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底》
1. 兜底
今年冬天的庆岭格外反常,气温忽高忽低。
前几天出太阳,走几步路就会出汗,昨天又开始下雨,冷空气骤然袭来。
这场雨绵延不断,时小时大,却一直没停过,持续到今晚。
寒风刺骨,街上人烟稀少。霓虹倒映在路边的水洼,微波粼粼,似夜空绽放的烟花。飞驰的车轮压过,打散这片璀璨,溅起大片水花。
林听晚坐在酒吧卡座靠里的位置,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指尖在手机屏幕随意划拉,垂眸,面无表情地盘算着回英国的时间。
几秒后,她失去耐心,摁灭屏幕,斜眼看向身边的人。
酒吧里人声鼎沸,热浪一层盖过一层。音响声震着她的耳膜,脑袋嗡嗡响,身边的人更是聒噪。
说的字没一个她爱听的。
“我说的对吧?”岳辰挨着她坐,一只胳膊搭在她身后沙发,离她很近。
近到她感觉他身上的香水味道熏到她的眼睛了。
骚包。
林听晚不咸不淡地开口:“说了什么?没听。”
岳辰不介意她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乖乖女不是他的菜。他笑着,把酒杯往她手里塞:“反正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要不这几天搬过来吧。”
林听晚看了眼手里的酒杯。交错变化的灯光照着杯子里的酒,粉色的液体泛着碎芒,微微荡漾。
这款酒她没有喝过,不知道名字,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可能是今日特供。
但“星期六”酒吧的今日特供,度数都不小。
想灌她?找错人了。
林听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原本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没曾想到会遇见他这位不速之客。
和岳辰的婚事,她是元旦在英国的时候听说的。新年第一天,她的亲生父母就在给她说完新年快乐之后,扔给她一个如此重磅且具有毁灭性的炸弹。
相安无事一年多,她以为联姻的事已经告终,不会再把她推出去。
是她想错了。
新年第一天是以声嘶力竭的吵架结尾,如果不是他们扬言要停掉她的卡,她也不会被迫回国。然后兴致勃勃地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还遇见了狗屁联姻对象。
众所周知,她这位联姻对象,泛滥的情史可以写一本金瓶梅,还是二手市场的盗版货。
她是垃圾场吗?什么货色都往她这里塞。
“最近没人往你床.上.爬,寂寞了?”林听晚弯唇,毫不客气。
这番话落在岳辰耳朵里,意思变了。
他往她跟前凑了点,笑得放荡:“吃醋了?”
顺势跟她碰杯,喝了一口酒,“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这门婚事他非但不介意,还很赞同。林听晚他见过,和她那个姐姐比,是不同的漂亮。反正他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二十四孝好老公,更不可能结婚就收心。相反,家里有一个能给岳家带来好处的漂亮花瓶,再在外面找点新鲜感和刺激,快活的要命。
昏暗暧昧的光影闪烁,岳辰的眸子暗了又暗,搭在她身后沙发的手折回来,指尖轻轻碰到她的肩膀。
白皙光滑的肩膀只挂着一根细细的绿色带子,仿佛随时都会从肩头滑下。薄背,一字锁骨,脖颈颀长,胸前的风光被隐没在长卷发之下。
“林听晚……”
他压低声音,意图明显。
林听晚往旁边躲开,扭头,脸色冷了下来,警告他:“手。”
肩带从指尖溜走,岳辰捻了捻指腹,笑道:“都要结婚了,别害羞啊,你得提前适应适应我。”
林听晚二话没说,手腕一扬,酒杯里的酒泼在他的脸上。
“啪。”
仿佛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她放下杯子:“酒醒了?”
岳辰闭眼,粉色液体从发丝往下滴,滑过他的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气极反笑,他也没了刚才的耐心和玩味,捉住她的手腕,伸手要把她往怀里抱。
林听晚穿着高跟鞋,险些没站稳。
刹那间,他的手碰到她的臀部。只一秒,林听晚当即抓起一个空啤酒瓶,朝着他的脑袋抡了下去。
“嘭!”
一声闷响。
随即是岳辰吃痛的嚎叫。
卡座其他玩得正嗨的人被惊动,纷纷扭头看过来。几乎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蓝紫色的灯光从他们惊恐的脸上闪过。
她她她……刚刚拿啤酒瓶砸人了?
林听晚冷静平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随手捡垃圾的小事。
“我是不是让你把手拿开。”她站在那,手里拿着啤酒瓶,居高临下看着岳辰,眉眼间只有厌恶。
岳辰抱着脑袋,埋在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他妈……”他咬咬牙,“在国外玩那么花……装什么贞洁烈女……”
林听晚握着啤酒瓶的手收紧了几分,要抡第二次。
愣了半天的寿星反应过来,连忙过来要拦住她。
有人比她快一步。
林听晚刚抬手,纤细的手腕猛地被一只宽大的手抓住。
对方轻轻松松扣住她的手腕,仍留有余地,似乎单手扣住她两只手都不在话下。骨节分明,血管青筋攀附在手背。健康的黄种人肤色,偏小麦色,和她冷白色调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没费什么力气,却足以将她禁锢。
林听晚皱眉,十分不悦地抬头。看清人,睫毛轻颤,有些恍惚。
舞池那边主持人的话筒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呲——”声,她感到耳鸣,头也有点晕。
是她喝醉了,还是昏暗酒吧里闪烁的光线太晃眼,竟然在这里,如此狼狈地见到一个她觉得最不可能见到的人。
男人身上的雪松味道很淡,像室外凛冽的风,和这里格格不入。却极具侵略性,挤开她身边所有无关紧要的味道,瞬间将她裹挟。
“季大少爷,什么事儿你跑这么快,衣服都不要……”
后面的人群里艰难挤出来一个人,双手叉腰,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一件黑色风衣。话音尚未完全落下,看见眼前这一幕,他瞪大了眼睛,默默闭上嘴巴。
卡座的围观群众听见这话,顿时把视线移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季大少爷?
城南季家,季琛?
男人面部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生得一副羡煞旁人的好皮囊。黑色衬衫扣子解开一颗,袖口挽到手肘。周身透着渗入雪水的冷淡气息,看起来被黑衬衫禁锢,宽阔的肩膀将衬衫撑开,又有一股难驯的野性。
这几年,整个庆岭,对他示好的小姐不在少数,门当户对的、云泥之别的,都有。真敢打听他的行程、上门追他的也从未断过,但至今没有听说谁拿下这尊大佛。
难搞,高要求,不好糊弄。
礼貌疏离、不讲情面,像被拔了情丝。
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躲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儿也没喝酒,只涂个清闲。但这地方不是他选的,是方隐年。
一点也不清闲。
几分钟前,他坐在二楼卡座,说要开车,喝了两杯寡淡的白开水。
舞池的音乐声震动耳膜,人群重重叠叠,摩肩接踵挤在一起。
季琛拎着玻璃杯,扫了眼楼下:“下次再挑这儿,不来了。”
方隐年刚要往杯子里倒酒,想起对面这人不喝,干脆对瓶吹:“你弟朋友的酒吧,又不要钱。”
季琛瞥他:“你差这点儿?”
方隐年没回答,散漫地笑着,边喝酒边往楼下看。一楼卡座区突然爆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他眼尖,也或许是那抹绿裙太显眼,精准捕捉到那一片。
他惊呼:“楼下打起来了?!”
季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停留两秒,目光变得促狭。看清林听晚手里拿的酒瓶,他立马搁下玻璃杯,起身下楼,走路带风。
方隐年愣神:“诶——”
人早没影了。
此刻,季琛抓着林听晚手腕的手没有松开,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瓶。冷脸,朝她微微挑眉,似对她的作为感到一丁点的意外,出口却是平淡的口吻:“打架?”
她头发乱了点,裙边大概是被酒打湿,留下一块儿深色痕迹,稍显狼狈。
理智似乎回笼了一些,林听晚松开酒瓶:“没打,拿酒瓶抡他而已。他摸我屁股,不该砸吗?”
语气平常,像聊天气。
“嗯,砸的好。”
“……”
丝毫听不出夸人的意思。
这两个人看起来不熟,态度明显疏离,偏偏语气又很自然,有来有往,简直诡异。
坐在卡座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岳辰更是抱着脑袋忍受余痛,好半天缓不过来。
季琛松开手,转身去拿方隐年手里的衣服,看她两眼:“送你,走不走?”
林听晚的眼睛亮了下,对寿星说了句抱歉和生日快乐,快步跟上季琛。
方隐年傻眼,什么情况?
.
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仍下着,不止不休。雨点打在玻璃上,顺着往下滑,蒙起水雾,将街道边的霓虹晕开。
林听晚坐在副驾,脱了高跟鞋,屈膝,双脚踩在座椅边缘。手里捏着湿巾,慢条斯理地擦脚背上沾到的粘稠的酒渍。
季琛看着她:“安全带。”
林听晚没抬头,把安全带扯过来扣好,继续擦。
视线落在她的脚背,白嫩光洁,涂着漂亮的银色指甲油。停留稍许,季琛移开视线,问她:“回哪?”
“林宅。”林听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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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没见,她变化很大,方方面面。
那会儿她要考雅思,找口语陪练,找到他这儿来。整天扎高马尾,活蹦乱跳,还很爱笑,眼底是不谙世事的澄澈。
每天烦恼如何应付父母提出的无理要求,以及逃出他们让她透不过气的掌控。
不过,倒是从来都不乖。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变红,车子缓缓停在白线后面。夜很深,这条路上除了他们,只有斜对面相向而行的另一辆车。
林听晚穿好鞋,用过的湿巾捏成团抓在手里,抱着胳膊看向车窗外,一声不响。季琛单手握着方向盘,视线始终落在前方,没看她。十几秒停车的空档,伸手调高了点暖风温度。
“什么时候回国的?”他问。
林听晚稍稍回神:“上周。”
季琛又问:“和岳家定了?”
提到这个人和这一家子,林听晚又有点烦,眉头紧皱,不太想提这件事。缓和下去的情绪再次涌上来,但没在他面前发作。很久没见,拿捏不好他的秉性和态度,她不敢轻举妄动。
措辞几秒,她道:“……不好说。”
季琛了然,不好说的意思是,父母定了,她不同意,不然也不会拿酒瓶抡人脑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乎是他问她答。三两句后,车内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
虽然今晚林听晚感到并不愉快,但在他出现之后,前面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心底的小算盘慢慢打响。
这个原本和她不该有什么交集,就算有,也只是短暂花火的人,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这个时候再遇见,于她而言,是机会。
车子驶入宽阔寂静的大道,两边笔直的树只剩下枝干,在风雨中晃动,莫名有种清冷庄重。
昏黄路灯照在高矮不一的砖墙,绵延生长的爬山虎越过高墙。时明时暗交错的光影透过车窗玻璃,从他们脸上滑过。
雨势没有转小,噼里啪啦地落在车顶。
车轮打了个弯,在林宅门前停住。
“手套箱有伞。”季琛打开车内顶灯,提醒她。
林听晚没动,也没急着下车,安静地坐在副驾,连安全带也没有解。
季琛偏头看她,以为她是对今晚自己出格的举动感到后怕,所以没回过神。
他索性伸手,去开手套箱。
视线落在他拿伞的手上,眼神空洞,有些不太能聚焦。车外的风仿佛渗进来,林听晚很难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月底二十岁生日,你有空吗?”
她语气平直,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手抠着手指,明明穿着呢子大衣,后背却微微发凉,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底。
季琛把伞递给她:“要办生日宴?”
林听晚接过伞,攥在手里,指骨有些发疼。她难得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摇头:“雅思口语的交易,还有效吗?”
怕他想不起来,她补充,“你帮我练口语,我和你结婚。”
她说这话有点硬着头皮的意思。
出尔反尔的是她,反复横跳的也是她,潇洒断联一见面就提这件事的人还是她。会不会把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薄情寡义不讲情面的人惹怒,她不清楚。
闻言,季琛看向她。
半晌,忽而轻笑出声。
这道低沉的嗤笑有点刺耳,林听晚的心脏缩紧。
她知道,现在的她和那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但今时不同往日,处境不同,她尚且没有打碎镜子的资本,需要退路。
眼前的人无论好坏,至少算得上一条难以撼动的退路。会不会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她不清楚。但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吗?
不会了。她安慰自己。
指尖慢悠悠敲了敲方向盘,季琛平淡陈述:“没记错的话,我好像被拒绝了。”
她提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他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
不知道是旁边这人笔直的视线,还是车内暖风温度太高,林听晚有点热,火烧一般,没敢看他。
“你做生意就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吗?”
拒绝之后又想要的情况。
很常见,对吧。
她试图说服他。
季琛侧着身子,索性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眯了眯眼。
这小姑娘的脸皮倒是和以前一样。
他很久没有说话,林听晚静静等着,像是被架在等待审判的十字架上,十分煎熬。
她袖子里细微的小动作落入他眼底,季琛微微勾唇,起了点心思。
他似笑非笑,牵动唇瓣:“林小姐,用完就扔,再用,可没那么顺手。”
眸色被里外交错的灯火拨亮,他的声音是一记沉闷的钟声。
2. 兜底
林、小、姐?
他的嘴巴怎么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
林听晚没忍住打了个颤。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不想放过到手的机会。谁知道她现在下了车,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是不是又会断掉。
至少他们现在处在同一时空,还能说说话。
路边的灯光比车内暗一点,大雨倾盖。稍微开一点车窗,他们的声音就会被风声和雨声带走。
林听晚稳了稳心神,抬眸看他,朝他抛出这场交易里对他有利的部分:“你不是需要一个挡箭牌吗?”
视野之内,她清楚地看到他手臂紧实的线条,健硕的肌肉时常被掩藏在一丝不苟的衬衫之下。这会儿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在偏黄的光线里格外性感,她没忍住用余光多瞟了两眼。
季琛靠过来,凑近了点,审视般打量她一番,轻飘飘又短暂:“你?”
低沉的嗓音稍微上扬一点,落在林听晚耳朵里,有几分质疑和讥讽。他收回视线,“怎么挡?”
不是毫无缘由的质疑,林听晚也很清楚。现在的她,闯祸惹事脾气古怪,做不到贤良淑德,也不会掌权理财,更没有让季家锦上添花的筹码。
做季琛的妻子,她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甚至,她连出现在选项里的资格都没有。
捏了捏雨伞,林听晚沉默了。
脑子里还没有做好下一步计划,显然季琛也没打算给她斡旋的机会。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说:“外面冷,进去吧。”
是逐客令。
林听晚的心骤然沉下去,比外面的气温还要冷。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撑伞下车,回身关门,没有看他。
雨刷器不停运作,一遍又一遍清理混迹在挡风玻璃的雨水。季琛没急着走,透过副驾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玻璃,看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走的背影。
绿色鱼尾裙摆随着她走路来回晃动,摇曳生姿,仿佛绽放在淤泥水面的一朵花。她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拢住大衣在胸前捏紧,后背挺直。不在乎脚下的雨水污泥会弄脏漂亮的高跟鞋和裙摆,每一步踩得又稳又实。
丝毫没有在狂风骤雨里行走的狼狈。
直到她进了宅子,彻底消失在雨幕里,门口的迈巴赫才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
林宅是爷爷的故居,他离开后,这栋宅子连带整个庄园留了下来,留给她和姐姐。宅子没有荒废,老管家还在,定期会派人来打扫卫生、整理花圃。总是很整洁,很漂亮,看起来很新。
就好像,这栋宅子的主人还在。
但姐姐不怎么来,于是这栋宅子成了她回国逃避父母最好的去处。是姐姐的伤心地,是她的庇护所。
进屋后,林听晚随手把雨伞挂在门口的伞架,换鞋上楼,径直走向浴室。
一把普通的黑伞,她不会像少女怀春一样抱着这东西反复看。这把伞只是他的教养而已,给下大雨回家没有伞的人,可以是任何人。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时间怀春,虽然她确实心猿意马了一秒——她只承认有一秒。
浴室里氤氲缓缓升起,舒适的水温洗去一身浮尘和疲惫,林听晚双臂交叠,趴在浴缸边缘。花瓣泡沫在浴缸里随着水波微微晃动,露出她纤细的胳膊和光滑的后背。脖颈颀长,长发被束在脑后,额前随意垂着几缕发丝。
只开了洗脸池的灯带,光线偏暗。薄纱窗帘缓缓打开,视野开阔,落地玻璃窗外是大半个庆岭,远处紧簇的高楼和她身处的地方格格不入。
点了一盏香熏放在旁边,橙花香味缓缓飘散,逐渐侵袭她的感官,她差点睡着。
很明显,今天晚上和季琛这场交易谈崩了。
意料之中。
一时兴起的想法,她连草稿都没有打,发挥的不好。虽然她很擅长即兴表演,但在季琛那里不太适用。
和旁人说的一样,他这个人,不好糊弄。
林听晚想,他如果好糊弄,季氏就要完蛋了。
好烦。
泄愤地蹬了蹬腿,浴缸里的水荡起来,溅出来点水花,弄湿木台边缘。她眉头紧锁,白净漂亮的脸蛋变得苦巴巴的。
距离二十岁生日不到半个月,到时候她没法再拖,担心不遂父母的意愿会被切断所有经济来源。
毕竟,他们真的做得到。
直到去年,她仍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是他们亲生的,多多少少有点爱,他们不会做这么绝的。无论她怎么胡闹怎么任性,他们都不会不管她的死活,会听一听她的话,哪怕半句。
结果新年第一天她被狠狠上了一课,彻底掐断了她仅存的念想。
她现在急需一个退路,更需要一个把岳家婚事闹崩的完美借口。
除了季琛,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
他是一个不留情面的人,但她在那时候,也没有给他留情面。
父母张罗她的婚事,是爷爷离开后才开始的。其中缘由她一知半解,大概是分崩离析的林氏前途未卜,父母急于寻得一个靠山,稳固在庆岭圈子的地位。
她是被推出去的唯一筹码。
那时候她甚至来不及伤心难过,就被打扮成精致漂亮的洋娃娃,像橱窗里的展览品,去见一个又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好。
乖一点,听话一点。
回忆带着情绪,一股脑儿堵在她的胸口。支离破碎的画面混在一起,抽丝剥茧,非要在她的脑子里争个先后,闷得她喘不过气。她连忙扯过浴巾,从浴缸里出来。坐在台阶上,大口呼吸。
好一阵,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她眼眶泛红,眸子里渗着血丝,多了份破碎和狼狈。
安静了会儿,她扭头看向窗外。漆黑夜空仿佛没有尽头,雾蒙蒙的天气,雨还是没有停。
像记忆里的那场雨。
她讨厌雨天。
.
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林听晚怨气很重。昨夜没有睡好,疾风骤雨的窗外作乱一整晚,她辗转难眠。后来香薰起了作用,好不容易睡着。
皱着眉,迷迷糊糊地支起上身,看见来电显示,她在想自己怎么没有睡晕死过去。
睡晕死过去至少不用面对这些,不用面对母亲不合时宜的“问候”。
早晨七点半,这座城市的街灯还没熄灭,天色仍是属于夜里的漆黑。林听晚垂着脑袋坐在床上,长叹一口气,太能扰人清梦了。
但她不敢不接。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把母亲惹怒没什么好下场。她完全没有任何抗争的资本和底气,几乎一无所有。
电话并没有被挂断,依然在床头嗡嗡嗡的振动。母亲给她打电话,一定会打满59秒,等到自动挂断后,接着打。
接通后还会质问她为什么没接前几个电话。
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林听晚伸手抓过手机,摁下接听键,开免提,扔在床上。
“你在哪?林宅?那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又去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劈头盖脸砸来,宋青岚宣泄完又催促她正事,“收拾好来中心医院,赶紧。”
林听晚这才有点反应,愣了下:“谁进医院了?”
“你还好意思问!”宋青岚的嗓门骤然拔高,又碍于在医院立马压低声音,“小辰那开了瓢的脑袋不是你干的好事?!昨晚不是去参加生日会吗?你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别废话,赶紧过来!”
说完啪的一下挂掉电话。
哦,差点忘记了。
大脑迟缓地开机,林听晚才记起昨晚还有这么一件事。她不是只碰见了季琛,她碰见季琛是在砸岳辰脑袋的时候,他把她拦下来了。
这个岳辰……
谁要大清早爬起来去医院看他啊!
很烦。
母亲很烦,岳辰很烦,季琛也很烦。
林听晚下床穿上毛绒拖鞋,走出去几步,折回来。抄起手机给姐姐发消息,锦鲤色的猫眼美甲把屏幕敲出哒哒哒的声音。
林听晚:【早上坏,姐姐。】
林听晚:【我共鸣了。】
林听晚:【岳辰这个妈宝男!】
一天到晚就知道找妈妈,他是小蝌蚪吗?
洗漱好,林听晚换了身轻便的浅咖色羊羔毛外套,下身只着一件单薄的微喇牛仔裤。走出林宅吸了吸鼻子,她默默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抱着胳膊往前走。
林宅离中心医院有点远,她本不想打扰林叔,但这个点在这里打车不太现实,更何况外面的车根本进不来。
在车上补了一觉,她按照母亲给的病房号,直奔住院部顶楼。
敲了敲房门意思了一下,林听晚刚要推门进去,屋内的宋青岚快步走过来,急急忙忙把她往外推,跟着一块儿出来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们两个人。
宋青岚的脸色很难看:“你是疯了吗?”
林听晚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宋青岚哂笑,“你把人家打成那样你说你怎么了。”
林听晚说:“他先动手动脚摸我屁股。”
宋青岚奇怪地看她一眼,像是不能理解她这句话。
“再过两个星期你们就结婚了,早几天晚几天有区别吗?还动手打人,你在闹什么脾气?”
母亲的话宛如一盆混着冰块的冷水,哗哗啦啦砸下来,寒凉刺骨,留下挫伤的红印。
林听晚突然想笑。
她扭头透过房门上矩形的玻璃窗往里看,天色已经大亮,空气里的小颗粒在若隐若现的微弱阳光里飘扬。
明明是个好天气。
宋青岚见她没听自己说话,伸手扯她:“进去好好说话,先跟人家道歉。”
于是她就这样被推到了病床前。
岳辰母亲看她的眼神跟刀子一样,没捅她一千刀也捅她一百刀了。
见林听晚进来,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神轻蔑,低嗤道:“你们林家两个小姑娘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林听晚想起姐姐的战绩,没忍住笑了一声,立刻被宋青岚掐了一下胳膊,警告她安分点。
倒是床上缠了满满一脑袋绷带的岳辰看见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点,不停地往她手上看:“没带凶器吧?”
“……”怂货。
林听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便动了动嘴角,拖着嗓音,有气无力,态度一般,“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勾我肩带摸我屁股的时候拿啤酒瓶抡你,更不该抡完你第一次还想抡你第二次,我应该体谅你们男人动物一样无法控制的生理需求和没有完整神经只是布满沟壑的大脑。可惜我天生愚笨,暂时无法理解,所以不能体谅。只好委屈你,体谅体谅我了。”
岳辰:“……”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诡异。宋青岚抽了抽眼角,差点被她绕进去。这套表面道歉实则骂人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林听晚说完偷偷瞄向岳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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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容精致但夸张高调的中年女人抱着双臂,站在床尾,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
她见状暗自发笑,心想,这下你们家总要退婚了吧。
下一秒,岳辰妈妈说:“下周我亲自登门,把彩礼送过去,顺便商量婚礼事宜。民政局周末不上班,小晚周六过完生日,周一和小辰去领证吧。”
林听晚:“?”
猛地扭头看过去,她眨眨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不对不对,剧本不是这样的,阿姨您拿错本子了。
“是啊。”有亲妈撑腰,岳辰坐起来点,靠在床头,“我这脑袋不能白白挨砸,你得照顾我。”
你、有、病、吧?
林听晚歪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脑子坏掉了?”
岳辰说:“可不是嘛,你砸的。”
林听晚淡淡嗯了一声:“好脆弱的头盖骨,和你幼小的心灵一样。”
已经无心和这个牛皮糖一样的烂人周旋,她垂眸,心不在焉。
耳边是岳辰妈妈和母亲交谈的声音,冷嘲热讽,喋喋不休。
“你们林家早就不是以前的林家,我们岳家如今蒸蒸日上,未来在整个庆岭也是排的上号的。要不是小辰实在喜欢小晚,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忍受得了儿子被这样对待。”
“以后结婚了,咱们是亲家,也算一家人。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没什么,但希望小晚好好学规矩,注意尺度,对小辰好一点。”
“亲家母说得对。”宋青岚说,“但也希望小辰对枝枝好,收敛收敛性子,别再有什么花花肠子,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还笑起来了,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有些聒噪。她们越是情投意合,越是热火朝天,林听晚的胸口越是闷堵。
怎么办……
她才不要嫁给这个垃圾堆里掘地三尺挖出来、放在两元店里打折都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晚晚。”岳辰叫她,“帮我削个苹果,头疼。”
林听晚完全没有听见。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鞋尖,晃了下她的眼睛。
很不合时宜,她的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
——季琛。
早知道联姻的门槛这么低,到最后塞给她岳辰这种货色,她那时候就该答应季琛,哪怕父母不同意。
当事人很后悔,悔得想抽两巴掌十八岁的自己。
让你宁死不屈,这下是真要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林听晚。”
岳辰又叫了她一声,指指旁边,“苹果。”
林听晚说:“你的手长在脑子上吗?”
