘对饮,但在梁蔚然搜查之际,酒杯却只有一个。
“如果房间里有两盏酒杯,一盏盛有蒙汗药,王云山喝下。”郑敏说出自己的假设,“另一盏则是盛有砒霜的酒杯,由秦娘饮下,毒发后凶手带走酒杯。”
“那么由此推断,王云山先喝下蒙汗药,昏迷之后秦娘为凶手开门,凶手以砒霜毒害秦娘并将证据带走。”
“此事尚有疑点。”梁蔚然随着郑敏的设想,推测当时情景后,提出疑问,“秦娘为何要冒着得罪王云山的风险,为凶手开门?”
“如果,凶手告诉秦娘他与王云山有嫌隙,想借此教训一番,并且事后为她赎身呢。”郑敏的目光落在那纸地契上,想必秦娘认为她能够赎身,才会押上大部分积蓄购买房产。
“这是凶手给秦娘的一点甜头,真正目的是为了要她的命?”
“还有一点说不通。”郑敏认同梁蔚然的补充,但与她方才的推测一样,找不出凶手的动机,“凶手大费周章,杀害秦娘只为嫁祸王云山?”
王云山背靠礼王府,如果这次来查案的不是梁蔚然,王家不会袖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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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届时搬出礼王府来,王云山的嫌疑很快便能洗脱,嫁祸的说法站不住脚。
而且秦娘能以奴籍将宅院过户,足以证明帮她的人身份不简单,也就是说,他要让秦娘消失,很简单。
凶手这般大费周章,却又留有漏洞无法坐实王云山的罪名,所图究竟为何?
郑敏听到梁蔚然翻动书页的声音,抬起头来,撞进他的眉眼之中,于千头万绪中抓住一道灵感。
如果这桩案子让梁京府衙的捕头来查,最后便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但查案的人却换成了梁蔚然,他是变数,是凶手意料之外的不可控因素。
“要不先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郑敏和梁蔚然皆陷在自己的思维里,孙平原本不敢打扰,但他瞧见了刘娘子正面带愁容地使眼色,一个激灵,没过脑子便将此话脱口而出。
“也罢,此间线索已经查验,便先回去吧。”郑敏对上梁蔚然疑问的目光,点了点头,复又将秦娘的遗物箱子抱起,跟在梁蔚然身后。
至于刘娘子,梁蔚然思索一番,让孙平去与她套消息。
“不知孙平那边可否顺利。”梁蔚然与郑敏一同坐在马车里,却迟迟不见孙平的身影。
“梁捕头不必担忧,不论孙捕快能否摸清秦娘在同何人来往,对我们来说,都是好消息。”
旁人或许听不出郑敏话中的弯弯绕绕,但梁蔚然听得懂。
如若孙平打探出秦娘背后之人,便是现成可以往下推进的线索,若是未能得知,也能从侧面印证此人确实身份特殊,再结合王云山的交际关系,花费些力气也能找出此人。
“头儿。”梁蔚然正推敲之时,孙平一把掀开马车车帘,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看来,还是要从王云山入手。”梁蔚然叹息一声,却听马车外一阵喧哗。
他方探出头去,便听到街边百姓议论。
“听说请封世子的折子已经写好,只待老侯爷递进宫中……”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公然在大街上议论,你不要命了!”
“前边闹出这阵仗,想瞒也瞒不住啊!”那人急道,“大家都这么说,指定不假。”
“头儿,是定西侯府的人在盘查。”孙平苦着脸将刚打探的消息一一告诉梁蔚然,“都传说他家大郎君去了,老侯爷当场仰倒,圣上听闻后,特许刑部查出杀害杨大郎的凶手。”
“圣上如何断定定西侯大郎君死于凶杀?”
“这,这属下没打听到,不过这么大阵仗,肯定是有依据的吧。”
梁蔚然不过随口一问,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愿,毕竟对他们来说,找出杀害秦娘的凶手更重要。
孙平半天没听到梁蔚然的答复,暗自揣摩对方的意思后,说道:“反正这火烧不到我们身上,还是头儿的案子要紧些。”
谁知几人方回到府衙,便听到消息,说是刑部人手不够,须从梁京下辖的两个府衙借调人手。
“李大人方才吩咐,说是头这几天忙于命案,这差事让蔡捕快带人去。”
5. 第 5 章
“出了什么大案需要从两府借调人手?”梁蔚然蹙眉,想到回程路上听闻定西侯府的事情。
果然便听吴春苗说道:“是定西侯大郎君遇害一事。”
“凶手可有头绪?”
“没有啊。”吴春苗挠了挠头,“这种大事让我们去就是做个添头,即使捉不到人也问责不到我们身上,现在最愁的是刑部。”
梁蔚然点点头:“既如此,你代我转告蔡捕快,行事不需勉强,以自身安全为主。”
“是,头儿。”吴春苗只觉心头一暖,拱手大声应答,他听得出来,梁捕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们。
“快去吧。”梁蔚然安抚地拍拍吴春苗的肩膀,转身对上孙平欲言又止的目光。
“头儿,那个…蔡捕快,他要是回来…”孙平本想着梁蔚然只要解决清音阁命案,在府衙获得一些人的认可,蔡达才会坐不稳回来。
届时梁蔚然证明自己并非一文不值的废物,再加上大人那层关系,就算蔡达看不惯梁蔚然,也只能憋在心里。
可现在,大人指派蔡达办差,做得还是费力不讨好的借调差事,当着大人的面他自不会怎么样,可背地里少不了给梁蔚然穿小鞋。
“李大人曾说过,蔡捕快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待蔡捕快办差回来,他便是我的副手,和原来相比不差什么。”
孙平咽下嘴中的话,叹息一声,只期盼着真如梁蔚然所言。
然而人越怕什么,便会发生什么。
第二日,蔡达便来了府衙。
“姓梁的在哪?让他给我滚出来!”
“蔡兄,蔡捕快,别这样。”孙平一进门,便听到蔡达的暴喝,连忙上前劝阻,“那是大人钦点的人物。”
“所以让我借调去刑部,也是这小子出的主意?”蔡达听后,生气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板凳,怒目看向孙平。
“梁捕头最近在调查一桩命案,大人体恤才派您去的。”孙平懊恼的同时不忘给梁蔚然说话,只是从蔡达愤怒的脸色来看,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定西侯府的事我都找人打听过了,那劳什子大郎君晚上睡了一觉再没醒来,结果守夜的小厮非说晚上看见一个奇怪的人影从房中窜出来,这下可好,到哪里去找这莫须有的凶犯。”蔡达嘀咕完,见梁蔚然仍旧没有出现,用脚尖点了点孙平,“人呢,怎么还没来?”
抬眼,却看到孙平愣怔地看着自己,不由恼火道:“发什么愣,问你话呢!”
“蔡哥方才说,定西侯大郎君睡了一觉再没起来?”
“老子没问你这个!”蔡达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正打算换个人来问,却听到另一道疑问的声音。
“死者没有中毒迹象,宛如睡着一般?”
“老子不过走了两三天,府衙怎成了如今风气?”蔡达挠挠头,转向来人,掷地有声,“他就是自己睡死了,哪来什么中毒。”
话罢,他看到来人身着捕头缁衣,反应过来这便是顶替他上位的捕头,瞬间没了好脸色。
“蔡捕快,你我皆在府衙做事,我且问你一句,是将我排挤出去重要还是仔细查案,给百姓交代重要?”
“这二者有何冲突?”
“此前我听李大人说过,蔡捕快最是疾恶如仇,心系百姓。”梁蔚然轻笑一声,眼神在蔡达身上转了一圈,“如今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如今我尚有案子在身,不如等蔡捕快从刑部回来,我们再叙。”梁蔚然给孙平一个眼神,对方瞬间心领神会,跟着梁蔚然一同出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蔡达看着孙平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转开目光。
“头儿,如果蔡捕快说得是真的,那岂不是可以从定西侯府的案子入手?”孙平兴奋案子终于有了突破口,转头却对上梁蔚然冷静的目光,“头儿,有什么问题?”
“定西侯的案子只是传言,事实如何有待考证,就算二者死于同一种毒药,也不能武断地将凶手视为一人。”
不过梁蔚然也倾向于秦娘之死和定西侯的案子有些许关联,不止是两名死者的相似之处,在第二次去清音阁时,他曾听到有人说起杨郎君,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倒是颇为可疑。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牢房,孙平迫不及待地将新了解的情况告知郑敏。
“原来是方向错了。”郑敏听后恍然大悟,“我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秦娘的人际交往上,却忽视了此案最大的不妥之处。”
“现今知道亦不算晚。”梁蔚然看向孙平,“你对毒药来源可有头绪?”
“城南集市上倒是有一处黑市,专门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孙平顿了顿,“但是未必查得出来。”
“只是一个巧合,梁捕头如何能确定二者之间一定有关联?”郑敏听梁蔚然语气笃定,不禁发出疑问。
梁蔚然说起之前在清音阁的见闻,最后添上一句:“不论是不是,总要查过之后才知道。”
“若是真与定西侯府有关,此药未必会在市面上流通。”郑敏恍惚一瞬间,最后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说道,“集市要查,定西侯那边也要查。”
“郑娘子言之有理。”
“头儿,这、这说得轻巧。”孙平脸皱作一团,语气飘忽,“定西侯府要怎么查?”
“我自有门路。”
孙平听后一愣,想起王云山的事来,连忙道:“那侯府交给您,我去黑市探探消息。”
“此事牵涉甚广,行事谨慎些莫打草惊蛇。”
“是。”孙平领命而去,牢房中剩下郑敏与梁蔚然面面相觑。
“梁捕头有何妙招?”
梁蔚然从郑敏的话中听出戏谑之意,转头对上她明亮认真的眸子,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听错了。
“我先去找李大人帮忙,入夜后带你同去刑部。”
“我也同去?”郑敏疑惑抬眸,不过转瞬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带一个有经验之人前去,会发现更多不合常理的线索。
“自然。”梁蔚然颔首,“郑娘子想必已经想通其中关窍,我便不多言了。”
郑敏歪头看着梁蔚然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思索起他的目的来,不惜遭人诟病也执意要寻一个死刑犯来帮忙,究竟有何图谋?
虽说是她主动提出来做谋士,可以梁蔚然的身份真的会因为一桩命案而露出把柄来供人指摘…
郑敏一顿,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倏然展开,原来是故意为之的破绽啊。
入夜,梁蔚然和做小厮打扮的郑敏来到刑部专门存放尸体的冷库。
“仵作已经验尸,但是尸检格目呈送圣上查看。”梁蔚然指向盖有白布的尸体,“等明日我设法誊抄些,现在先看看死者?”
“也好。”郑敏点点头,上前一步掀开白布,一股死气扑面而来,“我虽不善验尸,但也不是完全不曾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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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仿佛见惯了阴森可怖的尸体,她不退不惧,平静地开口道:“梁捕头可有帕子?”
梁蔚然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撇开眼,听到郑敏问话后,忙不迭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然后便看见郑敏隔着帕子,翻开死者的眼皮。
“死者表情平和,身上不见致命伤和中毒痕迹。”说罢她又蹲下身,查看死者的后颈,果然有一个针刺的小红点,“看来他和秦娘确是死于同一种毒,只是不知是何种毒药,竟能令人无知无觉地死去。”
“不曾听闻世间有这等奇药。”
“梁捕头可打听过定西侯大郎君人品如何,可与人有过节,还有,他近期内可曾到访清音阁。”
“杨大郎不曾走家中门路,而是通过科举去了吏部当差,因定期施粥善捐,在城中素有贤名。”梁蔚然将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至于是否去过清音阁,有待查证。”
“定西侯府情况如何,可曾有兄弟阎墙的传闻?”
“这个倒不曾听说。”梁蔚然摇头,“老侯爷共三子,二郎被岳父举荐至工部,三郎外放至济州做官,只听说老侯爷偏宠幼子,倒不曾闹出兄弟三人争家产爵位的丑闻。”
“老侯爷戍守边关,前年将兵权交还于圣上,为何迟迟没有请封世子?”
定西侯从军二十余载,前年将敌国击退后,便放手兵权,将兵符交于皇家,亦没有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安排入军营。
不仅受圣上尊敬,在百姓之中威望也很高。
“你怀疑他的死因与世子之位有关?”梁蔚然拧眉思索,“老侯爷的想法尚未可知,但是据说他已经将请封世子的折子写好,如果不出意外,杨大郎现在已经是世子。”
“假设这个消息在定西侯府流传,那么坐不住的是谁?”郑敏叹息一声,迟疑道,“杨三郎正在外地做官,剩下知道消息之人只有杨二郎。”
“我们能想到,刑部自然能想到。”梁蔚然也觉此事内有蹊跷,“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杨三郎自然也想得到。”
“除非,刑部查不出杨大郎的死因,认定他暴毙而亡。”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刑部,可有定西侯府的人?”
“杨二郎的妻弟,在刑部任郎中。”梁蔚然说罢,又添上一句,“不过此人才能不显,不知能否在上官面前说上话。”
“如果杨二郎因世子之位将兄长杀害,如何能确保自己当上世子?”郑敏进一步思考,将自己放入杨二郎的位置,想要当上世子,亦很简单,“让杨三郎出意外。”
“这样就算老侯爷怀疑他,不,知道他是凶手,却因只剩他一个儿子,不得不出面保下他,让他袭爵。”梁蔚然顿了顿,“那杨三郎……”
“如果杨二郎真这么想,那么杨三郎现下估计已经出事。”郑敏仔细分析情况后,列出两种可能。
第一,杨二郎自信下毒一事不会败露,趁定西侯失去继承人悲痛之际揽过世子之位。毕竟他们能得出这个结果,是基于秦娘的基础,若是换个人来,纵使刑部也不会将素有贤名的侯府郎君与一个风月女子联系。
第二,不管事情会不会败露,杨二都会把事情做绝,保证世子之位万无一失。
她向梁蔚然分享这番推论,又道:“这只是基于杨二郎是凶手的假设,具体如何还需查证。”
“你说得有道理,如今,要先把秦娘的案子递交刑部,再详查其中关联。”
6. 第 6 章
孙平顶着夜色匆匆赶回府衙时,正好碰上从刑部归来的梁蔚然和郑敏,他一时顾不上许多,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黑市那边真有消息!”孙平将方才探听的消息一五一十同梁蔚然汇报,“集市上卖皮毛的小贩告诉我,有一个姓金的行商,上个月来售卖他的独家秘药,说是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但是五天前,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我打听了一圈,大家都不知晓姓金的底子,但是从他口音判断,像是南边来的。”
“姓金的南方行商,可知他何时进京?”
“约莫就是上个月中旬,而且据说一直住在南城门附近的客栈,没有租房子。”
“这样查起来有些繁琐,不过只要刑部松口让两起案子合并,我们能省一半力气。”案子有了新线索,梁蔚然松口气的同时又考虑起新出现的问题,“只是刑部那边,不知是否行得通。”
“李大人与刑部侍郎有些交情,他们是同科进士。”这个消息是孙平跟着蔡捕头时听到过的,如今却派上大用场。
倒是郑敏,听到梁蔚然的话,侧目瞄了他一眼。
“郑娘子,先回去吧。”
郑敏收回目光,原地踌躇许久,才道:“我曾见过有人用糯米验尸法,证实死者死于毒杀,届时到了刑部,梁捕头不妨问问。”
梁蔚然一愣,看着郑敏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问道:“郑娘子做这么多,最后却无法留名,可有遗憾?”
“我从一开始,求得便不是留名。”
说罢,她又抬头瞧了眼皎洁的月光,目光平静柔和:“能出来赏星观月,足矣。”
第二日,梁蔚然去找梁京令时,正巧碰上蔡达。
“梁捕头。”在梁京令打量的目光中,蔡达先低了头。
“蔡捕快客气。”两人一番谦让寒暄后,终于进入了主题,梁蔚然将秦娘与定西侯府案子的关联悉数告知。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这个清音阁乐娘之死和定西侯府杨大郎的案子有牵扯?”李长海蹙眉,语气郑重地询问,“是想要两起案子一并调查?”
得到梁蔚然的肯定回答后,才又说道:“我虽说与刑部方侍郎有些旧交,但也没有把握一定会促成此事。”
“也罢,小蔡,梁捕头随本官走上一趟,如若他们同意,便由你们负责协助刑部调查。”
“是!”蔡达本是来找李长海商量借调刑部的事,现在却有一个立功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一时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要压过梁蔚然的风头,重新将梁京府衙的话语权拿回来,全然没注意到李长海悄悄对梁蔚然的叮嘱。
“你一来便压了小蔡一头,他心中难免不服,如今你二人有一同共事的机会,梁小友需抓住契机,同小蔡打好关系。”
“多谢大人提点。”梁蔚然本也不打算与蔡达做对,如今既有李长海从中调和,自然再好不过。
“到了刑部,只怕还要借令尊名头一用。”原来李长海一早便做好两手准备,他的人情和梁蔚然的家世,看在这些的份上,刑部不会不点头。
若是协助刑部探颇此案,不仅在圣上面前有交代,在定西侯面前还能卖个人情,一举多得。
“我如今在府衙当差,李大人何需客气。”
梁蔚然与蔡达在门口候了快一炷香时间,方侍郎才满面笑意地同李长海走出来。
“这便是李兄手下的英才?”方道甫朝院中站着的二人颔首致意,“果真是器宇不凡。”
“哈哈哈,方兄谬赞。”李长海笑着向方道甫拱手,随后示意二人上前,“这位是方侍郎,你们这几日便听他调遣。”
目送李长海离开后,方道甫将他们带到了存放尸体的地窖。
“二位小友,这就是杨大郎,你们看他的尸体,全身上下除了后颈一处,没有任何伤口。”方道甫将尸检格目递给他们,“明日仵作会进行二次验尸,这个是初次验尸的结果,你们先看看。”
“方侍郎,我听闻有一验尸的古方,糯米验尸法,可以检验死者是否死于毒杀。”梁蔚然接过验尸格目,一边瞥了方道甫一眼。
“对对,明日午时,仵作就是要用糯米来验。”方道甫赞赏地看了梁蔚然一眼,“本来昨日便要验,结果定西侯接受不了儿子的遗体暴露在众人面前,好在尚书大人派人轮番劝解,这才松了口,不过侯爷要亲自到场。”
“原是如此。”梁蔚然颔首,将手中纸张递给蔡达,“清音阁的案子,死者先是被种下这种不知名毒物,后来在死前又服用大量砒霜,尸身呈现砒霜中毒现象,真正死因和杨大郎死因相似。”
“清音阁?”方道甫眉头蹙起,清音阁是何地自不用说,“定西侯府的人并未提起,杨大郎死前是否去过清音阁,看来得再去趟侯府,问个明白。”
“方大人,您自去忙您的差事,派个手下给我们引路便是。”一旁的蔡达听着二人有来有往,好不容易找到契机,抢先梁蔚然一步开口。
“也罢,我遣人去侯府知会一声,便让你二人去历练一番,正好再去探探侯府,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方道甫眼神划过杨大郎宛如沉睡一般的脸庞,“如若杨大郎死于毒杀,凶手最可能是身边亲近之人呐。”
“待会去了侯府,我问话,你不许插手!”路上,蔡达小声警告梁蔚然,“我跟着我爹,大大小小也处理了不少案子,而且方大人也说了,凶手极有可能就在侯府,如若你不懂惊了凶手,这个责任我可不帮你担。”
“自然。”两人说话间,侯府的牌匾已经出现在二人面前。
还没等上前叩门,便从侧门处迎来一个小厮。
“几位便是刑部来的大人吧,方侍郎已经遣人同侯爷说过了。”他客客气气地将三人迎进门,“只不过侯爷今日精神不济,让直接带几位大人去大爷的院子。”
“小心些别冲撞了我们大夫人。”进门前,带路的小厮低声提醒一句,才推开门。
梁蔚然一行人尚未进屋,便听到一阵吵嚷声,原来是杨大奶奶将人都赶到院子里,正在问话。
“我做左不过去娘家待了三日,回来便与大郎天人相隔,都来说说,前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位身着浅色襦裙的夫人,正厉声审问着院内站着的婢女小厮,“是谁守夜,又是谁最后一个见的大郎?”
此时院内的小厮婢女大气也不敢喘,顶着杨大夫人的威压愣是在冬天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有人顶不住,先站了出来。
“夫人,夫人,那晚守夜的是他!”小厮王安冲到大夫人面前,指着站在人群后排,神色慌乱的小厮兴肃,“前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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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回来得晚,先去了侯爷房中请安,回来后就说不必备饭,还让我从书房给二爷找了本书,说是有关建桥的……”
王安一紧张,说话颇没有条理,将前晚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冷不丁对上大夫人的眼神,才想起来正事。
“我把书送给二爷后,向大爷回过话便回了外院,我走时院子里只有他,兴肃!”
大夫人锐利的目光看向兴肃,逼迫他上前来。
“当晚,确、确实是小的守夜。”兴肃方才不敢站出来,被人指证后亦不敢隐瞒,将那晚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了。
“王安走后,我给大爷备了水,他沐浴后便歇息了。”兴肃声音低下去,继续说道,“再之后,就是第二天我去叫醒大爷,发现他…”
杨大夫人听完,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撑住一旁婢女的胳膊才勉强站稳。缓过神后,她强打起精神,又问道。
“第二日,侯爷问你话,你说半夜见了一个黑影从大郎房中冲出来,此事是真是假?”
“这是真的!”兴肃神情激动,只差对天发誓,“我真的看见有一个人从大爷的窗户里跳出来。”
“可有看清是谁?”
当晚夜半,兴肃独自一人守夜,熬不住打了会盹,等他听到窗户发出的吱呀声时,那人早已逃之夭夭,加上晚间风大,将灯笼吹灭了几盏,他压根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此刻面对大夫人急切的追问,兴肃只能心虚地低下头。
“罢罢罢,你下去吧。”杨大夫人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兴肃一眼,“只不过,我们家也留不得你了。”
“夫人,夫人,我…”跟在杨大夫人身后的婆子上前,一把抓住正跪地求饶的兴肃,用力将他拉走。
“夫人且慢!”吴延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再次向兴肃询问当晚情况,伸手拦住正要出门的婆子。
这时杨大夫人才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三个陌生男子。
“阁下是?”
“夫人,这是刑部派来查案的大人。”一旁引路的小厮适时出声,向杨大夫人解释他们的来意。
“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了?”杨大夫人神色不善地看着三人,“今日又来做什么?”
“夫人见谅,刑部查出些新线索,想再来案发现场看一眼。”
“哈,案发现场?”杨大夫人听后,突然冷笑出声,指着吴延的脸激动道,“案发现场?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这是…这是,我家!我的夫君,他还没有回家…”
“夫人节哀。”吴延静默一瞬,声音低了下来,“我们是为了大郎君而来,逝者已矣,但是尚且活着的人,总得知道他是被何人杀害。”
“现在又说是何人害他!”大夫人眼眶通红,将身子靠在一旁的婢女身上,几乎站不住脚,“昨日,昨日还有人说,我、夫君,他是死于意外,意外暴毙!今日却换了套说辞,什么都由你们来说…”
院子里的人听着杨大夫人声声泣血,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此时言语成了最无用的东西,不论说什么都无法抚平她心中的伤痛。
而吴延,也终于明白,杨大夫人对他们的莫大敌意来自何处,正要开口解释,便看到大夫人紧紧捂住胸口,神色痛苦地倒在搀扶她的婢女身上。
已然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7. 第 7 章
“夫人怀有身孕,连夜未曾好好休息,加上情绪起伏过大才昏了过去。”大夫拿出两张药方,递给随侍一旁的婢女,“先服安神药,等夫人情绪稳定后,再煎安胎药。”
“侯爷,还请借一步说话。”在大夫交代婢女之际,吴延抓住机会,向定西侯见礼。
“下官方才听到夫人所说,内心惶恐不安,特来向侯爷致歉。”
定西侯摆摆手,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哀恸:“府中发生这样的事,与吴主事又有何干系。”
“夫人今日情绪激动,想来是昨日听了些闲言碎语,今日下官又贸然登门,才让夫人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吴延朝定西侯长揖一礼,“此乃下官考虑不周,还请侯爷见谅。”
“不提了,不提这些。”定西侯转身对着房门,只希望儿媳能早日振作。
儿子骤然离世,定西侯也失去了以往的雄心,现在他只是一个希望家人平安的普通老者。
“若是你仍内心难安,不如尽快找到凶手,好为我儿报仇。”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吴延上前一步,搀扶着定西侯将他送回房中,随后看向在院中等候的二人。
“如今侯府内情况复杂,好在方才我得侯爷允准,特地在西跨院辟了处安静地方,供我们审问。”
“当天跟着大郎去当差是哪位?”吴延与梁蔚然二人商议后,决定从当天跟着杨大郎的小厮开始,了解杨大在刑部和回家之后的具体情况。
定西侯也怕有小厮勾结诓骗,于是派了侯府管家来监督镇场。
“是,是小人。”
“杨大郎在当差时,可与人发生口角争执,或是有什么与平日不同之事?”
“不曾,我家大爷为人和善,从未为难过手底下人…而且他处理吏部一应大小事务,颇得上官欣赏。”随侍小厮昨日已经答过一次,不过他并没有敷衍还是认真想了想,将要否认之时,突然想到什么,又改了口,“要说不寻常,大爷回来后,才不寻常呢。”
“何处不寻常?”
“是二爷!”这时旁边的管家轻咳一声,小厮一激灵,吓得话都说不齐全,不住地往管家那边瞥,“二,二爷他…”
“照实说便是。”吴延看了管家一眼,示意小厮继续。
“二爷,二爷他与大爷侯爷一同用饭时,特别关心大爷。”经过方才的插曲,随侍小厮到底还是收敛许多,斟酌用词后才敢说话,“侯爷问大爷最近回家晚,可是遇上什么棘手之事,二爷也问,二爷平常就不服气大爷,很少关心大爷遇上的难事。”
“可前天晚上,二爷就问了,还给大爷夹菜,侯爷还夸他,终于懂事了。”
“你可还记得,他们兄弟之间是否有肢体接触?”梁蔚然坐直身体,紧盯着随侍小厮的表情。
只见对方拧眉思索后,才犹豫地说道:“二爷给大爷按了肩膀,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吴延听到后,不动声色地与梁蔚然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在梁蔚然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继续问话。
“后来呢?”
“后来吃完饭,大爷就回了承轩堂,我不在内院做活,将二爷送回去后,便回了下人房。”
“那前日送书的小厮又是哪一个?”
人群里又站出一人,吴延看向管家,得到肯定答案后,才问道:“昨日送书前后,可有不妥之处?”
“大爷回来后,便吩咐小人去书房取书送给二爷,说是二爷有急用,万不可在路上遗失或是污损。”送书小厮挠了挠头,说话更直白些,“可我将书送给二爷时,他都没有翻开看一眼,直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也没有说什么多谢大爷的客套话。”
“你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送书之前大爷特地嘱咐我书对二爷很重要,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可二爷却反应平淡,还有些心不在焉,小人多留意了几分。方才大人问起,小人一下子就想到了。”
吴延点了点头,将两位小厮所说的不寻常之处都记在本子上,随后看向缩在门口,低着头的兴肃。
“兴肃,本官且问你。”方才在承轩堂,吴延已经听完大夫人质问的全过程,此时没有再追问前天夜里发生何事,“你是何时发现有人从杨大郎房中潜出?”
“那时已经晚了,应该,应该已经过了子时。”
看着兴肃躲闪的眼神,吴延便知他因打盹而反应迟缓,根本不记得时辰。
“发现人影后,为何不追上去或是喊来护院?”
“小人听见后窗有动静…立刻前去查看,但是天晚风大,后窗那里的两盏灯笼都吹灭了。”兴肃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管家问责的眼神,“只看到有一道黑影从后墙一闪而过,当时小人慌了神,第一反应是去看看大爷。”
“我打开房门,发现大爷正在熟睡,房中也没有物品遗失,又。又听到窗外有野猫在叫,只以为是我眼花,将猫错看成人。”
“为何侯爷问话,你又说看见人影?”
“第二日,我去叫大爷起床,发现大爷、没了呼吸,才想到晚上的事…”
吴延一看兴肃额角流下的冷汗,心中便有了成算,兴肃发现杨大郎没有呼吸,生怕侯爷问罪,又想到昨晚看到过的人影,经不住侯爷盘问,一股脑全交代了。
“杨管家,便先问到这里,这三名小厮还请侯府妥善安置,近期不要让他们离开。”吴延看向一旁的管家,“还请代为转告侯爷,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我们便不去烦扰。”
“是。”杨管家听完审问全程,心中有了猜想,但又觉不可置信,只遣人为吴延一行人带路,自己则回去向定西侯回话。
“现今依然晌午,二位仁兄便先回去,我去向方侍郎回话。”吴延手拿整理好的线索,朝梁蔚然拱手,“等到下午,我们在刑部碰头。”
“好。”
蔡达目送吴延走后,挑衅地看了梁蔚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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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转身离去。至于梁蔚然,听完审问后,脑子里的思绪又多又杂,无法梳理,便回了府衙,来到牢房。
“梁捕头,可有新线索?”
梁蔚然没有犹豫,将方才在定西侯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郑敏。
“单从这么看来,杨二有嫌疑,但和杨大接触的其他人也同样有嫌疑。”
“如果将前天晚上的情景还原,吏部没有不妥,从杨大郎回家后,与他接触的人有定西侯,杨二郎,三个小厮。”郑敏耐心地听梁蔚然说完,开始梳理线索,“其中定西侯没有嫌疑,随侍和送书的小厮虽然能接触到杨大郎,但是守夜小厮能接触到杨大郎的时间更长,机会更多。”
“所以杨二郎和小厮兴肃的嫌疑最大。”梁蔚然若有所思。
“争爵位可能是杨二郎的动机之一。”郑敏等梁蔚然思考完,继续分析,“但是根据小厮证词,杨二郎平日对杨大郎颇有微词,破天荒关心一次,定西侯并未觉得不对,反而夸赞杨二郎,侧面说明定西侯平日里对二儿子的关注较少,不然不会在明知二人有矛盾的情况下,偏向另外一人。”
“所以杨二郎的动机还有争夺父亲重视?”
“目前可以这么认为。”郑敏点点头,“再说小厮兴肃,敢在定西侯面前承认看见人影,杨大夫人问话时,他却露怯,证明杨大夫人对院中下人要求较高,他的动机有可能是因大夫人严格而对杨大郎怀恨在心,趁大夫人不在进行谋杀,以此报复大夫人。”
“但是话说回来,假定凶手是兴肃,那么他必定对所用毒药十分了解,只要一口咬定杨大郎意外暴毙,不需要编造一个莫须有的黑衣人引起众人恐慌,暴露杨大郎死于毒杀一事,所以我倾向杨二郎的嫌疑多过小厮兴肃。”
“最后还有一点,或许兴肃早已被杨二郎收买,才在守夜时放松警惕,同时将看见人影的过程说得模楞两可,以期混淆视线。”
“看来兴肃还得再查查。”梁蔚然看向郑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仅凭他转告的只言片语,便能有理有据地分析出如此多信息,比起去过现场的他来说要优秀太多。
只可惜这么一个人物,却因上一任梁京令行事昏庸,被困在这一方腌臜地。
“不过梁捕头也不要忘记,去定西侯府查案的初衷。”郑敏的话将梁蔚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
“自然记得。”梁蔚然早在回府衙之时,便吩咐孙平带人去清音阁打探杨二郎是否到访,“清音阁我已经吩咐孙平去了。”
“刑部会派人去查姓金的行商吗?”
“明日午时,仵作要对杨大郎二次验尸。”梁蔚然顿了顿,“用的正是你提议的糯米验尸法,等确定杨大郎死于中毒,我再向刑部提起,此事能成。”
“郑娘子可想亲自去看看验尸?”梁蔚然转身欲要离去,突然想到郑敏提起糯米验尸时神情犹豫,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必,我在此,静候梁捕头佳音。”
8. 第 8 章
晌午用过饭,梁蔚然如约在刑部与吴延碰头。
“二位对于早上的证词,可有头绪。”吴延开口问道。
其实,从方道甫点名让他带这两人去定西侯府时,吴延便知道,这二人身份不一般,所以就算他整理出些头绪,也还是将立功的大头先让给二人,随后他再进行补充。
“让梁捕头先来。”蔡达心中暗自想着,待会一定要让梁蔚然丢个丑,然后他再出面。
可谁都没想到,梁蔚然竟然将早上的线索并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串联在一起,将整件事情还原了七七八八,并且逻辑自洽,条理清晰。
“难怪方侍郎对二位夸赞有加,原来梁兄竟有此大才。”吴延看向梁蔚然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而坐在一旁的蔡达,此刻脸色青白,内心有说不出的懊悔,偏生吴延一边夸赞梁蔚然,一边还拉着他要求反馈,让他险些坐不住。
好在很快话题重新回归案子本身,不过经此一事,蔡达对梁蔚然多了几分高看,原来对方并不是他以为的傲慢无知。
“吴主事谬赞。”梁蔚然脸上殊无笑意,因为他清楚,这些并非他的功劳,在背后出谋划策之人,如果她能光明正大地同他们坐在一起,这些夸赞和欣赏才算当之无愧。
“我此前也得出杨二郎与兴肃的嫌疑较大,却没想到此次毒药的特殊性,反而证实兴肃嫌疑较小。”吴延又想到这次两案共查的契机,“难不成清音阁的乐娘也是杨二郎下的手?”
“府衙的人正在探查。”梁蔚然转而说起孙平在黑市查到的线索,“此前,我的手下在黑市找到了一些线索,可能和毒药来源有关。”
“哦?”
“只不过那药商现今下落不明,还需吴主事周旋,从刑部调出些人手来搜查南城门附近的客栈。”
“这个倒是不难。”吴延犹豫一瞬,“如若方才的推论为真,凶手是杨二郎的话,调派出去搜城的人可以往城南去,只不过还需要证据。”
“这个药商,是一个切入点。”梁蔚然蹙眉,如今将杨二郎认为凶手,不过是基于情理的判断,找到姓金的行商,才有理由找杨二郎对峙。
“我先去与方侍郎回禀。”吴延也觉得棘手,不过圣上对于此案十分重视,他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线索,“二位不如先往城南,待明日午时,再来刑部一同旁观验尸。”
“我正有此意。”
“梁捕头,怎么查?”
“南城门分属西城府衙,先去府衙看看有哪些登记在册的客栈,之后对照一一查找。”梁蔚然提出的办法倒也没错,只是……
“说得不错,只是五年前实施新法,凡是在梁京暂居一个月以上之人,除了要提供证明身份的门券,正规路引等,还需说明因何要来梁京,经商或是做工并提供官府开具的有效证明。”蔡达得意地瞥了梁蔚然一眼,“这黑市的行商,拿得出这些东西吗?”
“依蔡捕快高见,要如何找到此人?”
梁蔚然平淡的反应,让蔡达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他长舒一口气,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也简单,找个人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严刑拷打?”
“梁捕头,可瞧好了,瞧瞧我这种小人物,是怎么办案的。”
梁蔚然和蔡达一起,来到城南集市。
“黑市呢,卖的都是市面上禁卖的货物,他们不会大咧咧地在这里摆摊。”
蔡达指向人来人往的市集,梁蔚然一眼望去,发现确如蔡达所言,这里都是正规摊贩。
“不过他们想借人家的地盘,自然要和人家打好关系,作为回报,明面上的摊贩会给予一定保护。”蔡达示意梁蔚然往东看,“瞧见那个卖磨喝乐的摊子了吗?方才有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
“往西边巷子里去了。”梁蔚然接过蔡达的话茬,提步往前走去。
“什么?”蔡达愣怔一瞬,跟上梁蔚然的步伐,朝东边巷子而去。
谁知那人进了巷子后,没有停留,从另一巷口又走了出去,梁蔚然心知不妙,顾不上保持距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但人却不见了。
梁蔚然回头一看,方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蔡达亦不知去了何处,他只得向着唯一的出口处走去。
“嘿,梁捕头。”走了没几步,突然从斜刺里出来一道人影,正是蔡达,他手中拽着方才那人的后衣领,已是抓到了。
蔡达顾不上嘲讽梁蔚然,将手中那人双手反剪,往墙上一按:“说,黑市在哪?”
“不,不知道,两位捕爷,我就是安安分分做生意,也要被抓吗?”
“定西侯知道吗?”蔡达嗤笑一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那个,他儿子死了,凶手就在黑市里,要不,你替他顶罪?”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上个月来的那个金什么,他是不是吹嘘自己手里有什么奇药?”蔡达手上加重力气,听到那人痛苦的呻吟才罢手,“你没听过?”
“听,听过,我和他们没关系啊!”
“说!”
“老金,老金他上个月来的,来了之后就说他手中有奇药…”
蔡达不耐烦,伸手拍了拍对方因挤压而变形的脸:“爷没问你这个,真想去牢里呆上几天?”
“老金他、住在薛家家舍,不过我有几天没见过他了!捕爷,爷,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啊。”那人试图抽回背在身后的手,“我不想坐牢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去坐牢啊!”
“闭嘴!”蔡达摁住那人挣扎的手,“老实点,带路!”
“梁捕头!”
转眼便到了给杨大郎验尸之时,吴延朝梁蔚然招招手,问道:“昨日可有查出结果?”
“嗨,可别提了。”蔡达挤进二人中间,“那老金,早跑了!”
“哦?”
“昨日我与蔡捕快找到老金的落脚处,东家却说他几日前便收拾行囊离开了。”
“是在哪家客栈,出入可有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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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他根本就没住客栈!”蔡达声音恼怒,“那老泥鳅住在私人家舍,那种地方哪有人管这些,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一定要带人严查,将他们都端了。”
家舍,是五年前在梁京兴起的一种私人客栈,他们在自家院子里腾出几个房间,共来往梁京之人居住,亦是客栈新规出来后,官府的严打对象。
“那真是可惜。”吴延摇摇头,老金线索一断,指认凶手更是遥遥无期。
三人说话间,刑部已经在院子中准备好验尸一应物事,只等人到齐,便可开始。
一炷香后,定西侯携两个儿子出现,院中私语渐止。梁蔚然的目光,随着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觉得定西侯比起昨日来又苍老上几分。
定西侯身后跟着的二人,是杨二郎与收到兄长死讯的杨三郎。
方道甫将定西侯府一行人请到专门放置的方椅上,示意仵作开始。
仵作朝定西侯长揖一礼后,开始着手验尸,此次的结果不止要告诉定西侯,还要呈送圣上面前,所以仵作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生怕哪一步出错而招致灾祸。
梁蔚然的目光,基本上都在杨家兄弟身上,即使此前没有见过面,此刻他也能清晰的分辨出二人的区别来。
杨二郎或许因担忧事情败露,眼也不眨地盯着正在验尸的仵作,在定西侯与杨三郎因不忍见杨大郎死后形容惨白,下意识别过脸时,杨二郎脸上亦没有丝毫波动。
此人已经全然忘却兄弟之情,眼里只有对事情即将败露的慌张。
而此时,仵作已经将发黑的糯米团呈至方道甫面前:“大人,死者确是死于毒杀无异。”
“侯爷…”方道甫欲要将瓷盘递给定西侯,却见对方颤巍巍站起身来,直往杨大郎停尸之处行去。
“大郎,吾儿!”
