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的功德值》
1. 序章
九月一日,天气阴,万里乌云,细雨缠绵。
南屿市的早市却不管这破天气,照样热热闹闹地开张。包子的热气从蒸笼缝隙里一缕一缕升起,热腾腾地钻进过路人的鼻子里。
齐克站在包子摊前,踌躇半晌,点了个菜包。
刚要咬下,老板两三岁的女儿却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指着齐克咿咿呀呀地喊:
“哥哥,哥哥……没穿裤子的哥哥!”
瞬间,十几双各式各样的眼睛齐刷刷地射过来,狠狠转了一圈,又带着失望齐刷刷地转回去。
这明明穿了呀!
齐克有些尴尬,也没把这童言童语放心上,重新咬住包子。
却突然一人飞身而过。
“啪嗒”一声,包子被撞掉在了地上。
齐克懵了,待反应过来想去捡时,却有一只冷白细瘦的手抢先把包子捡起,塞回了他的手中。
“抱歉。你可以再买一个,记我账上。”
顺着那只手往上瞧,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
女孩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娃娃脸,本应是相当标准的甜妹长相,气质却和甜妹塔不上半点边,嘴角勾着一点礼貌性的笑,一双眼却是冷的,叫人凭空生出一点畏惧。
齐克下意识别开视线,嗫嚅了句没关系,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再抬头看去时,女孩已在二十米之外。
此时下着小雨,早市上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点遮挡,或把自己和电瓶车藏在带着塑胶味的雨披下,或拎着公文包歪头夹着格子伞,原本人就多,这么一来更加拥挤。
而这女孩却仿若无物,极轻盈地穿梭而过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
又在转瞬之间,再没了半分踪迹,就像从未出现过。
早市的喧闹还在继续。
齐克回过神,发觉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刚刚还热气腾腾的包子,如今已冰凉得刺骨。
…………
刘继业一刻不停地狂奔了三条街,直到身后那道紧跟着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才敢停下来。
下意识想扶着墙休息一会,却扑了个空,半个身子直接倒进了墙内。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一点也不累,不用休息,也靠不到墙。
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累的。
可是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不,他不能死。
尤其不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下半身——这样子死。
那什么鬼差,长得和恐怖传说里一点也不一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也想抓他?真是笑话!
等再过一会,回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可以了。没有人会在厕所里发现他不太雅观的尸体,他的大名不会出现在报纸头版头条,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要回到身体里就可以了,他体面了一辈子,不能这么死。
“一定可以的……”
“可以什么?”一道玩味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有人缓缓地贴着他的脖子呼出一股冷气。
寒毛瞬间乍起,刘继业猛得一扭头,径直对上一双泛着暗绿幽光的眼睛。
却不是之前死死跟着他的那个小女孩,而是一个男人。
男人长得恶劣,穿着件黑色T恤,一胳膊老土的龙虎纹身盘亘在精壮的臂膀上,一身风流浪荡气。
刘继业大惊失色:“你你你……又是谁?”
男人却没搭理他,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朝前方笑了一下:“白斐,要不这单让给我?”
“做梦!”女孩忽然出现在街道尽头,脸上带了点不耐烦,“这是我的单子!”
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一道机械女声欢快地播报:
“亲爱的白无常0630,您的捉鬼订单即将超时,超时将扣取相应功德值哦~”
……万恶的资本家。
白斐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左手摸索进口袋按掉了播报,右手手腕翻转,凭空握住一柄硕大的剑。
她不解道:“跑什么,送你去投胎还不好?”
两条退路都被堵死,刘继业看了看面前长相甜美的小女孩,又看了看身后一脸恶劣相的男人,权衡再三,一咬牙,一头撞向了左边的墙!
他如愿穿了过去,而女孩和男人都在原地没动。
刘继业心里一喜。
下一秒,一柄剑却贴着他的鼻尖狠狠劈下!
惊惶之间,只见一双沉静的漆黑色眼睛,隔着剑刃和他对视,忽的微微一笑。
刘继业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
冷光闪过,剑刃横上他的脖颈,极为利落地一挑,魂体顿时被撕扯开来一道细痕,丝丝缕缕的黑气外溢。
女孩冷淡的声音响起:“伤到魂体,下辈子投胎会有残疾,你现在跟我去酆都,还有机会修复。”
刘继业愣愣地看着自己破了个口子的身体,灵魂燃起灼烧般的疼痛。
他一咬牙,凭空挥出一道黑气,猛得向女孩砸去!
