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入梦》
1. 01
十一月,南城的秋来得悄无声息,夹在盛夏与寒冬之间,枯叶裹在风里吹落一地。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整,KTV包厢里人声鼎沸,灯球在头顶发出绚丽的光。
歌曲刚好切到林俊杰的《心墙》,话筒转了一圈才递到点歌的人手里。
人声与音乐的混响交织在耳边,略显嘈杂。
孟洄坐在最里面,低垂着脑袋,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手机屏幕时明时灭,反复几次。
今天是她回到南城的第三周,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一段时间,每天闷在房间里,除了吃就是睡。
好友乔语昕实在受不了她这幅颓废的样子,勒令她陪自己参加今晚的同学聚会。
其实早在乔语昕之前,班长林清晨就已经发过信息给她,理由是祝她成功脱离北漂苦海。
这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兴许还有几分可信度,可对象是林清晨,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孟洄和林清晨的关系不算好,放在以前,几乎可以算得上势同水火。尽管她从来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过,可不妨碍林清晨事到如今都还把她当做假想敌,就因为读书那会儿无论是成绩还是长相,孟洄样样压她一头。
听说孟洄失业回家,她便迫不及待来耀武扬威,势要扳回一局。
乔语昕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满脸鄙夷,于是更劝她要来。
孟洄本人倒是无动于衷,任她妖魔鬼怪,嘲讽技能点拉满她都不带分个眼神的。何况真要比,她也确实比不过。
最后还是乔语昕使出杀招,装可怜求了半天,说她要是不去自己只能一个人尴尬,孟洄才勉为其难答应。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吃过饭又转战KTV。
同学会比之其他聚会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同学们之间装模作样地寒暄一番,再明里暗里地比比谁过得好,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孟洄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但又架不住总有人来找她搭话,索性通通回句:我失业了。
然后她耳边就清静不少。
乔语昕看着她那副来者都拒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端着这样一张脸,却净做些让人语塞的事。
待了没一会儿,孟洄想溜。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过时间后,她慢悠悠地拎起挎包,将手机捏在手里,站起身来。
“干嘛去。”
刚站起来没有一秒,孟洄就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人,满脸黑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差没跪下来求乔语昕放过自己。
乔语昕不理会她,继续说:“林清晨还没来,你那么快走干嘛?真要让她觉得你怕了她?”
“我现在不是怕她,是怕你。”孟洄幽幽地开口。
“哎哟姑奶奶,你就留下来吧。”乔语昕见激将法没用,又摆出那副可怜样,知道孟洄吃软不吃硬,“你这会儿回去能干嘛?还不是闷头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非要在这大好年华睡觉?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睡。”
孟洄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和她理论人死了算不算睡觉这件事。
她只知道,再让她待下去她就真要死了。
乔语昕见她离开的动作不停,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原先喧闹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孟洄也发现了,顺着她的视线往包厢门口看去。
此时此刻,紧闭的门被人推开一半,走廊的幽蓝色灯光照进来。
一男一女站在光下。
女人一头棕褐色波浪卷披在肩头,面容精致,眉眼间难掩韵味。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穿一身驼色大衣,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
孟洄认出了林清晨,目光转向一旁时,整个人猛地一滞。
余潮?居然是他?
这是孟洄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烦,很烦。
不久前的记忆因他的出现再度涌入脑海。
北城的寒风好似要略过时间的罅隙落在面颊上,引起身子一阵颤栗,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传至耳际,钴黄色路灯闪烁,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洄的眼沉了沉,手有些抖,放下挎包后重新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实在有些太引人注目。
没必要。
在场的人都发现了林清晨身边的男人。灯光太暗,一时间竟没认出来是谁,模样有些陌生,不太像同班同学。
过了好几秒,人群中才爆发出一声惊呼。
这不是余潮吗!他怎么会来?
-
在南城一中,要说孟洄和林清晨出名,面前这个男人则更甚。
余潮比她们大一届,成绩好、相貌好、家世好,是典型的“三好学生”。说话温和,从来没红过脸,对谁都照顾有加,那会儿在学校不知道是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
时至今日,他的照片都还贴在南城一中的光荣榜上。
见他来,周围的同学一股脑地上前。一瞬间,调侃声、恭维声此起彼伏,将孟洄本就疲乏的神经又磨了磨。
林清晨站在一边,替他挡住过分热情的问候,一边笑着同他们寒暄,一边接过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刚刚碰到点事差点赶不过来,还好遇到师兄送我,我就请他一块儿来玩了,大家不会介意吧?”
开什么玩笑,别说来玩儿,余潮就是现在让他们一块儿出去夜游也不带拒绝的,这种活在传言里的人,哪是能时时碰到的?
他们巴不得和他多点交集。
有人和她闹笑,说迟到了等会儿得多唱几首歌。
她大手一挥,满口应允。
接着两人便被簇拥着落座,在座位最中心,妥妥的C位。
孟洄看着这场景,嗤笑一声。
舔狗都没你们勤快。
心里正腹诽着,男人的目光却透过人群直直看向她,像要在空气中劈出一条道。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几乎要让孟洄以为他有读心术。
余潮的眼睛里有晃眼的光,不知是环境所致还是本就如此。
孟洄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好回以一个微笑。
尽管这笑容看上去并不那么真诚。
乔语昕见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互动,用手肘捣了孟洄一下。
“他怎么来了?林清晨和他很熟?”
“以前都是社联的。”
“对哦,我差点忘了。”乔语昕一拍脑袋,“你以前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他连林清晨都能相处得好,就对你不爽。”
孟洄二话不说扫了个眼刀过去。
乔语昕嘟囔一声,不说话了。
这小妮子,几分钟前还蔫蔫的样儿,现在倒是活过来了。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孟洄和余潮其实早有接触,而且两人还特别不对付。
余潮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人脉贯穿全校上下,不管在班里还是在部门里都混得如鱼得水,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却独独在面对孟洄时连半句话都不肯施舍。
除此之外,余潮对她的特殊还体现在,上一秒他还对别人言笑晏晏,下一秒就可以对她冷眼相待。
孟洄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起初还有些探究的欲望,到后来发现余潮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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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她得罪人的时候跳出来充当润滑剂,于是就更显得她是无理取闹的那个,她就彻底没了这个念头。
孟洄平生最讨厌伪善的人。
-
一旁,林清晨和余潮坐着,周围的同学还在不厌其烦地打探他俩的近况,说好听点是关心老同学,说白了就是看看现在谁混得好,日后好多联系联系。
“师兄和同学创业开了家公司,我还是老样子,在家附近做老师。”林清晨笑说。
“余潮自己是没嘴吗,要她来说?”乔语昕忍不住吐槽。
下一秒就发现林清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她们这儿瞟。
准确来说,是往孟洄身上挪。
乔语昕瞅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在场的人稍微有点心眼的都听得出林清晨话里话外的炫耀。
说是做老师,可做的什么老师也是有差别的。林清晨学历高,读到博士就跑到高校教书去了,有钱有闲,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有人和她聊起教师工作云云,林清晨低着头佯装不好意思。
“我这也就是听了家里安排,没什么追求。”她话音一转,“哪像小洄,读书那会儿就特别有主见,说要追梦就跑去北城了,现在可是个大编剧了!”
孟洄原先没想掺和其中,猛然从林清晨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此话一出,在场近半数人都向她投来目光。
有同学就着林清晨的话和孟洄聊起来,更有甚者把从前她俩较劲的事拿出来说,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却浑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里谁不知道,孟洄前段时间刚从北城回来,就是因为混不下去了。
过去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别人家的小孩”,一腔赤诚为理想北漂,对世俗名利不屑一顾,如今还不是被生活打趴下了?
乔语昕也听明白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要出声讽刺林清晨,孟洄却握了握她的手。
林清晨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丝毫没有看到身边男人逐渐沉下的眼眸。
孟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一点情绪。
几秒钟过去,她还是无动于衷。林清晨心里拿不定她主意,忐忑起来。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旧的记忆。
林清晨至今还记得,上学那会儿她总憋着口气跟孟洄较劲,却处处比不过她,于是总有事没事找她麻烦。
起初孟洄不搭理她,后面被惹得烦了,在她又一次出声挑衅之后,当着全班人的面扇了她一巴掌。
那声响的,跟放鞭炮似的。
孟洄那时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林清晨突然有些后悔。
惹谁不好偏要惹她。
周围的人也屏息,不说话了,都等着孟洄下一步动作。
一片寂静中,孟洄歪了歪头。
她伸手点点唇角,说:“你口红涂歪了。”
……
更静了。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是太久没见了吗?
孟洄怎么不打她?
孟洄变得这么温良了?
孟洄本人对他们心里的好奇三连一点也不感兴趣,她旁若无人地坐着,似乎压根没读懂刚才的嘲讽,又或许是不在意。
又过了好几秒,她听见有人说话,距离极近。
“我点了些吃的,大家玩起来别拘束。”
是余潮。
孟洄听着,极浅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当和事佬。
装货。
2. 02
孟洄到底还是没走成。
余潮他们来了,场子再度炒热,有人提议要玩游戏,输的人喝酒。
她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奈何乔语昕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非要冲上去和他们拼酒。
“孟孟,你等着,姐姐我肯定把他们喝趴下,给你出气!”
话音落下,孟洄冷冷看了乔语昕一眼。
“那你喝吧,我走了。”
结果不出所料又被乔语昕撒娇留下。
后来,一群人围在一起摇骰子,乔语昕屡战屡败,被猛灌了好几杯酒。
孟洄看着她那副不赢誓不罢休的样子,无奈扶额。
要真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这醉鬼还不定闹哪样。
索性作罢。
包厢里空气不流通,闷得慌。孟洄又坐了会儿,随后便拿起手机出去透气。
这家KTV除了唱歌之外,还兼有清吧业务,沿着走廊到大厅,就是一圈圈吧台。
此时时间正好,人不算多。
和包厢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这里放着轻柔的纯音乐,混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很舒服。
孟洄找了个位置坐下,向服务员要来喝的。
她不擅长喝酒,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杯倒,只能喝点度数不太高的过过嘴瘾。
平日里几乎也不喝酒,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尽管已经刻意忽略林清晨说的话,心里还是有些憋不住恼。
孟洄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往日里少去上香,佛祖对她有点意见,不然怎么解释她这接二连三的霉运,狗见了都嫌。
尤其是今天余潮也在场。
这是第二次,被他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
-
服务员将调好的酒推到她面前。
莫吉托口感清淡,薄荷叶飘在杯沿,乳白色的酒液里头有几颗浅绿色青柠。
孟洄借来镊子将多余的装饰物剃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葱白的手指弯曲,透着点若隐若现的粉。
服务员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像她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黑色长直发披散,穿深蓝色紧身上衣,下身是阔腿牛仔裤,将女人的身材比例衬得很好。
浑身都透着股清丽的气质,出水芙蓉一样。
偏偏一抬脸又是张极具攻击性的长相,眼尾微挑,皓齿明眸。
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交织在她身上,却显得极为妥帖。
孟洄没注意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酒液划过舌尖,带起一片凉。
与此同时,小青柠的酸落入口腔,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接着,像是咂摸出点味道,又连着喝了几口。
酒精度数不高,但对她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服务员看着她一手撑在台面上,一手端着酒杯,时不时低头的样子。
莫吉托硬是被她喝出几十度白酒的感觉。
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孟洄是什么资深酒鬼,如果不看她脸上酡红一片的话。
“小姐,你要不要喝杯水缓缓?”
实在是没见过喝莫吉托还能喝到眼神迷离的人。
服务员忍不住,礼貌开口询问。
孟洄其实没醉,神智还清醒着,只是身上火烧一样,热得慌,甚至还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她正想开口说不用,余光却突然瞥见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
随之而来的是与这个纷杂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味,闻起来像是皂香,裹着深秋的凉,清冽而柔和。
“麻烦给她拿杯水,谢谢。”
这声音,有点熟悉,孟洄想。
她抬起头,迎着浅淡的光,朝那人看去。
余潮的侧脸出现在她视野里,下颌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皮薄薄的,睫毛却长。
他怎么来了?孟洄纳闷。
哪里都有他,是要怎样?
数不清的片段再次涌入脑海,孟洄看着他那张脸,心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起初还能抑制,她自觉虽然讨厌余潮,但也还不到需要和他针锋相对的程度。不说他们已经不是小孩了,就算还在南城一中,孟洄也不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只是,也许是受到酒精的影响,孟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冲动在余潮从服务员手里将水放到她手边时彻底爆发。
她拧着眉,将水推到一边。
“麻烦再给我一杯酒。”
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表情。
余潮抿了抿嘴,伸手将杯子又推过去。
一来一回,两人像较着劲似的。
服务员被这氛围吓到,不敢说话,动作不停又给孟洄递上一杯酒。
这次,杯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昏暗灯光下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白酒的样子。
孟洄被他弄得烦了,索性也不理那杯放在桌上孤零零的水,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莫吉托一口接一口往下闷。
终于,在杯里的酒快被喝干净的时候,一只手伸来,将她手里的杯子夺走。
清脆一声,是酒杯磕在桌上的声音,不轻不重。
“你是不是有病?”孟洄实在受不了,眼里的嫌恶半点没掩饰。
“你不要命了?”余潮的语调平和,却莫名透着几分急促,“你不能喝酒,自己不知道吗?”
孟洄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不是,我是酒量不好,但是喝几杯鸡尾酒也不至于要命吧?
同时愣神的还有一直低着头的服务员小哥。
他抬起头看了余潮一眼,随后嗫嚅着开口:“那个……她喝的是莫吉托,不会要命。”
……
空气猛地停滞了一瞬。
余潮沉默着不说话,手指捏紧了杯壁,耳廓处还有些若隐若现的薄红。
孟洄看他这样,有点想笑。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忽然就很想逗逗他。
孟洄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脸颊两侧,伸出一条腿,旁若无人地碰了碰余潮。
她歪着头,眼睛弯成一轮月,“你很关心我哦?”
原本只是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话说出口后,却见余潮原先耳朵的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整张脸,接着是脖子。
半晌,余潮喉咙里憋出闷闷的一声:“嗯。”
孟洄:“?”
大哥,你还整上纯情少男那套了?
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顿时也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说好的死对头呢?你嗯什么嗯啊?
孟洄被他坦荡的样子弄得有些气急败坏,又觉得不能在嘴上输给他。
她咬了咬牙,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豁出去了!
“哦?这么关心我,你不会喜欢我吧?”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人说话。
余潮定定地看着她。
孟洄:我操,你来真的?
她心里慌得要死,有点想给几秒前的自己来一巴掌。
这什么……平A骗大招啊?
倒不是惶恐,只是有点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她和余潮互看对方不顺眼,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死对头暗恋自己这种事,听起来也太毛骨悚然了吧?
孟洄暗自想着,连带着看向余潮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
这场聚会一直闹到将近零点才结束。
因为先前的小插曲,孟洄直到回到包厢都没再看余潮一眼。
她有意避免尴尬,可对方却好像存心不如她意。
孟洄走到哪都能感受到有炽烈的目光跟在自己身上,烧得她本就因酒精而滚烫的身子更加热。
周围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不知不觉包厢里就只剩几个人。
林清晨看见余潮还坐在原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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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上前拍了拍他。
“走吗?载你一趟?”