定西侯一步一步蹒跚往前,声声字字都是失去儿子的痛苦,方道甫欲要上前搀扶,却见定西侯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侯爷!”
“阿爹!”
梁蔚然疾跑几步上前,便看到定西侯死死地抓住前来搀扶的杨二郎的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指甲嵌进对方肉里。
“父亲。”杨二郎感到剧痛,骤然一惊,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忍住惊惧,腾出另一只手来,揽住定西侯的肩膀,低声道,“父亲,大哥已然去了,还望父亲保重身体。”
定西侯仍怔怔看着杨大郎的尸体,全然不理会外界的声音,最后还是方道甫的话让他醒过神来。
“侯爷,大郎君,大郎君他、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对啊,父亲。”杨三郎亦上前一步,搀扶住定西侯的臂膀,轻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毒杀大哥的凶手。”
“是、是啊,父亲。”杨二郎也附和道。
今日算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定西侯直觉浑身发冷,他站在原地沉默许久许久,最终,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门去。
9. 第 9 章
“圣上知晓定西侯的身体状况后,增派一队禁军供刑部调遣,但是勒令必须在三日内找到毒杀大郎君的凶手。”方道甫将刑部调查此案的人手并梁蔚然聚集起来,追问此案进展,“不知各位可有头绪?”
“这几日每天都有人在城门处巡查,并无排查出可疑人员,倒是在侯府找到两个伪造身份的小厮,经过排查与本案无关送交府衙,至于其他的疑点…”
负责官员抬头看向方道甫,迟疑道:“昨天晚上,在杨二郎院中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过这些高门大户多少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的人便没有深究。”
“可否说说杨二郎院中传来什么声音?”
负责官员纳闷地瞧了吴延一眼,只得说道:“先是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隐约还听到交谈声,但是感觉离人很远,与平日在院子里听到的声音不同。”
刑部之前为了确保不错漏任何一个线索,经定西侯允许,每天都有几人暗中在府里巡逻,记录府中的异常事件。
吴延听后与梁蔚然对视一眼,正犹豫间,便听到方道甫的问话:“可是什么新线索?”
“目前尚未有确切证据,但从情理来说,有怀疑之人。”
“吴延。”方道甫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你是第一天开始办案,从情理论,刑部办案便是靠情理,不问证据吗?”
“是,大人,是我的错…”
“方侍郎,这是我的推论,虽然目前尚未有证据…”
“那就拿证据说话。”方道甫打断梁蔚然的话,语气比方才平和许多,但说出的话没有半分退让。
“是。”
“唉,我们要是拿得出证据,也不至于惹大人生气。”
“方侍郎生气,与圣上所定期限也有关联,吴主事只是被迁怒了。”
“如今时间紧迫,我们却全然没有头绪。”吴延看向梁蔚然,“接下来,我们不如再去昨日的家舍一探,或许便能找到新线索也说不准。”
梁蔚然也正有此意,根据方才负责官员的话来说,杨二郎的问题很大,说不定他院中藏着的怪事便是此案突破口,如果能找到一点老金和侯府的关联,他们便有理由去侯府搜上一搜。
“找到了!”
从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梁蔚然的思绪,他循声望去,是蔡达。
“找到新线索了。”蔡达语气兴奋,将一张银票递到他们眼前,“这是老金失踪当天去票号兑换的银票。”
吴延将信将疑地接过,发现上面落款是周氏钱庄,已逝定西侯夫人娘家的钱庄。
“这果真是老金的?”
“那还有假,姓薛的不说实话,今天我又去吓唬一番,那老小子扛不住,才吞吞吐吐说老金发了笔横财,拖他拿了张银票去兑换成银两。”
“蔡捕快,按正常办案流程来说…”
蔡达摆摆手,打断吴延的话:“那是你们斯文人的做法,我这种大老粗,不拘什么办法,管用就行,接下来怎么查?”
“可打听到老金拿了银钱后的踪迹?”
“嗨,姓薛的说他乔装出城去了,可这几天城门盘查那么严格,指不定还在哪里躲着呢,不过嘛…”蔡达话锋一转,朝梁蔚然伸手,“若是梁捕头愿意付出一点小小的心意,我或许便知道老金的线索了。”
“蔡捕快。”吴延不赞成地看着蔡达。
梁蔚然没有犹豫,直接将荷包递给蔡达。
“不需要这么多。”蔡达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将荷包递还给梁蔚然,“我找城中的泼皮乞丐打听,他们说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被一名贵人押着,往定西侯府去了。”
“当真?”
“应该不假,冲我身上这身皮,他们不敢骗我。”蔡达摇摇头,“何况他们还讹了我的钱,胆敢骗我,忙完我就了结他们!”
“那些人甚是难缠。”吴延也同这些人打过交道,甚为理解蔡达,“只是单凭这些,如何能进侯府搜查呢?”
“换个说法就行。”蔡达冷哼一声,指了指脑袋,“有时候,脑子还是灵活些好。”
“你们是说,有人曾潜入府中偷钱,那人现在又回到府里?”定西侯仍闭门谢客,他们只好找了杨三郎说明情况。
吴延点点头,将那张周氏钱庄的银票递给杨三郎:“三郎君,请看。”
杨三郎接过细看后,深色一顿,抬头瞧了几人一眼,道:“我府上是从周氏钱庄取钱不假,可如何确定这张银票便是从我府上流传出去?”
“还有别的证据。”
“哦?”杨三郎疑惑抬头,仔细打量着吴延的神色。
“有人亲眼看到,那小贼挟持府上一名贵人,进了府中,想来他仍在侯府某处躲着。”
“是哪一位?”杨三郎面上带了几分焦急,追问道。
“令兄,杨二郎。”
杨三郎听后面色为难道:“如今父亲身体不佳,若我带人去搜查兄长院子,岂不是成了那不孝不悌之人。”
“三郎君这是担忧兄长啊。”吴延神色恳切,看向杨三郎的眼神里带着谴责,好似杨三郎不去,杨二郎便会因此命丧黄泉一样。
“去,让他们去!”吴延正在劝说杨三郎,花厅里传来定西侯的声音。
“父亲。”杨三郎走至定西侯身旁,因为速度太快还踉跄了几步,“身子还没好全,怎得出来吹风?”
“这点风还吹不倒我,我随你们同去。”定西侯指着一旁的小厮,“去,你在前面带路,去二郎的院子。”
“父亲小心脚下,就算您担心二哥,也要顾惜些自己的身体。”
吴延却觉得这架势不太对,试图劝阻定西侯,对方却不为所动,执意前行。梁蔚然也觉得颇为不对,可三言两语间,众人已经到了杨二郎院前。
“父亲?”杨二郎得小厮通报,连忙前来迎接,“你身子可大好了?”
“二哥,你可还好?”杨三郎先定西侯一步,抓住杨二郎的胳膊仔细检查一番,确定他平安无事才放手。
“父亲,三弟,这是何意?”
“我们听吴主事说,你被人挟持,父亲听后担忧不已,急着前来看你。”杨三郎拍拍兄长的肩膀,“你没事父亲也能放心。”
“这,这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杨二郎脸色变得苍白,勉强朝杨三郎一笑,“可是吴主事误会了?”
“误会不误会,去院子里一查便知。”定西侯紧盯着杨二郎,眼神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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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杨二郎看见父亲神色,脸色难看起来,沉默不语地站在院门处,一步不肯退让。
“二哥,父亲也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杨二郎冷笑一声,“担心我会带刑部这一大群人来我院子?担心我,还是怀疑我?”
“二哥!”
“既然父亲想查,那便查吧。”
事已至此,杨二郎隐约明白父亲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给定西侯让出路来:“只是父亲,究竟想要什么结果?”
定西侯在原地沉默许久,才转身看向吴延:“吴主事,进去看看吧。”
“是。”吴延内心叹息一声,“侯爷,二郎君,多有得罪,见谅。”
梁蔚然提步想要跟上,却被定西侯拦下。
“此事便让吴主事一人前去吧,还望梁捕头给侯府留点面子。”
定西侯背过身去,闭上双眼,不去看杨二夫人惊慌的面孔,不去瞧杨二郎额角留下的冷汗。
空气似乎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凝滞,似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终于,众人等到吴延的消息,同时也看到他身后那个陌生邋遢的身影。
“这是,从二郎君暗室里发现的贼人。”吴延将老金拖到院中,面向杨二郎,眼神坚定起来,“二郎君,可是此人挟持于你?”
“不、不错,正是此人挟持于我…想要偷盗!”杨二郎在看见老金的那刻便慌了神,老金明明已经被送走,现下却又出现在这里…
“父亲…”
杨二郎下意识往定西侯身边迈步,却看到他冷漠的眼神,又止住脚步。
“你可姓金?”吴延看向瘫坐院中,神情呆滞的老金,推了推他的背心,“说话!”
“别、别打,不是我,不是我!”听到吴延声音后的老金,突然爬行几步,双手抱头,大声求饶。
蔡达见状,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控制住老金,不让他继续行动,以免冲撞到院中其他人。
但是抬起头的老金不知看到何人,双目睁圆,神情惊恐,一个劲地想要挣脱桎梏。
“是谁指使你?”
蔡达手上力气加重,突然听到定西侯阴沉的声音,下意识松了力气。
而老金也在此时抓住机会,一把冲上前去,抓住杨二郎的胳膊,声音嘶哑道:“是你,是你害我!”
“胡说!胡说!”杨二郎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要钱,我要钱!”老金仍不死心,着了魔一般往杨二郎扑去,还是一旁的杨三郎护了一把,他才没被老金抓住。
蔡达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脚踹在老金膝窝处,重新将他制服。
“是他胡乱攀咬,父亲,是他在胡说!”杨三郎大喊道,仿佛声音足够高他便足够有底气,可他的声音并未换得定西侯驻足,反而将他推向老金。
定西侯踩着杨三郎无望的呐喊,一步一步走到老金面前,询问他:“你究竟是干什么的?答得好,有赏钱!”
“我、我,来卖药。”老金浑浊的眼里划过一道精光,他用力从蔡达手中拽出一条胳膊,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瓷瓶,递给定西侯“我有秘药,你要不要?”
“这药是做什么的,灵不灵?”
10. 第 10 章
“灵,当然灵了。”老金保证道,“这药是卖给贵人的。”
定西侯接过瓷瓶,一个普通的瓷瓶,里面空无一物,很轻。
但就是这么一个瓷瓶,让他的一个儿子迷了心智,另一个儿子命丧黄泉。
吴延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扶住定西侯犹在颤抖的手臂,欲要从他手中拿过瓷瓶。
“侯爷,待我将此人拿到刑部审问……”
“既然人在这里,何必去刑部。”定西侯紧握住瓷瓶,声音虽在颤抖,但话中之意不容违逆,“就在这审。”
吴延劝阻无果,对定西侯稽首长拜,转身看着老金,却听到背后的声音。
“我亲自审。”定西侯拍拍吴延的肩膀,又示意身边小厮,“来人,带那晚为大郎守夜的小厮来!”
兴肃被人带着来到院中,映入眼帘得便是端坐于长几前的定西侯,园中气氛肃穆,令他喘不过气来。
随后,他便被人推搡着,跪在定西侯面前,与他一同跪着的,还有侯府的两位郎君。
待兴肃心惊胆战地跪好,便听定西侯问道:“当晚你既看见有人潜入大郎房中,为何不去确认大郎安危?”
“小人看见人影后,一时慌了神,没有追上去。”兴肃一连磕了好几个头,“但是我去大爷房里看过,大爷尚在就寝,屋里也没有别人翻找过的痕迹,于是,于是小人便退了出去。”
“而且屋内很安静,没有叫喊声,亦没有打斗声!”
定西侯看着不断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兴肃,闭着眼挥了挥手,看向杨三郎。
“三郎,青州虽离梁京不远,可快马加鞭亦要一天时间,你为何回来的这么快??”
“前日,父亲传信于我,乍然听闻大哥身故,哀痛之下却也不敢耽搁。”杨二郎满脸疑惑,但还是将从接到信件之后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定西侯,“只是行至京郊驿站,因意外耽误了时间,才在昨日早晨回家。”
“前日,是什么时辰……”
“前日巳时收到家中信件。”
“巳时。”定西侯紧盯着杨三郎,接着询问,“是何人传信予你?”
“是家中小厮…杨奇。”杨三郎顿了顿,“平日父亲送信都是他大哥,那日我还问起为何是他来送,他支支吾吾没个确切回答。”
“将杨奇押上来!”
定西侯将目光看向摇摇晃晃跪在地上的杨二郎,直到对方额角落下冷汗,方才移开。
“不知父亲,问这些做什么?”
恰在此时,前去押人的小厮带来一人,杨三郎应声望去,却发现来人并非杨奇,而是杨奇的大哥杨力。
“管事的说,杨奇昨日摔断了腿,去庄子上将养了。”押人小厮朝定西侯拱手,“已经派人去庄子问了,这是杨奇的大哥。”
“侯爷。”杨力甫一进来看到院中场景,便心道不好,听见定西侯问起杨奇,心中愈发忐忑起来,“可是杨奇犯了什么事?”
看着杨力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定西侯强忍着怒气,询问道:“听说他腿摔断了?”
杨力一愣,瞥了眼定西侯的脸色,又瞧了瞧正跪着面色难看的杨二郎,斟酌着回话:“他前几天出去办事,虽摔了腿,但好在没有耽误侯府的事。”
“替谁办差,办的是什么差?”
“替,替…”杨力听出定西侯话中隐含的怒意,在巨大威压之下,指向杨三郎,含混说道:“替…二爷办事,至于什么差事、小人不清楚。”
“那你说,他替你办的什么差。”
杨二郎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挺直了腰背,回视定西侯,仿佛这样,他便能找回点底气。
“我让他去庄子上收租,不知他为何会跑到景县去。”
定西侯沉默地与杨二郎对视,心中满是对他的失望。
“你的意思是,三郎在撒谎?”
“父亲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杨二郎转过头去,仍将背挺着,说出口的话却不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
“那这是什么?”定西侯拿出手中早已揉的皱皱巴巴的信纸,扔到杨二郎面前。
信纸打着旋地落在杨二郎面前,他提着心捡起来一瞧,脸色大变:“有人陷害我!”
信纸上只写了时间和地址,没有署名落款,但问题出在字迹,是杨二郎的字迹,是方才吴延在老金身上搜出来的证物。在定西侯亲自审问之时,吴延才将它交给定西侯。
“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杨二郎瘫坐在地上,将信纸揉作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你先找老金买药,清理证据后不想老金又找上门来,用这张纸来威胁你。”定西侯重重一拍桌子,“于是你将他关起来,可没想到事情败露,不待你送走他,我们便找上了门。”
“是你!下毒害死大郎,是也不是?”
“是,是我又如何!”杨二郎冷笑一声,看着不复以往威严的父亲,终是承认所犯罪行,“你从小便重视大哥,偏宠三弟,我呢?父亲,你可有正眼瞧过我?”
定西侯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抬脚揣在杨二郎肩膀,大声呵斥道:“畜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不孝不悌,毒杀兄长的畜生来?!”
杨二郎佝偻在地,眼中落下泪来,他模糊地看着定西侯暴怒的神情,放声大笑起来。
“杨二郎就在里面,梁捕头进去吧。”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杨二郎身着囚服,瘫坐在稻草上,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问道:“你也是来审我的?”
那日定西侯恳求吴延不要将毒杀兄长之丑事传扬出去,然而这世道,纸终究包不住火,杨二郎收监没几日,坊间的传闻便沸沸扬扬起来。
而杨二郎,在刑部的连日审问之下,将买毒杀人的过程交代得一干二净。在定西侯处用饭时,借着关心兄长的名义,将带有蛊毒的银针刺入杨大郎后颈,夜间趁守夜小厮不备,潜入房中取回银针。
心思毒辣,却在一处小小细节上露馅。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问什么?”
“秦娘,你可还记得?”梁蔚然缓缓开口,却只得到杨二郎一个疑惑的眼神,顿了顿,又开口解释:“清音阁的乐娘。”
“你每次去清音阁,都会待上一个时辰,听曲赏舞,一连一个月,这期间,你与秦娘见过很多次吧。”
“哦,是她啊。”杨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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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大腿,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你们这群蠹虫,现在对一个青楼乐妓这么上心?还是说,你也是她的姘头,不对,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你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你与秦娘相熟后,发现她一心想要赎身,还与清音阁主人有矛盾,于是你告诉她…”梁蔚然没有被杨二郎龌龊的话语激怒,而是继续陈述他的猜想,“你可以为她赎身。”
“我无缘无故要为她赎身?”
“当然不是,你告诉她,你与王云山素有旧怨,只要她帮你给王云山一个教训,便将身契给她。”梁蔚然顿了顿,从袖口拿出一张地契,“为了不让她怀疑,你还买下这个院子来安抚她。”
“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杀秦娘?”
“那行商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毒药,听都没有听过,我当然要先试试,药管不管用啊。”杨二郎扬起嘴角,挑衅地看了梁蔚然一眼,“乐妓命贱,却得了一个和我大哥一样的死法,也不算亏待她。”
“你既要杀人,为何不用……”梁蔚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杨二郎,便见他嘴角笑意加深。
“砒霜么?”杨二郎犹如魔鬼低语一般的声音,钻入梁蔚然的耳朵,“你见过人服下砒霜是怎么死的吗?我不过给他一两银子,他便将命交到我手中,痛得在地上直打滚,眼睛突出来,指甲也变成黑色,吐得那口血差点溅到我的鞋上。”
梁蔚然听不下去,转身欲走,杨二郎的话语却仍跟在他身后。
“对了,量少毒不死人,他吃了一包、两包,足足三包才开始发作。”
“我大哥怎么能这样死呢,他一叫,全侯府的人都知晓了。”
“那我还,怎么脱罪啊……”
“梁捕头。”
直到回到府衙,听见他人的叫喊,梁蔚然才恍然回神。
“秦娘的尸体…您去看了便知道。”孙平对着梁蔚然欲言又止,也没多说什么,将他带到存放尸体的地库。
梁蔚然去时,蔡达已经叫了几个人,正要将秦娘的尸身送往义庄。
“梁捕头,来得正好。”蔡达注意到秦娘头上的珠花快要滑落,顺手将它扶正,对着梁蔚然招招手。
“老金说,这梦蛊能使人无知无觉地在梦中死去,可也没说死后不久,尸身会自行溃烂啊。”
秦娘的尸身,溃烂自后颈伤口处往外蔓延,犹如落败的红梅一般爬到她的脸颊。
梁蔚然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撇过头去。
“真是可怜。”蔡达长叹一声,和旁边人合力,将秦娘抬到库外停放的推车处,“这辈子命贱,下辈子投个好胎。”
“梁捕头,怎么这样看着我?”
“只是觉得,还不够了解你。”
“巧了,我今天去找了郑敏,她也说了这话。”蔡达如愿瞧见梁蔚然的神色波动,却也没有再说更多,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案子归你,下个案子让我来查,小爷得让你瞧瞧,我不比你差。”
梁蔚然看着蔡达离去的背影,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今日的风格外冷。
而天边黑云翻涌,似是要落下冬天里难得的一场寒雨。
11. 第 11 章
"郑娘子,这是秦娘案和定西侯府案的案卷。"梁蔚然将两份卷宗一同递给郑敏,静静地等着她翻看。
“这些本不必让我看。”郑敏接过案卷,似是接过梁蔚然对她出于善意的同情。
“这两个案件多亏有你参与,才能顺利找到凶手。”
“顺利吗?”郑敏翻看的第一份案卷,正是定西侯府案,“你们第一次找到家舍东家,他说不清楚老金的行踪,第二天蔡捕快去找,却一下子招供,确实是过于顺利。”
“郑娘子此话怎讲?”当时梁蔚然虽不赞成蔡达的做法,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办起事来自有一套章法,如今郑敏再次提起,才让他想起当时被找到线索的喜悦掩盖住的那一点异样来。
“你们想知道老金的行踪,第二天便有人告知,还提供了额外线索,让你们有理由去定西侯府。”郑敏的手划过卷宗上关于寻找老金的那几行,“更巧的是,在最后审问环节,在老金身上搜出来足以定罪的线索。”
“杨二将老金囚禁两天左右,竟没有想过搜身,还让他将空药瓶和纸条藏得十分完整,最后成为刺向他的一把刀。”
梁蔚然听后不禁蹙眉,回想起当天的场景,确如郑敏所说,过于顺利,甚至由不得杨二反驳挣扎,物证与人证将他压制的无法翻身。
“你的意思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此案最大的受益人是杨三郎。”郑敏低声道,原本应由杨大袭爵,经由此案后,袭爵的人选只剩下一位。
“案发之时,他远在景县,没有作案时间。”梁蔚然听后一惊,不过很快列出证据,“而且老金身怀秘药来到梁京,一路上害怕遭人抢夺,并没有和他人有过多接触。”
“或许如此。”没有作案时间,不代表没有作案动机,郑敏并不赞同梁蔚然的话,但是案子以告了结,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倒不如等到以后,真相终会水落石出。她索性不过不再纠缠此事,反而问起另一桩事来,“梦蛊的来历,可查清了?”
“没有。”梁蔚然摇摇头,“老金不肯吐露来历,刑部已经派人去查,或许之后会有结果。”
郑敏点点头,接着翻看起秦娘的案卷来。
“那天,蔡捕快找你说了什么?”梁蔚然犹豫半晌,还是问起郑敏。
“他说要去梁京令面前,告发我们。”
梁蔚然心中猛然一跳,看着郑敏唇角笑意,他一时有些晃神,反倒是郑敏,十分不解他这个反应。
“梁捕头,心虚了?”
“没有。”梁蔚然长舒一口气,飞快否认。
“蔡捕快虽然对你不服,可是他心中,也是想做一个好捕快的。”郑敏不再同梁蔚然开玩笑,“我托他找人为秦娘梳妆后再下葬,他虽未应声,想必也做到了。”
“是。”梁蔚然想到那天滑落的珠花,点点头。
“即使他知道你找我做谋士,也不会从中作梗。”
“我相信蔡捕快的为人。”梁蔚然听得出来,郑敏对蔡达甚是了解,便也没有再提蔡达有没有为难她的话。
“这几日可有什么新的案子。”
“有。”一提到案子,梁蔚然想到这几日都是些东家丢了狗,西家少了鸡的“案子”,便忍不住发笑,“昨日帮王大娘找了狗,前日帮李大娘审了偷鸡的案子。”
“说来,他们都是来找蔡捕快帮忙,我是沾了蔡捕快的光,才能帮着处理这些事。”
郑敏没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鼓励梁蔚然,“梁捕头,以后可要努力点,不然这些案子都轮不到你。”
梁蔚然讲的这些趣事,让郑敏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一时忘记身处何处,直到孙平焦急的声音传来,才拉回她的思绪。
“梁捕头,有人报官!”
“报官者名叫冯文星,大概十三四岁,从外地前来投奔亲戚,他和兄长冯季月初到梁京,在客栈住下后,说好昨日同去外祖家,可兄长却不见踪影。”蔡达将情况告知梁蔚然,“如今人在里面,梁捕头有什么要问的吗?”
“此案由你负责。”梁蔚然偏头看向蔡达,“上次蔡捕快说要让我瞧瞧你的本事,我还记得。”
“哼,算你识趣。”蔡达没有想到梁蔚然竟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梁捕头不妨跟上来瞧瞧,我破案可不需要旁人相助。”
孙平此时已然汗流浃背,还是他观察到梁蔚然对此事并无抵触,才放下心来。
而里间,蔡达已经开始问话。
“我是青州人士,因家里遭了灾,母亲撒手去了,临终前告诉我们,可以来梁京投奔外租家,最起码找个活计能糊口。”冯文星叹息一声,看向蔡达,面色焦急,“可谁承想,刚进京就发生这样的事,捕爷,您可得帮我找到兄长啊!”
“放心,你既来报官,我们便不会不管。”蔡达给他添上一杯热茶,一边安抚一边问道,“你兄弟二人在哪家客栈落脚?”
“锦绣酒楼。”冯文星拘谨地接过热茶,只攥在手里,“我们刚进京,什么都不懂,好在有位大哥肯带我们去找客栈。”
“大哥?”蔡达眼珠一转,“你可认识他,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这…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李,还记得他长的不高,有点胖,蓄了胡子。”冯文星努力回忆着那人的容貌,“对了,他穿的有点破,但请我们吃饭时却能拿得出银子。”
“那后来你们是否与他同行或是联系?”
“他将我们带到客栈,告诉我们他第二日还会再来,届时可以介绍我们去做工,但第二天他却没有来。”冯文星看到蔡达将热茶一饮而尽后,才敢用凉了的茶润润唇,“兄长很生气,说要出去找他,让我留在客栈不要乱走,到了晚上,兄长才回客栈,吃多了酒,我没敢多问。”
“你兄长是何时不见的?”
“我,我第二天醒来就没有看见兄长,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不见的。”冯文星急的快要哭出声来,委屈问道,“捕爷,您…还能找到我兄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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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回答问题,就能。”蔡达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不要畏畏缩缩,说话大方些。”
冯文星一下止住抽泣,挺直腰背看向蔡达,一刻也不敢放松。
蔡达见状叹息一声,继续问道:“为何昨日没来报官?”
“昨日我怕兄长回来找不到我,会生气。”冯文星大着胆子将声音提高,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瞧着蔡达的脸色,“可我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兄长回去,昨日,客栈老板和我说房费到期了,要么续交,要么收拾行李离开。”
“我没有办法,按照娘留的地址去了外祖家。”
“你外祖呢,没帮着你找人?”
“我、没找到他们。”冯文星摇摇头,神情低落,“我去的宅子里很久没有住人,向邻居打听,他们也不知道。”
“这样,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派人去找。”
“真的吗?”冯文星下意识问出口,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站起来朝蔡达不断鞠躬,“多谢蔡捕快,多谢!”
“嗯…梁捕头。”蔡达看向刚进屋的梁蔚然,“辛苦你跑一趟?”
“可以。”梁蔚然欣然应下,带着孙平先去府衙调了负责那片区域房产买卖的牙人。
“程式牙行。”
孙平抬起头,将店铺信息与记录对应上后,对梁蔚然点点头,“头儿,就是这里。”
程式牙行的东家打眼瞧见梁蔚然与孙平进店,一个激灵迎了上来:"哎呦两位贵客,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说着便差人沏茶,被梁蔚然抬手拦下。
“不必,我们打听个人就走。”
“城东白水巷子的屋主?”所幸牙行东家对那片区域还有点印象,很快便找来当年记录,“可不好找啊。”
原来冯文星舅舅好赌,早些年输光了家产,将祖宅地契抵给了债主,全家举家搬迁。
“至于搬到何处,这,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呀。”东家一脸为难,生怕梁蔚然因此动怒。
“这宅子现在的主人是谁?”
“梁捕头。”
梁蔚然带着孙平查到天黑才回到府衙,在门口处,碰上了刚从客栈调查回来的蔡达。
“找到了吗?”
“没有。”梁蔚然先是找到宅子如今的主人,他却说这宅子是他人抵债给他的,兜兜转转查到最后,只找到当年冯文星舅舅的债主,至于外祖一家搬去何处,仍旧没有头绪。
“我这边也什么发现都没有。”蔡达一个头有两个大,“这外祖和兄长,总得找到一个吧。”
蔡达今天去到客栈,发现客栈离城门很近,东家每日迎来送往,根本不记得冯季月这么一号人。又让冯文星带路去找他们进城遇到的李姓男子,亦是不见踪影。
梁蔚然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只摆了摆手,道:“今日先休息,明日我们再对一对案情。”
“也成,不过今天我可得把冯文星安排好,不要明日一早,这小子也消失了。”
12. 第 12 章
第二日一早,梁蔚然甫一进府衙,便听到蔡达兴奋的声音。
“春苗,这身衣服不错!”蔡达绕着吴春苗走了一圈,赞赏道,“这件事你要办成喽,我请你去如意楼喝酒!”
“蔡捕快,我、我不喝酒。”吴春苗被众人围观。满脸通红地说道。
“出息!”
“梁捕头。”蔡达终于发现站在门口的梁蔚然,过来伸手便要搭上他的肩膀,愣是被眼神劝阻,“我昨晚一夜没睡,终于想到如何引那伙人出来。”
“蔡捕快想了什么妙计?”梁蔚然看出蔡达的洋洋得意,十分捧场。
“既然那人专门在城门口盯着那些初次进城没有经验的年轻小子,那我们给他一个便是。”蔡达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吴春苗推到梁蔚然面前。
吴春苗本就生了张圆脸,加上他刚到府衙不久,仍是一副懵懂模样,确实适合去做诱饵。
“梁捕头,今天继续找冯文星的家人如何?”
“自然。”梁蔚然点点头,没理会蔡达话中的调侃之意,径直出了门。
“郑娘子。”在继续找人之前,梁蔚然去找了郑敏,将冯文星的情况告知于她,并问出了他的疑惑,“如果冯文星的家人是个赌徒,还需要帮他找吗?”
“这种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得问问冯文星的意思。”郑敏听出梁蔚然的纠结,温和提醒道。
“倒是我想岔了。”梁蔚然又问,“可认识他们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的行踪,亦不确定他们还在不在梁京。”
“若是冯文星执意要找呢,我倒是有一个法子。”郑敏顿了顿,给梁蔚然出了个主意,“贴榜寻亲。”
“寻亲?”
郑敏点点头,将依据说给梁蔚然听:“冯文星的舅舅是个赌徒,赌到将祖宅抵押,现在过得定然不好,此时只要张贴出外甥寻亲的告示,他会露头的。”
梁蔚然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郑敏。
“不过呢,若是冯文星十分迫切的想要找到家人,这种方法算是下策中的下策。”
梁蔚然理解郑敏的意思,与其说这是个方法,倒不如说这么做是为了让冯文星看到一点寻找到家人的希望。
“等我问过他的意见后,会酌情告知。”
“这也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郑敏颔首赞成,“不过,梁捕头不去搜查他兄长的下落?”
“此事交由蔡捕快处理。”梁蔚然趁机将压在心头的不解问了出来,“为何他不去寻人打听冯季月的下落,而是先找其他人呢?”
“既然冯季月的下落暂时未知,那么找到已知之人能更快获取信息,而且梁捕头刚来梁京没多久吧。”郑敏虽是询问,但心中已经认定话中事实,“梁京呢,天子脚下,热闹繁华。”
“不错。”
“不过呢,骗局也特别多。”郑敏来梁京也不过两年,但城中的大事小情她差不多都听说过,“有一种骗局,就是针对这些刚来梁京的年轻人,会有人专门在城门处盯着,选中目标后,先是带他们吃饭,给他们找住处,熟悉之后就会告诉你哪个地方正缺人,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活计,便先去过渡一段时间。”
“等你放下戒备,跟着他们去,下场就是全身的银子被搜刮干净,不仅免费为他们做苦力,还要出去再找人回来减轻你的负担。”
“就没有人报官吗?”
“报官?”郑敏轻笑一声,“他们走正规招人的路子,虽然薪酬低了些,可包吃包住,你情我愿之事,去了官府也无处诉冤。”
“就任由他们这般行骗?”
“或许这次,可以挫挫他们的锐气,能安分一段时间。”
“安分一段时间可不够。”梁蔚然心中有了成算,语气也缓和下来。
梁蔚然同郑敏道过谢后,去找冯文星,蔡达生怕冯文星再出什么意外,干脆让他住在供捕快休息的值房中。
“你外祖家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还愿意找他们吗?”
冯文星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一下子慌了神,无助地看向梁蔚然:“我,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想。”梁蔚然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没有再问,而是将寻人的方法告诉他,又向他确认外祖一家的信息后方才离开。
“头儿,我们现在去哪?”孙平跟上梁蔚然的步伐,“去找蔡捕快?”
“再去找昨日张家的债主问问情况。”
“蔡哥,这,这怎么没动静呢?”
“废话,你现在这,谁会上来触霉头。”蔡达瞪了问话人一眼,拽着他的胳膊佯装离开,“小七没穿公服,让他在城门守着,我们先走。”
果然,他们离开没一会,小七便看到一个乞丐打扮之人,在和吴春苗搭话。
鱼上钩了。
小七尾随他们到了吃饭的酒楼,记下位置后寻了个闲汉,把消息送到和蔡达提前约好的位置。
折腾一番,终于贼人顺利落网。
蔡达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手一挥带着贼人回到府衙。
“叫什么名字,将你平时的勾当都交代清楚!”
“捕爷,捕爷。”那人神色委屈地跪在地上,“我,就是来城门口招个工,实在不知犯了什么错,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抓来……”
蔡达一听,这人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开始诉说委屈,心头一股火冒出来,三两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那你说说招的什么工?”
“渡、渡口,缺几个搬货的。”
“渡口?”蔡达将手头不断挣扎的人往地上一推,转身拿起刀招呼人,“走,甭管是柳湖津还是御京渡,今天都随小爷查一查!”
“捕爷,您不知从哪听来捕风捉影的事……”那人一听蔡达要去渡口,一下子慌了神,高声叫嚷。
“哦,将他也带上。”蔡达瞥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捉不到就捉不到,只是他们审问你时,未必有我这样好说话吧。”
那人愣在原地,也不挣扎,任由人将自己押着,直到快出府衙大门,他才反应过来,使劲全身力气,连滚带爬跑到蔡达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我说,我说,不要带我去!”
梁蔚然进门,便看到一团混乱,挑眉看向蔡达。
“梁捕头回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审审他。”蔡达一脚将那人踹开,蹲在他面前指了指梁蔚然,“我们头儿回来了,跟他比起来,我可太好说话了。”
那人早已被吓破胆,听蔡达这么一说,顿时连看都不敢看梁蔚然一眼,嘴中不停地说着求饶的话。
“行了。”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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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达又坐在相同的位置,看着跪在地上不断求饶之人,“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不同的是,这次,跪着的人像倒豆子一般将他们私下做的见不得人的买卖一股脑说了个干净。
“我们原本都是渡口上替人搬货的脚夫,前几年,南方多洪灾,老大发现来梁京躲灾的人多了起来,有能力的进城扎根,没能力的就剩在城门外头,老大一合计,在柳湖津招工,每天四十文。”那人抬头瞥见蔡达的脸色,语速加快,“少是少了些,可包吃住,但是时间一长,虽然赚到的钱多了,可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要地方住,老大又不乐意,遣散了一批人。”
“但是那群人竟联合起来抗议,还想单干和老大抢生意,老大便将他们统统都抓起来,后来老大尝到甜头,便去找那些看起来涉世不深之人,将他们拉到渡口做活,每天两个馍馍,三十文便打发了。”
“时间一长,老大连三十文都不想给,还把那些新招进来人的钱财全部收走,人扣下来做工,还让去外面再拉人。”
“柳湖津的漕运官员呢,没人管你们这土匪勾当?”
“嗨,那些大人们只管来往的货船,谁会多看我们这些卖力气的人。”
“这么说,你还算是个可怜人?” 蔡达冷笑一声,把人押下去后,看向梁蔚然,“看来,那姓冯的估计就是着了这帮人的道。”
“不如将此事上报李大人,将那窝点一网打尽?”
“正有此意。”蔡达又想来将梁蔚然支走用的借口,“冯文星家人找的如何了?”
“郑娘子给我提了意见,不过冯文星说还要再想想。”梁蔚然叹息一声,“还是先帮他找到兄长吧。”
蔡达将此事上报给李长海后,当即便收到了反馈。
“李大人说,他会将此事告知转运司,让我们耐心等待几日。”蔡达语气低落,“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还是要让他人分一杯羹。”
“蔡捕快。”梁蔚然拍拍他的肩膀,“在渡口抓人,要协调考虑的不少,与转运司合作能减轻些负担。”
“李大人已经将此事告知转运司,届时两方共同合力,救出被困百姓。”
“你们这么打算的?”听完梁蔚然的话,郑敏蹙起眉头问道,“蔡捕快也同意?”
“他是有些失落,但是还是同意了。”梁蔚然不解,询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当然不妥。”梁蔚然第一次听到郑敏如此激动,“你们如何确定冯季月一定被渡口之人骗走,万一是发生别的意外无法脱身?”
郑敏一语点醒梁蔚然,这个案子是冯季月失踪案,而不是捣毁渡口窝点。
“等清算完这伙人,万一冯季月并不在其中,现在人失踪不久,尚有迹可循,过上十天半个月,若想再寻线索可就难了。”
“所以现在应将重心放在冯季月的失踪上。”梁蔚然察觉到郑敏话中的无奈之意,心中亦觉得此事是他思虑不周,连忙补救,“虽然困难,但是冯季月失踪当天发生过什么也要查。”
“冯季月踪迹难寻,既然有线索,不如顺着那人,找到那天欲要坑骗冯氏兄弟的李姓男子。”郑敏曾看过冯文星的陈述后,她总觉得此人在冯季月失踪一事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掌握的信息越多,找到冯季月的可能性越大。”
13. 第 13 章
梁蔚然与郑敏长谈后,当即去找了蔡达说明情况。
“看来我爹说得不错,这个郑敏果真是查案老手。”蔡达的小声嘀咕传入梁蔚然的耳朵。
“你说什么,蔡捕头也认识郑娘子?”
“认识,她是我爹当捕头时收监的,怎么不认识。”蔡达瞧了瞧四下无人,对梁蔚然多说了几句,“其实我和我爹都觉得她是冤枉的。”
“此话怎讲?”梁蔚然虽然不相信郑敏杀人,但是从案卷来看,郑敏确实是唯一的嫌犯。
“当时是郑敏来报的官。”蔡达压低声音,“以她的脑子,如果杀了人,怎么也能掩饰成那人意外身亡,可她却选择报官,说明她在家肯定发现了什么。”
梁蔚然颔首表示赞成,但还是疑惑:“既然你和蔡捕头都认为她无罪,怎么最终还是将她收监判刑了?”