脑子伤了手也废了她是砸到他哪根神经了。
就她当时那个砸法和位置,顶多脑袋长包。当时情况紧急,反手抡酒瓶,没发挥好。
宋青岚轻声斥责:“怎么说话呢,小辰是病人。”
林听晚说:“我也是病人。”
宋青岚一瞬间紧张起来,看了看她:“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她眼里流露出的关切让林听晚心口微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假的吗?好像不是。
唇瓣张合须臾,最后林听晚咬咬牙撇开视线,拿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往外走:“我去趟卫生间。”
.
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下去,林听晚扯了张纸巾,胡乱擦擦,扔掉纸团。磨蹭好半天,才往回走。
不行,得想个办法嫁给季琛。
她以前有本事追到他公司,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现在依旧能够做到。但这种做法太慢了,是拉锯战,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可是像别人那样把自己打包送到他的床上,企图依靠这种下三滥手段跟他发生点什么故事的方式缠上他,她又做不到。
她是没皮没脸,但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虚无的底线。
谈交易又谈崩了,总不能让她装成落魄的凄苦少女,找一个下暴雨的天气,跌坐在他家门口求他吧?他也未必吃这套。
思来想去,她毫无胜算。
这很糟糕。
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林听晚垂头丧气,余光瞥见走廊里有人影,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微怔。
季琛?他怎么从岳辰的病房出来?
愣怔间,一股惊喜迅速攀上来。管他呢,运气不错。
见他要走,林听晚动作比脑子快,大步走过去,横冲直撞一般,不管不顾。
“咚——!”
她在门口和季琛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啊!”林听晚吃痛出声。
病房门没来得及关上,握着门把的人松手,门便因为惯性,缓缓敞开。
季琛反应极快,在同她撞上的下一刻伸手扶住她。
“抱歉——”
没看清人时说完抱歉刚要松手,季琛就感觉袖口猛地被紧紧拽住。
他低头,看见林听晚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自己。穿着浅咖色毛绒外套,小兔子一样,窝在他怀里。她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摆,生怕他跑了似的,把他上万的衣服抓住褶皱。
室内的人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
宋青岚眼皮一跳,眉头紧蹙。
季琛垂眸,同林听晚四目相对,用眼神询问她。
——“又想干什么。”
她笑起来,眼底波光流转,不怀好意。
——“拉你下水呀。”
3. 兜底
读懂她眼里的意思,季琛松开她:“没事?”
语气平常,口吻却听着有点熟稔。
林听晚说:“有点疼。”
“哪呢?”
“哪都疼。”
季琛笑了声:“我是块儿钢板?”
林听晚觉得自己这个人最会顺杆爬了,尤其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任何羞耻心。于是顺着他的话,又开始在嘴里跑火车,说着极不着调的话。
“难道不是因为练的太好了,肌肉硬邦邦的吗?夸你呢。”说着,给人抛过去一个欣赏的眼神。
眉飞色舞,很生动。
季琛不动声色地看她,对她不太得体的话不作任何反应。只觉得她有点以前的影子,此刻在他面前的,仿佛是十八岁的林听晚。
林听晚接着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琛说:“看望病人。”
“哦。”她随便问问,官方地客套一下。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感兴趣,只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不想放过他而已,“那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显然岳辰不是他要看望的那个病人。
两家毫无交集,他和岳辰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太吵。”季琛没有嘴下留情。
这层楼不止一间VIP病房,因为人少,显得安静。也正因为如此,一丁点吵闹的声音就容易被放大。
林听晚点点头表示了解。
估计是嫌他们太吵了,他才过来提醒他们小点声,没想到这病房里住着一个打过照面的人。
病房里,岳辰探着脑袋往外看。
他原本是对这位季大少爷有些忌惮的,看见他就莫名发怵,可能源于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那双眼睛总是苍凉,哪怕眼神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视过来,就让人忍不住双腿发抖。
颤到他的肾,憋不住要尿了。
毕竟十个人里十一个人都说,这位季大少爷薄情寡义,手段狠戾,很变态,不是人。但他隐约记得昨晚在酒吧撞见他,感觉他似乎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玩得开,有点浪,偶尔找找乐子。
“站稳了,能松手?”季琛要走,但袖子还被攥在林听晚的手里。
不出意外,她又要耍赖了。
林听晚努嘴摇头,眼眸里流淌过潋滟秋波:“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挂号看一下医生比较好。免得有什么后遗症,季大少爷赖账,你说对吧?”
“赖账?”季琛像是被她这话逗乐了,嗤笑一声,“我没回你微信,还是没接你电话?”
“……”
林听晚噎住。
一句话,猛戳她的心窝。
季琛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扯开。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如同混着冰,将室外阳光难得渗进来的、仅存的温热覆盖:“在国外一年,就这点儿长进?”
衣服被她攥过的地方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他没管,迈开长腿,走向斜对面的病房。门被推开,又很快关上,林听晚看不见里面的人。
“枝枝。”宋青岚走到病房门口,朝斜对面紧闭的病房门看了眼,脸色微沉,语气严厉,“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季家的人少来往。”
林听晚不理解,疑惑:“之前和季家不是谈过婚事吗?一起吃饭也挺愉快的,母亲现在为什么这么说?”
宋青岚深深看她一眼,一脸“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你那个表姐和季琛的弟弟混在一起,以后说不定算半个季家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要是也进了季家,鸡犬不宁,只会被压一头。她再使点绊子,我和你爸能好过?把自己往虎口送的蠢事,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林听晚心想,姐姐以前不也把你们气的不打一处来吗?根本不需要靠季家好不好。再说了,到底谁才是虎口。
对于季家,她心里还有疑问。但不等她开口问,宋青岚就挽上岳辰妈妈,说要出去晒会儿太阳,给他们小孩一点相处空间。临走时不忘提醒,别打架。
林听晚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岳辰催促她,让她帮忙倒杯水。她懒得搭理,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岳辰看见她转身就走:“诶——”
人没影了,他往后靠了靠,“够辣啊,还挺有个性。”
.
走出冰冷的住院楼,台阶上大片明媚的阳光。院子里人来人往,有人穿着病号服出来晒太阳。
林听晚想起临近高考的那个冬天,爷爷走的那天就是这样的好天气,葬礼的时候却下了雨。
爷爷离开后,林氏变天,管理层一片混乱,所有过往掩埋的、蠢蠢欲动的心思顷刻间暴露无遗。每一个人都像是撕开了伪装的面具,为金钱利益变得面目可憎。
也是那个时候,母亲开始张罗她的婚事。
她那段时间被拖来拽去,有些麻木。
季琛,是第三个。
在知道他是自己的谈婚论嫁的对象之前,她和他见过两次。对方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几乎是一眼被她看中。
父母是怎么攀上季家的,怎么让季家点头同意这门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的,有没有利用姐姐姐夫,一口一个一家人进行道德绑架,她不清楚。
当时随着姐姐和季家吃了顿饭,饭桌上气氛就不对劲,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那顿饭之后,她找到季琛,直言不讳地拒绝了这门婚事。
她是喜欢帅哥,但结婚?她的脑子没有坏掉,没这么想不开。
他那时只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为难她。
拒绝季琛之后,林听晚决定好好学习,离父母越远越好。大有一种听见要结婚嫁人赶紧把书读烂的架势,她可以吃学习的苦,绝不能吃婚姻的苦。
身边的混子朋友太多,没人陪她练雅思口语,父母更不会给她请老师。姐姐一边要上学,一边要处理林氏的工作,没空陪她。兜兜转转,她厚着脸皮找到季琛。
办公室里,他倒了杯热水给她,有意戏谑:“不是宁死不屈?”
……她拒绝婚事的时候说结婚不如死了算了。
“那是结婚的事,我现在和你说的是陪我练雅思口语的事。”林听晚振振有词。
季琛坐回椅子上,不疾不徐的问:“我能得到什么?”
“……”林听晚哑然。
还真是无恶不作的奸商,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真不让自己吃一点亏。
清楚自己毫无底牌,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想要什么?”
“结婚。”
“……”
这个男人好厉害。
短短一分钟,让她哑巴两次。
林听晚捧着精致昂贵的茶杯,欲言又止好一阵,快要坐立不安了,表情复杂地开口,仿佛是很难以启齿的事:“你喜欢我吗?”
季琛坐在那里,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淬了冰。
林听晚后知后觉,这个问题不太礼貌,这样看来他对她似乎的的确确没有任何想法。
那为什么非要结这个婚?就因为她刚好有求于他?对他有什么好处吗?她不认为他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东西,等价交换一点也不等价。
她犹豫着,问:“你可以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她不知道婚姻对他而言是什么,可能是利益交换的方式,可能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季琛没有回答她的话,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探究她的想法:“你是不想结婚,还是想结婚的人不能结。”
有段时间喜欢二次元的纸片人,她觉得自己是纸性恋,但又没有达到和纸片人结婚相伴一生的程度。
——她对谁都很难爱很久。
“不想。”林听晚说,“和谁都不想。”
季琛忽然笑了:“嗯,那除此之外,你能给我什么?”
“……”
这个男人好过分啊!他明明知道她什么都给不了。
有种被一拳抡到脑干,即刻宣告游戏结束的感觉,林听晚晕晕乎乎,毫无还手之力。
他什么也不缺,唯独缺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
林听晚向来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她咕噜咕噜喝完热茶,拿纸巾擦掉茶杯边缘浅浅的口红印。然后把杯子放回原位,乖巧地朝他鞠了一躬。
“对不起,季总,打扰了。”说完,抬手压了压下巴处的围巾,她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手刚要碰到门把,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明天下午三点半之后来,半个小时。”
林听晚眼睛一亮,猛地转过身,双眸盛着星星点点的碎芒,欣喜地看向他:“陪练半小时吗?”
季琛微抬眸:“不够?”
“够了够了。”林听晚笑起来,脸颊泛着浅浅淡淡的粉色,不知道是打的腮红、空调热的、还是开心的,“谢谢季总。”
和刚才蔫蔫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脑袋后面的马尾一晃一晃的。像一只小兔子,拉开门就往外跑。
季琛淡淡提醒:“门。”
跑出去几步的林听晚又跑回来,趴在门上露出半张脸,笑嘻嘻地眨眨眼睛,把门给他关好:“明天见!”
整层楼都回荡着她雀跃的明天见。
之后的三个月,林听晚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季氏,找季琛陪练半小时。他很忙,她有时候卡着三点半准时到,需要稍微等他一会儿。等到睡着了,一觉醒来,身上总会多一件毯子,他就坐在办公桌前,从不叫醒她。
如果时间太晚,练完口语后,他会送她回家。
后来她收到offer,远走高飞出国留学,如愿以偿。而她和季琛本就没有共同话题,身处的圈子相互之间无交集,唯一的关系是姐姐男朋友的哥哥,久而久之自然没了联系。
尤其她在自由肆意的新环境里,过得很痛快。
一回到庆岭,痛快瞬间变成泡沫,过去一年仿佛幻想出来的乌托邦。
唉,她想开学了。
叹一口气,林听晚站在医院外的街道边打车。手机响了声,母亲发来一条消息,不是来质问她怎么不在病房里照顾那个手脚健全的人。
宋青岚:【你要是喜欢住林宅就住着,别忘了生日之后的周一和小辰去民政局,到时候小辰去接你】
林听晚敲敲手机键盘:【知道了】
按下发送键,她切回到打车平台,修改目的地。
.
“星期六”酒吧没到开业的时间,和深夜的热闹截然不同,甚至有股繁华落幕的萧条感。凌晨的狂欢还没有收拾干净,一楼卡座到处是狼藉,更显得要倒闭了一样。
酒吧早上整理,下午休息,晚上营业。
没人大清早跑到酒吧买醉——除了林听晚。
屈炀靠在吧台角落,抱着胳膊,死死盯着坐在吧台跟前的人,差点以为自己这几天频繁熬夜临死前出现幻觉。
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深吸一口气,问旁边的调酒师Miya。
“她怎么又来了?”咬牙切齿,更多的是无奈。
Miya耸了耸肩:“不知道啊,一来就说要喝长岛冰茶。我说现在不是营业的时间,她说没关系她自己调,爬上吧台就要翻过来。吓死我了,我哪敢忤逆她,只能给她调了一杯。老板,咱们应该可以纳入高危职业。”
屈炀无比赞同,见林听晚抱着杯子喝酒跟喝水一样,终于有了点危机意识,连忙过去把人拦下,夺走她手里的杯子,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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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坏了,晚了一步。
懊恼地垂下脑袋,他双手撑着吧台,额角突突地跳,很头疼:“祖宗,真把长岛冰茶当茶喝啊。又怎么了?”
林听晚单手托腮,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摆了摆:“你不懂。”
屈炀说:“老子喝的酒比你喝的水多,还我不懂?”
“你?”林听晚轻飘飘扫他一眼,“酒量还没有我指甲盖大。”
屈炀:“……”
林听晚敲敲台面:“续个杯。”
“续毛线。”屈炀把杯子往里侧一搁,“我送你回去。”
林听晚闻言坐直,安静下来。
就在屈炀以为她总算是听话一回了的时候,她踩着高脚凳的横杠,双手撑着吧台就要往里翻。
屈炀吓得瞪大双眼:“你干嘛?!”
林听晚一条腿跪在吧台,坦然得不得了:“打劫啊。”
Miya揉了揉眉心,看吧,她说什么来着。
最后屈炀无可奈何,守在吧台盯着她。林听晚想换换口味,Miya说别混着喝,容易醉。林听晚想了想,说好。
一杯接着一杯,断断续续,直到下午,屁股都没有从凳子上挪开过。
“所以到底怎么了?”帮着员工收拾完酒吧,屈炀挨着她坐下。
林听晚说:“珍惜现在和我见面的机会吧,下次见我就是已婚少女了。”
这事儿屈炀听说过,林家和岳家谈婚事,闹得庆岭满城风雨。大大小小的群里都在八卦,他消息本来就灵通,很难不知道。
尤其是,这小祖宗昨晚在他的酒吧抡酒瓶砸人,砸的就是岳家那位少爷。
“没有回旋的余地?”屈炀问。
林听晚听见这话,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屈炀猛地弹起来,离她八丈远:“你哭什么?不赖我啊。”
吸吸鼻子,林听晚哼哼唧唧:“我太惨了——”
见她要嚎,屈炀又立马捂住她的嘴巴,双手合十:“别发酒疯,我求你了,别发酒疯。”
林听晚呜呜两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泪眼婆娑中,她掏出手机,趴在吧台刨了半天,拨出去一通电话。
屈炀和Miya对视一眼,疑惑,给谁打电话呢。
林听晚把电话拨出去,整个人晕晕乎乎,也不知道接没接通,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声音时小时大。
“对!我就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没用。”
“但是!不能因为我没用就让我跟人结婚啊呜呜呜,我罪不至死的,和岳辰结婚我就完蛋了。”
电话那头的季琛听见她黏黏糊糊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反思了一下,他在医院的时候是不是话说重了。
他没出声,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下周六……对,下周六生日。我才二十岁,下下周一就结婚。这是中文吗?美国恐怖故事都不敢演这一集。”
林听晚的声音忽高忽低,季琛意识到她可能喝酒了,这才出声打断她:“在哪?”
林听晚歪过脑袋,眯着眼问屈炀和Miya:“……这是哪里呀?”
屈炀直接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扫了眼来电显示——“狗男人”。
“星期六酒吧。”他说完又问,“请问你是?”
季琛只扔给他一句客气的:“我十分钟后到,麻烦照顾好她。”
电话挂断,屈炀蹙眉。
嘶——
好熟悉的声音。
十分钟,一分不差。季琛到了酒吧,入目便是林听晚站在高脚凳上骂骂咧咧,屈炀伸手拉她,死活拽不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每个家族都有利益关系,有很多我讨厌的‘不得不’。就算要联姻!也不能、也不能是岳辰那个王八羔子啊!”
林听晚挥舞着手臂,手上拿着酒杯。“哐当”一声,手里的酒杯没拿稳,碎了一地。
屈炀惊呼一声祖宗。
季琛长腿一迈,夹带着室外凛冽的风,走过去。单手抱住她的腿,把人从高脚凳上扛下来。
屈炀看清来人,愣住。
怎么是季琛?
狗男人?季琛?
林听晚看着地上的碎片,哭得更伤心了:“我的心……我的心碎成稀巴烂了呜呜呜。”
季琛:“……”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看向吧台内的Miya,“麻烦搭把手,谢谢。”
Miya正盯着他的脸出神,闻言刚要出来,林听晚大手一挥。
“不用!”她把季琛的手扒开,“我能走直线!”
屈炀:“……”
酒疯子。
林听晚二话不说,转了个圈就往外走。她跟条泥鳅似的,季琛伸手没把她抓住。
门口只停了一辆车,她跌跌撞撞走过去,拉开主驾车门就往里爬。爬到一半,抬手碰到方向盘,她嘟囔:“嗯?怎么有方向盘,钻错了……”
季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撅着屁股往外退,钻出来的时候磕到脑袋趔趄一下,才走过去,伸手拉住她。
把她扶进副驾,扣上安全带,他绕回主驾。
车子再一次停在林宅,季琛把林听晚从车上抱下来。不好贸然找她的房间,他耐着性子问了她两遍住哪间。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一间一间找。
林听晚很不安分,在他的禁锢下一个劲儿扭来扭去,嚷嚷着这什么鬼地方,她要喝酒,酒在哪呢,别拽她。
房间门口,她撑着门框,往后扽。人醉了,力气却大的惊人。
季琛冷着脸,声线凛冽,连名带姓地警告:“林听晚。”
“啪!”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4. 兜底
被扇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季琛微微偏头,眉眼低垂,眸子里卷着深不可测的漩涡,锋利的下颌线在窗外清冷的月色照耀下透着凉意。
仿佛下一秒他会做任何一件比这更可怕的事。
握着林听晚手腕的手收紧,他用力一拽,把人带进来。
“放开我!我不结婚!”
“我!不!结!”
林听晚被自己绊了一跤,差点跪在地上。醉醺醺的,又哭又闹,胡言乱语,卯足劲儿试图挣开他的掌控。拳打脚踢,抓着他的外套扯来扯去。
季琛没听她哭闹,不打算和一个小醉鬼讲道理。他直接脱了外套,随手一扔,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把人摁在床上。
大掌压着她纤细的手腕,反扣在头顶。血管攀附在手背,一路蜿蜒,压迫感从掌心蔓延,将她禁锢而无处可逃。
林听晚抬脚踹他。
季琛握住她的脚踝,把人往下拽了下,膝盖抵住她的大腿。
不管她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在绝对力量面前,依然无济于事。
碰撞间气息缠绕,雪松味道包裹着她,似山崖的松树抖了抖落雪。他居高临下,微微俯身,仿佛凝视猎物的野兽。
抬手扯掉领带,他将她两只手腕绑住。
林听晚总算是消停点了,他才收回膝盖,站在床边,扯住被子随意地往上一掀,蒙住她的脑袋。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色混着外面的街灯照进来,越过窗台,堪堪止步在床沿。
季琛的衬衫扣子开了一颗,微喘着气,胸口起伏,身体里的蓬勃几度撑破薄薄的布料。
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难以分辨。
她折腾完,睡死过去,留下他一个清醒的人,乱成一团。
阴暗昏沉的房间里,他站在她的床边,无端滋生出一股禁忌感。
毕竟此时此刻的她,是和别人有婚约的、别人即将过门的妻子。
这些概念措辞如同沙漠里的风,灌进他的喉咙,他只尝到干涩。
垂眼看着床上的人,他眸子里的深邃愈发的沉。
像是火车错轨,无法回头地迎着暴风雪,轰隆隆地穿过洞穴、隧道,再越过山脉。
他跳动的心脏在替他做一些不那么正确的决定。
林听晚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因为要见不想见的人,她今天没有化妆,双颊因为醉意,染上酡色。长卷发乌黑浓密,柔顺地散在肩侧。似有些不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季琛伸手,解开绑在她手腕的领带,顺手把被子拉到她的下巴,掖了掖,指关节刮蹭一下她的脸颊。
她眉间轻蹙,微张唇,呢喃:“季琛……”
手指猛地顿住,季琛僵在那,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王八蛋。”
季琛:“……”
仿佛这个人才是她风暴中心的梦魇,在梦里骂完,纾解了这一口气。林听晚眉间舒展开,翻了个身。
滑腻温软从指间溜走,旖旎消散,季琛默然,收回手。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走出她的卧室。
.
林听晚清楚自己的酒量,能把握尺度,也很难醉酒。昨晚是她太放纵,情绪失控,没能收住。
宿醉的后遗症是头疼,大脑迟钝,一分钟有五十九秒在死机。
双手撑着床沿,她呆坐在床边,长发凌乱,素净的脸上覆着一层精疲力竭的倦意。浑身筋骨像被打碎重组了一样,又酸又疼。
她发了很久的呆,才穿好拖鞋去洗漱。
喉咙干涩,刚才刷牙的时候差点呕出来,林听晚打着哈欠下楼,趿拉着拖鞋去厨房。
路过客厅,穿过餐厅,站在岛台前,手碰到水壶,她突然停下。
像画面卡顿,几秒后,进度条往后拉,她一路退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
震惊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林听晚的脑子里炸开一朵云。
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只穿着件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交叠的胳膊抵在胸前,从容自如。
吓得林听晚立马环顾了一圈。
这宅子姓林不姓季吧?她不会喝多了跑到他家骚扰他吧?
……这种事她可能真的干得出来。
“你昨晚喝醉了,林管家不在庆岭,有事赶不回来。”季琛没有看她,拿着平板,低眸处理工作。
所以是他送她回来的?然后怕她一个人出什么事所以守了一夜?
林听晚歪头,盯着他仔细打量,试图看出什么。但他只留给他一个宽阔的后背和薄凉的侧脸,无果,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季琛的手机响起来,她下意识移开视线,转身去厨房倒水喝。
等她咕噜咕噜喝完一杯水,端着第二杯水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季琛拎着早饭走到餐桌前,印着绿色港式复古文字的纸袋里,拿出来的都是她喜欢吃的早茶。
按照惯例来说,他应该在昨晚把她扔回林宅之后就离开这里,不留下任何痕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仅留宿在这里,还让总助买了早餐。
昨晚发生了什么,让他的态度转变成这样。
林听晚完全不记得,她没有像这样喝醉过,更没有断片的经验,曾经出于好奇问过朋友,得到的大多数是社死的答案。
断片的过程很新奇,断片的结果让人很想死。就像开盲盒。
林听晚喜欢开盲盒,喜欢一切未知带给她的新鲜感和乐趣——但绝非这种盲盒。
拉开椅子坐下,她小声如嗫喏道了声谢。一边吃早饭,一边惴惴不安。
难道……
她亲他了?扒他衣服了?还是睡……
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她猝不及防吸到一口凉气,打了个嗝。
接着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胸口和脖颈一块儿难受,她连忙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喝热水。
季琛听见动静,瞧她已经拿起杯子喝水,终究是不动声色地坐在她的对面。
他浏览着部门经理呈上来的项目策划案,偶尔剑眉轻拧,眉宇间顿时散开一股独属于冬日的凛冽。
全然不知对面的小姑娘心思百转千回,已经快在脑子里写好一本离谱又狗血的霸总小说。
林听晚深知自己不是一个乖小孩,笃定醉酒后只会比清醒的时候更疯,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
挺好奇的,她到底做了什么。
“有话要说?”季琛放下手里的平板,抬眼,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撞上男人的眼睛,林听晚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但她没有躲,坦然地回视。
“你不吃早饭吗?”
——老天,她怎么问了一个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
林听晚从没对自己这么无语过。
季琛说:“吃过了。”
“哦,好吧。”林听晚脸颊鼓鼓的,一直嚼嚼嚼。心想吃过了怎么还坐在这里,是等她吃完有话要说吗?该不会这顿饭是她的断头饭吧。
想到这,她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有意无意地瞄他几眼,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她才意识到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你脸怎么了?”
他左半边脸有一些浅浅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印上去的,印记若隐若现,怪怪的。
等到了想听的话,季琛合上平板,不疾不徐地抬眼:“林小姐抡得起酒瓶,也扇得了巴掌,厉害。”
口吻冷淡,似笑非笑,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听晚眨眨眼睛,茫然了好一会儿,嘴里也不嚼嚼嚼了,抬手,指着自己,不可思议,“我干的?”