她叫了代驾,此时已经等在门口好一会儿了,询问的时候还时不时看几眼手机。
“我开了车。”余潮摇摇头。
“行,那我走了,拜拜。”
林清晨出了门,包厢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当中。
孟洄看着身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乔语昕,满脸嫌弃地推了推她。
还说要给她出气,结果自己成了出气筒。
乔语昕正预备歪倒在孟洄身上,被她这么一推,嘴里嘀咕了几句。
孟洄也喝了酒,神智只比乔语昕清醒几分。
她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喊辆车来。
“我送你们回去?”
孟洄听见余潮说。
她装没听见,头也不抬。
余潮却起身走到她面前。
“这个点叫车很贵。”
孟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他。
余潮的眼睛一片清明,仿佛只是善意提醒。
孟洄还真被他的话说动了。
她刚失业,正是手头紧的时候,当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是……
她怎么听都觉得余潮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余潮却没等她多加思考,三两下把她们的包提起来,往门口走。
孟洄深吸了口气,将乔语昕扶起,跟在余潮身后。
“乔语昕你死了,你等着醒来我怎么收拾你。”
乔语昕几乎要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孟洄面色不善,一边调整重心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
余潮的车就停在门口不远处。
他站在副驾驶车门前,顿了顿,余光看见身后的人逐步靠近,又走到后座那边,拉开车门。
现在属于是紧急情况,孟洄也不和他多客气,说了声谢谢就把乔语昕推进去。
车里是很余潮的风格,单调,除了一些必需品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孟洄报了地址后便侧头看窗外。景色一轮轮划过,变换不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发呆呢,突然听见余潮问自己。
闻言,她瞟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
“几周前吧。”
“上次那个项目……”
“不做了。”
孟洄声调陡然低下来。
“因为李成?”
“不算,我自己不想干了。”
孟洄不太想和他聊这个话题,说完就低下头玩手机。
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车子平稳停在小区门口,孟洄的视线才重新抬起来。
“今晚谢谢你送我们回来,改天请你吃饭。”
她把包包全挂在乔语昕身上,抬手握住门把手。
准备拉开的一瞬间却听见车门落锁的声音。
孟洄从中央后视镜里看见余潮的脸,毫无预兆地,对上他的视线。
“不加个微信吗?”他说。
“什么?”孟洄有点懵。
“请吃饭。”
孟洄:“?”
不是,客套话你听不出来?
敢情省了打车钱没省下饭钱。
“哦……行。”
情商这么低,人缘却这么好?
她很怀疑他是怎么在创业这条路上混得如鱼得水的。
想归想,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
孟洄拖着乔语昕,站在小区门口。
直到余潮的车开离视线范围内,她才松了口气。
看着手机页面上弹出的新窗口,顶上的备注是:余潮。
孟洄皱了皱眉。
一旁,乔语昕被冷风吹得清醒几分,她看着身旁的人,开口道:“到家了?”
孟洄转头,很想一巴掌呼她脸上。
“到西天了,满意不?”
3. 03
时隔多年,孟洄再次遇见余潮,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月前,在北城。
那会儿,她已经漂了快四年。
年少时总是一腔热血,要追求理想,要过高尚的一生,学了点知识就以为自己可以抵挡全世界。功名利禄在眼前,却只看得见诗歌与远方,不顾劝阻想要证明自己,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一路走来,最后激情退却,余留萧索,一地狼籍。
这个她十六岁时就向往的城市,吞噬了她所有的梦。
每每深夜,站在出租屋狭小的窗子前,看外头灯火璀璨,孟洄总不停问自己,值得吗?
值得吗?为了所谓的理想,日夜颠倒,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睡过。在寸土寸金的地界,拖着少得可怜的行李,从一个角落辗转到另一个角落。
捧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心血,日复一日怀揣憧憬,希冀有一天自己笔下的故事可以让所有人看见,到头来换来的是被人随意篡改的剧本,是遭受数不清的轻薄,是谁都可以踩你一脚。
有委屈不能说,怕父母担心,更怕让他们瞧不起,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倔强都是自以为是。
数不清有多少次,孟洄想,或许我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人这一生,要有多幸运才能得偿所愿呢?
她不是那个幸运的人,从来都不是。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来回较着劲,一个让她坚持,一个让她放弃。
孟洄在无数次睡梦中惊醒,瞥过门口堆放的行李,还是不甘心。
再坚持一下吧,最后一次。
后来,或许老天实在看不下去,真的给了她一个翻身的机会。
李成的电话打来时,孟洄整个人都在发抖。
业内知名的团队看中她的剧本,想请她一起合作。
孟洄欣喜若狂。当晚,她花光身上仅剩的积蓄,买了一条昂贵的白色连衣裙。
裙子很美,美得让孟洄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她想,也许自己的人生真的要就此改变了。
-
项目正式确立前,组里一些主要负责人聚在一块儿吃了个饭,孟洄也去了。
北城四季分明,不像南城,一年到头只有夏天和冬天,春秋的痕迹几乎看不见。
包间里觥筹交错,热意升腾,窗外却有毛毛细雨,雨滴聚在窗沿,茫茫一片。
酒过三巡,孟洄脸上还是白净,她借着一杯倒的借口拒了不知多少次碰杯。
在场的人无一不和她搭过话,除了余潮。
孟洄在饭局上看到他时实在有些意外,身旁的人热情地介绍他们认识,余潮只淡淡握过她的手,一言不发。
孟洄才知道,原来他这次是作为投资方参与。
同一起点的两个人,多年过去,处境已经截然不同。
孟洄心里有些怅然,但又碍于场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其他人。
这里随便一个人,或许就能让她的努力功亏一篑。
她已经输不起了。
李成坐在她身侧,见她杯子里一滴酒也没有,笑说:“小孟滴酒不沾,这可不行啊,没诚意!”
孟洄听出他话里有话,看他一眼。
李成算是近年来极具盛名的制片人之一,手下爆火的剧没有几十也有十几,轻易得罪不起。
孟洄强装镇定,淡笑开口:“成哥,您就别打趣我了。”
“诶!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你看在场其他老师是不是这么想!”
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有人跟着附和。
“就是啊小孟!当时可是成哥一力举荐你啊!”
“来来来,喝一杯,就一杯!”
孟洄推拒的手猛地一顿,是李成捏着她手接过酒杯。
四十好几的男人,指腹粗糙得很,状似不经意地划过手上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
孟洄眼眸一沉,只一秒便提上笑容,大方喝下。
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混杂着笑声,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李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拿起酒瓶倒上一杯。
短短几分钟里,孟洄就被逼着连喝了好几杯红酒。
她一喝酒头脑就发昏,只能用手掐自己来保持清醒。
胸腔里好像被放了一把火,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忍忍,再忍一忍。
她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又或许是告诫。
李成却好像还是不满意,在孟洄实在喝不下去,连连摆手的时候,他一把抓过她的手,慢慢抚上手臂。
“小孟,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看看,这手都给掐成什么样了?”
他的话像一条浑身湿滑的蛇,吐着信子往耳朵里钻。
被他摸过的那片皮肤像被放入零下十几度的冰窖里,冷意顺着血管直通心脏。
孟洄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李成此举是什么意思,她一清二楚。
比反感更先涌上来的是悲哀。
原来,看上的从来不是我的作品,是我。
多年来的委屈、愤怒,在无数次夜里辗转反侧的心事,从高潭之上跌落泥地的痛楚、难堪,顷刻间将孟洄覆盖。
“砰”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
孟洄将酒杯放在桌上,喘着粗气,声音喑哑。
“放手。”
她浑身发抖,控制不住。
李成被她的动作逗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手指逐渐往上探去。
“我让你放手你聋了吗!”
孟洄像是被逼到悬崖的马,将手狠狠一挥,瞳孔像冒血一般,眼神死死盯着李成。
“我操,你疯了?”李成被她突然的情绪吓得说粗口,紧接着又意识到,一个女人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复又端出那副面孔,靠近她。
“我说呢,玩欲擒故纵那套是吧?”
孟洄的胸腔剧烈起伏,被他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
她握住桌上的酒杯。
下一秒,空气中爆发出一瞬刺耳的声响。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孟洄将酒泼在李成脸上,接着退开两步,右手高高抬起,将玻璃杯甩在地上。
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几片随着抛落的弧度刮过她细白的脚踝,留下道道血痕。
“贱人!老子……”
孟洄听见李成怒骂一句,正准备再甩个杯子让他闭嘴,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量带偏,脱离了李成扑来的范围。
周围的人也像被这动作提醒,纷纷上前拽住李成。
孟洄被拉得踉跄一下。
她抬眼看着身旁的人,是余潮。
此时此刻,他挡在她身前,一手按住她扔酒杯的动作,一手把李成推远了些。
“让开!我非要让这贱人吃点苦头不可!”李成怒吼着,“你他妈给脸不要脸……”
“李制片,”余潮开口,声调低沉,“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这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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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人呢。”
孟洄听见他话,眉头皱得死紧。
什么叫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意思是她错了吗?
原先被他的维护激起的几分感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厌烦。
她怎么忘了,余潮就是这样一个人。
永远端着一副冷静、理智的样子,将所有人哄得团团转。
恶心至极。
她怎么能奢望他会帮自己说话?
他分明就和这里的其他人一个样。
一样的虚伪、自私、伪善。
周围的人还在劝李成,孟洄挣开余潮的手,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拎起挎包转身离开。
“你个小贱妇……”
身后,李成还在咒骂。
孟洄的脚步一顿,停在门口,转身看着李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下次饿了直接说,我随身带着狗粮,管够。”
……
这是骂他是狗?
李成被她噎了一下,再想骂人却发现孟洄早已走远了。
-
原先的细雨经过时间酝酿已经发展成瓢泼大雨。
孟洄走出门口才发现自己没带伞。
豆大的雨滴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凛冽寒风穿过单薄的衣袖,她忍不住蜷了蜷手。
手机上的网约车订单始终无人接单。
孟洄站在门边,时不时就能看到一群人结伴经过。
她红着眼眶,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想被人发现内里的难堪。
有消息传来,孟洄亮起手机屏幕,有个三四公里外的司机接了她的单。
她深吸一口气。好歹还能回家,如果一个人的房子也能称得上是“家”的话。
过了几分钟,电话铃声响起。
孟洄调整了下呼吸,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
“喂?”
“诶小妹啊,你是福华酒家那边儿的不?”
“对,师傅,怎么了?”
“哎哟你们那边赌得不行啦,我过不去呀。”
“你把订单取消了好吧?再找一辆。我实在是没办法呀!不好意思啊!”
孟洄放下电话。
雨越下越大,颇有把这座城市都淹没的意思。
还说能回家呢,这下好了,连家也回不去。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个样子?
堆积在心里的委屈和烦闷刹那间涌了上来,和外面的雨一样,要把她也淹没。
深夜里,行车点起的前灯将路面照亮,轮胎驶过沉积的水坑,溅起一片。
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她真的会发疯。
孟洄只犹豫了一秒,随即将手机放进挎包里,整个人冲进雨幕当中。
说不清存了什么心思,雨滴打在身上时,她居然有一丝解脱。
仿佛被罩上一个乌托邦,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孟洄踩着水,一路沿着钴黄色路灯往前走。
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孤独,然而,此刻内心却有些受不住。
眼泪决堤,在脸上淌过,无声无息,和落下的雨交织在一起,甚至叫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太累了。
算了吧。
有什么可执着的呢,普通人的一生本来也没资格追求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理想,是她郁郁不得志的青春,而非未来。
4. 04
雨势不停,孟洄浑身都冷。
小腿的伤痕沾了水,刺痛感更明显。
她却好像没发觉,一点停下来的念头都没有,反而被激得有些痛快。
看来是真的疯了,孟洄有些自嘲道。
过了没几分钟,原先还有些堵塞的路变得通畅起来。
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她终于有些受不住,靠着路灯杆子蹲下身来。
裙子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孟洄将脸埋进臂弯里,吐了口气。
路灯的光打在她身上,和纯白色相互呼应,有些刺眼。
周围不乏有路人经过,看着她的样子,都不由得侧目。
孟洄正思索着打车成功的可能性,忽然发觉原先还落在身上的雨好像一瞬间停了。
她抬起头。
黑色伞面下赫然立着一个人。
余潮个子高,站在这里像棵松,身上也恰如寒冬里挂满霜雪的树,清清淡淡。
如今的他比之过去的少年,多了几分成熟,眉眼间的温和却依旧。
孟洄看着他,弄不清他的来意。
此刻距离她出来估计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饭局没结束,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难道不应该留下来安抚李成,再说点漂亮话拉近关系,好方便他们以后合作吗?
来找她一个落汤鸡,莫非也想淋雨一直走?
她确信余潮不会有她这样的情调。
“余总,有何贵干?”她笑问。
余潮低头看着她,黑色长发全被打湿,有几缕贴在面颊上,衬得她脸愈发白,透着几分病态。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唇。唇色深,看不出是否涂了口红。一张一合间,余潮听见她的话。
好带刺的一句话,和她本人一样。
余潮抿了抿嘴:“不冷吗?”
“你非要这么装模作样吗?”
放在平常,孟洄也许还会和他来回几句,无所谓他是何用意,权当无聊。
但此时此刻,她没这个心情。
伪君子,看到就烦。
“你和他对着干,没好处的。”被她骂了一句,余潮也不恼,仍旧说。
“我怎样关你什么事?”
“余总,我没钱、没地位、没成绩,你不需要这样。”
孟洄咄咄逼人。
其实她知道余潮的意思,当时那个场面,如果他不拦着自己,或许现在她就不是淋雨,而是被请到局里喝茶了。
但是,那又怎样?她就是看不爽他。
余潮没答她的话,面上无波无澜。
他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
“跟我上车,好吗?”余潮将伞往她那边挪,确保她不会再淋到,“我送你回家。”
-
孟洄将乔语昕拖回自己家里。
时间太晚,陈萩华和孟礼年早就睡了,客厅一片昏暗,只有厨房亮着灯,给孟洄留的。
她把乔语昕安置到客房里,去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淌过皮肤,骨头缝都被熨得妥帖。
孟洄的思绪有些飘散。
她想到过去在北城的日子,想到自己拖着行李回家,父母关切又责备的眼神,想到余潮。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身心俱疲。
陈萩华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告诉她,以后乖乖留在南城,别老想着出去跑。
又提起当初报志愿的事,孟洄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去北城。
起初刚去那边读书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打个视频,逢年过节也会回家。
直到有一年暑假,那会儿孟洄已经走上创作的路,在一家工作室里做实习编剧,天天熬夜写稿子,回家了也不消停。
孟礼年见她在房间一待就是一天,实在忍不了,喊她出来挨骂。
他说:“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孟洄说:“我在忙,忙完就出来了。”
他又说:“忙?你有什么好忙的?不就是写你那些破剧本吗?”
孟洄说:“破不破的,也是忙啊。”
孟礼年看她这样儿,气不打一处来:“你真以为自己能靠这个赚钱吗?是不是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这么天真?”
孟洄不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
她沉默着,也不听孟礼年还想说什么,转身走了。
孟洄承认,她那时候挺不服气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最优秀的那个,谁见了她不会夸一句好?
凭什么别人可以,她不行?
从那以后,她就几乎不怎么回家了。一方面是不想碍他们的眼,另一方面是心里憋着口气,就想闯出名堂给他们看。
结果还真被孟礼年说中了,她不是天才。
别人的成长是扶摇直上,她的成长在寂静里生长。
孟洄突然想,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地奔向未知的理想吗?