“这是上一任梁京令的判处。”蔡达叹息一声,“只是可惜,随着那狗官倒台,她的罪竟无人可以澄清。”
“如果李大人重新调查此案……”
“难啊。”蔡达摇摇头,“李大人背后没有靠山,郑敏的案子又不知道具体和哪位大人有牵扯,更也看过卷宗了吧,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更何况她还是死刑犯,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我听说你当初答应了为她翻案,可要三思后行啊。”
“你如何知晓?”
“和孙平没关系。”蔡达一看梁蔚然的表情,便知晓他在想什么,否认道,“这府衙里哪藏得住秘密呀。”
“可我还是想试试。”
“成,你爱怎样怎样吧。”蔡达翻个了白眼,心中暗道梁蔚然死心眼,不过面上还是笑着,“这次的案子不好查,哎,不如将郑敏带上?她脑子灵。”
“你能这么想最好。”梁蔚然怀疑地看着蔡达,想知道此话是否出于真心,但蔡达却没有意识到半分不对,满脑子惦记着案子,踩着轻快的步伐亲自去将郑敏请了出来。
郑敏一行四人很快便来到客栈,来此之前,还找专门的画师按照冯文星的描述将冯季月的模样描绘出来。
“不如先拿着画像打听打听?”蔡达看着人来人往的客栈,头都大了,但郑敏迟迟不曾开口,他只得求助地看向梁蔚然。
“分头行动,你和孙平拿着画像去附近打听。”郑敏沉思之后,直接安排行动,“我与郑娘子去客栈里询问。”
“好。”
“郑娘子?”梁蔚然回身,发现郑敏的目光落在大堂角落里喝酒之人身上,“哪里不妥?”
“没什么。”郑敏收回目光,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冯季月回到客栈时带了一身酒气,他是在哪里喝的酒。”
梁蔚然再次看向郑敏方才目光所及之处,从她的话里悟出一点门道。
“若是在此处喝酒,这里对他有印象之人就多,容易找到他的行踪。”
“对。”郑敏露出些笑意,又补充道,“客栈东家也会有印象。”
他们去找东家打听,他果然对那伙喝酒之人颇为了解。
“那帮家伙是在附近做活的匠人,每天一空闲便来我这里谈天说地。”客栈东家对此颇为头疼,“他们要光安安分分喝酒倒也没什么,关键他们喝多了就拉着别人扯东扯西,甚是恼人。”
“那为何不将他们拒之门外?”
“嗨,瞧您这话,开店的还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啊,顶多就是豁了我这张老脸,替他们赔个不是。”东家朝梁蔚然陪笑,“他们呢,就喜欢拉着孤身的郎君一起喝酒,如果您来用饭,我带您去二楼雅间,那边清净。”
“不急。”梁蔚然摆摆手,心不在焉地同东家搭话,注意力全放在喝酒那桌人身上。
东家见状,倒也识趣,放任梁蔚然不管,还将客栈跑堂也挥退了。
“既然店家这么说,倒不如……”郑敏与梁蔚然相视一笑,两人想一块去了。
“小兄弟?”梁蔚然坐在那桌人旁边,点了一盘下酒菜两壶酒,果然引起注意,“一个人喝酒?”
“是。”梁蔚然点头,并不与他们搭话,没过一会那桌人果然又来询问。
“我看你愁眉不展,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梁蔚然迟疑地看了不远处的郑敏一眼,见她摇头才继续冷淡道:“与你何干?”
“嘿,你这年轻后生讲话忒不客气。”酒桌一人酒气上头,竟拿着酒盏直接坐到梁蔚然对面,想招呼其他人一起来时,被梁蔚然制止。
“这位仁兄,你想干什么。”
“哎呀,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我是看你小子似乎遇上什么麻烦,才想来开导开导你。”王叁上下打量梁蔚然一番,不见外的拿起桌上酒壶,“我看你衣服穿的齐整,可是鞋面却沾满尘土,怎么回事?”
梁蔚然暗道郑敏的法子果然好用,一边抬起酒盏,碰上王叁递过来的酒盏。
“我在寻一位好友,他前些日子来梁京,说好与我在此相见,我等了两天都不曾看见他的人影。”
“哦?”王叁见梁蔚然神色松动,又满上一杯,还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菜,“你这好友忒不仗义,说好的事都能忘。”
“是啊,我这几日一直在找他,他却音讯全无。”
“说起来,你这好友怎么称呼,万一只是他和你错开了,我们每天在这里喝酒,说不定曾见过他。”王叁招招手,那桌人瞬间全部坐到梁蔚然身侧,等王叁说明情况,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梁蔚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自在地瞥过了头。
最后还是王叁大喝一声,大家才逐渐住了嘴。
“小兄弟,来说说你这位好友。”
“他姓冯,青州人士,家乡遭了灾才来梁京寻亲,有多年未见,说不上来容貌如何。”梁蔚然佯装思考,说了一个冯季月的明显特征,“倒有一个明显特征,额角有颗小痣。”
“姓冯?”旁边有人接话道,说起的并不是额角小痣,“是不是高高瘦瘦带点读书人的斯文气,说起话来弯弯绕绕的……”
“他们都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你说那些他也不知道啊。”王叁打断道,看向梁蔚然,“他虽然也姓冯,来梁京寻亲,不过做人不咋样,要真是你的好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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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句劝,还是不要同此人来往。”
“哦?”梁蔚然不动声色地回应,等着对方的下文。
王叁又饮尽一杯,酒意上头话也多了起来:“我们前天喝酒时,那小兄弟看着很是得意,还主动说要请我们喝酒,问他有什么喜事,也不说。”
“后来喝得正尽兴呢,他突然就走了,帐也没结。”王叁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杯,“要不兄弟你今日,把那天的酒续上,反正,他是你好友!”
梁蔚然会意,等桌上添了几壶好酒后,王叁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们一合计,好像是谁在席间提了一句,城西王家娘子在招婿入赘,然后冯兄弟就坐不住了。”王叁拿起酒壶给梁蔚然也满上一杯,“喝呀,这酒可比我平时喝的黄酒纯多了。”
“不了。”梁蔚然将酒壶推到王叁面前,“后来你还见过冯郎君吗?”
“郎君?什么郎君。”王叁眯着眼,已然喝多了,“没见过,没见过。”
梁蔚然打量了一眼酒桌上东倒西歪的一群人,知道问不出更多信息,结过账后便示意郑敏离开。
“不知道他们所说可信不可信。”梁蔚然将方才谈话悉数告知郑敏,却觉得其中没有太多有用信息。
“城西王家,怎么走?”郑敏沉思片刻,“冯季月听到入赘的消息便想离席,说明他有意愿,接下来他会打听消息的真假。”
郑敏看着锦绣酒楼外繁华的街道:“或许,蔡捕快他们有些线索也说不定。”
“冯季月有可能沿街打听?”
“这些小贩每日临街,不自觉地会关注过往人群,如若有冯季月的画像,再加上醉酒这个特定条件,有人注意到他行踪可能会大上很多。”郑敏解释道,“要是还找不到踪迹的话,只能去城西那里打听打听。”
好在蔡达不负期望,在一个卖香囊的小贩那里打听到冯季月的去向。
孙平将郑敏二人带过去时,蔡达正在询问小贩。
“你确定见过的人是他?”
“是他!”站在香囊摊前的是一位年轻娘子,她正义愤填膺地指着画像,“这个挨千刀的淫棍,就穿这样的衣服,化成灰我都认识。”
蔡达一听她语带火气,也没有吱声,任她发泄怒气,末了才问上一句:“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女摊主仍在气头上,“怎么,你和他一伙的?”
眼看她要连带着蔡达一同辱骂,郑敏快步走上前去,制止了这场闹剧。
“这位娘子,您请消消气。”
“你又是谁?”
“我们是府衙来查案的,此人是一个重要嫌犯,我们正在查找他的下落。”
“哈,真是恶有恶报!”女摊主冷笑一声,怒容稍敛,“这是他这种人应得的。”
“瞧见没,往东边走。”女摊主手一扬,给他们指了方向,“第二个胡同第一家,里面住了个冰人,他往哪去了。”
直到几人转身离开,仍能听见女摊主的喃喃自语。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烂人还想配大家娘子,真是想得美!”
14. 第 14 章
众人循着摊主的指引,来到冰人张夫人家,敲了敲门。
不一会,里面便传来回应:“来啦。”
张夫人看到蔡达身着捕快公服,着实吃了一惊,即将出口的询问也停在嘴边,回过神来后她仍是笑脸相迎,将几人请进院子。
“请问这位捕爷,有何贵干?”
蔡达将画像递出去给她,说:“我们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张夫人接过画像,仔细辨认后,随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道:“这个人…我倒有点印象。”
"大前天,啊不对,前天吧,他来我这打听过消息。"
“可否详细说说?”
“他吃多了酒,不知从哪打听到王家娘子要招婿入赘,还拿了一袋子钱向我询问。”张夫人想了一会,慢慢说道,“王家娘子确实曾经找我说媒,但是她的要求很高,我看那人形容落魄,自是不会给他透露王娘子的消息。”
“之后呢?”
“之后?”张夫人笑了笑,“之后他就走了呀。”
“那他有没有和你说接下来要去哪或者其他什么话?”
“其他的话,倒也有。”张夫人顿了顿,表情为难,“打听不到王娘子的消息,他恼羞成怒,对了,他来之前还喝了酒,指着我好一顿骂。”
“真没什么别的了?”
“哪还有别的啊。”张夫人摇摇头,询问道,“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既然无事,那我们便先走了。”蔡达将石桌上的画像收走,又嘱咐道,“若是之后想到什么的新线索,务必来府衙告知。”
“那是当然。”张夫人重新挂上笑脸,看着一行人准备离去,还象征性地挽留一番,“捕爷,留下喝杯热茶再走?”
“多谢好意,不必了。”郑敏走在最后面,向张夫人颔首致意。
“那个张夫人……”几人刚转出胡同,蔡达正回头寻求郑敏的意见,迎面便撞上来一人。
“哎呀,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啊!”那人约莫十五六岁,虽将头发挽起做男子打扮,但眉眼间仍能分辨出来是个女子。
她怀中还抱着几张画纸,此刻正散落一地,还有几张落在郑敏脚边。
蔡达的指责声还没说出口,女子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踩到我的画了。”
“哦、哦。”蔡达一时被斥责声唬住,连忙后退一步,将那画捡起来,拂去画上的尘土,递到女子手中。
她还欲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蔡达身着捕快公服,顿时哑了声,接过画像便快步离去。
“郑娘子?众人没有将方才插曲放在心上,转身欲走之际,梁蔚然发现郑敏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疑惑地看向她。
而郑敏,挪开脚步,将藏在裙边的一副画像捡起,上面所画之人额角有一枚小痣。
正是冯季月。
“人呢?”蔡达追出去两步,却见周遭根本没有方才那女子的身影,只得停下。
“去了张夫人院中。”只有郑敏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亲眼看见她走进张夫人家中。
“她还真有问题!”蔡达抬脚,却被郑敏制止。
“先去把冯文星叫来,要快。”
待冯文星确认过画像上的人是冯季月无误后,郑敏将画像重新卷起,往方才所站树下一扔,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没一会,便看到方才那女子又出来寻找冯季月的画像。
“还好赶上了。”梁蔚然松了口气,佩服地看向郑敏。
“梁捕头,安排人暗中看着张夫人。”
梁蔚然点点头,又看向冯文星,道:“画像真是你兄长吗?”
“是。”冯文星肯定道,“比早上画的那副还像,而且很传神,就连我兄长眼尾的一道疤痕都画上了。”
“眼尾的疤痕?”
“是啊,在这里。”冯文星伸手在左眼下方比划一下,“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早上也就没说。”
“现在怎么办?”蔡达已经在一旁摩拳擦掌,“进去抓人?”
“除了那幅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郑敏摇摇头,“不清楚人的下落,不知道张夫人的作案手法,抓了人她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
“得找到更多证据。”梁蔚然也赞同郑敏,毕竟他之前也曾碰上过因为证据无法结案的案子。
“成。”蔡达将冯文星送走后,自荐道,“让我来盯着张夫人。”
“得找个她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在近处看着。”郑敏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在远处准备。”
一行人回到府衙,正要商议接下来的盯梢计划,便听有人来报。
“梁捕头,有一位自称是冯文星的家人来府衙找他。”
“先安排人去盯着张夫人。”梁蔚然与郑敏对视一眼,“蔡捕快,我去找冯文星,你先去招待。”
“那郑娘子……”孙平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两人便走远只剩下背影,他无措地回头,看向郑敏。
“带我去隔壁房间吧。”
“唉?好!”孙平点头,为郑敏带路。
“老人家,您是冯文星的什么人?”蔡达将朱大成扶到圈椅上,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询问道。
“我,我是他外祖父。”朱大成神情局促,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觉得干净了,才伸手去拿起那杯水,“我进城来卖菜,听别人说有人寻亲,挤过去一看才发现…是我外孙。”
“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见过?”蔡达也催促,只等着他慢慢说。
“唉。”朱大成摇摇头,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心酸,“我幺女嫁的远,就连孙儿的名字,也是我在信中知道的。”
“您知道您女儿……”
“知道,都知道。”朱大成低着头,叹息道,“如果她还活着,不会让孩子回来梁京。”
“节哀。”蔡达沉默一瞬,又给朱大成倒上一杯水,“我听冯郎君说,他还有个舅舅,没陪着您一起来?”
“大郎啊,他不在了。”
蔡达没有接话,只恨自己多嘴,一边瞧着门口,想着冯文星怎么还没到。
“梁捕头,我有点紧张。”冯文星没经过什么事,在家里有阿娘操持,出来后兄长独当一面,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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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听马上要见到别的家人,第一反应便是逃避。
“放轻松。”梁蔚然拍拍他的肩膀,“就算很久没见,也是家人。”
在梁蔚然的劝解下,冯文星终于鼓起勇气,压下心中忐忑,随着梁蔚然,缓步来到朱大成所在的房间。
“你是…阿星。”朱大成看着冯文星和幺女相似的眼睛,眼中落下泪来,伸手想要摸摸冯文星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外祖父。”冯文星小声叫了一声,看着老人眼中的热切,只觉心中一颤,那是亲人之间独有的牵绊,就像阿娘之于他。
“好孩子,好孩子。”朱大成拉着冯文星坐下,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阿月呢,你兄长在哪?”
“冯兄这几日有点事,等过几天才能来见您。”蔡达一看冯文星脸色不对,连忙出声道。
朱大成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期待地看着冯文星。
“阿星,虽然祖宅没了,可我在京郊村子里盖了两间瓦房,有几亩地能够我们糊口,你愿意和外祖父住几天吗?”
“我,我…”冯文星搓了搓手,看着朱大成殷切的目光,点点头,“我想和外祖父一起住。”
“梁捕头,蔡捕快,这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朱大成知道冯文星这几日都住在县衙后,不住地对二人感谢。
“无妨无妨,您路上小心。”
梁蔚然和蔡达目送祖孙二人离开,转身回到方才的房间。看见在里面坐着的郑敏。
“冯文星的舅舅不是个东西!”方才在等候期间,蔡达已经搞清楚朱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朱老伯说,冯大欠下赌债,不仅将祖宅抵给债主,甚至将自己过门三年的夫人也抵给了债主。”
“后来,他听说夫人在梁京做生意赚了钱,还腆着脸去找人家要钱。”
梁蔚然听得直皱眉,询问道:“可要到钱了?”
“当然没有。”蔡达努努嘴,“不仅没要到钱,还丢了命。”
“朱大已经不在人世?”梁蔚然惊讶问道。
“是啊,可能这就是恶有恶报吧。”蔡达只觉得此人落得这种下场,完全是应得的,“据朱老伯说,他那天进城后便消失不见,老伯觉得不对,来城里四处都没找见,也没有找到什么在梁京赚了大钱的儿媳妇。”
“没有报官?”
“报什么官啊,上一任梁京令根本不管这种小事。”蔡达摇摇头,又小声添上一句,“狗官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抓了个贪官。”
此言一出,梁蔚然与一直沉默的郑敏都突然看向他,使得蔡达一惊,下意识住了嘴,看向郑敏。
“郑娘子?”
“无事。”郑敏摇摇头,脸色又恢复正常,“朱大的事先放放,现在找到冯季月最重要。”
“是。”梁蔚然敛了目光,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舆图铺在桌面上,说道,“这是张夫人宅院附近的舆图,附近不仅有很多小摊便于隐藏,对面还有一家饭馆,也可以安排人在那里全天观察。”
“我再去多找几个人,就按梁捕头的提议安排。”
15. 第 15 章
“郑娘子,你要一同前去吗?”梁蔚然看向一直沉默的郑敏,询问道。
“梁捕头与蔡捕快同去便是。”郑敏摇摇头,“我想在府衙里找些关于张夫人的信息。”
梁蔚然将一直守在门外的孙平叫了进来,让他协助郑敏去案牍库查找卷宗。
“郑娘子?”孙平眼巴巴地看着梁蔚然带人离开,才转头询问郑敏,“要查什么?”
“先去案牍库。”郑敏没有错过孙平眼中的失落,边走边询问,“你想和梁捕头他们一起去盯梢?”
“是。”孙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很愿意帮您,只是……”
“只是觉得在外能抓人,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您怎么知道。”孙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前跟着蔡捕头,什么都不懂,只有抓人的时候才让我觉得我是在做好事。”
“而且我就是一个粗人,让我去做查阅案卷那些精细活,我、我实在是做不了。”
“其实,查阅卷宗也很重要。”案牍库的房门就在眼前,郑敏止住脚步,等着孙平拿钥匙开门,“从过往卷宗中能找到的线索也很多,而且很有价值。”
孙平只是笑笑,以为郑敏在安慰他,伸手为她推开房门,“郑娘子先请。”
“就比如本案。”郑敏看出孙平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争论,只将要查的东西告诉他,“先找找张夫人的户籍。”
“好。”孙平将桌上的一本书册递给郑敏,“这个应该是记载卷宗如何摆放的总录。”
郑敏将厚厚的书册翻开,发现上面的记载十分混乱,找了半晌才查到张夫人户籍的归档位置。
“就在第三排书架上,我们一起找。”
孙平却愣在原地,直到郑敏再次催促,才有些窘迫地说道:“我,不识字。”
郑敏想了想,从书桌上找到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上几个大字后递给孙平,“你就比对这这几个字找。”
说罢转身走到第三排书架前,认真寻找起来。虽然郑敏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但孙平却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加快速度走到书架尾端,拿出那张字条将上面的字形记在心中,也开始寻找起来。
最后,孙平在角落里找到记有张夫人信息的户籍册子,拿出来吹去表面浮尘,抬头正要和郑敏说,才发现眼前早已没有郑敏的身影,心下一惊,直到转身看见紧闭的房门才镇定下来。
只是一瞬之后,他又将方才慌张时刻忘记,心头浮上羞愧。
“找到了?”郑敏抱着一沓卷宗,看到孙平看到原地,出声询问道。
“嗯,找到了。”孙平将手中的卷宗放到郑敏桌前,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整理手头卷宗。
“这些都是近几年内未曾勘破的失踪案。”郑敏将案件卷宗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放好,“现在需要找到这些案件失踪者的相同点。”
“您的意思是,张夫人她不止一次作案?”
“是凶犯可能多次作案,现在只是怀疑张夫人,并没有证实她是凶手。”郑敏提醒道。
“哦、哦,是凶犯。”孙平点点头,纠正用词。
郑敏将手头的五个案子全都翻阅一遍,发现其中只有两桩案件有些微联系,提笔将相同点写在纸上。
“郑娘子,这些是什么?”孙平站在一旁,看着郑敏在纸上写出一大串陌生字符,没忍住问道,话音方落便看到郑敏悬停的笔尖,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说说,郑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无妨。”郑敏加快写字速度,将最后几个字写完,“这些本来也是要同你一起商议的。”
“这两桩案子失踪者都是背井离乡,独自生活在梁京的年轻郎君。”
“与冯季月的情况很相似。”孙平很快想到冯季月的情况,“但是冯季月还有一个兄弟。”
“或许是冯季月隐瞒了。”郑敏猜测道,毕竟冯季月的目的是入赘富贵人家,坦诚有一个弟弟并不会为他带来好处,说话间,她的手滑到第二条相似之处,“他们皆是正值婚龄的男性。”
“二者皆是邻居发现不对前来报案,或许是掌握信息不多,失踪者行踪记载语焉不详。”郑敏将两桩案子的详细情况念给孙平,“孙捕快对这两桩案子可有印象?”
孙平一听,对其中一桩有点印象。
“城东钱梧案,我有印象。当时是住在他隔壁的一位娘子前来报案。”
那位娘子自称是钱梧的相好,已经三天没有见到钱梧的踪迹,报案时情绪还算平静,只是半个月后来询问案情,发现没有进展后,竟在府衙撒起泼来,还是梁捕头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走。
“之后她又来过几次,有一次走之前还嘀咕虽然钱梧与她感情淡了还欲另娶,但她还是会找到钱梧。”孙平当时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将女子的言行记得很清楚,后来才发现在府衙当差,类似的事情多不胜数。
“钱梧想要另娶他人。”郑敏复述一遍孙平的话,“冯季月想要攀高枝,他们的共同点……是喜新厌旧?”
“但是冯季月没有议过亲,谈不上喜新厌旧吧?”孙平蹙眉,只恨他脑子转得太慢。
郑敏又翻开另一桩案件,发现失踪者陈适因流连青楼乐坊而休弃发妻。
“如若是张夫人所为,她的身份确实能与这些人产生联系,钱梧和陈适都想要另娶。”郑敏将案卷重新堆放整齐,又翻开张夫人的户籍册,发现户籍已经有四年没有变动。
张夫人本名张淑蝶,十八岁嫁人,最后一次户籍变动是在四年前,与夫君朱良吉和离之后,到城西青槐胡同租房做起冰人为他人说媒。
“户籍没有问题。”郑敏逐字逐句看完后,但仍旧觉得何处不对,“与夫君和离到次年三月,这个时候她住在哪里,娘家吗?”
“应该是记录时疏忽了。”孙平最是清楚之前府衙记录户籍之时有多敷衍,之前的户籍有缺漏之处再正常不过。
郑敏却觉得并非如此简单,但此刻天色已暗,只能明日再思索。
“替我转交给梁捕头。”郑敏将方才梳理出的疑点通通记在纸上,递给孙平。
第二日一早,梁蔚然收到纸条,第一时间去找了郑敏。
“昨日我和蔡捕快已经将张夫人周遭盯梢之人安排妥当,也在附近打听过张夫人的事迹,但是没有说过近日她院中有何异常。”梁蔚然从袖中拿出折叠齐整的宣纸,上面正是郑敏列出的疑点,“而且张夫人名声极好,许多人都是冲着名声去找她做媒,如若她借做媒便利物色人选,那不是自毁名声?”
“谨慎些,找那些无牵无挂之人,便能避开这些麻烦。”郑敏昨日也深思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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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张夫人虽然有作案可能性,但是没有动机,毕竟她作案承担极大风险,“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她就是凶犯,昨日列出的那些关联其实都很牵强。”
“不如这几日辛苦郑娘子,与我和蔡捕快一同再打听打听冯季月见过张夫人之后的行踪。”渡口和张夫人的探查皆停滞不前,冯季月见过张夫人后,曾又回到客栈,或许突破口还是要回到客栈寻找。
“好。”郑敏点点头,突觉一阵冷风从墙顶细窄的窗口吹进牢房,激起一阵冷颤。
“今日骤然降温,或许是要落雪。”梁蔚然注意到郑敏苍白的脸色,单薄的囚衣,眸中划过一抹担忧,下意识便要开口询问,却在话语即将出口之时沉默下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郑敏自有她的傲气,从不屑于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难处,比如昨日在外行走之际,脚上镣铐使她行走不便,再次外出之时她便借查找案卷为由留下来。
再比如现在,牢房阴冷,她情愿强忍着也不愿开口朝他取些取暖之物,即使她心中清楚,只要开口,便会有。
“梁捕头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梁蔚然回神,朝郑敏歉意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身之际,与一道身穿斗篷的瘦弱身影擦肩而过,梁蔚然心中装着其他事,并没有注意这个人直奔郑敏所在牢房。
“阿姐。”田怀慕快步走到郑敏面前,瞧见郑敏苍白的脸庞,声音哽咽,“阿姐!”
“你怎么还在梁京?”郑敏初见田怀慕,先是一喜,随后脸色一变,声音严厉道。
“阿姐,不用为我担心。”田怀慕抬手抹去眼泪,从怀中拿出一枚仍烫手的汤婆子和油纸包着的几个烧饼,递给郑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人发现我。”
郑敏看到田怀慕倔强地举着手,本不欲理会,转眼却看到她指尖泛起的粗茧,又心疼地伸出手去。
“为何不回家去,在外面吃这种苦。”郑敏握住田怀慕的手,感受着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源,终于不忍心再斥责。
“我怎能将你一人留在此处。”田怀慕想到行刑之日已经不足一年,说着又要落下泪来,但瞧着郑敏关切的目光,她硬生生忍住了。
“我托人将案卷藏在墓中。”郑敏看到四下无人注意,附在田怀慕耳边悄声说道,“寻一个安全的时间,尽快取回。”
田怀慕一时忘记言语,只紧紧握着郑敏的手。
“不要害怕。”郑敏慢慢放开田怀慕的手,此处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
“阿姐,我会救你的,我能救你。”
“别做傻事。”郑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田怀慕见郑敏将汤婆子握在手中,不安的情绪缓和下来,最后又深深地看了郑敏一眼,才转身离去。
“你怎么在此处?”梁蔚然刚从牢房出来,便碰到孙平站在入口处。
“方才有人来看郑娘子,我在这里望风。”孙平压低声音,按理来说,像郑敏这一类嫌犯,是不许家人探望的。
“她尚有家人在梁京?”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应该是她妹妹。”
梁蔚然看过郑敏的户籍,家中确实有一位幼妹,便没再多问,只嘱咐孙平道:“明日我会带些棉被,请你以郑娘子妹妹的名义转交于她。”
16. 第 16 章
冬季的清晨,寒风混着雪粒拍在脸上,路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不如往日那般行人如织。
锦绣酒楼也安静下来,不复平常热闹,只剩下两三桌喝酒的常客。
因着角落里烧得正旺的几个炭盆和门边挂着的厚棉帘,屋内暖意融融,让人筋骨舒畅。
跑堂正热着酒,便听到门外一阵马蹄的哒哒声,又有客至。他连忙跑到门边,将帘子撩起来,将客人都迎了进来。
“几位爷……”跑堂抬眼间见到梁蔚然的衣摆,改口道,“几位捕爷,里面请。”
正在算账的东家循着动静抬起头,见到这情形,放下手中事情,亲自前去问候。
“几位请上座。”
“不必。”梁蔚然示意东家不必忙活,从袖口拿出冯季月的画像,“掌柜对此人可有印象?”
东家双手接过画像,仔细观察了半晌,又叫来跑堂。
“这不是那天陪王大哥一起喝酒的郎君吗。”他一眼将人认出,“他就穿着这种款式的衣服。”
“除了喝酒,他还做过什么让你有印象的事吗?”蔡达一听有线索,追问道。
“别的事…”跑堂沉思片刻,真想到一件小事,“那天晚上,我正给客人上菜,这位郎君急匆匆地跑下楼来,与我撞了个正着。”
“什么时候?”
“已经过去好几天,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跑堂挠了挠头,为难道,“只记得当时天黑透了,他好像很着急。”
“你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没注意,给客人们上菜还来不及呢,哪还有空看别的事。”
蔡达环顾四周,发现客栈也只有这一位跑堂,他与梁蔚然对视一眼,先离开了。
“这天可真冷啊。”一出门,蔡达便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他挥手散开说话间呼出的雾气,“冯季月什么时候出门,出门去干什么都不知晓,接下来怎么查?”
“先去药店。”
“药店,去药店干什么?”蔡达和梁蔚然一起上了马车,将寒风与冷雪一起挡在车帘之外,他忍不住感慨道,“你都能买得起马车,还来府衙吃这苦做什么。”
“有必须要做之事。”
“现在也是必须要做之事?”蔡达一拍脑袋,想到今早郑敏着了风寒,“我们尚且有求于她,自然要看顾好她的身体。”
“早上孙平送的那些被褥也是你准备的吧,那料子虽然看着普通,可街上买来的棉被哪有那么厚实。”
狭小的空间里,梁蔚然听着蔡达的喋喋不休,仿佛快要喘不过气,一把推开侧面的小窗呼吸到夹杂着风雪的寒气,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郑娘子那么聪明,肯定…你做什么?不冷啊。”蔡达抱着手臂往一旁挪了挪,冷风却还是直往脖子里钻。
一旁的梁蔚然仍沉默地盯着窗外,蔡达也只好默默咽下即将脱口的抱怨,毕竟这是人家的马车。
直到马车行至杏林街,梁蔚然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蔡达,向他致歉。
“这有什么。”蔡达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抬手揉了揉冰冷的脸颊,只想寻一处遮风挡雪的屋舍,“快去抓药吧。”
“喂,起来吃饭。”有人拍拍郑敏的脸颊,将她从旧梦中唤醒,“待会凉了更难吃。”
郑敏坐起来,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正端着碗烩菜大口朵颐。
“你起来了。”方霞生将另一碗菜放到郑敏面前,“这里伙食还挺好,馒头都是软的。”
郑敏拿起温热的馒头咬了一口,方霞生又推了推菜碗。
“得多吃点病才能好啊,你看,你家人给你送这么好的被子,肯定也舍不得你在牢里受苦。”
有方霞生的陪伴,郑敏觉得眼前食之无味的饭菜都变得鲜美起来。
“你犯了什么事啊?”
吃完饭后,郑敏将碗筷收到一旁,仍将被子裹着,方霞生闲不住,和郑敏攀谈起来。
“杀人。”
方霞生听后却噗的一声笑出来,拍了拍郑敏的肩膀,道:“我不是恶人,你不用害怕我欺负你。”
郑敏弯唇一笑:“你是个好人。”
“可惜,好人没好报啊。”方霞生摇摇头,凑上前打量郑敏一眼,“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杀过人。”
“单凭眼睛就能判断?”
“当然,我曾去过砍头的刑场,行刑的刽子手眼神都可狠了,就是人们常说的…透着杀气!”方霞生想了想,“而且就连杀猪屠夫的眼神,看起来都比你有杀气。”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郑敏觉得方霞生活泼有生气,不禁多和她说了几句。
“我呀,唉。”方霞生摇摇头,“在路上将一位调戏民女的纨绔揍了一顿,谁知他送我见官,更可气的是,那狗官还将我关了进来。”
“不过,看在他们对我还算客气的份上,我大人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下次碰上这种事,不能冲动。”
“下次,再有下次我还这么做。”方霞生眼中要冒出火来,语气愤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先打听清楚他的身份,伺机麻袋套头打上一顿,再报上一个他惹不起的纨绔名号。”
方霞生听完眼睛一亮,“这样他不会去问,如果真问起来他们就会……”
“狗咬狗!”
“想不到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竟能相处这样的方法。”方霞生惊奇地看向郑敏,眼中的佩服如有实质。
“幼时我还曾做过更过分的事。”
梁蔚然提着食盒来找时,方霞生正将手放在郑敏额头上。
“还是有点烫,得吃药啊。”话罢,便跑到牢门处想要叫来狱卒,一眼看到缓步前来的梁蔚然,受惊似得往后一退,还不忘护住郑敏。
“郑娘子。”梁蔚然将牢门打开,将糕点与药摆在桌面上。
郑敏拍了拍方霞生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霞生,没事。”
直到看见郑敏端起药碗,方霞生紧绷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你家里人对你真好。”方霞生接过郑敏递过来的糕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梁蔚然的神色,才伸手接过。
郑敏轻轻一笑没有解释。
“多谢梁捕头。”她将最后一块糕点递给方霞生,又把碗收进食盒里推回给梁蔚然。
由于方霞生在场,梁蔚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等到出了牢房,他的脑子才清醒几分,自己和郑娘子男女有别,她同其他娘子亲呢,自是应当。
“梁捕头,张夫人那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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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了。”蔡达气喘吁吁地跑到梁蔚然面前,“她今日带了一位年轻娘子去了柳湖园。”
梁蔚然回过神来,立刻跟上蔡达的思路,“换上常服,我们一起去。”
“不叫上郑娘子吗?”
“她身子还没大好。”梁蔚然转身快步离去,蔡达只好跟在他身后。
等两人赶到柳湖园时,张夫人已经撮合那位娘子同郎君相看起来。
“瞧着也没什么不对。”蔡达远远瞧着那对年轻男女,两人明显是第一次见面,张夫人介绍完两人情况起身离开后,他们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还是郎君提议去梅园里赏景,他们才相携离开。
蔡达正看得津津有味,便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盯着二人,我去跟张夫人。”
在梁蔚然的提醒下,蔡达才发现张夫人在二人走后,独自一人去了柳湖园另一侧的假山石内。
“好。”蔡达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跟着二人去了梅园。
“郭郎君。”张夫人绕过假山石洞,在一位样貌周正的郎君面前停下脚步,“久等了。”
“哪里哪里。”郭正谊将油纸伞上的积雪抖落,邀张夫人一同去了凉亭小坐。
梁蔚然将身形隐在假山之后,远远瞧着张夫人拿出几页纸来,两人的交谈声被风雪簇拥着传入梁蔚然耳中。
“这是符合郭郎君要求的娘子们的家世,你先看看。”
郭正谊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对张夫人歉意一笑:“听说张夫人是这一带有名的冰人,为何来找您的娘子都是些…”
“怎么,这些娘子的条件还不够好吗?”张夫人讶然,蹙眉看向郭正谊。
“不是不好,只是我好歹也是个举人。”郭正谊还不想得罪张夫人,连忙解释道,“配我嘛,差了点。”
“郭郎君的意思是?”
“不知夫人处还有没有其他正值适龄的娘子?”郭正谊解下腰间绣着芙蓉的荷包,将它送到张夫人手中。
“这个,倒也好说。”张夫人犹豫一会,拿起沉甸甸的荷包看了一眼,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两日天寒地冻,不如等到后日酉初,仍旧在此相见,如何?”
“全凭张夫人安排。”
梁蔚然一看二人谈妥,打了个手势,便从暗处出来一人,待郭正谊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悄然跟上。
尚坐在凉亭中的张夫人将荷包一把仍在石桌上,冷笑一声。
“既无官职在身,又无财产田地,仅凭二两银子便想谋后半生富贵,哼。”
等到张夫人从假山中走出,面上的愤怒已然看不出痕迹,施施然前往方才三人定好的会面地点,等待二人出现。
梁蔚然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蔡达先从梅园出来。
“梁捕头,没有异常。”蔡达快步走到梁蔚然面前,朝他摇了摇头,那两位郎君娘子是正常前来相看。
“先离开此地。”梁蔚然注意到张夫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低下头与蔡达一同离开柳湖园。
“你那边有新线索吗?”
“有些眉目,不过要等到明日。”
蔡达长叹一口气,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只希望快点找到冯季月,结束这起邪门的案子。
17. 第 17 章
转天早上,梁蔚然便带来了新消息。
“昨天张夫人单独去见之人名叫郭正谊,三年前到梁京考试,落榜后未回老家,替人抄书为生,家中有一名侍候起居的婢女,也算是他的妾室。”梁蔚然将暗卫查到的情况告知郑敏,“他寻张夫人是为娶一位富贵人家的娘子,保后半生荣华富贵。”
“这一点很奇怪。”郑敏今早起来便觉头脑清明,想来是连服三顿药的功效,“张夫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冰人,就梁捕头之前找到的张夫人做媒名册来看,她也只撮合那些门当户对之人,怎么昨日仅收下郭正谊几两银子便改变往日原则。”
“而且郭正谊走后,张夫人还痛斥此人贪慕荣华,却仍是约了他明日再见。”梁蔚然也觉得此事颇为不对,原本昨日看到那对正常相看的男女,心中对张夫人的怀疑已经消减大半,但听到她与郭正谊交谈过后,那种违和感又浮上心头。
“郭正谊是否娶过妻?”郑敏想到之前的两起案子,询问道。
“正在查。”梁蔚然今早来府衙时,便吩咐人去查郭正谊的户籍,结果还未知晓。
只是仍有一点令郑敏十分费解:“若凶手真是张夫人,定不止一个受害者,但此前她掩饰得很好,却偏偏在官府之人找上门后再次下手,说明她有把握不会被人识破。”
屋内两人陷入沉思,却被突然推开的房门打断思绪。
“柳湖津有进展了。”正是蔡达,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昨日礼王府之人恰巧经过,得知要在柳湖津除匪后,回去禀报礼王增加了人手,能比原定计划提前几天抓到人。”
“借此机会让我们的人协调一下,尽快将老李提出来。”
“放心吧,我已将孙平留在那处理。”蔡达也想到此事,早已做好应对。
梁蔚然点点头,又看向郑敏,说起昨日打听到冯季月的消息:“锦绣酒楼的跑堂说,冯季月第二次从客栈出去时,天已经黑透,且他神色匆匆,像是急着去做什么。”
“我们假定张夫人为凶手,她昨日同郭正谊的约定,也接近傍晚,那么她下手的地方会选择在……”郑敏想到什么,与梁蔚然对视一眼,显然对方也想到这一层。
“柳湖园!”
二人异口同声道,这里是张夫人选定的地方,一定是于她有利。
柳湖园是梁京年轻人常去的赏景之地,出钱将园子包下来只供自己人出入,是常有之事。
若张夫人找个借口包下园子,不会引人注意。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柳湖园虽有诸多便利,但仅凭它地处闹市,便不适合做那等杀人越货之事,郑敏揉了揉眉心,看向梁蔚然,“不如将舆图拿出来一观。”
郑敏将舆图平铺在桌子上,将柳湖园的位置指出,发现柳湖园往西是张夫人住处,往东行则直达东城门,临近柳湖津。
为了更清楚直观地展示,她拿过三个小摆件分别摆在相应位置上。
“这是…张夫人住处。”梁蔚然惊讶地看了眼舆图,“此处与柳湖园隔了两三个街区,在舆图上的距离却如此相近。”
“何止。”蔡达凑过来指了指柳湖津的位置,“如果她想转移尸体,上船后将尸体往河中央一抛,神不知鬼不觉。”
“得派人跟着郭正谊。”梁蔚然面色凝重,冯季月生死未明,不能再出现更多受害者。
“不如将他当做诱饵,顺藤摸瓜找到其他人。”蔡达提议道。
“不妥。”梁蔚然不赞成蔡达的提议,“我们不知张夫人目的为何,若她不是凶手自然皆大欢喜,万一她是凶手,为了抓她再搭进去一条人命,值得吗?”
