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魔族都知道我是卧底》
1. 第一章
天微微亮,小院散养的土鸡发出一阵吵闹的打鸣。
祈念起了一个大早,推开灶房大门,今日要去卖药,辛辛苦苦花了五天时间采了三筐药草,最近天气好,晒干了,拿去城里卖,能卖上两百文钱。
想到马上能赚钱,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家里的锅缺了一个口子,这钱可以拿去补了,上个月摔碎的盘子扔了,过一会儿,也有余钱买新盘子了。
满打满算计较两百文前的用途,然而探头看到门后,她的笑容忽然僵住。
竹筐空荡荡,草药全都不见了!
祈念不可置信,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掀开锅盖,翻开木柴堆,米缸,甚至连土灶烧火的坑洞都没放过。
找了半天没找到,她的心里特别着急,快到手的两百文丢了,好像嗓子眼里堵了一块东西,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她绞尽脑汁,不停回想草药去了哪里。
是不是昨晚没有放进灶房,忘在院子外,经过的路人顺手拿走了。
还是她放在了家里的其他地方。
她来回搜寻,仔细思考,没记错,昨晚把草药放到了灶房,灶房有锁,她家四口人,只有家里人能打开灶房的锁。
祈念忍着怒气,叫来了父母和哥哥周浩。
早晨的这个时辰,天空泛起淡淡的灰蓝色,太阳还没出,大部分人都在睡觉,父母和周浩也不例外,他们半眯着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一脸茫然地看着神情严肃的祈念。
眼前的十六岁女孩,身量不高,胳膊细细的,脸蛋圆润,看着没有任何攻击性,但现在的眼神透着一股认真劲,眉头皱起,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王春燕抱怨:“天都没亮,把我们喊起来要干什么?有事晚点再说。”
四十左右的妇人身材健壮,锤了锤自己落枕的脖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祈念忽略娘亲的话,站在原地,板着脸说:“我的药被人偷了。”
此话一出,父母猛地惊醒了,他们面面相觑,这药草事关家里人的开销,丢了可不是小事,周富贵马上提起精神,怒气冲冲地撩起袖子:“哪个混小子敢偷俺家里的草药,俺揍他一顿。”
静静看着父母震怒,祈念哼了声,指了指旁边一言不发的周浩:“还能有谁?是他。”
被指的人是她的哥哥,长得人高马大,但眼神流里流气的,胡子都没刮。
他的反应特别激烈,好像踩中了炸药,猛地向后一跳,脸皮发红:“你不要污蔑我!”
“上次你偷了我的草药拿去买酒喝,上上次你也偷了我的草药去城里赌博全输光了。”祈念认认真真细数他的罪行,带着强烈的谴责,“灶房落了锁,锁又没坏,只能是你。”
“我已经改正了。”周浩咬牙否认,“再说了,这次空口无凭,你没亲眼看见,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祈念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整个玉林村谁不知道周浩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整天无所事事,跟一群地痞欺男霸女,给村子里带来很多麻烦。别的男人十八岁之前就娶媳妇了,他二十了,没有哪家姑娘敢嫁给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偷鸡摸狗的德行。
“你没偷,床边的五罐酒哪里来的?”祈念眼尖,寻找草药的时候,透过窗子看到他的卧室多出了五罐烧酒,差不多刚好值两百文。
周浩心虚地撇过了脑袋,这个动作,无异于落实了她的猜测。
王春燕尴尬地笑了笑:“你哥哥一直在愁自己找不到活,心里烦,可能是一时糊涂去买酒喝了,不用太较真。”
周富贵放下了撸起的袖子,轻描淡写地咳了一声:“你哥也是想为你减轻负担。”
“减轻负担?”祈念感觉他们的话莫名其妙,“这些年不都是我采药给家里赚钱,他给你们一分钱了吗?家里的锅碗瓢盆坏了,是我拿钱出来修补,家里有人生病了,也是我请大夫过来治病。采药不好摘,我上山经常被荆棘割破手,不经意间就遇到野兽十分凶险,你们体谅了吗?”
昨日上山被割破的伤口,至今还隐隐泛着疼。
她想告诉他们,这不止是三筐草药,也是她跋山涉水辛苦五天的劳动成果。
王春燕似是头疼,避重就轻道:“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祈念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刚才爹也说了,哪个混蛋偷的,就揍那人一顿,既然如此,那开始吧。”
她的目光定格在周浩上,眉目轻挑,等着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周浩听了,立刻哀求地喊了两声爹和娘,他知道草药值钱,家里指望祈念采药维持家用,父母也清楚,看祈念这不饶人的架势,他有点怕了。
虽然偷偷拿出去卖换酒喝,坏事干了,但他不想承担后果,他怕疼。
“他是你哥。”周富贵流露出几分心疼,马上换了一副表情,“俺知道你受了委屈,但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争锋相对。”
明明偷草药的是周浩。
现在的她,好像才是那个恶人。
祈念的眼神失去光芒:“所以,你们这次依然选择纵容他?”
王春燕已经没了耐心,转身就走,离开前神色冷淡地抛出一句:“不管怎么样,没证据就是没证据,肯定是你自己弄丢了,别赖在他头上了!”
按照计划,今日祈念背上草药,赶车去城里的药铺卖药,但是出了意外,药没了,她没事做,还受了一肚子气,不想去羲和山采药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生气。
到了晚上,天渐渐暗了。
周浩吃了晚饭去村里溜达消食,他刚踏出院门,祈念探头鬼鬼祟祟跑到外面,这会儿父母都在自己房间,她推开他的房门。
他的屋子弥漫着一股臭气,这个季节冷,他不爱洗澡,长时间门窗紧闭,那股味太冲了,祈念刚进门呕了一口就想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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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地方是人待的吗!?猪窝吧。
更重要的计划还在后面,她忍了忍,捂住鼻子,目光定格在床边桌子的五罐烧酒。
其中一罐开了盖,酒香、男人汗臭,混合着墙角潮湿的霉味,待久了,衣服仿佛都染上味道了,祈念赶紧把烧酒抬到院子外。
烧酒笨重,她喘着气,不知怎么处理,想了想,先放到郁燃家,然后卖给村子里爱喝酒的男人,倒也能把失去的钱重新赚回来。
盘算打好了,却不料,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道慌张的声音:“喂,你干什么!放下我的酒!”
周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布衣,走了没两步觉得冷,又回来添一件衣服,刚走近院子,就看见祈念正搬起他的宝贝烧酒。
“你的酒?”祈念被他撞见依旧镇定自若,挡在他的面前,冷笑道,“是我的钱买的,我的酒才对。”
周浩大呼小叫,一下子把屋子里的王春燕和周富贵惊动了。
他们正在屋子洗脚,听到喊声,匆匆忙忙穿了鞋走出门,脚后跟还露在外边。
“又怎么了,都要睡觉了,你俩就没个安腾时间?”王春燕烦躁地摁眉头。
周浩两手叉腰,恶人先告状:“娘,你看她,她抢我的酒!”
王春燕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周富贵倚在门边,男人常年下田身躯壮硕,作为一家之主,此时摆着脸,出面做主:“酒还给浩子,就当事情没发生。”
祈念一言不发站着。
王春燕看她油盐不进,气着了,囔囔道:“哎哟喂,你这小丫头片子反了天了,你爹的话都不听了,俺们养你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我们也管不着你了。”
周富贵叹气说:“丫头,为了这个家着想,以后不要再任性了,听话,放下酒。”
吵闹的声音引起邻居的注意,他们披着衣服出来看热闹,脸上带着八卦的表情。
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冷风灌进脖子,让她感觉有点冷。
父母都站在周浩这边,周浩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觉得她最终会让着他。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这样,周浩永远是对的,祈念永远是错的,祈念不受重视,永远要无条件忍让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看着八卦的邻居,得意的周浩和指责的父母,她吸了吸鼻子,忽然间松开了手。
一阵惊呼声中,酒掉在地上,砸碎了,浓烈的香气弥漫。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面无表情,接连踢翻了周围四罐酒,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阻止。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安静了,只传出瓷片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惊骇地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还酒?
她仰起头,朝他们露出微笑,一改之前的温顺:
“我偏不。”
这是她的酒,她想卖就卖,想砸就砸,谁也干涉不了,也不给他们管的机会。
2. 第二章
祈念被关在房子里不准出门,这是父母对她不乖巧的惩罚。
门和窗子从外面落锁,到了饭点,王春燕推开一条门缝,饭菜“啪地”放在地上,她手指扣了扣大门:“你知道错了吗?”
祈念坐在床边,用沉默回应。
她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王春燕看她冥顽不灵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家里什么条件,东西都让你砸了,想出去就老老实实跟你哥道歉!”
祈念翻身上床,爱答不理,连饭都没兴致吃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当个宅女也挺爽的,不用上山干活了。
可能是人闲着没事干,总会忍不住忆往昔。
她想起了在现代的生活。
十一年前,她考上重点大学的中医药专业,结束了天不亮就要爬起来的高中三年生涯,日子突然好起来了,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饿了点个外卖或者让室友带饭,上课也没人盯着,一到周末,室友们带她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
简直是神仙生活。
怎么就穿越了呢。
盯着陈旧的天花板,祈念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大概是老天爷对她叛逆青春的惩罚吧。
她这人打小就爱自由不喜欢束缚,尤其是青春期,仿佛一只脱缰的野马。
现代的父母很爱她,家庭条件好,给予她最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是她妈有个毛病,老是偷看她的日记,翻看她的手机,控制欲爆棚。
祈念受不了,为了治这毛病,总要表演一番成绩滑铁卢下降的叛逆举动。
她妈急了:“成绩为什么变差了?你是不是上课不专心。”
她理直气壮:“你不注重我的隐私,我上课老想着,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她妈果然不看了。
祈念想起了她的母亲大人,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死了的消息,会不会疯掉。
在现代,祈念已经死了。
那时,大学第一个寒假,她高高兴兴回家过年,路上碰到一个颤颤悠悠的老奶奶。
老奶奶整个人干瘦如柴,可怜兮兮的,她拽住她的手:“我饿了,一天没吃饭了,娃儿能不能给我点饭吃?”
祈念不到二十,社会经验严重不足,平时很少看社会新闻,不懂人心险恶,她傻乎乎跟着老奶奶一路走,走到一个小巷子的饭馆。
走进门,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紧接着眼睛发黑,立刻失去意识了。
等到清醒,她双手被捆,坐在小面包车的后座上,旁边还有两个哭泣的少女。
耳边萦绕汽车轮胎的噪声,祈念平时为所欲为,可到底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看到这幅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一开始眼睛也发酸,脸色发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眼前划过父母笑吟吟的脸,生气教训她的表情,每一个神态都格外生动。
而今,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会被人卖到大山,被人逼迫殴打,生儿育女,一辈子痛苦万分得不到解脱。
祈念万念俱灰。
不起眼的面包车行驶速度极快,经过一排排近十米长的减速带,速度放慢,趁这时候,祈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跳车!
她鼓足勇气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不是没想过最差的结局,但她赌减速后的冲击力,也许只是让她受个重伤。
她低估了她的倒霉程度。
她死了。
穿到古代一个叫玉林村的地方,一个刚刚溺死的五岁女孩身上。
这姑娘叫做周念,跟她的名字挺像,长相也相似,家里的待遇却不太好,这么小的姑娘没人管,一个人孤零零地玩耍,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玉溪河里,直到祈念苏醒,回家生活了好多天,竟没人发现里面的灵魂换了人。
她在这个家生活了十一年,古代交通不发达,没有户籍寸步难行,所以她一直没有离开玉林村。
此刻,祈念有点想念现代了,家里的装修低调干净,她主动待在房间好几天不是问题,上网看小说玩游戏,娱乐活动丰富,完全不会无聊。
但是现在,她连话本子都没有,在这间房生活了十一年,她仍然有点嫌弃,没有水泥,桌子这里缺一块那儿缺一块,天下雨,屋顶还会漏雨。
到底谁发明的穿越,完全跟想象的不同,没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豪宅府邸,没有牛逼哄哄的皇帝王爷和她上演一段抵死缠绵的爱恨情仇,只有茅草黄泥做的农房,小小的窗子,和一群完全无视法规条文肆意关押子女的山野人。
她忍不住进行强烈的谴责。
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间,门外响起一个清冽的好听男声。
“王姨,好些天没见念念了,她人呢?”
祈念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起,是郁燃。
王春燕呵呵笑道:“丫头在屋里睡觉呢,这几天累着了。”
祈念:啊呸。
郁燃:“我有些话想和她说,来得不巧,您跟她说一声,明天中午我再来。”
她特别想喊出声,想做就做了:“我在啊,郁燃救我。”
窗子外一片诡异的寂静,她没听到动静有些纳闷,这屋子跟纸糊似的,不至于听不见啊。
王春燕打哈哈:“丫头在说梦话吧。”
“……这样啊。”郁燃沉默了一会儿,“那没事我先走了。”
你就走了?
祈念觉得这竹马不要也罢。
过了半个时辰,家里没人了,周浩不知去哪里溜达,周富贵和王春燕都有活要干,不是经常在家,祈念摊在床上百无聊赖,就差数天花板到底有多少个被雨水浇湿的印记。
砰砰,窗子被人敲响。
祈念手臂撑住床面,转头往外一看,郁燃站在窗子外朝她招了招手。
十七岁少年眼睛明亮,正如他的名字,像一团耀眼炽热的火焰。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他的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我来了。”
“我以为你跑了。”祈念咕哝,“不管我的死活了。”
郁燃拿了根针,给窗子解锁:“怎么会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来。”祈念吸了口沉闷的空气。
“王姨在家,我当着她的面,把人掳走,第二天,官府便要贴满我的通缉令了。”锁开了,郁燃推开窗子,“好了,过来吧。”
祈念动作灵活跳出窗,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不知不觉走到羲和山的山脚。
路边有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漆黑石头,山里人传言是天上仙人随手抛下的补天石,祈念知道这就是一块陨石而已。
见他一直不说话,祈念有点不适应了,坐在陨石上,主动开口:“你今天不打猎了?”
“嗯,我早上听赵川说,你家里出了点事,就想来看看你。”郁燃抿了抿唇,“那天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祈念不太想说,糟心。
山间晨风清凉,温柔抚过她柔软的脸颊,她的情绪忽然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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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浩偷了她的东西,父母不站在她这边,她的心里只有生气,可是经历了两天的禁闭,面对郁燃时,她情不自禁冒出了难以描述的羞耻。
这里的人,都是非常传统的人。
脑子里全是老一套的规矩,条条框框能把人捆成粽子,子女顶嘴,不论对错,一律都是子女的问题。
长辈就是长辈,天塌下来,他们也拥有剥夺一个人身体自由甚至生命的权利。
她砸了酒,对于那些死板的人眼里,就像一个异类。
异类会被人们用异样的眼神看待,这些年,她听过邻居的闲言碎语,觉得她这人怎么那么奇怪,跟大家不同。
儿子才能传宗接代,父母偏爱自己的儿子很正常,大家都这样,就她偏偏看不惯,觉得完全不对。
家里人以和为贵,自家人偷自家也算偷吗,只有她不会纵容,甚至闹到众人皆知。
有个亲戚的孩子生病了,他父母给他请了巫医烧符纸,祈念跳出来反对,他们骂她脑子有问题。
她很少关心别人的话,可听的多了,心里也有些烦躁。
告诉自己不必在意,这些人没受过教育,一辈子没见过世面,愚昧又无知,跟他们计较没必要。
但是,那些声音好像一根刺,不知不觉扎进心里,渐渐的,她觉得孤独,没有人理解自己,周围人说说笑笑,但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身边人的行为,每时每刻都在告诉她。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另外一个地方。
有那么一些时刻,她看着穿来时的玉溪河,想着自己再次跳到河流里,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但是现代的她已经死了,尸体讲不定已经烧成灰了,她的半只脚浸在水里,忽然想起这件事,才放弃这个无厘头的想法。
情绪积压多了,需要排解,这些年,别人不惹她还好,她见谁都带三分笑,一惹她,她就会暴露一身的锋芒。
上次周浩偷东西,她轻声细语问他酒好喝吗?手却摁住他脑袋,往酸菜缸里的酸水里按。
喝醉的周浩力气不如平时,鼻孔嘴巴里塞满了酸水,差点就被淹死了,之后,她被父母打了一顿,和这次一样,被关了几天,但自己心情好了。
她并不愿意和人吵架,如果能解决心里积压的情绪,倒是愿意报复一把周浩。
然后,她的风声越来越差了。
别人都笑话她。
郁燃不是这样的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性格温柔善良又好相处,才大她一岁,却像是一个哥哥般照顾她。
可是,他在这里生活,也许心里是认同这一套习俗的,即使不批评他,也会认为她的行为过于出格。
祈念自暴自弃,唉算了,别说了,真担心他讲一些她不爱听的话。
郁燃支起下巴看她:“我总是听人议论,说你不懂事太任性。”
“……”糟了,忘了村里八卦的流传速度了。
“我经常上山打猎,但父母也教过我一些书和一些道理。”郁燃笑了笑,“懂事的人,一定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人,忽略自己的感受,然后身边人理所当然,都认为她理应付出和忍让。”
祈念点点头,非常赞同他的分析,正想问是什么书这么通透一点也不像古代。
“这样不好,念念要过得更开心,更轻松。”
他突然靠了过来,眼珠黑的像一团墨水,轻声说,“你可以不懂事,可以更任性一点。”
3. 第三章
祈念眨了眨眼睛。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做错事,是她太不懂事,不体贴家里人,只有郁燃为她说话,站在她的立场上。
那些想要隐藏的情绪渐渐露出水面,她低声说:“周浩偷了我的药,我一生气,就砸了他的酒,他们说我做错事了。”
郁燃:“你并没有做错。”
祈念回忆她们的话:“但家里没钱,酒淌在地上浪费了。”
郁燃唇角带笑:“我遇上了也会生气,可能比你做的还过分呢。”
“……”祈念继续检讨自己,“那我冷静点处理,不要这么冲动,也许不会害自己被关屋子了。”
“谁碰上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主意。”郁燃握住她的手,“冲动怎么了,又没有伤害人。”
不论她怎么找到自己不对的理由,他有一万种应对的方法,别人说她不懂事,他不同意,她说自己不冷静,他也不同意。千错万错不是她的错。
祈念忍不住笑了,阴云渐渐散开,高大的布衣少年站在一边,低头注视着她,带着浅浅的笑容,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像被一阵清风抚过。
郁燃还是以前的郁燃,如果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别人都觉得她不正常,但是郁燃不会。
小时候有段时间,她天天跑去玉溪河,盯着水面发呆,经过河岸的时候,郁燃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岸边,问她在干什么。
那个时候,两人已经认识了,但她没回答他,过了一会儿,看他一直不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沿着河往下流,就是另外一个地方了。”
“你想去外面的世界吗?”