不会了吧。
或许,她真的不够幸运。
-
洗完澡后,孟洄回到房间,将头发吹干。
他们家住的楼层低,站在阳台甚至可以看见楼下的人在做什么。
孟洄的房间有扇落地窗,从里面往外看正好能看到一棵榕树,此时叶子已大部分都黄了,被风一吹,落在耳边的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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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像雨滴拍打窗沿。
她坐在床边,看榕树叶一飘一飘的,突然想到,南城一中也有这样一棵榕树,只不过更大、更茂盛。
窗边堆着几摞书,是前段时间陈萩华从老房子里搬来的。
他们家以前不在这儿,现在这个房子是孟洄上大学后才买的,在那之前,孟洄一直住在南城一中对面的自建房里。
这些应该都是她读高中时的东西。
孟洄洗过澡后神智已经完全清醒,现在甚至有点睡不着觉。
她靠在窗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教科书,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五颜六色的。
她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做笔记,还喜欢收藏各色荧光笔,算是身上为数不多的少女心。
高中时期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孟洄突然有些感慨。
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往往不会有什么感受,也许青春只有在成为回忆的时候才最美好。
这么想着,手下翻动的速度也快了些。
不知不觉就快翻到底。
视线里出现一本蓝色封面的线圈本,孟洄有点印象。
是她以前写的小随笔。
她伸手将本子拿过来,打开。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的字迹。
一个粉色信封安静地躺在纸上。
这是什么?
孟洄不记得自己有这种东西。
她从来没给人写过信,何况还是个粉色的。
抱着疑惑的态度,孟洄将信封拿起。
粉色当中透着点黄,时间的痕迹很明显。
背面用黑色碳素笔写了几个字:
孟洄亲启。
字迹流畅有力,笔锋明显,她却认不出是谁的手笔。
房间里的光有些暗,照在上面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将封口掀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是南城一中分发的统一草稿纸,白底红线,上面还印着学校的校徽。
缓缓展开,第一句话是:
见信如晤。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榕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笔墨延伸,似要带她回到过去的岁月。
孟洄还没来得及看后面的内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像模糊了时间的雨幕。她捏着信纸的手有些发抖。
目光所及之处,穿透四方天地,越过层层雾气。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耳畔响起熟悉的铃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激起心间涟漪。
榕树叶独特的清香蔓延过鼻尖,孟洄在混沌中看见一片朦胧。
紧接着,天光大亮。
5. 05
“同学?听得见我说话吗?”
……
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一片寂静。
随听觉一道恢复的是视觉。
眼前有闪过的影子,鼻息间榕树叶的味道更加浓烈。
孟洄睁开眼,有刺目的光闯进来,亮得难受。
稍微适应了一会儿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的脸,紧接着是她身后的讲台、黑板以及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的字:社团联合会第一轮面试。
嘈杂的人声自四面八方涌来,激得她脑袋发疼。
隔着窗玻璃,榕树叶迎着风的轨迹在空中荡出一圈又一圈。
枯叶坠地,是秋的痕迹。
孟洄看着眼前的景致,有些晃神。
我这是……在哪儿?
“同学,同学?”
有道声音距离很近,在耳边响起。
她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将脑袋扭向声音来源处。
看清来人时,孟洄猛地一怔。
余潮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余潮?
怎么会……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诧,少年身子微倾,眼睛糅了疑惑看向她。
有光从窗子的缝隙里漏进来,泄在他身上,金黄一片。
余潮靠近光的侧脸被照得毛茸茸,让孟洄莫名想起了曾几何时看过的一只金毛,被主人放在店门口,看见有人路过也不叫,就那么安静地蹲着,时不时眨巴几下眼睛。
什么情况?
她觉得他和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样子有些不同。
“你还好吗?”是刚刚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女生。
女生见她将头扭回来,愣着不说话,又出声喊了一遍。
余潮绕过孟洄,坐在女生旁边。
她看看面前的两人,终于发现他们身上最不同寻常的地方。
衣服。
白色短袖上衣,领口处有几道蓝色条纹,左胸口处印着红色朝阳图案。
这分明是南城一中的校服!
我这是……回到了南城一中?
是梦还是……
孟洄慌忙低下头打量自己。
和他们如出一辙的装扮,手腕上戴着银色双镯,是陈萩华送给她的升学礼物。
脑海里像有烟花在噼里啪啦地爆炸。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伸手拉开。风一股接着一股灌入衣袖里。
外头阳光刺眼,下课时间,小道上来来回回不少人,全是学生模样。
有几个女孩结伴路过,手上捧着几本书,最上面一本的封面很眼熟,孟洄觉得自己好像不久前才见过。
……
是那本写满笔记的教科书。
她愣了愣,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她甚至能听见她们的谈笑声,混杂着几声鸟鸣,一并传入耳中。
她回到了过去,还是十六岁,高一。
-
恍惚间,肩膀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孟洄咻地回过神来。
女生走到她身边,看向她的目光隐隐有些担忧。
直到这时,孟洄才想起她是谁——社团联合会外联部的部长,崔璟怡。
“你没事吧?”
“啊,没事。”
“那把报名表交一下,过了我会通知你。”
孟洄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见桌上有一沓纸,目测大概有四五十份。
“哦,好,你等等……”
孟洄根本不确定身上到底有没有她说的报名表,突然遇到这种事,她还没完全缓过来,但还是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下。
崔璟怡看她无头苍蝇的样子,像丢了魂儿似的,心里浮现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明明上一秒还在好好地面试,下一秒就跟完全忘了这事儿一样,奇奇怪怪的。
掏了掏,孟洄还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报名表。
她走了几步,将表放到余潮面前的桌子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这会儿应当是不认识她的。
这么想着,视线里,余潮却在接过她报名表的一瞬间抬起头,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
孟洄走出教室时,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她记得这天。
南城一中有个惯例,除了高三以外,其他年级每到周三下午都会提前一节课放学,专门留给学生参加社团活动。
她和乔语昕在之前的招新展上看到社团联合会的介绍,约了要一起报名。
乔语昕是因为喜欢画画,想去宣传部大展拳脚,而她纯粹是因为无聊,加上乔语昕一直缠着她,要她陪自己一起,所以才来。
也是在这之后,她认识了余潮。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孟洄循着记忆里的路线穿过回廊,找到高一五班。
教室里已经不剩多少人,大部分同学都趁着这个时间洗澡吃饭去了。
孟洄走进班里,如愿看到靠窗的那排,乔语昕正坐在座位上写写画画,一看就是在等她。
她放慢脚步靠过去,趁人不注意时猛地捞过肩膀。
乔语昕“哎呦”一声,转头一看是她,顿时跳起来和她闹到一起。
“怎么这么慢?我们宣传部的早就面完了。”
孟洄坐到她身边,定睛看她,没说话。
一下子看见十六岁的乔语昕,孟洄还真有点不习惯,平常嫌她叽叽喳喳的,如今看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孟洄抬起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手感很好,像团棉花糖。
乔语昕被她这动作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整个人警惕起来。
“你发烧了?”她看着孟洄,眉毛拧成一股绳。
探了探额头,是正常的温度。
“还是脑子被炮轰了?”
这才一会儿不见,怎么感觉孟洄跟变了个人似的,乔语昕有些狐疑。
“滚。”
听见她话,乔语昕满意地点点头,刚冒出的疑虑被瞬间掐灭。
还好,还是那个孟洄。
“你回家吗?还是在学校吃?”
乔语昕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饭卡,在她眼前晃了晃。
南城一中允许学生外宿,孟洄因为家离得近,高一开学的时候就申请了,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像乔语昕一样,选择住在宿舍里。
孟洄有时懒得走回家,就会留在学校和乔语昕一起吃饭。
高一高二课业没那么紧,通常下午五点就放学了,有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学生休息,七点前要到教室上晚修,一直上到晚上十点十五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放学。
这两个小时,说得好听点是休息,其实就是吃饭和洗澡的时间。宿舍每天只在这个时候有热水供应,晚一点就只能自己拖着水桶去接饮用水洗澡,苦逼得很。
因为这事,孟洄没少听乔语昕和自己抱怨。
“时间紧得像在放牛,洗澡水黄得像在腌菜。”这是乔语昕对此一贯的评价。
这些情绪孟洄是无法理解的,每次听到都只能象征性地附和几声。
“不去了,我回家有点事。”
-
孟洄家离学校很近,在榕树街107号。那边算老城区了,很多本地人的自建房都在那儿,一栋楼往往不会超过三层,尖角的屋顶连成一排,像错落的山峰。
沿着小道走过两个路口,左转,往前大约两百米,门前种着龙眼树的就是。
紫柚木门前亮了两盏灯,大概是黄昏的缘故,灯外身的玻璃罩看上去有种迷蒙的美。
孟洄将鞋子脱了放在门前的鞋柜里,踩着拖鞋拧开门把手。
太多年没有回来过,突然看见曾经家里的陈设,一时愣了神。
陈萩华听见关门声,从厨房里走出来。
“今天怎么回来吃饭了?没和语昕一块儿?”
蓦地看见她,孟洄眼眶突然有点发酸。此时的陈萩华还不需要通过染发来掩盖头上的白头发。
孟洄摇了摇头,走上前抱住她。
“怎么了?”没见过女儿这个样子,陈萩华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脑门。
“没事,”孟洄下巴靠在她肩头上,蹭了蹭,“就是觉得你特别年轻,特别美。”
被她逗笑,陈萩华将她拉远了点。
“洗个手吃饭,你爸今晚加班不回来吃。”
“我买了点水果,等会洗好了你带去学校吃。”
“嗯。”
孟洄看着她背影,应了声。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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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到大,孟洄都是最有主见的那个。虽然爸妈从没在明面上肯定过她的理想,孟礼年还总说她天真,甚至因为选科问题,父女俩一度有过隔阂,但后来到底也妥协了,一直由着她折腾。
她一去就是好多年,看自己、看理想、看未来,没看过他们。
她像只大雁,脱离雁群,一意孤行奔向寒冬,只待羽翼丰满便要振翅高飞。
就这样捂着耳朵跑了四年,这期间,她只顾着自己所谓的诗歌与远方,甚至没有回过头看看,那双托举她的肩膀早已不似当初那般坚实。
她有点想哭,只好用拥抱来掩饰自己的异样。
饭菜端上桌,全是她爱吃的。
陈萩华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话。
“徐主任说,你前段时间又去找他了?”
“嗯?”
“你要实在不想读理,就选历史吧,我和你爸说。”
孟洄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南城从前两届开始实行新高考改革,按物理、历史分科,一般在高一下就会确定。
过去这个时候,孟洄已经凭借连续两次月考第一,成功获得各个老师的关注,教导主任还特意喊她去办公室喝茶,旁敲侧击问她打算选哪科。
孟洄从小就有一颗编剧梦,文科思维出众,写作也好,自然想选文科。
教导主任大惊失色,给孟礼年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对她不选理科的惋惜。
孟礼年也觉得读理科选择多,也跟着劝她。
只是后来,她还是坚持要读文,孟礼年见她铁了心,这才同意。
孟洄准备夹菜的手一顿,“不用。我想了想,觉得读理科也挺好,就选理吧。”
陈萩华有些惊讶地看她。
因为这事,父女俩的关系僵化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小洄,你想好了?”陈萩华还是有些不相信,“你爸那边我会说的,你不要赌气。”
“妈,”孟洄放下筷子,神色认真,“爸爸说得对,是我太天真了。理想什么的,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不是吗?”
见她说到这种份上,陈萩华也不好再说什么。
-
临近六点半,孟洄把陈萩华叮嘱她带的水果带上,赶回学校上晚修。
一路上不知遇见了多少个同校的学生,纷纷骑着单车从身边疾驰而过。
孟洄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和人撞上。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硬生生拖到打铃了才到教室。
乔语昕从小卖部带了两瓶酸奶,看见她来,二话不说塞进她手里。
“再晚点儿都打铃了。”
孟洄坐下来,没说话。
一路走过来有点喘,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撑着脑袋往窗外看。
榕树在夜色掩盖下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她已经完全确认了自己回到十六岁的事实。
也许是受陈萩华那番话的影响,比惊慌来的更快的是庆幸。
从前不觉得,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心里才对青春恣意有了实感,是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日子。
如果命运将她带回过去,就这样再经历一遍,好像也不错。
至少,现在的她不用担心失业,未来的一切都还欣欣向荣。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生活的轨迹打碎,却让人忍不住思索,倘若人生真的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很多遗憾是不是都能弥补?
那些纠葛在往后时光里的郁闷、悔恨,会不会以另一种形式得到圆满?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没来由的,孟洄想起回到这里前发生的事。
她在线圈本里看见一个粉色信封。
只一眼,她便陷入到黑暗当中,睁开眼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是因为那封信吗?
否则,孟洄实在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的产生是从何而来。
“见信如晤。”
清秀的字迹又浮现在眼前。
孟洄抬起眼,目光绕着四周逡巡一圈。
教室里安静得过分,除了翻书声就只能听见窗外断断续续的鸟鸣。
她收回视线。
见的是什么信,你又是谁呢?
6. 06
孟洄将心思收回来,抬头看了黑板一眼,各科课代表通常会在晚修前将作业写在上面,方便同学们自查。
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作业,她头一次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叹息一声,最后还是认命,将用得上的东西尽数摆到台面上,开始奋笔疾书。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实,如果不能,那就必须着手把从前学过的东西都捡起来。
过了那么多年,就算她再聪明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立马考出和过去一样的成绩。
到时候,别人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是士别三日当大惊失色。
和谁解释去?
写了一晚上,语文英语什么的倒还能应付,理科实在是一看就晕,尤其数学,像挤牙膏似的写了几道,一对答案,发现五道有三道都是错的。
写到最后,孟洄几乎要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很有些悲哀的意思。
-
隔天,乔语昕打着哈欠来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孟洄已经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
她瞪大眼睛,凑到孟洄身边:“我去,你多早来的?”
孟洄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
乔语昕被吓了一跳:“姑奶奶,你这黑眼圈是认真的吗?”
她书包都没放下,围着孟洄绕了个圈儿,活像在观赏国宝。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算是国宝了。
孟洄白她一眼,又低下头写题去了。
“至于这么拼命吗?”乔语昕坐下来,托腮看她,“谁刺激你了?”
不是乔语昕夸张,实在是孟洄这样子有点太不寻常。
她们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孟洄从小优秀到大。虽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什么都不学不看就能考第一,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学习机器。
“下次考试是什么时候?”孟洄问。
“嗯?”乔语昕有点呆,“婷姐说是十二月,六校联考。”
孟洄点点头。
“诶,考试过后就是运动会,到时候你带手机来我们拍照呗?”
乔语昕住在宿舍里,平常只能揣个老人机给父母发短信。
孟洄头都不抬:“你数学笔记借我一下。”
“啊?”
乔语昕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自己不是有么?”
学霸找自己借笔记,多稀奇啊。
孟洄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踌躇了几秒才说:“我的笔记太复杂了,想找点基础的看。”
乔语昕:“……”
这是求人帮忙还是损人呢?