“梁捕头的担心不无道理。”郑敏顿了顿,“便将此事告知郭正谊,看他如何选择?”
三人心中都清楚,就算确定凶手是张夫人,但是他们手中并无人证物证能定罪,用郭正谊做饵是目前比较好的办法。
“前提是确保他的安全。”梁蔚然最后做出让步,“除了府衙之人,我会再安排人保护他。”
郑敏从梁蔚然的坚持中,看到他难能可贵的品质,执拗并非不懂变通,他执拗的想要保护每一个人。
她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曾笨拙地想要保护身边人,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郑娘子?”
“梁捕头…方才说什么?”
梁蔚然的询问让郑敏回到现实,看着梁蔚然与蔡达一脸大敌当前的表情,郑敏也集中精力关心起眼下之事。
过去不可追忆,尚未发生之事却可以改变。
“郑娘子,明日可要与我们同去?”
“当然。”
第二日傍晚,夕阳西斜,蔡达带人把守柳湖园前后门,梁蔚然与郑敏假作游客在院中随机应变。
“张夫人竟没有提前将园子包下。”郑敏与梁蔚然对坐在半山处的凉亭中,恰好能将柳湖园尽收眼底。只是郑敏看着院中仍有三两游人,心中有些不安。
“郭正谊到了。”
昨日蔡达已经向郭正谊道明原委,希望他能配合府衙行动,郭正谊倒也识时务,应下的同时还不忘捞点好处。
两人的目光随着郭正谊看向假山处,等到张夫人带着幕篱出现,郑敏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们二人分开行动。”郑敏站起身,对梁蔚然说道,“你继续在此监视,我近前去以防万一。”
“郑娘子。”郑敏转身要走,梁蔚然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腕,不过一瞬,在郑敏停下脚步后便放开,“我去吧,我之前来过柳湖园,这里的地形我比你熟悉。”
郑敏点点头,将目光又放回到正在交谈的郭正谊与张夫人处。
张夫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郭正谊的神情变得有些焦躁起来,等到梁蔚然悄无声息走到二人出去的必经之路时,郭正谊竟然转身便走。
郑敏站起身来,看着张夫人欲从假山另一侧离开,一边懊恼方才为何没有同梁蔚然商定暗号,一边起身快步朝张夫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梁蔚然将郭正谊抓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
郭正谊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挣扎着想要离开,梁蔚然注意到他身后空无一人,也顾不上再盘问,大步朝方才二人谈话之地走去。
“郑娘子?”
郑敏循着张夫人踪迹,走到后门处,碰上了一脸奇怪的蔡达。
“你怎么在这里?”蔡达朝她身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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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抓到了?”
“方才这里有人离开吗?”
“没有。”蔡达摇头道,“我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人离开。”
“从现在起,不能再放人出去。”郑敏观察四周地形,发现此门处还有一条通往柳湖园西侧的长廊,“派人去前门说一声,不能放人出去。”
蔡达看着郑敏快步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但也知定是其中发生什么变故,一刻不敢耽搁,按照郑敏的话吩咐下去。
郑敏循着长廊,碰到追至此处的梁蔚然。
“你派出去保护郭正谊之人,可有看到张夫人前往何处?”
“他在梅园跟丢了。”梁蔚然长叹一声,“人还在柳湖园中。”
“张夫人今日戴了幕篱……”郑敏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今日张夫人出现之时的场景,她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是为了掩盖身形?是受伤了吗?”
“不对,会不会今日来见郭正谊的根本不是张夫人!”
此言一出,梁蔚然心下一惊,又听郑敏说道。
“如今,只有去张夫人家中验证一二,只是…此举必会打草惊蛇。”
时间不等人,郑敏顾不上许多,简单与梁蔚然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先去张夫人家一探究竟。
既然已经惊动她,不如将事情摊在明面上查个清楚。
等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张夫人处,天上已是繁星闪烁。
“谁呀?”
梁蔚然敲了敲门环,里面传来一道年轻娘子的声音,不一会门便开了一道缝。
那双眼睛透过门缝看到梁蔚然的身影,手一缩将门又关严了,直到听到郑敏的声音,才重新探出头来。
“我们是梁京府衙之人,几天前来找过张夫人。”郑敏声音温和,“今日找她也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非得今晚说呀,明天再来不行吗?”
“不行。”郑敏声音依旧温和,但其中坚决任谁都能听出来。
这时房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张夫人。
那年轻娘子听完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借着月色,郑敏认出开门之人正是那天走过一面之缘的画师,不过她急于确认张夫人究竟有没有出过门,没做停留朝卧房走去。
梁蔚然提步就要跟上,便听到年轻娘子慌张道。
“英…张姐姐在沐浴!”
成功让他止住脚步。
而郑敏也听到那声清喝,抬头看向屏风之后,正在沐浴的张夫人。
“你是那天的捕爷?”张夫人半晌没有听见外间的脚步声,不由问道,“等我穿好衣服……”
“我不是。”郑敏快步走至屏风后,审视着张夫人。
她正坐在浴桶之中,看见进来的是郑敏,才掩下脸上惊慌,平静地看向郑敏。
“是你啊。”
郑敏隔着雾气氤氲,与张夫人对望,似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嘲讽之意。
“突然闯进来,小娘子莫不是想与我共浴?”
“还望夫人恕我失礼,明日我会亲自登门道歉。”郑敏朝张夫人致歉后,转身离开。
自然没有看到,她转身后,张夫人唇边绽开的一抹得逞笑意。
18. 第 18 章
“方才我仔细打量了张夫人,她短期内应该没有离开过房间。”
郑敏一进门,便先观察了张夫人的鞋子,鞋面整洁纤尘不染,鞋底没有半点污泥,前几日下了雪,若张夫人先去柳湖园再回家中,除非特地换了鞋子,不然鞋子不会那么干净。
还有张夫人湿透的及腰秀发,浴桶中有揉搓折痕的花瓣,种种迹象都显示张夫人在他们到之前都在沐浴。
“那么柳湖园中与郭正谊见面之人到底是谁?”
两人赶回柳湖园时,蔡达正押着郭正谊再审问。
“梁捕头,郑娘子。”蔡达苦恼地指了指郭正谊,“这小子什么都不肯说。”
“里面可曾有人出来。”
“当然有啊。”蔡达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颓丧道,“这里面有好几个都是官家娘子,我得罪不起,只能放她们走,不过里面还有几个人。”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蔡捕快无需自责。”郑敏方才只想着张夫人的下落,一时之间竟忘了逛游柳湖园之人的身份,“剩下之人,还要请郭正谊指认。”
“听见没有。”蔡达转回身去,拍了拍郭正谊的肩膀,“方才见你之人到底是谁?”
“捕爷,我都按你们的吩咐行事了,怎得如今还不让我走。”郭正谊突然硬气起来,“我可是正经考上的秀才,你们不能对我用刑…”
他瞥了眼蔡达的脸色,又加上一句:“也不可动粗!”
“秀才是吧。”蔡达一肚子气,看着郭正谊将袖子挽起,“就算我将你打一顿,你待我如何,难不成还去圣上面前告状?”
“捕爷,捕爷,切不可冲动。”郭正谊见蔡达软硬不吃,连忙赔上笑脸,“我真不知道来见我之人是谁啊,他带着幕篱,我没看清楚他的脸…但是,他是个男子。”
“男子?”蔡达抓住郭正谊的胳膊,“你先跟我进去,去指认。”
“不、不,我不去。”郭正谊不住地往后退,“此事同我再无干系。”
“郭郎君,那人是否同你说了什么?”郑敏看着郭正谊抗拒至此,询问道。
“他威胁你?”蔡达听到后一把抓住郭正谊的衣领,“我此刻便能将你下狱。”
“以什么罪名呢,梁捕头,你看妨碍公务如何?”
梁蔚然立刻会意,接上蔡达的话,道:“妨碍公务太过生硬,不如将他定为同伙……”
“我、我去指认,我去指认!”显然比起日后的危险,郭正谊更不想现在受苦。
“放心吧,若你这次能立功,府衙会有奖赏。”
结果梁蔚然与蔡达将人押着,在柳湖园中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方才假扮张夫人与郭正谊相见之人。
“他肯定是方才随着人群混出去了。”蔡达哎呀一声,懊恼自己大意放跑了人。
“罢了,他有心要逃,也是防不胜防。”梁蔚然将柳湖园游客疏散后,安慰蔡达,“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回去吧。”
蔡达正要应下,旁听的郭正谊却死活不答应,非要蔡达先送他回家,蔡达无法,只得亲自送郭正谊回家,梁蔚然与郑敏则相携返回府衙。
“郑娘子,张夫人既已知晓我们目的,接下来该如何查?”梁蔚然牵着马,与郑敏一同缓步走着。
“此番确实引起张夫人警惕,但是也因此确定了她有古怪。”郑敏答道,“只要做过之事,定会留痕,得想办法去张夫人家中查一查。”
“恐怕没那么容易。”梁蔚然摇摇头,他今晚听到了郑敏与张夫人在屋内的对话,“只能等到明日再去,借机行事。”
郑敏沉默下来,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可说。
“郑娘子。”梁蔚然刚要开口,郑敏旁边有一醉汉直冲她而来。
梁蔚然出声提醒,还未来得及上前替郑敏挡上一挡,便见她灵活躲开,倒是醉汉踉跄在地。
“郑娘子好身手。”梁蔚然惊讶地瞧了眼郑敏,没有想到她竟会武。
“梁捕头谬赞,不过学过一二聊以防身罢了。”郑敏没去管倒在地上的醉汉,“倒是要感谢梁捕头,今次出门没有让我戴上镣铐。”
“郑娘子。”说到此事,梁蔚然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停下脚步认真看着郑敏道,“此前是我小人之心,本无意用镣铐折辱于你。”
他拱手朝郑敏行了一礼:“还望娘子海涵。”
“梁捕头言重。”郑敏讶然梁蔚然竟会为此致歉,侧身避开这一礼。
“这些日子郑娘子助我良多,我却今日才醒悟,实在不该。”梁蔚然想到一直被自己摆在案头的卷宗,向郑敏承诺道,“我定会尽快为你洗脱冤屈。”
“梁捕头,万一我真杀过人,却以此博取同情,让你助我脱罪……”
“我相信,郑娘子不是这等投机取巧之人。”
郑敏听得出梁蔚然话中的认真,直到他并非假意敷衍,反倒是自己瞒他许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所谋之事牵涉甚广,多一个人知晓便多增添一分风险,只能在心中同梁蔚然说上一句抱歉。
“多谢梁捕头信任。”郑敏将心中所思隐藏起来,继续同梁蔚然交谈,“我的案子过去很久,证据早已所剩无多,恐怕还要梁捕头多费几分心思。”
“若我有新发现,一定立刻告知。”
隔天早上,郑敏与梁蔚然正要再去张夫人家,便见孙平押着一人从外面回来,见到梁蔚然后欣喜地迎了上来:“头儿,姓李的抓住了。”
梁蔚然与郑敏对视一眼,看向孙平身侧之人,是一个蓄了胡子的矮胖子,倒与冯文星所说之人对得上。
“遣人去叫冯文星来。”梁蔚然吩咐孙平,“郑娘子,不如与我一同审讯此人后,再作打算?”
郑敏点了点头,与梁蔚然一同去了审讯之所。
“小人愿意帮助捕爷去抓那渡口之人!”还未待梁蔚然开口,老李便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方才我与那位捕爷都已说好,怎么还待我来这种地方。”
“你可记得冯季月?”
老李面色不改,疑惑道:“什么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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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口中不曾有过姓冯之人。”
梁蔚然将画像递给老李,却见他面色一变,哆哆嗦嗦地将画放在地上。
“我、小人,不认得。”
郑敏一瞧,便知此人有猫腻。
“哦,不认识?”梁蔚然收到郑敏的暗示,随口一诈,“此人就在我府衙之中,你可敢与他当面对质。”
“不关我的事!”老李大声求饶,“人不是我杀的,和我没有关系。”
“还不从实招来!”
原来此人从前是渡口的脚夫,自渡口被改为拐骗他人的黑心地后,他不愿失了营生,但在渡口却赚不到钱,于是他只能另寻生财之道。
某一日,他见到一名中年男子在张夫人门口喊叫,上前一问才知道他竟是来找和离的妻子要钱,他本不愿趟这浑水,无奈男子承诺若钱到手,便分他一两银子,老李受不住诱惑,最终还是答应了。
谁知张夫人从里面走出后,男子却又不认识,老李最终既没要到钱,反而被张夫人雇来的护卫打出门来,还丢了脸面,心中气不过,将那男子揍了一顿了事。
没过几日,他终于在城门处骗到一位刚进城的年轻男子,哪成想转头又碰上张夫人,他掉头欲走。
张夫人却将他拦下,说要与他谈笔生意。
“她、她让我去将那日寻她晦气的男子骗出来,还给了我一两银子,这么轻松的差事我当然没有拒绝。”老李回忆当时场景,面上带了恐惧,“不成想,她竟当着我的面,将那人捅死了。”
“我吓得立刻就要报官,她却说我们已经是同谋,若是揭发我也没有好下场,我便犹豫了。”
自两人“合谋”杀死男子后,老李经不住张夫人威逼利诱,还是同意帮她做事,借着渡口的名义给张夫人物色人选,张夫人下手隐秘,专找些无亲无故之人,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就算偶有几个意外,也没有查到张夫人身上。
原本冯季月也是老李物色好的人选,谁知冯季月机灵,识破老李的骗局,还将他揍了一顿抢去钱财。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真的没有抓他。”老李不知道冯季月最后还是撞到张夫人手中,只一味求饶,盼着梁蔚然看在他老实交代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张夫人将人抓走,只是为了杀害他们?”梁蔚然没想到老李将旧事交代的一清二楚,继续问道,“尸体又在何处?”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负责将人告诉张夫人,她、她可能还有其他同伙。”老李不知其中原委,绞尽脑汁也只能说这么多。
“先将此人关押。”梁蔚然递给孙平一个眼色,“等冯文星指认后,再行发落。”
“郑娘子以为如何?”
“方才他说,曾有人自称是张夫人的前夫,还去找她。”郑敏皱眉,突然之间又想到一事,“那日我查张夫人户籍,她曾与一位姓朱指认和离,冯文星的外祖又说过他的儿子曾寻找儿媳……”
“郑娘子的意思是,张夫人就是那个儿媳?”
19. 第 19 章
“先将张夫人抓捕归案吧。”
梁蔚然离开后,郑敏先去了案牍库,在一排排落灰的架子上,她找到了张夫人前夫朱良吉的户籍。
三年前,此人由父亲朱大成在官府登记死亡。
郑敏想起上次梁蔚然寻访朱良吉债主后,带回来的消息,朱良吉不仅将祖宅抵押,甚至将张夫人也当做物品抵债,好在她自己逃了出来。
她又拿出张夫人的户籍,其中从和离到成为冰人之间有六个月的时间,这六个月张夫人在做什么,住在何处,又是如何从债主手中逃脱?
郑敏的手抚过户籍上的文字,朱良吉后来去找张夫人时,却说不认识她,张夫人应当是在成为冰人登记户籍后,变成现在的张夫人。
那原来的张夫人又身处何方?这六个月内到底发生何事?如今迷雾重重,只有张夫人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郑敏听到院中一阵喧哗,是梁蔚然带着张夫人回到了府衙。
抓捕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容易,梁蔚然带人赶到张夫人家中时,她正在向一个牌位上香。
牌位上的名讳,是张淑蝶。
“你不是张夫人。”郑敏坐在张夫人对面,突然想到那天夜里画师仓促收回的名字,“…阿、英?”
郑敏看着张夫人无动于衷的表情,皱起眉头。自张夫人到府衙之后,就没出现过情绪变动,即使将她过往罪行一一道来,她仍旧一言不发。
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看来只能先试着从朱良吉入手,他既是张夫人的仇人,也可能是张夫人手中的第一个受害者。
“朱良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郑敏一边说,一边观察张夫人的表情,“就是那个将你抵债的……”
“禽兽!”张夫人冷嗤一声,眼中终于出现愤怒,“猪狗不如。”
“是,他不是东西。”郑敏很平静,直视着张夫人,“为了这么一个人,将你们都搭进去,值得吗?”
“当时你有很多种选择,可以报官,可以利用他的贪婪,为何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报官?”张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有没有人管暂且另说,让他在牢里待上几天,还是缺胳膊少腿,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字字泣血,将当年之事从头说起。
张淑蝶初识,并不相信她的夫君会将她送给别人,后来等她见到朱良吉谄媚的赔笑时,终于绝望,认命。
好在债主还算有几分良心,他只想要钱,张淑蝶与他签下欠条后,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她当掉仅剩的一枚银镯子,勉强凑了点盘缠准备回娘家,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虽然孩子的父亲是个禽兽,可她舍不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生命,回到娘家孩子必定不保,说不定还要被父母逼着再次嫁人,张淑蝶受够了被人推来推去的日子。
她想要自己做主,留下孩子,开始新的人生。
这个孩子开始了她的新生,却也导致她失去新生,张淑蝶在春日里难产而亡。
“这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张夫人的话语中含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我,只不过是代替她活下来的一缕游魂。”
“你为了给张淑蝶报仇,杀掉了找上门来的朱良吉?”
“是啊,撕破脸后还想着要钱,这样的人不该杀吗?”张夫人不觉得杀掉朱良吉有什么错,“我只后悔让他死得太容易。”
“为了报仇杀掉朱良吉,那之后的那些人呢,冯季月呢?也是仇人?”梁蔚然忍不住开口。
郑敏瞧着张夫人阴森的目光,像被阴冷的蛇盯上一般,让她寒毛倒竖,但即便如此,郑敏还是没有移开目光,仍旧认真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们都该死!”
“张夫人的故事说完了,你的故事,是不是也该同我们说一说?”郑敏没有急着问那些人的事情,眼前之人的灵魂早已扭曲,就像她此前所说,已经失去了人的感情,只剩下一抹游魂飘荡在世间。
“你不会想听的。”
“张淑蝶愿意听,我也愿意。”郑敏试探道,只有了解眼前人的过去,才能知晓她的动机。
“也罢,我的底细被你们掀了个干净,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张夫人陷入沉思,她身上无形中竖起来的屏障随着她的态度逐渐软化。
她本名季书英,为了给弟弟娶亲,父母将她卖到青楼换了三两银子。她年纪小,当然不服青楼的所谓管教,一心只想着如何逃出去。
在经历数不清的毒打后,她终于意识到,青楼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枷锁。
认命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好过,不过是从深渊跳到另一个火坑,唯一的变化是,她学会了妥协示弱,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她最终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但是她没有路引,只能躲着官兵逃往偏僻的村子。
“是张姐姐救了我,她将我拉出火坑。”
季书英回想起那些日子,是这辈子唯一值得开心的日子,后来,拉她出火坑的人不在了,活着的季书英变成死去的张淑蝶,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
“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那些害我的人,害张姐姐的人还能继续活着。”季书英双拳紧握,吐露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他们都该死!”
“你不知道,刀子捅进他们身体的时候,我有多畅快!看着他们肮脏的血一点点流出,有人还天真地找我求饶,哈!”
“若是求饶有用,为何没有人听到我的呼救,难道女子,生来就低人一等,生来便该死吗?”
听着季书英的控诉,郑敏心中生出不忍,她想要和季书英说,不是她的错,不是她们的错,可她握紧双手,不能说出安慰她的话,至少现在不能。
“不是你的错。”梁蔚然突然开口道,他没有指责季书英,因为不是她的错,“但是那些从未见过你的无辜之人,他们也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是那些手染鲜血的得利者。
郑敏转头看向季书英,显然她并不认可梁蔚然的话,只是她似乎失去了反驳的力气,那些沉重的往事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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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觉得毫无痛苦地死去,太便宜他们了。”
在郑敏想要放弃审问的时候,季书英又开口了。
“我在青楼被人欺辱凌虐,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我要他们尝尝我受过的苦。”季书英嘴角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们想救人,可以,只是在那种地方待过之后,他们是否还想活着,可就另当别论了。”
郑敏倏地抬起头,看着季书英眼中的疯狂,问道:“男娼?”
“是啊,那地方和青楼啊,小倌馆啊什么的,可不一样。”
“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个。”蔡达来府衙时,审讯已经结束,他只在梁蔚然口中听完整件事情的原委,“那冯季月呢,在哪里?”
“她不肯说。”梁蔚然摇摇头,看着远处被孙平带来的冯文星,“先找找看吧,不过,他不一定还活着。”
“那些尸体找到了吗?
“应该都被处理了,可能就像你之前说得那样,扔进河里。”郑敏顿了顿,“不过朱大成一心想找到他儿子,或许我知道在哪里。”
“在哪里?”蔡达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掌心,仿佛只要郑敏告诉他,他立刻就能去找出来。
“还是不找了吧。”梁蔚然摇摇头,突然问起渡口的事,“渡口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切。”蔡达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梁蔚然的话,汇报了渡口的情况,“快收尾了,礼王府之人效率就是高。”
“季书英说她留有受害者的名单,郑娘子不如同去查找?”
郑敏点点头,顺便也想印证一下她的想法。
关于朱良吉的尸体在何方。
第一次去张夫人家,她便注意到那处异常,但只以为是镇宅所用,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证据恐怕一直都藏在被他们忽略的角落里。
张夫人院中的那口井,井口狭长呈椭圆形,中间是凸起来的拱形。
郑敏站在院中,看着那口枯井,直到梁蔚然在她身边站定。
“你看这口井,像不像一个牌位?”
张夫人的牌位,而井下,则是向她赎罪的朱良吉。
“这个院子等季书英判刑后,会被封起来,不会再有人来。”
梁蔚然与郑敏并肩而立,听着不远处衙役搜寻证据的声音,一时感概良多,心绪翻涌却找不到语言表达。
“二位,赏景呢?”蔡达注意到沉默的二人,也站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注视的方向,疑惑道,“这什么也没有啊。”
不待郑敏与梁蔚然有什么反应,门外突然闯入一人,对着院中之人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郑敏循声望去,是那位画师。
她手中拎了些孩童的玩具,正瞪着眼睛大声叫嚷,“把东西放下!”
蔡达上前拦住想要冲过去的季雅,将季书英之事告知于她。
“既然你并非她的同伙,收拾好行李便走吧。”
“我要见她。”季雅从蔡达口中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季书英,不敢相信,她红着眼眶重复道,“我要见她。”
20. 第 20 章
年节将至,府衙里的事情也逐渐多起来。
即使郑敏身处牢房,也能感受到府衙上下的忙碌。
“郑娘子,这几日府衙都在忙着巡街,没什么案子。”蔡达将饭盒摆在郑敏面前,饭菜是由梁蔚然从家中带来的,“不过梁捕头说了,你若想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不能出府衙。”
“替我多谢梁捕头好意,只是不必因我为你们平添麻烦。”
“这有什么。”蔡达和郑敏熟络起来后,说起话便停不下来,“过几日还要去猎场外围守卫,那才是给我们添麻烦。”
郑敏轻笑一声,目送蔡达离去,转头便对上方霞生的目光。自从她知道郑敏能出入牢房后,每天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阿敏,你不想出去?”方霞生好奇地凑上来,她每日待在阴暗的牢房中,觉得快喘不过气。
“当然想。”郑敏将她的饭菜分出一半递给方霞生,“只不过是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村教书先生常说的风骨。”
“霞生,我有一点小事,想请你帮忙。”郑敏握住方霞生的手,语气诚恳,“我问过梁捕头,他说年节前你就能离开,同家人团聚。”
“真的?”方霞生惊喜地拍了拍郑敏的胳膊,“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千真万确。”郑敏看着方霞生欢喜的笑容,眼中带出点笑意。
“虽然我也没什么家人,但是这破地方我也一刻不想再待。”方霞生叹了口气,“阿敏,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我有个妹妹也在梁京,如今她孤身一人,若是你得闲,能不能代我去看看她。”
“嗨,这点小事都称不上帮忙。”方霞生本来严肃以待,听到郑敏的话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郑娘子,有件事要麻烦你。”蔡达这两日因为猎场守卫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府衙攒下一大堆事亟待处理,梁蔚然却因家中有事几天都未曾在府衙出现,他只得来请郑敏。
蔡达将郑敏带到府衙值班房,穿过正在门外排队的人群,将她请进门,道:“临近年节,街上乱糟糟的,这几日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
郑敏看着蔡达指向的地方,那里坐着一位女子,正在按照大家的描述,给行窃之人画像。
“是她。”
“她叫季雅,是季书英救下的一个孤女,那日吵着要见季书英,但是季书英没有见她,只托我给她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蔡达小声对郑敏说,“正好府衙缺个空,我也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郑敏抬头仔细打量着认真作画的季雅,只见她眉间虽有郁色,但仔细聆听那些人的描述,下笔不见丝毫凝滞,眼中满是对待差事的认真严肃。
“她不会想不开。”郑敏轻声说道,就像风中屹然挺立的白杨,对抗着生活加诸于她的诸多磨难,连带着季书英与张夫人那一份,努力地活下去。
蔡达没有听清郑敏的轻声低语,只将她引到季雅身旁的书桌前,道:“郑娘子。”
郑敏低头一看,书桌上摆了些往年提醒百姓小心财物的告示,想来蔡达寻她,是要誊写这些告示,只是……
“蔡捕快,为何寻我来写?”郑敏伸手用镇纸将空白的宣纸压平,询问道。
“嗨,这几日大家都忙着猎场外围的守卫。”蔡达挠挠头,“再说了,本来府衙里认字的就那几个,还都去整理案卷,没空做这些。”
“那你可有想过,这些告示贴出去,并不能提醒那些不识字的百姓。”郑敏放下手中墨条,“倒不如换个方法。”
郑敏看向一旁的季雅,提出用画作的形式提醒百姓,配合贴在告示旁边,既能做到提示之用,又一目了然,不怕有人错过提示。
“这个主意不错,此事便交由郑娘子处理。”蔡达说完,不等郑敏反应,看了眼时辰便急匆匆出门离去。
等到郑敏和季雅画完足够的提醒告示后,早已夜幕低垂。
郑敏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余光中瞥见一人正踏着月色拾阶而上。
正是梁蔚然。
“梁捕头。”郑敏看向梁蔚然,将季雅拉到自己身旁,“可否派个人送季娘子回家?”
季雅离开后,梁蔚然望向书桌上堆叠整齐的画像,说道:“今日我碰到蔡捕快,他让我来看看画像进展如何。”
“已经全部完成,明日张贴出去即可。”郑敏顺着梁蔚然的目光看向桌上画像,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望梁捕头替我转告蔡捕快,得给季娘子加钱。”
梁蔚然郑重点头,看到郑敏眼中狡黠的笑意之后,才发觉她在开玩笑,无奈一笑道:“是要给季娘子加钱,不必知会蔡捕快,我出钱。”
郑敏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郑娘子,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是有要事相求。”梁蔚然看着郑敏嘴角扬起的笑容,微微别开眼,说起正事,“是有关围猎之事。”
“围猎?”
“其实我是、礼王府的人。”梁蔚然一边观察郑敏的神色,一边斟酌着慢慢说道,“这次围猎太子妃会到场,她身份特殊,想找个一个信得过之人保护。”
“你的意思是,让我保护太子妃?”郑敏惊讶抬头,看向梁蔚然。
“你……早知我的身份?”梁蔚然亦是讶然发问道。
“初见你时,你戴有一枚玉佩,我曾见过相同样式的。”郑敏解释道,“象征皇家身份的玉佩。”
郑敏第一次见他时,便知道他隐瞒身份来到府衙,初时只是猜测他是礼王府的郎君,后来王云山牵扯进秦娘案,郑敏才确认他的身份。
“礼王第二子幼时随先王妃一同离京,前不久圣上诏其返回梁京,时间也对得上。”
梁蔚然震惊于郑敏的敏锐,从而忽略她曾见过象征皇家身份玉佩一事。
“你的案子迟迟未寻到由头重新查,但若是你与太子妃相识,事情会更容易些。”梁蔚然选择给郑敏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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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有他自己的考量,“而且太子妃身怀有孕,近来郁结在心需要人陪伴开导,你很合适。”
此次冬猎是太后薨逝后第一次举办的大型皇家聚会,圣上非常重视,不仅调遣梁京周遭守兵与禁军一道驻守猎场,还勒令梁京两府派人检查外围,不许百姓靠近,以防有心之人浑水摸鱼。
在围猎开始之前,还要进行祭祖祭天仪式,所以皇室子弟不得缺席,就连怀有身孕的太子妃也要随行。
但太子妃孕事艰难,此次有孕是期盼良久的好消息,故东宫上下格外上心,生怕她在猎场出现意外。
“这等皇家秘辛……”郑敏闭眼长舒一口气,朝着梁蔚然保证道,“我绝不会外传。”
梁蔚然嘴边不自觉带出一抹笑意,接下郑敏的保证:“我相信你。”
很快就到了围猎之日,梁蔚然与太子打过招呼后,直接带着郑敏前往太子妃所在的别院。
郑敏一进屋子,便感到一股热气铺面而来,随机映入眼帘的,是好奇打量着她的太子妃,郑敏连忙俯身行礼。
“你就是六郎所说之人?”万玉姝示意宫人将郑敏扶起,“坐。”
郑敏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首座之人,因着怀孕的缘故,她并没有描眉扑粉,红润的脸颊透出些温和气息,眼角略微的憔悴并没有影响雍容华贵的气质,她端坐高堂,平和地看向郑敏。
“是。”郑敏不了解万玉姝的为人,并不多言,低垂着头等待她的再次问话。
“不必拘谨。”万玉姝示意身边人先退下,又问道,“听说六郎在梁京府衙找了一位女囚做军师,此人可是你?”
“娘娘恕罪,我…民女并不是刻意隐瞒。”郑敏心中一惊,抬眼却看到万玉姝饶有兴趣的目光。
“你便是有罪,不过欺瞒诓骗,焉能抵得上你杀人的罪名。”万玉姝将茶盏放在桌上,里面乘着的白水已经被饮尽,话中不带恼怒之意,“不如说说你的案子?”
“娘娘?”
“本宫长居东宫,很久没有听过外界的新鲜事。”万玉姝看着郑敏,“倒是想断一断你的案子。”
“是。”郑敏颔首,案子很简单,她仔细思索后,发现一句话便可道尽,“早晨醒来后,民女发现枕边人没有呼吸,遂报官请求彻查,但梁京令走访邻里后,将我判为杀人凶手。”
“梁京令,李长海?”
郑敏摇头,断案之人是上一任梁京令,陆明。
“陆明,此人没什么印象,只依稀听说是个贪官。”万玉姝仔细回忆后,发现对陆明知之甚少,“不过,此案亦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娘娘明断。”郑敏听出万玉姝话中之意,连忙起身行礼。
“果如六郎所说,你为人通透。”万玉姝揉揉额角,对郑敏伸出手,“这屋里闷得慌,随本宫一道出去走走。”
郑敏上前扶住万玉姝,两人正要出门,却听门外一声尖利的呼啸,继而窗边出现一道诡异黑影,朝着两人扑来。
21. 第 21 章
“方才有个什么东西?”万玉姝双拳紧握,抓住女官的胳膊,眼神紧紧盯着窗户,“来人,来人!”
门外却迟迟没有回音,郑敏掐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与宫婢一同将万玉姝扶到一旁的圈椅上,安抚道:“许是没听见,民女先去瞧瞧。”
郑敏放开万玉姝的手,缓步走到门前,听到门外传来一道规整的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发现有宫人正端着一碗药膳走来,正是方才守在门外之人。
院门处的守卫恪尽职守,正持剑护卫,院中还有两名宫婢正在清扫地上落叶,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无人露出惊恐的神情,方才那道黑影,仿佛郑敏惊慌之下产生的错觉,可是她心中知晓,那绝非幻象。
“方才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万玉姝狐疑地打量着送药膳的宫婢,询问道。
“不曾。”宫婢摇摇头,似是对万玉姝的话十分不解,“方才慧心姑姑说,今日娘娘的药膳还没准备,让奴前去煎药。”
万玉姝接过药膳,却不急着喝,只用药匙搅动着,继续听宫婢说话。
“去之后,奴发现已经有厨娘在煎药,等药膳煎好后,奴立刻赶回来,不曾听到什么声音。”
“嗯,下去吧。”万玉姝挥挥手,让宫婢出去,又看向一旁的郑敏,“都是些宫里的小手段,让郑娘子见笑。”
“娘娘无碍便好。”郑敏从那碗早已凉掉的药膳上收回目光,朝万玉姝请辞,“民女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万玉姝颔首,遣了身侧一位宫婢带郑敏去休息。
郑敏送走宫婢回房后,始终觉得白日之事有蹊跷,但位于太子妃居住的别院,她不好独自走动,只能安静等待机会。
一晚上相安无事,并没有发生郑敏所担心的事情。
第二日是皇家祭祖之日,郑敏趁此机会,又来到太子妃会客的房间外,仔细将门窗都检查一遍,只发现窗沿上有些许划痕,其他地方并无异常。
而院中的守卫,郑敏的目光看向门口,今日又换了一批,据万玉姝昨日所说,能近身保护的都是东宫心腹,不容易被收买。
问题出在昨日的嬷嬷身上,而万玉姝并没有在郑敏面前提及,郑敏也无意撞破皇家秘辛,将要返回之际,在门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梁蔚然祭祖之后,便想着来看看郑敏的情况,此刻看着在院中伫立的郑敏,还以为她在此地待得不自在,上前建议道:“郑娘子不如换身衣服,下午同我一起去围猎?”
郑敏考量后,点头答应。
午后,围猎场。
冬季虽树木凋零,但围猎场中多种植松柏等常青乔木,加之地上低矮的侧柏丛里,不时有猎物窸窣经过,倒也显现出生机盎然之象。
“这片林子里多是些兔子狐狸,再往前些有鹿、熊等大型猎物。”
梁蔚然一边为郑敏介绍猎场情况,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枚青玉扳指,递给郑敏。
“多谢。”郑敏接过后戴上,发现大小合宜,十分趁手。
郑敏朝梁蔚然拱手后,看向他带来的马,她许久未曾骑马,但是翻身上马的姿势一点不显生疏。
等到郑敏在马上坐稳,还驾马前行几步后,一直注意着她的梁蔚然才收回目光。
“这里面的猎物都是奇兽园饲养的,一般不会有危险,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梁蔚然跟在郑敏身后,看到她逐渐加快的速度,不由出声提醒。
“多谢梁捕头。”郑敏看到远处一闪而过的野兔,一时难掩心中激动,驱马追了上去,“若是打到猎物,都归你。”
郑敏骑术甚佳,射箭却不曾学过,只在幼年时接触过孩童过家家一般的自制弓箭。
好在梁蔚然方才同她说过射箭要领,在射空几箭后也逐渐找到感觉。
只是射箭发出的破空声惊动周遭猎物,郑敏一时失去练习对象。
在耐心等待一炷香后,郑敏终于又等来一只灰毛野兔,她驾马缓步前行,一边瞄准野兔后腿射出一箭,只是准头不太好,箭尖贴着野兔后腿擦过,洇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郑敏将马留在原地,悄声上前靠近野兔,却听到前方有两个人在交谈,她下意识侧身躲到一颗古松背后。
突然有人从背后悄然靠近,她握紧手中弓箭,转头却发现是梁蔚然,她松了一口气。
郑敏注意到梁蔚然有话想说,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手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见他识趣地弯下腰后,才转头去看方才交谈的两人。
其中一人腰间悬挂一枚玉佩,郑敏曾在恩师书桌上见过的、象征皇家身份的玉佩。
“三殿下,在猎场行刺可是大罪。”
交谈的二人似乎确定周遭没有其他人,说话毫不遮掩。
“让你找个人出手,又不是一定要死人。”梁嘉佑对着面前人翻了个白眼,“怎么不懂变通?”
“在猎场搞这么大动静,还不要死人,殿下您究竟想干什么?”
"自然要让父皇看看我有长进,知道尊敬兄长了。"梁嘉佑拍拍面前人肩膀,“找信得过之人,不要露馅。”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郑敏手中的野兔一个激灵,从她手中挣脱出去,声音惊动不远处的梁嘉佑,他当即拿出箭搭在弓弦上。
“谁在哪里?出来!”
“殿下,兔子!”
梁嘉佑看见那只行动缓慢的野兔,一箭干净利落地射中它的腹部。
“殿下,我去帮您捡。”
“一只兔子而已,去那边。”梁嘉佑没有再看野兔一眼,翻身上马,朝着树林更深处跑去。
“他是哪位殿下?”等二人走远后,郑敏才直起身,询问梁蔚然。
“三殿下。”
梁嘉佑生母是宫中盛宠的贵妃,外家在贵妃的提携下,在梁京说是横着走亦不为过。
“虽有传言说他不得圣上喜爱,但他母妃在宫中风头无两,可见传言做不得真。”
梁蔚然面色凝重地看着梁嘉佑离去的方向,对他方才所说仍是放心不下。
“先离开此地。”郑敏看了看四周,此地虽说空无一人但难保暗处没有人在,而且万一梁嘉佑再次返回,就更麻烦了。
无意听到梁嘉佑的密谋,两人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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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打猎的兴致。
“郑娘子,我先送你回去。”梁蔚然替郑敏握住缰绳,等她安全上马后,他才开口说道,“顺路去见见太子。”
梁蔚然虽然久不住梁京,但是礼王府有意向太子投诚,只是皇帝尚在,这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
二人返回太子别院时,太子正陪着万玉姝准备用膳。
“六郎。”太子锐利的目光落在正行礼的郑敏身上,等二人起身后他看向梁蔚然,道,“这便是你所说的郑娘子?”
梁蔚然颔首回答后,一旁的万玉姝看出太子意图,站出来打圆场。
“六郎与敏娘还不曾用饭吧,不如一同吃些?”