谁知还未碰到她半分,就被一道大力拽起,狠狠砸在了地上。
魂魄穿透水泥地陷进黑暗,转瞬又被提起,刘继业还在头昏眼花,就被白斐拿索魂链捆住了双手。
他却没有放弃,仍在挣扎,浑身鬼力暴动,魂魄不停闪烁。
白斐不耐烦地皱眉,一脚踢软了他的膝弯,凭空握住锁魂链的另一端,把刘继业的双腿绑了个严严实实,又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这新鲜出炉的鬼终于不再挣扎了,他晕了过去。
白斐松了口气,拿出手机扫描了刘继业的魂体,立刻有一道欢快的女声播报:
“恭喜白无常0630完成订单~死者刘继业,年四十三岁,死因心肌梗塞。订单收入100功德值,再接再厉哦~”
在旁边抱臂观看了全程的墨非笑眯眯地走过来:“不错嘛,比刚来时熟练多了。这次只跑了三条街就追到了。”
白斐给刘继业的伤口贴了个粗陋的补丁,没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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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非。
当初被忽悠来做白无常的时候也没人告诉她收鬼还要玩跑酷啊。她在忘川河里泡了这么多年,早就懒惯了,哪里跑得过这些没有身体拖累的死鬼。
正要叫小鬼来送货时,这新鬼却突然又醒了。
他痛哭流涕:“鬼差大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么死啊!求求你们了!我卡里还有二十万,都给你们!”
“起死回生没得商量,不过......”
白斐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刘继业生前见过这种笑,在忽悠他买房的无良中介脸上,此刻瞧见,莫名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却见女孩瞥了眼他身下不太雅观的景象,笑容慢慢扩大,语气带了点诱哄。
“不过,可以帮您处理些身后事,比如......不让您以这副尊容被发现之类的,我也不要您的钱,只需要您给我一点功德值,很划算,对不对?”
一旁的墨非皱起眉:“白斐,你别......”
刘继业却迫不及待地大喊:“我愿意,我愿意!”
于是一小时后,负责运送魂魄的小鬼来把刘继业接走时,他家里的尸身穿戴完整,面目安详。顺便手机里也少了点不太雅观的片儿。体面了一辈子的人,终于也死得体面。
白斐愉快地数了数账户里的余额,加上刘继业刚给她的,如今已经攒够两千功德值了。
太好了,甚至还不够给她的剑买个剑鞘的。
墨非有点无奈:“你不能老是这样,干涉凡人因果,万一被抓住了,会被扔去给十殿阎罗试验新刑罚的。”
“忘川河我都泡了千年,还怕这些?不挣些外快,我得打工几百年才能赚够功德值换个好的来世?”
墨非不解道:“做无常不好吗?天天念叨着来世,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来世?”
他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同事跟没听到似的,径自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件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套在身上,顺便把拉链拉到了顶。
“你去哪?”
“大哥,今天是九月一号。”
“?”
白斐翻了个白眼:“和您这种无业游民不一样,我是要上学的。”
墨非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他这位上任不久的同事选择的人间身份是女高中生,今天刚好开学。
墨非时常觉得这个选择相当令人费解,白斐这种没有回报绝不干活的鬼,居然要去全城怨气值最大的地方卧底,难道是想趁机去那赚外快?
“我送你?”
白斐摆摆手,背起包离开。
少女的身形渐渐显出实体形状,在踏出楼道的那一刻彻底从鬼气森森的白无常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高中生。
恰巧此时,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楼下,和穿着校服的少女擦身而过。
少女垂着眼,迈步融入人群喧嚣里,转眼便没了踪迹。
2. chapter1
白斐站在早餐摊前,把吸管“啪”地一声戳进热豆浆里,喝了一大口,脸颊随之鼓起,倒多了点人味儿。
廉价的包装没有隔热功能,旁边的男人被豆浆烫得不停地左手换右手,不由得敬佩地看了白斐一眼。
这一看却移不开目光了,不仅是因为白斐实在漂亮,更是因为她身上那件南屿一中的校服。
南屿市的人都知道,考上一中难如登天,里面的学生以后可都是人中龙凤,这姑娘保不齐以后能当个什么总什么长的,怪不得连烫也不怕,一中的好孩子,就是沉稳!