孟洄从她手里接过笔记,对着教材一起,把知识点重新梳理了一遍。
好在还有点以前的基础,加上开学到现在才两个多月,学的不算多,还能救回来。
乔语昕又和她聊了点有的没的,很快早读的铃声就响了。
课代表上去领了半小时,剩下的时间留给同学们自习。
孟洄昨晚熬到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早又赶来教室。此时此刻,被毫无激情的读书声一催眠,整个人都有点呆愣。
困得快睁不开眼。
好在上课前找乔语昕借了风油精,往鼻子底下一擦,才清醒了点。
一节课很快过去。
老师前脚刚走,后脚孟洄就不省人事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早晨的阳光不烈,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孟洄困得不行,闭眼还没两三分钟就做了个迷蒙的梦,昏昏沉沉的,连乔语昕在一边喊她都没听见。
乔语昕没办法,只好又晃了晃她的肩。
“怎么了?”孟洄半睁着眼,好像乔语昕不赶紧说话她就能马上又睡回去。
“外面有人找你,喊好几遍了你都不醒。”
孟洄撑着脑袋,视线往门口看去,没发现有认识的人。
她直起身子,拧开水杯喝了口水,逼迫自己清醒一点。等缓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
课间,教室内闹哄哄的,走廊上也时不时有人来往。
她走出门口才发现崔璟怡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一张浅绿色便签。
“师姐。”
孟洄思索再三,还是喊出口,虽然她一个快要奔三的人说这句话有种占人便宜的感觉。
“你找我吗?”
崔璟怡见她出来,赶忙点点头。
“这个,给你的。”她把便签递给孟洄,“一轮面试过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找一下上面的师兄,他负责二轮面试。”
孟洄接过来,低头看了眼。
“你上次也见过。”崔璟怡怕她找错人,又补上一句。
嗯,是见过,还不止一次。
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孟洄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上面写着:
余潮
高二十七班
-
因为这插曲,后面几节课孟洄都没了困意。
她把便签贴在桌上,时不时看一眼。
每看一次就忍不住想到那晚在KTV外的清吧,余潮红着脸说的那声“嗯”。
孟洄觉得自己那会儿估计也是被酒精冲昏了脑子,居然能问出他是不是喜欢她这种话。
然而,比起她的口无遮拦,余潮的沉默显然更上一层楼。
孟洄有些拿不定他的想法。她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对感情这事儿很敏感,之前有过太多暗恋她的人,孟洄都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然后干脆利落地保持距离。
但对余潮,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毕竟,他对自己几乎就没有过好脸色,孟洄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觉得他对自己会有除了讨厌以外的情感。
可是,自从她在北城遇到他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又好像和讨厌不太沾边。
如果他的沉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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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变相的默认,那这种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你都快把那张纸盯出洞了,”乔语昕有些莫名,孟洄自从面试过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名字么?”
她凑过去瞥了一眼。
“余潮?好耳熟。是不是你们副部?”
孟洄稍微思索了一下,点头。
“我好像之前就听过他,挺有名的。”
乔语昕见孟洄难得对什么人感兴趣,接着说:“貌似长得挺帅的。怎么,你有想法?”
不等她回答,乔语昕急道:“孟孟,姐妹是天姐妹是地,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不就是个男人吗……”
孟洄:“……”
她用手背堵了一下乔语昕的嘴,免得她继续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
一整天的课上下来,饶是乔语昕这种闲不住的人,到了晚修课间也蔫了吧唧的,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孟洄刚写完一套数学卷子,合上笔帽。
目光一转,又看到那张被她贴在桌上的便签。
崔璟怡让她有空的时候去找余潮。
稍微沉思了一会儿,孟洄伸手拿起那张便签,站起身来。
乔语昕还一个劲儿地用手在桌上画圈圈。
孟洄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把她捞起来。
“诶诶!干嘛去!”
“去看帅哥。”
“啊?”
直到上到四楼,看见眼前挂着“高二十七班”班牌的教室,乔语昕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孟洄。
“你认真的?”
“嗯。”
“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我怎么不知道?”
孟洄懒得和她解释。
课间,走廊上站了好些人,三两成群聚在一块扯嘴皮子,十七班里也有不少人,看不清他在不在。
孟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来,是一个女生。
“不好意思,师姐,我想问一下余潮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女生一听余潮的名字,立马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余潮啊,不在。”她走到教室门口张望了一下,“你找他什么事?等他回来我转达给他。”
“或者你留张字条,我拿给他。”
孟洄想了想,借了支笔在原先的便签背面留下姓名和班级,递给她。
走的时候,还能听见她们在背后谈笑的声音,字里行间提了不下三次“余潮”。
“他还真挺有名的。”乔语昕忍不住说。
孟洄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中央空调。”
乔语昕:“?”
有这么严重?只不过是别人提多两嘴而已。
她看着孟洄,无意间发现她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把自己甩出一个人的距离。
7. 07
南城一中作为省重点,每年一本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从建校以来一直保持着一个宗旨:学生不配有完整的周末。
通常情况下,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有双休的,过了大概一个月后,学校才开始展露真正的面目——勒令学生必须上完周六的半天自习才能放假,周日晚上七点准时返校。
起初,同学们还会抱怨学校的非人规定,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洗礼,也就慢慢习惯了。
毕竟,有假放已经很不错了,一旦步入高三,别说双休,就连单休也很难做到。
孟洄她们所在的五班是年级里唯二的创新班。和统招生不一样,创新班里的学生是通过自主招生考进来的,都是致力于冲击清北的人中龙凤。
相比于普通班,学校对他们的要求更加严苛一点。
孟洄被一早上的考试弄得没了脾气,将桌上的东西归类放好,手撑着脑袋发呆。
此时距离放学还有不到十分钟。
周围的同学们都掩不住躁动,很多住宿生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找机会娱乐一下,此时半边屁股都快离开凳子,将书包抱在身前,只待铃声一响就飞奔出去。
乔语昕在她旁边,看着林清晨将卷子收齐,递给讲台上的陈婷,两人还含笑说了些什么。
“狗腿子。”她啧了声,撇过头去。
“什么?”孟洄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乔语昕冲着林清晨的背影努了努嘴,表情很是不屑。
孟洄的关注点却不在林清晨身上,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刚刚做的卷子。
虽然这几天她已经尽可能将先前学过的东西都复习了遍,但时间太短,效果不显著。小测的卷子都是各个科任老师自己出的题,难度不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考出以前的成绩。
如果不能,肯定要被老师叫去问话,到时候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想到这里,孟洄就有些崩溃。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还没打铃呢,就这么迫不及待?”陈婷将试卷理好,垂直在桌上抵了抵。
陈婷是五班班主任,年纪不大,但是能力极强。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一到关键时刻就变了个人一样,眼神轻轻往你身上一瞥,自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教室里瞬间静了下来。
陈婷将试卷抱在胸前,眼神巡视一圈。
“马上就要六校联考了,都把精神提起来,别光顾着运动会。”
她这话点了很多人,乔语昕算其中一个。
孟洄坐得端正,右手手肘轻轻碰了碰乔语昕。
乔语昕脸色一红,又很快恢复原样,朝她吐了吐舌头。
“还有,之前我说过,一次月考过后就要换一次座位。等会儿放学之后,按顺时针调整。”
底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呼。
下课铃一响,大家都将桌上的东西放到抽屉里,开始有秩序地将桌子挪到新的位置上去。
孟洄一言不发,将书收到包里。
乔语昕左右张望了一圈,随后靠在她耳边,神秘兮兮的,“诶,我刚刚看了,咱们调到第三组之后,前面是林清晨和严雪。”,脸色很不好,“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自从孟洄连拿了好几次大大小小考试的第一之后,身为第二的林清晨就老是有意无意地看她们,乔语昕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看来看去的,你不还是考不过孟洄?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暗恋她呢。
孟洄对她的腹诽一无所知。
“是谁都无所谓。”
“没事,她要是找你麻烦,姐姐罩着你。”乔语昕拍拍她肩膀,安慰道。
孟洄抬起脸假笑了一番,又低下头去。
“之前说帮我报仇,结果自己喝趴下的不知道是谁。”
“什么?”
她手顿了顿,“没事。”
忘记现在的乔语昕还是个小屁孩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全班的座位都差不多调好了。
孟洄帮着乔语昕将桌子整个搬到位置上,确保合适后,抽回手甩了甩。
突然碰到什么东西。
她停住,将身子扭过去,看到林清晨站在她跟前。
“不好意思。”孟洄说。
“孟洄?好巧,我坐你前面。”林清晨状似若无其事。
她很想展现出一副云淡风轻、居高临下的样子,奈何孟洄比她稍微高一点,她抬眼看她显得很没气势。
“哦。”孟洄淡淡的。
林清晨:“……”
“下次考试我肯定能考过你,你信吗?”
“好。”
林清晨被她事不关己的语气气得不打一处来,还想说话。
孟洄突然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有不会的题能问你么?”
“啊?”
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林清晨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什么呢?”乔语昕凑上前。
孟洄伸手将她快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
“没什么,班长说要教我做题。”
“啊?”
乔语昕和林清晨大眼瞪小眼。
直到孟洄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她俩还跟石塑一样杵在原地。
……
乔语昕猛地跳起来,拎起书包往外冲,“等等我孟孟……!”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林清晨才抬手掐了自己一下。
她刚刚说什么?问我题?
真的假的?
-
孟洄在门口站了几秒,看见乔语昕冲出来才转身走。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乔语昕喘着气,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孟洄:“嗯。”
“为什么?你不知道她……”
“她成绩好。”
你成绩不是更好?闹呢?
乔语昕瞪着眼,憋了憋,到底没说出口。
孟洄没法和她解释,她是真的想找林清晨帮忙。
距离六校联考没剩多少时间,她不想考得太糟糕。
虽然过去林清晨总是在她面前找存在感,但对现在的孟洄来说,也和看小孩儿一样,再说,她也没做些什么真正为难她的事。
十六岁的孟洄性子傲,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她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是一个理想受挫、失业回家,睁眼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回到过去的人,没资本矫情,也根本不会纠结这么多。
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明白自己的弱小,年少轻狂在过去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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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光环,现在却不是。
两人走到楼梯口,拐个弯就能下楼。
乔语昕对她的话很有些怀疑,孟洄平日里可是连半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别人的,要不是她酷爱征服高岭之花,缠着孟洄和她做朋友,估计孟洄现在对她也和别人没两样。
这样的人,居然有天会说出这种话?
乔语昕看着她,语气疑惑:“那你也没必要……”
“哎呦!”
孟洄听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喊道,将目光挪过去。
光顾着和她说话,没看到从楼上走下来个人,一个不注意撞上了。
乔语昕捂着脑袋吃痛地叫了声。
孟洄看见盖在乔语昕身上的阴影,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后,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变换了一瞬。
“不好意思。”那人声音温柔,从头顶传来。
“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乔语昕摆着手,也看到了面前的人,“卧槽,好帅。”
孟洄见她合不拢嘴的样子,很想手动给她关上。
……能收收口水吗?
余潮站在她们面前,和乔语昕拉开点距离。
他站得很直,孟洄几乎没见过他塌下去的背。
正午时分,阳光尽情泼洒在地面上,将浅黄色地砖切割成形状不一的碎片。
有几缕落在他身上,将他半边脸都照亮。
余潮生得白,面容带点女孩子的秀气,又兼有一股英气,整个人气质很柔和,符合他的形象。
孟洄连着几天看见不同年龄段的他,心里觉得还是年轻好,年轻人有活力。
虽然余潮的模样没太多变化,但她就是莫名觉得,现在的他更讨喜一点。
……也更好欺负一点。
丝毫没意识到明明现在自己也是十六岁的少女模样,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很专注,小白兔似的。
一边,余潮略带歉意地笑笑,目光才落到孟洄身上。
似乎对她的出现有点意外,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眼里闪过一丝光。
“孟洄?”余潮出声,喊她名字。
孟洄点点头,乖乖应道:“师兄好。”
乔语昕见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心里了然,原来是认识啊。
她退了几步,和他们之间像留了一道三八分界线一样,手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欠欠地盯着两人看。
余潮顿了顿,将书包拉到身侧,从里面拿出一张便签。
是孟洄之前托人给他的那张。
“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有点忙,我本来想下周一再来找你的。”
孟洄摇摇头,说没事。
他把便签递给她:“是崔师姐让你来找我的吗?”
“对。”
孟洄想说,她让我来找你二面。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没说出口。
他沉默的样子总是盘旋在她脑际,好奇心愈发强烈,此刻见到他,心里又有种不受控的冲动。
孟洄很想知道,余潮的喜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过了几秒,她向余潮的方向迈进一步,仰起头,语气诚恳。
“师兄,我能找你要个微信吗?”
……
一旁的乔语昕:Hello?有人在意我吗?
8. 08
有风吹拂,撩起长发。孟洄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
余潮看着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脏正以规律的频率跳动,甚至还有逐渐加快的趋势。
有洋桔梗的香味从她身上蔓延开,混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轻轻一嗅,瞬间充斥在鼻息之间。
孟洄还保持着仰头的动作,半晌没听见他的回答。
下一秒,不止孟洄,就连乔语昕也看见,刚刚还温柔端方站在她们面前的人,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姿势奔下楼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孟洄:“……”
我是什么怪物吗?至于把他吓成这样?
与此同时,心里又浮现出疑问。是不是她想错了,可能人家真的只是讨厌自己,当时不说话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尴尬?
不然,谁喜欢一个人会像他一样,巴不得逃得远远的?
孟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突然捕捉到他耳畔的一抹红。
……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害羞?
-
孟洄最后还是拿到了余潮的微信,找崔璟怡要的。
理由是她通过了二轮面试。
孟洄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一度担心崔璟怡会问她个中细节,因为这个理由实在太经不起考究,只要稍微想想就能发现逻辑漏洞。
好在崔璟怡并没有在意,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余潮要。
孟洄回到家后,打开手机,崔璟怡已经将微信名片推送给她。
点开名片发送好友申请。
孟洄的眼皮跳了跳。
她看着个性签名那行,上面写着——梦虽遥,追则能达。
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眼熟。
手机顶端突然闪进几条信息。
孟洄退出去,看见乔语昕给自己连发了好几条微信。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孟孟,你实话告诉我。】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刚刚那个是不是余潮?】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你不会喜欢他吧?】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不要啊我好不容易得手的高冷女神为什么一夜之间爱上了别人ToT】
孟洄捏着手机的手抖了抖,强压下不适感。
【Meng:你发什么癫?】
要按她这种说法,找人加个微信就是喜欢,那乔语昕在这个世界上爱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哦不,不止男人,还有女人。
对话框又自动往下跳了跳。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你还凶我!】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你肯定喜欢他】
【小乔大乔都不如我乔:我不允许】
不怪乔语昕小题大做,向来都是别人找孟洄要微信,还从没见她主动找谁要过。以至于当看见孟洄找余潮要微信的时候,乔语昕心里天塌了一样难受。
高冷女神为爱下神坛。
谁说这不算一种塌房呢?