季琛没吭声,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说,不然呢?
林听晚放下肠粉,擦擦嘴角,飞快道歉:“对不起。”
说着端起咖啡杯,心虚地推到他面前,“我这杯咖啡给你喝。”
她太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了,他也完全没有骗她的必要。这道诡异斑驳的浅淡印记,看样子是真的出自她的手。
抿唇,抬眸,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嘴角也瘪了下去。
动作小心翼翼,态度带着几分讨好,张扬跋扈的性子在这一刻收敛了不少。脑袋上胡乱扎着丸子头,翘出来几根毛,透着乱糟糟的随性,模样乖巧。
一看就是很会在长辈面前卖乖的小孩儿,随便几个表情几句话就能把长辈哄得开心,过年永远拿最大的红包。
都说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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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打笑脸人,她这幅样子,谁都很难对她说任何一句重话。
季琛把咖啡给她放回去:“晚饭有约吗?”
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林听晚实话实说:“没有。”
“我约你。”季琛说,“五点,我来接你。”
“嗯?”林听晚没懂他什么意思。
季琛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把袖口放下来,扣好扣子。手指微屈,指骨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我们聊聊。”
林听晚盯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咬住下唇,捉摸不透他的态度,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该不会是她昨晚还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要先礼后兵把她给了结了吧?
算了,反正要死,吃饱点再上路。
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两口咖啡,浓郁的香气充斥在她的口腔,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酸度适中,苦度偏高,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捏着杯子来回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咖啡的标签贴。
谁家的咖啡啊,还挺好喝的。
季琛走出林宅,江总助已经在那辆迈巴赫旁边等着了。他拎着黑色大衣,把钥匙扔给他:“你开,我睡会儿。”
江总助接住钥匙,替季琛拉开车门。
坐进后座,季琛把大衣放在一边,瞥到副驾,说:“下午去给副驾车门里侧装一个防撞泡沫。”
江总助刚关上主驾车门要系安全带,听见这话,下意识看了眼副驾车门。防撞泡沫?好端端的,装什么防撞泡沫?
“好的季总。”
他不理解,但他执行。
.
季琛走之后,林听晚一点也没有浪费他的好意,把早餐处理得干干净净,全进了她的肚子,咖啡一滴都没有剩下。
收拾好桌面垃圾,她打算上楼睡一个回笼觉,屈炀的电话打了过来。
“祖宗,酒醒了?”屈炀问。
林听晚正好有事要问他,敷衍应了一声,反客为主:“我昨天在你的酒吧喝多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很努力地去回想了,也尝试了用网上五花八门的奇怪方式把那段记忆找回来,根本没有用。丢失的记忆和她的脸面一起,被扔在了星期六酒吧那个装着长岛冰茶的玻璃杯里。
屈炀顿时拔高音量:“我还想问你呢!你和季琛什么情况啊?昨晚是他来接你的。哦对,你给他的备注还是什么……狗男人?三哥,狗男人?!”
季琛是他好友的亲哥,尽管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但他对这位哥是有些崇拜滤镜的,毕竟他的人生履历精彩的很。
不是刻板印象里那种继承人,在成为季氏的继承人之前,季琛也是混迹在花花世界和名利场赫赫有名的大少爷。
人很狂,不服管,性子野。
虽然都是传言,他没见过,但这位哥的气质摆在那里,实在是难以忽视。所以有人以讹传讹,有人敬而远之,也有人趋之若鹜。
在他看来,林听晚和季琛完全是两种人,两个世界、两个圈子、两条平行线,彼此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林听晚抬手揉了揉额角,宿醉的感觉没有完全散去,她还是有点头疼:“大老板,知道我在你的酒吧抡了岳辰,不知道抡完之后带我走的人是季琛?你的消息也没有那么灵通嘛。唉——你昨晚给我喝的不会是假酒吧?我头怎么这么疼。”
“自己有毛病别怪酒不行。”屈炀说,“我那些酒可贵了,你昨天喝了大几千怎么说?我这业绩一天到晚就是你搞垮的。带你走的人是季琛?这我还真没听说,可能你拿酒瓶抡人的卓越风姿更精彩一点吧。”
上楼钻进衣帽间,林听晚打开墙边镶嵌的灯带。
她一年多没有回来,林宅之前也不是她经常居住的地方,这里的衣服不算多。她穿梭在衣帽间,挑选晚上和季琛吃饭要穿的衣服。
“你在干嘛?怎么不说话。”屈炀问。
林听晚蹲在地上:“挑衣服。得罪了人,在想穿什么能让我看起来惨一点,让对方大发慈悲,结果发现我的衣服都太漂亮了。最重要的是我人漂亮得不行,嘴巴打了这么白的遮瑕都是一股病恹恹的破碎美,怎么办啊——”
屈炀:“……”
他真不该多嘴。
5. 兜底
“帮我挑一下。”
林听晚眼花缭乱,实在是挑不出想穿的衣服。
屈炀这会儿才有点好奇:“你要见谁?”
林听晚:“你别管。”
屈炀:“那不挑。”
就知道他会这样,林听晚想了想,蹲得有点累,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下巴,语调懒懒的:“一个可能把我挫骨扬灰,也可能帮我脱离苦海的人。”
在她看来,今晚的饭局就像是一场未知的冒险。季琛没有理由请她吃一顿毫无意义的饭,毕竟他们不是朋友,也算不上熟。找她算账,也只是她短暂的应激想法。真要了结她,早饭之后就已经可以做到先礼后兵,没有必要再请她吃一顿晚饭。
如此专门的、特地的、两个人的晚饭。
他可能是真的有事要和她聊聊,说不定她想要的交易还能继续进行。所以啊,她至少要看上去惨一点。再随机应变,临场发挥,虽然他这个人不好糊弄。
“这么极端?”屈炀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配上这样的形容词,“什么神人,你别被骗了。”
林听晚感到可笑,低嗤:“我被骗的还少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骗局是下周和岳辰的婚姻。”
“卡其色那件。”屈炀快刀斩乱麻,压着她的尾音打断她的话,“要我说你干脆跑。你这都什么季节的衣服,穿厚点行吗?”
林听晚把卡其色羊皮大衣取下来:“唉,你都比我爸妈关心我。”
屈炀说:“得了吧,老子是怕你感冒了头孢配酒。”
手机扔一边开着免提,林听晚直接把外套穿上,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想着正好有一双同色系的靴子可以搭:“那你记得给我收尸。”
屈炀:“我出场费可贵了嗷。”
轻笑一声,林听晚裹着羊皮大衣,俯身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跟一个穷途末路、离死只差一个句号的小女孩要钱,你可真是个人。”
抬手,潇洒地摁掉挂断键,对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下午五点,季琛准时出现在林宅。
林听晚就穿了件卡其色的羊皮大衣,领口和袖口一圈绒毛,同色系的长靴,盖过小腿。内搭毛衣和短裙都很薄,光腿。
她坐进副驾,季琛注意到她光裸的腿。大腿匀称又不失肉感,白皙紧致,膝盖透着浅浅的粉色。分不清是被低温冻红的,还是肌肤本来的颜色。
和前几次见到的一样,一如既往穿得很少。
“不冷?”他问这话时,手已经伸出去,调高了车内的暖气温度,还有副驾座椅的加热模式。
“穿太厚显得我太可爱,没气势。你什么时候装的防撞泡沫?装这个干什么,难道有人会闲的没事拿脑袋撞车门吗?”林听晚伸手去拉安全带,偏头看到副驾车门,和上次见到的不一样,在车门边缘安装了防撞泡沫。她伸手戳了戳,软软的,还挺舒服,摸起来感觉就是不便宜的材质。
下意识看了一圈,就只有副驾安装了防撞泡沫,其他车门都没有。视线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旁边,笔直地撞上季琛的视线。
他眼窝偏深,眉骨较高,整张脸更加立体。所以只要不笑,哪怕只是面无表情都会显得冷淡漠然,让人在被他的眼神捕捉时略微局促。
而此刻他微勾唇角,似笑非笑,墨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藏着深深的意味不明。
林听晚皱了下眉,试图凑近点看得更仔细,他已经偏过头,移开视线。
什么意思啊你?
林听晚瞪了瞪眼睛,低头看自己,她怎么感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戏谑。难不成她做过这种以头抢门的行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喝醉了,抵在车门哼哼唧唧地哭,嘴里不停呢喃,细碎的声音模糊措辞。他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当下让她唯一这么烦的事是什么。
小姑娘哭着哭着开始抱着车门撞额头,有意无意的动作,烦闷的咚咚两声。他伸手,拽着她的衣领把人给拎回来。
额角浅淡的红印已经消散,她没有记忆。
季琛单手握着方向盘,在路口打了左转。头撇到另一侧,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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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视野开阔,透过落地窗能纵观小片夜景。原木风格的装潢,角落和楼梯拐角的地方摆放着绿植。
这家餐厅的环境不错,林听晚挺喜欢的。还以为这个男人会挑那种格调浮夸、连衣服也得穿得精致、束手束脚的高级西餐厅。
夹一块松鼠鳜鱼放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部的鱼肉细腻甜美,在舌尖轻轻划开。层次分明,口感丰富。酸甜适中,恰到好处地平衡油炸带来的油腻感。
林听晚的脑子差点要跟着味觉跑,停顿两秒,犹豫稍许,她咬咬牙狠心放下筷子:“你说要聊聊,聊什么?”
“聊聊岳辰。”季琛说,“你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很意外,她完全没有想过他会和她提岳辰这个人,而且是找她要一个评价。岳辰有什么好评价的?她不了解、不想了解、也不打算了解他。
林听晚两只胳膊交叠,搭在桌沿:“我不评价垃圾,懒得喷。”
季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刚才的问句一点也不重要,只是为他接下来的话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形式主义的铺垫:“嗯,对我呢?”
更意外了。
林听晚缓缓抬眼,对上他的眼眸,警惕地看着他。眉间轻蹙,有些疑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
他不像是会在乎别人评价的人,如果在乎,他做不了这个继承人。
更何况,她一个无足轻重、在他的人生里占不到千分之一比例的人。她的评价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深思熟虑一番,她问:“可以说真话吗?”
季琛倏地笑了声,低沉短促,喉结连带着微微滚动。蕴含着笑意的磁性声音荡漾着在这一处,盘旋在她的耳畔。
她这么说,就意味着对他的评价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把玩着盛着椰汁的玻璃杯,五指随意地搭在杯口,季琛眼下的卧蚕蓄着笑:“要骂我?”
椰汁是林听晚点的,她坐在这里快半个小时,一口都还没有喝呢。视线在他好看的手上停留几秒,她特别真诚的问:“当着你的面骂你,你会把我从这里扔出去吗?”
紧接着又说,“没关系,就算你把我扔出去我也会骂的。”
平铺直叙的口吻,比读课文还没有感情,读课文还讲究抑扬顿挫的情绪变化。也压根不是真的要征求对方的意见,只是在嘴上走个流程。
季琛挑了下眉:“说说。”
林听晚微微耸着肩,垂眼:“太饿了,不想说。”
季琛懒洋洋地往后靠了点,这身西装革履也难以禁锢他骨子里的恣意:“不是鸿门宴,也不是断头饭,放心吃。”
林听晚迅速拿起筷子,直奔松鼠鳜鱼。吃到好吃的,她翘了翘嘴角,端起杯子喝椰汁。翘着的二郎腿小弧度地晃了晃,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很愉悦。
鞋尖突然踢到什么东西,她顿住,低头歪着身子往桌子下面看。
黑色的西装裤下两条修长的腿,就这么懒洋洋地敞开着。她的鞋尖抵在他的小腿,蹭着他的裤腿,皱起来一小块儿。
她稍稍把腿往回收了点,不满地控诉:“你腿怎么这么长?”
季琛没把腿收回去:“踢我,还赖我?”
林听晚撇开视线,没有说话,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地喝椰汁。
“过几天打算乖乖结婚?”他问。
“不打算。”林听晚说,“买了周五的机票,飞英国。”
季琛愿闻其详:“然后呢?”
“找个漂亮的地方把自己埋了。这个糯米糖藕好好吃啊,你尝尝。”林听晚的嘴巴没有闲着,又说话又吃饭,可累了。她语调上扬,轻飘飘的,听起来一点也不着调,似乎带着一些破罐破摔、无所谓的态度,“活不到二十岁就不用结婚啦。”
她以前忘性大,不记仇,烦恼多,快乐也多,当下气得牙痒痒的事转过头就忘了。而现在,她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实际上睚眦必报,随时随地发疯。真逼她和岳辰结婚,不知道她会把对方折磨成什么样,最坏的结果是同归于尽,谁都别活。
季琛沉沉地叫她:“林听晚。”
林听晚正吃糯米糖藕,听见他叫自己,差点咬到舌头。
有病啊。
为什么他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她的心口就猛地一颤。总有种上课被老师点名的感觉。
“我是比岳辰更好的选择?”他问。
林听晚啊了一声:“显而易见。季总,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
季琛轻笑,不紧不慢的继续,口吻稍带郑重:“我的确需要一位妻子,但你还年轻,考虑清楚。”
惊愕一刹,林听晚听明白了,他要和她谈那份过期的交易。的的确确,是她没有想到的。
心口泛起一些波澜,她自嘲地笑了下:“我有得选吗?”
“我再年轻,父母也会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迫切地把我卖掉。”拿筷子戳了戳藕洞里的糯米,她抬头,“可是季总,你不一样。你有很多选择,我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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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构成一个选项,更不在你的选择范围之内。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改变主意,是我昨晚做了什么吗?”
她停顿一下,话锋猛地拐了个弯,“不管我昨晚做了什么,我给你道歉,对不起。然后我完全同意你的提议,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明智的大老板!”
抑扬顿挫的语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同意权的舵硬生生掰到自己手里。最后扬着声调,夸他的词加了重音,朝他竖起大拇指。笑眼盈盈,表情俏皮。
季琛瞧她这副能屈能伸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接不到戏的表演。
林听晚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放在桌上,往他面前推了点。
季琛低眸看了眼:“干什么?”
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林听晚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说:“录个音吧,我怕你反悔。”
阴险狡诈的大商人。
季琛看着录音界面滑动的音频痕迹,沉声:“和林听晚结婚的事,季琛言出必行。”
满意地收回手机,林听晚拿起还剩半杯椰汁的玻璃杯,伸出手,轻快地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合作愉快。”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同意这份过期的交易,同意和她结婚。但管他呢,她的目的达到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
这座城市的夜景随着夜色渐深而逐渐变得繁华,霓虹闪烁,车道略微堵塞,偶尔响起鸣笛声。
漂亮的夜景,全由阑珊的灯火勾勒点缀形成。
季琛吃好了,看着她像小兔子吃草一样嚼嚼嚼:“这周末我去你父母家。”
不管怎么说,登门拜访的礼数要给到位。
林听晚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妈要是知道了,我们当场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季琛:“你有这么爱我?”
“……”好冷的笑话。
林听晚扯了扯嘴角,同他商量,“我周末回父母家,你那天晚上可以来接我吗?别开你这辆迈巴赫,低调点,悄悄的。”
听她这个描述,季琛很确定,是去做贼的,而他不出意外是帮凶。
“要偷户口本?”他问。
林听晚立马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小点声,你别这么聪明。”
他不是没有干过出格的事,也不是传统的、守规矩的人,为此跪过季家的祠堂,被奶奶罚抄祖训。但现在,要他陪一个小他八岁、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干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助纣为虐,挺不是人。
传出去,任谁看都是他单方面诱拐、骗婚。
可惜,他不在乎。
把人送回林宅,季琛等她下车。林听晚推开副驾车门,跨出去,又把腿收了回来。
“既然是交易,约法三章的协议我写完发给你。”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协议还是有必要的,她信不过他,更信不过自己。
季琛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随你。”
回到房间,林听晚洗完澡,在卧室里点上橙花味的香薰,开一盏小灯,随机播放一首音乐软件今日推荐的歌曲,昏暗迷离的氛围就这么营造了起来。
她打开电脑,新建文档,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比写学期论文还要认真。
写着写着,她感觉有些地方拿捏不准,干脆给季琛打了一通电话。
“不存在夫妻共同财产,婚后各算各的。”林听晚问,“这个可以写吗?”
毕竟这条协议有点违背婚姻法的规定。
季琛说:“可以。”
林听晚点点头,敲敲键盘,把这条写上去:“那你这几天记得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没想到她对这件事这么较真,季琛挑唇,明知故问似的:“不打算从我这儿拿点什么?”
林听晚哼笑道:“说实话我挺爱钱的,也很缺钱,但季总的钱我未必要得起。”
握着鼠标的手滑动拖动条,她撑着下巴,懒洋洋的问,“‘婚姻存续期间,男方送给女方的东西,无论金额大小,均视为自愿赠与’这条呢?会不会有点过分?”
季琛笑:“知道还写?”
“哦,好吧。”林听晚写到一半,把这条删掉。
写完发给他,她打着哈欠说要睡觉了,让他先看,有问题再跟她说。
季琛嗯了一声,等她挂断电话,点开她发来的文档。
林林总总写了三十几条,不算多,末端一行大写加粗的红色字体,“之后如有必要再进行添加”。
浏览了一遍,季琛在最后一条的句号后面敲下回车键,把她刚才删掉的那条添了上去。
6. 兜底
心里揣着要紧事,林听晚作为生日的主角,过生日过得心不在焉。
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张旗鼓地宴请朋友,只是简单吃了一顿饭,然后买完单,草草离场。急急忙忙地赶场,像要去拯救世界。
二十岁生日一过,就意味着她和岳辰的婚事只差一张结婚证。她必须赶在前面,赶在岳家前面。
为此她提前和父母说过周末要回家吃饭,毕竟周一要结婚,这样显得有仪式感,连哄带骗的。父母没有任何怀疑,说这样也好。
林听晚特地换了一身看起来很乖的衣服,微喇牛仔裤,粉色毛绒外套,帽子垂下一对兔子耳朵,搭在她的后背,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回父母家的路上,她给季琛发了消息,让他把晚上的时间挪出来借给她,到时候来接她。
季琛:【我很贵】
这个司机师傅车速很快,上高架桥的那一刻,林听晚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离开座垫了。
坐在颠来颠去的摇摇车里,林听晚闷头控诉:【坐地起价?奸商】
她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敲字:【没关系,你要是忙的话你就忙吧,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只是时间可能有点晚,今天天气也有点冷】
林听晚:【我没事的】
上一秒骂完人,下一秒就装腔作势、矫揉造作起来。
季琛过了两分钟回复:【这么可怜?】
林听晚:【哪里算得上可怜呀,只是会碎成一片一片的碎片而已,没关系,我可以把自己拼好的】
林听晚:【不用管我】
最后四个字单独发送,完全是在故意敲打他几乎不存在的良知。
车窗半降,冷风吹进来一些,林听晚翘着二郎腿坐在后座,单手撑着下巴。被风吹得微眯眼睛,看着窗外。
季琛今天可能是真的有点忙,她后面发给他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聊天框安安静静地停止在“不用管我”四个字——他这是真没管她。
怎么会有如此软硬不吃的人。
林听晚下车的时候还在想,尽管以前就领教过他的行事风格和性格,知道他油盐不进,但没想到隔了这么一年,他一点也没有变。
一如既往的,难搞。
“想通了,不闹了?”
联排别墅的小洋楼里,宋青岚吃着阿姨刚炖好的燕窝,给林听晚舀了一碗放在一边。
这种好东西林听晚向来抱着不吃白不吃、不要白不要的态度,从来不会有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顾虑,更谈不上骨气这种东西。
哪怕是一个巴掌一颗枣,她也不会铁骨铮铮硬气地拒绝,她只会擦擦脸上的血、蹭蹭疼痛的伤口,哂笑一声,吊着嗓音——“谢谢啊”。
然后再百倍千倍地还给对方。
“没想通。”林听晚说,“只是有点累了,省点力气。”
她要是说想通了,宋青岚才会觉得奇怪,怀疑她的用心。之前她逆反成那样,突然想通、示弱显得不合理。
瞧她这态度,宋青岚反而放下心来。
这个家的任何事都是她宋青岚说了算,她永远无法逃脱她的掌控。不管闹成什么样,最后也只会和以前一样,做一个听话的乖小孩。
“嫁进岳家之后,别再这么胡闹。”林松谦坐在长长的矮木桌前把玩茶宠,泡普洱,工序繁琐,“你年纪是小,但也要学会成长。”
成长?
林听晚皱了下眉头,她讨厌这个词。
一提到这个词,她只会想到痛苦,那些让她的快乐戛然而止、抽筋剥骨般的疼痛。在给她沉重一击之后,强行拽着她,不顾她任何意愿,让她被迫和过去喜欢的自己告别、割席,变得毫无关联。
胸口涌上来一股浊气,林听晚正欲发作,手机振动两下。瞥见备注,她才闭上嘴巴,低头去看消息。
季琛:【刚才在开会】
季琛:【地址发我】
林听晚二话没说,甩过去一个定位。
心情莫名好了点,她劝自己冷静点,不要耽误正事。要是又闹得四分五裂,她今天可能不太好行动。
随便吧,不管他们说什么,她今天在拿到户口本之前都不会摔门而去的。
宋青岚瞥了一眼,看见她捧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聊微信,说:“你的卧室给你打扫好了,床铺换了新的,晚上让刘妈给你拿一条毛毯。”
林听晚没抬头:“我不住这儿,我晚上要回林宅。”
宋青岚盯着她看了两秒,眼神审视居多。换作以往,人回来了床铺好了,都不住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冷嘲热讽几句,再没得商量地下命令。
但这一次她没有。
明天林听晚就要和岳辰去领证了,她对她的不满减少了一些,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闹不痛快。
“好。”宋青岚说,“吃过晚饭再回去?”
林听晚嗯了一声,扬声问厨房里正在备菜的阿姨:“刘妈!晚饭吃什么呀?”
和宋青岚对话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上扬的、欢快的,含着笑意。
刘妈笑着回应她:“蛤蜊酿虾滑、口菇牛肉、豆腐抱蛋、山药板栗鸡汤,都是你爱吃的。”
宋青岚坐在林听晚对面,凝眸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短暂一秒,难以抓住。
她把吃完燕窝的碗放在桌上,起身上楼,声线如常:“刘妈,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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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林听晚吃得很满足,但有些心不在焉。客厅里浮夸的水晶吊灯全亮,光线蛮横地乱窜,企图把所有死角暴露在灯光之下,如同白昼。
餐桌反射这些光线,晃得林听晚眼睛疼。
母亲一共提到岳辰七次,还说等他们领了证,约岳辰妈妈去南美洲玩。父亲没多说什么,除了教育她进了人家的家门学学规矩、收敛点性子以外,问了一嘴她的表姐。
“她又不是你的女儿,这么关心她干什么?”林听晚头也没抬,一勺一勺地喝板栗鸡汤,“我和她的关系没那么好,她的事我不知道。”
说完,她扔下一句吃饱了,借口去卫生间,上了楼。
余光警惕地注意着楼下父母的动静,她感觉头皮发麻。
上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是高一的时候,想从垃圾桶里捡回被母亲扔掉的大白鹅玩偶——隔壁班追她的男生送给她的,她觉得这个大白鹅还挺可爱,想留下。
结果被宋青岚逮了个正着,拽着她去后院的水池把手搓干净,警告她敢早恋打断她的腿。
早恋什么啊,那时候的林听晚想,那群男生比一元二次方程还无趣。
但她的隐私一次次被她掰开撕碎,她很不开心,也很难堪。
上了二楼,林听晚脱掉棉拖鞋,赤脚,小心翼翼地走向父母的卧室。握住门把,紧贴着门,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把门打开。迅速钻进去,关门,上锁。
沉沉泄出一口气,她没有耽误时间,转身开始翻户口本。一边翻找,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呼吸放缓,胆战心惊。
紧张和焦急让她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翻箱倒柜也有点累。
在翻到第五个柜子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压在沉重的镀金首饰盒下面的户口本。
把房间里的东西恢复原样,林听晚将户口本塞进衣服里。拎起拖鞋,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父母谈话的声音隐约从楼下传来,时强时弱。关上房门一路小跑,离父母的卧室远了点,她才停下,弯腰穿上拖鞋,挺直后背,走得光明正大。
路过自己的卧室,她倏地顿住。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在原地静止几秒,伸手,把门推开。
她没有任何幻想和期待,所以在看见房间里的陈设时,猝不及防愣住。
整个房间都是她以前喜欢的紫色,地上铺着浅紫色的长毛地毯,床上是全新的真丝四件套。
夜里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双层窗帘被轻轻扬起,荡漾着。窗外的月色和身后走廊的灯交错着照进来,看得不算清晰。
突然想起一件事,林听晚抬手,摁下开关,抬头往上看。
离开家去北欧上学的前一周,房间的顶灯坏了一盏——现在也换了新的。
很亮……
太亮了。
心口泛起一丝细微的暖波,缓缓流动,又感觉有些淤堵。仿佛一颗青柠卡在狭长的瓶颈,温热的水只能从缝隙里流淌。花费很长时间,都难以将瓶子装满。
下巴紧绷,林听晚关上灯,退出卧室,把门拉紧。
她步履不停,下楼径直朝大门走去,路过客厅,闷头低眸:“我打的车到了,我走了。”
有个鬼的车。
整条道路就她一个人,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吹冷风——她还没来得及给季琛发消息。
路灯昏暗,幽深的道路显得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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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诡异。
索性靠在路灯边上蹲下,林听晚捧着手机给季琛发消息。
寒风刺骨,拂过时还有点刮脸,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像被赶出来的小可怜,凄凄惨惨。
气温很低,零下十几度,手指很快被冻僵。她搓了搓指骨,继续打字。
突然,头顶落下来的橙色灯光被阴影遮盖。
她正欲抬头,听见混在寒风里的低沉嗓音:“蹲这儿当蘑菇?”