“……”
祈念不太愿意搭理他,出于对这里的厌恶,她对任何人都是一种疏离的态度。她认为这个世界,这里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郁燃也不生气,拿起石头向河面抛了出去,石头在河面上跳了好几下,他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清秀的眉眼满是炫耀:“你看我厉害吗?”
“你会不会,不会的话我教你。”
“你怎么不说话?”
当时祈念一个人正伤春悲秋,感慨自己悲惨的命运,但郁燃实在太吵了,她心底的几分忧伤全被磨没了,瞪了他一眼:“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别烦我。”
郁燃被瞪了,却笑出声,少年的笑容像初生的朝阳:“周念,我还以为你成哑巴了。”
祈念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喊她周念,听了多年仍旧不适应,这一次,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纠正道:“我叫祈念。”
祈是祈愿的祈。
念是思念的念。
不是周念,不是异世山村的姑娘,而是现代刚上大学莫名其妙穿越的她。
这话太匪夷所思,如果郁燃跟别人说了,她会被认为大逆不道或者当成妖怪关进铁笼子沉河,但她完全不在乎。
郁燃却丝毫不在意她奇怪的举止,没问她为什么改姓,点了点头:“祈念,挺好听的。”
之后,只要没人的时候,他一直都喊她祈念,也没跟别人说这件事,当成两人的小秘密。
祈念觉得,这少年不太对劲,如果是别人听到她自作主张改了姓名,只会把她当成疯子神经病,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她奇怪,古代改姓可是惊世骇俗的一件大事。
难道你也是穿越的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祈念对暗号:“天王盖地虎。”
郁燃迷茫地看着她:“?”
懂了,祈念有些失望,郁燃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打这次之后,她分不清郁燃和自己谁才像这个世界的异类。
异类是不同寻常,脑子跟周围对不上频。
别人在用歪门邪道的偏方治病,她却指出科学的医疗手段;别人在聊村里谁家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感兴趣觉得人家死了老公找第二春没毛病,别人要给去世的人办婚礼,她嘀咕瘆得慌,还不能让人家在地下自由恋爱。
她生活在现代的都市,周围的环境相对开放宽容,所以造成她穿越古代水土不服,十多年的三观塑造成型了,再让她改变就太难了。
但郁燃这个人,生长在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山村,周围都是愚昧无知的人,他的思维却不受一丝一毫的污染,格外纯粹天然。
如果其他人听到祈念改姓,马上就要撵着她驱邪,但他认为,爱叫什么姓名就叫什么姓名,不会上升到她这个人蔑伦悖理。
这次也一样,她砸了家里的酒,他完全不认为她不懂事,反而让她可以继续不懂事。
这个人太奇怪了,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因为就连现代的某些人,都要扯上传统的大旗,干涉别人更改姓名的自由,也主张孩子必须听话懂事,不懂事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郁燃就像一颗混在鱼目堆里的珍珠,不仔细看,似乎能融入周围的环境,鱼目们都把他当成同类,但他的本质不是,他更加的耀眼,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祈念觉得很高兴,周围都是混沌麻木的人们,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偶然间发现了他这颗珍珠,遇到了一个完全理解包容她举止的人。
郁燃讲了一些安慰人的话,看她一副神游在外的表情,他并不在意,目光掠过树林,眺望山下的玉溪河,指了指那儿:“你以前经常坐在岸边。”
祈念看着奔流飞溅的溪流。
昨天下过雨,水微微发黄,她有点恍惚,对了,那时候她受不了恶劣的家庭环境,一度妄想回到现代。
“那段时间,你好像不太开心。”
郁燃的记忆太好,她独自坐在石头上看着水面发呆的样子,像发生在昨日,他说:“我记得,以前你在家里也遭遇过类似的对待,但再次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依然会感觉到不痛快。”
祈念怔住。
“如果你不喜欢玉林村,”他抬起手,把她鬓角的发掠到脑后,“以后我带你去外面看看。”
天色渐暗,太阳下山前,郁燃带她回家,王春燕看着两人走进门表情有点难看,但碍于郁燃在场,她没有当场发作。
“你先进屋。”
郁燃松开手,等她走进门,他神情温和,站在院子门口和王春燕聊了几句话。
祈念收拾被窝,隐隐约约听到人声,过了一会儿,王春燕隔着门说:“今晚出来吃饭。”
郁燃说服了王春燕,今晚她可以离开自己房间了,祈念自己开口,王春燕不听,但郁燃半年前和她订婚,是她未婚夫,他的话比祈念的管用一万倍。
厨房里刚烧过火,有点热,四口人坐在一起吃饭,周浩受不了用手扇了扇风,指使道:“周念,你去开窗。”
这个人的位置离窗口最近,他坐在那儿像个大爷,动也不动,把祈念当丫鬟使唤。
祈念装作没听到,低头扒饭。
王春燕的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和郁燃都快成亲了,以后我管不着你了,娘亲希望你听话一点,你的性子家里人惯着,以后去了婆家,别人可不会忍你。”
祈念悄悄翻了个白眼,最惯着我的明明是郁燃。
王春燕继续叭叭,整个厨房都是她的絮叨和埋怨,祈念一言不发吃饭,懒得搭理她,讲这么多就是让她去开窗,她又不是丫鬟,周浩吩咐她做事她就要做事。
“娘,今天村口来了一批人。”周浩也有点不耐烦了,目光灼灼地转移话题,“走在最前面是个县官,头顶戴着官帽,旁边十几个小厮侍从簇拥,很威风的样子,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王春燕停止埋怨,给好大儿夹了口红烧肉,脸上的笑容挤出褶子:“哎哟,你不知道啊,那是县主,今天亲自拜访了郁燃家,村里传开了,都说郁燃要当官。”
周浩两眼冒光:“那太好了,我是他大舅哥,以后让他多关照关照我。”
“?”祈念满脑子问号,“郁燃从未参加考试,当什么官。”
村子里的流言太离谱了,这个世界官员的选拔需要一层层的考试,郁燃读过书,但也没有严格按照选拔考试进行学习,他娘亲主要教他认字和一些基本知识,当官和郁燃八竿子打不着。
王春燕没好气:“不是当官,那是什么?”
祈念猜测:“兰姨以前是邺县最大的钱庄家的女儿,她可能认识县主。”
“郁燃的外公外婆被山贼劫掠,早都死光了。”王春燕反驳,“萧芷兰嫁给了猎户,哪里还有以前的光荣,你这丫头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即使世家的有钱人认识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现在也只会假装不认识。”
虽然王春燕讲得难听,但也有几分道理,祈念心里疑问逐渐增大,县主来他家干什么?
没等她主动问郁燃,郁燃第二天主动来告诉她了。
他直接开口:“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祈念猛地睁大了眼睛:“去哪儿?”
“这事说来话长。”郁燃慢慢走在路边,随手摘了一朵花,插进她的黑发,“昨日县官来我家道喜,他说仙门的凌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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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收我为弟子。”
仙门……
仙门!?
祈念嘴巴微微张开,脑子一下子懵了,感觉听不懂:“仙门是什么东西。”
郁燃耐心道:“修仙的门派,我之前也是第一次听说,县官跟我讲了,原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有人修仙飞升成为神仙。”
“……”
祈念忍不住握住郁燃的手,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接受了十多年唯物主义的她,在这里活了十多年的她,把这里当成普通古代,突然有人告诉她,有人在修仙。
啊?这对吗?
种田频道切换成了玄幻频道,身边认识多年的未婚夫忽然就变成仙门弟子了,她有些震惊茫然,感觉被人强行塞进了一个新的世界观。
这种感觉类似于,现代的同学突然转头说:“你好,其实我是一个外星人。”
她的表情古怪极了。
郁燃看着她变化多端的眼神,笑了一下:“这么吃惊啊。”
别搞得她好像孤陋寡闻,祈念瞪他,她也是看过玄幻小说的人,但她没想到,前一秒还是粗布衣衫朴实无华的少年,突然间跨步到另外一个神奇世界,所以,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修仙意味着什么。
她猜测都不敢猜他会去当官,现在直接成了更加无法想象的身份了,让人觉得不真实。
郁燃解释:“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月前,郁燃在羲和山打猎,正好撞见渡劫的凌虚子。
那天天气很好,他抓了一只麋鹿扛下山,心里盘算着割一半给祈念家里尝尝,下山路上,意外撞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块空土地,四周是悬浮的金色符号,地面画了一个错综复杂的阵法,郁燃看不懂,第一次碰到如此离奇的场面,便躲在远处的树梢观察他。
过了一会儿,天气忽然变得阴沉,雷电撕裂天空,冲向盘坐的中年男子。
正常人被雷劈,早就死透了,但男子毫发未损,皱着眉,脸色显出几分虚弱。
后来这雷电越来越凶猛,照着人劈天盖地的打,男子吐了好几口血,头发都烧光了,周围旋转的金色符号也消失了。
郁燃不知道他是仙门弟子,但隐约明白此人不是普通人。
他不愿打扰,也不想惹事给自己招灾,默默绕路往另外一条路走,才走几步,后方忽然传出棕熊的嘶吼声。
棕熊是羲和山最不好对付的野兽,郁燃常年狩猎,曾对上过一只棕熊,它看上去笨重,但跑的飞快,会爬树,会模仿人的行为,咬合力惊人,那是异常凶险的一次战斗,他和它周旋了半座山,最后凭借优秀的箭术,射瞎了棕熊的眼睛,这才解决了危机。
猎人遇上棕熊,九死一生,更何况是一个受伤虚弱的人。
这一次,为了救意识不太清醒的男子,他思索片刻,同样上了树。
棕熊扬起巨大的手掌,拍向那个倒霉男子的脑袋,就差一步,男子便要血溅当场。
下一刻,飞射而出的箭头插入棕熊的眼睛。
棕熊慌乱逃跑,周围恢复安全,郁燃爬下树,去查看中年男子的伤势,男子虚弱问道:“感谢道友的救命之恩,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并非你口中的道友。”郁燃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顺手之劳,不必谢我。”
祈念竖耳听了一段他救人的故事,看他讲的绘声绘色,忍不住拍了拍手掌,讲的真好啊,搭配他低沉清冽的声音,感觉像在听话本子。
郁燃看她听得入神,笑了笑,忍不住扒了扒她翘起的一根呆毛,接上故事的结局:“那人便是凌虚子,是乾坤宗六大宫之一的玄天宫真人,他命人告诉我,过段时间有人过来带我去玄天宫。县主提前听说消息,昨日来我家贺喜。”
普通凡人出身的猎人,一跃成为仙门弟子,是天大的机遇,多少凡人这辈子都没有他如此好的运气和实力。
祈念替他高兴,但高兴没多久,突然想起自己怎么办。
祈念从半年前就期盼赶紧完婚,早点离开家,却未料到他提前离开,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她的眼神动了动,手不自觉攥住衣角,郁燃瞥了瞥,忽然明白过来:“担心我丢下你不管?”
有那么一刻,祈念觉得他可能会读心术。
“我会带你一起走。”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他把她的手贴到他的胸口,温暖的肌肤传来规律的心跳,他低眸说,“我一直都是你的郁燃。”
4. 第四章
第二天。
郁燃即将入仙门的消息,忽然间乘了风似的,传遍整个玉林村。
村里的人像一锅开水般沸腾起来,谁也没想到身边认识的人,昨天还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普通凡人,第二天竟然变成了一个仙门弟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人震惊:“啊?世界上真有修仙人?那不是话本子里才存在的人吗?”
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摸着下巴说:“听说是乾坤宗,那个仙门很厉害,名气挺大的。大陆各个国家都有支脉,俺们云梦国也有一支。我年轻的时候常年五湖四海的跑,其他仙门没听过,但乾坤宗的传说都写进书传遍市井街坊了,不过那时,我还以为只是别人随口编的呢。”
一个年轻人问:“修仙有什么好处?和当官比起来,哪个更好?”
中年男子啧啧称叹:“当官算个屁,帝王求仙问药,都吃死多少个了,他坐拥天下,臣子天天喊万岁万岁,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修仙人,却可以活千年万年,跟玩儿似的,你说修仙好,还是当官好?”
年轻人咂咂嘴,眼眸溢满了惊心,修仙原来比当皇帝还爽啊。
“皇帝出远门,还得坐马车,坐几个时辰,屁股都颠麻了,修仙的腾云驾雾坐个法宝半炷香就到了,皇帝跟俺们一样都要吃饭,但修仙的喝个露水就能当饭吃。”中年男子越说越羡慕,开始做美梦,“他娘的,跟修仙的一比,皇帝算得上什么,如果有选择,给我龙椅,我都不换修仙的机会。”
山高皇帝远,山野人讲起话来,毫无顾忌。
年轻人也叹气说:“这么看,郁燃这小子,运气太好了。”
有的打好了算盘,纷纷上门到郁燃家里打听消息,顺便活络关系,郁燃应接不暇,一上午露出礼貌的笑容,这头喊叔,转头又得喊太外公表大爷等等各式各样的称呼,玉林村附近的村民都是他的远亲,五花八门的关系网,寻常人可能分都分不清,他眼睛都不眨,一个称呼都没讲错。
郁燃应付到中饭结束,送亲戚们出门时,周浩带着几个地痞流氓从他家门口路过。
他的笑容热情,语气讨好:“燃哥,听说你当上玄天宫的弟子了?”
他的年纪比郁燃大,却喊了一句哥。
郁燃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淡淡:“什么事?”
周浩自主主张认为,他俩以后是亲戚了,关系肯定比曾经好,他露出一副哥俩好的表情:“我等着吃你和妹子的酒席了。”
旁边几个地痞立刻上道,像早就排练好了:“等周念嫁给你,你们就是亲戚了,平时多来往,互相照应。”
“对啊,浩哥你不是也想进玄天宫吗?让燃哥给你走走后门,先去玄天宫打个杂也不错。”
几个人一唱一和,似乎笃定他会答应他们无理的要求,玉林村的村民们都沾亲带故,彼此像一根盘根错节的大树组成族群,经常互相借钱借东西,关系亲近,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村口老树下,消息传的比风还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浩觉得郁燃一定会帮忙,一方面是是村子约定俗成的人情,另一方面看在祈念的面子上,他也不至于断然拒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但是,郁燃浑然不在意,在他看来,祈念的家里人对她并不好,他没必要太给脸面,谁给祈念气受,他连客气都懒得装。
周浩却是个没眼睛的,仿佛看不见他的冷淡,眯起眼笑:“大舅哥的前途就仰仗你了。”
“不了。”郁燃撇了一下嘴,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领口。
周浩脸色忽变:“你还想不想娶我妹了!”
“你不配提祈念。”郁燃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眼神冒出几分冷飕飕的凉气,“作为哥哥,你称职吗?”
周浩恼羞成怒,小弟们在旁边看着,他的脸面全丢到地上了,他振振有词反驳:“胡说八道,老子是她哥,对她还不好吗!?”
郁燃觉得他的话十分可笑:“祈念辛辛苦苦采药,你私自卖了买酒喝,从不替你妹妹着想。”
“她比你小,你理应照顾她,从小到大几次三番,反而是你使唤她,她让着你。”
“一个男人在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却让自己妹妹承担养家的责任,无能又自私,你配当哥?”
郁燃翻起旧账,丝毫不给人情面,言辞锋利如刀,周浩被扎得像个马蜂窝,他的脸色青红交接:“我们一家人的事,与你外人有什么关系!?”
郁燃神色冷淡:“既然我是外人,你的前途,更与我无关。”
周浩气得发抖,他在家是小霸王,父母都宠爱他,但离开这个家,没人把他当回事,他的怒气盖过理智,举起拳头朝郁燃冲过去。
郁燃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松松扭转,周浩的脸擦过地面,一阵冰凉和疼痛,他立刻发出哀嚎:“疼疼疼。”
地痞们见状,脚步动了动。
“喂,你们愣着干什么!打啊!”周浩牙齿挤出几个字。
地痞们缩了缩脑袋,犹豫半天,心里直发虚,虽然他们一共五个人,而郁燃只有一个,可是他们都知道郁燃的本事。他们小时候也跟郁燃打过一次架,因为周浩欺负周念抢了她的包子,周念挂着泪跑到郁燃身边告状,那次郁燃发火,一个人围了他们五个人,差点没把他们揍成猪头,这件事成了地痞们的童年阴影,到现在还有点怕郁燃。
郁燃跟他们这些地痞不同,他有个捕猎能力非常优秀的老爹,从小教授他狩猎和打架,经过了特殊的训练,等他长大了,跑去羲和山杀野兽,实战能力比他老爹青出于蓝胜于蓝,是他们这些人对付不了的。
周浩还在那边骂骂咧咧,地痞们欺软怕硬,没多久就跑光了,只留下一个还有点义气的二虎。
郁燃的眼神非常具有压迫感,二虎战战兢兢举起手:“放……放了我大哥。”
气势弱弱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郁燃看了他一眼,觉得没意思,放开了周浩的手,转身进屋子,大门砰地一声关闭,扬起的灰尘扑了周浩一脸。
周浩捂着发青的手腕,见他走远了,气不过往他家门口吐了一口唾沫:“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完了浩哥,郁燃看这样子,根本没把你放眼里啊。”二虎心有余悸。
周浩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用得着你提醒我。”
他的手疼得厉害,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他,刚刚遭受的奇耻大辱。
“你过来前,让我们想办法,逼郁燃答应给你找一门玄天宫的差事。现在郁燃这态度……他飞上枝头,春风得意,以后看得上你妹妹?”二虎上前小声嘀咕,“如果我成了仙门弟子,玄天宫都是漂亮仙女,才看不上一个破落村庄的村姑。”
周浩慌了,虽然郁燃摆明不帮忙,可他还留有一丝希望,他对他有意见,总不会对他父母也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脸色,郁燃平时对王春燕还算客气,他的未来丈母娘出面,他再不情愿,也会给几分薄面的。
但是郁燃不娶周念了呢?