他敬佩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那人中龙凤骤然放大音量:“什么!那小子买了十个肉包子?!”
她只不过撞掉了他一个包子而已!
白斐很不可思议:“现在的人类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早餐摊老板老王尴尬地挠挠头:“我瞧他也是一中的,又说记你账上,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白斐无可奈何,只能认了这哑巴亏,左右人类钱财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对于贪小便宜那小子......死后估计要去第三殿阎罗那里报道。
她叼着吸管想了想,还是很不要脸地赖账:“墨非过会就回来了,您找他清帐。”反正他们俩在人间的零花钱也是他管的。
买了早餐,白斐正要走,突然脚步一顿,裤腿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低头一看,是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
女孩头上严严实实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抱着一个白色的小球。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面色却灰白极了。
她仰头看着白斐,模样有点可怜:“姐姐,你能陪我玩游戏吗?”
这场景,但凡换个人,哪怕不敢答应,也会好言好语地婉拒,顺便再叮嘱几句。
可白斐一向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好孩子,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腿,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小女孩没有放弃,还在继续问别人能不能陪她玩游戏,可是没有人敢答应。
也有好心人问她是从哪个医院跑出来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却不说话了。
白斐拐过街角,顺手扔掉早餐的残骸,正巧公交车也到了。她迈步上车刷了卡,手机却突然响起。
只有她能听到的机械女声传来:“亲爱的白无常0630,您有新的捉鬼订单,请及时处理~死者江甜甜,六岁,死于半小时后,死因......”
白斐脚步一顿,转头下了车,直奔刚才的早餐铺,刚才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却已经没了踪影。
白斐打开app调出小女孩的定位,一路追过去,才发现她在不远处的公园里。
公园不大,也没什么人,只角落的喷泉旁坐着一个少年在发呆,隔太远,看不清脸,有点忧郁的模样。广场中心还有一对夫妇手挽着手散步,而甜甜一个人抱着球在另一边拍打,一下又一下,小小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来他们也都没答应她。
白斐在甜甜附近的长凳坐下,安静地等待,等待她的死亡。
甜甜看见她,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又一次乞求道:“姐姐,你能陪甜甜踢球吗?别人都能玩,可是妈妈不让甜甜玩,别的小朋友也不和我玩。”
小姑娘面色青灰,她或许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不知道自己仅仅半个小时后就将结束短暂的一生,此刻仍然努力扬起笑脸,单纯地想要一个玩伴。
白斐想了想,勾起一个自认为很亲切的笑,如果刘继业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和忽悠他时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可以,但是你要付给姐姐酬劳哦。”
甜甜立马又从小兜里摸索出几个钢镚,却被白斐按住手又塞了回去。
少女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显得有点狡黠:“不是这个酬劳,是要你的一点点功德值,嗯......一百就够了,很划算的。”
甜甜眨巴眨巴眼睛,没问功德值是什么,反而握住了白斐的手指:“姐姐,你的手好凉,甜甜给你呼呼。妈妈说,呼呼就不凉了。”
白斐愣了一下,手指被小手攥住,几道轻柔的气息拂过。其实没什么用,她不会有温度的。但她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那姐姐就当你答应了哦。”白斐维持着笑容,抽出手指,和小女孩开始踢球玩。
刚下过雨,公园里的地面还是湿的,污水混着落叶,雪白的小球没一会就变得肮脏,白斐的踢球技术也烂的出奇,可甜甜还是玩得很开心,一刻不停地笑。苍白的小脸上带了些红晕,如果忽略她身上的病号服的话,看起来也像个普通的健康小孩。
白斐从没踢过球,控制不好力道,但她一向敬业,收了报酬就一定做到最好。于是一个不小心,力道大了点,球径直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狠狠砸在了……喷泉边的少年头上。
少年对这飞来横祸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没稳住身形,竟“噗通”一声四仰八叉摔进了喷泉里!