手机界面停在和季琛的聊天框,消息打到一半,竖线光标在文字后面跳动。
她还没有发出求救信号,对话框里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像变魔术。
林听晚双手托着下巴,掌心向上,打开,做出开花的姿势,歪着脑袋看他:“我这么漂亮的蘑菇有剧毒,你小心点。”
她站起来拍拍裤腿,“你什么时候来……我靠?”
注意力被路口斜对面那辆打着双闪的玛莎吸引,视线完全偏移过去。
季琛听见她惊愕的感叹词,眉尾轻轻挑了下。
她今天一身粉白色毛绒外套,背后垂着两只大大的兔子耳朵。下巴被衣领挡住,扎着丸子头,甜美可爱。
顶着这张甜美可爱的脸,说一些对于讲究体面的人而言没规矩、粗鲁的话。
有点新鲜。
别人家的车都停在自家小洋楼旁边专门的停车棚里,宽阔的大道上,横看竖看只有这一辆车,林听晚死心。
好消息,换车了。
坏消息,换的是玛莎。
玛莎拉蒂到底低调在哪里?
她看了看那辆车,又看向季琛,欲言又止。
……好吧,让一个身家过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总裁低调点,是她脑子进水。
对面小洋楼二楼的灯亮起,有人影晃动,似乎要推开阳台的门。林听晚宛如惊弓之鸟,连忙捂着藏在衣服里的户口本,一溜烟跑走,飞快窜进车里,生怕被人撞见。
季琛的视线跟随着看她。
她钻进副驾,双手扒在半降的车窗玻璃,露出一双眼睛,鬼鬼祟祟,压低音量:“你不上车干什么呢?”
“看新鲜。”季琛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语调藏着几分意味不明。
林听晚发懵:“什么?”
季琛深深看她一眼,绕过车头:“一块儿会跑的草莓蛋糕。”
林听晚:“?”
.
第二天一早,林听晚勉强哄自己起床。
这段时间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睡得太晚,就是醒得太早,甚至偶尔半夜会突然醒来。断断续续的睡眠让她头疼,大脑混沌昏沉。
坐进季琛的车,林听晚和他前脚刚走,岳辰就驱车停在了林宅外面。
他给林听晚打了两个电话,都被摁掉了。现在时间还早,猜测对方可能还在睡觉,或者正在整理,又编辑了短信。
岳辰:【我在外面等你,醒了给我回个消息】
林听晚看着这条短信,没有回复。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朝向季琛:“你再不开快一点,可能就要被截胡了哦。”
神色倦懒,语调上扬,完全听不出来任何害怕的情绪,还有点看戏的意思。仿佛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着急和他结婚的人不是她。
季琛瞥了眼短信内容,看到前方直行的信号灯跳成红色,直接打方向盘,变道左转。
“难道不是我在截胡?”
按理来说,他才是那个非常可耻地横插一脚、截胡的人。
方向转得突然,林听晚由于惯性往前颠了一下,手机脱落,摔进副驾前面。她弯腰去捡。季琛瞥了眼,不动声色地伸手,手背挡在手套箱下面。
她捡到手机起身,脑袋扎扎实实地撞在他的掌心。
他一点也不意外。
等她坐直,季琛收回手,不咸不淡:“看来这地方也得装防撞泡沫。”
“……”
林听晚抿唇,没有吭声。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车内荡漾着清淡的香味,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挂着的香囊味道,还是季琛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很安神,像极了他稳定的情绪。
刚坐进来的时候她就开始打哈欠了。
导航显示距离城南民政局还有二十几分钟,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歪着脑袋熟睡过去。
这次没有撞到脑袋,睡得非常安稳。
7. 兜底
踏进民政局的时候,林听晚莫名忐忑,还有点兴奋。就算她叛逆、任性,闯再大的祸,也没有做过偷户口本跟别人结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有点刺激的人生体验。
感觉在哪一集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似乎也并不违和。一想到父母和岳家因为这件事跳脚的样子,她就有点爽到了。
于是她的红底证件照笑得特别灿烂,灿烂到摄影师以为她爱身边这个男人爱得不得了,所以带着浓烈的感情给他们拍下了一张绝美证件照。
身边的人从“有可能的结婚对象”变成“姐姐男朋友的亲哥”再变成“合法丈夫”。有点神奇,也挺微妙的。
留学放假回来一趟,就这样从单身变成了已婚。
拿到结婚证,林听晚才有点踏实的感觉——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不会再出现变故,不会再被生拉硬拽去跟姓岳的结婚,毕竟现在的离婚程序麻烦得要死。
举起结婚证对着室外照进来的阳光,她伸手轻轻弹了弹,左看右看,发现季琛真是有点姿色,最起码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又帅又有钱,不亏。
欣赏够了,林听晚把结婚证丢进包里。快步跟上季琛,右手握拳,伸到他的下巴跟前,当成话筒:“采访一下季总,没怎么干过这种事吧?什么心情呀?”
季琛垂眸瞥她。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眉目清晰,毛孔细腻。又长又翘的睫毛落下小片阴影,浅色瞳孔被明媚光线映照,是两枚稀有琥珀。
她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卧蚕盛着桃花酒。
季琛敛眸,微勾唇:“是没干过,第一次结。”
走出民政局,结婚证在包里还没有捂热,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听晚眉心一跳,心想快乐也太短暂了吧,还没高兴两分钟呢,就要架着她上断头台了。
季琛看她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窜进车里,莫名想到前一天夜晚,他去接她的时候——后脑勺都写着“心虚”两个字。
他绕过车头,坐进主驾。
猜到是谁给她打的电话,他没急着开车。只是调高暖风,等她反应。
林听晚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你还没起床吗?都几点了!”宋青岚质问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劈头盖脸砸向她,“小辰在冷风里等你一上午,你到底在干什么?!今天领证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没有忘啊,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林听晚问:“他人呢?”
宋青岚说:“你还好意思问他人。人家一大早就去林宅等着接你,吹了一上午的冷风。你倒好,睡到太阳晒屁股。”
林听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无语。姓岳的坐在车里哪里来的冷风,卖什么惨啊,搞得好像他多么深情、多么爱她似的。滥情渣男一个,巴不得占别人便宜,他能亏待自己?
“小辰没接到你,来家里了,他妈妈也在。”宋青岚说,“正好,你收拾收拾回来吃午饭,下午你们俩一块儿出门去领证。”
不容置喙的口吻,她说完,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
林听晚捏着手机,低骂一句:“有病吧。”
又找妈妈。
这男的没救了。
宋青岚的嗓门不小,尤其是开头那两句,全是扯着嗓门的感叹句。林听晚就算把音量键摁烂,路过的蚂蚁也能听见。
她扭头问季琛:“都听见了?”
季琛没回答,启动车子,说:“我和你一起过去。”
林听晚收起手机,理所当然的语气:“你当然要和我一起过去啊,我的同盟。”
打着方向盘,开出停车位,季琛沉声:“是共犯。”
林听晚皱了下眉,又笑起来。
没那么好听,但她很喜欢。
.
午饭前到了父母家,林听晚没有让季琛下车,跟他打商量,先在路口等她。她自己可以解决,解决不了会给他打电话。
看她站在外面,撑着车门一板一眼严肃认真的模样,季琛的心头又冒出一丁点恶劣的心思。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听见她问了两遍“行不行”,才慢悠悠开口:“我考虑考虑。”
林听晚:“?”
考虑什么。
“你要见死不救?”她单手叉腰,神情不满。撑着副驾,弯腰往里钻,一条腿屈膝跪在座椅上。瞪着他,下一秒就变脸,歪头笑得不怀好意,“好啊,反正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我闯祸,你买单。”
说完,她轻哼一声,仰着脑袋潇洒离去。
季琛没忍住笑。他要是怕她闯祸,就不会和她结婚。毕竟她的行事作风,一年前他也领教过。
等她进去了,他驱车往前开了点,还是在那晚接她的路口等她。
林听晚第一次发觉家里能这么热闹,父母和岳辰、岳辰妈妈坐在餐桌前,有说有笑。她像是一个外人,站在玄关进退两难。
刘妈看见她,叫了她一声:“小姐回来了。”
餐桌上的人这才看过来。
她懒得换鞋,估计这顿饭也不可能好好吃。要是吵起来,她摔门而去,还得在门口换双鞋再走,有点影响她发挥。
“枝枝。”宋青岚前一秒还是笑着的,这会儿拉下脸来,“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
林听晚走到茶几跟前,自顾自地挑了一个顺眼的杯子,拿起茶壶,给自己掺茶:“你不是说了吗?我睡过头了。”
宋青岚训斥道:“睡过头睡过头,一天到晚就睡过头。考试你睡过头,结婚你也睡过头,你能不能早点睡、少睡点?”
林听晚没有说话。
当然是因为不想去考、不想去结,才会放任自己睡过头啊。她考雅思的时候可是早上六点就起床了。
岳辰的视线像一块儿牛皮糖一样,黏在林听晚的身上,听见宋青岚的话,替她辩解:“枝枝最近太累了,让她睡会儿吧,反正民政局五点半才下班。”
“枝枝是你喊的吗你就喊?”林听晚搞不懂他这会儿在这里演什么,这种接不到戏的演技,还没有她演的千分之一好。她站在茶几跟前没有挪开一步,喝完两口茶,又拿起果盘里的砂糖橘,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个,塞进嘴里。
味道不错,还挺甜,她抓了一把揣兜里。
岳辰妈妈心情似乎不错,笑着说:“没事,时间不重要,人到了就行,吃完午饭再一起去更好。”
吃饱喝足,林听晚拍拍手上的果皮屑:“重婚罪我可不敢犯。”
“什么?”宋青岚皱眉。
“重婚罪啊。”林听晚说,“让我和岳辰领证,我不就犯重婚罪了嘛。”
一瞬间,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墙上挂钟的秒针声音清晰可见,滴答滴答。
宛如空投一枚炸弹,眼前的一切崩塌,只剩下震惊,和乱成一锅粥的情绪。
林松谦最先反应过来,站了起来,音量拔高,吼道:“你说什么?!”
宋青岚被他这一嗓子吼清醒,立马跑去卧室,翻找一遍,冲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把户口本偷走了?”
林宅离市区稍远,宋青岚原本打算等岳辰把林听晚接到之后,路过他们家,再把户口本给他们。没想到,这东西昨晚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跑去和哪个野男人结婚了?你是不是疯了!”宋青岚气得发抖,“我说你昨天怎么会回来,你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么不自爱!”
林松谦脸色阴沉,还保持着理智,拦住几度想上前的宋青岚,对林听晚说:“枝枝,你以前无论犯什么错,我们都纵容了。但这次你犯的错太大了,赶紧去把婚离了。”
岳辰妈妈这会儿脸色也不好:“什么意思,二婚?让我儿子当接盘侠?”
岳辰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没事儿,结个婚而已,什么都没做就行。”
林听晚有点站累了,把揣在身上的户口本拿出来,扔在茶几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离不了。”
宋青岚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这么一个情比金坚的野男人?”
林听晚的语气很无所谓:“我这种缺爱的人最容易爱上别人了,您不知道吗?”
“啪——!”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林听晚的脸上。宋青岚甩开林松谦的手,冲过去给了她一耳光。
林松谦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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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跳,岳辰也愣住了。
宋青岚站在她面前,怒目圆睁。她紧紧攥着手,刚才气极,用的力气很大,手有点疼。
披散的长发垂下,略微凌乱,挡住半张脸。林听晚安静了会儿,倏地哂笑出声:“这一巴掌扇爽了?”
抬眸,下三白眼死死盯着宋青岚,“你们这么想进岳家,这个婚你们自己结吧。”
林松谦见宋青岚还要动手,连忙过去拉住她,呵斥林听晚:“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赶紧给你妈道歉。”
林听晚还是笑着,笑意不及眼底:“混账当然说混账话啊,不然说什么,人话吗?我不会,你们也听不明白。”
这番鸡飞狗跳的热闹惊动窗外枝头的鸟雀。
林松谦对林听晚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宋青岚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陌生,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应该是最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我其实没有必要来,但看见你们因为这件事跳脚的样子,我特别开心。”
林听晚说这番话的时候,仍然感觉到心口钝痛。就好像插向父母的刀子,也刺穿了她的灵魂。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想要割舍,其实很难。
压了压喉间的酸涩感,林听晚绷直后背,朝门外走,头也不回。
宛如秋风扫落叶,荒唐的争吵之后只剩下凄清落寞,局面有些难以收场。
宋青岚隐隐担忧,他们家和岳家还有合作,各取所需。两家现在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有商业上的来往,才能悬崖勒马,救回自家的部分产业和资金链。只不过互相不信任,拿对方的孩子当人质罢了,所以才有这个所谓的联姻。
如今搞成这样,合作的事多半要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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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晚走出父母家,远远地看见季琛的车。
街道宽阔、空荡,冷风迎面而来。
她突然间心情复杂,渗着微妙,于是走到一半,站在原地,不动了。
以前和父母起争执,她摔门而出后无处可去,很迷茫,偶尔死皮赖脸地求姐姐收留。屈炀那酒吧不接待未成年,尤其是她,恨不得把她的大头照贴在每个员工的脑门儿上当通缉令。
而这一次,有一个人在这里等她。
至少……
至少他们当下是同盟、是共犯。
至少在这一刻,走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对吗?
冷风骤起,白茫茫的雪混着寒气往下坠。这座城市的冬天常常下雪,毫无征兆,但也习以为常。
雪落在林听晚的头顶、鼻尖、肩头,冷风刮脸,冰雪刺骨,脸上斑驳的红印格外疼。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只褪色的北极熊。
大脑放空,视线在风雪中有些难以聚焦,林听晚看见季琛推开车门,往自己这边走。她的皮肤很白,脸上的印记轻而易举就能被人发现。
季琛不疾不徐地走近,眉间轻蹙一瞬,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偏过去一点,看着她脸上清晰可见的红痕,是巴掌印。
他靠近,林听晚又闻到那股冷冷清清的雪松味道,如同此刻的风雪,掠过她的鼻尖。偏偏他的指腹是温热的,肌肤相触,隔绝冷风,酥麻感蔓延。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格外深刻,盖过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会躲?”他问。
林听晚没动:“我躲了。”
说来也奇怪,每次她要躲,都会被母亲预判,然后巴掌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有点狼狈的,但她无路可逃。
季琛屈指,指骨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有意无意的动作,蚂蚁噬心一般,脸颊传来细细密密的痒和温暖。
“疼不疼?”他的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口气听起来也并非关切。
林听晚却瞳孔微颤。
没人这么问过她,哪怕像他这样,不带感情,随口问问。
从来没有。
情绪不打招呼,骤然涌上心头。眼泪来不及收住,唰地掉下来。鼻尖泛酸,酸得发疼。她低下头,忍了忍情绪,刚要抬手胡乱擦擦眼泪,又停住。
哭都哭了,不能白哭啊。
于是她抬头,瘪嘴,软着嗓音,可怜兮兮:“好疼。”
8. 兜底
疼是真的,眼泪是真的,情绪是装的。
她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氤氲的热气和泪意熏的。
季琛看出来了,但顺势而为,握着她的手腕,作势要往里走。
林听晚见状拦住他:“诶诶诶——等等。”
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后扥,“他们不知道和我结婚的人是你。”
季琛停下,看她,眼神意味不明,故意问:“利用我,不利用得彻底点?”
“……”这话让她怎么接。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内搭衬衫,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原本紧扣,此刻已经解开。仿佛他骨骼里难以被驯服的戾气和野性,荡漾在界线边缘。
圈子里流传的故事她听说过一点,但不算多。对他的了解和印象其实仅仅停留在一年前,哪怕这几天的发展犹如坐火箭,他们之间也没有多熟,更谈不上了解。每一次见面,都带着明确的、强烈的目的。
他这个人惹不得,薄情寡义、野性难驯,心比骨头硬,从来不手软,更不会心软。
林听晚觉得斯文败类不足以形容他,他简直是西装暴徒。
比如此时此刻,他握着她的手腕。力度适中,她不会感觉疼,但也没有一丁点逃脱的可能。轻而易举将她禁锢,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她想借他的力,但也不愿意臣服于他。
“我不想再进去了,我饿了。”林听晚攒眉蹙额,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不是时候,她也有点累,不想他这么闯进去给她撑腰,她想要他替她记着。一笔一笔,全记着。
季琛把她这类装可怜示弱的表情自动归为撒娇。
他松手,转身往回走:“想吃什么?”
林听晚跟上他,钻进车里,搓了搓手,暖和了点,才说:“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餐厅。”
“没吃腻?”季琛问。
“才吃一次怎么会腻?我喜欢吃的东西都是吃到恶心了才不吃。”林听晚把手揣进外套兜里,掏出来两个砂糖橘,放在挡风玻璃跟前,“吃吗?特意给你拿的。”
季琛没着急开车,在后备箱找到医用箱,拿出冰袋,递到她的左脸,贴近。
“嘶——”林听晚往另一边躲,“好冰。”
还好疼。
留下红印的脸颊贴上冰袋,更疼了。
季琛伸手,扶着她的脑袋,摁回来,留下巴掌印的左脸和冰袋彻底贴了个结实。
林听晚皱眉,眼泪都要出来了。眼眶湿润,泛红,水汪汪一片。
季琛盯着她,看她咬着下唇强忍,闷不吭声,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松开了点:“自己按着。”
“哦。”林听晚抬手,手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两秒,他见她按好,收回手。
她这次回来,不是特意送人头的。要的就是这一巴掌,一个强烈的分隔符号,哪怕不是句号。打碎一些东西,划清一些界线,她能更加理直气壮,更加没有负担。
季琛扫了眼挡风玻璃前面的砂糖橘:“我不吃。”
林听晚单手捂着冰袋,脸有些冻僵,做不出什么表情:“好吧,是我不想剥了,会把美甲弄脏的。”
季琛瞥她一眼,把砂糖橘剥好,垫了一张纸巾,放在她面前,低声说:“娇气。”
.
季琛下午要出差,飞芦海。吃过午饭后,他送林听晚回林宅。
风雪里,这座面积广阔的老宅被衬托得更加庄重、奢华。人迹罕至,就她回来这几天住一住,没有市区里的烟火气,人味儿也淡,格外清冷萧瑟。
不熟悉这里的人第一次来,说不定会迷路。
“喜欢住这儿?”往外看了一眼,季琛问。
林听晚嗯了一声,解安全带:“你该不会要让我搬去你家住吧?”
指尖缓慢地敲着方向盘,他沉默,像是在权衡。林听晚有所察觉,当真考虑起来这件事。
新婚夫妻分居,听起来似乎很不体面,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而言。而且,她如果不大摇大摆的在他身边兜圈,不高调一点,那些觊觎他的莺莺燕燕又怎么会知道他已婚,对象是她这号人物。
于是不等季琛开口,林听晚换了一种说法:“你想要我搬去你家吗?”
她侧过身子,手撑在座椅边缘,微微前倾,往他那边凑了点。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看起来有点期待的样子。
“随你。”季琛说,“你有选择的权利。”
好吧,他不上套。
林听晚没了兴趣,推门下车。
她走在前面,季琛跟在她身后。她没管,但和她同频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下。噼里啪啦敲了会儿手机,回复几个问她什么时候回北欧的消息,她停下,回头看季琛。
觉得奇怪,她问:“你不是要出差吗?”
跟着她干什么。
“三点飞,借你这儿睡会儿,行吗?”
比起市区,林宅离机场稍微近一点。但季琛平淡的口吻丝毫没有拜托别人的意思。无关紧要的事,他随便说说,被拒绝无所谓。
林听晚无语:“你都快跟着我进家门了,问这一句有什么意义啊。”
回头看,已经走了这么远一段路了。
季琛说:“你可以把我关在门外。”
看似把选择权递给她,实则不然。林听晚抽了抽嘴角,不确定的问:“我可以吗?”
“新婚当天丈夫冻死街头。”季琛看着雪花从她的鼻尖轻飘飘滑过,不紧不慢,听起来还有点体贴,“如果想上社会新闻,当然可以。”
“……”靠。
林听晚咬咬下唇。她回去就把书翻烂,学学怎么和他这种人打嘴炮。
季琛没有上楼,和上次一样,待在客厅沙发。林听晚一进门直奔二楼,顾不上乘电梯,趿拉着拖鞋上去,抱了一床毯子下来,扔在沙发上,又打开了客厅的电子壁炉。
转身撞上他的视线,林听晚猝不及防顿住。他眉骨高,那双眼眸显得更加深邃。但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视线向下倾斜,也因此稍微柔和一点。看起来就像是带了点感情,泛着些许深情。
林听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怕你冻死在我家。警察以为我是为了继承你的财产搞谋杀,我有八张嘴都说不清。”
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八张嘴。
早晨为了赶在岳辰来之前去领证,她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回到家,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松懈,困意骤然袭来。
不再和他兜圈,她打着哈欠上楼补觉。
几个小时后,等她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昏昏沉沉。这座城市的街灯尚未点亮,天际线若隐若现,模糊到快要分不清楚。
林听晚看了眼时间,抬手按着脖子,清了清嗓子。屋子里的暖气开的太足,喉咙干涩,快被烘干了。
这个时间,季琛早就已经离开。她下楼倒水喝,看见毯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沙发一角。壁炉关掉了,一楼荡漾着冷气。
沙发上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没有温度。就好像是一场梦,根本没有任何人进侵入过她的领地。
茶几上放着一张黑卡,压在花瓶下面。林听晚有点开心,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季琛,问他:【什么意思呀,住宿费?】
季琛刚落地芦海,回复她:【父母切断你的经济来源,你应该没什么收入,我没有新婚丧偶的打算】
“……”
林听晚心想,他舔一下嘴巴一定能把自己毒死吧。
.
收拾好自己,林听晚拿着这张黑卡去了屈炀的酒吧,屈炀对她上次在酒吧发疯的事记忆犹新,实在是招架不住,已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见她又来了,还是在夜晚最热闹的营业期,他诚惶诚恐地滑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屈炀问。
林听晚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不欢迎啊?”
屈炀毫不犹豫:“当然。”
“那你让人把我扔出去呗。”林听晚笑嘻嘻的说,“可是你不会这么做,你就算被我烦死了,也还是爱我的。”
屈炀哼笑:“说话注意点啊,已婚少女,回头岳辰提刀砍我。”
视线在她的脸上溜了一圈,觉得不对劲,“心情这么好?找到对付他的方法了?”
林听晚抬起下巴,仰脸,吧台稍微偏暖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像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傲娇小猫,很得意:“我用了全世界最好的方法。”
“什么?”屈炀问。
林听晚说:“换一个老公。”
屈炀的表情一言难尽,抬手指着脑袋转了转,扭头问Miya:“她是不是这里有点……”
Miya抬手拒绝,意思是别想拉往她下水,她可不站队。
林听晚不满地拍了拍吧台:“骂我能不能稍微背着我一点啊?不能仗着我长得可爱脾气又好就踩在我的脸上欺负我。”
屈炀摊手,目瞪口呆。
可爱?脾气好?是谁在说话。
“一杯B-52轰炸机,谢谢。”林听晚双手托腮,笑颜如花。光这么看着确实很可爱,但屈炀深知什么叫做外表往往具有欺骗性,在她这儿栽过好几次跟头,绝不会再上当。
他刚正不阿,毫不留情:“你先把前面的账给我结了。”
抬手叫另一边收银的员工,“Evan,账单给她打出来。”
林听晚在包里掏了掏,食指和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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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着黑卡,手腕往上一抬,潇洒大气,像是要给点来的男模扔小费。
看见这张黑卡,屈炀想说岳辰竟然这么有实力,还这么大方,但又知道岳家没有这种黑卡,尤其在他看清黑卡的卡面上,烫金的“季”字。
——靠!