希望彻底没了。
棕红色的木门贴了一张对联,风吹雨打之下几笔勾勒淡去,剩下的几笔隐隐像是一张盛气凌人的脸,朝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盛午的阳光,周浩的眼睛渐渐阴翳,浓得近乎化不开。
-
黄昏,家家户户的炊烟往上升,狗叫声,小孩子奔跑欢笑的声音透过大门往里钻,烟火气息浓厚。
今天下午,祈念采了两竹筐的药,但带回家的只有一筐。
自从草药被偷,父母不做主,她心里失望,另外一筐药放到了郁燃家,以后偷偷卖了当私房钱。
家里饭做好了,她走进厨房,看到满桌的菜,有些怔住,简陋的盘子装满咸肉烧腐竹,蒸肉干,还有一盘青菜。
“今天过年了?”祈念摸不着头脑。
古代不比现代,寻常老百姓一天两顿饭,粥米青菜,半个月才能吃上一点荤腥,平时做饭,王春燕抠抠搜搜就切一小块肉,按她的切法,一整年下来猪也就受了点皮外伤,今天格外大方。
王春燕心情不错,笑起来脸上褶皱深刻:“小燃今天过来了一趟,给我们带了半只野猪,一条咸肉腿干。”
一旦郁燃给她家带点猎物和腌制的肉干,他们家的菜就变得丰富多了,祈念习以为常,坐下吃了一口。
“浩子,多吃点。”王春燕给周浩夹了几块肉,生怕自己心肝宝贝饿着。
祈念无语地扒饭,郁燃每次来送吃的,她吃的不太多,没几天就被家里人吃光了,尤其周浩,不干正事,肉吃的不少,简直是个饭桶。她都心疼郁燃了,太亏了,他一个人养自己家,还要养她家,这是什么绝世大冤种,让他不要再送,偏偏郁燃毫不在意,认真地告诉她,只要她吃到他亲自捉的野味,他就觉得值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敞亮大度的人,遇见郁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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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花了她一辈子的运气。
祈念拼命干饭,试图超越周浩这个大猪头。
“对了,郁燃去玄天宫的事,跟你说了没?”周浩抬起脸,忽然来了一句。
祈念抬头莫名看了他一眼,随口说:“说过了。”
周浩坐立不安地试探:“他带你走吗?”
他的目光让人想到隐藏在暗处的垂涎欲滴的蛇,祈念下意识排斥,不太想跟他讲话。
周富贵咳嗽了一声。
祈念惜字如金:“暂时不带我去。”
他们商量好了,郁燃的意思是,玄天宫的规定,入门弟子不能带家属,他先在附近的城池安置一个住的院子。过三个月左右跟她完婚,两人是夫妻,这样就有理由带她出玉林村了。等他在玄天宫站稳脚跟,看看能不能帮她捞进玄天宫,也修上仙学点门道。
玄天宫的情况复杂,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弟子,初入门,没有太多的人脉,有很多地方需要打点。
大家都懂,走后门需要人脉,没有人脉连个门都看不见。
这些弯弯绕绕的门道,跟周浩又有什么关系,郁燃要帮的是她,又不是周浩,祈念懒得浪费口舌解释。
结果周浩听了一阵咯噔,顿时感觉心凉透了,他琢磨,狗屁暂时不暂时,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果然男人易变,郁燃起了别的心思,真看不上他这妹妹了。
后面几天,周浩愁眉苦脸,觉得大好前途就这么没了,脸色泛上阴霾,平日的狐朋狗友都不敢叫上他一起玩。
他一个人在玉林村闲逛,不知不觉走到祠堂,门口零零散散坐了几个老人。
年纪最大的老爷爷笑眯眯地说:“阿燃这小子出息了,我早说了,金子总会发光的。”
周浩啃着玉米,从他们背后的小路经过,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顿住脚步。
身材瘦削的老奶奶张冬梅颤悠悠地说:“他一直都很好。小时候路过我家,我经常给他塞点家里做的红薯干,后来我老伴走了,家里条件差,每隔几天阿燃送抓野鸡野鸭,让我补补身子,等我种的豆子熟了,我也给他们送一些,不好意思总吃别人家的东西。”
老爷爷说:“萧芷兰教的好,多读了几年书就是不一样,给阿燃取的名字都那么有文化,俺只晓得铁柱狗蛋,燃怎么写都不晓得嘞。”
几个人闲聊,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话题,手里捧着暖手炉的老人碎碎念:“俺家前几天田里的玉米被人偷了,你们看到哪个瓜娃子干的?”
老爷爷嗤笑:“还能是谁?周浩。有人看见他和几个地痞们在田里摘玉米。”
捧着暖手炉的老人蹭得一下起身,怒气冲冲:“又是这个王八蛋子,俺去跟他算账。”
当事人周浩脑门挂下一滴冷汗,捧着熟玉米,往阴影里缩了缩。
张冬梅嘀咕:“周浩和阿燃,两家教出来的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老爷爷头疼:“也不晓得周富贵怎么养的娃,萧芷兰教的孩子,又有教养又温和善良,和祈念订婚前,求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周浩那个不务正业的样子,怪不得娶不到媳妇。”
几个人嘀嘀咕咕嚼舌根,村里人背地里的八卦让每个年轻人都非常头疼,哪家小子多看了姑娘几眼,谁家的鸡下了两个蛋,不到一天就能传遍全村。
周浩这点腌臜事是家常便饭,大家没事就讲两句,这会儿正好让当事人听了个仔细。
他的神色看起来是真的不好,这两天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他快忍不住冲过去朝这几个老头子破口大骂了,这群老不死的,敢在背后讲他坏话,但想到他爹娘不允许他丢脸丢到外头,只好咬咬牙憋了一肚子的气,用力锤了一下粗糙的土墙。
郁燃,又是郁燃,从小到大,大家总喜欢拿郁燃跟他比较。
郁燃是别人家的孩子,而周浩就是那个藏在阴沟里见不得台面的人,不止外人嫌弃他,家里爹娘也常唠叨他的毛病。
“你看看人家阿燃,不仅读过书,今天又猎了一只鹿子,你成天好吃懒做,真让人操心。”
“你都二十了,还娶不到媳妇,也不知道着急,多学学人家阿燃。”
……
往日阴影重上心头,周浩的手指逐渐握紧拳头,他一路加快脚步往祠堂外走,内心的愤怒和嫉恨犹如滔天大火。
“郁燃,你给我等着。”他恶狠狠踩死了路边的一只昆虫,每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憎恨,“我一定要毁了你。”
5. 第五章
众所周知,郁燃入仙门,会有人过来带他走。
周浩每天等在村口的杨柳树下,等那人出现。差不多一个月后,他像往常一样靠在树边休息,之前气汹汹要借助仙门毁了郁燃,等了太久了,他都坚持不下去了。
周浩总是这样,做事情三分热度,所以什么事都不成功。
这个没本事懒惰成性的男人,此时眯着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做了个大显神通的美梦。
中午,村民结束下田,扛着锄头准备回家吃饭,路过村口老树,看到周浩指指点点了几句,金黄色的麦穗低垂着头,像一片金色的海浪翻起层层涟漪,之后,他们顺着这片麦浪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正是大家吃上饭的时候,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从天而降,宽大的衣袖翻飞,像天上的云层神秘莫测。
周浩还在睡觉,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对此一无所知。
忘尘的视线转了一圈,周围没人,只有一棵老树和树下睡觉的男人,他上前几步,推了推他肩膀:“这位小友,醒醒。”
周浩被吵醒了,睁开眼睛,没看清人便抱怨:“谁啊,打扰人睡觉。”
忘尘也不生气:“请问,郁燃家怎么走?”
他接到任务,来接一个叫郁燃的少年去玄天宫,但是村落地广人稀,他不知道他家具体位置。
听到他的话,周浩一个激灵,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一看就往下咽了口唾沫。
面前的人,长了张年轻白皙的脸,却给人十分沧桑的奇异感,眼珠是淡淡的棕色,视线往下的时候透着一股空然。
不是普通人。
周浩直觉这人就是自己等的人,他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你找郁燃?巧了,我认识他。”
忘尘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带我走。”语气非常有礼貌,隐隐透露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
周浩应声带路,低声问:“你找郁燃什么事?”
忘尘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
问不到什么关键信息,周浩作罢,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这样的人,估计入不了对方的眼。
两边村落的房屋渐渐密集,有人探头出门,盯着他们看,等忘尘回看一眼,他们惊慌失措,又立刻躲在了门后面。
周浩也有点怕自己的目光被忘尘看见,他的脚步放轻了,不敢发出大的动静,路上走的时候,只敢偶尔偷偷觑他一眼。
仙人气质出众,举止得体,周浩忍不住产生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感觉自己是他脚底的尘埃,动作愈发局促不安。
他是凡人,凡人没有法力,就像一只蚂蚁,仙人轻轻松松就能捏死他们,皇帝不例外,他这种人更是地位低微到极点。
同时他亦想到,郁燃和他不同。
郁燃有一个曾是钱庄千金的母亲,虽然家道中落了,但至少萧芷兰漂亮又温柔,自己那个粗言粗语的娘亲差得远了。
郁燃家庭和睦幸福,生活顺遂无比,玉林村的人都喜欢他,现在飞黄腾达了,以后会成为和忘尘一样高高在上的仙人。而周浩只是玉林村的村民,终生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小人物。
曾是普通猎人的少年,一跃成为超凡脱俗的仙人,从此逍遥快活,寿命比天长,身边还有一堆漂亮仙子们,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如果是邺县某个村落的陌生人,飞升成为玄天宫的弟子,周浩不至于这么难受。但偏偏是身边人,偏偏是那个从小就压他一头的郁燃。
周浩吐出一口浊气:“最近找郁燃麻烦的人变多了。”
忘尘似是好奇,看了他一眼:“哦?”
“郁燃这小子,以打猎为生,但好吃懒做,经常混迹邺县赌坊,前段时间赌输了一大笔钱,向他要债的人都快从村头排到村尾了。”周浩啧了一声,露出鄙夷的神情,“如果我是他,早没脸见人了。”
忘尘沉默片刻,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
周浩摸不准他的态度,继续叹了一口气:“之前村里传出他要当仙人的流言,我不信,但他到处炫耀说自己要飞黄腾达了,说得有头有尾,我就纳闷了,仙门能看上他?就他那样的人当上仙人,指不定作威作福,败坏仙门的名声呢。”
忘尘:“我对他不了解,但一个救人于危难当中的年轻人,本性应该不差。”
周浩的脸颊闪过一道阴霾,嘴角轻蔑地勾起:“救人的经过我并不清楚,我跟您提及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希望您别太信任他,到时候吃亏就来不及了。”
忘尘不留痕迹说:“你知道我来做什么?”他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
前方便是郁燃家门口,周浩一边指了指,一边谨慎回答:“看您的穿着打扮,您也是来要钱的?如果他刻意求情讨好,您别相信他,他这个人撒谎成性。”
忘尘露出沉思的表情:“没事了,你走吧。”
按照规定,忘尘带走了郁燃,之后,周浩惴惴不安,持续等待仙门传消息过来,他期望带来一个好消息,郁燃去了仙门又被赶回来。
结果并不如他愿,三个月后,郁燃衣锦还乡。
当他出现在村口,整个村庄都沸腾了,赶过来看热闹,他们挤在狭窄的路口看着他。
郁燃走在路上,衣着讲究高贵,白色的宗服在阳光下流淌着金色细纹,与周围简陋的房屋格格不入,但束发只用了一根简单的红色发带,走路时发带随风飘荡,带着几分朝气的少年感。
众人有点恍惚,这人谁啊,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郁燃吗?变化太多,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了。
等他走在前头,他们在后面盯着看,他的后背还挂了一把长剑,像一个行走于刀光剑影的剑客,也像一个不染人间烟火的冷冽仙人。
年龄相仿的同伴们带着好奇,纷纷上前打听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赵川边打量边感叹:“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人群中少了一个人,郁燃心不在焉,目光来回转了几圈。
赵川露出坏笑:“才多久没见面,就这么迫不及待?你思念的人今天去了羲和山。”
羲和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祈念正在距离村庄最近的那片山采药,这几天是郁燃回家的日子,但她没法一直在家中等待,家里人要求她每天都要干活。
人在羲和山,但她始终惦记郁燃,沿着山路搜寻药草的同时,时不时往远处的村口眺望。
此时此刻,村口聚集了一帮人,有个人影正往羲和山这边走。
她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是郁燃,立刻结束了采药,一路往山下狂奔。
马上就要见到多月不见的人了,她的胸口剧烈跳动,充满了激动和喜悦,他在仙门过的好不好?修炼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一堆问题想问他。
早晨和周浩吵了一架,那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她不停催自己再跑快点,希望背后长一双翅膀,一下子飞到他的身边。
走到山口,看到他的一刹那,祈念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到嘴边的问候也戛然而止。
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是她思念的人,但是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以前都穿粗布衣衫,打猎之后,袖口沾染泥土,而今,袖口洁白,不染尘埃,衣袍简直像在发光。
从前他们一起去河边抓鱼抓螃蟹,去田里捉青蛙和泥鳅,彼此作伴玩耍,可是现在,他的世界大变样了,背靠乾坤宗和玄天宫,圈子里的人都是仙门弟子,拥有更加广阔复杂的世界,也变得光鲜亮丽,而她依然还是一个出身贫穷的平民百姓。
熟悉的布衣少年,已是高不可攀的仙门弟子。
是一个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差距正在不知不觉的拉大。
祈念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尽管他曾经讲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郁燃,但看着他的背影,依旧觉得陌生而不安。
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吗?
郁燃背对着她,并不知道后面有个姑娘的心里翻天覆地,正在上演一部狗血虐恋的电视剧,他弯着腰,带着几分兴致观察路边树丛间窜来窜去的松鼠。
祈念继续用蜗牛的速度挪动,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似乎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走路走的像蜗牛,回过头一看,有些沉默了。
“……”
那人正是他的祈念。
看到他回头,祈念睁大眼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郁燃满脸问号:“你在怕我?出去了一趟,不认识我了?”
祈念扁了扁嘴巴,怕,但不是怕他,她是怕他们之间越来越远。
他的变化太大了,让她想起了现代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读初中的时候,她们关系十分亲密,分享彼此的秘密,周末放假了一起逛街买衣服,看完了一本言情小说分享给另一个人看,中考即将来临的时候,两个人约定,以后读高中也要经常联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们年纪小,心思单纯,并不知道时间和生活的残酷。
读高中之后,轨迹逐渐拉远,繁重的学习,让她们没有时间去维持感情,起初还是频繁的联系,可后来,电话少了,消息回复也慢了,朋友圈渐渐不点赞了。
这还只是时间的原因,假若两个人的圈子完全不同了,地位阶级天差地别,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追不上他前进的步伐,无法想象她该如何面对那一天。
郁燃看她纠结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这姑娘又在担心他走远了。
他总是能捕捉到她说不出口的情绪。
几乎是她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郁燃飞到了她的面前,祈念震惊地睁大眼睛,没看错,只一步,身形刷地一下闪过来了。
郁燃在耍帅,她的注意力忽然转移了。
毕竟他才十七岁,少年人学会了厉害的招式,忍不住在心上人面前炫耀,明明才几步路,走过来就好了,非要秀一把踏破虚空瞬移的残影。
有点像现代打篮球的男孩,一看到喜欢人来了,整个人就跟开屏的孔雀似的。
秀完了还不满足,郁燃凑上前:“你觉得怎么样?”
祈念噗嗤笑了一声,心底里心花怒放,却故意保持平静,问:“怎么办到的?”
郁燃没听到想要的问答,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追问:“新学的,不好看吗?”
她憋不住了:“超级帅!”