白斐赶紧跑过去,像这倒霉蛋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倒在泉水中的少年怒气冲冲地睁开眼,却陡然怔愣了半秒。
一直到很久以后,季行也才肯承认,这一刻,他是有点被白斐迷住了的。
少女俯身向他伸手,瞳孔黑而冷漠,唇角却挂着虚情假意的笑。
阳光在她的脑后绽开,令季行也看不太清她的脸庞,手心的触感却比泉水还凉,透着泠泠的寒意,从季行也的指尖传导至心脏。
这厢,白斐却有点心虚地看着这倒霉蛋。
倒霉蛋呛了水,在短暂的空白后开始毫无形象地不停咳嗽。
浑身更是湿漉漉的,方才的忧郁气质荡然无存,即便是白斐这样毫无良心的人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把校服外套脱下给他擦水。
少年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
脏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甜甜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很夸张地惊叹,“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啊!”
白斐挑眉,这才注意到这倒霉蛋确实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冷白瘦削,五官立体而精致,薄薄的单眼皮因剧烈的咳嗽染上绯色,更显得惑人。身上的白t湿透,隐隐约约映出衣下风光......
没有腹肌,也没有胸肌。
白斐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少年被这么夸奖也没什么反应,冷着脸擦头发。
甜甜问:“哥哥,要不要和我和姐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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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玩球,姐姐踢得可好了!”
少年冷笑一声,抬手鼓了下掌,嗓音刻薄得像是淬了毒:“确实好,隔着半个公园都能精准地找到我的头,今年国足可算是有指望了。”
纵横阴阳两界,白斐头一次见这么毒舌的人,但自知理亏,只好又道了次歉,匆匆带着甜甜赶紧逃跑。
等逃到了公园另一角,白斐看了看手机,还有五分钟,甜甜就要死了。
她做惯了鬼,对生死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总归不过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死了,灵魂还在,在她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甜甜年纪尚小,没来得及做什么恶,去了地府也用不着受十殿阎罗的审判,估计能很快转世投胎。
正想着,衣角忽然被拉了拉。甜甜神秘兮兮地道:“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快死了。”
白斐一愣,她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最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今天早上洗脸的时候特别强烈。可是妈妈很开心,她一边哭一边笑,告诉我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新医生,可以给我做手术,没准可以治好我。我很久没看见妈妈笑了,所以我也一起笑,没告诉她我今天就要死了。”
“我不想让妈妈亲眼看着我死,所以我偷偷溜了出来。姐姐,我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医院里,今天是我第一次踢球,谢谢你。你是除了妈妈以外我第二喜欢的人!”
白斐抿了抿唇,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红色的毛线帽很温暖柔软,甜甜说,是妈妈亲手织的。
白斐有点不太记得自己曾经有没有妈妈了,也不记得自己的妈妈在自己死的时候有没有哭。
可是甜甜的妈妈一定会哭,还会自责自己没有照看好女儿,让她孤独地死在了外面。
做了一年鬼差,她见惯了生离死别,对此没什么感慨。
最后几分钟,白斐让小女孩趴在了她的腿上,给她念了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可故事只堪堪讲到了公主踏上了冒险的旅途,甜甜就安静地没了呼吸。
而一个透明的魂魄从甜甜小小的身体里飘起,冲白斐打招呼:“姐姐,你还能看得见我吗?”
白斐笑了笑,拿出手机扫描了甜甜的魂体,女声播报:
“恭喜白无常0630完成订单~死者江甜甜,年六岁,死因先天性心脏病。订单收入100功德值,再接再厉哦~”
负责运送魂体的小鬼来了,为了不吓到甜甜,他们还特意幻化成了小熊的模样。
目送这一行鬼离开后,白斐把甜甜的身体抱到了长凳上,最后摸了摸她的红色毛线帽。
已经不温暖了,和它的主人一样。
白斐打开app,用刚才甜甜付给她的酬劳,自己再添了点,给甜甜买了一个入梦的机会。
起码,让她和妈妈能有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吧。
做完这些,白斐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还有十分钟,她上学就要迟到了。
刚走到喷泉附近,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叫,看来有人发现了甜甜的遗体,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白斐没停顿,继续往外走,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
“你妹妹晕在那了!你快去看看!”