孟洄:……
她没接着回,将手机扔在一边,拉开书包把作业拿出来。
-
写了大约两个小时,陈萩华见她在房间待了半天,进来给她送热好的牛奶。
“喝杯牛奶再写。”陈萩华将牛奶搁在桌上,拍了拍她的肩。
孟洄应了声,没立马喝,碰到一道棘手的物理题,草稿纸用了两三张,整齐地码在一边。
陈萩华目光转了圈,最后停在离她不远处的柜子上。
孟洄从记事起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小到幼儿园获得的写字比赛优秀奖,大到初中的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奖状、奖杯全被陈萩华完好地收着,甚至专门买了一个书架放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孟洄写过的随笔、散文、日记等等,不舍得扔的,都归在一块儿。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忍不住笑了笑。
“小洄,你说你到底是遗传了谁?”陈萩华举着,朝孟洄那儿晃了晃,“我和你爸也没那么文绉绉啊。”
听见这话,孟洄抬起头,和陈萩华对视上。
她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愣了愣。
陈萩华将本子递给她。
孟洄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平均每年一本,也和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放在一块儿。
眼前这本大概是最近的,孟洄记得,她高中用的就是这个。
也许是因为她回来之后几乎没有想过写日记这档子事,本子也和那些陈旧的记忆一起掩埋。
突然看见,她也有些恍惚,甚至连陈萩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浅褐色的封面,打开,里面只写了大约三四十面,后面是空白的。
孟洄翻开第一页。
【今天考试拿了第一,很开心。】
第二页。
【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和理想有关。我不想写成论述文,我想,我的理想该是一篇贯穿余生的记叙文。】
第三页。
【他们总说理想是乌托邦,普通人难以企及。可是如果没有梦,这辈子也太无聊了。】
……
【北城好美,有一天我也会在那里看日升日落吗?】
……
【或许只要再努力一点,就算梦也会有实现的一天吧。】
……
少女的心事总是含蓄藏情又直白明了。
孟洄说不清再次看到过去的自己写下的字字真言是什么感受。
她只是想,十六岁的孟洄要是知道未来的她会活成那副样子,大概就不会再有所期待了吧。
兜来转去,原来最先放弃你的,是你自己。
孟洄再将视线收回时,心里已经没法平静下去。
提笔又放下,始终无法专注。
她烦躁地叹口气,不得已又看向那本日记。
最后,连带着书柜里的其余东西,一道收进废纸箱里。
陈萩华坐在沙发上,见她抱着个箱子打算出门,开口问了句。
“我把没用的东西扔掉,等会就回来。”孟洄说。
“早点回来啊。”陈萩华将电视调小声,“不要的东西送给胡婆吧,她收废品的,问问她要不要,别浪费了。”
孟洄迟疑了下,点点头,出了门。
-
外头还亮着,太阳悬在天际,有落下的趋势。
他们这片几乎都是本地人,邻里之间相熟得很。
陈萩华刚刚提到的胡婆算是这里年纪比较大的老人了,孩子们都在省城,只在节假日的时候回来看看她,平常没事就喜欢收点废品拿去卖,遇到有用的也会攒着捐给需要的人。
孟洄捧着箱子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一声鸟鸣撕破长空才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提步往胡婆住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见好几个认识的邻居,孟洄挨个打过招呼。
他们这块面积不大,走了没几分钟就到了。
胡婆家也是自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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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在一楼留了地方放置废品,附近的人家里有不用的东西都会送到她这儿。
孟洄敲了敲虚掩的门,没听到回应,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人家不喜欢太亮堂,屋里只开了两扇小窗,确保能看得清路,只不过还是有点昏暗。
她抱着箱子,越过地上堆放的东西,边走边往里头张望。
“胡婆,您在吗?”
过了两三秒才传来声音。
孟洄听见,收起往前的步子。
“诶诶,谁啊!”
胡婆身子健朗,大着嗓门从里屋走出来。
也许是还有什么别的客人,孟洄听见她出来前还低声朝里说了什么,大意是让人等等,她出来看看谁来了。
见到孟洄,胡婆脸上扬起笑容。
“哎哟,小洄啊,怎么啦?你妈妈有东西要拿来吗?”
孟洄向她问声好,紧接着颠了颠手里的箱子。
“家里有些不用的东西,妈妈让我问问您有没有需要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喏,都不爱惜东西!一个两个往我这儿送,尽给我老婆子占便宜啦!”
胡婆牵过她的手臂,将她往屋里领。
“胡婆,要不我放这儿,就不进去了。”
她心情不太好,说话时总提不起劲,不想让老人家觉得自己敷衍她,怕伤了她心。
“哎呀!我正好也在帮别人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收的呢,你把东西放进去我给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话说到这份上,孟洄也不好再拒绝。
两人走到门口时,里面正好有人出来,差点撞上。
“哎!小余啊,不是让你在里面等我吗?”胡婆喊了声。
孟洄离了点距离,听见这话才抬起头来。
被唤作“小余”的人低着头,冲胡婆略带歉意地笑笑。
孟洄看见他,心道,这么巧,这都能遇上?
胡婆又说了句什么,孟洄没听清,那人恰好将目光投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孟洄?”余潮面露惊讶。
又是这句话。孟洄想起早上遇见他,他也是这么说。
她淡笑着点点头,算作回应。
两人跟在胡婆身后,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余潮说完那句话后,就像闭麦了一样,不仅一言不发,还有意无意地和孟洄拉开点距离。
孟洄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无意识地挑了挑眉。
胡婆将他们的东西都搁在一张铺了油纸的桌子上,一使劲还会吱吱呀呀地响。
她一边翻着孟洄箱子里的东西,一边把有用的挑出来。
“小洄,你这也不是什么废品呀,都不要了?”
胡婆拿起一座玻璃奖杯,很是不解。
孟洄点点头。
“这个呢,看着还能用,你拿回去吧,里头写了不少东西呢。”
是那本日记。
孟洄愣了下,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说,“不要了,扔了吧。”
胡婆撇撇嘴,将东西都按类摆放好。
后来又问了些别的,孟洄一概说不要,胡婆也没辙,依她意全部收起来。
见东西处理得差不多了,孟洄才和胡婆说要回家。
胡婆从竹篮子里拿了好些自家种的菜花,用红色塑料袋装好,让她带回去吃。
孟洄见拒绝不了,索性收下,认真道了谢。
出门前,她看见余潮和胡婆站在一块儿,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9. 09
深秋的太阳落得很快,放在夏季还留下尾巴的太阳,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小道旁的几盏路灯将世界照亮。
孟洄吃过饭,回到房间时才想起看手机——不知道余潮有没有通过好友申请。
打开微信界面,有小红点冒出来。
【Yu: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孟洄犹豫了下,还是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Meng:师兄好】
……
没收到回复。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
可能在忙吧,孟洄想。
她没多在意,准备将手机反扣,动作到一半又停下来。
无他,只是因为她刚好看见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过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接到信息。
这是在干嘛?癫痫了?
孟洄皱了皱眉,有时候真的拿不准他的想法。谁说女人心海底针,明明男人更加猜不透。
比写数学题还麻烦。
她一度想直接冲到余潮面前,揪过他领子,一不做二不休地问一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能不能给个准话。
察觉到有这个念头时,又觉得没必要。他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她那么在意做什么?
当下最紧要的事是把成绩提上来。
这么想着,手机那头的人突然发来一条信息。
孟洄低头一看。
【Yu:你好】
孟洄:“……”
搞半天就发两个字。
余潮的头像是一截被风卷起的纸,像被贴在公告栏上的那种。
她顺着头像点进朋友圈——只有零星几条。
最早的一条是余潮考上南城一中时发的。
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红白底的背板,边缘有繁复花纹,另一张拍了一扇玻璃窗,窗面上贴了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便利贴,内容大约是中考前夕写的留言,有祝福也有展望,充斥着青春气息。
孟洄一张张扫过,终于在照片正中央下面一点点,找到余潮的。
她将图片放大,字迹瞬间铺满整个手机屏幕。
余潮的字和他本人一样,秀气,不像孟洄见过的其他男生的字。
很独特。
一字一句看过去,总觉得他的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脑海里搜寻一番,却始终记不起来。
自从和他重逢,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熟悉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孟洄甚至忍不住思索,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是不是真的像她以为的那样,除了同在一个部门之外,毫无交集。
-
很快到周一。
不管是从前上学的时候,还是步入社会之后,在一周七天里,孟洄最讨厌周一。
上班自不必说,相信没有哪个打工人会喜欢周一。
至于上学,倒不是因为有太多繁重的课业,而是因为每到周一都要参加升旗仪式。
要不是周日晚修的时候,陈婷来找自己,让她写篇稿子明天上去演讲,孟洄都快忘了还有这茬事。
南城一中有个惯例,升旗仪式结束后会叫一些表现优异的学生上台发言,相当于一个小演讲,内容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再不然就是分享学习方法,以此激励其他同学奋勇向前。
自开学以来,抛开每周的小测,两次月考都位居第一,很难说她不是这种活动的最佳人选,而孟洄本人对此非常厌烦。
站在全校人面前自顾自地激情澎湃,实则底下没一个人真去听你讲了什么。
孟洄站在主席台下方一点点,靠近楼梯那儿。
随着国歌的结束,国旗护卫队的同学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场,主持人重新走到台上。
声音通过绕场的音响传遍操场的各个角落。
“下面有请高一五班孟洄同学作国旗下演讲,大家掌声欢迎!”
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孟洄走上前,站在正中央。从台上往下看去,乌泱泱一群人挤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的,嬉笑打闹的,瞌睡冲天的,应有尽有。
她捏着稿子调整了下话筒的高度。
头顶上的太阳刺眼,孟洄眯了眯眸,将视线放在稿子上。
“大家好,我是高一五班的孟洄,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
尽管已至深秋,站在太阳底下久了,也难免有些闷热。
孟洄手心沁出汗,一边念着稿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台下瞟。
人头攒动,各班之间的分界并不明显,要不是每个班前面都杵着牌子,还真不一定能分清。
她顺着站位的顺序逐一看过去。
高一八班的几个女生将脑袋凑在一起补防晒。
高一二十班最后一名男生没穿校服。
高二十三班的老师在训人。
……
念到最后一段,她几乎把台下的班级都扫了个遍。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珍惜青春,不负韶华……”
好不容易要结束这场酷刑,将视线收回时,孟洄突然看见一张脸,混在一众低头的学生里,格外显眼。
余潮站在班级队伍最前面,手下撑着班牌,站得很直。
他神色很淡,眼睛却亮,不知道这样看着她多久了,又或许只是刹那间和她对上了视线。
孟洄有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乔语昕说他好看。
和那些杂志模特锋利的美感不同,余潮更像萧瑟秋雨里夹杂的春风,是明媚和潮湿的结合体。
更要紧的是,他有一双让人忍不住亲近他的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总留下深情的痕迹。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孟洄想。
倘若她没有见过他看向别人的眼睛,或许也会以为,他的深情是真实存在的。
余潮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看自己,怔愣一下,转瞬便将眼睛沉下去,仿佛刚刚孟洄见到的只是一场错觉。
-
周一上午有两节数学连堂。等数着秒熬过去,不光乔语昕,就连孟洄都有一种浑身力气被抽干的感觉。
林清晨除外。
下课铃响起,孟洄将校服垫在思政书上面,好让自己趴着的时候能舒服点。
目光一侧,发现林清晨已经抱着习题册奔上讲台,和老师进行一番友好交流了。
一直到下节课打铃了才匆匆跑回来。
说实话,孟洄其实挺佩服她的,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能够永远以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面对所有挑战,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她前天晚上刷题到半夜,今早又被陈婷推上去演讲,实在已经困得不行了,急需闭眼补充一下睡眠。
眼睛刚一阖上,手臂就被人点了点。
她缓慢地掀开眼皮。
林清晨坐在座位上,转过身子,一手捧着习题册,另一只手还停留在戳弄孟洄的动作上。
看见她睁眼,林清晨明显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又难为情的意思。
“什么事?”孟洄问。
林清晨深吸了口气,像托出莫大的勇气一样,神色很认真,“你想不想听这道题?”她将册子放到孟洄眼前,“刚刚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我听见你叹气了。”
“你不会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藏不住的骄傲。
好像在说,我会,我可以教你。
“谁说我们家孟孟不会了!要你在这炫耀!”
孟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乔语昕中气十足的声音。
林清晨看了她一眼,不屑的意味很浓。
“你!”乔语昕又推推孟洄的肩膀,“孟孟,等会儿我来教你,你别理她!”
“你来教她?你这智商,听懂了么?”
“那也轮不着你!”
两人像较着劲一样。
孟洄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轮流打转,有点无奈,再不说话乔语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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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要把她肩膀弄脱臼。
她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乔语昕,又伸出另一只手,接过林清晨的习题册。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
乔语昕和林清晨都呆了一瞬,紧接着,孟洄就看到乔语昕一张脸憋得通红,而林清晨则在听到她这句话后,也莫名红了脸。
孟洄:“?”
你俩搁这儿COS火爆辣椒呢?
-
临近午休的时候,崔璟怡来找她,告诉她周三下午的社团活动课要在大礼堂开会,提醒她要记得去。
社团联合会下设很多部门,其中就包括乔语昕所在的宣传部,还有孟洄和林清晨所在的外联部。
外联部平常主要负责拉赞助、协调各社团之间的关系,以及在联合活动上与外校的相关同学进行沟通。
乔语昕得知林清晨也在外联部,两人又就这个事情拌了十几分钟的嘴。
往后两天,因为有她们俩在,孟洄甚至觉得上课也成了一件美妙的事。当然,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只是她们太吵,以至于孟洄只能在上课的时候得到几分安宁。
很快来到周三。
下午第二节课上完之后,乔语昕拖着孟洄直奔大礼堂。
孟洄看出她特别兴奋,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讲些有的没的,很没营养,但还是一一回应。
走进礼堂大门,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她们按照部门位置找了两个座位坐下。
刚落座就听见音响里传出些嘈杂的声音。
孟洄看见有个女生抓起话筒上了台,估计是会长之类的。
她简单介绍了一下社团联合会的创建经过,又喊来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上台发言。
孟洄大多都不认识,安静地听,倒是乔语昕,估计早已摸透了他们的名字和班级,上去一个人她就趴在孟洄耳边做补充。
十几分钟过去,孟洄呆得有些昏昏欲睡,却始终没见到余潮的身影。
她有些奇怪,按理说崔璟怡之后就该是他了。
-
余潮一直到会议快结束才姗姗来迟。
孟洄做在位子上,撑着脑袋,看他被一群同级的人拥着,说说笑笑。
听不清他们讲了什么,只能看到余潮在人群里若隐若现的脸,和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刻都不曾卸下。
会长吴灵灵在几分钟后宣布会议结束。
离场之前,每个人都要在签到表上签名,算作签退。
她看见余潮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舞台下摆放的小桌子那儿,坐下。
孟洄她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在纸上签到。
离得近了,才听见余潮和身边一个男生说话。
“今天办公室这么早就关门了?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签名表打印出来,害得你手抄了一份。”男生说。
“没事,正好熟悉一下大家的名字。”
等前面的女生签完将笔放下,孟洄才走到他们面前。
“有好几张,你找找你的名字在哪,签在旁边就好。”男生提醒道。
孟洄点点头,拿过桌子上的签字笔,目光逐一扫过桌上铺开的几张表。
看得出左侧的名单都是手写的。
大概在第二张中间部分,孟洄找到自己的名字。
笔尖触及纸面的一瞬间,刚刚挪开的视线再度回到左侧。
字迹清隽,笔锋明显。
所谓“字如其人”,有时也代表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手一模一样的字,就像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人。
眼前的字迹和数日前在粉色信封上看过的如出一辙。
按理说,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是第三次。
同样的两个字被同一人写下。
孟洄抬起眼,看向此时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人。
余潮微微低着头,和她的视线相撞。
周遭人声嘈杂,孟洄却只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原来是你啊。”
10. 10
直到走出礼堂时,她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封信,和余潮。
一封跨越近十年的信,在她回到十六岁前出现,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起初,对余潮的好奇还止步在他异样的表现和模糊不清的态度,事到如今,随着很多细节的铺开,这种好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眼前仿佛有团雾,阳光升起,让人得以暂时窥见雾后光景,可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发现,雾的后面是更深更浓的迷障。
孟洄有些失神,没留意走下台阶时踏空了一阶,身子朝前一歪。
来不及反应,快要摔下去的时候,右手手臂却被人猛地往后一拽。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颠倒过来,孟洄感觉自己被那力带离了台阶的范畴,落在平坦的地面上。
她双脚稳住,呼吸起伏,确认自己没有摔下去后才沿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往上看。
余潮的手还牢牢把着她。
他呼吸也有些慌乱,好像刚刚快要摔下去的不是孟洄,而是他。
反应几秒之后,余潮才把手收回。
“没事吧?”