郁燃高兴地挑起眉毛,大方摆了摆手:“下次教你。”
等等,她指了指自己:“我也能学?”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修仙的实力,能不能进仙门,毕竟玄天宫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捞进去的,难度一定非常大。
而且电视里都这么演,仙术独门绝学,不轻易外传。他讲的仙术跟菜市场的大白菜似的,想送就送。
“当然了,有个当仙门弟子的未婚夫,好不好?我可以给你带很多好玩的,带你看你没见过的仙鹤法宝,还能教你学习各种小法术,等我打通玄天宫的关系,我们就能在那里团聚了。”
郁燃诱哄着讲了一堆好处,让人不知不觉间,感到满足。
没等她做出反应,表示一下自己的喜悦,他的两只手环住她的大腿,突然把她抱得非常高,祈念的身体悬空,没有安全感,连忙顺手抱了回去,两手圈住他的脖颈,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像山顶坠落时抱住悬崖的树枝,等她回过神,他们飞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座废弃的寺庙,他们坐在破旧的屋檐上面。
“……”
这种速度,通勤太方便了,经常横跨一整个校园上课的祈念如是想到。
屋顶的风大,郁燃满足地放下她,整理她被蹭乱的衣领,边整理边说:“这次回家,师尊给我放了半个月的假,我们完婚,先出发去荒跃城。”
“荒跃城?”祈念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
“嗯。”郁燃眨了眨眼,“玄天宫一公里外,有座叫荒跃城的城池,我去城里买了个小院子,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进仙门之前,你先住在那儿。放心,每天我回家陪你一起住。”
少年担心她一个人住会害怕,所以和师尊申请了回家的自由,幸好仙门不是每个弟子必须留在仙门,以前也有类似的惯例,他的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
玄天宫如果是工作地点,荒跃城便是两人的家。
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祈念终于可以离开玉林村了,不论以后能不能进仙门,她都非常高兴。
天渐渐变暗,风大了,空气凉了不少,郁燃不愿意走,两人太久没有见面,一走,就要分开一整天,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祈念肚子有点饿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郁燃听到声音笑了,连忙从一个布袋里拿出热腾腾的包子和烤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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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
他考虑的挺周到,祈念接过食物,热气腾腾口感非常好,都过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变凉。
紧接着,他打量了她的穿着,又拿出一件披风和围巾,眼前一花,她的脖子被厚实的围巾包围了。
郁燃凑的非常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这人的睫毛太逆天了,怎么又黑又长,还有皮肤,纯自然无瑕疵,比她在现代涂抹化妆水的皮肤还好,这对吗?
正常姑娘看到一个大帅哥凑那么近,为自己围围巾,给披风的带子扎蝴蝶结,心脏早就扑通扑通乱跳了。
但她的关注点歪到姥姥家了,没办法,认识太多年,少女心大概死了。
祈念这么想,抬了抬头,半张脸都掩在围巾下面,只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暖和吗?”他问。
祈念点了点头。
“披风和围巾比你的布袋大了,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东西?”她指了指他腰间的口袋,好像多啦a梦的口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惊喜。
郁燃:“师尊送我的法宝,一个屋子大,你有什么东西房间里放不下,可以放我这里,我替你收着。”
祈念看了一眼远方,她一个穷光蛋,哪有什么东西比房间还大,这可真是一个悲催的事实。
她问:“能装下我吗?”
随口玩笑一句,结果郁燃认真思考,回答:“我倒是想,这样把你带在身边,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可惜,乾坤袋里面装不了活物,会窒息。”
你真想过啊?还要把她带走身边……
祈念瞪大眼睛,来回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郁燃。
郁燃任她打量,她的神色警惕像一只小动物,搞得他好像一个变态,他往屋檐上一躺,宽大的手掌捂住眼睛,突然笑出声。
祈念看他架着腿惬意自在的样子,一开始还对他的想法表示不接受,玩笑可不能当真,但转念又想,如果是郁燃把她带在身边,好像也不是不行,她觉得自己的底线正在一步一步变低……
炊烟袅袅,村落的人们开始做饭,祈念问道:“还不走吗?”
你就穿了一件外衣,不怕冷?
他一本正经:“你不想再和我待一会儿吗?”
想啊,但是这里荒郊野地,没风景可看,屋顶的风格外冷,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布衣,一点也不见冻着。
怀疑他在强撑,她想了想,突然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挺热乎的,像一个暖手袋,对比之下,她的手简直是冰块。
修仙的人果然不一般。
郁燃没料到她如此大胆,发出一阵咳嗽声:“你干什么?”
“……看看你冷不冷。”整得她好像占他便宜一样,两个人过几天都要成婚了,刚还抱着她飞呢。
郁燃安静了一会儿,祈念把手收回了,没几秒,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往回收,黑暗中看不清对方,但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放到了他的大腿上,隔着一块布料,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往外渗透,她的手被他宽大滚烫的手包住。
“?”祈念脸红了。
“穿了围巾和披风,你的手还是冷。”郁燃声音放柔,“给你捂捂。”
肌肤相互接触,感官无限放大,祈念心跳变快,刚还觉得自己少女心早死了,才过了一会就打自己脸。
两人坐在屋顶上,天色昏暗,没有人的山林十分可怕,但有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陪在身边,她只觉得安心。
郁燃抬头看了看天,时间差不多,天完全黑了。
回家路上,一直都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等了那么久,郁燃感到非常的抱歉,玄天宫初入门的他,有太多不得已的时刻,周旋于复杂的人际交往,遵从师尊的教诲宫门的规矩,没法像以前那样来去自如,尽管祈念不会埋怨他,但他想陪在她的身边,给她最好的最多的快乐,不仅仅是表面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闭上眼。”
祈念如实照做,他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山顶,她知道,一定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当她睁开眼睛,她猜对了。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极为璀璨耀眼,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办到的,才过了几分钟,寺庙的空地摆满了烟花盒子,整片天空流动绚丽的色彩。
光芒腾空而起,仿若流星般划过天空,她的目光被这幅画面吸引,眼睛极其明亮。
郁燃见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情不自禁也跟着一起笑了。
祈念盯了一会天空,转头问:“你怎么想着给我放烟火了。”
郁燃:“因为来到荒跃城的那一天。”
他看着天空,陷入回忆:
“那天,荒跃城刚好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烟火大秀,我和房东签完房子的买卖契约,走出门看到整片夜空绽放的烟火,正如现在这一刻,但身边没有你,周围人来人往。那时我停在路边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荒跃城的烟火盛大而美丽,这里的特产桂花糕,是你喜欢的甜食,茶靡花洁净似雪,戴在你的发顶会很漂亮,希望立刻到你的身边,带你到荒跃城欣赏我看见的一切。”
祈念支起下巴认真地听,听到最后,眼睫毛飞速眨动,心里感到一阵悸动。
他一直都在想她,正如她的思念。
“屋子里面木质家具都齐了,缺少一些棉被和女主人的衣服,我知道你喜欢素雅的款式,到时候陪你去买。”
“门前还有个小院子,种了许多的茶靡花,以后我们一起浇水养它。”
“房子在百花巷,附近的商市发达,入夜后,我们吃完晚饭,再去夜市散步逛街。”
他的未来,早就有了她的安排。
之前,祈念担心两个人的距离拉远,彼此变得陌生,可经过了一番相处,再看到这样盛大的烟火当作礼物送给她,早忘了什么陌生不陌生的,这就是她的郁燃,一点变化都没有。
满天的繁星之下,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双方。
她的胸口涨潮汹涌,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极为主动地,触碰他温热的掌心,他立刻反应过来,小拇指勾住她的手指。
郁燃笑说:“下次,陪我去荒跃城看烟火,好吗?”
保持拉钩的姿势,像在做出某个约定。
“好。”她做出承诺。
我们一起去荒跃城,看烟火,吃桂花糕,种茶靡花。
6. 第六章
她快要成婚了。
以前觉得非常遥远,但日子越来越近,家里的灯笼变红了,门上贴了鲜红的福字,祈念这才冒出真实感,他们马上就要成夫妻了。
和郁燃一起去荒跃城生活,真正拥有属于他们的家,眼看这些日子越来越近,祈念别提多兴奋了,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好,沾上枕头就睡,但今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脑子就不安分,总是幻想他穿新郎服的样子。
他的长相年轻又好看,穿红色的华丽服装,更显白,必然是非常惊艳的。
想到这,她睁开眼睛,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大晚上人们都在睡觉,而她对着镜子盯了自己半天。
他们两个人经常去羲和山,但他的基因不管怎么晒都晒不黑,而她是正常人的肤色,没他那么苍白。
其他时候无所谓,但成婚那天,一定要把自己打扮的超级漂亮。
祈念重新躺回床上,荒跃城是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她一直生活在山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邺县,虽是县城,但不太繁华,大路铺上了石砖,一半小路全是泥土,天下起雨,她走路回到家整条腿都沾满泥点,商铺也是稀稀拉拉,比不上现代半点,古代的城池应该比邺县繁华多了。
他讲的桂花糕,她在现代的蛋糕店,买过同名的糕点,商家为了增加口感,放了大量的糖和香精,古代可能更加纯天然。
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茶靡花,最近天气变冷了,等搬家到百花巷,想必也谢了,明年继续种一大把。
还有,烟火秀一年一度,一定是非常盛大的,不过,在她的眼里,和郁燃一起看的烟火,才是最珍贵的回忆。
满脑子都是对荒跃城的好奇和期待,祈念数着日子,觉得时间度日如年。
接下来一段时间,萧芷兰和郁成带上聘礼名单提亲,两人的生辰八字相合,女方置嫁妆,用了两三天时间,所有流程走完。
郁燃家布置好了婚房,有一天,祈念和郁燃一起从羲和山回来,郁燃偷偷带她去看了婚房。
家里大人都不在,两个人提前欣赏了一番布局和装修,整间屋子以红色为主色调,大红色的棉被铺在床上,被面鸳鸯图案的刺绣精致,祈念以前参加亲戚们的婚席,也曾去闹过洞房,她见过现代的,也见过古代的,郁燃家的布置非常用心,布料用的最好的料子,花烛也是最贵的一档。
她越看越期待,脚步轻快地转了一圈。
桌子放了一盆红枣花生桂圆,等成婚的日子来了,洒到床上,寓意吉祥美好。
床底下塞了一个空荡荡的火盆,新婚那日,祈念跨火盆,走进新的家,寓意未来的生活红红火火。
郁燃非常满意这间屋子,但他不确定祈念喜不喜欢,问:“你觉得还需要什么吗?”
“嗯……”祈念视线停留在桌上的一叠红纸,好奇问了句,“囍字没剪吗?”
“村子里的老人不识几个大字,我家虽然识字,但不会剪纸。”郁燃翻了翻红纸,解释说,“娘去邺县请了剪纸的匠人,过两日就来了。”
祈念眼睛一亮:“不用请了,我会剪。”
郁燃惊讶地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的?”
祈念神秘地笑了笑,当然是课外艺术班学的,但她没有回答,当即拿了把剪刀,卡擦卡擦开始剪,只过了一小会,一张巧夺天工的囍字出来了。
她掂着红纸的两个边角,晃了晃,眼神炫耀:“好看不?”
郁燃的双臂抱在胸口,眯着眼睛上前走了两步,贴她很近,又一次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剪纸这种东西,小地方的人不会,手要巧还得认字,年轻姑娘不读书大多不懂,而祈念竟然剪的很好看,和那些专门靠剪纸生活的匠人没差别。
祈念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看哪都喜欢,再过七日,他们将要再次走到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
长辈们教导了几遍成婚的流程,祈念记住了,同时她也想到了现代人们结婚的仪式。
在现代的时候,她仍在读书,但也会幻想未来和一个大帅哥结婚,幻想通常和电视剧演的一样,绿色大草坪,周围漂亮的鲜花簇拥,亲人们坐在两边的白色椅子上,而她穿着白色婚纱,接受众人祝福的眼神,缓步走入殿堂,和另一半交换戒指。
郁燃长得好看,和大帅哥结婚完成了目标,但没法穿婚纱戴戒指了,祈念有些遗憾说:“如果戴上戒指就好了。”
“戒指?”郁燃没听过这个东西,靠着墙面看她。
祈念伸出手心:“套在手指上的首饰,不过还是算了,这里没见过。”
这个世界,异世大陆的国家很多,习俗五花八门,邺县和荒跃城都属于云梦国,成婚仪式类似古代,男女不戴戒指。
邺县的首饰店,祈念偶尔去逛了逛,没有戒指这种东西。即使突发奇想试一试,也不给机会。
听到她这么说了,郁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放在心上。
婚前五日。
按照云梦国的习俗,男女双方成亲前不能见面。
婚礼前夕,男方要和家人出力布置新房外面的装扮,还有请客人准备婚席等等杂事,郁燃抽不开身,祈念空闲多了,见不到想见的人,就在家帮忙打扫卫生。
太阳渐落,燃烧的橙色光芒一点一点消失,祈念进屋点烛火准备休息,刚解开布鞋,纸窗传来砰砰的敲击声。
都晚上了谁还会找她,祈念以为是变态,用吵醒全家人的声音大喊:“谁啊?”
窗子外的人影高大,顿了一下:“……声音小点。”
听声音是郁燃,她松了一口气,谴责说:“你不走大门,不敲门,鬼鬼祟祟的吓到我了。”
说罢她生无可恋地推开纸窗,郁燃明亮的眼睛凑了上来,带了点歉意,摸了摸她的脑袋:“家里人不让我们见面。”
有点凑太近了,祈念可以看见他的漆黑瞳孔投射出自己的倒影,他是在哄她,把她当小孩子哄。
她别扭道:“没生气。”
郁燃收回手,笑了笑:“出来,我带你去羲和山。”
祈念透过他的肩膀往外望了一眼,天空彻底变黑了,都这么迟了去山里干什么?喂蚊子吗……
犹豫间,忽然腋下一紧,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他竟然径直揽腰将她抱出窗外。
双脚落在泥土地上,祈念的脸上露出懵懵的神情。
郁燃觉得她好可爱,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发顶。
孤男寡女郎情妾意,姑娘家都会忍不住和自己喜欢的人撒个娇,牵牵手说几句情话,但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自己头上,眉头一皱,不满地锤了他的肩膀:“你去熄灭蜡烛。”
屋内的烛火明亮,然而祈念已经在外面了,这不关灯多浪费啊,要省电!
呸,不对,省蜡烛!
暧昧的氛围凝滞,像戳破的泡沫啪地一声碎了,郁燃抽了抽唇角,仰头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祈念认真地看着他。
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好。”
话毕,脚步一动不动,并没有从窗边或者大门走,而是抬起手指做了个翻飞的姿势,祈念看到他的指尖窜出一道淡白色的光,估计是传说中的灵力,下一刻,烛火熄灭了。
这就结束了?连一步路都不用走。
她感叹说:“太方便了,以后躺在床上就能灭蜡烛了。”
智能电灯都没他的法力方便,祈念羡慕地瞧了一眼他的手指,某种程度,仙门弟子是古代世界另类的高科技了,省心省力。
郁燃牵着她的手,往羲和山走,两人常年进山,对这里的路熟悉,但夜晚很少来,漆黑的山脉静谧黑暗。
云层遮住月色,风吹动树林的沙沙声,阴森森寒嗖嗖透着一丝神秘诡异的气氛,前方道路像巨兽张开的大嘴,引诱人走进危险。
两人约会的地方格外别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祈念一个人不敢夜晚来山里,来了估计待不了几分钟就会慌张往外面逃,现在身边有个一米八八的高大男人陪着,她的胆子壮大了,突然冒出一帮土匪抢劫也不怕。
两人绕着山脚的路,萤火虫趴在宽大的叶子上,他边捉边放进瓷罐子。
祈念好奇地问了句:“你捉萤火虫干什么?”
“等会儿便知道了。”郁燃整得神神秘秘。
玉溪河边,岸边长了一堆杂草,走在上面,发出窸窣的动静,祈念生怕踩到毛毛虫,走的小心又慢吞吞。
他牵着她的手,祈念走的稍后一点,低头看地面,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一眼,他的长发很黑,绑住头发的红色发带在月光下格外显目,风扑面而来,他的几根发丝拂到她的脸上,痒痒的,味道有点香,他过来见她之前,可能刚用皂角洗过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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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几步,脚下的杂草没了,地面由一片鹅卵石和细沙铺成,雨水多的季节,河水时常漫到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月亮挂在天上,粼粼水面泛光,他站定回头,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忽然说:“我认识你十一年了。”
记忆里的某个瞬间被轻轻触动,祈念想起小的时候,是啊,穿越十一年了,眨眼间他们都快成婚了。
他陷入回忆:“之前我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你,你曾对我说,遥远的某个国家,姑娘家八岁起正式上学,二十多岁出去工作,思维方式与玉林村的人们相差极大。科技发达,人们在天上飞,在海里游,开着速度很快的车,半个小时就能去另外一个城市。云梦国的百姓大多只够温饱,有些人经常饿肚子,但那个国家的人们不愁吃不愁喝,蜷缩在一个房间,也可以放眼观看整个世界。”
刚穿越的时候,祈念没有朋友,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积压了许多的情绪无处排解,看到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倾听她的声音,便一股脑讲了出来。
郁燃是一个很好的倾听对象,他聪明又灵活,听到匪夷所思的东西,也会极快接受,不像村子里的人遇到点不寻常就大惊小怪。
跟他聊天,不用担心冷场,他时不时发表的言论,让她听了也想点头,差点以为他也是现代人。
祈念肆无忌惮地说,一点也不在乎他跟别人讲,有种自暴自弃的感受,大不了被当成妖怪,爱咋咋地。
但是郁燃保守秘密了,她对他讲的这些东西,是闻所未闻的存在,他知道,一旦讲出去,她会遭遇可怕的对待。
还有一个原因,两个人才知道的小秘密,让他觉得两个人多了一条无形的纽带,仿佛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仿佛他成了她唯一依靠的人,他感到非常满足,且认为自己有义务守护这个秘密。
所以,他一丝风声都没透出去,私底下悄悄喊祈念,但别人面前,依旧喊她周念。
“你交付给我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不学习,但可以看懂书上的一部分文字,没人教你认草药,但你能认出草药。”
郁燃:“前天,你又露了一手,剪出漂亮的剪纸。就像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我总是能发现新的惊喜。”
祈念一直看着他。
郁燃说罢弯了弯唇,忽然打开瓷罐的盖子,萤火虫找到出口,迫不及待地飞了出去,萤光照亮了河岸。
站在河岸的两人,仿佛置身银河,看着自由飞舞的光点,他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
“你看,这些萤火虫像不像你?”