太子立刻领会万玉姝的意思,只是郑敏一出现,那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也一同现身。
看在万玉姝的份上,他面上带出些笑容,也热情邀二人落座,但心下对郑敏仍未放松警惕。
梁蔚然不好拂逆太子之意,加之他亦有话同太子商议,便坐了下来。
郑敏落座后,自有宫人为二人添上碗筷,一时席间无话,只余些微碗筷碰撞之声。
直到宫人为万玉姝盛上一碗鸡汤,郑敏听见一声干呕,倏然抬头望向万玉姝。
她眉目间却没有不适,只将汤匙放下,转头看向太子。
郑敏与梁蔚然亦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旁的宫人见怪不怪,连忙端来热茶供太子漱口。
“最近身体不适,见不得油腻荤腥。”太子安抚地拍拍万玉姝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心,说罢朝梁蔚然歉意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万玉姝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告诉郑敏二人不必担心。
郑敏曾听说过相似之事,妻子怀孕,丈夫忧心不已,因关心妻子恨不得以身替之,会出现孕妇常有的恶心呕吐,只是她从未亲眼见过。
如今却在一国储君身上见到,郑敏抬眼看向万玉姝,想来他是特别重视妻子。
可为何却对暗中作祟的小人视而不见?郑敏心头浮上疑惑。
而梁蔚然,并不知郑敏心间的诸多疑虑,趁此机会去找太子商议三皇子之事。
“娘娘。”郑敏倒上一杯白水,递到万玉姝面前。
她观察到,万玉姝在太子出现不适之前,对鸡汤并不厌恶,太子离开后却将鸡汤放在一旁。
“多谢。”万玉姝展颜一笑,只是郑敏看得出来,她心存忧思。
“娘娘,请恕民女斗胆直言。”
郑敏对上万玉姝好奇的目光,又观她并无抵触,开口说道。
“民女在家乡时,曾听说过有一员外爱妻,在妻子怀孕时十分担忧,每日不得安眠,还在夜半抱着妻子哭泣。”
此言一出,万玉姝坐直身子,郑重地看着郑敏。
“员外夫人当时并不知晓,但偶然间听下人说起,才发现员外逐渐憔悴,她觉得十分好笑,将员外大骂一顿,那员外竟慢慢好转起来。”
“大骂一顿?”
“其实不过是世人夸大其词,后来我特地去询问过,员外夫人是骂了员外没出息,但也每日开导宽慰,员外才逐渐好转。”
22. 第 22 章
万玉姝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过了许久才掩去眼中情绪,看向郑敏。
“昨日之事尚未调查清楚,你独自留在别院不安全。”万玉姝放下筷子,“明日同本宫一起赴宴如何?”
郑敏听出来万玉姝的回避,没有再多说,只笑着应好。
“今日想必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郑敏回到房间后,发现窗边多了一个食盒,她打开一看,里面放有八宝饭和一碗甜汤,还有一张落款为梁蔚然的字条。
她吃完后,将食盒又放回窗户上,至于那张纸条,郑敏犹豫一瞬,拿着它靠近蜡烛,任由火焰吞噬它。
第二日一早,郑敏洗漱后发现食盒已经消失,而她也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猎场别院正中央的小院,这里是专供不去打猎之人休憩所用。
郑敏在太子妃所在凉亭落座后,发现有贵女三两成群,玩些闺中游戏,或吟诗下棋投壶射覆,更远处还有人不顾寒冷撑船戏水,再有便是一江之隔处有郎君在赏花对诗,气氛轻松,不比正式宫宴那般严肃。
“敏娘。”万玉姝独自坐在亭中自弈,与别院众人颇有些格格不入,郑敏来之后,她才稍稍放松些许,“可要与我一同弈棋?”
“民女…不太会下棋。”郑敏看向手边棋盘,难为情地抿了抿唇,幼时她耐不住性子读书学棋,长大后鲜少接触,至今也未能学会。
“无妨,本宫教你。”万玉姝将棋盘上的残棋收回棋篓,摆了几枚棋子为郑敏讲解。
郑敏听着也渐入佳境,能上手与万玉姝有来有回地对上几局,虽然最后都是失败为终,正当她努力思索以求破解棋局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
万玉姝将手上的棋子放回去,遣了一位宫人去查看情况,没一会,宫人便回来禀报前方情况。
原是骠骑将军程威的幼女程缨与礼部侍郎之女孙涵雁在比赛投壶,结果孙涵雁屡次败于程缨之手,实在气不过拌了两句嘴,又上手推了程缨一把。程缨有孕在身,冷不丁被这么一推,气性上来遣婢女上前打了孙涵雁两耳光,两人现在正争吵不休。
“你去,劝劝二位娘子。”万玉姝点了点身后随侍的宫人绿漪,让她去处理这件事。
郑敏远远观望着,发现在场之人几乎都在为程缨说话。
“她曾是定西侯府的大儿媳。”万玉姝注意到郑敏的目光,出声为她解惑,“自幼受家人宠爱,在外亦不受委屈,素来是张扬的性子。”
定西侯府,郑敏很快想起来,她就是自己曾怜悯过的杨大郎遗孀。原来她不做杨大郎的妻子,也能做回程家的女儿。
“她前半生一直顺遂,如愿嫁给喜爱的郎君,婚后夫君尊敬不曾纳妾,婆家重视,即便杨大郎去世,该给程娘子的遗产也是分文不少。”
郑敏转头看向万玉姝,竟在她脸上看到艳羡的神情。万玉姝与太子之间,虽是皇家赐婚,但太子素有贤名,尊重太子妃的名声郑敏在民间亦有耳闻。
且万玉姝父亲曾陪圣上出生入死征战,深得信赖,娘家强大又深受夫家重视,看似什么都不缺,郑敏突然想到她昨日望着门外的孤寂身影,想来她亦有深藏心底不可言说之忧思。
郑敏敛去眼中思索,却还是被万玉姝察觉。
“郑娘子,人生在世总会有烦扰,于我于你于她,各有不同罢了。”
两人谈话间,那边的争吵也平息下来,绿漪回来复命时,程缨正扶着婢女的手离去。
“娘娘,二人已经说开,孙娘子还承诺会登门道歉,程娘子也托奴转告您,此后决计不会轻易与他人起冲突。”
万玉姝点点头,看向郑敏,问道:“郑娘子一位如何?”
“想来两位娘子的矛盾确实已经化解。”郑敏方才密切关注着二人,发现二人的争吵在绿漪到之前就已经趋于平息,绿漪更多的是给了她们一个台阶,可以顺理成章的结束争吵。
“不算什么大事,说开就行。”万玉姝赞同地点点头,正准备同郑敏继续之前的棋局,却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
“娘娘先坐,请容民女与绿漪姑娘一同前去查看。”郑敏扶住想要起身的万玉姝,劝阻道。
万玉姝颔首,又嘱咐绿漪道:“若是有人故意生事,不必留情面。”
“是。”
郑敏与绿漪赶到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过来看热闹之人,但是他们的脸上无一列外都是惊恐的表情。
她心知不妙,与绿漪一同挤进人群,便看到院墙边有一位浑身是伤的女子倒地,她鬓发散乱,颈间勒有一道白绫,不知是死是活,旁边瘫坐着一位手持托盘的宫人,托盘里的水果散落一地,正是方才受惊尖叫之人。
郑敏绕过缓慢在地上流动的鲜血,上前将手指放在倒地女子的鼻子前,又将对方颈间白绫解开一点,摸了摸对方颈间动脉,对着绿漪摇摇头。
“绿漪姑娘,这人已经没了呼吸,先请人抬下去吧。”郑敏一顿,又瞧了瞧周围众人的神色,将绿漪拉到一旁,低声道,“姑娘先在此安抚众人,让他们不要随意走动离开,我回去转告娘娘,至于发现之人,先关起来。”
绿漪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下来,点头表示同意郑敏所说。
郑敏很快返回万玉姝所在凉亭,将事情解释清楚。
“娘娘,那人尚有呼吸,现在请御医或许能救下来。”
万玉姝听完后,皱眉思索许久,先去派人请了御医,随后便要亲自去现场查看,被郑敏拦下。
“现场…不太体面,恐惊扰娘娘。”
万玉姝本不在意这些,可当手抚上微隆起的肚子时,她犹豫起来,决定听从郑敏的建议。
“本宫先去安抚众人。”方才郑敏介绍情况时,她便听出其中意图,凶手很有可能还在别院中,万玉姝又想了想,遣人将此事告诉太子,以免待会场面失控。
等郑敏回到事发之地时,绿漪已经查清女子身份,并将众人带往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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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安置。
“郑娘子,人在这里。”绿漪将郑敏带到柴房,“这里离客房很远,郑娘子可以放心查验。”
“她还活着。”郑敏将女子颈间白绫取下,从怀中拿出一方绣帕,仔细擦拭着她脸上的伤口。
“啊?哦。”绿漪一愣,连忙去隔壁厨房端来一盆清水,放在地上,与郑敏一同清理起女子的伤口。
“娘娘遣人请了御医,还请姑娘将人请来此处。”
绿漪听后点点头,又敲了一眼女子毫无血色的脸庞,快步跑了出去。
郑敏将女子脸庞擦拭干净后,将对方衣物稍微敞开,由于不通医理,不敢贸然处理,只先将伤口周遭的血液擦干净,用干净的帕子按压止血。
好在御医很快赶到,接替郑敏为女子处理起伤口来。
“病人失血过多,很难救治。”来的是一位年轻御医,虽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处理伤口时十分干净利落,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给伤口上好药,止住了血。
“秦御医,人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说不准。”秦御医把脉后,摇摇头,“她的脉搏十分微弱,能不能活下来尚且两说。”
“这些刀口,没有一道是致命伤吗?”郑敏看过那些或深或浅的刀伤,对这一点十分疑惑,若是那人想要至她于死地,几刀便可致命,但偏偏在砍伤后选择用白绫勒死她。
“没有。”秦御医亦觉得疑惑,叹息一声,语带怜悯道,“从刀口的大小和深浅来说,伤她之人是位用刀老手,但是偏偏没有一刀是致命伤,看来下刀之人十分痛恨她。”
郑敏看着被秦御医妥善处理好的伤口,道了声谢。
“绿漪姑娘,还请你将秦御医送回去,显眼一些。”
绿漪不理解郑敏的意思,但想到万玉姝的吩咐,还是按照郑敏的意思把人请出去。
“她是随侍宫女?”郑敏给刚送完人的绿漪递上一杯白水,询问道。
“不是,她是别院的洒扫宫女。”
受伤的宫女名为谢蝉,本在宫中御膳房做事,三年前随圣上围猎时得罪贤妃被留在猎场别院洒扫,别院的宫人都说,她自从来到别院,精神一直不正常,整日幻想着能离开此地。
而且她平日里独来独往,亦没有什么交恶之人,大家对她的行踪不是很清楚。
郑敏点点头,又问起发现现场的那位宫人。
“郑娘子出门往东走,她被奴关在离此处最近的一间客房。”绿漪为郑敏指明方向后,拿出一把钥匙交到她手上。
郑敏按照绿漪所说,来到关押宫人的房间,打开门,却发现对方蜷缩在角落,嘴里一直念叨着有鬼。
她试着与对方说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郑敏想了想,上前一步试图把她从角落拉出来,却遭到强烈反抗。
对方挣扎着不肯出来,发现挣脱不了郑敏的手时,一口咬了上去,郑敏低呼一声吃痛放手,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23. 第 23 章
“郑娘子?”
郑敏回头,发现是梁蔚然,正要回答无事,却见他突然冲到自己面前。
“你受伤了?”情急之下,梁蔚然一把抓住郑敏的手腕,只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红彤彤的牙印,十分醒目。
郑敏抽回手,对梁蔚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太子妃派人向太子禀报此事时,梁蔚然正巧在场,担心郑敏有事,慌忙同太子告别后寻来此处,尚未进门便听到郑敏呼痛,一时之间他顾不上许多,冲上来近前查看。
郑敏看到梁蔚然额头上的汗珠,一时有些动容,不想辜负他对待朋友的一片赤诚之心,但因梁蔚然突然出现,方才的宫人受到惊吓,往床背后躲去。
“梁捕头,还请你先出去。”郑敏指指宫人露在外面的衣角,朝梁蔚然眨眨眼。
梁蔚然看了眼郑敏手指的方向,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此时什么更重要,他放下心中莫名出现的失落,将门半掩后,转身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再次靠近。
经过方才的插曲,郑敏知道不能贸然接近宫人,选择轻声安抚,期望能套出些有用的话。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她温声安抚或是严厉质问,宫人仍旧不肯与之交谈,能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句有鬼作祟。
郑敏无奈,只好先行离开,回去问问绿漪之后再做打算。
“郑娘子,抱歉,是我突然闯进来吓到她了。”梁蔚然看着郑敏一脸失望地将门重新锁上,再想到方才情形,心中很是愧疚。
“你也是关心我。”郑敏摇摇头,询问梁蔚然,“是太子殿下让你过来查看情况的吗?”
梁蔚然听后先是沉默,直到看见郑敏疑惑的目光,才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是,殿下让我过来查看情况。”
“我要再去看看伤者,梁捕头是先找殿下回禀,还是与我同去?”郑敏偏过头,询问梁蔚然。
“我与你同去。”梁蔚然躲开郑敏的目光,不待她问话,便径直朝前走去。
身后是郑敏追上前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扬起一抹笑容,下一瞬却听到郑敏的声音,“往西走。”
“绿漪姑娘,久等。”
“郑娘子,六郎君。”绿漪朝二人行礼后,没等郑敏发话,便急切地看向郑敏,“如何,那宫人怎么说?”
郑敏摇摇头,宫人虽然看着神志不清,但是行为很有条理,不像疯癫之人所为,更像是被什么吓到,真是她口中所说的厉鬼吗?
“姑娘将她关进客房时,她看上去是否与常人有异,或是受到惊吓言行无状??”
“倒不曾注意。”绿漪仔细思索后,发现方才她一心惦记伤者,只是按照郑敏吩咐行事,根本顾不上那人的状态。
“你关她之时,她并无惊慌失常。”郑敏蹙眉,不曾注意代表着在绿漪面前,宫人没有异常行为,“在她关押期间,有人曾进去恐吓。”
那间客房虽然上锁,可是窗户依然可供人进出,若是她真有嫌疑,被关起来时会设法逃出,可她并没有出逃。
恐吓她之人很可能是凶手或者同伙,郑敏仔细回想了那间房的结构,房门正对着走廊,不会选择走靠近门的窗户,应该从后窗潜入,准确知道她被关在哪个房间,说明凶手从一开始就密切关注着宫人的情况。
至于为何恐吓,应该是宫人在不经意间看到过凶手留下的破绽,她或许没有留意,但是凶手却十分紧张。
发现伤者时她并未死亡,足以说明凶手当时离开现场不久,并且藏于人群没有引起旁人注意,要么是围观众人,要么是伪装成当时经过的宫人或者别院守卫。
围观众人多是前来随驾的官宦子女,不太可能在此生事,而且他们若要对付宫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最可能的是在原本就在猎场的宫人守卫,或是随圣驾前来与伤者有旧怨的宫人。
梁蔚然与绿漪听后,纷纷表示赞同,只是绿漪尚有一点不解。
“郑娘子既然说凶手就躲在暗处,为何还要让我把她还活着的事传扬出去?”
“其实,凶手密切关注,我们可以顺势来上一场瓮中捉鳖。”郑敏看向梁蔚然,“此事需要梁…六郎君帮忙。”
“郑娘子只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郑敏的方法很简单,入夜撤掉明面上的守卫,之后由她来假扮伤者,梁蔚然派出两个暗卫伺机行动,合力将凶手抓住。
“此法行之有效,但是有一处不妥。”梁蔚然听后看向郑敏,“此事不须你以身犯险。”
“嗯?”
“凶手若来,定是要置伤者于死地,谁都不能保证他是否会做出过激行为。”梁蔚然直视郑敏疑问的目光,“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绿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亦帮着梁蔚然劝说:“是啊,郑娘子既是六郎君的贵客,又是娘娘的座上宾,这种事交给奴来做便是。”
“我好歹会些功夫能保周全,姑娘不必因我提议身置险境。”
最终几人的争论以梁蔚然的一句话告终:“不必争吵,找一个会武功的女暗卫即可。”
“对。”绿漪一拍脑袋,对郑敏露出笑容,方才被郑敏的话牵着走,竟忘记这一茬。
郑敏眸中流露出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意味,在梁蔚然看向她时及时掩饰,重新扬起笑容。
“如此便好。”
几人商议完毕后,由绿漪留下来看守,郑敏与梁蔚然一同去向太子妃回话。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现下很可能还在别院?”万玉姝听完郑敏的陈述,询问道。
“是。”郑敏颔首,看向上座的万玉姝,“娘娘还是先离开此地,届时万一凶徒逃窜,恐伤害到您。”
“不妥。”万玉姝摇摇头,“此时尚有不少官宦子女仍在别院,本宫却只顾自身安危,岂不让殿下难做。”
方才太子回来见过万玉姝,她亦是这番说辞,太子并没有强硬要求她离去,顺着她的意思留下几名贴身护卫后,便去找圣上禀告此事。
“娘娘执意如此,还请让民女护卫身侧。”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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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朝万玉姝行礼,没有看到梁蔚然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神色。
“也好。”万玉姝语气并不严肃,还同郑敏打趣,“正巧本宫夜间难眠,听郑娘子说一说宫外的新鲜事,或许会好上一些。”
“娘娘,臣弟会带人守在院外,不必过多担忧。”
入夜,郑敏与守夜宫人一起检查过屋内外确认安全后,被带到侧间休息。
“娘娘说了,您是贵客,哪能让您守夜。”宫人替郑敏铺好床后,留下烛台,“娘子且安心歇息。”
两间房中间有小门连通,若是太子妃那边有动静,郑敏第一时间就能赶过去,于是便没有反对,点点头任由宫人将门关上。
她坐在床上,眼里映着烛台明明灭灭的光芒,脑海里划过诸多念头,最终只剩下一个,她要翻案,为自己,为恩师。
这个念头一出,扫去她这些时日的迷茫,也让她坚定信念,当初识破梁蔚然身份,选择与他合作是第一步棋。
如今她借着梁蔚然,成功认识太子妃,这是意料之外的第二步棋。而且太子妃过问她的案子之时,表现像是已经知晓其中内情,或许这几天太子妃客气相待,不只是因为梁蔚然,还有案子的缘故。
只是郑敏不敢赌,她不能将生命与恩师身后之名全押在别人身上,不论是证据还是查案,都必须由她主导,才能有让真相重现天日的可能。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风声,院中树枝的影子落在窗户上,像是舞着爪牙慢慢接近人的怪物,她慢慢坐起身,将烛台拿在手里,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
风声渐止,窗外忽然窜过一道黑影,直奔万玉姝所在房间,郑敏快速起身,推开门发现守夜宫人正护着万玉姝,二人的目光落在窗户上出现的一个血手印上。
她望过去,那只手正慢慢滑落,过一会又按在窗户另一侧。
“门打不开。”宫人方才试着开门却没有成功,她朝郑敏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郑敏蹲下身子悄声走到窗户底下,将烛台放在第二个血手印出现的位置,很快那只手便感受到热源,嗖地一下缩了回去。手收走后,郑敏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但是很快便消失不见,根本没有留给她追出去的时间,更何况万玉姝还在这里,她贸然与人追出去,不妥。
“娘娘,是人。”郑敏将烛台放在桌面上,给屋内带来一丝光亮,她也得以看清楚万玉姝手中拿着的长剑,是挂在墙上辟邪镇宅的宝剑。
但在烛光摇曳之下,郑敏看到剑身闪着寒光,一把开过锋的利剑。
她意识到,这不是饰品,而是万玉姝随身佩剑。
“本宫知道。”万玉姝点点头,脸上不见慌张,“来人!”
无人回应,万玉姝冷笑一声,道:“今日之事,原是冲着本宫来的。”
她站起身,吩咐宫人将点上蜡烛。
“既如此,便让本宫瞧瞧这鬼有何厉害手段。”万玉姝持剑坐在房中央,盯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带了些不同于往常的狠厉,“无论是人是鬼,一剑斩杀便是。”
24. 第 24 章
蜡烛点上后,屋内明亮许多,也驱走人心中对未知的恐惧。
郑敏征得万玉姝同意后,走到门前查看,她伸手推了推房门,发现两扇门扉略有松动,除了木头撞击的闷响,其中还夹杂着铜环碰撞的清脆响声,却始终无法打开。
她干脆拔下头上银簪,顺着缝隙朝外探去,碰到一个带有阻力却软绵绵会回弹的物什,她松了口气。
“门锁处有根布条。”郑敏回头看向万玉姝,借来长剑,用力朝门外探去,果然听见裂帛声,等郑敏收回手,门也打开了。
她将长剑还给万玉姝,捡起地上断裂的布条,发现布条一边很不平整,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郑敏将布条攥在手里,慢慢朝门外探出身,门口的侍卫不知去往何处,院中也空无一人,地上有枯叶打着旋地随风飘动,很像郑敏方才听到“鬼”离开发出的声响。
而守在外院的梁蔚然在屋内灯火通明之际,已经察觉不对,在郑敏查看窗户上的血手印之时,带人赶了过来。
一进院子,他便注意到站在屋外的郑敏,梁蔚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远远打量过她安然无恙之后,才迈步走向郑敏。
“郑娘子。”梁蔚然靠近郑敏,先打了声招呼,而后目光落在窗户上。
那里有一枚浅红色没有五指的手掌印。
“这是什么?”
“这里原本有一个血手印,现在却只剩下手掌。”
郑敏抬手摸上仅剩的半个手掌,沾上一点尚未干透的汁液,放到鼻尖,发现散发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待她想要尝一尝时,被梁蔚然拦下。
“郑娘子,不明之物,谨慎入口。”
郑敏满心都是窗户上的汁液,下意识将手指凑到梁蔚然鼻尖,刚要开口请他辨别,却蓦然发觉此举不妥,飞快收回手。
“梁捕头,你可认得?”
梁蔚然一愣,学着郑敏的样子伸手触摸窗户上的血手印,发觉冷风已经快要将它吹干,不等他仔细辨别,神奇的一幕便发生在两人眼前。
窗户上的半个手掌在二人眼皮底下慢慢淡化、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凑上前细细观察才能看出来。
“方才发生何事?”梁蔚然看到窗户上的血手印,对于方才发生之事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他很想询问郑敏可有受惊,可看到她镇静的神色,这句询问还是咽下去,转而问起方才发生之事。
郑敏将遇鬼一事告诉梁蔚然,又环顾四周发现始终不见内院守卫,问道:“在亮灯前,你可曾察觉什么异常?”
梁蔚然蹙眉仔细回想后,朝郑敏摇头。
“不曾有异常。”说罢又仔细检查院中,才发现不仅明面上的守卫不见踪影,藏于暗处的暗卫亦是寥寥无几。
“先去向太子妃回话。”出于男女大防,郑敏先进去询问过太子妃的意见后,才将梁蔚然请进门来。
“嫂嫂可曾受惊?”
万玉姝摇摇头,伸手揉揉额角,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此刻夜深,装神弄鬼之人迟迟不见踪影,不如嫂嫂先歇下,等明日再追究守卫之责。”
“也罢。”万玉姝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勉强,劝说梁蔚然也去休息无果后,便先会内室歇下。
万玉姝回去后,梁蔚然不好待在房中,他看向郑敏。
“郑娘子也先歇息?”
郑敏本想与梁蔚然一同去偏房守着,但是想到绿漪那边情况未定,明日不知还要面对何事,遂点头应下,决定养足精神来应付明日可能发生之事。
第二日的太阳在众人辗转反侧中升起。
太子昨夜伴驾君侧,早起听闻昨夜之事后,正在与万玉姝同用早膳,郑敏不好打扰,先去寻绿漪了解昨夜情况,出门时恰巧碰到梁蔚然,遂与他同行。
郑敏与梁蔚然到时,绿漪正在为谢蝉换药。
“昨夜可有捉到人?”郑敏上前为绿漪递上金疮药,帮着她一同换药。
谁知绿漪朝郑敏摇头道:“昨夜没有人前来。”
无人前来?郑敏蹙眉停下动作,看着小塌上躺着的谢蝉,她面色苍白,胸口起伏微弱,一直蹙着眉头,即使处于昏迷之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想见见昨日在场的宫人和侍卫。”
绿漪点点头,昨日太子妃特地遣人吩咐她全力配合郑敏,还为她送来两个帮手,今日一早她便让二人将昨日在场宫人登记在册,并带着别院嬷嬷弄清楚他们与谢蝉之间的关系,方便郑敏查看。
她将准备好的名册递给郑敏,道:“郑娘子,请您与六郎君一同查探,此处交给奴。”
郑敏也怕凶手在今日趁虚而入,所以仍将绿漪与守卫留在此处严密保护。
“有劳绿漪姑娘。”
“奴也盼着谢谢蝉能早日醒来,好查明此事。”
“郑娘子,我们从谁先查起?”
“先去昨日发现谢蝉之地瞧瞧。”
昨日郑敏认为凶手定会在夜间前来再次作案,但是并没有发生,所以凶手要么是十分笃定谢蝉不会供出他,要么是有更紧要的秘密不能暴露,任由谢蝉这个破绽存在。
现在她手中掌握的信息并不多,回到案发现场能找到更多证据,有助于还原事件脉络。
二人站在院墙之下,现场的血迹已经由宫人清理干净,郑敏凭借昨日的记忆,捡根枯树枝将血迹范围和谢蝉所在位置画出来,一边为没来过现场的梁蔚然说明情况。
“昨日发现谢蝉时,她全身多处伤口,蜷缩在地,颈间绕有白绫。”郑敏仔细观察地面,发现在谢蝉倒地的位置并没有抓痕和摩擦痕迹,验伤时亦没有在谢蝉指甲中发现草屑土块等物。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虽然地处别院边缘,但是视野开阔,正对昨日宾客游乐之地,若是在此处行凶,定会被人发现。
“这里不是凶手行凶之地。”
梁蔚然顺着郑敏的目光,看到拐角处的一间上锁的柴房。柴房周遭杂草丛生,墙边堆了不少长有青苔的圆木,门上的铜环和锁都锈迹斑斑,似是很久没人打理。
郑敏走上前,发现锁头虽然布满绣痕,但是摸着却十分光滑。
她伸手用力拉了几下,发现十分坚固很难打开,转头看向跟上来的梁蔚然。
“上面的锈斑只是障眼法。”
郑敏拔下头上银簪,想要将锁撬开,却总是不得其法。
站在一旁的梁蔚然终于等到一展拳脚之时,他拍拍郑敏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银簪,捣鼓几下,门锁“咔哒”一声,在梁蔚然手中打开。
“郑娘子,请。”
郑敏敛去脸上惊讶,走进柴房,柴房正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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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墙上有一个小窗,采光非常差,她的右手边是杂乱的柴火堆,左边什么都没放,亦没什么灰尘,看起来很干净。
不过,郑敏的目光落在靠近墙角的地面上,打实过的土地面上,有四个方形凹陷。
她蹲下用手拂去地上灰尘,发现凹陷处的颜色比起旁边地面要浅一些。
“这里曾有一张桌子。”郑敏拍去手上灰尘,示意梁蔚然来看。
梁蔚然蹲下身,根据郑敏手指的地方,丈量出这里确实曾摆放过一张长条桌,他点头赞同,正要回头询问郑敏,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郑娘子?”梁蔚然略有些紧张,摸了摸耳根试图降低脸上热度,正犹豫间,郑敏突然起身。
他一愣,下意识跟着她站起身,随着她一起走到墙角。
郑敏俯身捡起一枚碎瓷片,转身却与梁蔚然撞了满怀。
“梁捕头?”郑敏后退一步,由于地方逼仄,后背抵上墙角,她仰头看向梁蔚然,眼中满是不解。
梁蔚然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看到郑敏的眼神才意识到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仓惶后退几步,给她腾出空间。
郑敏没有发觉梁蔚然的异常,只将手摊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瓷片。
“小心。”梁蔚然看到瓷片锋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郑敏手中拿开,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到郑敏手中。
是他早晨没有送出的伤药。
郑敏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药瓶,抬眼看向梁蔚然,眼中满是未来得及问出口的疑惑。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你或许用得上。”
郑敏道声谢将药瓶收起来,又朝梁蔚然摊开手,道:“方才那个瓷片……”
梁蔚然顺从的朝郑敏伸出手,却没有将瓷片还给她,而是手心朝上,让瓷片静躺在他手中。
郑敏瞥了梁蔚然一眼,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上面有残留的褐色痕迹。”
说罢,她的目光又看向那堆杂乱的柴火,原先这里的长条桌,现在归于何处?
梁蔚然顺着郑敏的目光望去,猜到她内心所想,不待郑敏开口,便前去柴火堆里翻找。
不出郑敏所料,两人在柴火最下面,发现那张被劈成几块的桌板。
在这堆杂乱的柴火中,郑敏还找到另一样重要的物品,一朵脏兮兮的粉色绢花。
“看起来像是女子饰物。”
“不错。”郑敏点头,这朵绢花她昨日在谢蝉头上见过。
损毁的长桌,打碎的药碗,遗落的绢花,郑敏将几样物品结合起来,试图找出其中关联。
如果残留痕迹是迷药,那么凶手先是哄骗谢蝉喝下迷药,等她失去知觉后用白绫将她勒死,慌乱之中将药碗打碎,之后再次回来毁灭证据时,没有注意到谢蝉遗落的绢花,将它与桌子放在一处。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又用刀伤她?
郑敏想到昨日御医所说,谢蝉身上的刀伤是用刀老手所致且下刀之人十分痛恨她,才会连伤几刀却不致命。
她却不这么认为。
谢蝉身上刀口深浅规律能看出此人擅长用刀,但是刀伤却杂乱无章,说明用刀之人不知如何才能最快致人死亡。
善用刀却不曾伤人,这两个特性南辕北辙,究竟什么人才能同时拥有这两个特征呢?
25. 第 25 章
郑敏蹙眉思索良久,仍是没有头绪。
而梁蔚然,注意到郑敏放在胃上的手,意识到她晨起并未用饭,提议道:“不如先去用饭?”
“也好。”郑敏点点头,待会还要去调查在场宫人和侍卫的嫌疑,保持体力方是上策。
“我昨日听兄长说,这里的小厨房每日都会将猎物做成美食分发给众人,不若我们直接去小厨房,亲自看看今日有何吃食?”
郑敏听到此话心中一动,小厨房每日都会处理众人所得猎物,去毛剥皮脱骨这些活计都由膳夫来处理,他们常用的工具,是刀。
“每个院落都有小厨房吗?”
“是。”梁蔚然点点头,随后告诉郑敏,为了保证每人吃到的饭食都新鲜热乎,猎场中设有多个小厨房,每个厨房会有两个膳夫做菜,四五个厨娘做备菜等活计。
郑敏听后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若是想见到全部膳夫,可有办法?”
梁蔚然顿了顿,说道:“你认为凶手有可能是膳夫?”
“嗯,方才我细细思索,凶手是膳夫的可能性很大。”
“猎场膳夫不像侍卫宫人有固定人员,常会在围猎时临时挑选些帮工,不乏有胆大之人在此行凶。”
梁蔚然顺着郑敏的思路,又添上许多他知道的信息,“如若要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目标太大……对了!”
他眼睛一亮,想到一件事情:“等到后日,圣上会和众人在围猎场共享盛宴,届时大部分膳夫都会到场。”
“可是到时守卫森严,我不好接近。”
“那有什么,我带你进去便是。”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便到了小厨房。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来是今日三皇子猎了一头鹿献给圣上,厨房众人正在处理。
郑敏旁观着,看到一位手持宽刀之人正将鹿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手法娴熟,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最后处理完毕也不过是裤脚上沾有一点血迹。
一旁的厨娘注意到郑敏的目光,笑着说道:“贵人可是受到惊吓,他是处理猎物的老手,不会让那些血腥脏了您的衣裙。”
“他用刀很老道。”郑敏赞同地点点头,在梁蔚然挑选饭食之际,同厨娘搭起话来,“这里的膳夫人人都有这样的好本事吗?”
“哪能人人都能做到他这样啊。”厨娘小心避开郑敏,手中活计不停,“他的徒弟能学他四五成,已经很了不得。”
等梁蔚然过来时,郑敏已经从厨娘口中得知不少信息。
“郑娘子,烧饭尚需一段时间,就在此处稍作休息如何?”
“好。”郑敏随着梁蔚然一同做到院中的竹椅上,应是平时厨房之人休息之地,头顶还架有一个雨棚,刚好为二人遮挡逐渐刺目的日光。
郑敏从怀中将绿漪所给名册拿出,仔细翻看起来。而梁蔚然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入了神,一时之间似乎听不到外界嘈杂,耳中只剩下郑敏翻书的声音,坐在温暖的日光之下,他的头一点一点慢慢耷拉下来,眯着眼睛进入睡梦之中。
等梁蔚然醒来时,院中只剩下他一人,对面的竹椅上空无一人,方才的场景好似他的臆想。
不过他很快回神,寻找起郑敏的身影,屋内的厨娘看到他起身,连忙跑到他面前。
“方才那位娘子急匆匆离开了。”厨娘从屋内端出来一个木托盘,“这是做好的膳食,一直在灶上热着。”
梁蔚然猜想郑敏有了新发现,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睡着,草草吃了几口饭,便起身前去寻她。
此时的郑敏,正在前往谢蝉所在院落的路上。
方才她仔细翻看绿漪给出的名册,发现那日发现谢蝉的宫人张桂娘恰与谢蝉同住过。
与谢蝉住在一起时,她夜间时常能看到窗外有黑影,转天询问谢蝉却得到眼花的回答,长久下来,张桂娘变得疑神疑鬼。
最后在管事嬷嬷的劝解之下,将她安排去其他房间。
而昨日,张桂娘一口咬定她撞了鬼,定是想到以前之事,凶手与她所见“鬼影”十分相像。
或许昨日凶手本就恐吓过张桂娘,如果今日他回过神来,难保不会再次找到张桂娘,除掉这个隐患。
郑敏抹去额角流下的汗珠,只恨跑的太慢。
她昨日自负耍些小把戏便能使凶手归案,却忘记去探查事情本质,若是张桂娘因此出事……
郑敏喘着粗气跑到张桂娘门前,敏锐地听到里面有衣物摩擦之声。她放弃上锁的房门,去推旁边的窗户,用尽全力却无法推开。
无奈之下郑敏又回到门前,时间紧迫,不容慢慢摸索开启门锁,她干脆选择撞开房门。
她用肩膀抵住门扉,用力撞了上去。
撞门发出的响声,让屋内之人有了忌惮,郑敏更是听到门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一下。
两下。
终于在她的用力撞击下,门扉松动倒地,郑敏亦由于惯性栽倒在地。
屋内有一黑衣人,正一手捂着张桂娘的嘴,一手拿着匕首架在张桂娘脖子上。
郑敏顾不得肩膀的疼痛,连忙爬起身,拿起门后一个半人高的花瓶朝黑衣人砸去。
张桂娘在郑敏闯进来的那一刻,重新燃起对生的渴望,她用力抓住黑衣人的胳膊,配合着郑敏顺利将花瓶砸到黑衣人头上。
只是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往地上滑去,再直不起身,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桂娘绝望地闭上双目。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睁开眼,看到浓稠的血色。
是郑敏。
用手接下黑衣人一刀,并捡起碎瓷片刺入他的胳膊,疼痛之下,黑衣人握刀的力气小了几分。
巡逻的守卫也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黑衣人见状不妙,一脚将郑敏踹倒,从后窗翻出,消失在两人视线之中。
“此处发生何事?”
“凶、凶手,往那边去了。”
守卫看着郑敏所指方向,当机立断带人追去。
张桂娘捧着郑敏受伤的右手流下泪来,只是她知道这时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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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慌张,勉强爬起身,找了一块干净的巾帕,准备先为郑敏止住血。
梁蔚然到时,第一眼看到满地狼藉,紧接着顺着地上血迹看到郑敏受伤的手,他提起的心放下半截。
“郑娘子。”梁蔚然快步走到郑敏面前,将她扶起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帮着张桂娘一起,为她的伤口止血。
“御医马上就到。”
郑敏方才拼尽全力拦下黑衣人的匕首,掌心伤口深可见骨,她试着动动手指,牵扯伤口发出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梁蔚然轻轻托住郑敏颤抖的手腕,好让她有个支撑点,避免再次动作扯到伤口,一边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张桂娘。
“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张桂娘怯怯地瞥了梁蔚然一眼,挺起身跪行几步抓住郑敏的裙摆,道:“他要杀我,请娘子救命!”
“你先起来。”郑敏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拍拍张桂娘的肩膀,“慢慢同我们说。”
在郑敏的安抚下,张桂娘慢慢平静下来。
刚才黑衣人悄无声息潜入房中,却被站在窗前的张桂娘看得清楚,她张嘴呼救,可是叫嚷半晌都没有人听到。
黑衣人冷笑一声,上前捂住她的嘴巴,要将匕首刺入脖颈,张桂娘奋力抵抗,直到快要脱力,最终等来郑敏救她一命。
“多谢娘子大恩!”说罢,她朝郑敏俯身叩头,话语里满是感激。
郑敏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小事而已。”
沉吟半晌,郑敏又问道:“他行凶之际,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此前你与谢蝉同宿一屋时,亲眼见过夜间闹鬼?”
郑敏的话像是唤醒张桂娘一些不好的记忆,她惊恐地点点头,道:“我不止一次在夜半十分见过窗外有黑影晃动,甚至还见到过谢蝉着了魇一般朝门外走去。”
“你和谢蝉同住时,她可与什么人来往?”