3. chapter2
白斐转身,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刚才被她砸进喷泉的倒霉蛋。
季行也本来只是想把校服还给那个踢球很烂的女生。
谁知摸过去却只看见小女孩一个人躺在长凳上,面色惨白可怖,吓得他脆弱的心脏差点停摆。
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女孩的姐姐,季行也语气很焦急,“你快去,我刚才已经叫了救护车,估计很快就......”
话音未落,季行也的手腕却突然一痛,一张黄纸贴上他的皮肤。
他抬头与女孩对上视线,愕然发现刚才还笨拙地陪着小女孩踢球,一副亲切好姐姐模样的女孩,此时一脸冷漠。
漂亮的杏眼漠然极了,还带着点不耐。
她甩开他的手,一个字也没说,继续往外走。
季行也愣住,有点不可置信,心中生出满腹猜疑,等回过神来想追过去,却再也看不见女孩的身影。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季行也只好快步回到长凳上的小女孩身边,他怎么也探不到小女孩的呼吸,却不敢放弃,半跪下给她做心肺复苏。
刚才跑得太快,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滴下,和小女孩比也没好到哪里去,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一刻不敢停下。
直到救护车终于到来,季行也筋疲力尽,把自己摔倒在草坪上,他喘着气,余光瞥见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件校服。
很好,他咬牙切齿地想,一中还有这种冷血奇葩。
你最好,别被我逮到。
……
白斐开启隐身,一路飞奔到学校,还是迟到了。
她便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走着。每走几步,都会有形态各异的鬼冲她谄媚地打招呼,“无常大人早上好。”
白斐一概不理,目不斜视地穿过鬼群。
她刚来时,这帮子鬼还会怕她把它们捉去地府,一见着她就叽叽哇哇地到处躲藏,或者是哭哭啼啼地求饶,甚至还有些老鬼仗着鬼龄大企图倒反天罡给她立规矩……都被她无视了。
久而久之,它们都明白了,这新上任的白无常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没有半点地府公务员该有的职业道德,系统不派单,不给功德值是绝对不会管你半点屁事的。
所以这些学生鬼们都非常知趣地和白斐保持了相当和谐的单方面尊敬关系。
只除了一只奇葩。
它是只女鬼,看样子是跳楼死的,脑袋裂了一半,血浆滴滴答答地落在老式校服上,此时正非常嚣张地拦在白斐面前。
“白白,你都两个月没来学校了,我好无聊~别去上课了,陪我聊会天嘛~”
白斐面无表情地穿过这只拦路鬼的魂体,女鬼被分成两半,又从两边绕到白斐身前重新合拢。
变形扭曲的脸上竟有些少女的娇嗔:“我帮你偷偷看过了,新班主任是最严厉变态的那个哦!你上学期又是倒数第一,今天还迟到了,她肯定骂你,还不如找我聊天,来嘛来嘛~”
白斐脚步半分不停,再一次穿过她的魂体。
“再吵吵抓你去投胎了啊。”
“你才不会!”
女鬼做了个鬼脸,继续跟着她叽叽喳喳。
白斐也就当没听见,反正它也不会跟进教室。
这只鬼很有原则,绝不会打扰她学习,哪怕她深知白斐从不学习。
踏进高二七班大门的时候,讲台上的陌生女老师极为锋利地瞥了她一眼。
张雪梅是文理分班后七班的新班主任,她长得很符合中年女老师的普遍画像,短发,瘦削,狭长镜片后的眼神锋利似刀,带着能把人射透的严苛。
只消一眼,你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你是……”张雪梅低头扫了眼名册,“白斐?”
“是。”
“分班成绩400,倒数第一,你是怎么进的一中?等等,你校服呢!”