“为什么这么说?”祈念不理解。
“小村子是一座封闭的囚笼,无尽的束缚和压抑。这里并不适合你,好像有一双无形的锁链锁住了你的手脚,你总是不开心,正如萤火虫被关在瓷罐,它们横冲直撞,为了获得自由。”
“……”
“被关在封闭地方的萤火虫,它们天生自带光芒,却无人发现。只要离开了,它们就能大放异彩。”
萤火虫停留在他白皙的指尖,他收回手,让它飞走了。
属于她的世界,不是这里。
“你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去高山之巅,去海洋之岸,去更繁华的城池,属于你的世界无边无际。”
祈念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微微湿润,原来他一直都明白,她最需要的东西。
原来他带她去荒跃城,想方设法捞她进仙门,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她很想哭,但下一刻,郁燃又摸出了一个玉指环,她的眼泪又给憋回去了。
“你上哪里买的戒指。”祈念抽了一下鼻子。
“之前,你说的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想必是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习俗。”郁燃猜测,“这两天,我向首饰店掌柜定制了两个玉指环,加急做出来了,你看,是那边的戒指吗?”
“是的……就是这个。”
祈念愣楞的,喉咙像堵住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随口提到了戒指,并没有强求,可他记在心上,做了类似戒指的指环。
郁燃神色虔诚,将戒指戴进她的无名指,郑重开口:
“我为你买下的指环,并非将你困在这里,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但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做自己想做的事,随心所欲的生活。”
“愿你此生,永远自由。”
7. 第七章
祈念满心期待,等着郁燃带她到荒跃城开启新生活。
一个更加繁华更加广阔的世界,即将呈现在她的眼前。
祈念等啊等,结果没等到两人成婚搬家去另一个城市,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邺县出了事。
和玄天宫有关,郁燃跟祈念打了一声招呼,便独自一人去了县署。
县署来了许多弟子们,静玄是在场辈分最大的师兄,他神情严肃,告诉他们:“前段时间,伏魔塔关押的一名魔族奸细逃跑,我和忘尘临时授命,前来邺县调查线索。只要你们配合调查,就可以尽早走人。”
弟子们一脸懵逼,像他们这类等级的弟子,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玄天宫内部的一些情况,不能够透露给他们听,以免泄露风声出现差错。
他们挨个等待接受审查,轮到郁燃,他推开门,进入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中一把坐了一个眼熟的人。
忘尘看到他,冷漠的脸色稍稍松弛。
两人之前打过交道,忘尘对他的印象不错,虽然玉林村的粗鄙凡人讲了他半天的坏话,但忘尘活了两百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
他分的清真话还是谎言,一切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
他的家族出自玄天宫其中一殿。他是风殿剑峰峰主的儿子,光是他家族的人口就达到上万,老祖宗寿龄十万年,曾孙曾曾孙多达上百,并且不断扩展,发展出了蛛网般的亲属关系,就像一个大树开枝散叶,这样复杂庞大的家族,天生不会和人打交道的人,都练就了一身社交达人的本领。
忘尘从小接触的人多,擅长察言观色,郁燃的品行不错,完全不是粗鄙凡人口中撒谎成性的样子。
而且,他不止品行佳,连修仙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忘尘家族很多年都没有出像他这样的弟子了。
玄天宫的宫主长老和各大行殿峰主真人,许多有名有姓辈分高的大能都知道来了一个优秀的新弟子,他并不是玄天宫各大掌权家族的一份子,但天赋出类拔萃,极品冰属性天灵根,炼气筑基几乎毫无障碍,普通资质几年或者几十年才能达到的筑基期,他直接三个月内就修成了。
忘尘当年心高气傲,自认为天赋异禀,花了两年突破筑基期,让人刮目相看,他津津自喜,觉得自己很厉害,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玄天宫能人辈出,比他厉害的人层出不穷,这两百年受了不少打击,一开始嫉妒眼红,后来越来越淡然,经历过的人都这样,磋磨久了,对任何事都看淡了。
玄天宫又来了一位百年一遇的天才,他不再像年轻的时候产生嫉妒,反而认为是一个扩建人脉的好机会。
按照规定,他理应通过测试谎言的真言环来审查,这次,他的审查格外松懈,将真言环放在一边:“最近十日,你在何处?”
“十日前,我去了杂货店买烟花……七日前,我去首饰店定制了两个指环……”郁燃声音平静,讲得仔细。
忘尘点点头,用笔记录下来,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目光,不觉得他会撒谎。
他再问:“有没有去过邺县的西南方向?”
郁燃摇了摇头:“没有。”
对于邺县的动乱,郁燃琢磨不透,他向师尊请假回家之前,奸细已经逃出伏魔塔了,但他作为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即使天赋惊人,修炼事半功倍,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成长,很多任务都没有资格接取,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忘尘埋头记录,郁燃好奇玄天宫和邺县之间的联系,问道:“邺县出了什么事?”
若是其他人问,忘尘只会做出高冷的姿态,一个字都不会说,面对郁燃,他却袒白道:“邺县的西南方,前段时间有人意外发现一个稀有的秘境,灵气充沛,里面藏了很多宝贝,玄天宫派人秘密探宝。但魔族奸细逃出伏魔塔后,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把消息透露给了魔域里的人,魔族设下埋伏,探宝的弟子去了秘境,便没了回音。”
郁燃的眼神一动:“宫门是否需要派出救援?”
忘尘摇了摇头:“不可能,魂灯也灭了。”
郁燃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忘尘突然停下纸笔,叹了一口气:“这次是我倒霉,伏魔塔轮到我值守的那天,魔族奸细逃跑了,倘若调查不出线索,师尊可能会处罚我。”
他神情忧虑,捉摸不透是什么样的惩罚。
郁燃客气说:“师兄需要我,尽快提。”
忘尘曾带领他进玄天宫,当时他人生地不熟,忘尘给他指路,安排他的住宿,郁燃知恩图报,愿意主动帮忙。
“你刚进玄天宫,对宫门一知半解,我怎么能麻烦你。”忘尘对他的热情非常满意,以退为进地回答。
郁燃笑道:“我尽力而为。”
忘尘做出犹豫的神色,实际内心暗暗欣喜,他轻咳几声:“请你向凌虚子替我讲几句好话,那天是我失职,但念在我多年为玄天宫鞍前马后,希望减轻一些刑罚。”
玄天宫立宫几万年,最初成立的掌权人当中,其中一位是凌虚子家族的人,凌虚子作为嫡系的传承人,辈分高,且实力深不可测,比忘尘的师尊守一真人的地位都要高,也比剑峰峰主的话语权大,宫主经常听他的意见,他开口,忘尘也许可以减轻惩罚。
郁燃答应:“等我回玄天宫,我一定为师兄求情。”
忘尘潦草地结束审查,本来他就没打算仔细审问。听到郁燃愿意为他求情,他的心情非常不错,亲自送他出门。
另一座屋内。
静玄的表情严肃,通讯符传出守一真人的声音:“忘尘不必与你们同时回来,他留在邺县,跟守卫们守在秘境口。”
静玄顿了顿:“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一个亲传弟子沦为守卫,忘尘心高气傲的性子,绝对没法接受。
“这次魔族奸细逃跑,并不简单,”守一真人肃然说,“奸细实力强大,他逃出伏魔塔,进入玄天宫内部,竟无人发现。宫主与他交手,受了严重的内伤,至今未愈。我怀疑他是焚天曾经的副手大将煞影,魔域如今式微,随着焚天的陨落,曾经扎堆的大将逐渐凋零,只有他还不放弃,多次试图拯救焚天。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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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看守奸细,责任重大,却让他逃了。他回到玄天宫,即将面临处死甚至关进归元洞府的惩罚,你先劝说他留在邺县,我替他向各位长老求情。”
听到归元洞府,静玄愣住。
这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囚困着可怕的魔头。
十万年前,一个祸乱世间的大魔头出世,他自称焚天,手段残忍血腥,走到哪人就死到哪,以前隔几百年也出过魔头,并不稀奇,但像焚天这么逆天的,算是头一回。
当时,仙门百花齐放,他一个人,竟灭了整整百来个仙门,整片大陆都在他的阴影之下颤栗。
乾坤宗的开山始祖迟渊,不忍生灵涂炭,联合剩余的各大修仙门派,牺牲近二十万仙门弟子,这才剿灭魔域势力,捉拿焚天。
本来成功了,可是焚天实力恐怖如斯,自创魂道,修炼出不死不灭之法,迟渊对他束手无策,耗费终生修为和生命,开辟了一方特殊空间归元洞府,终生监禁焚天。
归元洞府极为广阔,像另外一个小世界,东方的鬼哭海是监禁之地,四周设下重重禁制和阵法,限制法力的成长和使用,难以突破。
一开始只是关押焚天的囚牢,后来迟渊陨落后,乾坤宗各怀鬼胎,彼此都有不同的心思,有的人认为焚天逃不出去了,那么这里非常广阔,可以当一个囚牢,惩罚犯了重错的弟子。
有的人垂涎魔族的法力,死在归元洞府的魔族或者修仙人,法力经过洞府的提炼净化,可以化作新的灵脉,供仙门维持灵力。
经过几方势力的较劲,归元洞府的出入口重新开启,低阶妖魔全部放入归元洞府,让他们生生不息。每三年,乾坤宗率领各大仙门,派出化神期修士,带领仙门弟子杀妖灭魔,实力一般的妖魔既不会造成威胁,也能连续不断作为工具,锻炼新弟子的实战能力,供给乾坤宗的灵力。
算盘打的非常好,乾坤宗享受了洞府的滋养,但进入洞府的犯错弟子就惨了。
妖魔手段狠辣又恶毒,多年下来形成不小的人口规模,一个仙门弟子落入其中,如同羊入狼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会有好结果。
忘尘有难,作为同门师兄,静玄不会袖手旁观。
当忘尘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身边,静玄吸了一口气,把守一真人的话如实告诉他。
忘尘脸色发白,刚才的好心情忽然间烟消云散,归元洞府的恐怖,玄天宫的弟子都曾耳闻,他的眼前黑了又黑,抓住静玄的胳膊,声音颤抖:“师兄怎么办?我太倒霉了,奸细逃跑跟我没关系。”
“你先别急。”静玄冷静思考,“宫门道路错综复杂,卧底来去自如,必定有人暗中帮助提供线索,如果我们查出叛徒,就算立了一个大功,长老们看在你立功的份上,最多把你打入大牢关上几年。”
忘尘急切道:“对,只要查出叛徒,我就有救了。”
他抓住静玄给出的意见激动不已,像一个风浪中挣扎的小舟,努力抓住生还的机会。
宫主受害卧底出逃的责任,必须有一个人承担,要么是别人死,要么是自己死。
他必须活下去!
8. 第八章
出了县署之后,郁燃暂时将云天宫奸细和邺县动乱抛在脑后了,这次调查的弟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足足三百人,大网捞鱼的形式,他一个初入门的弟子,牵扯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他去了玄天宫,从不站台,也不深入玄天宫的各种势力,宫门的风云变化,某种程度与他毫无关系。
郁燃脚步放松,往城门口走,经过一家卖糕点的商铺,他顺手买了一份绿豆糕,又在隔壁买了本地特色的灌汤包,祈念喜欢吃甜的,也喜欢吃包子。
天色渐暗,祈念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等到郁燃拿着吃食走进她的屋子,她总算松了口气。
看他这幅表情,应该没事了。
郁燃将吃食塞到她手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支起下巴,看着她吃糕点,她咀嚼的时候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睛里的幸福感溢满,祈念吃东西不算优雅,但看得人非常满足,郁燃每次忍不住投喂食物,有一种喂小松鼠的快乐。
他一边喂,一边挑着重点讲自己在邺县的经历。
祈念吃完了糕点,经历也听完了,玄天宫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好郁燃是新弟子,和他扯不上关系。
两人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非常轻松,完全没有把这次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郁燃轻咳一声,视线落到了她梳妆打扮的小桌子上。
“刚才在学习梳发髻?”
祈念嗯了声,平时她为了方便干活,只扎单双马尾,成婚那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拿起了一把雕刻桃花图案的木梳:“我也练练手。”
祈念心道,别用她的头发练手就行。
结果,郁燃喊了声:“过来。”
还真是啊。祈念满脸不乐意:“我头发已经梳好了。”
“我保证梳的非常漂亮,还不过来?”郁燃露出半是诱哄,半是胁迫的眼神,仿佛她不过去,他亲自把她捉到梳妆台前。
少年人挑起了眉毛,他的长相是疏离冷淡的一挂,漆黑的眉眼,雪白的皮肤,眼角下一颗小红痣点缀,五官浓而不妖,偏偏性格不像,尤其笑起来,简直春风拂面朝气蓬勃,春季绽放的绿芽儿似的,但他不做出任何表情,一股冷漠劲就出来了,看上去凶凶的。
也许别人会怕,可是祈念不怕他,郁燃是什么样子,她最清楚,装的再凶,骨子里揣着热烈的一把火,他装的完全没有一点威胁性。
没几秒,见她不为所动,郁燃立刻妥协:“等我学会了,以后给你梳发髻,不用你动手了。”
这家伙太懂她了,利诱永远是她拒绝不了的,她的眉头动了动,有人给她梳头发,以后起床就没那么难受了,还可以偷偷眯一会儿。
郁燃盯着她好一会儿,笃定地等待,果然下一刻,她起身,一屁股坐到镜子前。
郁燃笑出声。
祈念的脑袋透过镜面看他,耳尖悄悄发红,笑什么,她想偷个懒而已。
郁燃:“你想扎个什么发髻?”
“这个。”
祈念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操作步骤挺多的,也不知郁燃会不会。
接下来,她充分领略到郁燃灵活变通的学习能力,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了,他学东西真的很强,放现代就是一个学神吧。
镜面里的姑娘,发髻盘在头上,肩膀两边垂落两缕发丝,郁燃打量了一下,还差点什么,他摸出乾坤袋,从一堆锦盒里面翻出几个珠翠,上次定制指环顺手买了点发饰,扔盒子里放着,正好现在可以用。
祈念变得更漂亮了。
十几岁的姑娘天生丽质,只是平时不太打扮,素面朝天,穿的也普普通通,一旦打扮了,整个人像变了一个样,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着镜面,忽然有点恍惚,这个精致的姑娘竟然是她吗?
太久没打扮了,她都快忘了以前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了,穿越前舍友总是向她推荐好用的护肤品和面膜,她们一起拼单,买了后塞满整个抽屉。梳头发时,支架上放一个美妆博主的视频,一边看攻略一边扎头发,经常两三天换一个发型,喜欢用闪亮的发饰点缀,自从穿越后就变得土土的,很少花时间打理自己。
而今有人愿意为她梳发了。
郁燃珍重爱护的力道让她眼角发酸,她的胸口起伏,略有些懊恼:“你今天又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
说罢,拉开抽屉看看有什么东西,一看就沉默了,空荡荡的,比村口的流浪汉还穷。
祈念:穿越成穷光蛋的悲伤,好想赚钱啊啊啊。
郁燃看她恹恹不乐备受打击,他若有所思,指间的桃花木梳转了个圈,动作非常丝滑,然后,他用圆润的一端刮了一下她的脸蛋:“这把梳子,我要了。”
祈念转头回看,梳子她用了很多年,早市上花了五文钱买的。
“但它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郁燃笑了一声,“只要是你的心意,便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祈念的发髻有人替她挽了,漂亮的红色婚服,郁燃也准备好了,一切就绪,就等明日成婚。
今日是阴天,外面灰蒙蒙的,可祈念的世界都亮了一度,窗外的鸟叫声,像是世界在欢呼,回应她的喜悦。
原来这就是幸福的感觉,看任何东西,都是美好的。
祈念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顶着一头郁燃给她梳的头发,哼着歌,抚摸红盖头的蔷薇花,嘴角不知不觉牵起。
然而下一刻,门被推开,她抬起眸子,站在外面的是周浩,除了他不会有人在这一刻打搅她。
祈念笑容消失:“你来干什么?”
周浩搓了搓手,想要走进屋子。
祈念喝止:“别进来。”
这时候的周浩像变了个人,格外听她的话,殷勤地挤出笑容:“妹子,你什么时候去玄天宫。”
祈念表情冷淡:“与你无关。”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我们是兄妹啊。”周浩开始套近乎,“你发达了,那也要帮帮自己哥哥,什么时候也把你哥搞进玄天宫,也不用太麻烦,当个打杂弟子就行。”
祈念抬起眸子,仔仔细细端详他一番,这个男人才二十,但脸上那副油腻的脸,直接让他老了十多岁。
她移开目光轻哼了一声:“玄天宫又不是收垃圾的,什么垃圾都收。”
这话特别扎人心,祈念长了张柔和漂亮的脸,眼珠圆圆的像杏眼,但嘴巴有时候跟淬了毒似的。
周浩僵着脸被关在门外,半晌,他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草”。
他骂骂咧咧往外走,把一肚子最恶毒的话骂出口,脏的都没法听,走出村子看见老树还是一肚子火,当即抬腿踹了老树一脚,忘尘从这里经过,正好碰见周浩朝老树发泄怒火。
这个粗鄙的犯人让他有些嫌弃,忘尘家世背景不错,这种地位的仙门弟子,普通修仙人都很少有机会和他多攀谈几句,现在竟然要向一个没用的凡人打听消息,他心里窝火又烦躁。
但是没有办法了,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忘尘挤出一个笑容,喊住暴躁男子:“周浩。”
周浩不耐烦地回头,看见是仙人,表情立刻收敛,脚也收回了,挂上讨好的笑容:“仙人,有事吩咐吗?”
忘尘眉头紧锁:“郁燃现在在干什么?”
“他啊,要和我妹子结婚了,这会儿高高兴兴邀请客人明天参加婚席呢。”周浩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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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溜溜的,他娘的,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又有媳妇还修上仙了。
忘尘的辈分似乎比郁燃高,周浩看着他,忍不住在他面前趁机踩郁燃,满口胡编:“父母赞同这门婚事,但我始终不放心,等他们成婚了,我妹子大老远跑玄天宫,这么远以后受欺负了,家里人没法给她撑腰。郁燃平时爱惹是生非,如果他在仙门犯了错,我妹子可能会受牵连,做哥哥的,不明白她怎么看上郁燃了。”
忘尘听出他的嫉妒,暗暗贬低郁燃的意思,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为郁燃说话,眼睛向下轻瞟,打量了他好几下,周浩穿着一身简陋的布衣,不太干净看上去好几天没洗澡了,他心里有些看不起,面上露出那副清高自傲的神色:“你妹子居然要嫁给郁燃?”