“……没事。”
被他碰过的那片皮肤有些不正常的烫,孟洄甚至还能感觉到上面留存的他手的触感。
她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直视他。
“谢谢师兄。”
余潮张了张嘴,话在快要脱口时被打断。
“孟孟!你跑那么快干嘛!”乔语昕的声音由远及近。
孟洄偏头,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紧随其后的还有崔璟怡。
崔璟怡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叫上几个师弟师妹们,就当是欢迎会了,怎么样?”她拍拍余潮的肩。
“我都行。”
“我……”孟洄下意识想拒绝。
乔语昕一把揽过她的肩,“不是外联的人也能去吗?”
“当然,也不是什么很正式的场合,一起来吧。”崔璟怡笑笑。
随即,几个人走下台阶,朝饭堂的方向走去。
乔语昕丝毫没有发觉孟洄的异样,见她站着不动,又挽过她手,跟上大部队。
孟洄看着余潮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被乔语昕拉着去了。
南城一中虽然各项设施都很老旧,绿化却做得很好,无论哪条道上都种着连排的树,抬头一看,成片的绿茵几乎要盖住天空。
乔语昕是个自来熟,一路上拉着孟洄和同行的人谈天说地,没多久就和其他人都认识了个遍。
孟洄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但又实在无事可做,只好盯着前面人的背影看。
余潮和崔璟怡走在一起,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
孟洄看见他的影子掩在斑驳的树影之下,随走路的动作流淌起来。
“怎么不说话?”
“嗯?”孟洄愣了一下,意识到是乔语昕在问自己,“没有,在想事情。”
“那你老盯着人余潮看干什么?”
“瞎说什么。”
“我还瞎说呢,你那眼睛都在他身上停多久了你不知道?”乔语昕眯眸看她,“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真没有,你想多了。”
“你最好是,咱可不兴早恋那套啊。”
孟洄有点无奈,先不说她对余潮是真的不到那份上,就算是,也和早恋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她现在对余潮也确实和别人有些不同。
孟洄脚步慢了点,“你说,要是你发现你的死对头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死对头?什么死对头?”
“也不算,就是……”孟洄停顿一下,“就是你一直以为他讨厌你,处处和你作对。”
“那不是林清晨嘛。”乔语昕含着糖,含混不清地说。
孟洄:“……”
“不过你既然都说了是你以为,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闷骚怪呗,小说里都这么写。”
闷骚?孟洄又瞥了余潮一眼。
这两个字到底哪里和他像了?果然乔语昕说的话都是放屁。
她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
南城一中一共有两个食堂,各设三层,虽然口味很一般,但好在菜品种类多,加上学校为了体现对学生的人文关怀,还特意在其中一个食堂的三楼设了“西餐厅”。
其实就是预制猪扒饭和换了不同口味肉酱的意面。
难吃程度不比其他东西低,只是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好,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在这儿开个小型聚会,或者生日趴什么的。
崔璟怡走在前头,挑了张稍微大点的圆桌,招呼大家坐下。
孟洄和乔语昕落在后面,是最晚到的,刚好只剩下两个位子。
一群人跑去窗口排队点餐去了,孟洄跟着乔语昕点了一份咖喱猪扒饭,坐回座位上。
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过了几分钟后才发现,现在坐的这位子靠近过道,桌椅之间离得近,食堂人又多,总有人要挨着椅子走过去,难免撞到坐着的人。
孟洄吃几口就要挪凳子给别人让出空间过,筷子拿起又放下。
又一次有人经过时,余潮突然站起身来,端着餐盘走到她身边。
“我那儿风大,和你换个位置,行么?”
孟洄抬起头看他,没深思这句话,答应了。
原本她就没什么胃口,又被人断断续续打断好几次,现在更加不想继续吃下去,坐哪里都无所谓。
等换过去之后,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孟洄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关了的窗户,顶多有一两扇半开着。
想起余潮的话,她皱了皱眉。
风大?哪有风啊?
看看余潮,他已经安稳地坐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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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的位子上,身后往来的人不停,他比她高些,挪椅子的时候也更费劲,膝盖老是直起又弯下。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什么?”孟洄听见身边有人对她说话,是崔璟怡。
“没事。”她笑笑,“就是第一次听余潮说这种话,不像他。”
“有什么问题吗?”
崔璟怡看了余潮几眼,“他关心人挺直接的,不会拐弯抹角。”
不会没风说有风,也不会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就为了让她换位子坐得舒服点。
-
一顿饭吃下来,聊的话题就那几样。
新来的同学做了下自我介绍,又听崔璟怡他们分享了点部门日常的工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饭摆在眼前的时候没胃口动,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如今出了食堂的门,又觉得有些胃疼。
乔语昕见孟洄脸色不太好,问了她几句,都说没事。
夜幕将至,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晚修,有些班级管得严的,要求提前进班,几个同学早早就走了。
孟洄和乔语昕跟在崔璟怡他们后面下了楼。
“你们走吗?”崔璟怡问。
“可以啊,一起吧。”乔语昕拉着孟洄跟上。
“我去买点东西,你们先走。”
“行。”
孟洄看见余潮拐了个弯,看上去是要去小卖部。
乔语昕凑在她耳边,“你刚刚都没吃什么,要不要去买点东西吃?”
“算了,等会来不及检查了。”她摇摇头。
孟洄从小就不爱吃早餐,胃疼是常事,不太在意。她这人在别的方面都算得上细致,唯独在如何照顾自己的身体这方面,马虎得很。
几人到了教学楼底下就分开了。
崔璟怡和她们的班级方向不同,要从另一个楼梯进,和她们道别。
孟洄和乔语昕两人走上二楼,准备往右拐进教室,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孟洄!”
是余潮的声音。
孟洄转过头去,看见他领着小卖部的塑料袋,跑到她面前。
余潮的声音有点喘,应该是跑了一路,额头上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汗。
他将袋子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孟洄问。
“嗯。”
她接过来,低头看了眼,里面有几袋面包,还有两三瓶牛奶。
她刚想问,余潮就赶在她之前开了口:“牛奶,补钙的。”
“啊?”乔语昕听得一愣一愣的。
同时呆住的还有孟洄。
余潮却什么也没说,见她接过袋子,转身上了楼。
“大晚上说什么补钙?奇奇怪怪的。”乔语昕忍不住说。
孟洄看着手里的袋子,莫名想起吃饭的时候崔璟怡对她说的话。
拐弯抹角的关心。
这个也是吗?
11. 11
翌日。
因着临近六校联考的缘故,班里的氛围死气沉沉的,一到课间全班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姿态各异地趴在桌子上补觉。走廊里原先还能看见一些同学嬉笑打闹,如今也都见不到了。
南城一中虽然是重点高中,但放在全国范围内来说并不算名列前茅。六校联考是学校的传统,集结了全省排名前六的高中一起进行考试,说是互相进步,实则学生们都有点为校争光、互相攀比的意思。
第一节课刚过,铃声一响,孟洄就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水杯往外走。
乔语昕见她要去打水,也跟在她身后一道。
二楼这一侧除了五班之外,就剩另一个创新班,以及走廊末尾的年级办公室。
一路走过去,几乎听不见半点多余的声响,和对面的普通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朝饮水机走去。
孟洄刚把杯子放到上面接水,乔语昕就在一侧说话。
“你今天上午咋了?魂不守舍的。”
从早读开始,一直到第一节数学课结束,孟洄始终保持着同一种状态——呆滞。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因为孟洄表面上和平常别无二致,只有乔语昕知道,她一边听着陈婷讲课,一边在底下写写画画,不是记笔记,也不是跟着题目演算,纯粹就是毫无章法地乱画。
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说来也奇怪,以前孟洄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状态,虽然说话做事都有点懒洋洋,但人还是神采奕奕的。乔语昕一直觉得,她是自己见过活得最有性价比的人,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永远矢志不渝地为之奋进。
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不仅频频走神,整个人还透露出一股颓靡感,这和学习认不认真无关,乔语昕觉得,她心里像被剜走了什么东西,再也没了以前那种斗志昂扬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如今很少和她提及自己又写了什么剧本桥段,以及,突然莫名其妙地关注余潮。
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对这种关系不太近的人投注半点眼神。
孟洄等水接满后拧上杯盖,冲乔语昕摇摇头,“没事,就是昨晚做了个梦,没睡好。”
“做噩梦了?”
噩梦吗,好像也不算。
昨晚是她回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做梦,如果是寻常的噩梦倒还没有什么紧要的,最关键的是,在梦里,她见到了余潮,二十七岁的余潮。
背景应该是同学会结束后他送她们回来,下了车后,她拖着乔语昕往小区门口走,而原先已经离开的车在她们走后再度返回,停在原地。余潮就坐在车里,没动作,只是用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
按理说,她不会看见后来发生的这一幕,但在梦里,她是她,又好像不是她,更准确地来说,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悄然发生,看着余潮盯着自己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这次,没有突如其来的对视,也没有谁撞破他的情绪,孟洄就这么站在一边,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神,像落寞,又像欣喜,其中最多的是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
这样的目光,孟洄几乎没在他眼里见过,又或者是,没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见过,唯一相似的,是那天在升旗仪式上,她偶然瞥见的那眼。
只是他的目光要比那时候更加深邃,多了些不知名的东西。
醒来后,孟洄还没完全找回自己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像坠在他的眼睛里,挣脱不开。
头一次,她对他的喜欢有了实感。原先一直不确定的、不敢相信的、觉得匪夷所思的,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孟洄想起他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应当也是过去十七八岁时的产物。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了自己那么久吗?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喜欢自己?为什么她毫无所觉?为什么要给她写那封信?她又为什么在翻开那封信后回到了十六岁?
太多疑问层层叠叠地浮在她脑海里。
乔语昕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放在心上,当她是学习压力大。
两人拿上水杯往班里走。
“对了,今天林清晨没来?”乔语昕问
孟洄稍微思索了一下,点头,“昨天在礼堂好像也没见到她。”
“是啊,她不是说她也去了外联吗,怎么没去开会?”
“不知道,可能家里有事吧。”
回到教室后,孟洄将水杯放在桌上。下节课上物理,预备铃已经响了。
她弯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翻动间注意到挂在书包旁的一袋东西,上面印着南城一中小卖部几个字样。
是余潮昨晚给的,她没动。
孟洄将袋子拎过来,低头,面包和牛奶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那。
她想起昨晚余潮跑向她的样子。明明看到了她没怎么吃东西,所以特意去买了吃的给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不经意间开的玩笑一样。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吗?补钙?她从初二起就不长个儿了。
孟洄有点想笑,于是也笑出来了。
乔语昕正从笔袋里摸出一支红笔,打算把刚发下来的练习册错题改了,听见她闷闷的笑声,偏过头去,“咋了?笑得那么瘆人。”旋即看见她手里的袋子,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懂了,相思病犯了。”
孟洄:“……”
“我看你是想死。”她一巴掌拍在乔语昕脸上。
-
经历了一上午的思想斗争,孟洄在放学前的最后一刻下定决心。
她要和余潮搞好关系。
说是刻意接近有点难听,说是被他的喜欢感动,又有点虚伪。
如果非要为这个行为找一个缘由,大概是——探寻真相。
她通过余潮写的信回到过去,那在他身上一定能找到因果。
至于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孟洄没心思辨析,也还没想好该用什么状态面对他。
突然得知死对头暗恋自己好几年,还在某一天给她写信,论谁也没法这么容易接受。
当然,这只是孟洄自己觉得。
乔语昕在孟洄和她坦白上次问的问题对象是余潮之后,第一反应是,余潮和她怎么就是死对头了?你们不是才见过几面吗?一见钟情都比一见生恶要容易吧?第二反应是,没看出你很难接受。
孟洄下定决心后,总想着和余潮碰上,可惜后面几天她都没再见过他。抛开周末的时间,到新一周的周三时,孟洄已经连续四天没见到他了。
她活了二十六年,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比学习工作还要烦心的事——如何巧妙又不显刻意地偶遇一个人。
“姐,你能别老眺望远方了么?”乔语昕觉得她一定被人下了降头,“你看几次人家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班门口啊?”
乔语昕觉得她这人虽然不算迟钝,但也实在没什么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你想和人家见面,却天天等着他从你面前走过,这算什么事儿?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余潮想见你呢。
“那怎么办?”孟洄诚心发问。
论学习,乔语昕也许比不上她,但要说起这些事,孟洄指定是乔语昕的手下败将。
“你这样……”乔语昕扔下手里的笔,凑到她耳边。
孟洄的好学精神在此刻展露无遗,乔语昕说一句,她就深以为意地点一次头。
“给他送礼物?”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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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皱皱眉。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突然给人家送礼物恐怕有点太明显了吧?
“哎呀,不是要你送什么正儿八经的礼物。”乔语昕叹口气,“他上次是不是给你买了吃的?”
“是啊。”
“那你买回去呗,当是谢谢人家了。”
孟洄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法子不错,“你脑子总算好使一回。”
“不是,啥意思啊?”乔语昕被她暗骂一句,恼羞成怒地叉起腰来。
孟洄也不管她,说干就干,立马趁着午休时间跑了一趟小卖部,回来时拎着大包小包。
“你当人家水牛啊?不能买点吃的中和一下?”乔语昕看她袋子里两大提柠檬茶,打心底里佩服她。
孟洄盯着手里的袋子两三秒,后知后觉,“我忘了。”,复又大手一挥,“哎呀不管了!送什么不是送!别挑剔那么多!”
乔语昕汗颜。
给人余潮摊上这么一个奇才,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原本想着周三最后一节社团活动课拿去给他,结果临时收到崔璟怡的通知,今天不用开会。
于是那两大提柠檬茶就一直堆在课桌底下。
一直到晚修开始,孟洄都没找到机会把东西送出去。
今天各科老师集体发疯,布置的作业好像他们马上要迎来七天小长假似的。起初,她还能在写英语作文的时候分点心思考这事儿,等轮到数学物理等一众理科,脑容量告急,已经无心再去考虑别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恶补,孟洄已经将各科的基本内容都掌握透彻,只是要想再往前精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实现的,好在现在做题已经顺畅很多,不至于边看答案边写题。
一个半小时过去,原先堆在手边的习题册已经消下去大半。
她写题写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铃声响了都没发觉,还是乔语昕喊她才知道。
“你到底送不送了?不送给我喝。”乔语昕一双眼睛闪着星星,显然对她桌下的饮料垂涎已久。
孟洄:“滚。”
不过乔语昕倒是提醒了她,东西还没送。
她沉思片刻,随即提着两袋东西站起身来,还不忘用眼神暗示乔语昕陪她一块儿去。
乔语昕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
高二十七班。
何今锐合上笔帽,眼神不住地看向身侧的人。
余潮已经保持这种状态一节晚修了,至今还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忍不住拍拍余潮的肩,“怎么了?”
“嗯?”余潮被他一动,回过神来,“没事,没事。”
夜色浓重,教室里却亮堂。趁着课间,班里的同学都出去放松了,留下来的没几个人。
他垂眼盯着面前的习题册,封皮上用黑色碳素笔写着:高二十七班,余潮。
手心被掐出几道红痕。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时,余潮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他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班里的一个女生,座位靠近门边。
她说:“余潮!外面有人找你!”