身后传来女鬼幸灾乐祸的嘲笑声,白斐抿了抿唇,没吭声。
张雪梅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让她滚去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二当同桌,正好互相耽误。
然而白斐到了座位,却发现倒数第二的位置空空如也。
牛,比她还嚣张。
张雪梅教的是历史,简要讲了讲开学事宜后就开始赶进度。
白斐设好屏障,拿出手机盘了盘存款。
OK,功德值来到了美丽的一千七。忙活了一早上还少了三百。
白斐后悔得扭曲,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鬼迷心窍做了回慈善。
最近南屿的死亡率越来越低,好几天才能收一个魂,也不知道要打工到猴年马月才能买一个好的来世。
白斐沉重地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决定下次接私活时多收点酬劳。
下了课,班里热闹了起来,新同学们开始进行一些社交。虽说重新分班,但很多人还是互相认识的。
白斐没加入,她的身份还是和普通人类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却突然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哎,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白斐抬眼看去,哦,是那十个肉包子。
齐克显然已经咽了包子就忘了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有点羞涩地和她打招呼:“原来你也是一中的,你早上在追谁啊?”
“公交车……”白斐生硬地扯开话题,“倒数第二怎么还没来上学?”
此话一出,周围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几秒。
有人笑了声,颇有点阴阳怪气:“少爷哪里需要上学啊?能屈尊降贵报个道就不错了。”
有个女孩呛他:“徐洋,你就是嫉妒人家季行也家境好还长得好看!酸气都快冒出来了!”
“我嫉妒他?”徐洋很刻意地哼了一声,显示自己的不屑。
“病秧子一个,球都打不了,和残疾有什么区别!还整天冷着个脸装得高冷,看着就烦。”
“齐克,你爸以前在他们家当司机吧,你不是和他很熟吗?你说是不是?”
齐克骤然被点到,有点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辩解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话题很快被岔到别的地方去,白斐达成了目的,也没在意她的新同桌听起来好像风评不佳。
下午的时候,大名鼎鼎的倒数第二终于姗姗来迟。
季行也上午又被球砸又忙着救人,被救护车一起拉倒了医院。
他没什么感觉,他爸脆弱的心脏倒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强行让六个保镖护送他来了学校。
很夸张,但季行也习惯了,也不太在意同学们看过来的眼神,无论是羡慕还是嘲笑,都视若无睹,泰然自若。
于是白斐被响声吵醒时,第三次看到了那张过分出众的脸。
不同于第一次的气急败坏,第二次的焦急担忧,现在的冷漠高傲才是他的常态。
少年身形瘦削却挺拔,站在人均一米八五的保镖中间仍然很是扎眼。
他一丝不苟地穿着校服,可校服里的衬衫,脚下踩着的运动鞋,无一不是奢牌高定,从头到脚干净精致到极致,和灰头土脸的高中男生们格格不入。
那张脸更是漂亮得令人发指,肤色冷白,神色恹恹,右眼下一点红色泪痣,像最昂贵的红宝石。
那双冷淡得仿佛什么都容不下的眼睛轻飘飘地扫了眼他的同桌,忽然顿住了。
季行也眯起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早上那个奇葩居然这么巧就是他的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他快步走到白斐身边,一开口带了点愤怒,瞬间没了刚才那点清冷味儿:
“那个小女孩去世了。”
白斐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小女孩的死讯,而是因为他居然还记得她。
一般没隐身工作遇到人时,她都会删除记忆再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怎么对季行也没用?
白斐微微皱眉,指尖微动,又给他贴了张隐形的忘忧符。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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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用。
季行也见她不答话,继续说:“你和她什么关系,为什么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如果早一点送去医院,没准……”
白斐打断他:“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踢球。”
“路过陪小孩玩两把,怎么了吗?”
季行也有点匪夷所思:“哪怕陌生人,你也不至于……”把人扔下就跑。
“闭嘴。”白斐被他吵得有些烦躁,“我根本就不在意她死没死。”
“但你要是再烦我一下,我不介意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去陪她。”
季行也愣住,不是因为她出格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眼神。
女孩的眼睛很大,标准的杏眼,本应该很甜美,可她的瞳仁又黑到了极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此时冰凉彻骨,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半分光亮,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充满了诡异的非人感。
季行也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一丝寒意,几乎有种下一秒真的会被她扭断脖子的错觉,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可那感觉不过一瞬便消失了,就好像是他的幻觉一般。
女孩很快便低下头看手机,显然不是很想再搭理他。
季行也回过神,疑心自己一早上经历太丰富以至于有些疑神疑鬼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甜甜的死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即便不是亲人,她怎么能冷漠到这个地步,让他这种人都叹为观止。
可说到底,他也没有什么身份来指责她。
季行也慢慢收起脸上的情绪,在她旁边坐下。
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
白斐专心地在APP扣客服,问忘忧符怎么会失效。
这可是卖五十功德值一张!她平时都蹭墨非的用,今天难得买了两张,居然一张都没用!