他感到吃惊,郁燃都变成凌虚子的亲传弟子了,怎么还娶了一个山里的姑娘,两人都不是一个层次地位的人。
周浩说:“半年前订过婚,别看他遵守婚约,以后去了仙门,谁晓得他看到仙女会不会眼花缭乱见异思迁,哎,我替我妹子担心。”
忘尘没有接话,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微动:“郁燃平日除了玄天宫,是否接触过其他有权有势的人?”
周浩:“没有了,他一个山野猎人,不认识那些人。她娘亲年轻的时候,家里开钱庄的,遍布好几个城池,郁燃祖辈可能认识当年的豪门贵胄吧,但二十多年前,郁燃祖辈出门游玩遭山贼劫掠,全死光了,就剩一个郁燃娘亲,后来听说家里维持不下去生意,钱也被家族里的亲戚们抢夺,最后仆人遣散,她独自无法生活,嫁给了郁燃父亲。现在他家和普通村民没什么差别。”
忘尘有了一番计较,忽然间心里不乱了。
寻找勾结魔族的叛徒,至今没有一点线索,看来只有虚构一个叛徒,才能尽快解决他身上的危机。
至于谁才是合适的对象,他想了又想,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便是郁燃这个人。
凡人出生,毫无背景,不属于玄天宫任何一个家族,其他家族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或多或少彼此利益相关,如果诬陷那些人,失败可能性太大,但郁燃就不会,刚入门的弟子,与师门的关系还不算深。即使天赋再好,受再多的关注,涉及背叛,别人也不会轻饶了他。
他的师尊凌虚子已经闭关了,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趁他不在,忘尘可以销毁所有的蛛丝马迹,等他出关了,郁燃也死了,死无对证,凌虚子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神通广大追查清楚。
最重要的是,忘尘去问了追查魔族的师兄,魔族逃跑的夜晚,他们看见郁燃了。
逗留伏魔塔,本来这点小事不足以定罪,可是如果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郁燃出现在伏魔塔附近,就能成为一个置他于死地的重要线索。
老天都在帮他,忘尘心里高兴坏了,面色出现一瞬间的扭曲,自己终于有救了。
“前几天他去邺县,你可发现他的异常举动?”
周浩整个人都精神了,巴不得郁燃跟动乱沾边,咧开嘴巴,胡扯说:“仙人问对人了,那天我也在邺县,我看见他了。”
忘尘笑问说:“你看见他和一个人去了西南方向?”
周浩顺着台阶下:“对,西南方向。”
忘尘收回望向玉林村石碑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玄天宫的弟子。现在你跟我去一趟邺县,做人证。”
周浩舔了舔嘴唇,他对邺县始终云里雾里,连栽赃陷害都是胡扯的,一时间胆战心惊,生怕说错话招惹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说?”
“简单,只要像刚才那样,我问你话,你如实承认自己看到的一切就行。”忘尘微微一笑,“有你的好处。”
9. 第九章
婚礼当日,祈念坐在床边,等待郁燃接亲。
今天她穿的格外漂亮,是这辈子最好看的一次。
家里吝啬,对她的婚服不太上心,郁燃给她准备了很多很多好看的饰品,把她打扮的比村子里其他出嫁的姑娘都要华丽。
丝丝黑发间,点缀琳琅满目的珍珠玉簪,发髻上插着盛开的茶靡花,是他亲自在荒跃城摘的。
层层繁复的绸缎衣摆垂落,衣领口由上往下编织大片大片的金丝银线,勾勒出云彩和太阳的形状。
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夺目的气质。
她一走出门口,围在家门口的村里人都震惊了。
嗑瓜子的瓜子掉了。
跑来跑去的调皮小孩撞在一块。
看热闹的妇人们忍不住瞪了身边丈夫好几眼。
四周的声音仿佛消失。
一双黑靴子走进她的视线,走动时衣摆微微晃动,她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就像一片红色的云层,让她的心跟着云层一起飞到了高空。
手指被握住,那是一只温热的宽大的手掌,渐渐包裹住她整只手,把她纳入保护圈,特别爱护和珍重的意味。
她的眼前红红的一片,很想把红盖头掀了去看他,他一定笑得很开心,眼眸弯弯的,里面装满星星似的光亮。
他笑起来肯定非常好看。
往前走的一路,祈念压住内心掀盖头看郁燃的冲动,尽量让自己融合进世俗当中,古代就这些不好,结个婚,还要把女方的脸给遮了,以前又不是没人看过她的脸。
祈念一路上默不作声,等婚礼完成,她待会儿一定要跟郁燃吐槽。
一路的鞭炮声噼里啪啦跟在后头,轿夫们送她到郁燃家。
接下来,三拜九叩的成婚仪式,前方坐着两个人,她透过红盖头看不清,如果她能看见完整的场面,必然觉得深受触动。
萧芷兰和郁成的装扮得体,尤其是萧芷兰,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的气度,她拿出年轻时候作为闺阁千金的昂贵衣裙,这件衣裙只有大场合才拿出来穿,采用传统的对襟,绣着精美的云鹤图案,跟周围人格格不入。
看着郁燃和祈念朝他们叩拜,萧芷兰露出和蔼的笑容,家里的红灯笼琳琅满目,红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得脸色更喜庆了。
周围的客人们大多是玉林村的人,互相交头接耳。
——瞧,他们家重新装点了屋子。
半人高的花瓶插着时节最新鲜的花枝,精致的流苏从横梁下方垂落,跟过去看到的老屋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们见惯了婚席,但这么漂亮华美的堂屋,还是第一次。
有人悄声说:“祈念进了郁燃家,真是好福气。”
“这么大手笔,费了不少钱吧。”
在场的人看着新人,露出了欢喜和祝福的笑容。
只有一个人,局促不安地四处溜达,他的眼睛频频朝门外看,仿佛在害怕有人出现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也像是期待有人走进门。
此人正是周浩。
周浩搓着手焦虑,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平时跟他鬼混,一个叫二虎的人朝他挤眉弄眼:“想什么呢?之前以为郁燃不娶你妹子,既然他允诺了,你摆出这张脸色多晦气啊。”
周浩僵硬地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点头。
婚礼举行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喧哗的声音,最外边的客人发出惊呼,凌乱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发生了一场不小的混乱。
但因为人太多,一时半会,屋子里面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围在门口密密麻麻的人。
周浩突然呢喃了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二虎离他最近,正踮起脚尖看热闹,听到这话,回头纳闷地问:“什么来了?”
门口密密麻麻的客人纷纷转身,露出惊恐的表情,刷的一下作鸟兽状向两边散开。
有人惊呼:“这、这是要做什么?”
有人慌张地逃跑:“谁犯事了?”
婚礼仪式尚未完成,郁燃起身看向大门口时,脸上露出被打搅的不悦。
祈念感觉出气氛不太对劲,忙把红盖头掀了,突然出了意外,她的心情也是非常不高兴的,但听到外面吵闹的几句话,她的怒火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凉了,泛红的脸颊褪了色,有点发白。
门外,静玄师兄带着几个弟子,毫无顾忌走进屋子。
领头的人穿着白衣,这件衣服和郁燃的宗服有点像,该不会是玄天宫?
祈念转头看着郁燃,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静玄冰冷的视线转了一圈。
屋子里的客人们吓得脸色惨白,退到墙根瑟瑟发抖,这个人的气场和压迫感太强了,跟他们平时见的人完全不同,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客人们都明白他不好招惹。
此人来势汹汹,众人都往后退,郁燃反而上前一步,神色平静道:“这是我的婚礼,请师兄尽快离开。”
静玄看着他,心里有点诧异。
他在玄天宫的职务,是负责押送犯罪的弟子,每次来到弟子们的面前,那些弟子都会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心虚,害怕,拒不承认的慌张,但郁燃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慌乱,有理有据地说:“师兄无故闯入我的婚礼,不符合玄天宫的弟子的修养和规矩,如果我将此事禀告给长老,师兄必会受惩治。”
“长老授命我来捉拿你。”静玄盯着他,“你现在不是玄天宫的弟子了。”
郁燃因为过度震惊而产生片刻哑然。
连郁燃都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有人来抓他,祈念更不清楚了,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迷茫,她握紧郁燃的手,仿佛担心他突然从眼前飞走,要牢牢把他抓住。
郁燃反手回握,声线恢复冷静:“师兄以什么理由抓我?”
静玄淡声说:“有人声称,你和魔族卧底去了秘境,埋下陷阱,致使诸多弟子受害,看守卧底的忘尘也确认了,卧底逃脱的夜晚,你曾出现在伏魔塔附近。事实清晰,人证俱在,现在你随我回玄天宫,如果你束手就擒,我不伤你,也不会弄乱你的家。”
郁燃眼神发冷发黑:“是谁指认我去了秘境?”
“证人不能透露。”静玄摇了摇头,眼神锋利如利刃,“你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郁燃的眼神转了一圈,父母的脸上满脸泪水,萧芷兰听完静玄的罪证描述,差点瘫倒在地上。
郁成牢牢抓住她的臂弯,她这才勉强支撑自己,眼神哀求说:“仙人,我的儿子不会勾结魔族人,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平时除了生存捕猎外,从来不沾血腥,怀孕的野兽他都会放走,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干背叛师门伤害同宗弟子的事?求求仙人,还我儿子清白。”
旁边胆子大,对郁燃印象非常好的村民附口说:“阿燃脾气很好,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是啊,他经常给我抓野鸡野鸭,才不会丧心病狂背叛仙门。”张冬梅大喊出声。
场面极度的混乱,堂屋大部分人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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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了,静玄不为所动,拿出囚困的铁链:“是真是假,等玄天宫出结论。”
看着冰冷的铁链,郁燃抽出长剑,语气沉沉:“你们闯我婚礼,污蔑我的清白,想要我听从你们的安排,但我不会束手就擒。”
两个人对峙,空气瞬间紧绷。
静玄僵在原地没有动手,只觉得棘手,他来这里是抓人,不是杀人,如果两人打起来,受伤流血不可避免,他不愿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能轻松完成谁希望流血流汗,但郁燃也不可能任他搓圆捏扁,这下子仿佛进了死胡同。
静玄皱眉思索,忽然注意到郁燃身边的姑娘,她紧紧挨着他,穿着和郁燃同色的婚服,刚才静玄一心捉拿郁燃,心力全在他的身上,竟忽略了他的成婚对象。
既然是郁燃的女人,想必在他心上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静玄无奈之下,微微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指祈念。
“不走,休怪我动手。”
郁燃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变。
仙门宣扬正道,讲究浩然正气,静玄作为仙门弟子,原以为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但显然是郁燃想多了,正道是修炼的手段,仙门从来不在乎凡人的性命,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除魔卫道,牺牲几个凡人算得上什么。
假如真的打起来,他的父母和客人还有希望逃跑,被他盯上的祈念却十分危险。
祈念敏锐发现,郁燃强硬的态度变化了,他的长剑慢慢放下,俨然不打算抵抗。
而这些变化,是在静玄威胁他之后。
“我不怕。”她抓住他的手腕,很有勇气地挺胸而出。
所以,不要因为她跟他们走,好吗?
郁燃顿了一下,狠心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扯了下来,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总是习惯迁就她,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这是他第一次摆出拒绝的态度。
他轻轻说:“可是,我怕。”
怕你因我受到牵连。
“……”
“我跟你走,不要伤人。”郁燃转头对静玄说。
萧芷兰完全丧失平时的温柔理智,尖叫一声,昏倒在郁成的怀里,郁成的脸色也很差。
郁燃:“爹,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娘。”
转头,他抓住祈念的肩膀,看着眼睛发红的祈念,声音柔和了一度:“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但她怎么可能不会担心,祈念的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眼睛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很快,她就会苏醒。
只要她睁开眼睛,他依旧在门口等待,等着接他的新娘子。
祈念的妄想被打破了,铁链的声音窸窸窣窣钻进耳边,无比清晰。
方才春风得意的少年郎,转瞬间成了一个卑微的囚犯。
看着眼前这一幕,祈念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出了血,她感到疼痛,做梦时不会疼,所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郁燃随着他们走出门,祈念猛地惊醒过来,他的脚步越来越远,她想喊住他,无论多么用尽全力,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拎起拖地的裙摆,跑出大门口,刚才替郁燃说话的张冬梅死死拽住她的手,她拼尽全力都没有挣脱。
直到他的背影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空。
祈念万念俱灰之下,跌倒在地上,风吹乱了长发和红色婚服。
无法发声的嘶哑的喉咙,突然蹦出了一句震破天际的大喊:
“郁燃,我等你回来。”
10. 第十章
祈念退婚了。
王春燕和周富贵做主,将礼金全都悉数送回了郁燃家。
许多和郁燃关系亲密的人家都对郁燃家避之不及,曾经他家门槛快被踏破,如今冷冷清清。
人走茶凉,事态寻常。
王春燕和周富贵也不例外,为了撇清关系,他们哭诉自己家被人骗了,不知郁燃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道貌岸然,竟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
祈念冷眼看着他们,心底流露出几分讥讽。
他们曾经接受了郁燃的诸多帮助,他送猎物,他帮家里修补瓦片,周富贵生病时,他上山砍柴,可是郁燃一落难,他们不仅不伸手,反而第一个冲过去踩一脚。
祈念胃里翻腾。
她不想留在家中,经常往外跑,看望生病的兰姨。
萧芷兰受到了打击,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大夫诊断她气急攻心,需要疏肝理气的药材。
药材昂贵,祈念采的一味当归,掌柜只给十文钱,转手卖给病人三十文。她有空就去羲和山找一些能够平替的药草,能替他们省点就省点钱。
每次带着药草走进郁燃家,他父母的变化令她心惊。
前些日子精神烁烁的男人,却像变了一个人,背佝偻往下驼,他忧心郁燃的安危,又要整天照顾生病的萧芷兰,身心累到了极点。
萧芷兰整日缠绵病榻,脸色黯淡无光。
除了他们,祈念自己也不好过,有时魔怔了,整日整夜地坐在门槛上,偶尔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恍惚间以为是郁燃回来看她了。
当她猛地抬头,却是一个寻常的路人。
只有郁燃回家,他们才能够恢复从前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祈念有了一个主意,告诉郁成:“我要去玄天宫,拜见凌虚子。”
郁成猛地抬头:“什么?”
祈念眼神坚定:“我们凡人声微言轻,但玄天宫还有一位他的师尊,凌虚子。郁燃跟我说过,他对凌虚子有救命之恩,我准备去一趟玄天宫,问问郁燃的情况,再求求他的师尊。”
郁成听到这话,立刻说:“我与你一道去。”
“不行,兰姨怎么办?”祈念断然否决,“郁叔,你在家好好照顾兰姨,这些事让我做吧,路途遥远,你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住奔波的劳累。”
“……”
花了一点口舌劝住郁成,第二天,祈念带上盘缠行李,没跟家里人商量,独自踏上寻找玄天宫的路。
这一路的奔跑劳累,是她从未体会的艰辛,她坐的牛车颠簸,经过了半个月的赶路,全身都像散了架,每日吃干粮,脸色也变得非常差,还有衣服不方便洗,沾染上不少灰泥。
一个干净的小姑娘,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狼狈的叫花子形象。
但她丝毫不以为意,去城外的溪流洗了把脸,然后来到了荒跃城。
她不清楚玄天宫的位置,必须找人问路,守卫正在一个个检查路引,祈念偷跑出来没带路引,便没有进城,随手拉住一个路人。
有些路人不太好说话,她平白无故挨了几个白眼,但也有好心的路人,为她指了路。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东南方向,直走官路一公里,之后便是问心湖,石道和上山的层层台阶。记住,很多人去了回不来,问心湖问的不是心,是绝路。”
她的心狂跳了几下,向他道谢,一路摸索,天黑之前终于看到了一座几乎望不见尽头的湖。
这他妈真的是湖,不是海吗?
祈念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这里不只有她自己,湖岸边伫立着三个男子。
她的眼神掠过他们,过了一会,停留在天空上面。
这一看直接让她震住。
建筑物悬挂在天上,祈念当即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声,违背了物理学了吧?牛顿看了都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研究了,但想了想,修真不能用科学解释。
那三个男子也发出和她同样没见识的吸气声:“这里就是玄天宫了,乾坤宗安排在云梦国的一个支脉。”
“其他中等宗门都不曾有这样的工夫花在门面上,仅一个支脉便如此壮丽,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
男子边说边踏入湖水的石道。
石道弯弯绕绕通向山脉,湖水发光,湖面漂浮大量不知名的紫色花瓣,白天太阳高照,湖水的光芒竟更为耀眼。
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踏上青砖石道,一阵风卷起落花,湖水在石道两边泛起涟漪。
湖底隐约传出一个声音,有人让她跳到水里救人。
这个声音似男似女,如泣如诉,语气悲切如同遭受痛苦的活人,让人忍不住升起同情心。
同情心冒出了,但求生欲更强点。
她连忙捂住耳朵。
扑通,落水声忽然响起,前方三人,一个男子主动跳入湖水。
见到这一幕,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修仙的地方果然危机四伏,连湖水都会吃人,出于本能,她的脚步变慢,那道似男似女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再度响起一个声音。
温柔的,低沉的,是她听了十多年的熟悉声线。
他发出叹息声:“你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郁燃。
祈念的心软了软,好似有一道心弦被攻破,她呢喃:“是的,我承诺了。”
“陪我,我就在这里。”
发光的湖底浮现一个精致的人脸,没有身体,他英俊的五官微微露出水面,好像一个死了很多年的鬼。
如果祈念清醒过来,一定会大骂他装神弄鬼,竟然敢装成郁燃的样子,装的一点也不像,脸白得都能去唱戏了。
又一声扑通,前面的两个男子不知听到了什么,都落水了。
三个人全军覆没,只剩下祈念一人。
祈念看着平静的湖面,大脑里一丝求生意识疯狂敲响警铃,再不清醒就要跳下去喂鱼了,快醒醒啊啊啊。
郁燃绝对不会拖她下水!