他应了声,很迟缓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走廊上站了很多人,余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谁,直到孟洄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到他手里,重量将他的手臂往下压了压,这才看清来人。
她站在柔光下,脸上笑意很足,和他不久前在聚会上见过的笑容很不一样。
这一回,她眼神里多了几分真诚。
秋风轻柔地吹过,将她发梢晃动了下。
喧闹人声中,他听见她说:“师兄,晚上好。”
12. 12
“孟洄……”余潮看着她,喃喃道,神色有些怔然。
孟洄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将手放到他眼前,晃了晃,“师兄?”
余潮没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谢谢师兄上次给我带的东西,这是回礼。”孟洄指指那两袋柠檬茶,嘴角仍然挂着笑。
余潮垂下眼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复又抬起头,继续盯着孟洄。
孟洄:……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脸笑得有点僵,她实在不太适合走这种温柔风。
乔语昕看着她快要绷不住的嘴角,默默退远了点,若无其事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浑然一副我不认识她和我无关的样子。
孟洄等了两三秒,余潮还是那副姿态,她实在有点笑不出来了,“师兄,那我先走了?”
也不等余潮说话,立马转身准备走人。再在这种尴尬的环境下待下去,她不疯都是奇迹。
走了还没两步,腕骨突然陷进一片灼热。孟洄被人用力往后一拉,整个人都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她身子一转,脚步踉跄几下。
余潮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碾过,一瞬间,频率共振。
孟洄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像涨潮时翻涌的海浪。她仰头时,恰好撞进余潮垂落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着笑意与柔情的眼,此时此刻,就像梦里窥探到的那一瞥,深沉、克制。
她在他眼里看见自己错愕的脸。有那么一刹那,孟洄觉得眼前的人带着几分熟悉的陌生,像他,又不像他。
他们好像自发与外界之间形成了一扇玻璃门,门里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四周谈笑声不绝于耳,对他们来说,却好像另一个维度。
孟洄感觉到余潮手指的温度正沿着血管一路蔓延,从手腕烧到耳根,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
狭窄的光隙里挤满两颗心,在这个人声鼎沸的环境下,宛若幽静一角。
“孟洄。”他的声音有点颤,尾音压得很轻,像凑在她耳边呢喃细语。
孟洄喉咙发紧,呼吸紊乱,一时竟忘了挣脱。
分明是一样的语调,此刻听上去,却和他之前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剧烈的心跳声,像在胸腔里刮起一阵飓风,撞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喂!能不能换个地方调情?”乔语昕在一边,眼瞅着这幕的发生,实在忍不住。
一句话将两人周遭密不透风的结界打破。
余潮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孟洄猛地往后一退,脚步凌乱,虚无得像踩在一团云上。
“对不起……”等情绪渐趋平稳,余潮说。
“没……”孟洄捏了捏衣角,低下头去。
东西送到,她扯过乔语昕,两人并肩往楼下走。
走廊顶上昏黄的光亮扫过余潮整张脸,在眼睑下铺就一层浓烈的阴影。他凝视着孟洄略显仓惶的背影,蜷了蜷手指。
方才将她拉近时,女孩仰着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垂在肩头的马尾,脖颈处的皮肤隐匿在校服领子里,仍能看出白得发亮。
十六岁的长相稚嫩,出口的话里也有独属于少女的清脆,唯独眼睛,里面少了记忆中那股难掩的倔强与锋芒。
只一眼,余潮几乎就能肯定——她也回来了。
几天前,他在睡梦中醒来,发现原先应该在车里的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而他身处的环境,是十七岁时的房间。
四周的陈设和记忆里毫无偏差,就连那张后来被他带走的作文纸,此时此刻也完好地贴在书桌正上方。
纸张右下角写着两个字——孟洄。
一个在他贫瘠的青春里种下参天大树的名字。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与此同时,零散的记忆碎片齐齐涌入脑海。
——
楼梯口,孟洄靠他很近,说:“我能找你要个微信吗?”
堆满杂物的房间里,她扔下一箱稿纸,神情冷淡:“不要了,扔了吧。”
暖阳高悬,他站在人群里,和主席台上的她对视。
礼堂签到处,她满脸不可置信,抬眼看他。
……
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他曾经的经历截然不同。
她怎么会离自己这么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
一口气跑下二楼,直到走进班里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孟洄才觉得自己像被从水里捞出来,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乔语昕跟在她屁股后面,叉着腰:“你跑什么啊?”
“啊?”她上下嘴皮打架,“我没……没跑啊。”
乔语昕翻白眼,不欲戳穿她。
“哎,没想到余潮还挺会撩妹的,一上来就整上亲密接触了。”她砸吧着嘴,“孟孟,你斗不过他。”
头一次,孟洄有恼羞成怒的感觉,“谁说的!我……”
“怎么?你要撩回去?”
“也不是……”她耷拉着脑袋,弱弱地吐出一句。
“哎,你说,他都这样了,还需要你去搞好关系吗?他没上赶着搞你就不错了。”
孟洄:话糙理不糙,可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她撑着脑袋,“可是我还是搞不懂,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俩都没见过几面,总不会真是一见钟情吧?”
在这个时间段,他们确实还没有什么更深的交流,如果说是日久生情,余潮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就对她表现出特殊。
“有什么不可能。”乔语昕满不在乎,突然眼睛一亮,贱兮兮地看向孟洄。
“……干嘛。”
“我发现,一到余潮的事上,你就特别积极啊。”
“……我没有。”
“嗯?”
“……你别管。”
-
六校联考很快逼近,时间定在周四周五两天。
考试的压力迫使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就连乔语昕也不闹腾了,一到下课时间就缠着孟洄问题目。
和月考不一样,六校联考的难度直线上升,各个学校按抽签分配不同学科的出卷任务。
也不知道谁传出的消息,说这次数学英语两大重点学科都归省附中出卷,同学们得知后哀声一片。
众所周知,省附中上到老师下到学生全是变态,出的卷子吊打其他学校的老师,考的成绩吊打学生,可谓是打遍全省无敌手,放到全国来看也是数一数二的。
孟洄一连几天刷题,把前几年六校联考的卷子都做了个遍。起初一张卷子大概只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正确率,练的多了,到考试前一两天已经能稳定在百分之九十左右。
虽然还是赶不上之前,但应付这次考试应该是足够了,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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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暴跌到二十名开外,陈婷问起时,她都能找到理由解释。
只是没想到,这次考试,不止她一个人“失利”,同样下滑的还有林清晨。
周五考完,下周一成绩就出了。
陈婷用了一节班会课分析这次考试的问题,还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孟洄和林清晨两个人。
“我和你们强调了无数次,不要松懈,不要自以为是!一次两次的成功不能说明什么!”
“这个学期结束你们就要进行分科了,就这个状态,别说冲击清北,你们还能不能留在创新班都是问题!”
“有很多普通班的学生并非成绩不好,只是偏科拖了后腿,一旦分科之后,每个人找到自己的赛道,或许排名情况就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到时候你们的优越感从哪来滚回哪去!”
陈婷言词激烈,显然是考试结果差强人意。
全班都被她吓得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敢说,全都佯装鸵鸟,把头埋得很低。
“在这里,我必须提提两个人。”她眼神凌厉,极有目的性地捕捉到两个面孔。
“孟洄,林清晨,你们站起来。”
四周的视线在一瞬间聚集在她们两人身上。
孟洄在乔语昕惊恐的目光里站起来,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就对这一刻有所预料。
反倒是林清晨,孟洄看见她身子发着抖,手指死命攥着衣角。
她请了好几天的假,原本该去参加社联的招新会议,也没出现,再次回到班里时一脸惨白,就连乔语昕故意招惹她也无动于衷。
孟洄有些奇怪,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课业太紧,加上她们和林清晨实在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关系,也怕自己唐突,就没问。
她目光有些担忧。
“你们两个,从开学开始就一直名列前茅,这次居然考了十几名,是什么原因,回去后自己好好反思。”
也许是看出林清晨的状态不对,陈婷将语气放缓,说了几句后就让她们坐下了。
林清晨直到坐回位置上后身子都还抖着。
“她怎么了?”乔语昕看看她,悄声说。
孟洄摇头:“不清楚。”
“因为考差了?”
“可能吧。”
“等会儿要不要问问?她会领情吗?”
“问一下吧。”
两人一拍即合。
班会课结束后,孟洄本想喊林清晨出去,在班里人多眼杂,不好说太私密的话题。
结果下课铃一响,林清晨就跑了出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孟洄和乔语昕对视一眼,赶忙起身追了出去。
跑到走廊上一看,林清晨已经不见人影。
乔语昕:“跑这么快?她属兔子的?”
孟洄左右张望了一圈,现在是大课间时间,每个班都要去操场做操,走廊上人头攒动,很难判断林清晨去了哪里。
她心情不好,肯定会找个人少的地方,但学校那么大,上哪儿找去?
孟洄沉下眼。
“等会要去做操了,怎么办?”乔语昕有些着急,“要是不去的话,到时候肯定会被老班痛骂的。”
“找人。”
“什么?”
“找人,我们一起去。”
乔语昕看见她眼神里的笃定,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13. 13
南城一中分为教学区和宿舍区两块区域,如果要说此刻哪里人流量最少,自然是宿舍楼那一片。
但林清晨是外宿生,肯定不会往那儿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地方,比如植物园、后山等等,此时应该也少有人在。
孟洄一边冲到楼梯口,一边在心里筛选有可能的地方。
大课间,楼梯口转瞬就由原先的空荡变得人满为患,摩肩接踵,难免会和别的同学产生摩擦。
她闯进人群里,嘴里喊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借着身材优势在其中穿梭。
太多人挤在一起,孟洄呼吸有些困难。
在第四次被人用肩膀撞到护栏上时,她吃痛一声,终于顺利抵达一楼。
周遭的同学拐了个弯朝操场的方向走去,空气才刚清新一秒,隔壁教学楼的高三生又紧接着往孟洄所站的地方涌来。
和高一高二身上蓬勃的生气不同,高三学生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疲惫,广播里激昂的音乐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一个个的,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能去哪儿呢?”乔语昕紧随其后,在孟洄身边止住脚步。
孟洄给来往的人让了让路,半倚在柱子上,“应该走不远。这样,我去后山那边看看,你去植物园,找到了在这里集合。”
“行。”
话音刚落,两人立马分头行动起来。
十二月,南城已入冬,纵使是太阳高照的白天,凌冽寒风仍不止息,见缝插针地往衣领里钻。
榕树叶败了一地,枯黄的叶子轻轻一踩,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洄穿着长袖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一件米白色毛衣,此时,衣服和皮肤之间越过寒冷,蕴了股热意,险些闷出汗来。
她确定了一下后山的位置,挑了条近路,迈开步子往前跑去。
衣摆两侧被风刮起,像张开羽翼的鸟,拼命往身后飞。
马尾在跑动间摇摇晃晃的,浅紫色的皮筋在剧烈摆动中呈现出一种濒临“散架”的状态,几乎就要拢不住里头的发丝。
花了几分钟到达后山,这里除了有时会给老师用作地理实践教学之外,平常不对外开放。
孟洄沿着入口处来回转了几圈,没有林清晨的踪影,想来应该不在这里。
时间紧,她没耽搁太久,确保没有遗漏的地方后就转身原路返回。
乔语昕在植物园那儿也一无所获。
两个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这个林清晨……到底去哪儿了……害得姑奶奶一通好找……”乔语昕撑着膝盖,“我们是不是太紧张了啊?或许她只是想一个人待着静静呢?”
孟洄摇摇头:“她状态不对,万一真的受了刺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那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啊。”
“再去另一边找找吧,等会就要上课了,我们速度得快点。”孟洄拍拍乔语昕的肩膀。
“要不去小卖部那儿看看?说不定人在那。”
“小卖部?她去小卖部干什么?”
乔语昕扁扁嘴:“心情不好最好的解决方法不就是吃东西么?现在这个点食堂又没开。”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孟洄很想给她翻个白眼。
乔语昕没给她这个机会,二话不说拉起她胳膊,“哎呀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就那边没去过,她总不可能出校了吧?”
孟洄思考了下,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这个时间,别说小卖部,就连通往宿舍楼的小路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只有旁边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男生,一看就是和她们一样逃了大课间来打球的。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像拿了一把小锤子停在人心脏处,跳动一下,就轻敲一下,又像给本就急躁的情绪浇一捧油,添一把火。
孟洄和乔语昕紧赶慢赶,也花了好几分钟才跑到小卖部门口,操场上的音乐声越来越远,直到几乎辨不出旋律为止。
小卖部的卷帘门开着,门里门外却都没发现林清晨的身影。
“我就说了人不可能在这。”
“再找找。”
两人又在周围走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
就在她们决定离开时,卷帘门右后方的阴影处,冒出一句话。
“孟洄?”
“乔语昕?”
两人齐齐顿住脚步。
小卖部在食堂一楼,右后方往前走一点是楼梯,可以上到二楼,白日里不开灯,阳光又因为角度原因照不进来,显得一片昏暗。
此时此刻,林清晨坐在台阶上,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
孟洄偏头看去,“林清晨?”
她走上前去,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你们怎么来了?”似乎是对她们的出现感到讶异,林清晨说这话时,甚至没注意到手里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嘴角沾着奶渍,一张一合间,有点滑稽。
她显然是哭过,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安静地坐在这里,和她平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好你个林清晨!居然跑到这里来吃雪糕!枉我们找了你这么久!”乔语昕见她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凑近了又看到她眼里的泪,话音猛地一滞。
“你……你哭什么啊……”
孟洄几乎没哭过,乔语昕是个乐天派,生活里就没有过不如意的事,也很少有哭的机会,突然看见一个总是和自己拌嘴的人可怜兮兮地坐在这里,还一脸我见犹怜的样子,很是不适应。
孟洄拉了拉乔语昕的袖子,示意她少说点话。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她走上台阶,坐到林清晨身边。
林清晨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孟洄,“她们说吃甜食心情会好。”
“你心情不好吗?”
“嗯。”
“因为什么?”
“考试没考好……”林清晨吸了吸鼻子,“你会笑我吗?”
孟洄摇摇头:“不会。”
“我会。”乔语昕插上一嘴,而后在两人锋利的目光中悻悻地坐下来。
孟洄用手托住下巴,淡笑着开口:“我也没考好。”
林清晨对上她的目光,突然觉得,孟洄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妈妈她……”林清晨想说什么,又停下,直到再次在孟洄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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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自己,“她不喜欢我做和学习无关的事。”
“比如呢?”
“……加入社联。”
“她知道了?”
“嗯。”林清晨低下头,盯着手里的冰淇淋,“她让我退出,我不想。”
孟洄没说话,等着她下一句。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参加,我只是……只是想真正靠自己做一次选择。”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扮演他们心目中优秀的女儿,每一次,每一次我想要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他们都会用他们的经验帮我定好未来的路。”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决定未来的方向,只有我不能。”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觉得我是到了叛逆期,才会不听她的话,特意请了好几天假,就为了把我关在家里,让我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有什么错?”
她笑了笑。
“错在没有拿第一名,还是错在没有让他们满意?”
对于她说的话,孟洄有些出乎意料,在她心目中,林清晨一直是个张扬的性子,无论是从前和她针锋相对,还是长大后故意出言嘲讽自己。
她知道林清晨家里很有背景,往上数三代从事的都是教师行业,自然家教也很严,但她一直以为,林清晨只是生性好强,做什么都喜欢证明自己比别人强罢了,就像从前的她一样。
孟洄沉默着。家庭是个太过沉重的话题,林清晨显然已经陷在她的情绪里,谁都没有资格在这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
任何自以为是的安慰,都是二次伤害。
她还在继续说:“孟洄,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针对你,特别莫名其妙?”