客服却又掉线了,不断地重复:“亲爱的白无常0630,请稍等片刻,正在您转接鬼工客服……”
滚啊,说好的地府智能化呢!新死的那几个程序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白斐为自己白花的功德值哀悼了一会,也没太在意季行也。
人类而已,纠结个几天就放弃了。
两人相敬如宾到放学,季行也被六个保镖簇拥着离开,白斐也背上包,准备开始上班。
按照从前的规矩,她和墨非,应该一个收善魂,一个收恶魂。
不过说到底,善恶哪有什么清晰的界定,也没人管他俩。
他们索性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倒也方便。
快走到校门口时,白斐听见一些骚动,有女生急匆匆地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夹杂着些激动的议论:
“真的很帅!快去看!”
“真的吗?比高二的季行也还帅吗?”
“不是一个风格……他有点像社会上的人,一胳膊的纹身。哎呀,看了你就知道了!不知道他是来等谁的,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们学校居然有人敢和这样的人谈恋爱,这也太……”
对于尚且青涩的高中生来说,社会是一个很特殊的形容,夹杂着成熟,危险,还有点奇怪的吸引力。
高中生怕被人说社会,可真遇上这样的形容,又会有点难以言喻的隐秘骄傲,好像就此和成人世界扯上了一点关系。
而伪高中生白斐听到这个描述,却陡然生出点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一走到校门口,白斐就通过乌泱泱的人群看到了墨非。
他靠在纯黑泛着金属光泽的机车上,嘴里闲闲叼了根烟,没有点燃,难得穿了件正式点的白衬衫,却挽起袖子,露出繁复的纹身,领口也大大敞开,一派风流浪荡样儿。
四周各异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竞相揣测着他那位离经叛道的女友是何方人物。
墨非第一眼就瞧见了白斐,墨绿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光。
他遥遥冲她大幅度地招手,弯起个没心没肺的笑:
“白斐,过来。”
4. chapter3
周围的同学纷纷回头,让白斐没办法悄悄逃跑。
白斐有些头疼,却也没什么大反应,径直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头盔。
“你来干什么?”
墨非笑着又往她手里塞了袋酸奶:“接你放学啊。”
“不需要。”
“行,下次不来了。”墨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习惯了她的直白,“那今天您老就屈尊上座吧?”
白斐带上头盔,在众多各异的眼神里跨上了摩托车。
突然,微妙的不适感爬上她的脊背,白斐眯了眯眼,回头望去,却遥遥撞进了一个人的眼睛。
她的新同桌。
季行也被保镖们围着,有人恭恭敬敬地弯腰为他打开迈巴赫的车门,还有人为他打伞遮住并不大的太阳,像是在保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不同于白斐这边的哄笑热闹,那辆豪车四周空了约莫两米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界限,隔绝着两个世界。
季行也似乎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很快便坐进了车里。
白斐也没在意,拍拍后座示意墨非上来,然后便一声轰鸣扬长而去,又引起了一阵惊呼。
她不知道,不远处的迈巴赫里,少年偏了偏头,透过车窗又扫了她一眼。
目光从鄙夷到厌恶,最终化为漠然。
冷血的,古怪的,虚荣的。
他在心里,对他的新同桌下了定论。
要离她越远越好。
……
白斐的摩托技术也很烂,帅气地起步之后几乎是以龟速前进。
再被无数电瓶车赶超后,终于在墨非的骂骂咧咧里回了家。
房子不大,水北街上两室一厅的平屋,是他们在人间临时的住所。
房子门口还挂了个老土的LED灯泡,闪烁着三个字“纹身店”。
墨非在不追鬼的时候会兼职做纹身,这是他的爱好,也顺便赚了不少钱。
理论上来说,他们不需要吃喝,也没什么花人类钱币的地方。
可赚都赚了,他们便也开始吃人类的食物。还是很好吃的,比鬼魂好入口。
白斐有时候看墨非兴致勃勃画稿的样子,会有些不明白。
鬼也会有兴趣爱好吗?还是墨非在人间潜伏得太久了,染上了人类的习性。
摩托车刚停稳,就有个人窜过来,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
“小白妹妹,你放学啦!”