“不曾听她提起。”张桂娘虽然不解,但还是一一解答郑敏的疑问。
“她出事那日,你看见过什么?”郑敏紧紧盯着张桂娘的眼睛试图从她口中问出些凶手的信息。
张桂娘神情茫然地摇摇头,有些无措地看着郑敏。
“无妨。”郑敏感受到张桂娘的不安,温和道,“这几日你好好休养,不要随意行动。”
“是。”
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一同离开房间。
“梁捕头,还请你留一个人保护她。”
梁蔚然注意到郑敏眼中自责的神情,轻声安慰道:“张桂娘平安无事,郑娘子不必苛责己身。”
郑敏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又道:“关于凶手,可以调查一下我们方才所见膳夫和他的几个徒弟。”
“嗯。”梁蔚然郑重点头,“我会同太子提议,加强别院守卫,这几日不会再发生伤人事件。”
“我先送你回去,你之后想到什么只管交给我来查。”他心系郑敏的伤,不想她过多劳累,征得郑敏同意后,梁蔚然心中松了口气。
26. 第 26 章
回到院子后,梁蔚然本想直接送郑敏回去休息,结果万玉姝却派人将二人拦下,商议昨晚遇鬼之事。
"郑娘子受伤了?"万玉姝看到郑敏缠着绷带的右手,讶然发问。
郑敏将张桂娘一事简单说与万玉姝,果然见对方面色惊讶。
“殿下已经吩咐下去加强别院守卫,定不会让那等猖獗之徒再次得逞。”万玉姝长叹一声,转而说起昨夜之事,“昨夜窗户上的血手印已经查明,是用杨梅汁。”
“杨梅?”郑敏蹙眉发问,“杨梅成熟于七八月份,储存不易,若是取杨梅汁充作血迹,需要提前筹谋此事。”
“郑娘子说得不错。”万玉姝郑重点头,看向郑敏的眼中满是认真,“还请你助本宫抓住贼人。”
“娘娘言重。”
梁蔚然在一旁观望半晌,发觉万玉姝似是不想让他参与此事,留下一句任凭差遣后识趣告退。
“郑娘子可还记得刚到别院时,出现的鬼影?”
郑敏点点头,看到万玉姝起身走到房间左侧矮几上摆放的香炉旁边,起身一同跟了过去。
在万玉姝的示意下,她凑近香炉,发现此炉就是宫廷形制的普通香炉,只不过……
郑敏的目光落在香炉上方两个相对的镂空寿桃纹样之上。
“郑娘子果真聪慧,一眼便瞧出其中门道。”万玉姝给身后宫人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会意上前,将香炉调转方向,使镂空寿桃纹面向窗户。
而后一阵风吹过,郑敏听到了如同前次一般尖利的鬼啸声。
她环顾四周,发现正对寿桃纹的两扇窗户各开有一条小缝,外面有风吹过,便会穿过香炉发出声音。
而冬天屋内用炭盆取暖,需时刻开窗通风,用这种方法既不引人注目,又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本宫昨日查出,香炉是随行嬷嬷作祟。”万玉姝顿了顿,又道,“可是昨晚之事发生后,本宫派人审问,那嬷嬷却说与她无关。”
“其实关于嫌犯,本宫倒有些头绪,只是事关天家颜面,不好妄断。”
郑敏看着万玉姝为难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人。
三皇子。
他曾说过,要在围猎场制造行刺事件,让圣上看到他的兄友弟恭,这个计划是针对太子,目的是为夺嫡。
在太子妃这里生事,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此处,郑敏朝万玉姝点点头。
“郑娘子可有什么办法拆穿?”万玉姝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继续问道。
郑敏微微思索,三皇子生出事端是为污蔑东宫,太子妃别院闹鬼之事传出去后,破局之法倒也简单,不如假装中计套出他的后招,只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把戏,端看太子愿不愿意配合。
“不如以不变应万变。”郑敏看到万玉姝恍然点头,才继续道,“只是万一圣上知晓后怪罪,反倒得不偿失。”
万玉姝当局者迷,只想着如何规避祸事,经郑敏提醒才觉此法行之有效,且虽有风险,但到头来不过是圣上一顿责骂,总比太子不得祖宗庇佑的名声传扬出去来得好。
“本宫先同殿下商议。”万玉姝瞧了郑敏一眼,又说道,“至于昨日凶案,既然人没事,将消息压下去,不必追根究底,至于那两个宫人,本宫会将她们调离此处。”
郑敏倏然抬头,直直望向万玉姝,片刻后知道不妥,又顺从低下头,道:“是。”
“郑娘子,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结果。”
郑敏敛去眼中情绪,双手握拳,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朝万玉姝点点头,而后告退。
一出门,她看到手中伤口洇出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她早该想到,那些人的性命在权贵面前不过草芥。
第二日一早,郑敏起床后收到梁蔚然的消息。
谢蝉的房门口出现一具男尸,是小厨房的一位帮厨,被人从脖颈处一刀毙命。
一年前来到别院做帮厨,在半年前被郑敏昨日所见膳夫收为徒弟。
“还有一件事。”梁蔚然顿了顿,“太子妃院中闹鬼之事在别院传开,现下别院众人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将今早发现尸体一事宣扬出去,已有太子德不配位的谣言传出。”
郑敏知道,这是幕后之人在为明日行动造势,利用谣言让圣上对太子不满,一两次或许没什么影响,但这种传言一而再再而三地传出,便是圣上若要维护太子,怕也要掂量掂量。
“你来时可曾见过太子?”
梁蔚然摇摇头,道:“我来时听宫人说,殿下正在同嫂嫂一同用膳,没有过去打扰。”
他担心地看了郑敏一眼,昨日她与太子妃说些什么他不得而知,不过无非是如何应对闹鬼之事带来的后续,比如今日之事。
今日流言在别院传扬开来,不知她又要如何应对。
“此事关乎太子殿下,我们担忧无用,不如去看看今早发现的男尸?”
梁蔚然讶异地瞧了郑敏一眼,发现她神情认真,言语中没有半点玩笑之意,迟疑地点点头。
“郑娘子!”
不过郑敏即将出门之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的伤口需要换药。”
换完药后,梁蔚然将郑敏带到停放尸体之所。
这间屋子常年不见阳光,屋内凉飕飕的,帮厨的尸体被放置在右侧的矮塌之上。
“我已经派人去请府衙的刘忤作前来,这会就快到了。”
郑敏点点头,走到尸体面前,发现此人的致命伤在脖颈之处,从刀口可以看出下刀之人没有一丝犹豫,一刀毙命。
她刚要抬手翻转对方手腕,被梁蔚然拦下。
“郑娘子,小心伤口,等刘忤作来之后你可同他一起查验。”梁蔚然在换药时便注意到郑敏伤口恶化,猜测她昨晚应是用力刺激过手上的伤,如今看到她想动手查看尸体,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住。
郑敏原本也并不精通验尸,刚才上手只是想瞧瞧此人身份,不过经梁蔚然阻拦,她也歇下心思。
刘忤作很快便在二人的期盼中到来,他在梁京府衙立足二十余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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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向着尸体而去。
半个时辰后,,刘忤作将验尸格目交给郑敏,找了个矮凳在一旁候着。
郑敏接过验尸格目,与梁蔚然一道翻看,发现此人死于三个时辰之前,也就是昨夜丑初时分,生前被人划破咽喉而死。
她又往后翻找几页,找到记载此人身份的字眼,认真看过后发现,刘忤作认为此人是名习武之人。
梁蔚然也注意到这一点,转头看向刘忤作,道:“他是名习武之人?”
“对啊,他浑身肌肉紧实。”刘忤作语气平静,又起身翻转尸体的右手,将手心给二人展示,“右手指节宽大,外侧的老茧是常年握剑发力所致,是个会用剑的练家子。”
“可是,他是一名帮厨。”梁蔚然心想,难不成是个会武功的帮厨,下一刻刘忤作便否认他心中所想。
“帮厨?”刘忤作拿起尸体左手确认后,又说道,“用刀再精湛的帮厨在切菜之际,都会切到自己的指尖,而他的指尖不见细小伤痕。
刘忤作的手又指向尸体的脸和头发,道:“帮厨常年待在厨房,脸上头上不可避免会沾上油烟,可此人面皮并无油腻,发丝凌乱却不见油烟,他不可能是帮厨。”
送走刘忤作后,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决定再去找昨日的膳夫询问情况。
“小人是有两名徒弟。”膳夫看着眼前二人,长叹一声,“可是跟着我学刀的现今只剩下一位。”
原来他一年前在众人劝说之下,收了两名徒弟来继承衣钵,起初二人都勤恳好学,干活也抢着干,可是过了不到半年,只剩下一名徒弟在身边学艺,另一名每日白天不见人影。晚间用饭时却准时出现,任凭膳夫如何打骂,他仍是我行我素,每日神出鬼没。
膳夫成日见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气急之下干脆不再管他,只专心教导另一个徒弟。
“当时收他为徒不过是见他人机灵,又用得一手好刀,早知后来当初又何必收他。”
“你是说在你收他为徒之前,他便会用刀?”
“是啊,他有些资质,我才收一个刚来别院之人为徒。”膳夫摇摇头,不知是不是在为曾经的徒弟丧命而惋惜。
郑敏又问过膳夫另一个徒弟的姓名住处后,转身告辞。
梁蔚然看得分明,那膳夫同他们说话时神色认真,不曾撒谎欺骗,可按照膳夫所说,尸体身份与郑敏所想相悖,想要杀害谢蝉的凶手难道另有其人?
“若他会武,却不曾有机会杀人,也符合没有伤过人却善用刀的特征。”郑敏开始思索起抛尸之人的目的来。
“我们昨日追查伤害谢蝉的凶手,今日便有一具尸体出现在谢蝉房门前,身份与昨日猜想凶手不谋而合。”
要么他是烟雾弹,用来警告郑敏不许再追查,要么他是被推出来息事宁人的真正凶手。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说明背后之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郑敏下意识回身往背后看去。
路上空无一人,她的心却无法平静。
27. 第 27 章
很快他们便来到膳夫徒弟程六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只是采光不好,郑敏一进院子就感到逼仄压抑。
等她说明来意后,程六犹豫一会,将事情全部告诉郑敏。
死者名为陈奇,一年前来到别院后一直与程六住在小院,陈奇经常白日不见人影,就连夜间也会偷偷外出,有几次被程六撞见,他只推说去见相好。
程六不信陈奇的说辞,但有一日他远远瞧见陈奇与一名洒扫宫女打闹,才不再追问。
“师父收我二人为徒,他却整日没个正形,师父打骂不听,我的劝说他也不听。”程六今早异听到陈奇身亡的消息,话里带了些惋惜之意,末了还同郑敏打听,“听说别院里闹鬼,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无稽之谈。”郑敏摇摇头,环顾小院之后,又问程六,“陈奇住在哪间房?”
小院总共只有三间房,一个正屋并东西两间厢房,东厢房前有一口井,门口还堆放着几捆柴火西厢房门口挂着半干的衣物,勉强能晒到太阳。
“那间。”程六指向西厢房,“他不常回来住,所以大房给我住了。”
郑敏从窗口看向正屋内,发现临窗的桌子上放有案板菜刀,桌子角落里还有几本卷边的书册,想来是主人经常翻看。
“多谢。”郑敏道过谢后,与梁蔚然一同去了西厢房。
房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开了,屋内凉飕飕的,角落的矮几上蒙着一层灰,床铺倒算干净,只是细细看来便能发现附着在上面的浮灰。
“这里没有人生活的痕迹。”方才梁蔚然也一直在打量小院,发现正房的地面与门窗都十分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擦拭。
可这间屋子窗框脱漆,在木头上显出斑驳的裂纹。
郑敏注意到床尾的红木衣柜,这个衣柜柜门光滑,把手上面没有落灰,她上前一步将其打开,里面十分干净。
“这个衣柜有问题?”
郑敏伸手抚上衣柜中的隔板,蹙眉道:“好像有人专门打扫过这个衣柜。”
但衣柜里空无一物,也不曾发现里面有中空之处。
“这里没有什么线索。”梁蔚然长叹一声,这间房内能看出,陈奇根本没有在这里住过,自然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郑敏点头赞同,将柜门关上准备礼物,却在转头间看到床褥下面露出来的一角白纸。
她伸手掀开床褥,将泛黄的纸张拿在手中,这页纸许是长久压在床下,拿在手中有些潮湿,摸着要比一般的纸张薄上一些。
“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白纸。”梁蔚然从郑敏手中接过纸张,放在门口透光处瞧了又瞧,发现这张纸并无奇特之处。
许是陈奇随手放在床下,时间一久连他都不记得。
“我听说有些密信要用火烧过或是浸水后,其上字迹才会显露。”郑敏顿了顿,这种密信常用于江湖人传递消息,“先带着吧。”
梁蔚然点头,将手中纸张折叠整齐,与郑敏一同离开小院。
两人回到居所时,万玉姝和太子正站在院中,二人面前放着一盆水,青黛正拿着一块碎布呈给二人。
“六郎?”太子正对着门口,一眼便瞧见正走进门的郑敏二人。
二人见过礼后,才知道万玉姝与太子正在瞧那日印在窗户上的血手印,青黛手中的那块绢布,上面有一枚蓝色的手印。
“这是那晚的血手印?”梁蔚然疑惑地瞧了太子一眼,“为何是蓝色?”
万玉姝笑着点点青黛,道:“你与六郎和郑娘子解释。”
“回郎君娘子,奴幼时贪玩偷人家的杨梅,将杨梅包在衣服里,回到家却将衣服染成红色。”青黛不好意思地朝二人笑笑,“奴瞒着阿娘,想将衣服洗干净,谁知放上皂角,衣服却变成了蓝色。”
“多亏了青黛,那晚之事才能这么快水落石出。”
青黛笑着同万玉姝打趣道:“想不到奴幼时贪玩竟能帮上主子大忙,也不枉挨的那顿打。”
郑敏听后,想到在陈奇方中发现的白纸,与梁蔚然对视一眼。
梁蔚然显然也同郑敏想到一处,沉默着瞧着地上那盆混浊的水。
“怎么,你二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万玉姝眼神在梁蔚然与郑敏之间打了个转,语带调侃。
郑敏想到昨日万玉姝的告诫,一时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梁蔚然便看出她的为难,上前一步。将今早之事告诉万玉姝。
“外头流言传得天花乱坠,臣弟也是想帮着殿下分忧,才找郑娘子作陪。”
太子似乎对梁蔚然所说谣言并不在意,反而对他拿出的白纸更感兴趣。
“便将白纸放在水中,瞧瞧它是不是所谓密信。”
在四人注目下,浸过水的白纸上出现一行模糊的蓝字。
今晚亥正,刘家村见。
刘家村,是离围猎场最近的村落。
看到这行字后,几人面色各异,
“看来,这人还真是有鬼。”太子收起玩味,面色严肃。
“六郎,外面到底传了什么谣言?”万玉姝也意识到其中严重,围猎场中竟有一伙人藏在暗处,缜密地用密信交流,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有人将嫂嫂院中闹鬼之事和今早发现尸体添油加醋一番,现在隐有太子失德的谣言传出。”
“不可能!”万玉姝矢口否认,看向太子的眼神带了几分凝重,“殿下?”
太子朝她摇摇头,道:“孤昨日命人传出闹鬼一事,不知今日竟变了风向。”
何况他昨日命人传出别院闹鬼而非太子妃院落闹鬼,如今有如此明确的指向,定是背后之人在做推手。
“那明日宴席?”万玉姝迟疑地看向太子。
“明日孤照常出席,你推说身子不适不去便是。”太子昨日与万玉姝商议后,已有万全之策,只是万玉姝情况特殊,不能让他的设计惊扰到她。
“可是……”
太子一把握住万玉姝的手,对她含笑道:“孤无妨。”
梁蔚然见状,与郑敏转身离开。
第二日一早,郑敏便收到万玉姝命青黛送来的男装。
“主子说了,今日情况复杂,不如做男子装扮混迹人群,也能少些危险。”
“替我多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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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郑敏接过衣服,还想再问问今日宴席之事,青黛看出她的疑虑,主动开口。
“主子还说,娘子不必紧张,万事已备,只等贼人露出马脚。”
万玉姝与太子的计划郑敏并不知晓,但想到三皇子能堂而皇之地在围猎场上与人密谋,她的心顿时放下一半。
等到宴席之时,郑敏与梁蔚然同坐一桌,二人右侧坐着梁蔚然的长兄与礼王夫妇,郑敏一直能感到若有若无的打量,直到她不自在地挪动之后,那缕注视才收敛几分。
不过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三皇子身上,他坐在太子下首,正笑着在同太子讲话。
梁蔚然注意到郑敏目光,低声同她说道:“郑娘子不必担忧,即使发生什么意外,我会保护你。”
“那位是?”
梁蔚然顺着郑敏的目光看去,看到坐在三皇子对首的华服女子,正同身旁的宫人说些什么,每一会,便看到那宫人矮身坐在女子背后。
“是齐贵妃。”梁蔚然只在进宫拜见圣上时见过齐贵妃一面,但是她为人温和,在后宫中也不曾摆过宠妃的架子,还对冲撞她的妃子笑脸相迎,让他印象深刻,“三皇子生母。”
只是梁蔚然还是觉得,能在深宫中站稳脚跟之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何况她养在膝下的三皇子又是那般飞扬跋扈的性格,又对郑敏添上一句:“齐贵妃为人谦逊,宠冠六宫却处处忍让,与三皇子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郑敏听懂梁蔚然隐晦的话语,又瞧了一眼笑着的齐贵妃,才低下头,认真研究起桌上食物来。
很快圣上便入席,二人坐在离主桌较远的位置,倒也神态放松,只是时不时注意太子那里的情况。梁蔚然知道郑敏手不方便,将大半注意力放在郑敏身上,时刻观察着她的动向准备帮她。
“郑娘子。”梁蔚然进京后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瞧着众人面上的完美笑意,一时间觉得十分无趣,“今早你可曾换药?”
他一偏头,想上前搭话的几位大人们顿时歇了心思,梁蔚然正值适龄,回京后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大人难免动了心思,再三下拜帖都被礼王婉拒。
如今亲眼见到梁蔚然玉质金相,与那些纨绔子弟截然不同,纷纷想要上前问询一二。
梁蔚然一有动作,暗中观察的大人便注意到他身侧的郑敏,虽着男装,但从其眉目间还是能辨出女子的柔婉之美,又看到梁蔚然对她照顾有加,眉目间的关心不掺假意,一时间在心中暗叹失去乘龙快婿。
“已经换过了。”郑敏压低声音回道,二人对暗中的心思一概不知。
宴席过半,酒意正酣,为众人助兴的舞女在圣上授意下缓步走到中央空地,和着琴声扬起水袖。
在梁蔚然因着舒缓琴声放松些许之际,琴声乍然激昂起来,而正舞着的舞女袖中寒光闪现,他心下一惊,与郑敏对视一眼,二人皆紧紧注视着手握长剑的舞女。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变故突生。
领头女子舞步激烈,在太子面前举起长剑,一把刺入他的胸口。
鲜血将太子前襟染红,不待众人反应便见他缓缓倒在桌上。
28. 第 28 章
太子身侧的守卫最先有动作,他一跃而起抓住女子的胳膊,却见她嘴中一动,待侍卫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那女子吐出一口黑血,已然气绝身亡。
而一旁冷眼旁观的三皇子在女子倒地时,才有了动作,激动地扑向太子。
三皇子一动作,在场众人皆看到太子苍白的面色。
现场没有人出声,只能听到三皇子的哀嚎。
“行了。”坐在上首的圣上手一挥,将大理寺卿唤出来,“此女究竟是何来历,给朕好好查查。”
随后他转头看向倒在三皇子肩膀上,面色苍白的太子。
“御医还没到?”
“郑娘子。”梁蔚然看着一路小跑至太子身侧的御医,发现他曾为太子妃请过平安脉,心下有了些计较,低声对郑敏说道,“待会你只跟在我身后,剩下交由我处理。”
太子在围猎之际遇刺,圣上大怒之下定要对赴宴之人一一排查,郑敏身份特殊,即便没有嫌疑恐怕也要被盘问,隐藏在礼王府众人中,显然是最好选择。
大理寺在场官员很快便为现场之人登记好名册,仔细查验后才放人离开。
等到礼王府时,负责官员多瞧了郑敏几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交代几句便让几人离去。
圣上早有吩咐,今日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围猎场,一切等大理寺查出结果后,再做定夺。
只是刺客来历尚未可知,亦不知是否还有潜伏在暗处的同伙,梁蔚然带人将郑敏送回别院后,才放心离开。
而郑敏回到住处后,先去拜访万玉姝。
“殿下被送往离宴席最近的房间休息,娘娘可要去瞧瞧?”郑敏试探地看向万玉姝。
在太子被刺时,她就感到不对,他胸前血迹颜色很深,与正常受伤流出的血迹亦有一些差别。
“戏台已经搭好,本宫自然要去。”早已有侍卫将宴席之事禀报万玉姝,面对郑敏的询问,她冷哼一声,唤来宫人更衣。
太子一早散出别院有鬼的传言,如今又假装遇刺受伤,皆是为引出幕后潜藏之人。可郑敏在太子遇刺后,一直在观察三皇子的反应,敏锐地注意到他有一瞬间愣怔,在刺客身亡时才想起来在众人眼前做戏,展示他的虚情假意。
这与三皇子在围猎场上所言不符,他既说要让圣上看到兄友弟恭,不说以身为太子挡下一剑,也应该提醒相护,可他却全无反应,好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太子遇刺,三皇子从表面来看,并非受益者,那么行刺之人目的为何?
“郑娘子,主子说先委屈您换上这身衣服,随她一同前往。”郑敏还没思索出头绪,青黛便捧着一套宫女服饰走到她面前,“这是新做的衣服,没有人穿过。”
等两人都换好衣服,郑敏随着万玉姝一起来到太子所在房间。
院子内外由一队禁军把手,即使是太子妃身边宫人,亦要严格搜查之后才能进去。
“殿下。”万玉姝刻意做出伤心的模样,抬手抚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身子一矮就要跪坐在太子床前。
郑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青黛连忙去一旁搬来软凳,一阵忙乱之后,万玉姝终于在太子床前坐下。
只是还没等万玉姝借口支开屋内照顾太子起居的宫人,门外便进来两人,是三皇子和齐贵妃前来探望。
“嫂嫂。”三皇子见到万玉姝也在后,愣神一瞬间后开始与她抹眼泪,“都怪我,没有护住皇兄。”
万玉姝被心中厌烦三皇子这般惺惺作态,但碍于场合还是温声宽慰。
“贵妃娘娘,三皇弟,请坐。”万玉姝为了防止母子二人看出太子受伤的端倪,将二人引到床边的桌前坐下,又吩咐青黛前去沏茶。
“嫂嫂不必忙,我与母妃来是想看看兄长伤情如何。”
三皇子一边说,一边往太子床前探头,一副为兄长担忧的模样。
“是啊,太子出事后,我是怎么都不得安生。”齐贵妃抚着心口,活脱脱一副长辈为小辈担忧的模样,比起三皇子来多了几分真情,让人挑不出错,“不过姝娘,太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你现在身子重,千万不能劳心伤着身体。”
万玉姝听后,面色暂缓,打起精神与二人继续寒暄,过了一炷香,御医奉命前来为太子把脉,仍旧是方才在宴席上出现的刘御医。
面对几人注视的目光,他镇定地把完脉,对万玉姝回禀道:“索性没有伤到要害,殿下方才服过药后情况已经好转,只是现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
等刘御医告退后,齐贵妃二人倒也没有强留,只是嘱咐万玉姝后,留下几贴安神的方子,便转身离去。
“你们先下去。”万玉姝扫视一番屋内站着的几位宫人,挥挥手将他们遣散。
一直装睡的太子,在屋内外人都离开,青黛将门窗关严后,才坐起身。
“殿下可有受伤?”
太子摇摇头,从被子里拿出一件染血的外袍和一条绑着猪肠的软甲,都散发着腥臊的血腥味。
“将这东西拿远些。”太子皱着眉,将两样东西都扔给青黛,“可腥死孤了。”
万玉姝闻着直冲天灵盖的鸡血味,忍不住捂了鼻子,但也没忘记吩咐青黛将软甲藏好。
“殿下,昨日臣妾查出,慧心原在齐贵妃宫中侍奉过几年。”
慧心就是之前在万玉姝房中做出闹鬼假象的嬷嬷,她用香炉混着风声做出鬼啸,又用藏在灯中的宣纸做出鬼影之象。她到东宫之前,原本是太医院的医女,被被圣上派到东宫照顾万玉姝。
可昨日万玉姝查过她的底细之后,发现她在去太医院之前,曾在齐嫔也就是如今的齐贵妃宫中侍奉过。
慧心是齐贵妃安插在东宫的眼线。
“至于第二次夜间闹鬼之事,她嘴很紧,不曾透露是否与她有关。”万玉姝将这几日探查的消息全都告诉太子,“但那晚守卫松懈,是暗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以致错失嫌犯。”
“那晚闹鬼之事,与后来宫女被害不知有没有关联?”太子听后蹙眉,这两件事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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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刺杀事件,足以说明在围猎场暗处潜藏有一方人马,至少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
闹鬼一事虽传得风风雨雨,却并未有后手,甚至此次刺杀,派来一位武艺不佳的刺客,都未曾想到在剑上涂毒确保万无一失。
幕后之人生出许多事端,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仅太子在思索,郑敏也想到这一点,只不过如今刺杀一案交由大理寺调查,她很难插手,倒不如专心调查谢蝉案凶手的身份。
“刘家村,孤已经派人前去调查。”太子抬头看向郑敏,“过几日恐怕要劳烦郑娘子与六郎跟进此事。”
郑敏惊讶于太子突然转变的态度,敛去眸中讶异,朝太子躬身道:“民女愿为殿下分忧,只是六郎君那边……”
“放心,孤会同他说清楚。”
大理寺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便找到刺杀元凶,并将线索一并呈交给圣上。
策划此次刺杀的元凶是工部侍郎吴宽。
“吴宽?”郑敏不解地看向梁蔚然,“此人曾与太子结怨?”
“他此前在禹州营造水利时中饱私囊,两个月前禹州水灾,前去调查御史正是太子一脉官员,许是怕事情败露,所以先下手为强。”梁蔚然想到吴宽的牵强说辞,不禁蹙眉,随后又补充道,“大理寺在吴宽房中发现他买凶的密信。”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房中?”郑敏听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又问起吴宽身份。
“这个,他是齐贵妃娘家的一门远亲。”
吴宽的妻子,是齐贵妃娘家远房表妹的女儿,勉强可称齐贵妃表姨母,他靠着这层裙带关系,在齐贵妃的扶持下,一路爬到工部侍郎之位。
仗着这层关系,在工部以权谋私,从上至下皆能捞到油水。
“他没有狡辩?”
“自然有。”
吴宽被捉拿到圣上面前时,矢口否认买凶刺杀太子,还叫嚷着是秦贵妃姻亲,妄图脱罪。但圣上将证据甩到他面前,又询问三皇子是否知晓此人行径,三皇子一口否认。
而吴宽,看到印有自己私章的买凶文书时,一头栽倒在地,认罪了。
“私章?”郑敏听后冷笑一声,做这抄家灭门之事,谁会署名,生怕瞒住别人吗?
“大理寺可能查到别的什么不敢呈报,于是便将明面上的吴宽拿来顶罪。”梁蔚然叹息一声,“如今太子没有伤到要害,圣上也轻轻将此事揭过了。”
郑敏突然想到万玉姝口中的天家颜面,此事在众人面前发生,伤者是有关社稷稳固的太子,就算此事背后主谋真是三皇子,圣上也不会让真相大白于众人面前,吴宽是堵住悠悠众口的最佳人选。
“郑娘子,明日一早便可离开围猎场。”
刺杀一事就这么荒唐的“水落石出”,但是围猎场之事尚未结束。
“谢蝉尚未醒来,但是太子妃说会保下她,届时与张桂娘一同带下山。”梁蔚然与郑敏商议道,“太子已将刘家村暗卫的联络暗号告知于我,我们先去刘家村一探?”
29. 第 29 章
“郑娘子?”蔡达看见出现在围猎场的郑敏,惊讶地询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郑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蔡达亦没有深究,让她含混糊弄过去。
“蔡捕快不是在山下守卫?”
“嗨,听说山上出了事,贵人们提前下山,特令山下守卫沿途护送。”蔡达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都是朝中重臣,若他们出什么意外,遭殃的是他们这些守卫,他压低声音询问郑敏,“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情。”郑敏摇头否认,并未引起蔡达怀疑。
“也是。”蔡达摸摸鼻尖,不觉得郑敏会同朝臣扯上关系,正要找个衙役送郑敏下山,转眼却看到梁蔚然,正走在礼王府侍卫前面,“梁捕头也在?”
郑敏一个错身拦下正要上前一探究竟的蔡达,虽然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若知让他晓梁蔚然的真实身份,势必回去质问梁蔚然。
她并不知晓梁蔚然到梁京府衙的目的,但他一开始便没有想和蔡达为敌,若是此时与蔡达反目,他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恐怕自己也难成事。
“没有,你是不是看错了?”
“郑娘子。”蔡达冷笑一声,“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
说话间他身影一晃,绕过郑敏,还没到梁蔚然眼前,却听到梁蔚然身后之人的声音。
“二郎君?”
郑敏听到蔡达的喃喃自语,心知瞒不住,上前一步正准备解释,却听蔡达自嘲一笑。
“原来是礼王府的二郎君。”蔡达注视梁蔚然许久,转身看到郑敏的眼神,“郑娘子放心,我这升斗小民怎好与那等天潢贵胄计较。”
说完,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往山下走去,明显快于以往的脚步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郑娘子。”等梁蔚然过来,就只看到郑敏站在原地,小跑着到她身边,“可是遇到何事?”
“我方才遇到蔡捕快,与他说了几句话。”郑敏说着,着意观察梁蔚然的表情,却见他依旧神色平静,亦没有追问蔡达是否看到他,看来是不在意蔡达态度如何。
这副神情让郑敏忍不住细思,梁蔚然到府衙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问出口。
“此处人多眼杂,若郑娘子真想知晓,我稍后告知于你。”梁蔚然神色认真,郑敏却转头避开他的眼神。
“我只是随口一问,梁捕头不必放在心上。”
梁蔚然察觉到郑敏回避的态度,也没有多说,只是情不自禁的想到早上礼王的问话。
“心无旁骛否?”
礼王意味深长的眼神犹在眼前,梁蔚然清晰地感觉到,他最初的目的已经发生变化,不知何时,他将郑敏之事也揽下来,从一开始的利用变成心甘情愿。
经围猎场一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心有贪念。
刘家村就在围猎场山脚下,两人很快便到了。
“村子这么大,暗卫留下的信息不好找。”梁蔚然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地与远处错落的房屋,不知从何处入手。
“先去村子周遭转一转吧。”郑敏提议道,若是那伙人选择在此接头,定会寻找隐蔽可以掩人耳目之地,“先去那边的树林瞧瞧?”
树林紧邻大山,虽正值冬季,但是林中常青乔木与枯树混杂,又远离村民居所,便是在其中藏匿几人,从树林外面也很难看出来。
“好。”梁蔚然顺着郑敏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整个村子中较为隐秘之地,点头应好。
此时太阳初升,带有冷意的风吹拂过郑敏的脸庞,她侧目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放松。
自来到梁京,她经历了太多事情,一路行来,都未曾有时间放松喘息,如今前路已经初具雏形,只需一股趁手东风即可成事,郑敏心中的重担放下一半,人也轻快起来。
两人很快便走到树林前,观察好方位准备进去之时,却听到里面传来金木相交之声,梁蔚然放轻脚步,先一步进入树林。
郑敏谨慎观察四周后,紧随梁蔚然脚步,直至走到声音来源处,两人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是一位樵夫打扮之人,正在砍柴。
郑敏松了口气,不由觉得她与梁蔚然草木皆兵,这等时间场合,如何就没想到是村民在林中劳作。
两人对视一眼,就要轻手轻脚地离开,却被樵夫敏锐察觉。
“你们……”樵夫放下手中砍刀,朝二人一笑,“迷路了?”
梁蔚然面对村民质朴的提问,不知如何作答,只轻轻点点头,还是郑敏反应较快,开口询问道。
“其实我们是来刘家村寻亲。”
“你们穿得这么好,还有亲戚在我们村子里?”
“我家人只说他在刘家村,我们来到此处遍寻不得,所以想找人打听打听。”郑敏朝樵夫窘迫一笑,“大哥可知道村中近些年有没有外来人口?”
“想打听村子的事?”樵夫一听面色警惕起来,刘家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除了平时赶集之外,极少与外界交流,尤其是碰上这种打听村子内部消息之人,三分小心会变成八分警惕。
郑敏瞧着对方警惕的神情,心道不好,但她仍面色不改,任由樵夫上下打量。
“大哥,您误会了。”
樵夫瞧着郑敏没有丝毫心虚的神情,心中警惕放松些许,但是仍不肯松口。
“我们村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既然认得路,就快些走。”
郑敏还想再说些什么,缺见樵夫将脚边柴火用麻绳一捆,背在背上便离开了。
“这个村子有猫腻。”梁蔚然在一旁观望后,得出结论,方才樵夫的表现不太自然。
一开始,樵夫认为他们迷路,对二人态度尚算友好,但是一听要打听村子里的事,马上就变了脸色,任凭怎么劝说也不肯松口,这一点郑敏也意识到了。
“你注意到他背的柴火了吗?”
“什么?”梁蔚然不解地看向郑敏。
“你看,这是樵夫方才砍柴的树。”梁蔚然走上前,认真检查一番郑敏所指树木,发现其上有纵横的刀砍痕迹,还可以看出靠近地面的低矮树枝被砍断留下的印只是这些裸露在外的印记,经过长时间风吹日晒,并不是新鲜断口。
他仔细回想樵夫方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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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柴火两侧,意识到什么。
“樵夫方才带走的柴火,根本不是从这颗树上砍下来的。”梁蔚然看向树林更深处,意识到这片林子真有猫腻。
他未来得及询问郑敏,却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郑敏亦听到那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迅速做出反应,拉着梁蔚然朝树林更深处跑去,直到躲进一个隐蔽的山洞。
他们在角落里发现些枯枝,合力用树枝将洞口藏起来后,二人才得以喘息。
方才追来的村民大概有十几人,这会正三两成对,在林中搜寻。
等外面脚步声远去,郑敏才长舒一口气,与梁蔚然一同靠墙坐下。
“老陈,那边有没有?”
只是不等二人放松,外面又传来粗犷的叫嚷声,郑敏的心又提起来。
“这里没有。”
回答之人的说话声离郑敏很近,她攥紧拳头祈祷那人不要往此处探寻。
好在上天似乎听到她内心所想,那人匆匆瞥过一眼,便和同伴到另一处去了。
周遭的脚步声渐渐离去,二人在昏暗的山洞内又屏息半晌,梁蔚然才悄悄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外面没看到人,暂时安全。”
“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回来,趁现在离开此处。”郑敏站起身准备离开,却注意到梁蔚然身侧的一个奇怪符号,“那是什么?”
梁蔚然顺着郑敏的目光,在身后的墙上看到几处白色的划痕,只是身处山洞,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图案。
这时,一旁的郑敏从袖口拿出来一个火折子,给昏暗的山洞带来一丝光亮,二人借着火光,看清墙上的划痕,似是什么人留下的信号。
“这是暗卫留下的。”梁蔚然看完后,心中一喜,急忙对着石壁辨认起来,“东,一人,赵。”
这句话很好理解,村子东边赵家,有一人驻守。
郑敏又拿着火折子在山洞里转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几滴干涸的血迹,看来暗卫之中有人受伤。
至于他们为何没有回去找太子复命,梁蔚然与郑敏隐约猜到些什么。
要么是发现新线索需要深入调查,要么受制于人不得自由。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凭他们二人,无法在村子里找到有用线索。
“先离开此处,等到入夜再来。”
郑敏将火折子收起来,看向梁蔚然,她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双拳难敌四手,暗卫又不知所踪,二人决定回到围猎场,再带些帮手。
等他们回到别院用过午食,准备休整一番应对晚上之事时,收到绿漪传来的消息。
谢蝉醒了。
谢蝉遭白绫绕颈,伤到嗓子,只能说些简单的词语。
“奴将这些都记了下来。”绿漪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蝉,心中很不是滋味,“御医说她需要休息。”
郑敏接过字条,粗略看过后已然梳理出事件脉络,她转头看了谢蝉一眼,对绿漪道过谢后便离开了。
“如何?”
郑敏叹息一声,将字条递给梁蔚然。
谢蝉正是程六口中,陈奇的相好。
30. 第 30 章
在谢蝉的记忆中,失去意识之前,她正在同情郎待在一处。
只是醒来后,身上多处受伤,咽喉受损暂时不能言语,在绿漪将实情告知时,昔日情谊分生出怨恨,促使谢蝉将陈奇隐瞒的秘密一吐为快。
陈奇一年前来到围猎场并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但谢蝉仅能从陈奇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些,至于陈奇的幕后之人和最终目的,谢蝉也不知晓。
“刘家村。”梁蔚然手指划过工整的字迹,看向郑敏,“这个陈奇,原本就是刘家村之人。”
围猎场闹鬼,陈奇伤人甚至于慧心与这伙人的关联,线索全都无迹可寻,最终只剩下一个刘家村,可能藏有两人想要的真相。
只是,那些为了一个目标而团结的村民,恐怕比起训练有素的暗卫们更难缠。
“我们不了解刘家村中情况如何,或许能从内部入手。”郑敏想到今日在山洞里听到的话,“今日遇到的老陈,或许是陈奇的家人。”
梁蔚然立刻跟上郑敏的思路,道:“可以派两队人,一队去暗卫所说之地,一队去找老陈说明情况,可若是老陈不配合……”
“先控制住他,不能让他走漏风声。”
等到梁蔚然派去绘制刘家村粗略舆图之人回来后,已近傍晚。
两人在等待期间也做好计划,梁蔚然带人去村东寻找赵家,郑敏则带人说服老陈,于两个时辰后在村头汇合。
“郑娘子,一切小心。”梁蔚然为确保郑敏安全,特意嘱咐与郑敏随行之人,遇到危险及时撤离,或者找他报信求救,才放心与郑敏分开。
郑敏看着刘家村的舆图,回想到老陈说话中气十足,脚步声相较于其他人来说相对沉稳一些,应该有些功底在。
只是刘家村并无武馆之类的地方,那么老陈很可能是猎户,或者是铁匠之类需要卖力气之人。
她看着舆图上清晰标出的铁匠铺,决定先去这里碰碰运气。
此时天已经黑透,郑敏先派两人去前方探路,直到听到提前约好的暗号,才继续前进。
郑敏一行人靠着夜色遮掩,很快来到铁匠铺外,她听着里面传出的叮叮啷啷的打铁声,身子紧贴着墙壁,借着月色时刻注意脚下,生怕发出什么声音引起屋中之人的警觉。
在暗卫确定周围安全后,她带着一人绕到房屋背后,留其余人分散在院子四周警戒。
“这就是陈叔的弓?”郑敏蹲在窗下,听到屋内二人的对话。
随后有一位年长之人回答道:“是,他明日要用,你趁夜送过去,别误了你陈叔的事。”
“他能有什么正事。”年轻男子话中充满鄙夷,“也不对,他没有正事,他的宝贝儿子可有。”
“对长辈要敬重,你陈叔和小陈都是为了村子好。”
“为了村子好还是为陈家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郑敏听到金属与地面撞击发出的沉闷响声,里面之人起了争执。
“你这孩子,小陈做的事,一个不好就要掉脑袋。”铁匠的影子在透光的窗户上逐渐变大,然后矮下身去,将地上弓箭捡起。
“那是做得不好,要是成了,那可是从龙之功!”