刚穿越的时候,她才五岁,溪流里扑通了很长时间才爬上岸,从此开始怕水。
她不相信自己战胜不了恐惧,几次三番试图学会游泳。
他曾支起下巴拦住她:“为什么非要逞强?没关系,你不必什么都会。”
郁燃一直都把她保护得很好,从来不会要求她必须做某件事,从来不让她陷入险境。
他不在这里。
他正在玄天宫的牢狱里受苦,她来这里是为了解救他!
祈念瞬间清醒。
虚假的声音和幻像刹那间碎裂。
问心湖有些愤怒,它不可能失败,玄天宫成立以来,它失败的次数几乎可以数得过来,这个姑娘它一定要拉下水。
飞过来的一片落叶倒映郁燃的脸,祈念看了一眼,冷笑着,一巴掌拍了回去。
滚,郁燃没你笑得这么丑,回去多练练。
-
由于逃过一劫,祈念松了一口气,对之后的路更是充满信心。
只要她顺顺利利进仙门,拜见凌虚子,就有极大可能见上郁燃一面。
乾坤宗作为第一宗门,享尽追崇和荣耀,门规森严,玄天宫作为其中一个支脉,也许不是蛮不讲理的。
祈念的内心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希望,沿着崭新广阔的青砖道路,往台阶方向走去。
前方一座高大巍峨的衡门,牌匾上面的玄天宫三个大字金光闪闪,牌匾下面站了两排守卫,穿银色盔甲,神情冷肃。
普通人看见这么大阵仗可能吓个半死,祈念也是普通人,忍不住有点紧张。
当她靠近衡门,一个守卫抬手,风雷枪立刻横在她眼前,他吊梢眼,上下打量她。
经历半个月的跋山涉水,祈念的衣服容貌称不上得体,赵坚满是嫌弃:“哪里来的叫花子,玄天宫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快滚!”
祈念顾不上生气,压制怒火解释说:“我有要事,求见剑仙凌虚子,请帮我通传。”
赵坚嗤笑说:“一代剑仙,无上大能凌虚子,也是你这等货色能见的,莫要异想天开。”
她心里着急:“求求您放我过去,我是玉林村的村民,关于郁燃背叛玄天宫之事,我能提供一些线索。”
她面不改色撒了一个谎,故意含糊其辞,至于这线索是真是假,他们分辨不出,她到底站在郁燃这边,还是郁燃对立面,他们也不知情。
另一个守卫王通兴抬眼说:“既然这样,我替你禀告。”
“慢着。”赵坚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近日凌虚子闭关,若闲杂人等打搅,他动怒牵连我们怎么办?”
王通兴慢慢放下手,神色犹豫。
祈念带着一丝请求:“凌虚子德高望重,事关他的弟子,他不会怪罪。”
王通兴面色不忍,捅了捅赵坚的胳膊:“行了,凌虚子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赵坚露出不耐烦的眼神:“就你烂好人,那成吧。”
祈念眼神冒出一簇光亮。
“但是,”赵坚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凉了一下,“你想见他,拿出诚意。”
“什么诚意?”
“看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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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台阶,一共三百台阶,你跪行往上,明日天亮之前抵达宫门口的界碑。”赵坚双臂交叉再胸前,“你当真诚心的话,这点困难,应该不在话下,如果打退堂鼓也来得及,现在立刻赶紧从我眼皮底下滚蛋。”
看到漫长的台阶,祈念抿了抿唇,握紧双手:“我绝不会放弃。”
守卫们让开路,她深吸一口气,双腿下跪,双手抵在额前,弯腰叩拜。
台阶仿佛看不见尽头,一个孤单单的身影缓慢爬行,守卫们注视着她越来越渺小的身形,就像注视一只弱小的蚂蚁。
这只蚂蚁用尽全力,只为见上仙人一面。
只要他们拒绝,便能轻易置人于绝望之中,如果他们发散点好心,也能轻轻松松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平时生活枯燥无聊的守卫,生出一点看好戏的心态,他们的地位不高,只有这种时候,掌控他人的优越感,让他们感到快乐。
天渐渐黑了,她的手指磨破皮,裤子也破了,膝盖泛起针刺的疼痛,初春的风冷,云层遮蔽月光,冰凉的台阶让她觉得很难受。
这个时候她开始想念郁燃。
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细微之处的关心,这份想念渐渐冲淡了身体的冰冷和痛苦,生长出庞大的信念。
膝盖的疼痛,反而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了。
她想,郁燃一定比她更难受吧。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万事顺遂,家里人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现在他的家人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困在牢房前路未卜,冷了没有温暖的棉被,饿了也没有热乎乎的饭菜。
她想早点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夜再黑,总有亮的一天。
不知不觉,天空染上鸭蛋青的颜色,鸟雀叽叽喳喳掠过耳畔,最上方的台阶隐约可见,但她的眼前一片发黑,强撑的意识断了线,最终昏倒在台阶前。
过了不知多久,她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她的手指动了动,浑身上下疼痛入骨,这时候她勉强撑起手臂,连滚带爬,爬到台阶尽头。
玄天宫的界碑处,只有两个守卫。
可能是第一道防线守卫多,这里反而不算森严。
两个守卫对着玉牌喊了几声,霎时间,赵坚和王通兴御剑而来。
王通兴非常震惊:“你真做到了。”
做守卫的几百年,前仆后继的凡人试图进入仙门,即使第一道关过了,等着他们的还有第二道关。
守卫们的刁难五花八门,有时让人跪行台阶,有时利用法术拷问真实意图,总之最近五十年,通过的目前只有一位,祈念。
她的模样比初见更憔悴了,发丝凌乱,汗水打湿鬓角,眼睛布满红血丝,嘴唇发白,让人泛起怜悯心。
王通兴暗暗叹了好几口气,忍不住问道:“为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祈念半晌不语,最后才说了几个字:“因为不愿意辜负一个人。”
那个人教会了她很多东西,他让她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爱她,原来除了收到爱意,回赠爱意,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王通兴不太明白,但他不太纠结这些小事,侧身让路:“你成功了。”
祈念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等一下。”赵坚冷冷地喊,“我昨日说了,明日天亮之前抵达,现在是午时,你超过了我约定的时间。”
祈念顿住脚步,双手握成拳头,这傻逼有完没完,真的非常想给他几个邦硬的拳头。
两人无声对峙,赵坚看她狼狈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容。
几百年了,捉弄凡人的机会寥寥无几,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肉。
仙门的内外门弟子也是这样看不起他,他们享尽丰富的资源,典籍功法拿到手软,一个厉害的师门教导,抵得过普通弟子几十年的努力。
他一个底层守卫,为他们守护仙门平安,却受着无数的白眼和欺压,他的忿忿不平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祈念的腿有点软,跪爬非常消耗人的体力,但她拼尽全力挺直身体,在如此难堪的环境之中,维护岌岌可危的尊严。
王通兴早已见惯赵坚恶劣的人品,但今日,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薄情寡义之人。
人家小姑娘才十六七的岁数,你人都几百岁,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
作为仙门弟子,王通兴的脸皮都要挂不住了。
“你不去,我去。”王通兴看不过去了,“我替你向凌虚子禀告。”
11. 第十一章
没过多久,一位穿青衣的弟子,带着祈念,去见了凌虚子。
他的长相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仙人仙气飘飘,白色胡子垂落至胸口,但这位凌虚子才三十上下。
修真界的人都长这么年轻吗?
她没敢多看他,低头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凌虚子问道:“你寻我何事?”
听他的语气似是性格温和之人,面貌看着也是良善,祈念紧绷疼痛的身体渐渐放松,口齿清晰地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她的语气镇定:“仙人,郁燃一直都是善良之人,我相信,您看中他的品行,才会收他做弟子。如今他受人陷害,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
凌虚子沉思:“我闭关了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你,我至今被瞒在鼓里,不知自己的弟子被人抓了。”
听到此话,祈念简直惊喜得简直快跳起来了,原来没人告诉他,他才没有为郁燃做主!
太好了,郁燃有救了!
秦河沿着廊檐,带她去客房,路途中,他语气友好:“你是怎么进门的?竟然通过了问心湖。”
祈念:“我捂住耳朵,专心想别的事情,然后就通过了。”
她好像不清楚问心湖的厉害,凡人过问心湖,九死一生,而她轻轻松松的简直像过了个普通的河,秦河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他说:“你倒是不错的修仙苗子。”
祈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两人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这是她暂住的地方。
秦河往后走,她突然喊住人:“请问仙人,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有郁燃的消息?”
“你放心好了,师尊地位崇高,连宫主都要给几分面子。不到一日,郁燃必出牢狱。”秦河转头说,“这件事让宫主大伤,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动荡,捞出来了也是关禁闭。洗刷冤屈,还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是郁燃至少不用受苦了。”
祈念安心了。
另一边,凌虚子畅通无阻,走进关押弟子的地牢。
地牢常年关押一批犯错的弟子,环境不算好,光线幽暗,墙壁长出潮湿的苔藓,空气都能挤出水珠。
凌虚子一进门,眉头皱了皱,常年养尊处优的真人,鲜少出现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他的神情微微露出一点不适。
衣衫褴褛的犯人见到陌生的面孔,朝他激动地大吼大叫。
凌虚子完全不理会,走过转角,面前是关押郁燃的牢房。
隔着铁栅栏,郁燃坐在墙角,身下是湿哒哒的谷草,平时的他仪容整洁,此刻却狼狈不堪,发冠不知去了哪里,头发胡乱散在肩膀上,红色的血渗出胸口和四肢,应当是受了刑。
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间,平时他的思想和行为比同龄人成熟,到了这种境地,才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人,会因为未知的前途而感到迷茫和不安。
凌虚子的视线转了一圈,郁燃的身边放了两个碗,一个碗里盛了清水,另一个是粗粮馒头,他似乎没有任何胃口,食物和水都不曾动过一分。
“郁燃。”凌虚子声线沉静。
听到熟悉的声音,郁燃恍若隔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真的是师尊来了,他站起身,依旧像往常那般行礼。
每动一步,伤口就分外疼痛,但他没喊一声疼。
“师尊,我……”
凌虚子点点头:“我都知道,那位叫做祈念的姑娘告诉我了。”
郁燃先是怔了一下,不用凌虚子多说,什么都明白了。
祈念竟一路跋山涉水,来到陌生的玄天宫,甚至突破了问心湖的关卡。
这个时候,郁燃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向师尊澄清,他简直疯了似的想见到祈念,气她一个人跑那么远,一个没背景没金钱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即使顺利走到玄天宫附近,九死一生的问心湖,也有可能让她死在这里。
郁燃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怕。
凌虚子说:“我问了司狱长,看过你的案卷,你的罪名最重要线索是证人的证言,我问你,你认识这个叫做周浩的人?”
“原来是他。”郁燃回神,冷笑了几声,“他与我不对付,我们曾有恩怨。他想置我于死地。”
凌虚子对这名弟子出奇的信任,郁燃说什么,他全然信了。
到底是救命之恩。
那天渡劫,是他从化神中期突破到后期的雷劫。
生死关头,他做了万全准备,设下防护的阵法,佩戴防身的上品法器,但这雷劫着实厉害,渡劫成功,阵法却毁了,法器也碎了。
面对满口獠牙的棕熊,如同一个凡人无力反抗。
身为化神期的大修为能,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野兽手里。
郁燃的两支箭救了他一命。
凌虚子对他的印象很好,决意报答他,带他进仙门,三个月的相处,他摸透了郁燃的性格和实力。
十七岁的少年,刚进仙门就展露锋芒,以百年未见的天赋引起了诸多长老的关注,旁人花了一年领悟的仙法,他一个月就能掌握得炉火纯青,但他并没有因此自满自得,严格遵守凌虚子的教诲,在寒冬腊月中刻苦训练。
一些懒惰的弟子尚且不用功,天才却努力发展他的才能,这点让凌虚子觉得自己眼光不错,收了一个前途似海的弟子。
除此之外,郁燃也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修真界弱肉强食,等级划分严格。别人发现一个灵气充沛长满灵药的洞穴,恨不得占为己有,哪怕对自己的师尊,也是非常提防。
但当凌虚子问起他近日的成果,郁燃毫不犹豫将此洞穴的消息分享给他。
那时他问郁燃:“你不怕我独占此洞穴?”
郁燃坦诚回答:“师尊引我入仙门,这份恩情,早已超越了宝物的价值。如果没有师尊的教导,我何来寻找宝物的能力和机会。”
此话出自肺腑之情,他的纯粹和光明,令凌虚子感叹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这个尔虞我诈的修真世界,纯净而充满希望的人,便如同山间富含氧气的泉水,不染尘埃的明珠。
凌虚子当年也曾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他坚持自己本真的心,一心追求正道,面对仙门的尔虞我诈,他嗤之以鼻,遭遇他人的权势压迫,他从不低头屈服。世人追逐的名利,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他坚持以自己的信念和正义,行走在这条漫长孤寂的修行路上。
凌虚子曾劝说友人,融入世人,当你站的足够高了,才可以做想做的事,到那时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即使不择手段?”友人这样质问他。
他记得他的回答:“与其最终面对失败的结局,不妨一开始,走上一条更轻松的路。”
友人不赞同他。
但事实上,凌虚子走的才是正确的路。
正道艰难,每一步充满挑战,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友人最终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
凌虚子对郁燃的感情十分复杂,他从他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友人的影子,那种让人欣赏又恐惧的力量。
郁燃:“师尊?”
他低了低眉,回过神说:“你等着,我去跟司狱长签字画押,赎你出地牢。”
-
凌虚子出关并且前往地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忘尘的耳边。
那名通风报信的修士说:“前辈,这些天我替你留意了,你想要的消息我也给了,那……”
他的手指互相搓了搓,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忘尘心里焦急,赶紧给了他几枚灵石:“怎么回事?凌虚子不是闭关了?”
修士耸肩说:“外面来了个姑娘,跟凌虚子见面了,好像是郁燃的家里人。”
忘尘眼前一黑。
仙门有人和郁燃交好,前些天,意图告诉凌虚子,他阻拦他们:“郁燃是他的第一个亲传弟子,他犯了错,凌虚子的脸面往哪里搁?你非要自己撞上去,让他失了颜面?”
那人与郁燃才认识两三个月,感情浅,听到这话,顾虑万千,像个缩头乌龟不敢冒头了。
忘尘费尽心机,为了将郁燃置之死地而后快,为了将功赎罪掩盖自己办事不利的过错,步步为营设下一整套棋局。
一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打翻了他的全部算盘。
他气得咬牙切齿。
守卫把灵石放入口袋:“哦,对了,司狱长正在去地牢的路上了。”
凌虚子向司狱长赎人了。
凌虚子说一不二,如果他选择护短,别说什么司狱长,连管理地牢的长老,都只能吹胡子瞪眼看他带人出地牢。
仿佛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忘尘从头到脚泛起一阵凉意,如果诬陷的事被人揭露,那他……
不,绝不允许!
趁司狱长赶到地牢之前,忘尘拼劲全部力气,像一道风驰电掣的闪电,飞到地牢入口。
“弟子拜见凌虚子。”忘尘跪地行礼,胸口心脏如擂鼓。
“起来吧。”凌虚子正坐在入口处的石凳等待,见到来人,他虚做了一个手势,打量片刻,“你是守一的弟子?”
“是的。”忘尘故作镇静,表明来意,“我也是这次办案的负责人之一,听说您出关了,特地来向凌虚子禀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你说。”
凌虚子看看时辰,语气友好而温和,像一名和蔼的长辈。
司狱长这会儿没来,他多了解一些细节,有助于之后的调查,他的神情轻松悠闲,吹着山林间的清风,晃了晃守卫们端上来的热茶。
忘尘揣摩他的表情,忐忑说:“郁燃师弟背叛师门,我并不愿相信,但那天,我值守伏魔塔,看到了郁燃的身影。”
伏魔塔,郁燃。
听到这话,凌虚子端茶的手指握紧,茶杯突然炸裂,碎了一地。
旁边的弟子们不明白凌虚子为何突然发火,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为何去伏魔塔?”
凌虚子的声音带着压迫感,眼神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
他缓步朝忘尘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忘尘脆弱的胸口,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恐惧。
忘尘声音颤抖说:“我也不知,但他来了之后,伏魔塔的石门忽然炸裂,外墙剥落,犯人逃跑,我和守卫们的力量微薄,抵挡不住他,这才给了他袭击宫主的机会。”
凌虚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太安静了,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忘尘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凌虚子的表情,以为是对自己不满,趴在地上的动作更低了。
半天没有声音,等他再次抬头,眼前的人却不见踪影。
凌虚子又回到地牢深处。
这次,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的眉眼紧紧锁住栅栏对面的少年,缓缓开口:“我问你一件事。”
郁燃恭敬说:“师尊请讲。”
他的目光锐利:“卧底逃跑的晚上,你去了伏魔塔?”