“其实我不是嫉妒你,是太羡慕你了,你知道吗?”
“羡慕我?”
林清晨点点头:“特别羡慕。”
“你还记得自己写过一篇作文,初二的时候拿了全国一等奖吗?”
孟洄有些迟疑,她对此实在没什么印象了。
“早在和你同班之前,我就认识你了,通过那篇作文。”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在里面写你的理想。”
“你说,理想是值得付出一生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过理想,但我看了你的文字,突然觉得,原来人这一生是可以为了自己而活的。”
听到这,孟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难以明说的情绪蔓延全身上下。
年轻时总是太轻狂,什么豪言壮志都说得出口,只有真正经历了才会明白,理想,是付出一生也可能无法实现的东西。
她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笑笑:“你这话说的,你妈妈知道了会不会打我啊?”
林清晨破涕为笑。
“你可别捧高她啊,到时候她一鼓作气一直霸占第一名怎么办?”乔语昕调侃道。
“她这次不就没我名次高吗?”三言两语,林清晨整个人放松下来。
孟洄:“是是是,你努力,争取每次都超过我。”
三人相视而笑。
阳光斜射地面,铺就一片金黄。
细碎的光斑穿过空气,只剩一片微小的尘埃浮动其中。
14. 14
回去的路上,上课铃响彻整个校园。
乔语昕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林清晨,一边加快脚步:“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婷姐肯定会唯我们是问的!”
“那怎么办,你都已经来了。”林清晨冲她吐吐舌头,又转头和落后她们一两步的孟洄说话,“不好意思啊,拖累你了,孟洄。”
“喂!林清晨!”乔语昕对她双标的态度很不满意,“凭什么只和孟孟道歉!我!也!要!”
林清晨当耳旁风,两个人像鼓起的河豚,就差没往对方身上吐水。
在这过程中,孟洄一直没说话。
意识到这点后,林清晨和乔语昕齐刷刷地朝孟洄看去。
她的头发没扎牢,在之前跑动的时候变得松松垮垮的,碎发绕在脖颈处,配上一脸无波无澜的表情,显得整个人很没精神。
像是完全没发现她们的视线,孟洄始终低着脑袋往前走,让人毫不怀疑,要是前面有什么障碍物,她也会无知无觉地一头撞上去。
乔语昕:“看看,看看!为了来找你,都给我们孟孟累成啥样了!”
林清晨:“我怎么感觉她不是累的?”
乔语昕:“你就别找补了,不是累的还能是什么?”
林清晨有些迟疑,喊她:“孟洄,孟洄?”
一概没反应。
“哎呀你这光叫不行!”乔语昕推开她,挤到孟洄身边,双手握过她的肩,狂甩几下。
孟洄这才有了点反应。
“怎么了?”她抬起眼。
两人面面相觑。
“刚叫了你半天,你都没反应。”林清晨说。
“像被夺舍了。”乔语昕紧跟着补充。
孟洄抿了抿嘴,没解释:“我没事,快回教室吧。”
话是这么说,她们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孟洄的变化,频频转身观察她的神色。
孟洄没办法,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推着她们往前走。
到了教室门口,里面已经开始上课了,陈婷站在前门,神色焦急,一看就是在等她们。
几人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心都提到嗓子眼,等待着接下来的暴风雨。
看见她们回来,陈婷眉毛一横,快步走到她们面前,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你们跑哪儿去了?大课间不参加,这都上课多久了才回来?我刚刚班会说的话是耳旁风是吧?”
“老师我们是去找……”
孟洄打断乔语昕的话:“不好意思老师,下次不会了。”
林清晨看了孟洄一眼,上前一步:“对不起老师,是我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她们担心我出事,才会跑出来找我的。”
陈婷的目光扫过她们,好几秒后才叹了口气:“下次不准再一声不吭地走了,有什么事都要提前和我说,清楚了?”
几人垂着头,闷闷地“嗯”了声。
“但是,私自逃课不是小事,”陈婷思量了会儿,“就罚你们放学之后把班里的包干区打扫一遍,没问题吧?”
乔语昕瞪了林清晨一眼,还是乖乖应道:“知道了老师,我们会打扫干净的。”
“行了,赶紧进去上课。”
台上的老师看见她们垂头丧气地进来,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刚一落座,领桌的同学就凑过来和乔语昕搭话,“诶,你们刚刚去干嘛了?婷姐找了你们半天。”
“去逗猫了。”
“啊?”
乔语昕郁闷地将书本放上来,摆了摆手,不欲和她解释。
一边,林清晨仰着脖子,已经迅速进入了听课状态。孟洄看了一眼,不免回想起她不久前和自己说的话。
“我从来没有过理想,但我看了你的文字,突然觉得,原来人的一生是可以为自己而活的。”
她笑了笑,自己也分不清这笑容里究竟开心更多,还是怅然更多。
-
六校联考过后紧接着就是为期三天的运动会。
陈婷提早好几天就在班里说了这件事,同学们平常被各种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除了每周一天多的假期外,就是运动会能够稍微放松一下,因此都很活跃。
运动会第一天要举办开幕式,除了高三之外,高一高二都要准备方阵口号,美其名曰展现班级风貌。
林清晨作为班长,负责组织同学们投票选出口号。
用了放学后的二十分钟,从网上搜罗了一些比较合适的,举手表决。
口号确定之后,还要决定表现形式。
往年很多班级创意十足,有过穿着玩偶服跳舞的,有过扮作民国学生摇旗呐喊的,也有过一些同学们男女配对跳交谊舞的,总之,花样百出。
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但已经听过不少类似的趣事。有同学提议,效仿师兄师姐弄个新颖的。
此话一出,支持的人不在少数,报给陈婷,她也没意见,只说让他们抓紧时间筹备,确定好之后可以交给家委会购置需要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一下课大家就会围在一起商量,谁的主意更好就采用谁的。
只不过,很多人提出的东西都是之前用过的,林清晨听了一概不满意。
“你俩什么想法?有没有好点子说来听听。”她转过身去看向乔语昕和孟洄。
孟洄对这些不感兴趣,只顾着刷她的题。
乔语昕倒是想大展拳脚一番,奈何脑子不够用,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要不我们演个情景剧怎么样?”林清晨提议。
她这段时间迷上了看剧,家里管得严,每天放学都会留在教室借孟洄的手机看上十来分钟。
乔语昕眼睛一亮,“我觉得可以。”,说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撇了撇嘴,“但是这个难度有点大吧,不说时间限制,我们演什么呢?”
“找个经典片段复刻一下?”
“我觉得不行。”
演已经有的东西,那算什么创新?
“那我们也不可能自己原创吧,谁会写啊?”
“也是。”
眼看好不容易想出的新点子没有可行性,乔语昕有些失落。
片刻后,她大叫一声,一拍脑门,蹭地站起身来。
林清晨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刚想骂她,就听见她说:“谁说没人会写了!”
“谁啊?”
乔语昕伸出食指,戳戳身侧的人,冲林清晨挑挑眉:“这不就在你面前吗!”
林清晨呆滞几秒,恍然大悟:“对啊!孟洄你不是会写吗?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想当编剧啊。”
听见这话,原先一直埋首卷子的人,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
“不要。”孟洄说。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没有为什么。”她淡淡回了句,又接着算她的题。
乔语昕和林清晨大眼瞪小眼,表情变幻莫测。
乔语昕坐下来,手臂叠在一起,微微倾身,试图用眼神和林清晨交流。
“怎么办,你去劝。”
林清晨挑挑眉:“你怎么不去,想害我?”
乔语昕挤挤眼:“你口才好,你智商高,你天下第一聪明,你不去谁去?”
林清晨龇牙:“别想推我出头,到时候孟洄烦我我和你势不两立。”
乔语昕叹口气:“这样,姐陪你一起,咱俩生死与共,行不?”
林清晨看她,点点头:“一个字,干。”
作为话题中心和目标对象的孟洄,丝毫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刚准备翻开新一页的草稿纸,手就被人握住。
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人。
孟洄缓慢地抬起眼,视线在她们身上以及握住自己的两只手上来回转悠,意思很明显。
乔语昕被她看得发怵,猛地把手一缩,“嘿嘿”尬笑两声。
对面的林清晨看她这怂样,满脸鄙夷,说好的生死与共呢?
结果很快也在孟洄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孟孟,我们就是想……”乔语昕一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我们想让你帮忙写剧本。”林清晨赶紧跟上。
“说了不要。”孟洄无动于衷。
两人对视一眼,展开猛烈的进攻。
孟洄看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到自己身边,还眨巴着眼睛,一脸你不答应我们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不行。”
“求你了~”林清晨和乔语昕的默契前所未有的高。
“……没得商量。”
见孟洄态度还是生硬,乔语昕将两只手攥成拳放到脸颊两侧。
“你看看我,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孟洄:“……”
林清晨:不至于玩这么大吧……
她用眼神对乔语昕表示赞许。好样的!队友一生一起走!
乔语昕还摆着自以为没人能拒绝的动作,谁知孟洄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还顺带拿走了桌上没写完的卷子和笔。
乔语昕:“她这是什么意思?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林清晨可怜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你太强了,她被你恶心走了。”说完还给她立了个大拇指,“南城把妹王非你莫属。”
乔语昕:“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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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天,孟洄都不敢看乔语昕,生怕她又作出什么恶心人的表情来,她本来胃就不好,再给乔语昕弄得反胃,身体铁定受不了。
奈何不止乔语昕,就连林清晨也可以有意无意地冲孟洄卖萌,当然,比起乔语昕来说自然很多,起码能看得过去。
但是这样弄多了也有点不适。
在她们又一次使出组合技时,孟洄忍无可忍:“你们到底要怎样。”
“要你帮忙写剧本。”
孟洄:“除了这个,别的都好说。”
“那你跟我们学,然后一起拍个照。”乔语昕嘟起嘴,抛了个眉眼。
沉默。
“剧本有什么要求……”孟洄投降,要她卖萌还不如让她去死。
其实也不是存心不想帮她们,实在是孟洄还过不去心里那关,每每动笔都回想起过去那段失意的日子。
“没要求,你自己发挥就行,我们相信你。”林清晨和乔语昕相视一笑,奸计得逞般击了个掌。
和孟洄说好,林清晨立马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班里的同学,大家对这个提议都很赞同,接下来就等着剧本完成,然后再具体分配任务。
每个班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这也就意味着演戏的片段必须要精简,而且要和先前定好的口号结合起来,在表演完之后喊出来,是个不小的挑战。
尽管已经写过太多的剧本,但对孟洄来说,这和之前她写过的其他剧本都不太一样,看似简单,实则有很多需要考量的东西。
为了更好地找到灵感,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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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故事中心,孟洄一连几天苦思冥想,写废的稿子都快和桌上堆积的卷子一样高。
乔语昕她们看她这幅样子,想做点什么帮忙,但又实在不能在文本内容上出什么力,只好用别的方式。
“你这样想也想不出个结果,要不我们集思广益一下?问问大家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可以。”
孟洄被她们一提示,突然想到什么。
“你们觉得,主题就叫做‘成长的烦恼’怎么样?”
这主题可泛得很。
“具体什么内容?”林清晨问。
孟洄想了想,说:“我们收集一下大家在成长过程中的烦恼,将烦恼用拟人化的方式呈现出来,最后在彼此的倾听和鼓励下,得以化解。”
“这个想法好!”
“我支持。”林清晨点头,“原本我还担心班上那么多同学,该怎么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如果按照这个想法来的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也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孟洄默认。
后续的工作就不是她负责的范畴了,林清晨的效率很高,加上有乔语昕帮她处理一些琐事,很快就收上了一堆纸条,都是班上的同学写下的。
为了不让大家尴尬,这些纸条都不要求署名,孟洄一一看过,一个小铁盒里盛满了十六七岁时不能说的秘密。
关于学习,关于青涩懵懂的感情,也关于家庭。
大人们总说,小孩能有什么烦恼,有父母老师为你们遮风挡雨,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其实,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尽相同。
有人觉得吃饱穿暖就是幸福,也有人觉得,物质上的满足远远比不上心灵间的共鸣。
就像当今社会中的很多家庭,父母自以为给了孩子们该有的东西,但却缺少了一个真正重要的东西——倾听。
这话说来也许有点矫情,在许多人看来也大有不懂得知足的意思,但事实就是,父母给的爱,有时并不是孩子们真正想要的爱,而真正的爱,也不该只停留在物质阶段。
她将这些烦恼一一简化,写进剧本里,不同的烦恼代表不同的形象,这些情绪交织起来,构成青春的万般姿态。
青春不是只有飞扬的衣角和不为人知的暗恋,更多的是深夜亮起的灯、跑道上挥洒的汗水,是一颗又一颗微小的心脏在碰撞中学着如何与这个世界共处,如何与自己共处。
-
耗时几天,终于,在运动会开始前三天,孟洄完成了这个剧本。
当故事被呈现在同学们眼前时,她心中突然有种难以忽视的满足感,这种感觉远胜从前,太久未曾感受过。
曾几何时,她也只是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到自己写的故事,才选择踏上编剧这条路,只是后来,在现实的磋磨下,写出来的东西不再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也不再只是为了讲好一个故事,参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要迎合这个市场,要迎合资方。
久而久之,也就没了最开始的初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理想是否实现的定义是能不能获得他人的认可,孟洄不知道。
剧本被送到陈婷手中,她和大家一样,对这个故事抱有很高的评价,鼓励她们放手大胆去做。
接下来,林清晨将剧本打印出来分发给班里的同学们。
一个人的戏份并不多,也不是都有台词,基本全靠大家之间的配合。于是林清晨决定,给点时间大家记熟动作就开始整体排练。
因为平常课业太紧,基本只有下午放学那段时间能够凑齐人。
为了这个活动,每个人都很积极地配合,甚至为了不影响进度,班里住宿的同学几乎只能在晚修回去之后打热水洗澡。
排了两天,终于在开幕式前将流程都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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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当天,天气很给面子,万里无云,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跑道上,连带着中央的草坪都被踱上一层光,微风轻拂,彩旗猎猎作响。
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在校园上空响起,开幕式正式开始。
上午八点,国旗队出场,全体合唱国歌。
等到领导念完一长串的开幕词之后,就到了各班方阵的表演时间。
每个方阵都要在主席台前停留三四分钟左右,待口号喊完,绕场一圈,最后回到指定的班级位置。
孟洄她们班排在第五。
等候的时候,乔语昕整个人紧张的不得了,死命捏着孟洄的手。
孟洄和她站在队伍中间,林清晨举着班牌站在最前面。
“孟孟,你紧张吗?我好紧张啊。”
“发现了。”
“嗯?”
“你要是再捏我,我就让你再紧张一点,好不好?”
乔语昕立刻抽回手来。
孟洄其实也有点紧张,只不过没那么明显。
说来也奇怪,她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再次经历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心里居然会有紧张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过去自己从没体会过这样热烈的青春。
她真正意义上的十六岁,枯燥、乏味、平淡,唯一的波澜就是逐梦。
此时此刻,她才感受到,原来青春,真的值得怀念一生。
伴随着躁动的音乐,主持人在台上喊话——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五班……”
风很热烈,孟洄仰起头,跟随着周围的同学一起,走向主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