哑然一阵,屈炀被巨大的信息量撞到了脑子,努力组织了一番语言。感觉嘴巴不是自己的,无法相信:“你别告诉我你真换了个老公,你老公是季琛。”
说完他总感觉奇怪,浑身别扭,像是有蚂蚁在爬,自己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么陌生的句子。
林听晚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看着他不说话。
不言而喻。
“沃日……”屈炀无比震撼,不亚于这会儿有人冲进来跟他说外星人打过来了。他张了张嘴巴,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带,“你疯了还是他疯了?你们怎么搞到一起的?”
“什么搞不搞的,没搞呢。”林听晚掐头去尾,挑挑拣拣讲了一遍为了逃避和岳辰的婚事、偷户口本和季琛先斩后奏的事。
屈炀感觉自己的脑子又被轰了一炮,然后放在酒坛子里闷了闷:“我真是小看你了,户口本你都敢偷!”
“你听我说,三哥可不像你姐夫那么好说话,薄情寡义、手段狠戾,圈子里那些例子还不够说明吗?”他趴在吧台,往前凑,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当心被他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林听晚抬手,慢悠悠地摸了摸美甲上的山茶花,轻飘飘抬眼,看他:“那不然,你和我结婚?”
再说了,她那个姐夫哪里好说话了?
“婉拒了哈。”屈炀猛地撤回半个身子,避之不及。
林听晚笑了声,无所谓的说:“我有什么值得他这个资本主义花心思的地方吗?”
屈炀点头:“也是,他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看来季氏的继承人不好当啊,压力这么大。”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幸好自己没有去继承自家老头子的破烂玩意儿,不然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哪还能在这儿做甩手掌柜,做自己酒吧里的吉祥物。
“随便吧。”林听晚说,“他有钱,至少不会杀妻骗保。”
“……”
屈炀嘴角抽搐,心说,可真是乐观啊妹妹。
酒吧的门被推开,室外的冷风趁机钻进来几缕,转瞬间又被隔绝在外。舞池里哄闹的声音短暂地扩散出去,又被封锁在冰冷的玻璃门之内。
Evan在地上抓了半天,折好长长的、像是白绫一样账单,放在林听晚面前。林听晚手里夹着黑卡,低头找金额。身后掠过一阵黑鸦片香水味,绕到她的鼻尖,下一秒落在她的身侧。
顿了下,她欣喜地看向旁边,夹着黑卡的手收了回来:“姐姐!”
Evan刚要拿卡,伸手抓了个空,折回来摸了摸鼻子。
林落烟一只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杠:“甩掉岳辰那个妈宝男了?”
两年前,岳辰和她相亲过,典型的纨绔子弟,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当时对方出言不逊,她泼了他一杯滚烫的热水,把人泼进了医院。
“当然啦,想喝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林听晚豪气一挥,又把黑卡递了出去。
Evan伸出双手,虔诚地接过。
说实话,跟着老板这几年,他见过不少人物,摸过金卡银卡玩具卡,什么卡都有,但黑卡是第一次。
林落烟看见林听晚面前那杯B-52轰炸机,想起和某个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巷口的冷风和甜涩的味道,口腔里全是B-52轰炸机,她转头要了一杯爱尔兰之雾。
“换了个老公?”
刚才瞥见那张黑卡,她认识,因为她也有一张,卡面上同样有一个烫金的“季”字。但她很少用,因为消费记录会发到她男朋友那里。林听晚那张黑卡是谁的,她心知肚明。
林听晚笑容明媚:“太懂我了吧,姐姐。”
Miya把两杯酒端过来,林落烟握着高脚杯细长的杯梗,和林听晚碰杯:“恭喜。”
林听晚笑盈盈地道了声谢,屈炀站在里侧不赞同地摇头。这种事有什么好恭喜的?谁知道是不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更大更深的坑。
“下次见面,姐夫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嫂子呀?”林听晚故意打趣。
林落烟轻笑,上挑的眼尾笑起来总是勾人,声音也像是醇香的红酒:“想占他的便宜?有点难。”
Evan刷完卡,把黑卡还回来。
远在芦海的季琛同一群人虚与委蛇后,借口离开无趣的饭局。刚坐进车里,就收到一条消费记录。
看见“星期六酒吧”几个字,他眉峰轻挑,表情耐人寻味。
小姑娘还挺爱喝。
酒蒙子。
9. 兜底
林家和季家不是新贵,都是庆岭的老钱,祖辈根基深厚,家底殷实,也门当户对。两家联姻传出去也是一段理所当然的佳话——在林老爷子离世之前。
现在的林家分崩离析,老大老三争权利、争财产,只剩下哥哥姐姐两个小辈顶着。但姐姐和哥哥并不和,直到去年年底、冬至之前,林氏的高层分割成对立的两派,算是彻底站队了。
林听晚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侧身,歪着脑袋看林落烟:“我爸昨天问我你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哦。”
有点邀功的语气。
林落烟笑了笑:“没关系,你可以全部交代。”
她不在乎。
林听晚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语调上扬:“那怎么行。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姐姐。”
“是吗?”林落烟低眸,笑意加深,眼尾的粉色眼线跟钩子似的,抓着旁人的心。
有人过来搭讪,被屈炀赶走。他站在吧台里侧,双手撑着吧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在心里说了八百遍,嫉妒啊嫉妒,林家的基因怎么能这么好,女娲甩泥点子的时候偏心了吧。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姐妹俩往这儿一坐,他的眼球直接被净化,“星期六”的逼格都高了不少。
两个人无论是长相、妆容、穿衣风格、行事作风,还是兴趣爱好,都完全不同。
一个媚眼如丝,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尽是娇柔性感,什么都不在乎。一个古灵精怪,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叛逆拐杖,一肚子坏水,随时随地发疯。
“你上次喝多了发疯,三哥还敢放你出来喝酒?”屈炀觉得他就算见再多次,也没办法习惯她发疯,这会儿想起来这件事,问她。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和她结婚的人是季琛,可不是岳辰那种好糊弄的废物。
林听晚说:“他出差了。”
林落烟提醒:“你刚才用了他的黑卡。”
“……”
酒杯抵在唇瓣,顿住,林听晚沉默两秒,低骂,“靠。”
她这才想起来,黑卡的消费记录会发到持卡人手里。那她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笔消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就等同于在他面前裸奔吗?
一口闷完剩下一半的B-52轰炸机,林听晚摸出手机,给季琛发消息。
她试探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依然没有回复,搞得她莫名有点忐忑,甚至万年难得一见的自我检讨起来,在一个捉摸不透的资本家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是她得意忘形了。
可是他们的协议里写了,不可以干涉对方的生活。
后来又加上了“非必要”三个字。但在朋友的酒吧喝酒而已,也不算什么必要情况吧。
手机抵在吧台,在她的指间慢悠悠、不停地转着,一圈又一圈。
振动一下,她回过神。
季琛:【想干什么?】
不问她怎么了,而是问她想干什么。他似乎很清楚她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坏心思和鬼点子。
林听晚坐直了点,捧着手机打字:【不干什么,关心你嘛,这不正常吗?】
季琛:【不正常】
林听晚:“……”
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还是搬去你那里比较好】
从父母家走出来那天之后,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和岳家交代的,也不清楚他们两边有没有什么别的置换条件,会不会仍然和她有关。
她虽然没有说结婚对象是季琛,但这个圈子里走漏风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凡用点手段和人脉,打听消息也很容易。
纸包不住火,当然她也没想包,火烧得越旺越好。
她需要搬去季琛那里,做做表面功夫,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演戏嘛,她最擅长。
而且……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有利用价值了。
季琛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在一天之内,对搬家这件事的态度能有一百八十度转变,也有可能是懒得打字,直接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手机突然在手里振动,吓了林听晚一大跳,脏话随即溜出嘴边。
酒吧斑斓的灯光不停变化,音乐声振得人耳朵发麻。喧闹不绝于耳,盖过说话的声音,更是盖过手机铃声。
看到来电显示,她下了高脚凳,直奔卫生间。
大门一关,隔音效果很好。她站在宽敞的隔间里,靠在一侧,清清嗓子,接通电话。
“哪天搬?我找人帮你。”季琛直接问。
手机贴在耳边,林听晚抱着一只胳膊:“你不在家,我直接搬过去,不太好吧?那毕竟是你家,万一有什么我不能进的地方,我不能碰的东西。”
话音落下,听筒里一阵寂静。她弯唇笑起来,心想,看吧,被她说中了吧,独居男人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万一像狗血小说里那样,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呢?家里放了一些睹物思人的东西,要是被她不知情而不小心磕了碰了,拿她撒气,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半晌,听筒里传来低频的呼吸,季琛的声音微沉:“没什么不能。”
“……”
这个狗男人怎么油盐不进。
林听晚拿捏着腔调,“我不管,你要回来帮我搬家才行。要是搬家的时候碰见认识的人,我一个人显得多可怜啊。虽然我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你好歹演演戏、做做样子吧。”
季琛哂笑,问:“除了你和我,有谁知道?”
林听晚说:“还有我姐和屈炀。”
季琛从容不迫地回应:“嗯,还有呢?”
咬咬下唇,林听晚瘪嘴,攒眉蹙额,情绪说来就来。
她吸了吸鼻子,营造一种微微抽泣的样子,听起来凄惨可怜,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鳄鱼好歹还有眼泪呢。
“我孤零零一个人搬去你家,你还不在庆岭。圈子里那些人要是知道了,大抵是会说我不要脸、不自爱,把自己送上门,主动爬你的床的。”就差捏着手帕在脸上按一按,擦擦虚无的眼泪了。
隔着手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气息,季琛却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模样。
他勾唇,被她信手拈来的这套路子逗笑,心想,小姑娘今晚拿的是哪个角色的剧本。
他低沉的嗓音沾染了点笑意,故意问:“酒喝完了?”
啪嗒。
林听晚把电话挂了。
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被挂电话,季琛并不生气。他往酒店电梯的方向走,低头闷笑。
逗小孩儿挺好玩。
卫择摁了电梯,站在一旁等,瞄见他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哥,你这两天心情好像不错。”
他们俩年轻差距不大,有过命的交情。工作中是上下属,生活中是朋友。
季琛收起手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卫择站在前面,通过电梯壁看季琛,眼睛又不停往后瞟,都快成斜视了。
季琛头也没抬:“有话就说。”
卫择犹豫:“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你闭嘴。”季琛说。
怎么可能闭嘴,卫择也只是假客气一下,压根没听季琛的话,继续说:“老夫人让我转告,你今年必须回老宅过年,工作放一放,季氏一天没你不会垮。你已经连续两个除夕没在老宅过了,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去外地的飞机上。”
肩膀微微倾斜,季琛靠在电梯侧壁,衬衫领口的扣子在走出饭局包间的时候就已经解开,散漫地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整个人显得桀骜不驯。
他吊着眼尾看卫择,似笑非笑:“还有呢?”
卫择心虚,挺直后背绷住表情,缄默不语。
电梯到达顶层,季琛先一步走出去:“告诉魏女士,别太关心我的感情问题。”
卫择抬头盯着他的背影,泄气。
果然瞒不过他,卫择啊卫择,双面间谍当的也太失败了,重开吧。
酒店走廊空荡,繁复的雕花在墙柱上栩栩如生,油画点缀其间,被映出柔光。脚下名贵的地毯柔软厚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季琛推开门,摆弄套房里的茶具,打算煮茶醒酒:“回庆岭后,跟我见个人。”
卫择正想说大晚上喝什么茶啊,要醒酒他兑点蜂蜜水就行了,听见他的话,好奇:“见谁?”
季琛垂眸倒水:“你嫂子。”
卫择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被汁水呛到,猛咳两声,缓了缓。
难以置信刚才听见了什么,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明天要不要请个假去看看耳朵。
很难想象季琛谈恋爱的样子。薄情寡义是他,玩世不恭也是他,不管在什么场合,无论多么游刃有余,总是拿捏着尺度。
看起来那方面很强,但永远透着一股疏离。不越界、不犯浑,点到为止。
他不弄死别人就不错了,还谈恋爱?跟鬼谈啊。
“哪种嫂子?”卫择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季琛捏住杯盖顶端,沿着茶杯杯口,刮走浮沫:“合法那种。”
卫择震惊到差点咬到舌头,但又觉得可以理解。任何常人眼中矛盾的、扭曲的、不合理的东西,放在他身上,似乎都说得通。
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卫择在短短一分钟内接受了现实,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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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瓣吃完橘子,擦擦手,问季琛:“回去见嫂子,我需要准备什么?”
知道这会儿横竖问不出半个姓名,他不深究,反正三天后回庆岭就能见到人。但空手见人总归不好,他至少需要提前准备点礼物。
季琛喝完一盏茶,放下杯盏,起身往浴室走:“准备帮忙搬家。”
.
能做季琛身边的人,卫择具备极高的专业素养,最大的优点,就是没什么好奇心。就算有这么大一个惊天八卦如同炸弹一般砸在他的脚趾头,他也不为所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兢兢业业地完成这次出差工作,落地庆岭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随季琛去帮嫂子搬家。
脱离工作,卫择那点难得的好奇心这才冒出来,的确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猛地一下把季琛拽进婚姻的坟墓。
毫无征兆、毫无风声,就这么结婚了。
车子一路往东,上了高架,驶出三环。卫择越看导航的目的地,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车子穿过悠长而宽阔的道路,车轮压过路面的鹅卵石。
他看着门内巍峨的宅邸,眼前一黑。
——林宅。
嫂子是谁,根本不用猜,答案在纸上。
林家这一代只有三个小辈,一位少爷,两位小姐。
大小姐林落烟是季琛的弟媳,只剩下二小姐林听晚,总不能那位常年驻扎在国外的大少爷吧。
林家这个二小姐,风评不好,极端不好。酒肉朋友很多,交心挚友几乎为零。是圈子里吃得开的好人缘,但也逢场作戏。情绪大开大合,很会闯祸。
总而言之,让人又爱又恨。
怎么是这位啊……
跟着季琛往里走,卫择的精气神折损大半,开始给自己做心里建设,预计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林听晚见到季琛莫名感觉恍如隔世,三四天而已,看他就充满了新鲜感。
“你回来啦!”
欣喜、雀跃,语调上扬,尾音像是自带波浪线,掐着嗓子,黏黏糊糊。
站在季琛身后的卫择猛地一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简单和卫择打了个照面,林听晚啧啧两声,感慨:“一张帅脸的背后是另一张帅脸,真好。”
卫择眉心一跳,只觉得惊悚,望向季琛,想撇清关系顺便表忠心。结果发现男人压根没有在意林听晚说的话,只是绕过客厅,去拿放在岛台旁边的行李箱。
东西不多,林听晚早就收拾好了,只有两个行李箱。
卫择紧跟季琛的步伐,从他手里拿走行李箱,拎着两个箱子赶紧往外跑。
把人送到江南公馆,更是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
季琛回到家之后,扔给林听晚一句自便,就进了书房。
时间还早,林听晚没着急收拾行李,趿拉着拖鞋,在屋子里逛了一圈。
一梯一户、视野开阔的大平层,下沉式客厅,客厅右侧的门可以折叠推拉,外面有一个小阳台。
璀璨灯光组成的线条勾勒着这座城市,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大半个庆岭。十几公里外的地标建筑映入眼帘,显得格外精巧。
家里装修风格简约,有绿植点缀,干净整洁。客厅灯带的暖色灯光点亮,烘托出一股温馨感。
她以为,他这样的人,像医院里的白炽灯一样冷。
短暂地熟悉了一下这套房子,林听晚踩着拖鞋小跑进卧室。
她不知道季琛是什么时候找人把房间收拾好的,也没有提前问过她对房间装潢的要求,但毕竟这里是他的家,她也没有那么不知好歹,睡着舒服就行。
反正与她而言,也只是一个在庆岭落脚的地方。
季琛坐在书房椅子上,面前摆着电脑和一沓文件,隐约听见门外走廊来回跑动的声音。拖鞋踩在地上,哒哒哒。
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黑色中性笔夹在他的指间,慢悠悠地转了转——他不习惯用钢笔,也没有收藏昂贵钢笔的喜好。
门突然被推开。
林听晚趴在门边,探出脑袋,刚要开口找他帮忙,看见他,蓦地怔住,仿佛在刹那间被抽走心魄。
屋子里暖气开的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打底衫,算不上高领,露出喉结。宽阔的肩膀和锁骨撑开衣服,袖口挽到手肘。
他没摘手表,手里捏着笔。骨节分明,手背血管蜿蜒。下颌线锋利,薄唇,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边眼镜。
挡住些许凌厉的目光,变得勾人。仿佛在峰回路转的山崖,突然看见一株盛开的花。
林听晚的脑子混乱几秒,心神荡漾。
妈妈……
你不懂,我是真的嫁对了。
10. 兜底
季琛瞟她一眼,摘掉眼镜:“以后先敲门。”
大脑放空,林听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什么事?”季琛问。
林听晚站直,靠在门边,往里一点:“不知道衣服挂在哪里比较好。”
不是什么大事,季琛转了下指间的笔,视线移回到电脑屏幕:“随便挂。”
他没那么多事,对自己这位妻子也没有什么苛刻的、多余的要求。
林听晚当然不会就这么走了,她站在原地没动,抱着胳膊,悠悠然:“我可不敢。”
听见她的声音,四个字拐了十八个音调,季琛笔尖一顿,抬眸看过去。
又要演了?
林听晚眉间轻蹙,眼眸盛着微澜的秋水,歪头看他,毫不避讳同他对视:“我寄人篱下,怎么敢干这种鸠占鹊巢的事呢?这么大的胆子,我可没有。”
季琛有点想笑,忍住了。心尖微微发颤,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他放下笔,关上书房的门,往衣帽间走。
林听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偏橘色的暖光壁灯开着,行李箱摊开放在衣帽间的空地。
衣帽间很大,七扭八拐往深出去,飘荡着清淡冷冽的雪松味道。所有东西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干净整洁,充斥着浓郁的成熟男人的气息。
季琛独居,家里定期有家政阿姨来打扫,他有空的时候自己也会整理收拾。没有小说里那些霸总的高度洁癖,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毛病——到目前为止,林听晚没有发现。
又或者,群体内确实有特别的存在。
衣帽间里的衣物,并不是清一色正式严肃的西装皮鞋。他的私服里有不少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卫衣、毛衣,好看的板鞋、球鞋,很有设计感的衬衫,都是潮牌,价格简直亲民。
有几件衣服她有一模一样的,尺寸比他的小一些。
刚才在衣帽间的时候,林听晚就被刷新了认知,对他好像有一点点新的认识。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对这类人的刻板印象太重了,而且在圈子里见到的大老板,大多数是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可不是他这样一个在国外留学时很会玩的大少爷。
季琛看见地上的箱子:“这么点儿东西?”
两个箱子都没有装满,大概是她在收拾行李箱的时候,一个箱子装不完,干脆平均分在了两个箱子里。
“我待不了几天。”林听晚说,“下周二要回去上学,东西不用放那么多。”
季琛轻嗤:“既然这样,搬过来干什么?留点东西在这儿,让我睹物思人?”
听听,多么暧昧的措辞啊,怎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一股冷嘲热讽的劲儿。
林听晚看向别处,有点不太想搭理他。声音挺好听的,嘴巴也长得好亲……不是,好看。说出口的话怎么就这么不顺耳。
她蹲下来,拿出几件衣服,交给季琛去挂。
偌大的衣帽间里,她拿上衣服跟着他,来来回回。装满西装的柜子里挂上了色彩丰富、漂亮性感的裙子,宽大的休闲装旁边,是小一圈的同款。
看偶像剧、玩乙游的时候,林听晚每次遇到这种情节,总想着这算什么,挂个衣服而已,到底是哪里戳人心窝了。直到此刻看见这一幕,才发觉色彩、型号差距的冲击有多大。
尤其是他的衣服比她的,都要大上几圈。
林听晚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季琛身上,黑色打底衫勾勒着他的身形,宽肩窄腰,隐约看见覆盖在黑色之下、练的恰到好处的背阔肌,一双腿不知道比谁的命还长。
不像真人,像建模,毫不夸张。
他的肩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
超出她好多。
“还有东西吗?”季琛把地上的两个空箱子合上,塞进专门放行李箱的地方。
林听晚摇头:“没有了。”
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季琛走出衣帽间,回到书房。
和谐温馨的片刻宛如短暂花火,一切再度归于沉寂,暖和的房间里不知道哪里钻进来一股冷气。
林听晚在衣帽间待了会儿,缓过劲儿之后,才慢吞吞地出去。
她想,她一定是被那股雪松味道冲到脑子了。
.
半夜,林听晚睡不着。在辗转反侧两个小时之后,彻底放弃。
不似往常的焦虑情绪覆盖,是大脑异常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和搬了新家、要开始崭新的生活有关。但长时间丢失睡眠,又有些神经性头痛。
她撩开窗帘往外看,街灯闪烁,宽阔道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车,整座城市空旷凄凉。
在柜子里翻了一遍,才想起她压根没有把香薰装进行李箱带过来,忘记了。
靠在床头玩手机,试图等待自然而然的睡意。过了二十几分钟,她变得不耐烦。蹙眉啧了一声,她烦躁地扔开手机,下床穿上拖鞋,哒哒哒地去敲季琛的门。
临近凌晨两点,不知道他睡没睡。他的作息她不清楚,没有问过。
紧闭的卧室门没有动静,不远处书房的门打开了。
季琛懒散地靠在门边,仍带着那副金边眼镜,看她:“怎么了?”
林听晚惊讶于他居然这个点还在书房里工作,又在心里感慨他的状态真好,一看就是精气神很足的人,夜色越浓烈,他越好看。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诱人的麝香,等待既定的猎物。
“你家里有没有香薰?”林听晚说,“我睡不着。”
季琛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往客厅的隔间走。屏障上几条宽度一致的竖直凹槽,印着鎏金,中间是一扇隐藏的旋转门。推门进去,陈列柜里摆满了各种香薰、香水和酒。
等等……
酒?
林听晚的视线被满墙的名酒占据,脚下的步子黏在原地,一点也挪不开。
季琛注意到她的视线,抱着胳膊说:“自己挑。”
林听晚从最上面往下看,在每一瓶名酒上面停留三秒,流连忘返,心不在焉:“挑什么?”
站在她身后,季琛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偷笑:“你说呢?”
视线扫过最后一瓶酒,林听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一墙的价格,感慨有这种收藏癖的人真是暴餮天物,这么好的东西摆在那里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进自己的肚子啊。
“你这些酒,不喝吗?”她扭头,问季琛。
从进来到现在,她一眼都没有往香薰那里看。
季琛哂笑:“开始打算盘了?”
没有否认他如此直白的揭穿,林听晚说的理直气壮:“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这么好的酒放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收藏,以后想喝的时候没机会了怎么办?”
季琛慢悠悠点点头:“咒我?”
“咒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继承你的财产吗?”林听晚说,“能继承多少?多的话我考虑一下。”
季琛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同她周旋:“香薰自己挑。”
说完先一步走出隔间。
酒的主人没有同意,林听晚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满墙的名酒,念叨着以后找机会再喝你们,转头去挑香薰。
陈列柜里有一些很新奇的味道,她没有听说过,拿下来闻了闻,又放了回去。短短几分钟,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坏掉,要彻底失去嗅觉了。
旋转门再次被推开,季琛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进来,递到她眼前。
林听晚瞟了眼,没接:“谢谢,但我乳糖不耐受。”
季琛收手:“抱歉。”
闻言,林听晚眉心一动,歪着脑袋凑过去,忽的笑起来。
“稀奇。”她说,“我以为季总是那种字典里没有道歉两个字的人。”
季琛握着玻璃杯,弯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想起他们不久前遗落在餐厅里、戛然而止、没有问到答案的问题:“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十恶不赦?”
林听晚继续挑香薰:“没有十恶,也有九恶。”
圈子里大多数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当然其中有些东西可能夸大其词。她俯身顺着陈列柜往下看,“但不用道歉,我们本来就不了解对方,也没有了解的必要。”
“没必要?”季琛碾磨这个词,挑眉,“你确定?”
林听晚有些挑花了眼,看到一盏雪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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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香薰,懒得再看,拿下来:“就这个吧。晚安。”
看见她手里那盏香薰的味道,季琛的眸子深邃如漩涡。他喝了一口牛奶,在她的手抚上旋转门、正要出去的时候,不紧不慢地开口:“‘好歹演演戏,做做样子’,不是你说的?”
林听晚停下,回头看他。
她不就是权宜之计,嘴巴一张一合随便说说嘛。他以前分明不信她嘴里说出的半个字,现在是怎么回事,换个法子对付她?揪她的小尾巴?