“小点声!”铁匠重重将弓箭放在桌上,怒声道,“嚷嚷这么大声传出去让人拿住把柄。”
“那有什么,村子里的人不都知道……”男子小声嘟囔着,突然看到铁匠的目光,反应过来,“阿爹,这么大的事,里长没和其他人说?”
“知道的人多,传出去的风险就大。”铁匠叹了口气,显然村子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就连你陈叔…唉,不知道也好,不必为儿子提心吊胆。”
郑敏在窗外听得也是一惊,原来刘家村只有一少部分人参与进去,其余人只是看在同乡的面子上帮衬,甚至连他们背后谋划之事都不知情。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吠叫。
屋内二人一惊,连忙出门查看情况,郑敏也抓住时机脱身,躲在院外的隐蔽处,等待年轻男子去陈家送弓。
铁匠父子发现屋外只是几只大狗在咬架后,没有放在心上,那年轻男子进屋后,很快就打着灯笼拿着弓箭出门了。
郑敏见到人后,先让一个长于追踪的暗卫追上去,她则带着人先在原地等候,等摸清去陈家的路线和状况后,她再动身。
暗卫很快便披着夜色赶回来,避开村民将郑敏带到陈家。
“将整个院子围起来,你们随我进去。”郑敏点了身边二人,翻墙进入院墙,她方才得知,陈家只有老陈一人在,于是改变计划,决定直接进入,若不能成功说服,便将人押走。
但是情况比她预想的要顺利许多,老陈初见三人确实有些惊慌,但听郑敏说到陈奇,手上拿弓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知道他?”
“我知道。”郑敏走在两名暗卫之前,双手在空中晃了晃表示没有携带武器,停在离老陈四五步远的地方,“我还知道他的近况。”
“陈奇他怎么了?”老陈垂下手,将弓箭放在桌上,看着郑敏,慢慢说道。
“你知道他去干什么?”
老陈摇摇头,道:“里长只说去立大功,我之后也问过几次,他们不肯告诉我。”
“他死了。”
“不可能!”老陈听到此话眼圈变得通红,往后退了几步,将弓箭拿在手中,正对着郑敏,“不可能,你胡说!我没收到消息。”
“是真的。”郑敏感受到老陈爱子的拳拳之心,但时间有限不容浪费,干脆直接道,“他的脚踝处有一枚小痣,耳后还有一个红色的圆形胎记。”
这些都是郑敏从验尸格目里找到的信息。
老陈听后仍旧不可置信,他大吼一声“你说谎!”后,拉动手中弓箭,木箭直冲郑敏面门。
郑敏一个侧身,在暗卫的协助下险险避开,但是木箭还是划过她的胳膊,好在只是衣袖裂开,她并未受伤。
老陈瘫坐在地上,手重重捶打着地面,指甲里洇出鲜血,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都是假的!”
“老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不想为儿子报仇吗?”
“报仇?”郑敏的声音回荡在老陈耳边,让他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对,是谁害了陈奇,我要为他报仇。”
他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弓箭,就要夺门而出,郑敏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厉声使老陈冷静下来:“如果要报仇,先镇定下来听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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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陈奇,我儿子,他死了!”老陈眼中流下泪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悲痛,“是他们害死了我儿子,我要让他们偿命!”
“里长只是傀儡,你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吗?”
老陈一把甩开郑敏的手,指着她大声说道:“我自然比你们这些外来人清楚,我要让他们偿命!”
“他们?”郑敏眉头皱起,想到梁蔚然去的村东赵家,心中暗道不好,“将他打晕!留一人看守。”
说罢顾不得许多,朝门外跑去。
“你带四个人去村西制造点动静,挑些空地放火抓人,什么都行!”郑敏来不及解释许多,将带来的十人重新分组,“闹完就跑,不要停留,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去村东。”
梁蔚然在暗卫来之前特地交代,如有变故一切听郑敏安排,听到命令也没有迟疑,转身离开。
等郑敏带剩下四人赶到村西时,看到梁蔚然潜在暗处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郑娘子?”梁蔚然正在等派去探查情况之人给信号,看到郑敏匆忙赶来的身影,目光落在她破口的衣袖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里不止一人。”郑敏平复气息后,拉起梁蔚然的胳膊,“先走。”
等到到安全地带后,郑敏才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原来如此。”梁蔚然想到方才映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影子,许久没有回音的暗卫,朝郑敏道谢,“你的手臂可有受伤?”
他方才观察郑敏许久,见她手臂没有丝毫凝滞,衣袖的断口处亦没有看见血迹,只是仍旧放心不下。
郑敏一愣,摇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查出幕后之人,交给老陈或许更合适。”
“老陈?”
“他是陈奇的父亲。”郑敏的眼睛格外明亮,方才老陈的话将他点醒,她和梁蔚然即使有人手有后援,可是对刘家村的了解严重不足,倒不如交给他们自己人解决。
“你的意思是?”
老陈死了一个儿子,定会找里长,找赵家之人讨要说法,而他们为了安抚他,说不定会以更大的利益诱惑他,极有可能说出幕后之人或与他有关联的人来安抚老陈。
而且铁匠父子二人的对话,也已经将范围锁定在那几人之中,只要耐心等待几天,幕后黑手很快便能浮出水面。
梁蔚然也觉得郑敏的话十分有道理,只是还有一点不放心:“老陈会同意和我们合作吗?”
“若知道背后之人,他定会选择和你合作。”
背后之人不说是当朝皇子,少说也应是朝中重臣,老陈想为儿子报仇的真心毋庸置疑,他定会知道蚍蜉难撼大树,成为梁蔚然的眼线是必然之事。
两人奔波一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好在结果尚不算糟。
郑敏与梁蔚然又在别院住了一晚后,才回到府衙。在进府衙之前,她还在担心蔡达与梁蔚然吵起来,进入府衙后,却发现蔡达根本就不在府衙。
李长海派蔡达去京郊村落收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她悄悄松了口气。
现在梁蔚然在府衙中树立起威信,和捕快衙役的关系也很融洽,就在郑敏准备朝梁蔚然提起重新查案一事时,却先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31. 第 31 章
梁蔚然离开的这几日,府衙内杂事堆积,蔡达外出收税,这些事就落到梁蔚然的头上。
正当他将案件一一记录归档时,收到来自刘家村的消息。
那日郑敏为了几人撤离,命人去空旷处放火,刘家村之人却误以为是老陈得知儿子死讯,悲伤之下想拉着全村人一同陪葬。
误会之下,里长亲自出面解释,他们暗中效命之人是兵部尚书,并且保证不会让老陈的儿子白死,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梁蔚然没想到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只是查证兵部尚书是三皇妃的舅舅之后,不免有几分相信。
他和郑敏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再让老陈多打探些消息。
虽然从情理论,里长不存在欺骗老陈的动机,但是人心难测,难保里长不会撒谎。
“可将此事先告知太子。”郑敏提议道,梁蔚然虽然背靠礼王府,但对于京中势力纠葛,显然是太子更为清楚。
“我正有此意。”梁蔚然顿了顿,又提起另一件事。
昨日府衙收到刑部消息,说是临近年关,圣上为太子妃腹中胎儿祈福,决定大赦天下,赦免非罪大恶极之囚犯,免除流刑杖刑等罪罚,若有杀人及其他重罪,可酌情减刑。
初听此消息时,梁蔚然有点心动,因为郑敏的案子时间长证据难寻不说,当初定案之人已经不在府衙,翻案有些难度。
但是,梁蔚然与郑敏相处月余,深知对方性子,她定是要洗清身上冤屈,清清白白地踏出府衙,更不必说,郑敏一案还牵扯到……她的亡夫。
犹豫再三后,他还是选择将此事告知郑敏,由她来抉择。
“赦免?”郑敏听后抬头看向梁蔚然,最终还是说道:“我不愿。”
“若是此事对你来说过于麻烦……”
“好。”梁蔚然的回答与郑敏的话语交错,他一愣,朝郑敏认真说道,“你的事,于我来说从不是麻烦。”
昏暗的牢房中,郑敏借着墙边的烛光看到梁蔚然认真的眸子,脸上不由自主绽出一抹笑意。
“说到你的案子,你可曾见过定罪案卷?”梁蔚然压下乱糟糟的心跳,故作镇静道。
“不曾。”
“画押时没有确认?”
郑敏摇摇头,从她自来梁京府衙报案到最后被关进牢房,她都未曾见过任何与案件有关之物,“我没有画押。”
看来,当时的梁京令是受人指使,才敢行这欺上瞒下之事。梁蔚然心中既有对上一任梁京令的愤怒,又有对郑敏遭此无妄之灾的怜惜。
“那我们今日先看案卷?”虽然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但梁蔚然仍旧想,早一日了解案情,郑敏就能早一日获得自由。
“你的案子单从卷宗来看,就有很多疑点。”在郑敏翻看案卷时,梁蔚然将这几日总结的疑点一一列出来。
首先,死者刘鸿安是崇武十一年秀才,又是本案受害者,此案由梁京府衙审理后,按流程应至刑部复核,却只在梁京府衙草草结案,说明接手此案之人深知案情存疑,不敢上报。
其次,死者被指控死于凶杀,却并未在案卷中体现致死原因,没有验尸格目作为辅证,仅凭邻居证词二人曾在案发前发生争吵,便定义为郑敏与死者有旧怨在先,心怀恨意杀夫在后。
最后,郑敏的认罪陈情落款画押皆在,本人却毫不知情。
“这里记录在命案发现当天,派出仵作和衙役去现场搜查,为何没有出具验尸格目?”郑敏放下案卷,在心中告诫自己放下私人感情,客观地看待此案。
当时负责此案的捕头是蔡达的父亲老蔡捕头,带去的捕快之一,正是站在梁蔚然身旁的孙平。
此时他被二人注视着,仔细回想当时情景,道:“确实验过尸,但是最后验尸格目不知所踪,陆大人说此案案情明晰,无需验尸格目亦能定罪。”
“你可还记得死者的死状,是…”梁蔚然瞧了郑敏一眼,斟酌着措辞,“死于利器还是毒杀?”
“都不是……”
“死者、没有外伤,面色如常。”郑敏接过孙平的话,“就像是死于梦中暴毙。”
郑敏话音方落,屋内三人皆是一愣。
这个症状……
“像是死于梦蛊?”孙平喃喃自语道,随即他摇摇头,否认道,“不可能,死者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秀才,什么人会用梦蛊对付他啊。”
什么人会用梦蛊对付一位落榜学子?
梁蔚然猛然拿起卷宗,看向刘鸿安的籍贯,上面写着陵州青县。
崇武十一年,青县。
他在口中默念着熟悉的时间与地点,抬头看向郑敏,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你先出去。”梁蔚然说话时看着郑敏,但话中之意却对着孙平,“我与郑娘子有话,要单独说。”
“梁捕头?”郑敏不解梁蔚然的反应,为何提到梦蛊,便做出如此情态,伸手正要去拿卷宗,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自己漏过的关键信息,就听到梁蔚然的询问。
“郑娘子既是青县人,可认识田星友田知县?”
“田知县?”郑敏一顿,不复方才的放松姿态,挺直腰背看向梁蔚然,与他对视良久,轻轻一笑,“不认识。”
“田星友因得罪上官,于崇武九年被外放至陵州做县官,所辖之地正是青州。”梁蔚然想到之前调查过郑敏的底细,“而你,是青县县衙主簿之女,你真的不曾见过田大人?”
“再退一步说,你的亡夫、刘鸿安,崇武十一年秀才,正是田知县门生。”梁蔚然步步紧逼,不肯退让,“你难道不曾见过夫君的恩师?”
郑敏听着他随口说出田星友的旧事,眉头蹙起,意识到梁蔚然的情绪变化并非是因梦蛊,而是祖籍,沉默半晌才说道:“你认识他?”
“他是我舅舅。”梁蔚然方才听了孙平的话,本欲假定刘鸿安死于梦蛊,倒推出他得罪京中权贵的假设,却猛然想到死者祖籍,乍然窥见刘鸿安与田星友可能相熟,一时情绪失控,看到郑敏警惕的目光,才恍然回神,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他被判贪污是由其门生告发,我只是……”
“不曾听说先王妃有手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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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
“此事说来复杂。”梁蔚然不知从何处说起,犹豫一番将旧事简略说出,“他们幼时曾结拜为兄妹,后来母妃嫁入王府,明面上不再来往,所以鲜少人知晓二人关系。”
“你来府衙,是为了田知县的案子。”
“是。”梁蔚然坦诚点头,“他一心为民,绝非那等钻营小人。”
“告发田知县之人,确实是刘鸿安。”
命案前一天,郑敏如往常一样去书肆售卖抄本以换银钱,但是却从书肆伙计口中听到田星友贪污一事,她只当伙计胡说或是记错哪个相似的人名。只是心中仍是担忧,四下打听后,发现是陵州一位落榜学子在梁京府衙击鼓状告。
据说那人祖籍陵州,与田知县曾有师徒之缘。
起初她觉得可笑,回家后只将此事当个笑话说起,却并未得到刘鸿安的回应。
二人自幼相识,对彼此极为熟悉,便是郑敏再不愿相信,也在刘鸿安的沉默中得知真相。
状告之人,正是刘鸿安。
当即她便指着鼻子质问,为何如此攀污恩师,却得到他泯灭良知的回答。
郑敏闭上眼,不愿再回想。
梁蔚然意识到,郑敏的案子与田星友贪污一案,竟有如此关联。看到她疲惫的神态,他本想安慰几句,谁知郑敏突然起身。
“劳烦梁捕头先送我回去。”
“此案……”
“先不急。”
郑敏知道梁蔚然来府衙的真正目的后,心绪难宁。
从某种程度来说,二人目的一致,但是郑敏心结难解,怎能腆着脸去与恩师的亲人说,为他翻案。
一年前,或者说更早之前,她若能发现刘鸿安的表里不一,此事或可规避。
但是,她没有及时察觉,只能任由脏水泼到田星友身上,看着他因这莫须有的污名家破人亡,背负骂名。
她绞尽脑汁证明自己的清白,堂堂正正走出牢房,而后以刘鸿安被杀案苦主的身份,为恩师平反。
现在,她得知有人与她同路而行,却因心中愧疚难以开口,或许,此事交给他来做会更好。
这一晚,郑敏辗转反侧,梁蔚然亦是不得安眠。
那日他起初知道二人或许有同一个目标,先是为质问她而感到愧疚,随即他又感知到郑敏抵触的情绪,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希望她能理清思路,一连几日都未曾去找她。
这日他照常来到府衙,却在院中看到郑敏的身影,她身着素裳,正在与孙平道别。
原来郑敏的名字,正在大赦名单之上。
“郑娘子。”他站在原地,看着郑敏朝他而来的身影,握住她的手臂,思绪繁杂间只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违背你的意愿,不顾你的清白,将名字上报大赦名单。
郑敏不曾开口,也不曾驻足倾听梁蔚然的解释,只轻轻挣脱他手中力道,往府衙外走去。
梁蔚然想要追上去,却看到吴春苗焦急的身影。
“梁捕头,蔡捕快出事了!”
32. 第 32 章
“出了什么事?”梁蔚然很想追上郑敏,向她解释清楚,但是吴春苗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事关蔡达,他不能放任不管,“慢慢说。”
半个月前,蔡达奉梁京令之命带领吴春苗并一干人等前去京郊村子收税,五天前,两人一同到达曲村。
整个村子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祁神仪式做准备,里长很客气,直接为二人安排住处,并说等到仪式结束之后,再商量收税之事。
蔡达当然不答应,他日日前去里长家中劝说,可都无功而返。
直至昨晚,蔡达又前去里长家中商议,结果一直到今早都未曾回到借住之地,吴春苗寻过去之时,里长夫人却说昨晚里长在家中遇害,凶手正是蔡达。
“蔡捕快他不可能杀人。”吴春苗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向梁蔚然求救,“可是村民们非说,他杀害里长破坏祁神仪式,会使神明降怒,说是、说是要在三日后火烧蔡捕快,平息神明怒火。”
里长一死,村民们失去主心骨,即使吴春苗搬出梁京府衙亦无法震慑愤怒的村民。
“事不宜迟,先动身去曲村。”梁蔚然听后,知道失去理智的村民不可控制,若是稍微处理不当,便会让蔡达处于危险之中,于是点了几个人带上兵器,当即前去曲村。
他虽然在郑敏的帮助下查过几个案子,如今却要独自办案,又事关蔡达的性命,梁蔚然心中没有把握,行至城门处时,还是让孙平留下,想办法联系郑敏。
曲村距梁京有半日的路程,等梁蔚然带人赶到,已近黄昏。
在吴春苗的带领下,几人来到里长家,蔡达被锁在柴房之中。
“几位官爷,若是要救里头的那位捕快,还是请回吧。”梁蔚然带人大摇大摆进村,里长夫人早就收到风声,派人在门口候着。
梁蔚然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对门口侍女说道:“你们可有确切证据证明,蔡捕快是凶手。”
“当然。”侍女昂着头,底气十足,“发现他时,他倒在血泊之中,手里还拿着刀。”
“你们发现他时,他处于昏迷之中,说明现场还有其他人在。”梁蔚然审视着侍女,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捕快上前。
面对梁蔚然的责问与雪亮的刀光,侍女下意识后退一步,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叫你主子出来。”
侍女进去后不久,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着孝服的女子,正是里长夫人王梅。
“几位捕爷,不知各位大驾,有失远迎,快里面请。”王梅一边笑着,一边打量着领头的梁蔚然,见到他如此年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方才是侍女不懂事,还望几位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王梅打量梁蔚然的同时,梁蔚然也在观察她。
眼前人身着孝服,头簪白花,一眼便能看出家有丧事。可是仔细观察后,却能发现她发髻一丝不苟,气色尚佳,眼角眉梢之间看不出任何悲痛伤心之意,除去一身白衣,完全看不出她昨晚才死了丈夫。
“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平接到梁蔚然之命前去寻找郑敏,但是梁京这么大,郑敏离去前并没有提起她在何处落脚,他完全没有头绪,只得先去郑敏入狱之前的家附近碰碰运气。
好在他运气尚算不错,来到被查封的小院前,发现门上封条被撕开,孙平心中一喜,推门走了进去。
“郑娘子?”
“谁?”屋内的郑敏,与对面站着的黑衣人对视一眼,警惕地看向门外。
“郑娘子,我是孙平。”孙平等了半晌,却并未见到郑敏出门,只好继续说道,“梁捕头碰上些麻烦,特地派我来向您求助。”
郑敏仍旧没有说话。
孙平想到今早她与梁蔚然的情形,又加上一句。
“虽然您与梁捕头之间有矛盾,但是此事事关蔡捕快,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出了何事?”孙平见到郑敏推门而出的身影,激动地快要落下泪来,三两步冲到郑敏面前,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时间急迫,我们边走边说。”
孙平心系蔡达,急匆匆将门锁好便带着郑敏前往曲村,丝毫没有意识到院子里第三人的存在。
“前面就是曲村。”孙平在来的路上,已经简单向郑敏介绍发生何事,只是都是从吴春苗口中得知零星信息,对真正发生何事也是一头雾水,他与郑敏在写有曲村的巨石面前停下,“我也不知道里长家在何处。”
郑敏瞧了眼沉下来的夜幕,示意孙平先进村再说。
“进去找户人家问问。”
二人往前走了四五百里后,终于见到一户人家,郑敏下马前去敲门,却并未得到对方回应,一连敲了几户都是如此。
直到孙平快要放弃时,终于有一户人家给他们开了门。
“你们是谁?”大门开启一道缝,一双警惕的眼睛从里面探出来,打量着二人。
“请问你知道里长家在何处吗?”
少女看着郑敏,觉得她不像坏人,伸手指了指西边,道:“往西走,看见一户挂着白灯笼的人家,就是里长家。”
“多谢告知。”郑敏颔首致谢,就要转身往西走时,却被少女拦下。
“这位……姐姐,你要去里长家有何事?”少女不待郑敏回话,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去了。”
“为何?”郑敏与孙平对视一眼,对少女的话感到奇怪。
“里长家中昨晚出了事,里长夫人现在恐怕不见客。”
“无妨。”郑敏笑着朝她招招手,“快回去吧,晚间记得锁好门窗。”
等到郑敏与孙平赶到里长家中,梁蔚然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
“郑娘子。”梁蔚然听到敲门声后,出来发现是郑敏,心里踏实很多,只是想到今早郑敏的态度,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与她招呼。
“梁捕头。”郑敏没有多说什么,只问起案件相关,“你可曾去现场看过?”
“看过,只是……”梁蔚然摇摇头将郑敏带到一间房前,方才他向王梅威逼利诱,才成功说服王梅,让她带着家中婢女另寻住处,将整个院子空出来。
他推开房门,整洁的房间映入郑敏眼前。
屋中十分干净,地上铺了浸过桐油的红木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在烛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郑敏打量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血迹,若不是梁蔚然提起,根本看不出这间房刚死过人。
“凶器呢?”
梁蔚然挥挥手,吴春苗将一把包着白布的匕首递给郑敏。
“这原本是为祁神仪式准备的匕首,昨晚就放在这间房中供奉。”
郑敏顺着梁蔚然的手,指向房中所设神龛,神龛中刻着神女浮雕,上面不见香炉牌位,只有一个放着刀鞘的架子。
“祁神仪式?”郑敏没有在神龛上看见不妥之处,房间被打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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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亦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她对梁蔚然口中的祁神仪式十分不解。
“是曲村特有的祭祀仪式。”梁蔚然对所谓祁神的了解,全部来自王梅,“为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农事顺利,曲村之人每年会设祭坛祭祀。”
许多偏远村落都信奉神明,郑敏对此并不奇怪。
“里长的尸体呢?”
“在后院。”因有死者,梁蔚然特地将刘忤作带来,可是王梅却拦着不让验尸,他只能让刘忤作粗略看上几眼,结果并不准确,“刘忤作初步判断,里长是生前遭凶器所伤,伤口在后心处,不致命但是没有及时处理,导致失血过多而亡。”
等二人来到后院,郑敏一眼便瞧出里长所在,那口棺木就摆在后院正中央,棺木前摆着一个香炉,却并非是常见的样式,上面纹样同神龛上的画像有几分相像。
王梅还在棺木旁特地留了一个老仆看守,梁蔚然无法越过他强行验尸,若是争执中不慎伤了老仆,恐怕在此地的调查更会寸步难行。
在老仆警惕的目光中,郑敏上前摸了摸棺木上的祥云纹,发现油漆早已干透,像是提前备好了的,转头询问一旁的老仆:“老人家,这个棺木是何时准备的?”
那老仆盯着郑敏瞧了许久,才开口道:“自然是别家借来的。”
从后院出来,郑敏还是决定先去见见蔡达,毕竟他是昨晚唯一在场的自己人。
蔡达仍被锁在柴房之中,梁蔚然本想放他出来,谁知王梅并不松口,只好先关着。
“蔡捕快,还记得那晚发生何事?”
蔡达听到郑敏问话,烦躁地踹了木门一脚,怒声道。
“我没有杀人!”
“蔡捕快,我们知道你没有杀人。”隔着门,郑敏轻声安抚道,“这里只有你知道昨晚发生何事,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我的清白有那么重要?”蔡达梗着脖子,心中仍是对梁蔚然的怨气,“没有我添乱,梁捕头恐怕更自在。”
不管郑敏与梁蔚然如何劝说,蔡达都不肯说出昨晚之事,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先放弃,等到明日问过王梅之后再做打算。
“假设里长死在这间房中,案发现场离主屋很近,里长夫人不会对这里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梁蔚然敲敲柴房的门,听着里面传出的冷笑,叹息一声,同意郑敏的提议。
“郑娘子请先留步,我尚有事情要同你说。”
“若是大赦名单一事,梁捕头便不必说了。”但郑敏并未同意与他谈话,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便径自离去休息。
独留梁蔚然站在原地。
“头儿,先休息吧。”院中只剩下孙平与梁蔚然两人,他慢慢踱步走到梁蔚然面前,劝说道。
“今日,郑娘子为何离开府衙。”
孙平听得一头雾水,摸摸脑袋朝梁蔚然说道:“不是您将郑娘子放入大赦名单之中吗?”
原本大赦是在年节之前放人,但是今早孙平收到李长海命令,即刻放郑敏恢复自由。
前几天蔡达在府衙找李长海闹了一通,府衙有不少人都知道梁蔚然身份尊贵,孙平亦不例外,所以今早收到命令时,下意识以为是梁蔚然的手笔,所以也这么回答。
梁蔚然眉头皱起,明明郑敏已经拒绝大赦一事,为何如今又提起,还有究竟是谁与李长海通气,提前放出郑敏,他百思不得其解。
33. 第 33 章
第二日一早,梁蔚然先去柴房找蔡达商议。
蔡达昨日的态度很奇怪,就算他因为被诬陷心中愤愤,骂几句也该将昨日发生何事说出来。
但他却持回避态度,梁蔚然思索一晚,觉得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谁知他到柴房时,却看见郑敏的身影,看来二人想到一处。
“郑娘子。”梁蔚然看到她手中拿着馒头粥碗,询问道,“蔡捕快还是没说?”
郑敏一早来问蔡达,但他仍旧什么都不肯说,于是她决定去问问里长家的其他人。
神龛所在房间紧邻正屋,若有打斗声,昨晚在正屋的里长夫人定会听到动静。
她摇摇头,将打算告诉梁蔚然:“梁捕头要同去吗?”
“好。”梁蔚然接过郑敏手中的饭食,递给守门捕快,嘱咐他照顾好蔡达后,转身同郑敏一同前往王梅借住之地。
昨晚梁蔚然临时提出让王梅带着家中之人搬出去,由于凶手尚未落网,所以特地派了两名捕快保护,倒是为今日提供方便。
“里长家中,只有他的夫人和两个婆子。”郑敏回想起昨日见过的三人,疑惑浮上心头,“他们年近不惑,没有孩子?”
“有一儿一女,女儿今年二十岁远嫁,儿子在五年前戏水溺亡。”梁蔚然将昨日从王梅口中打听的消息告诉郑敏,“丧子之后,里长夫妇不曾再生养。”
说话间,二人在一道竹门外停下脚步,这是里长原先的宅院。
“捕爷,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何苦再上门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王梅听见叩门声,打开门后却见到梁蔚然的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曲夫人,我们这次登门拜访,只想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何事?”
“昨日不是已经问过了。”王梅狐疑地打量梁蔚然一眼,又见到他身后的郑敏,眼珠子一转,笑着请二人进屋,“不知这位娘子是?”
“她亦是府衙之人。”梁蔚然扫了王梅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郑敏身上引开,“曲夫人昨晚真的没有听到隔壁房间传出异动?”
“没有没有。”王梅将二人引到院中竹棚之下,唤人端来热茶,“昨晚我吃多了酒,早歇下了,哪还能管隔壁的动静。”
“不知村中信奉的是哪路神仙?”
王梅听到郑敏的问题,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说道:“据说是西域的什么丰收神女,我也不懂,都是我家那死鬼一手操办的。”
“倒是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过世上有这等神仙。”郑敏眼神没有离开王梅,只见对方神色僵硬一瞬,随即遮掩过去。
“我去瞧瞧那老妇怎得还没将茶端上来。”王梅在郑敏下一次开口前,起身往侧屋走去。
“劳烦夫人将家中仆妇也带过来。”郑敏话音方落,便看到王梅加快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二人视野之中。
“郑娘子为何问起神明一事?”梁蔚然不解,神明鬼怪不过时人杜撰,又不会从神龛中活过来杀人。
“那副神像,总给我一种怪异之感。”郑敏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在见过里长棺材前的香炉后,心中怪异之感更甚,“而且端看方才曲夫人的表现,其中或许藏着猫腻。”
“她们来了。”梁蔚然远远看到曲夫人和仆妇的身影,提醒道。
“捕爷,她们都在这里,有什么话赶紧问吧,可别耽误待会用饭。”
王梅毫不客气地催促完,又转身离开,独留两位仆妇在此地。
“昨晚你们可有听到与平常不同的声音?”
“没什么不同。”年轻的厨娘怯怯地瞧着郑敏,这两日主家出了这么大事,现在她又被盘问,紧张地快要站不住。
另一个粗使婆子则要镇定许多,道:“昨晚我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猫崽子叫春的呜呜声。”
“猫?”
粗使婆子点点头,但是又推翻这个说法:“不过我们村里几乎家家都有猫,也不算什么稀奇。”
“昨晚里长可有客人拜访?”
“客人倒是有。”粗使婆子正说着,厨娘却捣了捣她的胳膊,婆子声音一顿,才继续说道,“三天后便是祭神的日子,里长昨晚和村中木匠在一处,好像是在说祭台之事。”
郑敏向婆子问清楚木匠住所后,与梁蔚然一同离开此地。
“她们二人有隐瞒之事。”出门后,梁蔚然转头说道,方才他看见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郑敏自然也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寻常之处,和王梅相同,这不寻常都同祭神仪式有关。
曲村不算大,二人很快便找到张木匠家,谁知家中只有他女儿在。
“我阿爹在祭台那里,你们去东边找他。”张木匠的女儿瞧着不过十岁,看见两人眼生,不敢开门。
“小妹妹,你知道村里的祭神仪式吗?”郑敏注意到小姑娘一直好奇地盯着自己,心头瞬间有了主意,她将头上的一枚绢花取下,递给小姑娘,“给,拿去玩。”
“我不能要。”小姑娘羡慕地摸了摸绢花,又将手收回去,“我爹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郑敏笑眯眯地,仍举着手道:“你告诉我祭神仪式,我给你绢花,这是我给你的报酬,不算白拿我的。”
小姑娘仍是不伸手,过了一会,她进屋拿来一个木雕放到郑敏手中。
“我用神女像和你换。”说完,拿过郑敏手中的绢花,就要回家去,被郑敏眼疾手快地拉住。
“你还没有说祭神仪式呢。”
“祭神仪式,嗯…就是一群姐姐,穿着漂亮衣服,在高高的台子上跳舞。”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好高好高的台子,阿爹说我长大了也要去,能得神女保佑。”
郑敏拿着手中的木雕神女,与梁蔚然对视一眼,察觉到一丝不对。
小姑娘说完后,没等郑敏问下一句,便将门关上,跑回家里去了。
郑敏瞧着紧闭的门扉,低头看起手中的木雕神女。
“这个神像,和里长供奉的神像,不太一样。”郑敏瞧着手中神女柔和的脸庞,皱起眉头。
“回去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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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蔚然亦低下头端详着郑敏手中木雕,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等回到里长家,郑敏将神像摆在神龛上,梁蔚然一眼便瞧出两个神像的区别。
“张木匠家中的这个神像看起来比较…”梁蔚然摸摸鼻子,不知该如何形容其中的细微差别。
“比较好看一些。”郑敏的指尖划过神龛里的神像,它的面部线条偏硬朗,看起来英气十足,而张木匠的这个,与人们常规印象中的神女形象较为相似。
“对,木雕看起来是舒服好看些。”梁蔚然眼睛一亮,郑敏确实说到点上了,“不过这恐怕说明,在曲村人人家中的神像都不尽相同。”
“其实也不一定。”郑敏却不赞成,张木匠能专门负责祭台的搭建,这也说明他在曲村地位不低,若是要雕刻神像,村民们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反而是里长家,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神像。”
梁蔚然听后若有所思,发现确如郑敏所说,曲村的祭神仪式已经举行了十年有余,按说神像长成何种模样早该有众人定论,可里长家中的神像,与张木匠所刻雕像,仅从肉眼便能认出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这副雕像背后,隐藏者什么?
梁蔚然出神地盯着里长家中的神女像,一时失察将一旁的木雕神女打翻在地。
清脆的撞击声后,木雕神女滚落至一旁的桌子下面。
“不对,这声音不对。”郑敏听到木雕落地的声音,眉头皱起,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地面,果然听到清脆的回想声,“下面是空的。”
至于入口,二人一齐看向桌下面的木雕神女。
那里有一根不起眼的麻绳。
梁蔚然将桌子搬开,便看出桌子下的地板有些磨损痕迹,他拽住麻绳用力一拉,露出下面藏着的楼梯,密道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郑敏端起神龛前的烛台,与梁蔚然对视一眼,慢慢向密道里走去。
很快二人便走到最后一层台阶处,凭借着烛台的亮光,郑敏勉强辨认出密室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台子,看不出作何用处。
再往前走,她又闻到一股腐败的腥臭味,这股味道令她感到不安,脚下似乎也踩到什么绵软粘腻之物。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些沾着暗红痕迹的稻草。
梁蔚然紧挨着郑敏,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生怕从暗处冒出来一道人影,给二人带来伤害。
但是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和偶尔急促的呼吸声。
“这里有个烛台。”梁蔚然摸着一根长长的木头,走进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一个木头烛台,上面还有半截残留的蜡烛。
郑敏走上前,将它点燃,眼前多了些亮光,也驱散一些二人对于未知的不安。
“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烛台。”郑敏往右走了两步,果然又瞧见一个,等到二人将密室内的木头烛台全部点亮,才发现二人初见的圆形台子,根本就是个祭台,中间立着一尊神女像,诡异的面庞与里长家中供奉之相如出一辙。
“郑娘子,那边…有东西!”
34. 第 34 章
郑敏顺着梁蔚然所指方向看去,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中,看到墙边堆放着的几具白骨。
她手一抖,烛台差点掉落在地,好在梁蔚然及时托住她的胳膊。
但正因如此,二人注意到中间祭台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和方才稻草上的,是同一种颜色。
郑敏又上前几步,得以看清神女像从头顶起逐渐变红,原来不是她以为的红木材质,而是被鲜血浸润而变成如今的颜色。
“如此说来,这里的腐臭味,就是…”梁蔚然眉头一皱,压下喉间反胃,拽住郑敏即刻离开此地,“得让刘忤作过来瞧瞧。”
密室里不见天日,梁蔚然命人将尸骨全都带出来,以便刘忤作验尸。
只是在搬运尸骨时,又遇到些问题。
进入密室的密道狭长窄小,阶梯坡度陡峭,无法供两人抬着尸骨行走,无法只能先让刘忤作将几具尸骨的头颅拿出来检验。
“根据头骨只能判断死者性别,若要推断具体年龄或是其他方面,还需要横骨。”刘忤作看着向货物一样被堆放在墙角的尸骨,长叹一声。
他身为仵作多年,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但是在看到这一场景时,心中还是会为死者而愤愤。
“不若…”梁蔚然看着刘忤作俯下身去,将散落的骸骨捡拾拼接,瞧了眼四周,“将这顶上砸开。”
郑敏也在一旁帮着刘忤作将收敛尸骨,闻言抬头,觉得梁蔚然的方法十分可行,只是尚有一人需要考虑:“先通知曲夫人。”
她心中想着,地下藏着这么多具尸骨,曲夫人当真不知情吗?
王梅一听梁蔚然要将自家院子挖开,自是不同意,气势汹汹回到家,正准备质问,却看到他们从设有神龛的房间出来,顿时没了话语。
待到梁蔚然再次询问,支支吾吾再说不出反对之语。
“地底藏着的尸骨,你都知道吧。”郑敏从王梅进门起,便一直在观察她,亲眼见到她的情绪转变,出声询问道。
“什、什么尸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梁蔚然已经带着几名府兵拿着锄头斧子等物开始凿地,工具与木板碰撞的声音一下下仿佛砸在王梅心上,她止不住地往那边瞥,简直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梅神色一僵,正要同郑敏吵闹,却听到院外有交谈声传来。
原来是院子里的动静太大,许多村民都跑来看热闹,郑敏不欲将此事闹大,引起村民恐慌,于是嘱咐门口的捕快守好门,不要让人进来。
但她身侧的王梅却好似看见救星一般,走到门口朝村民们喊道:“他们在砸神堂!”
郑敏在听到王梅说出第一个字时,心道不对,连忙上前想要捂住王梅的嘴,但都被对方躲开,这句话还是传入村民耳朵中,引起众人的激烈反对。
“凭什么砸神堂!”
“对啊!若是惹怒神女,降下神罚,我们村子该怎么办啊。”
“大家伙,我们一起冲进去,将他们赶出来,怎么就轮到一群外人对我们村子指手画脚起来!”
村民群情激愤,开始冲撞起守门的捕快来,捕快们投鼠忌器,生怕伤到村民引起新一轮冲突,一时不敢妄动,被村民们逼着节节后退。
郑敏见状,将院中之人分为两队,一队帮着院外的守卫一起拦住村民,另一队则守在神堂四周,为挖坑之人争取时间。
房中的梁蔚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催促动手之人加快速度,又拔出剑在地上圈出一个大致范围,让众人先将此处挖开,能顺利搬出尸骨之后再做打算。
“你们可知地下藏着什么?”郑敏见捕快快要支撑不住,先命人将王梅控制住,避免她坏事后,对着村民大声喊道。
“这与我们何干!”
“管他地下有什么,砸神堂就是不对!”
郑敏无奈之下,借来一把长刀,在村民面前拔出,架在离她最近之人面前,众人一时偃旗息鼓,但不过一瞬,便有人大声喊道。
“官差杀人啦!”
郑敏朝一旁的府兵使了个眼色,对方按照她方才的吩咐,混入人群将叫喊之人拉出去。
“我不是官府之人,手中刀剑不长眼,谁有胆前来一试。”郑敏眼神锐利地在村民身上巡睃,直到看见有人浮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才继续说道,“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刀快!”
此言一出,大部分村民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尤其是直面郑敏手中利刃之人,更是一脸惊恐地躲到人群后方,只剩下少数人,仍在质疑。
“曲村供奉丰收神女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间,果真年年风调雨顺,岁物丰成吗?”
“这是自然!”
也有少数人犹豫道:“倒也碰上几年灾害。”
“那有什么,说不准是神仙打盹了呢?”
曲村之人受里长影响,皆对神女保佑一说深信不疑。
郑敏突然想到蔡达前来曲村的目的,于是不去与村民分辩神女真假,而是说起有关村民切身利益之事:“你们今年可有向里长上交赋税?”