“是的。”郁燃信任他的师尊,坦白道,“我跟踪一个人,去了伏魔塔。”
凌虚子感觉当头一棒。
郁燃解释:“那天,我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跟了他一路,再往前是伏魔塔的大门,我进不去了。可惜没看清他的长相。”
“你告诉别人了?”凌虚子目光如炬。
郁燃点头:“说了,但没人相信。”
那天晚上,他及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其他同门师兄,但人微言轻,师兄们的注意力全在追杀卧底上面,觉得幸许是值守的守卫,没人把这当回事。
当他回家成婚,没过几天,被抓回仙门。
为了洗清冤屈,他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提起伏魔塔鬼祟的身影,司狱长却当成他的狡辩。
讲到这里,他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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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口气:“不论我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把它当回事,他们只愿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凌虚子的脸色异常沉默,郁燃不知道他的一番话意味着什么。
他跟踪的人,实际上是凌虚子。
出入伏魔塔的叛徒,亦是凌虚子。
牢房的空气潮湿冰冷,水珠从头顶滴落,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显得格外刺耳。
凌虚子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原本充满温度的眼睛,却像是淬了冰的刀刃。
他做好了决定。
命运兜兜转转,总是以一种相似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他用一种复杂矛盾的眼神看着郁燃。
年轻白皙的长相,至纯至性的性子,又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陆衡。
多年前,他和陆衡是挚友,两人性格迥异,观念相悖,但这些差异,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经常聚在一起饮酒聊天作乐。
修行之路布满荆棘,遇到危机情况,他们并肩作战,共渡难关。
彼此都是对方重要的人。
百年前,凌虚子突破化神期中期,需要一株九幽冥花,这朵花生长在黄泉海的岸边。
抵达黄泉海,必须通过危机四伏的黄泉冢。
陆衡比他的修为高一阶,那时候不知所踪,大抵在某个地方刻苦修炼,凌虚子主动请求帮忙,陆衡第二天立刻风尘仆仆赶到黄泉冢了,还给他带了路上买的珍贵美酒。
黄泉冢,顾名思义是一个埋葬许多人的墓穴,埋的不是普通人,都是为了修仙资源前仆后继的修士。
从这里走出去的寥寥无几,有关黄泉冢的信息非常少,凌虚子只知道一个线索,必须半个时辰内攻破机关。
至于为什么,他不清楚。
直到进入黄泉冢,他终于明白了。
黄泉冢的墙壁角落,头顶的石壁,生长着一种带着剧毒的花,这种花叫做噬灵花,无声无息毫无存在感。
只要踏入黄泉冢,修士就会立刻中毒,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毒素蔓延至全身骨髓,周身灵力也会一点点被它吞噬掉。
半个时辰后,灵力耗尽之时,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黄泉冢尸骸遍地,宽阔的地道中心,巨大石棺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无数人在上面刻字,将得到的信息告知后来人。
陆衡整理了大量杂乱潦草的文字,得出三点重要结论。
第一,石门通往黄泉海,入海可以解毒。
第二,需在半个时辰内攻破机关,超过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第三,若要延缓噬灵毒素,必须短时间大量增加自身灵气。
两个人根据其余的琐碎信息,紧急寻找攻破石门机关的方法,石门附近共有五个狮子石墩,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行相生相克,石墩之间灵气流动,需要修士们双手结印,开启五行平衡阵法。
凌虚子与陆衡合作,他们非常默契,无需多余的语言,只一个眼神手势便能领悟对方的意思。
施法过程,五行能量流动顺畅。
似乎轻轻松松。
但是,时间还是来不及。
半个时辰过去了三分之二,他们要失败了。
修仙之路,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走路,陆衡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险境,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但这次的黄泉冢,是绝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衡的眼神没有一丝慌乱,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虚子回过神,一个通体发白的石头塞到他的手心。
陆衡笑容轻松:“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前段时间我得到一个宝物,送你了。”
“都这时候,我们快死了,你还惦记这块破石头。”凌虚子语气很差,“我不要,拿回去。”
陆衡不说话,不太在意他的脾气,他的手指颠了颠石头,凌虚子腰间的锦囊散开口子,那块石头就这样飞到了他锦囊里。
这是灵脉石。
陆衡多年探宝,最珍贵的一个仙阶宝物,它可以吸纳天地灵气,储存并转化为自身灵气。
灵脉石提供的灵气,足够他撑到石门机关开启。
他没有解释这一切,人生在世,有人贪生怕死,亦有人视生死为浮云。
陆衡不想让凌虚子内疚,一个人的内疚,也许比直接伤害更让人痛苦。
地道不知从哪里的风,他的白色衣摆飞舞,如同纯洁美丽的蝴蝶,划出一道道轻盈灵动的线条。
幽暗的石门口,一盏明灯,照亮漫长黑暗。
他的眼睛在明灯下熠熠生辉,喃喃说:“可惜了,我带来的那两瓶酒没喝。”
凌虚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耳边没有一点声音,毒素发作越来越明显,唇色发白,胸口的闷痛感强烈,整条神经都紧绷到极点。
他一心想要提高修为,化神期中期停滞了五十年,只有九幽冥花,能助他突破中期。
他必须拿到九幽冥花,活着走出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站在权力的巅峰。
像他这样百年一遇的天才,本就应该站在众人上面。
凌虚子的眼睛发红。
陆衡重新走到石墩的位置,下一刻,利落的长剑猝然穿刺他的胸口。
鲜血迸溅,石门染上数道斑驳的血痕,像是染血的蝴蝶。
凌虚子看着他倒下的背影,至始至终没敢看他的表情,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重重砸在地上,所有美好的记忆像一堵碎裂的城墙逐渐崩塌,他的长剑在此刻发出空旷悲怆的嗡鸣。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陆衡在想什么?
凌虚子害怕面对眼前的一幕,也不愿承认自己是错的,他将陆衡溃散的灵气全都吸纳进自己的身体,匆匆打开了石门。
世道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12. 第十二章
石门前的明灯熄灭了。
凌虚子的眼睛狭长而阴冷,发出幽暗的光泽,如同潜藏在角落里的毒蛇。
郁燃常年待在羲和山狩猎,经常在潮湿的草丛间遇到毒蛇,他熟悉毒蛇的习性。
它们攻击性和领地意识极强,一旦有人进入领地,便会划分为闯入者。如果不及时躲避,被咬上一口,这条命当场就没了。
他是经验丰富的猎手,盯着凌虚子的眼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但面前的是他的师尊。
凌虚子给了他入仙门的机会,他态度平易近人,方才答应赎他出牢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何转眼出现这种扑朔迷离的态度?
郁燃突然不认识眼前的人,强烈的直觉,令他往后退了一步。
凌虚子神色收敛,淡淡瞥了一眼警惕的郁燃,这个弟子果然出色,仅凭借五感便能察觉到他无法抑制的杀心。
可惜了……
他做好了决定,没有搭理他,转身走出牢房。
地牢入口,司狱长迟迟现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简直有苦说不出。
凌虚子赎人,他不敢拒绝,但人被带走了,他怎么和众多长老交代?
到最后,那帮长老没胆量怪凌虚子,只会抓几个小喽喽来顶罪,他这个司狱长,讲不定也要被牵连。
作为管理地牢的领导,司狱长本就微茫的前途好像更渺茫了。
凌虚子瞥了一眼入口的人。
除了司狱长,忘尘,还来了一个曾负责押送郁燃的静玄,以及看守地牢的守卫们。
这些人都安静地站着,准备听凌虚子做出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声情并茂给郁燃脱罪,再怎么样,总要找个借口才能把人带走,凌虚子也许语气不会太强烈,但总会意思一下。
然而,下一刻。
凌虚子面色冰冷地宣布:“郁燃背叛师门,罪大恶极,即刻押送归元洞府。”
众人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守卫们瞪大眼睛,发出一阵惊讶的叫声。
司狱长扶了扶头顶的帽子,感觉前途一下子又光明起来了。
忘尘眼睛发亮,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暗暗窃喜。
只有静玄抱剑立在一旁,皱眉说:“进去归元洞府的弟子生不如死,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怎么能平白无故给人定罪。”
他这个人严格遵守门规,在犯错的弟子眼里,他不近人情,在冤屈的弟子面前,他又是格外通情达理。
凌虚子语气不悦:“郁燃犯了错,我这个师尊也有责任,我教导不良,至于平白无故定罪,却是你误会了。通过搜魂术,我确认了一些事实,卧底逃跑当天,他私下去伏魔塔放跑卧底。”
忘尘立刻附和:“是这样,那晚我看到他了。”
搜魂术这种东西,是查清楚真相的最直接手段,但是对修仙弟子的元神伤害极大。罪名落实之前,负责审讯的弟子很少把这个严苛的手段用在犯人身上。
郁燃是凌虚子的亲传弟子,他却半点没留情面,也不知是狠心,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洗刷冤屈,结果反倒落实了罪名。
静玄眉头松开,没了异议。
忘尘上前一步,主动揽活:“前辈,我将功赎罪,亲自把这个罪人押到归元洞府。”
他一刻也不愿意耽误,以免夜长梦多。
凌虚子挥了挥衣袖,眼皮都没抬:“嗯,去吧。”
-
从地牢走到外面,郁燃眯了眯眼睛,多日间待在昏暗的环境,乍然间看见阳光,他的眼睛略微不适应,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忘尘没给他缓解的时间,用力推了他一把:“快走。”
两人到了山顶,上方深蓝色的天空,一座塔楼倒悬,四周悬浮大大小小的石块。
忘尘指了指石块:“往上走到塔楼门口。”
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块是另一种形式的台阶,通往一个古怪颠倒的世界。
郁燃毫不知情,问忘尘:“塔楼是什么地方?”
忘尘没给他眼神,巨大的心虚让他移开目光,含糊其辞:“该去的地方。”
郁燃的脚步突然停滞,山顶的风呼啸而过,他披头散发,多日的关押之后,他的脸色有些憔悴,衣衫凌乱,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但他的意识仍然理智且清醒。
前面等待他的是地狱的入口。
“我不去。”郁燃发出质疑,“依照玄天宫的规矩,对我的定罪需要三个证据,人证物证和我自己的供词,我没有认罪,证人也没有与我对峙,物证也缺失,仙门凭什么定我的罪?”
忘尘懒得与他周旋,冷笑一声:“人证便足够了。”
郁燃反驳:“周浩与我有怨,此人不可信。”
他不可能认命,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人在等他,他用力拉扯铁链,做出剧烈反抗。
在忘尘看来,他像一个困兽,做无用的挣扎。
刚入门的郁燃风光无限,前途似锦,现在却是落魄无助。
他的师尊,明知道他是无辜的,却亲自定下死罪。
想到这里,忘尘浑身哆嗦,庆幸自己的算盘没人发现,如果他没有找到郁燃这个替罪羔羊,那么疏忽职守的罪名,可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到时候去归元洞府的人,便是他了。
归元洞府这个鬼地方,比死都可怕,不如直接处死更痛快。
忘尘拽住他的锁链用力收紧。
强烈的自尊心,使郁燃抵抗这股力道,他的身姿挺直,骨节分明的脊背拉伸成一条直线,像一颗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树木。
“一个人证就能判我的罪?”郁燃冷冷地说,“何时仙门的门规成了一纸空文,任何人指认我有罪,我就有罪?”
忘尘清了清嗓子说:“当然不止一人,静玄指认你偷偷去了伏魔塔,凌虚子亲自搜了你的魂,三个证人,足够判你死罪。”
凌虚子搜魂?
他突然笑出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越笑越大声。
忘尘恼怒说:“你笑什么?”
郁燃没有搭理他,兀自在山顶站了一会儿,狂风将他的发丝撩起,无情地拍在自己的脸颊上,带着几分刺痛。
所有人都要他死。
一个人究竟沦落到何种地步,才有这么多人推他入深渊。
郁燃从小到大人缘一直都很好,长辈们喜爱他,同辈们也喜欢与他一起结伴出门。
可是进入仙门,他的境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些人嫉妒他的天赋,两面三刀。
有些人与他亲近,当他落难了,却一次也没来探望他。
有人许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转眼却下令置他于死地。
也许到了这一刻,大多人心灰意冷,接受既定的结局,因为不论如何挣扎,惩罚也不会出现任何改变。
但郁燃绝不屈服。
他的心中涌出愤怒和不甘,漆黑的眼睛冒出一团燃烧的火焰,胸口似有一个撼天动地的声音在无声质问:
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忘尘开启阵法。
他看着前方的一片白雾,也许那里是恐怖的地狱,但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别人要他死,他偏要活着——
无论前面等待他的是何种绝境,他总有一天出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
玄天宫的客房。
午后吃完饭没事做的时候,祈念小睡了半个时辰,做了一个不太好的噩梦,梦里张牙舞爪的怪物从地狱入口伸出手,那一双双鬼手如干枯的树枝,不仅吓人还十分有力气,抓住她的脚腕一点点把她拽进黑乎乎的洞口。
她发出无声的尖叫,使劲用脚踹,踹了半天脚指头一阵疼痛,好像撞到了什么坚硬的地方。
从床上起身抱着自己的脚,脚指头都青了,罪魁祸首是床榻后边的横板。
门外阳光热烈,这个觉睡了不如不睡,头昏脑疼,脚趾也受了伤,嘴巴特别干,仿佛在沙漠了走了一天路。
她迷迷糊糊下了床,捞起桌前的凉茶喝上一口。
许是意识还不太清醒,茶杯没拿稳,掉地上碎了一地。
她盯着地上的水痕和碎瓷,一会儿思考要赔多少钱,布袋里的铜板不知道够不够……
一会儿又考虑等郁燃洗刷清白了,两个人一起去寺庙拜一拜去去霉气……
她的设想里,郁燃不出几天就能重获自由,听凌虚子毋庸置疑的语气,他很快能解决郁燃的麻烦。
她等啊等,等了两天。
曾带领她来客房的秦河出现在门口,他叹了一口气说:“姑娘请回家吧。”
祈念眼睛发亮:“郁燃呢,他来了吗?”
秦河欲言又止:“郁燃来不了了。”
“?”
祈念一脸疑问,他有事不能来了,还是有人不让他来?
她的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想,但不敢往下细想,挤出笑容说:“他是不是还要待在这里修炼?没事,我可以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见上一面。”
秦河实在难以启齿:“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他不想见我吗?”祈念的声音简直快哽咽了,最好是他不想见她,千万不要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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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因。
看着这位姑娘满脸恐慌的样子,下面这番话一定会让她大受打击。
但秦河不能隐瞒,他如实说出事实:“姑娘,郁燃的罪名落实,仙门将他打入归元洞府,恐怕……”
祈念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就落实了?归元洞府又是什么地方?”
“归元洞府是关押低阶魔物的小世界,此外,也是惩罚弟子的囚牢。”秦河实在不忍心解释太详细,“郁燃恐怕凶多吉少。”
她脸色苍白,摇头说:“一定是假的,你们一定搞错了。”
秦河叹气:“不可能有错,凌虚子亲自验证过了。”
祈念缓缓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小动物,蜷缩起来逃避外界对她的伤害。
秦河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几次三番想开口安慰,但关系又没到那个程度,只好在一边尴尬地站着。
祈念的眼珠冒出了泪水,大颗大颗落下,砸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
“你跟我说说,归元洞府里面是什么情况。”脑袋依旧埋在膝盖间,她的声音哽咽。
秦河有点同情她,舔了舔唇,仔细解释:“归元洞府是上任宗主连同众多仙门大能,用尽全身法力开辟的洞府,类似现实里的一个小国家,低阶魔物肆虐,整个洞府限制魔物的成长和能力。魔物的实力普通,一个筑基期的弟子,可以勉强解决单个魔物。如果运气不好,遇到成群结队的魔物,就是九死一生了。”
“郁燃的运气也许不差,对不对?”祈念抓住一丝希望,收了泪,猛地站起身,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秦河点头:“是这样,郁燃运气好的话,他躲躲藏藏也能顺利活下去。”
祈念仿佛找到了一丝力量,喃喃说:“那就好,他会活着的。”
秦河沉默,其实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别打击人了。
祈念深吸一口气,调理好自己的情绪,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丝,恢复镇定自若的样子。
唇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变得坚定,整个人站直了,像一个经历风吹雨打的顽石。
秦河带着欣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真是一位坚强的姑娘。
旁人遇到这种打击,会昏倒,也会大哭,他没有经验,还挺担心自己遇到这类情况该怎么处理,这位姑娘比他想象的更有勇气面对打击。
也对,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过问心湖的人,不是轻轻松松就会被打败的。
向秦河告别之后,祈念收拾行李离开仙门,她坐牛车来的荒跃城,也是做牛车回的家。
回家做好了遭遇王春燕周富贵破口大骂的准备,这两人平时对她苛刻,她不打招呼就跑到别的地方,简直是离经叛道,他们也许会狠狠教训她一顿。但神奇的是,当她背着行李踏进院子,两个人只骂了她几句,程度还不如当年她和周浩打架来得严重。
既然放过她了,她放松了许多,之后几天没太关注他们,开始思考怎么把消息告诉兰姨和郁叔。
两人受的打击够多了,如实告诉他们事实,兰姨可能生病更严重了,她还是先拖一段时间,等兰姨病好了,再告诉他们一部分事实。
这几天,祈念每天去羲和山采药,路费花了她一部分私房钱,她要再赚回来。
平时有事做了,忙起来了,心里就不太乱了。
她的生活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每次上山,看到陨石,玉溪河,这两个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她总会情不自禁想起他。
背着弓箭的布衣少年,身形高大,发丝细梢扎在脑后,很有耐心地在陨石边等待。
当她呼唤他的名字,他蓦然回眸过来,眼睛好像水洗过的明亮。
他才十七岁,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外表略有几分少年稚气,性格却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即使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看到她迟迟赶来,完全不会埋怨,反而朝她笑起来,笑得很好看,然后说:
“你来了,我以为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想去找你,又担心我走了,你却过来了。”
玉溪河岸,难忘的夜晚,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河边,夜风冰凉,但他的手很温暖,像一块烤过的暖玉传递温度。
当她一个人走进他们曾经做下约定的地方,身边没有人陪伴。
这个事实不断告诉她,他已经不在了。
他不会再等她,不会再为她捉萤火虫了。
曾经甜蜜的回忆,变成一把利刃,鲜血淋漓插入她的胸口,成了她不可触碰的伤口。
成为她灵魂束缚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