“没想到季总这么计较。”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闪烁着星火,意味不明。
季琛从容接下她抛来的态度:“毕竟我十恶不赦。”
林听晚:“……”
坏了,她记仇,但不喜欢复盘。自己说过的话常常转头就忘,偏偏遇到一个能够精准返回特定段落的人。
这样的形势不太妙。
“所以。”不等她斟酌出什么,季琛走过来,鞋尖抵着她的,几乎是逼近。
雪松味道顷刻间袭来,挤走她身边所有空气,包裹住她。
林听晚后脊发麻,僵住,猛地握紧手里的香薰。
她的鼻尖差点蹭到他胸前的衣服,他只要再稍微往下俯身一点,就能完全拥住她。
季琛低眸看她,伸手,抚上旋转门,往外推,“我们来了解了解对方。”
他往前,步步紧逼,她只好往后退。
“要不整理一份详历吧。太晚了脑子不转,懒得听,你说了我也记不住。”林听晚语速飞快,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她抱着香薰扭头就跑。
旋转门在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季琛双手插兜,听见她不小心撞到卧室门框、小声吸气的动静,挑眉低笑。
.
林听晚起床的时候,季琛已经去了公司。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味儿。
从鼻尖掠过的,都是独属于冬季的冷冽。山涧泉水滑过金属一般,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天气阴沉,有要下雨的迹象。明明是早晨,看起来更像傍晚。
林听晚洗漱完,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看见那扇隔间门,心里泛痒,决定今晚要去“星期六”消费一下。
她窝进沙发里,闷头捧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敲字。敲完后一键生成简历,还十分贴心地粘了一张自己学生证上的电子证件照。
做好这一切,她满意地浏览了一遍,发给季琛。
扔开手机她站起来拉伸,左转转,右转转,又和那扇门隔着半个客厅对视。停顿两秒,她咬咬牙,狠心扭开脑袋,劝自己不要在狮子的脑袋上大刀阔斧地拔毛。
被说是狮子的季琛刚结束晨会,回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摆弄茶具,刚倒掉洗茶的水,手机响了声,弹出一条消息。
林听晚:【绝世大美女的详历pdf.】
入眼便是一张漂亮的证件照,掠夺打开这份文件的任何人的全部视线,包括季琛。
美式证件照,长发大波浪,眉峰描摹地格外嚣张,有浅浅的红色,似压不住的焰火。灵动的眼眸里闪烁着微光,微光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这份“详历”有模有样,特意用了漂亮的模板。从基本信息、学习经历,到爱好特长、社会关系,非常详细。
卫择拎着水壶进来,瞄到他的手机屏幕里看起来像是简历的东西。
“公司招新人了吗?”他把水壶放在桌角。
季琛伸手划了下屏幕,文件页面往下翻:“没有,林听晚的资料。”
卫择有点疑惑,季总最近交给他查林听晚资料的任务了吗?这个资料是他给季总的吗?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不对,季总找谁调查的?竟然没让他去查。
压了压心底的疑惑,他问:“她要来季氏上班?”
毕竟这玩意儿长得就是一份简历的样子,但是比人力那边看到的简历长多了。像他小学的时候写流水账作文,车轱辘话反复写,塞字数塞到标点符号,不臭但长。
季琛握着茶壶,往杯子里倒水:“她进季氏,季氏可能真的会完蛋。”
卫择:“……”
有这么说自己老婆的吗?
11. 兜底
做完详历发过去之后,林听晚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弹出一则来电,手机差点砸在她脸上。
手忙脚乱地抓住手机,跟烫手一样,摁在胸口。还好抓住了,拯救了她的高鼻梁。
嗡嗡嗡——
手机不停震动,林听晚拿起来看了眼,立马弹射坐起来。
她才刚搬到季琛家里,母亲就打来了电话,这也太巧了吧?是不是半夜趴她床底、偷偷地在她身上装监控了啊。
“快回学校了吧?中午出门和爸爸妈妈吃顿饭,就当是给你践行。”电话接通后,宋青岚没有任何寒暄,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
林听晚说好,向她要了地址。
那天在父母家不欢而散,到今天这一刻为止,他们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她发朋友圈,父母会点赞,然后私聊她,说女孩子在外面少喝点酒,尤其是一个人。
她想不到别的词,也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只回复一个嗯。
她有点表演型人格,情绪大开大合,又疯又抓马,是那种只活今天的人。分享欲极其旺盛,但不需要任何回应或者情绪价值反馈,她只想宣泄,向身体之外丢东西。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会兴奋地说太好了,然后添一把火,让这一切更混乱、更壮烈一点。
可是面对父母的分享欲不知道在哪一刻戛然而止,又或者是潜移默化中,不知不觉磨灭掉的。
反正没几天就要回北欧了,他们试图维护的这一丁点体面,她无所谓。
重要的是,白吃一顿诶,她当然要去。再说了,她放假回国那天,也接风洗尘吃了一顿饭。
有始有终嘛。
几天前被扇过巴掌,双方当事人都没有丝毫尴尬。
以前也有过这种经历,没有任何一方低头,也没有人再提起当时的矛盾。就像风吹落叶,吹到哪算哪,没什么影响。
对他们而言。
林听晚不得不承认,母亲在吃饭选地方这件事上颇有造诣,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混迹圈子各个场合得来的经验。
整个大饭店的装修风格参考中式古建筑,造景偏向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水池里温热的水流缓缓荡漾,水面弥漫雾气,绕过假山石块,头顶悬挂的灯也是灯笼的形状。
中庭那块白玉壁画,价值不菲。
推开包厢门,看见父母已经坐在里面,林听晚把手机放在桌上,去拿茶壶。
今年庆岭的天气是不是不太好,她怎么总觉得冷。
斟满茶水,她喝了一口润嗓,缓解一路过来被冷气冻得干涩的咽喉。
中学时期的林听晚在和父母好几天没见时,总会黏上去挽住他们,蹭一蹭,再撒撒娇。就算有矛盾,她也不会往心里去,只觉得她的父母有时候好严苛。
直到她十八岁,直到爷爷离世,一切都变了。
他们坐在圆桌的两端。
“瘦了。”
进门两分钟,听见宋青岚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她像是仔细观察了一番,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此刻的她,眼睛里好像有一些作为母亲的柔和——关心女儿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林听晚说:“好事啊,谁不想漂漂亮亮的。”
宋青岚不苟同:“瘦就是漂亮?什么审美。”
林听晚又呷了一口茶水:“白骨精不也很漂亮吗?”
“漂亮个鬼。”宋青岚说,“人瘦没了你就高兴了。”
林松谦见状连忙打断:“行了行了,给闺女践行,怎么一见面就跟炮仗一样。”
安抚完宋青岚,又扭头对林听晚说,“点了你爱吃的,多吃点,英国那边的饭不怎么样。”
战火暂且停歇。
笃笃——
门响两声,服务员推着摆满饭菜的推车进来,一边端菜一边报菜名。
红烧鳕鱼、清蒸螃蟹、香煎豆腐、四喜丸子、凉拌海蜇丝、清炒空心菜、莲藕排骨汤、乳酪面包塔。
的确都是她爱吃的,除了最后一个。
“和你结婚的人是季琛?”林松谦转了下圆桌,问的极其自然。
林听晚的筷子刚伸出去,差两厘米碰到面前的凉拌海蜇丝,听见他的话,停顿了下:“嗯。”
林松谦点点头:“你还住在林宅吗?”
林听晚实话实说:“没有。”
对面两个人心下了然,那就是搬到季琛那里了。
“你是真喜欢他,还是为了逃避小辰。”宋青岚一开口就有股对她嗤之以鼻的劲儿,“我真是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季琛同意和你结婚。你出国留学这一年多,你们一直有联系?”
整颗心沉下来,林听晚只觉得嘴里刚吃去的一点儿螃蟹肉没味儿。
她不该来。
哪怕是吃大螃蟹,鲜嫩肥美的大螃蟹。
“季家那种金字塔顶端的大家族,水深得很。你知道他们祖上是什么起家的吗?军火买卖,早些年真弄死过人。”宋青岚喋喋不休,眉头紧锁,面露焦虑急躁。
林听晚看着她的脸,分不清她是真的担心她往后在季家的处境,还是责怪她不乖、嘲讽她现在的做派。
她记得,上次在医院偶然遇见季琛,母亲叮嘱她离季家的人远一点。
想起这件事,她放下蟹腿,扯了张纸巾擦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你们这么不喜欢季家,那当初为什么要找季琛谈婚——”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和你爸找来的。”宋青岚打断她的话,“谁知道是不是你那个姐姐从中作梗,一个人在季家被打压欺负,拿你撒气,拽你进火坑。”
林听晚张了张嘴,下意识想为姐姐说话。没等她发出声音,宋青岚的话如同车轱辘,咕咚咕咚地往外滚,“既然嫁过去了,就安分点,少闯祸。在他们家言行举止收敛点,别逞一时之快,命重要。季琛不像小辰那样包容你,季家的人更是。有机会你还是和他把婚离了。”
林听晚愕然:“岳辰包容我什么了?拿酒瓶抡他脑袋不敢反抗的那种包容吗?”
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天理难容,天打雷劈。
宋青岚:“你还敢提?”
林松谦给她夹菜,态度温和:“好了好了。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我们就都不提了,只要枝枝过得开心就好。林氏的事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中途,林听晚去卫生间,走出去几步,想起手机没拿,又折返回去。
特别不巧,在门口听见包厢里面的对话,堪堪停下脚步。她一边唾弃这种烂俗情节怎么让她撞见了,一边无语这么高档的大饭店隔音效果居然这么差。
一门之隔。
宋青岚撂下筷子:“想办法,你怎么想办法?上次岳家说的还不明白吗?互换不了人质,就拿别的筹码,我们有什么筹码?”
“缓兵之计,缓兵之计。”林松谦伸手给宋青岚捏肩,笑着说,“你知道城南那边的地段对我们有多重要,那是季氏的地盘。先安抚好枝枝,还怕不能给季琛吹耳旁风吗?季氏可是一棵大树,没什么不好,算我们高攀。传出去咱们女婿是季琛,谁都会卖点儿面子。”
心坠入冰窟,林听晚扯了扯嘴角,却只能从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巴掌一颗枣的惯用伎俩,真是被这两个人用得淋漓尽致。
母亲这次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但话里话外都是对这门婚事的不赞同,想让她找机会趁早离婚。父亲看似好说话,实则是一个喜欢和稀泥的人。整天在她和母亲之间当和事佬,唱白脸,其实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过年的烟花爆竹都响亮。
一个阴谋,一个阳谋,真是太般配了。
不想多停留,林听晚转身就往洗手间走。
包厢里,宋青岚斜了林松谦一眼:“我真该哪天请大禹来治治你的脑子!进水了吧!季家那种龙潭虎穴,枝枝进去要折半条命。你觉得她说的话季琛那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的资本家会听吗?在他们面前我们没有话语权,不像岳家能拿捏几分。枝枝能对岳辰抡酒瓶,她敢这么对季琛吗?到时候赔了家业还折了我女儿,得不偿失。”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松谦脸色冷下来,“她是你女儿不是我女儿?她都有能耐让季琛陪她做这种先斩后奏的荒唐事,你还怕她被欺负?”
林听晚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包厢里的对话早已经结束,安静得诡异,像是吵过架冷静下来的那种诡异。
宋青岚不苟言笑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
林听晚说:“下周二。”
宋青岚叮嘱:“好好上学,注意安全,别去危险的地方,也别跟什么人都交朋友。”
林松谦语重心长:“妈妈说的话你一定要听进去,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这句话彻底触及到林听晚敏感的神经,她破罐破摔的口吻:“说的没错,所以和季琛结婚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判断力。离不离,看我心情。”
宋青岚额角跳了两下:“林听晚!”
“喊什么啊!”林听晚噌的一下站起来,声音随即拔高,“你们只有自己的利益、谋划、算计,从来没有真的关心过我!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们不知道!小时候练琴,弹错一个音就要打手心。每次不管我的想法,在别人的宴会把我推出去表演助兴,我像展示柜里的物品,任人评头论足。所以我讨厌弹琴,特别讨厌!就连现在我出国留学,你们连一句‘有事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这样口头上的客气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从小到大,她一直很乖,很听话。总是爱笑,爱撒娇,像是没有脾气的洋娃娃。从来没有像这样歇斯底里过,就连难过委屈的哭声都只是啜泣——忍到没有办法再忍,才会难以遏制的发出那么一丁点声音。
宋青岚和林松谦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愣怔,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林听晚深吸一口气:“生下我,就是为了当你们的筹码,对吗?”
对面两个人双双噎住。
宋青岚缓慢地开口:“枝枝,爸爸妈妈没有……”
林听晚不想听他们的狡辩,指着面前那道乳酪面包塔:“这道菜我一口没吃,你们就一个劲儿往我面前转,我为什么不吃?我乳糖不耐受,吃了会吐。现在知道了吧。”
说完,她拿上包和手机,转身就走。
.
饭没吃完,不欢而散。
林听晚突然感觉有些无力,脑子里非常混乱,仿佛整个宇宙在她的脑子里爆炸。不,比宇宙爆炸更加混乱、疼痛。
季琛是和她结婚,不是和林家联姻,父母的忙,他可能不会帮。就算被找上门,他也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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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应付。当然,她不确定,也不乐意。
好烦,好烦,好烦!
走出大饭店,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她突然有种不知道去哪里、无所适从的感觉。
对面街边的花店摆满了鲜花,店员正拿着喷壶给花喷水。一对母女经过,妈妈牵着小孩的手,俯身低头,晃着手里的棉花糖,有说有笑。
很突然,林听晚想起小时候。
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她在如今的大多数时候几乎忘记了,母亲对她的好。
小学三年级,她被后桌的男孩偷偷剪掉一缕头发,母亲当天晚上就拉着她去那个男孩家里,有理有据地让对方道歉,并给予了补偿。回家路上,母亲跟她说别人怎么欺负你,你还回去,不需要忍气吞声,背打直,往前站。
好奇怪。林听晚是困惑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亲情一点一点变坏。
而这样时好时坏的原生家庭,就像一件湿漉漉的外套。
又沉,又冷,又不好受。
眼泪簌簌而下,汩汩往外冒,模糊视线。
对面街边那对母女已经走远,消失不见了。
水滴砸在鞋尖,一丝凉意袭来,直往骨髓里钻。她低头才发现下雨了,几乎要分不清朦胧双眼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只感觉鼻头发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往下坠。撕开冷风,坠入低洼,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没有发出声音。
哭得心脏有点疼,冷空气钻进肺里,呼吸稀薄,差点上不来气。
缓过劲儿之后,她抹了一把脸,站在大饭店门口,查天气预报。
很糟糕,这场雨短时间不会停,甚至越下越大。
她有点哭累了,歪着脑袋,模样懒散,给季琛打电话,麻烦他派个人来大饭店接她。她没有带伞,最近的便利店在五百米的位置。
季琛回了她一个嗯,短暂的对话草草结束。
“林听晚?!”
刚挂电话,身后传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林听晚发誓真不是她刻意去记他的声音,而是岳辰的公鸭嗓太具有标志性,实在难听。
他看见林听晚,意外之中夹杂着一股怒气。直接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林听晚条件反射,差点往旁边跳。手腕被他抓住,挣扎了两下,眉头紧锁,觉得他莫名其妙:“你犯什么病?”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见恶心的东西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没挣脱,她抬手,十分爽快地扇了他一巴掌,“滚!”
岳辰的脸猛地偏过去,气笑了:“你还敢打我?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他抓着林听晚手腕的手捏紧,面目狰狞,“你放我鸽子,悔婚跟野男人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不知道她跟哪个野男人搞在一起,但他被悔婚放鸽子的事传开了,他被他那圈子的人笑话了个干净。说他自称庆岭把妹王,连一个无权无势的林二小姐都把控不了。
丢脸丢尽,他气不过,憋屈了好几天。
今天既然撞见了,他就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公开给我道歉,跟我走。”岳辰说着就要拽她往里走,正好他那几个朋友在楼上。
林听晚轻嗤,觉得好笑。她就是一个神经病,没想到还有比她更神经病的。
她又要往他脸上招呼,被他伸手拦下,反剪,死死地摁住。那张脸逼近,凑过来,恶狠狠地挑衅:“打啊,不是挺厉害的吗?”
林听晚微微仰头,眼尾猩红:“你他妈松开!”
“滴——!”
雨幕猛地被一道鸣笛声划破。
猝不及防,岳辰吓了一跳,差点拽着林听晚一块儿摔倒。他透过雨幕,看见街边那颗梧桐树下停着一辆迈巴赫。
角度问题,他只能看见降下的车窗里,一双握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起。车内的暖光灯打下来,那双手的指关节似乎透着粉色。
季琛在路口老远就看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拐弯停靠在路边,猛地摁了一下喇叭。
惊动了大饭店门口的两个人,他才越过降下玻璃的车窗看过去,微微低头,朝岳辰挑了下眉。
岳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季琛,毕竟之前在酒吧见过,对方还拦下了林听晚抡他的酒瓶。他以为对方是跟他打招呼示好,便冲对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季琛看在眼里,哂笑,不由分说地下车,撑着伞走进雨幕,一步步朝他们走过去。
林听晚越过岳辰的肩膀看到季琛,上一秒还凌厉凶狠的眉眼顿时柔和了下来。这场雨好似下进了她的眼睛里,淋湿了她的双眸,碧波荡漾。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她就差把“他欺负我”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岳辰直愣愣地看着季琛走过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直到对方停在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对方比他高出一截。不知道是季琛的身量还是气场,他无端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季琛没正眼瞧他,视线低垂,落在他抓着林听晚手腕的那只手上,薄唇轻启,是不善的口吻。
“不松手,打算拽我的妻子去哪儿?嗯?小少爷。”
深不可测的眼底,如同卷着这个雨天的乌云。又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伸手把眼前人的脖子拧断。
12. 兜底
你的什么?!
岳辰傻眼,呼吸凝固,整个人僵在那里,脑子里只剩下几个混乱的关键词。
季琛?妻子?林听晚?
开什么伏地魔爱上林黛玉的国际玩笑。
季琛把岳辰的手扯开,顺势牵着林听晚。
岳辰趔趄,深吸一口气,又因为太急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难以置信地看着季琛,他扯了扯嘴角,讪笑道:“扯,不可能。”
季氏继承人结婚,怎么可能这么风平浪静,季家不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都说不过去。再说了,圈子里没有任何消息,那些争先恐后想拿下季琛的女人们在群里吵得不可开交,为了这么一个男人,线上打嘴仗,线下扯头花。
而且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林听晚和他岳辰才是同类。
淤泥沼泽里,破烂的、糟糕的、见不得光的那一份。
至于季琛,可能是看在林听晚是他弟媳的妹妹,所以顺手照顾一点。大老板嘛,喜欢做慈善,得个好口碑。
季琛压根没听岳辰说话,眸光冷冽,如同冰冷的雨水,打在岳辰的脸上。那眼神是直接扔过来的,轻蔑、不屑,像在看垃圾。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林听晚,走进淅淅沥沥的大雨里,上了车。
车门关上,岳辰才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冲那辆迈巴赫嚷嚷:“林听晚!别他妈得意!老子跟你没完!”
“你怎么来了?”
车上,林听晚低头,慢条斯理地扣安全带,声音轻快,丝毫没有刚才和那个人对峙而炸毛的样子。
季琛轻轻一瞥,看见她的手腕处留下一圈清晰的红印,是刚才岳辰用力抓她的手腕留下的。
她皮肤白,是清透的冷白皮,年纪小,肤质好,用吹弹可破形容毫不夸张,像鲜嫩多汁的水蜜桃。所以很容易留下明显的痕迹,尤其是那些让肌肤充血的痕迹。
比如巴掌印、比如掐痕、比如……
季琛说:“不是让我来接你?”
林听晚噎住:“……我没有让你亲自来接啊。”
她的原话难道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吗?
季琛似笑非笑,故意说:“我来接你,坏你事儿,不高兴了?”
“我哪敢奢望季总亲自来接我啊,要是耽误了几个亿的大项目,把我卖了都弥补不了。”林听晚说话的音调拐着弯。
季琛戏谑:“你值不了几个亿?”
微微敛眸,心莫名沉了下来,林听晚看向别处,自嘲又颓然的语气:“绿茵场上的足球能值几个钱。”
她声音很轻,像不经意路过的风,态度看起来满不在乎。
季琛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言外之意,是她如同被踢来踢去的足球,滚过一身尘土和泥沙,最后被随便丢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没有人会珍惜。
“而且,我再说一遍!”林听晚侧过身,扬眉瞪眼,看起来很凶,但唬不住他。她抬手指着后面,“我没有在垃圾场里翻垃圾的癖好,把我和那种人放在一起,你这是在侮辱我,太过分了。”
义愤填膺地说完,她变脸变得飞快,对着他灿然一笑,“但是谢谢。”
明媚的笑容落进眼睛里,似有太阳照进来,季琛的心情无端愉悦了些,嘴角轻勾,挑眉:“谢什么?”
“来得及时啊。”林听晚说,“我差点就要被他拖去卖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这个绝世大美女了。你笑什么?”
季琛目视前方,抿唇,没克制住,卧蚕盛着明显的笑意。
“我没吃午饭。”没有回答她刚才的控诉,他的话题跳跃飞快。
偏偏林听晚跟得上,自然而然的和他进行下一个话题,但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她坐好,平淡的说:“哦,我吃过了。”
雨没有停,车子停在亮着红灯的路口。
季琛偏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听晚茫然地回视,在眨第三次眼睛的时候,反应过来,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无语顿时溢于言表:“你不会要我陪你吃午饭吧?你多大了,吃个饭还要人陪。”
但说实在的,她刚才在包厢里扒拉的那两口根本不够塞牙缝。吃螃蟹可太累了,剥螃蟹消耗100kcal,吃到嘴里的没有1kcal。
脑子一转,她的态度又是一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抱着胳膊靠在椅背,微抬下巴,清清嗓子,“我人美心善,就勉为其难地陪你去吃吧。”
季琛弯唇,喉间滚出一句低低沉沉、含着笑意的:“谢谢林小姐赏脸。”
.
陪季琛吃完饭,林听晚困得直打哈欠。虽然有点饿意,但心情一般,胃是情绪器官,她的胃口没有那么好,只喝了一点养胃的粥。
因为在她刚到这家闻起来就很好吃的店时,母亲宋青岚编辑了一段文字发给她,其中心思想是叮嘱她回英国之后好好上学,注意安全还有身体,少喝酒。
林听晚草草扫了一眼,停在最后一句——[有事没事都和妈妈保持联系。]
心口微窒,她有点恍惚。
紧跟着,胃也有点不舒服。扭曲,泛酸。
季琛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随便点了一份甜粥。
慢吞吞地吃完之后,她就坐在那儿发呆,没一会儿打起哈欠。
离开饭店,季琛说先送她回家,他下午还有工作要处理。
“我不回家,你把我扔在屈炀那里就可以。”林听晚说。
季琛看她:“很爱喝?”
知道她爱喝点小酒,没想到她这么爱喝,就差直接住在酒吧。
林听晚支支吾吾:“还行吧。”
爱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很多时候酒精能找回她丢失的睡眠,也能扔掉她的脑子,不用去想太多东西,不会被噩梦惊扰。
她依赖酒精。
季琛没有多问,改变行程,送她去“星期六”酒吧。她解开安全带,他低声说:“晚点来接你。”
林听晚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实在不行我就睡楼上,房间很多的。”
“星期六”酒吧有专门提供睡觉的房间,类似酒店。但这些房间都是专门给屈老板的好友提供的。毕竟有不少人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最后实在走不动道,只能生拉硬拽,扔到楼上去。
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季琛不疾不徐的开口:“我不放心。”
林听晚大手一挥:“没事的,这是屈炀的地盘。虽然我确实太漂亮了,总有人脑子管不住下面。但是不会有人敢在他这里对我做什么的,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上次岳辰那件事,纯粹是她当时没有在屈炀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她动手太快了。听Miya说,屈炀在她走之后就把岳辰摁在桌子上,刷他的卡买了寿星的单,然后把卡一扔,让他滚。
季琛问:“一切可控,包括你?”
林听晚一张漂亮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明晃晃的不高兴:“所以你也要管束我吗?”
“没这打算。”季琛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稍许,“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林听晚下车,笑吟吟地朝他挥挥手,步调轻快。
太好了,他是一个严格遵守互不干涉条例的好盟友。
哦不,是最佳共犯。
.
屈炀下午不在,傍晚来酒吧的时候看见林听晚坐在卡座,面前的玻璃桌上摆着一瓶人头马。
人!头!马!
对!瓶!吹!
没有任何调配,完完整整的一大瓶!700ml!
屈炀冲到吧台,指着卡座里的人,问Miya:“你疯了?给她喝人头马?”