“这是自然,地税、人头税都是年年都交的!”
“那为何今年,府衙没有收到曲村的赋税?”
“这怎么可能!”
“里长夫人就在此处,何不问问她?”郑敏指向王梅,一双双眼睛全朝王梅看去。
“今年、今年还没来及去府衙……”
为了以防万一,郑敏还命人将府衙账簿呈上来,方便与村民对峙。
谁知王梅先自露马脚。
“胡说!上个月里长便让我们交了,怎么到这个月还没报到府衙!”
“我就说前几日府衙为何突然来人,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现在里长死了,钱肯定在她手上!”
王梅面对这么多人的质问,简直快站不稳脚跟,加上她心中本就有鬼,只一味大叫着让村民闭嘴。
“府衙正在查办此事,还请各位先回家,等有结果,府衙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郑敏趁机喊道,“若是因此误了事,保不齐你们还要重新补税。”
一听到郑敏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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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村民赶忙离开,生怕府衙之人押着他们再次交税,至于剩下的一小撮人,没有主心骨的依靠,成不了什么气候,没一会也灰溜溜离去。
闹哄哄的院子又恢复宁静,梁蔚然等人也成功挖出一个足以抬出尸骨的洞口。
等刘忤作按照规矩将四具尸骨一一清洗,整齐摆放在地后,天完全黑了下来,只得明日一早,天光大亮时再进行验尸。
郑敏方才亦帮着刘忤作清洗尸骨,此时疲累坐在院中台阶上,看着地上排列整齐的白骨,在月光照耀下格外刺眼。
“如果这些人是里长所杀,他们又是因何丧命?”
一旁的梁蔚然瞧着郑敏困惑的脸庞,坐在她身旁,长叹一声,拿出一书递给郑敏:“有些人作恶,总喜欢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
郑敏拿着书,对着月光,翻到梁蔚然指向的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亡者复生之法。
取少女血液,与月色下浇灌亡者尸身,最后以至亲心骨血为引,得以复生。
“这本书不过杜撰!”郑敏猛地将书掷于一旁,仍是不敢相信,面前的四人竟是死于这么荒缪的理由。
“无论多么荒唐的言论,总有愚昧者相信。”
“那么如此说来…”郑敏站起身,看向地底巨大的神女雕像,“这里面,就是里长儿子的尸体。”
“应该是。”梁蔚然点点头,这本书是他在检查地下密室时所得,看来里长不知从何处得到此书,竟然深信其中言论。
“或许曲夫人也参与其中。”郑敏原本对里长的几分怀疑,现在有了佐证,曲夫人慌乱的神色更是她知情的证据,这对夫妇以爱子之名,行伤害他人之事,就算他们儿子真的睁开眼睛,焉能保证活过来之人不是人间恶鬼。
“可是杀害里长的凶手仍没有查明。”
“或许现在有了新的方向。”郑敏瞧了眼地上的尸骨,“里长以何种理由将她们骗来杀害,此事又有多少人知情。”
这个村子不算小,但从今日村民的反应来看,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哪家的孩子失踪肯定瞒不住,里长又是以何种理由安抚众人,会不会同曲村的祭神仪式有关联?
这些尸骨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让不明朗的案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梁蔚然回答不了郑敏的问题,但院中四下无人,郑敏的沉默让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另一件事,一件这几日一直在困扰他的事情。
思索半晌,他还是问出口:“郑娘子,那日,你离开府衙那日,究竟发生何事?”
一开始,梁蔚然认为郑敏误会自己罔顾她的意愿,执意将她写上大赦名单,但是很快他就推翻这个想法。
因为他清楚郑敏的为人。
后来他又想,郑敏此前在太子妃面前露脸,或许是太子妃救她也未可知。
只是若太子妃想救人,不必用这种方法,背上徇私的名声只为将郑敏提前放出牢狱。
“梁捕头想知道?”郑敏的目光移到梁蔚然身上,突然轻笑一声,“你上次问我与田大人是否认识,不知梁捕头现在可还想听?”
35. 第 35 章
虽然梁蔚然不知郑敏为何会在此时提起这件事,但是这是郑敏第一次主动倾诉她的过去,他自是愿意知道。
只是院中天寒风冷,他与郑敏一同回到主屋,还寻来一壶热茶。
郑敏捧着热茶,在热气氤氲中缓缓开口……
她的生母难产而亡,生父将她托付给同在县衙当差的郑主簿夫妇抚养。郑氏夫妇新近丧子,对待郑敏如同己出,然而好景不长,郑敏八岁那年,郑夫人诞下一女后整日郁郁寡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郑主簿担心幼女无人照料,一年后将郑夫人的远房表妹迎进府中,新夫人却不待见并非郑家亲生的郑敏,郑主簿无奈之下将其送回生父家。
郑敏生父在县衙任仵作,将郑敏送予郑家后,几乎在县衙住下,乍然与多年未见的女儿住在同一屋檐下,不知该如何相处,索性将她带到县衙。
郑敏时年九岁,在郑夫人的纵容下养成一副无法无天的调皮性子,在县衙里有两个父亲护着,经常让当差的衙役苦不堪言。
这一番做派自然被县令田星友看在眼中,郑敏让他想起远在梁京的妻女,干脆将她带在身边教养。郑敏识字且天资聪慧,只是性格浮躁沉不住气,田星友为了磨练她的性子,让郑敏帮着整理县衙档案。
虽然初时郑敏并不服气,但时间一久,在田星友的监督下倒也从中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渐渐愿意沉下心去,遵从田星友的吩咐。
后来郑敏再长大些,便随着田星友一同出去办案,她有些小聪明屡屡能让调查之人事半功倍。
“田大人既是我的恩师,我在心中也将他是为父亲。”郑敏忆起往事,眼中是梁蔚然从未见过的温和柔软,随后她顿了顿,将手中茶碗放在桌子上,思绪从回忆里抽离。
田大人回京前一年,郑敏曾在他桌子上看见过一封信,信封中还有一枚样式独特的玉佩。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皇室才能用的龙凤纹图样。
“那枚玉佩,我曾在围猎场见过。”
梁蔚然看向她的眼睛,猜测到那人正是三皇子。
“三皇子拉拢田大人不成,等他回京后以贪污之名构陷。”郑敏看向梁蔚然,眼中满是对三皇子的恨意,“更可笑的是,前不久他还找到我,扭曲事实将此事嫁祸给太子,又因你我二人相识,试图通过我来要挟你。”
“颠倒黑白,欺人太甚!”梁蔚然早知田星友贪污一事另有内幕,却没想到田家竟是因为一个皇子的贪心而覆灭。
随后他抬头看向郑敏,这些天郑敏的态度带给他的困扰在这一刻得到解答,也更敏锐地意识到另一件事。
“现在,他还派人在暗中监视吗?”
“应该没有。”郑敏摇摇头,那日三皇子特地派人将她带去旧宅,给她看所谓太子命令刘鸿安构陷田星友的“证据”。
虽然他伪造得天衣无缝,但郑敏仍旧看得出,纸上墨迹崭新,分明是最近所书。
或许是三皇子过于骄傲自满,也或许他并不将郑敏放在眼中,在郑敏表示相信他后,三皇子将监视之人悉数调走,半点没有怀疑。
“郑娘子,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你相信我。”梁蔚然瞧着郑敏的眼睛,踌躇许久还是说出深藏心底的这番话,“我永远是你的同盟。”
郑敏却倏然转开眼,不与梁蔚然对视,良久之后,她才应声:“我相信你。”
梁蔚然听到回答心中一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郑敏平静的声音。
“明早还要调查院中尸骨,梁捕头早些休息吧。”
说罢,不曾等到梁蔚然应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二日一早,郑敏在刘忤作验骨之际,去寻了蔡达。
“蔡捕快。”
“郑娘子。”这几日被关在柴房中,好似磨平蔡达所有的棱角,他不再像起初那般烦躁易怒,而是越来越平静,“凶手可曾落网?”
“没有找到凶手。”郑敏一顿,将昨日在地下挖出尸骨一事悉数告知。
“你说什么?”蔡达声音惊讶,连忙询问郑敏,“人是里长杀的?”
“根据现有证据看,似乎是。”虽然里长有八成嫌疑,但是王梅也并非全然无辜,更何况从动机来看,做母亲的王梅似乎嫌疑更甚。
“那还不快去查。”蔡达似乎很焦急,郑敏听到他在柴房里来回踱步。
“蔡捕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郑敏听到蔡达脚步一顿,继续问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
“里长房中,还有其他人在对吗?”
“郑娘子,若是查证里长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败类,杀他可有罪?”
“若是无罪,杀死里长之人与里长,又有何异。”郑敏沉默许久,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这是田大人的回答。
“可是——”蔡达一拳砸在木门上,哑声道,“他本就有罪。”
郑敏长叹一声:“若天下之人皆以暴制暴,那世间再无公理可依。”
“蔡捕快…”
蔡达出声打断郑敏,道:“郑娘子,让我一个人想想。”
等郑敏来找刘忤作时,他已经将这些尸骨的年纪性别以及死亡时间推断出来。
“根据颅骨和横骨推断,这些尸骨全是十七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刘忤作年事已高,在验骨结束后先行回去休息,梁蔚然将刘忤作的验骨结果递给郑敏。
“若这些都是曲村之人,里长是用何种办法将她们带回?”郑敏翻看完刘忤作的记录后,突然想到一事,“祈神仪式?”
“什么?”
“你可还记得那日张木匠女儿的话?”
在郑敏的提醒下,梁蔚然想起那日听闻,祈神仪式需由多名女子在高台之上跳舞祁神。
“所谓祈神仪式,恐怕并非我们所想那般简单。”郑敏缓声说道,“得去问问里长夫人。”
梁蔚然听后十分赞同,派人将王梅带至此处。
王梅来后,先注意到地上的尸骨,她打了个寒战,颤巍巍地看向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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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与梁蔚然。
“你可知这些人的身份?”郑敏仿佛不曾察觉到王梅的恐惧,命人搬来板凳,恰好放在这些尸骨旁边。
“不、不知。”王梅虽坐在板凳上,却犹如在上刑一般,腿肚子直打战,“捕爷,我们能换个地方吗,这里,怪阴森的。”
梁蔚然轻笑一声,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道:“如今朗日高悬,有何可怕。”
王梅讪讪一笑,却听梁蔚然话音一转:“还是你心中有鬼,无法安宁?”
心中确实有鬼的王梅,看着面前二人审视的目光,有听到梁蔚然的高声喝问,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脚一滑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求饶。
“这些事,都是、都是那死鬼干的,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害人。”
“还不从实招来!”
王梅抹了吧眼泪,再不敢隐瞒。
十年前,曲村大旱,眼看地里的庄稼已经枯死一半,村民心急如焚之际,村子里来了一位游僧,带来解惑之法。
他说,只要将村子里的少女集合起来,在高台之上跳祁神舞,就能得丰收神女垂青,降下甘霖。
起初村民们并不信,大斥他是个危言耸听的妖僧。
只是连日的干旱开始动摇心神,最终由里长拍板,决定在村子挑选几名少女站上高台,为了证明自己毫无私心,还让十三岁的女儿也加入其中。
此举原是无奈之举,谁知在祁神过后的第三日,果真开始下雨。
这场雨整整下了半个月,浸润干涸的地面,救下即将枯死的庄稼,来年曲村还出现前所未有的好收成。
自此村民们对丰收神女深信不疑,家家户户都摆上神女雕像。
里长也为了使村民们更团结,借机在村子里开始举办一年一度的祁神仪式,以保佑丰收。
若故事照此发展,祁神对于曲村来说,算不上坏事。
但游僧走之前,给里长留下一本佛书,嘱咐他若是有困惑不解之处,此书皆可解答。里长虽感激游僧此次相助,却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五年前里长的儿子溺水身亡,悲痛之下他想起游僧之话,寻出佛书,果真找到亡者转生之法。
恰逢那年发生地动,村子里人心浮动,认为他们每年虔诚供奉神女,却并不得神女保佑。里长借此说出需要寻人献祭,才能平息神女怒火。
献祭与祁神完全不同,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许多村民起初并不同意,里长怎么可能放弃复活儿子的机会,悄悄寻人将反对之人引到深山,使他们丧于野兽之口,在村中大肆宣扬他们触怒神女,自食恶果。
后来反对之声渐少,里长也如愿将被选中献祭的少女带至密室之中,以鲜血滋养儿子的尸体,以期他有活过来的那一日。
郑敏与梁蔚然乍然听到祈神仪式的真相,被震惊到久久无法言语。
而说完一切的王梅,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口中喃喃自语道:“都是他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36. 第 36 章
“我也拦过,说这些都是曲村的闺女,可他不听、不听我的话。”王梅没有听到梁蔚然与郑敏的声音,生怕二人因此问罪于她,急忙撇清关系。
“里长被杀那日晚上,你真的不知道当时发生何事?”郑敏突然开口,却又问起这个问题。
“不知,我真的不知道。”王梅眼神惊恐地瞧着郑敏,激动地直摇头,“那天是、是我儿的忌辰,白日我去密室看过他后,回来感觉非常累,早早便歇下了。”
郑敏点点头,似乎只是随口提起,见王梅已将事情经过解释清楚,再无其他话要说,便命人将她暂时关押起来,日后再发落。
“等等。”
王梅正随着捕快一同离开此地,便听到梁蔚然的声音。
“将钥匙留下。”
梁蔚然手握柴房钥匙,询问地看向郑敏:“后日是原定的祁神之日,里长死后,曲村百姓将蔡捕快视为凶手,激愤之下宣称要在后日行火刑,要现在揭穿里长恶行吗?”
郑敏思索良久,说道:“这样不妥。”
一来曲村百姓信奉丰收神女良久,已经将其视为生活的一部分,如今突然推翻他们的信仰,很容易引起问题。二来里长在百姓心中地位尊崇,还是需要找到真凶为蔡达洗清冤屈,否则村民不可控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谁都无法预测。
“揭穿里长恶行一事,需要一个温和的法子。”郑敏望向关押蔡达的柴房,“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何事。”
“蔡捕快,这两天你受委屈了。”梁蔚然将门打开,瞧见蔡达正精神萎靡地靠坐在墙边,见到二人身影后才恢复些神采。
尤其是看见梁蔚然后,蔡达一扫颓然挺直腰背坐了起来:“真凶找到了?”
“还没有。”梁蔚然摇摇头,看向蔡达,“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何事?”
王梅不清楚,但蔡达就在现场醒来,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蔡捕快。”郑敏也上前一步,“里长在曲村备受尊敬,若是后日村民仍执意要将你押去刑场,便是我与梁捕头阻拦亦无济于事。”
“这有何难。”蔡达语气沉沉,“我认下这个凶手便是。”
只是他猝然抬头,直视梁蔚然,一字一句说道:“梁捕头便眼睁睁瞧着我一个无辜之人为那等罪大恶极之人偿命?”
“不是梁捕头逼迫,而是你不愿说出实情。”郑敏瞧着满身狼狈的蔡达,极为不赞成他的做法,若是他真的看见过凶手,为何包庇对方,难不成……
她想到里长的致命伤所在,猜测道,“你是看到凶手行凶,还是…里长在行凶?”
蔡达听到此话瞳仁一缩,随即撇开眼,不去瞧郑敏眼中审视。
“若是里长加害在先,行凶之人自保在后,他便无罪。”
“果真?”蔡达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你没有骗我?”
“曾经有过先例。”郑敏曾在书上见过这样的案例,“前朝有窃贼持刀闯入他人家中,此等情况下主家自觉生命受到威胁,杀之无罪。及至本朝,发生类似事件后,亦沿用旧法。”
“更何况梁捕头的为人你也清楚,并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蔡达听后神色松动,视线在梁蔚然与郑敏之间徘徊半晌,最终还是说出那晚他的所见所闻。
那日白天蔡达去寻里长,结果吃了闭门羹,他不死心,用过晚饭后又去里长家碰运气。
好在他运气不错,正巧遇到同去寻里长的一位村民。
里长将二人一同迎进家门,只是蔡达并不知道两人的交谈内容,等里长有空见他是,蔡达只看到地上的茶碗碎渣,想来二人曾发生过争执。
只是蔡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税,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我同里长打了许久的太极,他还是不说何时交税。”
与里长谈话后,他以天色过晚为由,留蔡达在家中歇下,里长盛情难却,蔡达便也没有拒绝。
“我回到房中后,又拿出往年曲村赋税账本来看,却发现近五年来,曲村每年的赋税根本没有变动。”
赋税大头来自地税、粮食税和人头税,粮食税多少主要看当年收成,根本不能每年都保持一致,更不必提人头税。
蔡达心觉不对,又返回方才与里长议事的房间,谁知却从窗户上看到两道黑影。他心道不对,推门而入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里长,他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
“我正要拔刀,却被人从身后砸晕。”蔡达摊摊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当时窗户上的黑影大概这么高,应该是两名女子。”
“你没见到行凶之人,却愿意包庇她们?”
蔡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冲梁蔚然说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觉得她们既然鼓起勇气杀人,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郑敏闻言也看向蔡达,后者犹豫半晌才继续道。
“其实,我初来曲村时,无意中撞见里长正在威胁一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子,后来见到里长,我打心眼里不待见他。”
所以不欲说出那两名女子,想着受些屈辱便能将此事揭过,谁知曲村村民不依不饶,竟敢毫不畏惧地与官差对上。
“下次若在遇到这种事,还请蔡捕快收收同情心。”梁蔚然提醒道,这次行凶之人或许情有可原,但下次若再意气行事,保不齐会酿下大祸。
“我爹说过,办案之时直觉很重要,我是根据直觉来的。”
“办案更重要的,是讲证据。”
“二位可否先停一停?”郑敏瞧着你一嘴我一句的两人,长叹一声,道,“正事要紧。”
“对对对,正是要紧。”蔡达挑衅地瞧了眼梁蔚然,“梁捕头,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听郑娘子的?”
谁知梁蔚然并不生气,没有多看蔡达一眼,而是赞同地点点头,道:“听郑娘子的。”
蔡达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屈地闭上嘴。
“先找到那两名女子再说。”
“曲村之人我们都不认识,怎么找?”蔡达看向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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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耸肩,“我没见过她们。”
郑敏没有说话,只带二人来到后院的棺木处,看向守在棺木旁边的老奴。
“他知道。”梁蔚然见到人后,眼睛一亮,不待郑敏说话便自觉地跑到老奴面前询问。
没一会,他便转头走向两人,神情凝重:“他说,那晚里长只见过一位女子,是村西的曲娘子。”
郑敏与梁蔚然对视一眼,老奴没有必要说谎,蔡达亦没有说谎,房间中多出来的那位女子,只有去问曲娘子。
三人很快便根据老奴的支路,来到村西曲娘子家。
“谁呀?”曲月听到敲门声后,很快便来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三人,先是一愣,而后指着郑敏道,“是你。”
郑敏听后仔细辨认一番,发现正是昨晚给她指路的少女。
“你们来我家,有何事?”但是很快,曲月看到郑敏身旁二人身着官服,意识到他们的身份,手用力扶着木门,等着几人道明来意。
“里长被杀那晚,你见过他?”
曲月下意识瞧了蔡达一眼,犹豫一瞬点点头,道:“我确实见过里长,但是很快就走了。”
“可否让我们进去叙话?”郑敏看出曲月面上的紧绷,温声询问道。
“自然可以。”曲月点点头,拉开门的同时又添上一句,“不过事情就是我方才所说,你们要再问其他事,我可不知道。”
“你是最后一个见过里长之人,你离开之前,可有察觉什么异常?”郑敏知道直接问起另一名少女之事,曲月定不会说出实情,只能顺着她的话语询问,先降低曲月的警惕心。
“没有异常。”曲月没有多做回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去寻里长,是为了说我不想参加祈神仪式,谁知第二日却听到他的死讯。”
曲月今年不过十七岁,就算做了很多心理准备,郑敏仍能从她的语气中感知到她对里长的不满。
“曲村很多人都信奉神明。”
“这些不过是里长控制他们的手段罢了。”曲月听完郑敏的话,语速愤愤地反驳道,“若是世间真有神明,定不需要无辜之人的鲜血来生存。
“你说得不错。”
曲月眼睛一亮,看向郑敏:“你也这么认为?”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郑敏心中一动,试探地看向曲月。
“没有谁,是我从书上看的。”曲月又紧张起来,生怕在郑敏的询问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是事,站起身便要请三人离开,此时却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三人的目光全落在曲月身上,她勉强一笑,说道:“有客人来。”
说罢跑到门口,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门外之人敏锐察觉到不对,直接越过曲月朝门内走来。
曲月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进入三人视野之中。
“阿月,他们是?”
“他们是府衙来的捕快。”曲月向杜若介绍几人,随后眼神期待地看向杜若,“杜姐姐,今日不能招待你,不若改日再来?”
37. 第 37 章
杜若脚下一顿,安抚地朝曲月笑笑,在门口犹豫一番还是抬脚跨过门槛。
“杜姐姐……”曲月一愣,伸手想要拦住她,杜若却按下她的手,朝着院中几人又去。
“不知几位找阿月有何事?”杜若嘴上笑着,眼中却映出几分警惕,“我算是阿月的姐姐,她不懂事,有事尽管问我。”
郑敏从杜若出现,就一直在观察她。
方才杜若在门口,听到曲月的话后,分明先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是最终还是选择跨过门槛,来到他们面前。
“只是想问问那日曲娘子与里长见面的事情。”郑敏示意杜若坐下,“杜娘子也知此事?”
“此事,我略知道些。”杜若听到里长二字并没有展现什么异样情绪,还笑着回看郑敏,“前几日,阿月来找我,说不想去祭神仪式。”
杜若说话间,敏锐地感知到几人落在身上的目光,恍然道:“阿月父亲走得早,我常来照拂,就连我阿爹也将她视为亲闺女一般。”
所以,当曲月找她求助时,杜父站了出来,充当曲月的父亲,去找里长提出不去祭神仪式,里长却以祭神仪式迫在眉睫,短时间无法找到人顶替为由,拒绝此事。
可是曲村众人皆知,每年为了防止意外出现,总会安排一两名少女替补,可是无论杜父如何劝说,里长始终不肯松口。
无奈他只得先回到家中,曲月得知里长拒绝后,激动之下冲出屋去,直接闯入里长家,想要再次争取。
“只是里长还是不同意,阿月失望之下,也回家来了。”杜若将事情经过转述给三人,“只是世间之事大多巧合,我们也是第二日才知道里长发生意外。”
“原来如此。”郑敏点点头,似是相信杜若所说。
“真正的凶手可曾找到?听说此事还牵连一位捕快。”杜若面带关心,眼中写满对那位无辜受累的捕快担忧。
“真凶仍没有线索。”郑敏语气遗憾,仿佛与杜若闺中叙话一般有来有往,“你相信那名捕快是无辜之人?”
杜若看着郑敏好奇的目光里含着几分打量之意,登时觉得自己方才不该主动提起捕快之事,但悔之晚矣,只朝郑敏勉强一笑。
“这是自然。”
在两人交谈间,郑敏又注意到,杜若指腹有常年累月磨出的老茧,衣服干净整洁袖口却留有几滴淡墨,想来是经常读书写字,才会留下袖口处洗不掉的墨迹。
“我有一惑,不知杜娘子能否帮着解答?”试探得差不多之后,郑敏开始切入正题。
“不知您想要问什么?”杜若紧绷的情绪在听到此话后又放松下来,不解地瞧着郑敏,“若您问些田间地头之事,我尚能帮着解答,若是别的……”
郑敏笑着摇摇头,坦言道:“只是一个小问题罢了,前朝有一位财主,某天见到窃贼进入家中偷窃,他欲上前阻拦,窃贼却亮出匕首,财主受惊之下躲闪不及,往前却将窃贼扑倒,匕首刺入窃贼心口,阴差阳错之下送了命。”
“不知杜娘子觉得,财主是有罪还是无罪?”
“自然无罪!”杜若说完,对上郑敏的目光,迅速冷静下来,“窃贼欲伤财主在先,若巧合没有发生,财主便会自此丧命,他虽杀了窃贼,但只是为了自保,我认为他无罪。”
“不知几位如何解答?”杜若抬起头,看向在座的三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自是无罪。”郑敏语气坚定,与梁蔚然和蔡达交换眼神之后,重新看向杜若,“那晚里长欲伤曲娘子,你为何隐瞒?”
“我没……”杜若下意识否认,却在郑敏话音落地时震惊抬头,“你知道?”
郑敏昨晚回去又翻看一遍梁蔚然在密室发现的那本书,发现其上写到,若想使亡者复生,需每年找一位属阴的童男或者童女,在满月之时以鲜血浇灌,十年之内便可重获□□,得以新生。
这页书上还有里长写下的几行字,郑敏昨日做过猜测,在今日得到验证,上面所书正是几位少女的姓名和生辰年月。
“曲娘子可是八月出生?”八月以阴阳推算正属阴月,曲月就是里长选定的“祭品”。
郑敏看到杜若迟疑地点点头,只是她仍不愿相信郑敏。
“曲娘子的父亲,可是因反对祭神丧命于野兽之口?”
这是郑敏的猜测,方才杜若提起曲父时眼中有愤懑不满之色,虽然被她掩饰过去,但还是被郑敏察觉。
她初时以为这份不满是因曲父的不称职,可转头却注意到墙角柴房外架着锄头、镰刀等工具,因长时间无人使用而布满铁锈,想来是曲父生前常用的农具。
曲月在父亲死后,不曾挪动这些农具的位置,许是觉得如果将它们放在原地,曲父便好似不曾离开,永远陪在她身边一样。
他们父女情深在这件小事上展露无遗,杜若的不满,便不是对着曲父,而是害死曲父的罪魁祸首。
“是。”杜若诧异地瞧了郑敏一眼,不过几句话间,对方便将曲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曲伯父在听到此事,便联合村中几位不同意的叔伯婶娘去找里长说理,谁知里长完全不顾及往日情分,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他虽然嘴上说着选人献祭都是神女的意愿,可是我观察过,那些被以献祭之名杀害的女子,全都是阴月阴日出生的,谁知道是不是里长从哪找来什么歪理邪说,白白让她们送命。”
郑敏叹息一声,见杜若完全不信神女庇佑那套说辞,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她说起里长私藏的秘密时,又听杜若说起那晚之事。
那晚曲月愤怒之下,跑去里长家,杜若不放心,紧随着她前去,只是在大门处叫嚷许久也不曾有人给她开门。
杜若知道里长并非善类,情急之下从后墙翻进去,等找到曲月,却发现里长欲要加害于她。
里长掐住曲月的脖子,她的叫声逐渐无力,杜若上前想要将里长拉开,却被对方推倒在地。
她爬起身,发现神龛之上供奉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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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匕首刺入里长后心,他、他挣扎几下,便没了呼吸。”杜若深吸一口气,说出真相之时声音仍在颤抖,“这一切,都与阿月无关。”
她选择说出实情,是怕郑敏误以为曲月是杀害里长之人。
“杜姐姐。”一旁站着的曲月早已泣不成声,上前拉住杜若双手,“是我,是我动的手,与杜姐姐无关!”
曲月不顾杜若阻拦,站在几人面前大声说道。
“若要抓,就将我抓走。”
“先别忙着争。”蔡达瞧了眼梁蔚然的神色,故意大声问道,“梁捕头,她们这种情况,是无罪还是有罪啊?”
“若所言属实,里长欲杀人在先,你二人为求自保无奈动手,可视为无罪。”梁蔚然从姐妹二人恳求的眼神中移开目光,看向郑敏,“郑娘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二人所言并非无法证实。”郑敏顿了顿,看向杜若,“曲夫人或许知晓。”
曲夫人在里长死后,飞快将现场清扫干净,又安排人守在棺木面前拒不验尸,是否因许多人死在眼前而心中难安,想要以里长之死了结此事?
然而杜若神情冷静,面色毫无变化,从她这里恐怕问不出什么。
三人只得带着姐妹二人又返回里长家,当面找曲夫人求证。
也正如郑敏猜想一般,曲夫人见到曲月和杜若二人后,面色极为不自然,在郑敏的再三询问下,说出当晚之事。
当天下午,曲夫人和里长一同去密室祭拜过曲小郎后,她瞧见角落里堆放的白骨心中生畏,里长却还在计划着今年的人选,她惊惧之下与里长争吵起来,二人争吵过程中她被里长推搡倒地,气怒之下她抬手给了里长一耳光,两人不欢而散。
曲夫人独自回房,不知里长行踪,只是晚间她将要歇下之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呼救声。
一时间许多张鲜活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她,最终呼喊着救命。
就如同隔壁传来的微弱声音一般,在她耳边响起,生生不绝。
终于她起身,去往隔壁,却发现正要推门而入的蔡达,那一刻心虚将她笼罩,致使她拎起门边的扫帚打向蔡达,阴差阳错之下,竟将他打晕在地。
等进了屋,看到里长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曲夫人反而平静下来,压下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尖叫,看着屋中惊慌失措的两人。
里长被杀,她心中没有多少难过,更多的是释然解脱,就好似身上的罪孽随着里长的逝去烟消云散。
只是心中那点同情和愧疚,让她夺过杜若手中的匕首,塞到蔡达手里,反正他是捕快,最终会被保下。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
曲夫人的这番剖白让郑敏将这几日的不合理之处串联起来,不许验尸,将蔡达锁在柴房,都是为了掩盖背后的真相。
“捕爷,若要抓,将我抓了去。”曲夫人说完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委顿下来,话中了无生意。
38. 第 38 章
梁蔚然瞧了眼郑敏,暂时将三人关押起来,随后询问道。
“先去瞧瞧刘忤作的验尸结果?”
郑敏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颔首后朝院外走去。
在三人出门之际,刘忤作连同几名捕快一起,将曲小郎的尸身从雕像中取出,同里长的尸体一并检验,如今已有结果。
曲小郎的尸身被白布包裹存放于雕像之中,加上密室不见光源,气温阴冷,所以保存十分完好。据曲夫人所说,曲小郎死于溺亡,尸身被发现之时已然全无气息。
只是曲小郎五年前溺亡,单从尸骨来看,不能确定具体死因,不过刘忤作验出的死亡时间与曲夫人所言相符,加之骨头处没有伤痕,尸骨颜色正常不见发黑,也可印证曲小郎并非死于杀伤或者毒杀。
至于里长,除了刘忤作之前验看过的致命伤外,另还有一处苍白伤口,乃是死后所伤。
前胸和腿部所形成的尸斑形状与曲夫人描述相符。
脖子处的划痕应是曲月挣扎所致,指甲处发现白色皮屑,又有曲月脖颈处伤痕为证,证实里长确实欲对曲月图谋不轨。
“总之,从验尸格目来看,与曲夫人几人证词相符合。”郑敏将方才仓促整理出来的证词与验尸格木逐一比对,发现曲夫人并非妄言。
“若致命伤是曲月所致,可定为无罪。”郑敏顿了顿,她之前朝二人所言有夸大其词之嫌,若是杜若救人心切致使里长丧命,虽能酌情减刑,但不可称之为无罪。
梁蔚然点点头,一旁的蔡达亦听懂郑敏话中隐含之意,神色猛然一变,道:“可是里长恶贯满盈……”
郑敏瞧了他一眼,蔡达住了嘴,那晚郑敏所言犹在耳畔,只是他仍旧不甘心。
“此案情况特殊,想来梁捕头心中已有定论。”郑敏又看向梁蔚然,两人对视之间,心中俱已有了结果。
“里长一案到此了结,曲夫人之罪责则要另当别论。”
蔡达听后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看了梁蔚然一眼,胸间堵着的那口闷气瞬间不复存在。
里长所做的四起凶杀案,曲夫人显然从一开始就知情,她欺瞒不报,致使里长越发嚣张。
“依我朝例律,曲夫人与里长为夫妻关系,虽有相隐法度在先,但里长之罪大恶极,不能仅以此律包庇。”郑敏此前也曾碰到过类似案子,但上一案件与本案不同,凶手亲人被胁迫而无法道明真相,最终从轻量刑,“至于如何量刑,需由梁京令了解案情后定夺。”
案子真相至此已然明了,只是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找出真相。
“此案可以了结,但曲村村民仍需要一个交代。”郑敏之前提起过的问题又被摆到明面,里长不只是曲村的领导者,更是村民与神女的精神联结。
神女一开始,只承载着保佑风调雨顺之责,其后因为里长私心作祟,所做恶行不仅给神女泼上污水,更让村民一同承担罪孽,若是村民在毫无防备之下得知真相,曲村勉强维系的平静将会被彻底打破。
几人正为此事发愁之时,完全没有注意到,院墙边有人鬼祟离去。
“不过,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至少真相明了。”蔡达听完郑敏的顾虑,先是蹙眉叹息,随后这可能发生的烦忧被他抛诸脑后,“今日,是个庆功的好日子。”
“不错。”梁蔚然被蔡达轻快的语气感染,眉间显出一点笑意,“郑娘子,此案告破,你当属头功。”
“对嘛对嘛。”蔡达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随后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坛酒来,摆到桌子上,“这是我在柴房中发现的好酒,许是里长私藏,尚未开封,今晚不如饮个痛快?”
郑敏听后自然想要拒绝,然而蔡达搬出一个绝妙的理由:“就当庆祝我洗清冤屈!”
其实根本也没什么冤屈,但是郑敏瞧着一旁含笑的梁蔚然,这几日确实经历不少事情,暂时放松一番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顺着蔡达的话语,点头应是。
傍晚时分,夕阳逐渐沉下去,蔡达安排好随行捕快后,摆上一桌亲手做的饭菜,请郑敏与梁蔚然二人入座。
“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此处没有酒楼餐馆,蔡达便请曲夫人家厨娘想帮,亲自上手凑出一桌饭菜,“请二位尝尝我的手艺。”
梁蔚然品尝之后,发现蔡达确实有自夸的本事:“蔡捕快好手艺。”
郑敏也连连点头赞同,反倒是蔡达不好意思起来,为二人满上酒后,举起酒杯道:“承蒙二位不弃。”
郑敏心系神女一事,怕喝多酒耽误正事,浅尝胤止后便将杯中佳酿换为白水,梁蔚然则是不善饮酒,满饮两杯后说什么都不肯多说。
席间一时只剩下蔡达一人仍在品酒,没多久便两颊通红,醉态萌生。
“我爹常说,要做个好人。”郑敏与梁蔚然无奈,只能在月下就着好菜,听蔡达这个醉鬼滔滔不绝,“只是他生不逢时,没能做个好捕头,可我不同,我遇到一个好官,还能做个好捕头?不对,好捕快。”
“我还遇到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郑敏听完蔡达的话,脸上笑意反而消减,心中也开始不自在起来,蔡达与老蔡捕头都是心怀侠义之人。
老蔡捕头虽然在上一任梁京令手下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可他因着一颗侠义之心,助她良多,她却无可回报。
“郑娘子。”梁蔚然注意到郑敏的沉默,却没有强迫她说出心中烦扰,只默默坐到她面前,问上一句,“可觉得冷?”
“不冷。”郑敏摇摇头,放下筷子,“倒是蔡捕快,再这么喝下去,明日要头疼。”
“我扶蔡捕快回屋。”梁蔚然正要说些什么,孙平不知从何处而来,在二人身后探出头来,径直将蔡达扶起,“梁捕头不必担心。”
等孙平走远后,郑敏回头对上梁蔚然的目光,抢先开口道:“梁捕头对如何处置神女一事可有头绪?”
如此刻意的问话让梁蔚然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勇气消散,心中叹息之际开始顺着郑敏的思路设想。
“曲村信仰神女足有十年之久,老一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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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是经历过那场大旱之人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梁蔚然对曲村的情况也有初步了解,知道最难缠的便是那些顽固的老人,让他们割舍无异于登天,“若是从年轻人入手,会不会简单些?”
“梁捕头言之有理。”郑敏赞同道,此前她总想着如何防治,经梁蔚然提醒,倒是想到第二条路,想办法疏通。
她想得正入神之际,突然听到梁蔚然的询问。
“郑娘子,回京之后有何打算?”
回京之后?郑敏倏然回神,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让梁蔚然见一见。
“梁捕头倒是提醒我,你可见过怀慕?”
“怀慕……这个名字很熟悉。”梁蔚然神色一顿,他曾听田星友提起过,“是舅舅的小女儿。”
“正是。”郑敏点点头,“她侥幸留得一命,希望回京后,你能将她接到礼王府小住。”
“她还活着。”梁蔚然看向郑敏,眼中满是欣喜,“那田家其他人……”
“能保下她一个,已是不易。”郑敏轻轻摇头,长叹一声。
梁蔚然望着她久久无言,意识到他心中不可言说的感情与郑敏要做之事比起来微不足道。
若是她达成所愿,仍愿听他一言,到那时……梁蔚然抬头瞧了一眼郑敏,开口。
“我会帮你,你可以相信我。”梁蔚然再一次保证,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就算郑敏只将他当做往上走的踏板,他亦甘之如饴。
“我知道。”郑敏内心叹息一声,回答声轻轻消散在风中,却稳稳当当传入梁蔚然的耳朵。
她一直都知道。
郑敏并不迟钝,梁蔚然这些时日对她的态度变化她一早便有所察觉,只是她不敢赌,不愿将自己所求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之上。
说不准哪天感情变质,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她再也没有办法毫无保留的相信所谓爱情,只能逃避,而且梁蔚然是一个可靠的盟友,他们有相同的目标。
郑敏想留住他,就只能等,等到有一日他冲动消退,退回朋友的位置。
“天晚了,早点休息。”梁蔚然不知郑敏内心复杂的心绪,见到她神思不属,只以为她还在为曲村之事担忧,“明日一早,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之后,事情确实有了转机,但却往坏的方向发展。
昨日郑敏几人的言论被好事者传扬开来,现下村民们正将里长家堵了个水泄不通,叫嚷着讨要说法。
“不知是谁先传开此事,现在传言愈演愈烈。”孙平身布衣,从后墙翻出去混迹人群,将情况摸清楚后,回来与梁蔚然禀报。
有村民还算明智,只说要解释清楚里长的死因以及交代清楚凶手,接下来他们会自行处置,还有的村民并不信里长会做出泯灭人性之事,怀疑梁蔚然为给蔡达脱罪而给里长泼脏水。
更糟糕的事,有鼓动煽风者在不停地说些不负责任的猜测,煽动村民恐慌情绪。
场面一时难以控制,郑敏昨日的担忧在今日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