Miya一脸看淡生死的淡然,手里清洗着英式摇壶:“我怕她翻吧台,她说不差钱。老板,有钱不赚是傻逼,你说的。”
“……”屈炀猛地噎住,没想到自己以前说的话此刻像回旋镖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他收回手,抓抓头发,顶着一脑袋鸡窝走过去,直接夺走林听晚手里的人头马。
酒被夺走,林听晚很不高兴,眉间紧蹙,红唇绷着一条直线:“干什么?我花了钱的。”
屈炀说:“老子退给你行吗?”
林听晚翘起二郎腿,歪在沙发上,嘻嘻笑着:“在你身上拔毛我怕你疼。”
“少说两句吧你。”屈炀翻了个白眼,“这玩意儿给你喝我觉得浪费,我心疼酒。”
林听晚小声吸了吸气,瘪嘴,像啜泣的声音:“果然还是感情淡了,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
屈炀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往上窜,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喝酒就喝酒,别恶心人。”
他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酒,“哥哥今天谈了笔大生意,陪你喝。”
林听晚见状噌一下坐直,直勾勾看着他面前的杯子:“诶!我的酒!剩一滴也得进我的肚子。”
屈炀无语,真服了她了,到底是谁一毛不拔。
把倒了酒的杯子推给她,他去吧台,重新拿了一瓶威士忌。Evan看见Miya给他拿酒,说,记得付钱老板。
屈炀差点一脚滑倒。
林听晚看清他手里拿的酒:“威士忌?你真要喝?你在医院买VIP了?”
屈炀把酒往桌上一放:“看不起谁。”
“你啊。”林听晚说,“漱口水的酒量。等会儿你一口就倒,很没意思的。”
在他开口嘴硬之前,她又说,“我不想陪你去医院洗胃。”
屈炀啧啧两声:“真没良心。”
林听晚理所当然:“我又没有把刀加在你的脖子上,逼你陪我喝。”
胳膊搭在腿上,屈炀弓身:“说说吧,今天又是为什么。”
这会儿倒是显得靠谱,看起来像一个知心大哥哥。
林听晚喝了一口酒:“我爸妈呗,还能是什么?”
但少女的烦恼与苦闷,早已经不是考差的试卷需要家长签字。
“又骂你了?”屈炀问。
林听晚笑了声:“何止啊,但差不多吧。反正中午吃了一顿饭,吃得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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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的。”
屈炀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时候回学校,给你践行。”
林听晚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不要,我现在听见践行这个词就觉得胃不太舒服。”
“不请你吃顿饭践行一下,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啊。”屈炀笑着说。
林听晚轻哼:“那你还要我的酒钱,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他们两个人太熟了。
他是姐姐林落烟的多年好友,在她小学的时候,就在姐姐的生日派对见过他。
所以她家里的情况,他也比较清楚。再加上他是一个绝对的少女之友,情商高会说话,很混得开。手机里的群聊就有上百个,圈子里的各种八卦一定会经他的手,妥妥的八卦中心枢纽。
“问你一个问题。”屈炀看了会儿手机,默了半天,突然开口。
林听晚知道这种开场白多半不是什么好问题,还是端着酒杯嗯了一声:“你问吧,我不一定会回答。”
屈炀说:“你喜欢季琛吗?”
“噗,咳咳——”
林听晚正好喝了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又捂嘴硬生生咽了下去。结果呛到鼻腔,浓烈刺激的酒直冲脑门儿,眼眶泛酸,生理性眼泪溢出来一点,润湿眼头。
屈炀龇牙咧嘴,连忙扯纸巾递给她:“就非得咽下去吗?喷出来就喷出来呗。”
林听晚擦擦眼头,又揉了揉鼻子:“你缺德啊?喝酒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哪种?”屈炀那股八卦劲儿上来了,嬉皮笑脸,“戳中你心窝子,说中你心事的那种?”
林听晚斜眼看他:“我现在这个状态,别说爱上谁,我没有弄死谁就已经很好了。”
屈炀看着她,过了会儿,才在有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双手撑着膝盖起来:“行吧。那你少喝点,我赚钱去了。”
林听晚敷衍地应了两声,看见他伸手要把那瓶威士忌拿走,急忙开口:“诶——开都开了,留下呗。”
屈炀冷哼一声:“想得美。”
林听晚捏着人头马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嘟嘟囔囔:“小气。”
.
几个小时后,屈炀双手叉腰,站在卡座前面的台阶上,绝望地闭上双眼,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到底是哪个崽种请这死丫头喝酒了!
他就上了一趟楼,她面前的桌子上就摆了四瓶酒。不同种类,度数都很高。
人已经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数星星了。
“我不是让你看着点吗?”屈炀头很疼,问穿着一身制服,拿着托盘的酒保。
酒保老实回答:“你说‘看着她点,要是有人敢动手动脚你就上去揍人,不用管对方是谁,出事儿我扛着’,我看着了,想动手的人我拦下了,没人敢动她。”
屈炀眼前一黑,嘴角抽搐。
人机啊你。
“别人请她喝酒你也不拦着点?”他恨铁不成钢。
Miya闻言帮腔:“他拦了一次,林二小姐嘴巴一瘪就要哭,谁敢再动啊。惹哭了你负责吗?老板。你负责的话,我们下次一定。”
“我负责个屁!”屈炀说,“把她扶到楼——”
话没说完,酒吧门被推开,季琛一袭黑色风衣,携着室外的冷风走了进来。
屈炀看了看他,又扭头看林听晚。
坏了。
急急忙忙地扒开人群跑过去,屈炀迎上去,拦在他面前,笑着说:“三哥,你怎么来了?来逮季淮颂?他不在,他今天没来。”
“我逮他干什么。”听见自家那个酒吧常客亲弟的名字,季琛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我来接人。”
屈炀明知故问:“接谁啊?”
季琛瞥他一眼,心想他这装模作样的演技还不如林听晚,转过头往卡座那边看。
屈炀见状立马窜过来,奋力去挡他的视线:“不是,三哥,我这儿……”
季琛抬手,把他的脑袋拨开,眸色微沉,径直朝林听晚走去。
感觉一股凉意从身边掠过,屈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闭上双眼,他缓缓扭头,神色怅然、悲痛、惋惜。多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呈现,继而糅杂在一起。
妹啊,是哥对不起你。
酒喝混了,劲儿大,林听晚的脑袋很晕。天旋地转,眼花缭乱。她撑着脑袋用力晃了晃,差点把自己晃吐,更晕了。
在沙发上摸了一圈摸到手机,她举到眼前,戳戳点点。
季琛走过去就看见她的眼睛快要和手机屏幕亲上了,伸手拿走她的手机,揣风衣兜里。
“嗯?”
手机被夺走,林听晚茫然地扬声,很不高兴。
季琛圈住她的手腕,抬手,把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开。
酒吧里迷幻的灯光不断变换,衬得她细闪的眼影格外漂亮,被酒意晕染的双眸微张,荡漾着潋滟秋波,慵懒、朦胧、勾魂摄魄。
季琛俯身,低沉的嗓音轻缓温和,充满诱惑:“喝够了?来接你回家了。”
13. 兜底
林听晚喝多了一点也不乖。
清醒的时候还能装一装,喝醉了完全暴露本性。像是有肌肤饥渴症,一个劲儿往季琛身上黏。
季琛只能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两只手腕。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后,他绕到副驾,解开安全带,抱着她的腰,把人扛在肩上,朝电梯走。
林听晚挣扎一番,摇摇晃晃地颠了两下:“要吐……要吐……”
季琛把人放下来。
林听晚扶着脑袋,按着胸口。车库昏暗的灯光在她的侧脸打下一片阴影,她双颊盛着绯色,双眼微阖,纤长的睫毛垂下。眉间轻蹙,又舒展开。
不想吐了。
“不吐了?”季琛关注着她的状态。
听见他的声音,林听晚才在模糊的意识中,注意到面前有一个人。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她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拖着长音,软绵绵的“哇”了一声:“好帅呀。”
下一秒扑向他,脚下如同踩着云朵,深一脚浅一脚。栽进他的怀里,双手揪住他的衬衫领口,抓得皱巴巴的。
她仰头望着他,双眼迷蒙,弯唇笑着,又媚又娇。
季琛垂眸,将她脸上的一丝一毫收进眼底。额角猛地一跳,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听话,回家。”
有前车之鉴,她喝多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会儿时间也不算晚,随时可能有人开车进车库。
林听晚没有说话,也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隐约看见他的嘴巴张合。双手被他抓住,她不满地挣扎了一下。无果,被他硬生生扯开双手,伴随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被拽掉一颗。
珍珠贝扣子泛着光,哒哒哒在地上蹦了几下,滚进某辆车的车底,消失不见。
季琛没管那颗扣子,抱着林听晚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消停了会儿,但她胡闹的劲儿并没有就此打住。刚进家门,季琛反手关门,她又开始了。
光线昏暗,夜色和光影一同从落地窗照进来。
季琛去抓她的手,她跟个泥鳅一样溜走,卯足了劲儿,猛地把他往后一推,直接把他整个人摁在门上。
怕她跌倒,季琛下意识抬手,搂住她的腰。下一刻就感觉到胸口发凉,一股冷风钻了进来,以及她作乱的手,在到处游走。
林听晚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掌心感受到一股温热。手指弯曲,她靠上去,扒他的衣服。
她没有脑子,控制不了肢体,衬衫扣子找不到、解不开,胡乱扯他的领口。不满足于此,她又仰头,去亲他。但因为身高差,他不低头,她只能亲到下巴。够不着,她发出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
季琛单手搂着她的腰,垂眸看她,无动于衷。
到底是酒精作乱,还是潜意识里的欲望,他分不清,也不想去思考。只知道少女贴上来,是温香软玉。柔软的云朵,细腻的洋槐蜜,夹着花香的风,抱在怀里的春天。
尤其是唇瓣,触感和他去年在俄罗斯吃的樱桃差不多。
深邃的眸子隐匿在昏暗光线背后,季琛面无表情地拉开她。心底的情绪如同海面的波澜,在漆黑夜空之下难以分辨,静悄悄,不那么引人注意。
他不打算趁人之危,也不想占她便宜——虽然此刻被占便宜的人看起来更像是他。
林听晚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衫领口,没有松开。就算被他扯开,她也会立马再黏上来,跟牛皮糖一样。
一簇一簇火苗在他的肌肤滚过,烫了又凉,凉了又烫。
季琛弯腰给她脱鞋,被她偷袭,亲到了左脸。
不是蜻蜓点水的啵唧一口,她捧着他的脸,唇瓣紧紧贴着他的左脸,鼻尖压过他的脸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显眼的唇印。
她笑吟吟,呢喃道:“你好香呀。”
季琛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抬手捏住她的双颊,虎口扣着她的下巴,低头,鼻尖几乎相碰。
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他的嗓音滚过砂砾,从喉间溢出来,似一缕青烟,缓缓荡开:“这么想亲我?”
脸被掐着,林听晚皱眉,有些不太舒服,迷糊地嘟嘟囔囔:“别这么……小气嘛……”
“嗯……你很贵吗?”
“我有钱的,不多,有一点点小钱……”
说着在身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季琛忽然气笑了,轻嗤一声,松开她。
很好,特别好,把他当男模?当鸭?还打算用他的卡点一个。
人往后仰,他抱着胳膊,靠在门上。意兴阑珊,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审视。
他一撤走,林听晚又要黏上来,伸手去抓他,有点委屈:“你别……你别走啊。”
还委屈上了?
季琛挑眉,没兴趣再陪她玩,顺势捉住她的手腕。人低下去,把她扛肩上。单手抱着她的腿,往卧室走。
把人扔床上,他刚要走,林听晚手脚并用,搂着他不放。
猝不及防,被她往下拽了一把,季琛的下巴差点撞到她的额头。
手肘撑在她的头顶上方,他低头往下看。这小姑娘太能闹了,精力旺盛,就算是喝醉了,也能顶着一头牛往山上跑,是海底世界里特别厉害的八爪鱼头子。
但她是闭着眼睛的,甚至没看清眼前的人。
又搂又抱又亲又蹭。
他不是圣人,不是君子,更和好人不沾边。再这么下去,他保不齐会动摇。
林听晚的膝盖蹭过他的胯骨,他伸手捉住她的小腿,往下按。
敞开的胸口覆上一层薄汗,额角青筋隐隐暴起,他把她摁住,忍了又忍,咬牙切齿:“林听晚。”
被警告的语气连名带姓,林听晚终于消停了。四肢骤然泄力,嘴巴一瘪,脑袋一歪,不开心地睡过去。
季琛给她盖好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被她扯得不成样子的昂贵衬衫。皱皱巴巴,领口的扣子遗落在地库某个角落,第二颗扣子摇摇欲坠,一看就是经历了大风大浪。
锁骨留下了她的唇印,衬衫领口也蹭到了点,还有下巴、左脸。
糜乱,暧昧,色气。
他浑身沾染她的味道。
叉腰看着床上的人,月色照不清他的脸。季琛眉宇凌厉,团着一股浊气。折腾一番,咽喉干涩。他声音低沉,似绕了一圈云雾:“酒品这么差。”
上次扇巴掌,这次乱亲人。
林听晚侧躺,抓着被子一角,眉间轻拧,睡得不算沉。
她因为醉酒,整个人染上酡色,被窗外的月光映照。而他因为她的胡闹,泛起暧昧不明、混乱性感的绯色,由内到外的热。
不出意外,她明天醒来,对这件事又不会有任何印象。对她没有影响,留下记忆的只有他而已。
关上她的卧室房门,季琛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下面的扣子,脱掉后随手团了两把,丢进垃圾桶里,转身推开浴室门。
云雾袅袅,水声哗哗。
.
很不幸,林听晚并没有把昨晚发生的事忘干净。
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她揉了揉本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
临近正午,太阳光线斜斜地照进来,顺着窗帘轮廓,在木地板落下波浪线的阴影。
趿拉着拖鞋,林听晚站在卫生间镜子面前,看见自己狼狈糟糕的样子,像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难民。
每次喝酒,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像上领奖台一样。结果喝完之后,就跟去打完仗回来一样。
头发乱糟糟,口红在嘴边晕开,花了一片。不过眼妆依然服帖,像是刚化完妆,假睫毛也照样坚.挺。毅然决然地站在她的眼睛上,似女战士。
但她现在要卸掉这对女战士。
而且决定回购这一堆产品。
卫生间的暖光灯亮着,温热的水哗哗流淌。林听晚卸完妆,埋头洗脸,脑子里突然窜出来一大片清晰的画面。
她猛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
反应了一阵,她双手撑着洗脸池边缘,站直了。
这次没有断片,脑子里的画面也不是小电影里的片段。清晰的、明了的,主角是她自己。
还有季琛。
——她昨晚差点把人睡了。
脑子里一串大写加粗烫金的字体,一下一下地放大,金色闪闪发光,闪瞎她的眼睛。
视线重新聚焦,林听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抹掉下巴的泡沫。
居然把身家过亿、高高在上、别人触不可及的季总摁在墙上亲,好厉害啊林听晚。
默默夸完自己,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赶紧跑,铺盖都不卷了立马跑。
虽然她玩心很大,是一匹随时会发疯的脱缰野马,在国外常常混迹在各种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喝酒、蹦迪、摇骰子、打台球她都会,也有一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
就这样看似玩的花的一个人,实际上零段恋爱经历。
非要计较的话,她也是有一些赛博恋爱经历的,大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段吧。
结果,在她刚满二十岁的时候,直接结婚,还差点把人给睡了。
想想都觉得,真他爹酷啊林听晚。
这里她的东西不多,拿过来的那些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带走。而且她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带行李,所以她没有收拾东西,只是订了一张飞英国的机票。
洗完澡吹完头发,换了一身衣服,她拎上装着身份证、护照、学生证这些全部家当的月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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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好口罩,准备跑路。
家门离电梯有一段玄关,放着雨伞架、沙发凳之类的东西。要是有人突然登门,这里完全可以当作一个小点的会客厅。
林听晚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她下意识放下手机抬头,要进去,迎面撞上电梯里面的人。她错愕两秒,愣怔,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电梯里的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迈步走出来。
他前进,她后退。
小腿肚撞在身后的沙发凳,她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听晚:“……”
“去哪?”季琛扫了一眼她这装扮,问。
林听晚心虚地攥住月牙包的包带:“……吃饭啊。”
底气不足仅仅一秒,她立马仰头看他,反客为主,“你怎么中午就回来了,不是都在公司吗?”
季琛说:“昨晚你说要吃火锅,食材我买了。”
林听晚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是各种各样的食材,用来煮火锅的。
她很疑惑:“我说了吗?”
没有断片,她在脑子里逐帧回放,从酒吧被他夺走手机,到对他又搂又抱又亲又蹭,再到他警告地喊她名字,最后她昏睡过去。
搞什么啊,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吃火锅了。
虽然这会儿她突然有点想吃。
但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要跑的人,吃什么火锅啊!
“一个醉鬼的话有什么好听的?胡说八道,没有逻辑,是可以有免责声明的。”林听晚张口就来。
好吧,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季琛嗯了一声,不在乎她听起来完全就是狡辩的措辞,问她:“吃吗?”
林听晚心里揣着事,动了动嘴角,很犹豫。
吃吗?
可是英国开的那些火锅店真的很一般,她自己又懒得在公寓里做,因为不想洗锅,尤其是牛油火锅,凝固之后更难处理。
再加上……她做饭无异于炸厨房。
林听晚咬着下唇,坐在沙发凳上,大脑发散,天马行空,主题早就偏得远远的了。
季琛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也没往里走,耐心地等她回答。
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自上而下,他看似平静的眼眸里泛着微微波澜。与其说是上位者的审视,不如说是试图了解她、探究她的求知。
“不想吃火锅?”季琛沉声问。
林听晚站起来:“没有呀,想吃,特别想吃。”
反正都这样了,那就吃顿火锅再走吧!
.
坐在餐厅椅子上,盯着在岛台前洗菜的季琛,林听晚有点如坐针毡。
他应该不会问她什么吧?除非她像上次那样问他脸怎么了,然后精准踩雷。就当她断片,什么也不记得了。闷头吃饭吧,别假装关心他。
看见季琛从橱柜里拿出锅,林听晚好奇:“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种锅?”
这种专门用来煮火锅的大锅,还是铝锅,锅的中间一道弯曲的隔档,像太极八卦的阴阳图。和季总、季总的家,实在是不搭。
太质朴,太接地气了。
跟旁边那个德国石锅放在一起,都不像是一个维度的。
季琛把锅放在水槽里:“卫择买的。”
林听晚哦了一声。
卫择她知道,他的特助。是一个小帅哥,身材不输酒吧里那些男模,去屈炀那儿说不定能混成头牌。
“他喜欢吃火锅?”她顺嘴问。
季琛看她一眼:“遇事不决,先吃火锅。”
袖口挽到手肘,他抬手打开水龙头,“是我喜欢。”
林听晚哦了一声,趿拉着拖鞋,站在岛台跟前,扒拉装着食材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听椰汁。抠了两下,没有抠开,她拖着小碎步,绕过岛台,凑到季琛旁边。
双手握着易拉罐,伸出去,她眼巴巴看着他,弯唇朝他笑,模样乖巧,扬着声调:“谢谢。”
季琛瞥她,似笑非笑:“这么会卖乖,你挺会看人下菜。”
她做了漂亮的猫眼长指甲,抠易拉罐不方便。他没拿过来,就着她的手,指尖捏着易拉罐边缘,食指弯曲,抠住拉环,单手打开。
林听晚顺势喝了一口,装傻:“有吗?我有求于你,总不能拿这罐椰汁抡你脑袋,然后气势汹汹地说‘给老子打开’,对吧?”
她说老子那句的时候,藏着点儿恶劣劲儿。说对吧的时候,又扬着声调,有点嗲。
季琛乐了一声,无端想起昨晚。
他刚要走出她的卧室,就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声音。以为她难受,他俯身靠过去,听见她呜呜两声,说想吃火锅。
当即气笑,他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14. 兜底
林听晚坐回椅子,晃着腿喝椰汁,偷偷改签了机票。吃火锅要花点时间,她晚点再走。
火锅放在电磁炉上面,红油咕噜咕噜地煮着,袅袅烟雾往上飘。备好的菜和肉放在一旁。
季琛开火之前把其他门窗全关上了,只剩下客厅拐角有一个小阳台的滑动折叠门开着。免得浓郁的火锅味道窜进其他房间,沸腾的烟雾弥漫不通风。
锅里的热气不断扩散,客厅里不用开暖气都很暖和。
林听晚穿了一件白毛衣,很吸味道,等她想起来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盘算着这件衣服到底是带去英国洗掉,还是直接扔掉。
总不能交代季琛让他帮忙给家政阿姨说一声,那样不就暴露了她今晚要走的事吗?她还想等下午他去公司的时候,偷偷溜呢。
她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不想就这么扔了,但又懒得因为这一件衣服,带一个行李箱,没办法做一个潇洒的落跑新娘。
好烦。
要是她有阿姨的联系方式就好了,可是她住进来总共没几天,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日子,她还没有见过那位家政阿姨。据说是在季家工作的住家阿姨,隔三差五来他这里一趟。反正一家人,算是顺手的事,不过工资给了两份。
林听晚戳着碗里的土豆,眼看快要戳成土豆泥了,她试探的问:“你每次换洗的衣服放在哪里?阿姨多久过来整理一次?”
心里装着事儿,她的口吻略显生硬。
季琛看她:“有衣服要洗?”
林听晚点头,指了指身上的白毛衣:“吃完这顿火锅,我这件毛衣一定一股火锅味。”
“一周一次。”季琛说,“你要是急,可以自己洗。洗衣机会用吗?”
林听晚这个生活白痴默了两秒:“只会用我自己家那个洗衣机。”
又努力给自己挽尊,“但是我善用手机搜索功能。”
季琛放下筷子,抬眼:“你在英国……”
听见某个关键词,林听晚后脊窜上一股电流,猛地坐直,僵在那里。
英国怎么了?
她马上就要跑路回英国。
“一个人生活?”他的后半句话是这个。
林听晚松了一口气,嗯了一声:“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
顿了下,她笑着朝着他眨眨眼睛,“除了你。”
季琛轻嗤,看她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玩味,语气漫不经心:“那你能活一年多,命挺硬。”
“……”狗男人!
林听晚咬咬唇,忍了,现在不是多生事端的时候。
室内的暖气和桌上的火锅暖烘烘,彻底隔绝室外的低温,哪怕是小阳台拂进来的风,也会被烘成暖风。
庆岭这个冬天气温多变,有时晴空万里,稍微穿厚一点就会觉得热;有时阴雨绵绵,淅淅沥沥渗着冷;有时又会突然降落漫天白雪,很快将这座城市覆盖。
很不幸,这个鬼天气今天搞突袭,下雪了。
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大雪纷飞。落地玻璃窗视野绝佳,从客厅看出去,外面的世界仿佛一颗漂亮的水晶球。
漫天飞雪,从缓慢降落,逐渐变成飞速坠落,雪势越来越大。
林听晚放下碗筷,趿拉着拖鞋小跑过去,趴在落地窗前看雪景。
好美。
她在英国也见过这样的大雪,是在去年,那时候暴雪天气,她被困在……靠!暴雪!
惊愕一瞬,林听晚转身去拿手机。
顾不上吃火锅了,她捧着手机翻航班信息。机场大屏显示的状态,不是取消就是延误,她想曲线救国先飞隔壁都不行,隔壁的暴雪更严重。
“受暴雪天气影响,庆岭机场国内国际航线调整,广大市民非必要请不要外出。”坐在火锅旁边,季琛念着手机里的天气预警通知,“看来你今天没办法回英国。”
林听晚捏着手机,顿了下,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要回英国?”
季琛说:“消费记录。”
……忘了,黑卡。
林听晚懊恼地闭了闭眼。醒来的时候脑子混乱,慌慌张张买的机票,用得是他的黑卡。
所以他是知道她中午要飞英国,才回来逮她的吗?她说呢,怎么会这么巧。还瞎编乱造说她昨晚说想吃火锅,她都没有那段记忆。
骗子。
没想到关键时刻被困在这里,要继续面对季琛,火锅都变得不好吃了。
抱着胳膊靠坐在椅子上,林听晚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一股火蹭蹭往外冒。
有一种被拿捏的感觉,她很不爽。
季琛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摆出这副态度的原因是什么。他从锅里夹出一片莲藕,放在林听晚的碗里:“讨厌我归讨厌我,火锅没罪,好好吃饭。”
林听晚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气都不知道该怎么气了。
暴雪来袭,她走不了了,也不知道暴雪天气会持续多久。当务之急是告诉教授这件事,说明一下情况,毕竟她两天后本来就该返校的。
此刻的英国是凌晨,林听晚吃掉季琛夹到她碗里的藕片,噼里啪啦地敲手机,给教授发邮件。
事已至此,吃饭最重要。
林听晚重新拿起筷子,夹走季琛刚夹起来的虾滑。简直虎口夺食,报复似的。
眼看着她夹走,季琛胸腔轻震,蓦地笑了声。
小孩儿。
.
饭没吃完,教授的电话打了过来。林听晚离开餐桌,坐在沙发上,屈起一条腿,接听教授的电话。
整个客厅和开放式餐厅充斥着火锅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除此之外,荡漾着林听晚和教授通电话的声音。
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不是什么伦敦腔,很标准但有她自己的味道,很好听。因为发音和腔调的差别,她说英语和汉语的时候,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
教授问她邮件里的事,关心她这边的情况。
林听晚说因为暴雪天气,航班取消,她暂时没有办法回学校上课,可能要耽误几天,所以请个假。
教授表示理解,暴雪天气很危险,让她一定要注意安全,非必要别出门。但教授说,很担心她的绩点,如果请假太长的话。
毕竟她上学期的成绩实在是不怎么样。
季琛坐在餐桌前,听见她说英语。
她的口语有他的大半功劳,四舍五入能算是他教出来的,但比一年前进步太多。语言环境很重要,看来她在国外不是一个依赖翻译器的小笨蛋。
突如其来的暴雪,让这座喧闹的城市骤然归于沉寂。
在这个新年的冬天之前,他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她高三的时候。
她总是穿着国际高中的校服,扎着高马尾。他每次看向她,高马尾和校服裙摆就在他眼前晃。
记忆里的人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季琛默了默。
只隔了一年多,她才刚满二十岁。在这一年多期间,他也不算完全没有见过她,怎么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少。
雪天和火锅搭配,这氛围搞得有点温馨了。
林听晚挂断电话坐回餐桌前,火锅依然咕噜咕噜冒着泡,沸腾地煮着。
想起父母知道她和季琛结婚的事,虽然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她问:“我们结婚的事,叔叔阿姨知道吗?”
之前就见过叔叔阿姨,人很好,挺好相处的,尤其是他的妈妈。优雅端庄,气质特别好。说话时总是温柔的,笑眯眯的。
季琛说:“他们不知道。”
林听晚点头:“那还好。”
他需要一个众人皆知的妻子当挡箭牌,她也需要他这把利刃弄走那些想找她麻烦的东西。但临近过年,她的确不想在这种时候直接被拎着去见他那一大家子人。而且她马上要回英国上学,时间也不合适。
捕捉到她脸上侥幸的表情,季琛放下筷子:“纸包不住火。”
“我知道。”林听晚说,“但是我马上要走,航班恢复我就走。可能没办法和你回去见家里人。”
她担心的是这个?
季琛挑眉,放下筷子,往后靠:“留我一个人过年对付亲戚?”
林听晚漂亮的眼睛扑闪:“季总还怕这些吗?”
“哎呀,不是我不想留下来,我的课表就是这样安排的呀。”她一副我也没办法的委屈样,“我们从圣诞节开始放,就放一个月。谁让今年过年这么晚啊,我也没办法。”
季琛勾唇:“怪日历?”
林听晚说:“反正不怪我。”
季琛有意戏弄她:“成绩不太漂亮?”
刚才隐约听见点儿她老师的话。
林听晚无所谓:“人漂亮就行。”
她说完这话,这一片安静了下来,对面的人没吭声。她吃着虾饺,抽空抬眸看了眼,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她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眨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似蝴蝶翅膀,“着迷啦?”
这张鹅蛋脸脸未施粉黛,轮廓流畅,没有过分清晰的折角,显得没有什么强烈的攻击性。素净嫩白,跟一颗刚剥的鸡蛋一样。
睫毛纤长、上翘,眨眼时如同飞过一只蝴蝶。眼睛很大,水淋过一样清透,眸子里盛着笑意,双颊泛着自然的绯色。
确实漂亮。
季琛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
不知道是因为火锅,还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这个家难得有点温馨。
十分割裂、又恰如其分的温馨。
.
暴雪天气结束,航线恢复,林听晚启程回英国。
季琛送她去机场,她没有拒绝。
机场门口和出发口有许多来往送行的人,林听晚没让他进去,也知道他不打算进去。她没有行李,而且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需要黏黏糊糊走到出发口,还依依不舍的程度。
“我下次回来可能是放暑假的时候。”
车子停在6号门,林听晚解开安全带推门,临下车前想了想,还是跟他交代了这句话。
他前段时间说的没错,毕竟是夫妻关系,不了解对方的话,连逢场作戏都没办法开场,早晚会露馅。
而且,就算她没有课的空闲时间加上假期,可以凑出一个三天小假,她也懒得回国,还有各种节日。宁愿满世界到处玩,也不愿意回庆岭。
她没那么恋家,也没那么喜欢这里。
季琛从主驾下来,绕过车头,嗯了一声:“这次不玩儿失联?”
林听晚微怔。
整个假期都没有听见他提起这件事,她还以为就此翻篇,或者他堂堂季总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更不在乎她这个小人物。
没想到,她过去对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成为现在扎在她身上的回旋镖。
记性真好啊,也是真的好记仇啊。
腹诽一番,林听晚仰头看他,眉眼弯弯,巧舌如簧:“我是你老婆呀,怎么会失联呢?除非我发生意外了,或者……你惹我生气了。但我脾气挺好的,不太容易生气。”
放屁。
季琛哼笑一声,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风拂过,他抬手,把她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说到做到,林二小姐。”
无端地,激得林听晚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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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丝线将她包裹,然后收紧。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人质。不威胁别人,只制衡她本人。
如果她出尔反尔,他会记仇,会算账,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进去吧。”收回手,季琛朝6号门内抬了抬下巴。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季家在英国有产业,季琛早年间一直在管理海外产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国外见面。
林听晚没有多想,她这次回国很有收获,干了换老公这一件大事,然后潇洒走人。
踏上回英国的飞机,庆岭的一切被她甩在身后,甩得一干二净。
.
因为前几天的暴雪天气,林听晚耽误了两天课程,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教授要资料,找同学要笔记。
她没那么爱学习,总感觉自己在书本知识、尤其是应试教育这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国外的发散教学对她而言还算比较友好,但也免不了要考试,还有写不完的essay。
“稀奇,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都听懂了?”
阶梯教室里,古月坐在林听晚旁边,刚睡醒一觉起来,瞄了眼讲台上的教授,扭头看见林听晚对着电脑看得特别认真,她简直纳闷。
林听晚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面。脚上一双白色高跟短靴,翘着二郎腿,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小腿。长发用鱼骨形状的鲨鱼夹胡乱夹在脑后,戴着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美得十分随意。
见她没有搭理自己,古月凑过去,差点把白眼翻到后脑勺。
真服了,什么神人啊,开着电脑分屏看春晚?
今天是大年除夕,他们下午有课,上到四点。这里的时间比国内慢八个小时,说不定会在课堂上度过国内的零点。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讲的是听不明白的专业课,林听晚干脆开着电脑,一边记老师的课堂重点,一边看春晚直播。
古月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好看吗?”
林听晚面无表情:“不好看。”
中肯、正确、一针见血。
“那你还看。”古月说。
林听晚把另一只耳机递给她:“打发时间啊,反正听课也是白听,听不懂。”
耳机里传来春晚小品的声音,古月刷了刷手机,给林听晚看群消息界面,有人圈了所有人,问大家今晚能不能到场。
他们学校有一个华人留子群,不少人说要一块儿过年,就在学校隔壁两条街那家酒吧。今天除夕,虽然有时差,但按照日历,这里的今晚算除夕夜。
古月顺手回复群里那个人,问林听晚:“晚饭吃完直接过去?”
林听晚看了眼群消息:“我不吃晚饭。”
古月:“什么?你减肥?你需要减肥?”
林听晚:“没胃口。”
古月:“谁恶心到你了?”
林听晚笑了笑:“白人饭有什么好吃的,而且学校餐厅的番茄炒蛋也太咸了,齁嗓子。”
看着春晚零点的钟声敲响,两个人熬到下课,把电脑扔在林听晚的车里,没吃晚饭,到点直奔酒吧。
酒吧里一群留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打过来了。人很多,很热闹。
林听晚往那儿一坐,就吵得她脑袋嗡嗡的疼,但她又很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氛围,尤其是玩游戏和讲八卦的时候。
刺激她的肾上腺素分泌,她整个人很兴奋。
“来这么晚,我们都喝好几轮儿了,得罚酒吧你俩。”人群里有人起哄。
她们的确来得晚,因为走到半路林听晚的耳环掉了一只,她俩埋着脑袋往回找,然后在一只流浪八哥犬的嘴里看见了。
林听晚当即不要了,扭头就走。
“这事儿怪我,胡胡那杯算我的。”她取下另一只耳机放在羽绒服兜里,没拿对方递来的酒,找服务员要了新杯子,自己倒了两杯,全喝了。
一饮而尽,把酒杯倒过来晃了晃。
罚干净了。
有点热,她坐在卡座,脱了外套,黑色长款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抹胸丝绒边的白色短裙,贴合腰线,勾勒着她的身形,凹凸有致。
古月对着她哇了一声:“我就算看一百遍也还是想说,太有料了宝贝。”
“没办法,天生丽质。”林听晚朝她抛了个媚眼,拉着她转身加入他们的游戏。
酒吧里昏暗的光线、晦涩的氛围、没有边界感的距离,加上酒精的作用,很轻易拨动人心,挑起暧昧的丝线,不断拉长。
很多时候,古月都有疑问。
酒里是有春药吗?上头了就亲嘴。
她把人扒拉开:“别亲了!到谁了?”
看着对面两个人视线缠绕在一起,越靠越近,林听晚已经见怪不怪。她喝完酒,放下杯子,拿上手机穿过这群搂搂抱抱搞在一起的人,走到门口透气。
街对面有一家面馆,门口挂着灯笼,玻璃窗上贴着福字。店里两个小孩儿跑出来,缠着他们爸爸,要放烟花。
车辆不断飞驰,抄着一口纯正英腔的本国人从她面前经过。
身后的酒吧里突然传来整齐热闹的新年快乐,手里的手机也开始不停震动,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往上弹。
有烟花升空,轰然炸开。
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低头看手机,划拉了一下消息界面。
没有。
她没有给季琛发新年快乐,季琛也没有给她发。
无端的,林听晚的心里有点空。
对话框点开又关掉,点开又关掉。反复几遍后她咬咬牙,用力锁屏。
小气鬼!连一个新年快乐都不舍得说!
15. 兜底
在心里刚骂完人,手机响了。林听晚猝不及防被吓到,还以为是远在国内的季琛打完喷嚏来抓她了。
拿起来一看,不是季琛,是裴清临。
刚蹦跶两下的心脏咚的一声落地,跟死了一样安静。
“站在门口,不冷吗?”
裴清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很清晰,不像是在酒吧卡座给她打这通电话,还夹杂着点儿风声。他刚才一直坐在她旁边,替她挡了两杯酒,还拦了她两下,最后被她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才收敛。
林听晚下意识回头,直直撞上裴清临的视线。她挂了电话,又转回去。等身后的人快要走到她旁边,她才开口胡诌:“喝多了,出来吹吹风。”
她穿的少,这会儿吸了吸鼻子,有点感冒的迹象。
裴清临脱下外套,抖了抖,要往她身上披。
林听晚拒绝:“我不冷。而且你这件衣服实在是太丑了,我说过的,你怎么又穿这件。大过年的,非要穿这件丑衣服吗?”
嘴硬必被打脸似乎已经成为她人生里不可撼动的一条铁律,刚说完拒绝的话,鼻子泛痒,丝毫不给面子,打了一个喷嚏。
她打喷嚏,声音不大,动作很大。脑袋往前栽了下又立回来,跟不倒翁似的。长发乱了些,滑到脸颊,看起来有点懵。
裴清临二话不说,直接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感冒了就别喝了。”
林听晚揉了揉鼻尖,伸出食指懒洋洋地摆了摆:“喝了感冒就好了,别吃药就行。”
裴清临泄气,说不过她,她总是有很多歪理。
“但你总这样不好。”他说,“酒再怎么说也是酒,不是水。水喝多了还会中毒,何况是这么烈的酒。你还是少喝点。”
林听晚点点头,硬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你不喝酒来酒吧干嘛?看人亲嘴啊?”
偏头看他,她突然笑起来,眉眼里藏着坏,不怀好意地揶揄,“还是……你想亲谁?”
裴清临微微垂眸,脸上的神色敛了几分,绷着嘴角,不再说什么。
冷风刮过。
见他略显严肃,林听晚挑起右眉,不拿他打趣了:“生气了?开个玩笑嘛,你知道我狗嘴吐不出象牙,别和我计较。我下次不说这些了,行吗?裴二。”
裴清临心想,你下次还是会说的。
把外套拿下来,林听晚还给他,转身往里走,听见他清冽的声音:“你真是永远年轻,永远说话难听。”
走出两步的林听晚闻言停下,回头看他。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笑得很张扬:“谢谢夸奖。”
裴清临攥着衣服,重重叹了一口气。
很好,他又一次完败。
酒吧里的喧闹最后归于寂静,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熬夜,熬不住的半道睡下,有几个熬到了通宵。
初晨的光从酒吧外面照进来,林听晚拿着一次性用品洗漱完,化完妆,从卫生间出来。
扫了一圈满地狼藉,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隔壁有一桌趴在桌上,努力瞪着眼睛,还在那里玩牌。外国人的牌,她没有玩过,不会。
眼下时间有些来不及,林听晚没有过多停留,穿过人群走到卡座,伸手越过沙发,抓着古月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晃了晃,强制开机。
她们今天早上九点有课。
一身酒气,难闻得要命,她还想回公寓洗澡换衣服。
古月迷迷糊糊地被拽起来,在林听晚提溜着她的耳朵说上课要迟到了、还是要打卡考勤的那个老教授的课时,她猛地惊醒,拔腿就要往外跑。
“我叫车了。”林听晚叫住她,“去你那洗个澡行吗?顺便借我件衣服。”
古月诧异:“你居然会嫌弃自己一身酒味?我的酒鬼大人。”
林听晚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起衣服领口,轻轻抖了抖,眉间紧蹙,肉眼可见的嫌弃:“有人抽烟了。”
好臭,这些男人抽的烟。不像她姐姐抽的那种,总是有很甜的味道。
在酒吧门口等车,林听晚掏手机看车到哪了,下意识把界面切到了和季琛的对话框。
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消息不发电话不打,表面夫妻做的也太表面了。
没劲。
.
被编排了一整本小说、骂了三百遍的男人,此刻跪在四合院的祠堂里。
周遭庄重宁静,祠堂里的灯火随风摇曳。门窗紧闭,帘卷似薄烟。
撩开帘卷,男人跪在祠堂正中央,面朝中堂桌。他宽阔的肩背挺拔,但跪的并不端正,衣摆被拽出来一边,压出褶皱。冷峻的脸上略显疲态,却又因为这一丝慵懒,生出些勾人的味道。
和平日里在外权高位重的样子,截然不同。
桌上是梯级神龛,一层一层放着五个牌位,最前面是爷爷的,旁边摆着他生前自己写的毛笔字,龙飞凤舞——[人生很好,下次再来]。
“嘶。”动了一下,季琛轻吸一口气,跪在地上揉了揉膝盖。他从旁边抽出一个软垫,放在下面。
桀骜不驯的眉眼微挑,看向对面的牌位,他笑了下,“爷爷,膝盖有点儿疼,我垫垫。”
他从昨晚跪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窗外的黑夜更迭成白昼,他整夜没有合眼。跪麻了,就稍微揉一揉。半夜气温低,他实在扛不住,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接着跪。
阳光照进来,照亮半空中细碎的、飘散的浮尘。
没人来叫他吃饭,母亲上午来过,没说两句话就被叫走。
奶奶说了,跪一整天,少一秒都不算一整天。
没别的,就为他瞒着所有人突然结婚的事。他不抵赖,这事儿他全责。
昨天下午,他结束工作驱车回四合院。临近晚饭的时候,踩着一地碎雪推开院门。听见老太太的笑声,顿时感到不妙。
老太太上一次笑得这么中气十足,是听说有名门望族的小姑娘看上他弟季淮颂。
他弟……又被看上了?
这小子可能要被林落烟打断腿。
季琛关好门,顺手抱起跑到他脚边转圈的黑色柴犬,大步流星往餐厅走。
早上落了些雪,松松软软覆上一层,映着大片月色,泛着碎芒,给这四合院增添了点颜色。
“三哥回来了!”
屋子里有人透过窗户看见他,扯着嗓子奔走相告,唯恐有人不知道。
老太太红光满面,冷哼一声:“这小子还知道回来看我这老太婆。”
“奶奶,您这是哪里的话,您状态这么好,看起来有点也不老。”阮月笙坐在老太太身侧,笑着说。
老太太捏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还是小笙嘴甜。”
季琛进屋,弯腰把柴犬放下,脱了外套交给管家,解着袖口的扣子,抬眼便和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阮月笙四目相对。
几乎是正对大门的位置,足以见得阮月笙在老太太那里是贵客,是她老人家亲自请来的。
停顿一下,季琛看向大大咧咧坐在角落、翘着腿事不关己、边嗑瓜子边看戏、压根没打算上桌的季淮颂。
对方笑着朝他挑眉——轮到你了,我的好哥哥。
老太太还是太闲了,孤家寡人在这院子里,难得趁着过年把一大家子人凑齐,尤其是他这个忙得脚不沾地的空中飞人。仍觉得不够热闹,还要把相中的小姑娘带回家。
阮月笙是老太太请来家里吃饭的,阮家在这一片也有一套四合院,离得不远,拐两个胡同就到。
季琛进来之后,阮月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视线随着他移动,他稍有抬眼的迹象,她便飞快移开视线。心虚躲闪,方寸大乱。面上保持着矜持端庄,手心却出了一层薄汗。
季琛没着急落座,抓走季淮颂手里的瓜子,放回果盘里,较劲儿似的。
季淮颂懵了下:“?”
他坐在椅子上,靠那儿,抬头看季琛,冷声不满,“你是不是……”
“阿琛。”老太太叫他,“过来。”
幸灾乐祸的笑又爬上季淮颂的脸,季琛瞥他一眼,应了老太太一声,转身过去。
老太太拉着他:“来,你挨着小笙坐。”
她没明说,季琛也就不打算表态,但今晚这顿年夜饭吃完,他还是得破坏大家可能挺开心的心情。
不过没等到吃完晚饭,老太太见自己这孙子坐在阮三小姐旁边,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便主动出击:“阿琛,你给小笙夹点鱼肉。”
季琛扫了眼桌子,对阮月笙说:“夹不到可以站起来。”
阮月笙没想到他如此从容地拒绝了老太太的话:“站起来也夹不到呢?”
季琛:“走过去夹。”
阮月笙:“这……不太好吧?”
“那就别吃。”季琛说,“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必须,你不需要守季家的规矩。”
这话说得在理,也说得得体,更说得客气疏离。硬生生把她和季家划清界限,她不是季家的人,她是季家的客人,所以她不需要守季家的规矩。
“季琛。”
老太太厉声喊了他的全名。这兔崽子怎么跟块儿木头一样,坏掉的灯笼还能拨一下亮一下。
季琛诶了一声。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小笙是客人,你多照顾一下。”
阮月笙见状连忙替季琛解围:“奶奶,不用太照顾我,这本来就是你们一家人的年夜饭,我坐在这里已经是冒昧。而且我也没那么喜欢吃鱼,怕卡到鱼刺。”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往后是要一家人的。”老太太这话一出,桌上其他晚辈纷纷停下碗筷看了过来,眼神充满探究。
季淮颂看热闹不嫌事大,拖腔带调,故意问:“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季琛斜他一眼,索性放下碗筷,好心提醒:“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
没人吱声,他看向对面的女人,“妈?”
魏滢咽下嘴里的生蚝:“怎么了?你有事要说?”
他的口吻和此刻的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下一秒,季琛看着对面的人:“爸,妈。”
继而扭头看向老太太,“奶奶。”
喊完人,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郑重其事,“我结婚了。”
铛——
阮月笙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白瓷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季琛。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季琛——除了早就知道这事儿的季淮颂。
“你——”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旁边的小姑连忙去给她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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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咳了两声,缓了缓,“你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跟谁结的?!谁?!”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拍桌子质问他。
转而又质问魏滢和季叙之,“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季叙之心里大喊冤枉啊妈,面上波澜不惊,镇定自如:“妈,我和小滢确实知道这件事,我们一向主张自由恋爱,而且季家也没有必要和谁联姻,尊重孩子们的选择嘛。”
明明完全不知情,就这么把这事儿硬抗下来了。
季淮颂忍不住偷笑。
老太太是气糊涂了,他哥说这事儿之前都那么郑重地喊爸妈了,这两口子怎么可能会知道。
季琛动了动嘴角要说话,被季叙之一个眼神瞪回来,只好先闭嘴。
“对啊妈,不管结没结婚,都可以做朋友。”魏滢帮腔,“这件事我们没有提前跟您知会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对,但您这么想着阿琛的人生大事,是想看到他过得幸福。您这么疼阿琛,他都是知道的,他只是嘴上不说。”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喘了会儿气,把管家叫来,拉着阮月笙的手对她说:“小笙,奶奶对不住你,招待不周。先送你回家,下次再来家里玩。”
阮月笙察觉到形势不对,她走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没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说好,叮嘱奶奶注意身体。
从季琛身后路过,她停留两秒,欲言又止,最后全咽了下去。
她和季琛是认识的,有联系方式,但是不熟。只是总在长辈的交谈中听说他,又或是在胡同里潦草的几面,泛泛之交。
可惜,仅仅是窥见一二,她就喜欢上了这轮冬夜的月亮。
.
四合院的门一层一层关上,热闹的巨浪打过去,只剩下一片死寂。
桌上没人敢出声。
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严肃地看着季琛:“阿琛,你告诉奶奶,到底是哪家姑娘?能比奶奶给你相中的这个好?”
季琛没有回答,以季家的手段,他这一秒说出林听晚,季家下一秒就能飞去英国把人逮回来。他此刻不在林听晚身边,今天晚上多半会被禁足,也无法第一时间去到她身边。
她和他结婚,是要得到他的庇佑,而不是给她带去麻烦。
“不说?”老太太点点头,“好,好得很。”
她想看旁边两口子,“这就是你们俩教出来的好儿子!去!给我跪祠堂!跪一天,少一秒都不行!”
魏滢心疼,喊了声:“妈……”
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季琛已经站了起来:“好。”
魏滢目视自己这个大儿子毅然决然的背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总该知道吧?谁家姑娘?”老太太转过头问他俩。
季叙之说:“妈,阿琛一直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他不想说,肯定有他的原因。您也罚了他,就别再问了。”
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桌子:“大过年的,你们一个个就知道气我!”
进祠堂前,季琛摘了手表,连带手机一块儿让季淮颂帮他拿着。魏滢来晚了一步,她过来的时候,季琛已经进去了。
喘着气,魏滢满面愁容,看了眼旁边的季淮颂:“这小子平时稳重,不省心的时候比你还不让人省心。”
季淮颂单手插兜,捏着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我怎么了?我没闪婚,也没跟人私奔。”
魏滢盯着他看了会儿:“你是不是知道?”
季淮颂没反应。
“哪家姑娘?”
“林家。”
他答得干脆,魏滢愣住,有点不敢相信,确认了一遍:“哪个林家?庆岭林家?林氏珠宝?”
“对。”季淮颂收起手机,勾唇,笑得散漫,“我女朋友那个林家。”
魏滢惊喜地惊呼一声,又猛地压低声音:“晚晚?林听晚?和他结婚的姑娘是林听晚?”
季淮颂嗯了一声:“如愿以偿了,魏女士。”
魏滢在第一次见到林听晚的时候就很喜欢她,说不上来,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又有点相见恨晚。小姑娘身上的特质很吸引人,惹得她莫名想要靠近她、散发一些能够温暖她的母爱。
尽管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小姑娘退婚,但现在兜兜圈圈转了回来,也算是一桩美事。
祠堂内,季琛站在中央位置,这地儿这块砖都要比旁边的凹陷一些,经历了太多风霜,见证过太多责罚。
跪过这里的人,不止他一个。但他是这里的常客,对此轻车熟路。
“爷爷、太奶奶、曾祖父、曾祖母、爷爷。”他往那儿一跪,懂事的把人叫完,“对不起,又是我。”
临近零点,外面又开始热闹起来,烟花爆竹的声音响彻云霄,此起彼伏。漆黑夜空里,烟花升空悬停,轰然炸开,绽放出漂亮的花束,留下短暂的璀璨痕迹。
胡同里有小孩儿点爆竹,摔炮,噼里啪啦,一串接着一串。
冰封的城市突然热闹起来,祠堂门窗紧闭,连风都难以透进去。
他孤零零地跪在祠堂,抻了抻脖子,后背挺直。
不管是国内时间,还是国外时间,他都会错过和林听晚说新年快乐的最佳时机。小姑娘记仇,指不定骂他几百遍。
新年快乐。
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