是个姑娘,很漂亮。栗色长卷发,时髦的烟熏妆,低领紧身短T,笑起来眼睫毛扑棱扑棱的,像一把小扇子,明艳又带点娇憨。
她紧紧抱着白斐的胳膊,语气热情亲昵,眼神却直直地看向旁边的墨非,热烈得好似一团火焰。
白斐对她有点印象,三天两头来找墨非纹身。
背上的凤凰纹了洗,洗了纹。
一个似乎没有痛觉的人类。
白斐面无表情地拔出被软绵绵包裹住的胳膊,自个背着书包进了屋。
身后的两个人甜腻腻地互相调情。
墨非道:“还是纹凤凰?”
女人的嗓音百转千回:“还是你最懂我啦!”
白斐识趣地关上门,防止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拿出手机翻了翻,今晚没有单子。
真令人遗憾。
下午不停挂机的客服却回了消息:
“亲亲,忘忧符不起作用的话,可能对方也是酆都鬼友呢亲亲。”
胡扯。
发现失效的那刻她就悄悄看了看季行也的命格。
因果生死一应俱全,没有半点不对劲。
怎么可能是鬼。
白斐扔掉手机,烦躁地戳开酸奶。
过了会,墨非进来了。
“今晚没单子?”
“嗯。”
“最近怪奇怪的,白天也没有。大家都这么长命吗?”
“……”
“算了,反正我也懒得干活。辛辛苦苦捉一只就那么点破工资,维护我的摩托都不够的。”
白斐表情凝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墨非拿了东西要出去。
白斐想了想,还是随口提了句:“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和人类走太近。”
“吃醋了?”
墨非挑了挑眉,冲她抛了个媚眼。
“放心,咱们黑白无常才是天生一对。”
话音刚落,他熟练地丝滑关门,完美躲过迎面飞来的重剑。
白斐冷着脸召回剑,骂了声白痴。
……
工作不忙的日子里,白斐就老老实实地扮演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
她尽量不在上课摸鱼……除了数学课。
没办法,数学课的周老师是个老教师了,操着一口浓郁的南屿方言,黏黏糊糊字字黏连,再配上腰上规律响动的钥匙串。
实在是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白斐很少能睡个安生觉,因此倒也还算喜欢数学课。
只是睡着睡着,总感觉有什么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呼着冷气,还掺杂着古怪的吞咽声。
白斐本来快要睡着了,骤然被打断,下意识烦躁地挥手想打开,可没安静几秒,那道气息又来了,孜孜不倦地骚扰着她。
白斐怒了,猛得一睁眼,率先撞进眼帘的却是张冷峻的侧脸。
她的新同桌。
季行也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笔,在卷子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停下来思考,表情冷而严肃,很认真听讲的模样。
怎么看也不像无聊到要恶作剧的样子。
她有些疑心,慢慢阖上眸子,暗中动用鬼力开了灵识。
过了几秒,季行也突然停下笔,偏头瞥了她一眼,似乎犹豫在犹豫些什么。
然后他慢慢地朝白斐的方向俯身,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进……
在那道冷香即将涌进她鼻腔的那一秒,白斐骤然睁眼,扣住他的手腕。
“倒数第二!”白斐压低嗓音,“你干什么?”
季行也默了默,眉角微挑,像是疑惑。
白斐冷声道:“你就算对我有意见,也别这么幼稚好吗?”
季行也忽然嗤笑一声,没说话,也没挣扎,直直带着她的手继续向下,捡起了……一块滚落在白斐桌子下的橡皮。
“不好意思啊。”季行也刻薄地笑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橡皮有那么大的占有欲。”
白斐看着那块橡皮,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少年抬了抬被扣住的手腕,眉眼间有点克制的不耐烦:“可以放开我了吗?”
“倒数第一?”
白斐回过神,干干脆脆地松了手。
“抱歉,误会你了。”
季行也挂起个假笑:“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让老师换个同桌。
后半句卡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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咙里,因为他的新同桌突然皱起眉毛,瞪向她的课桌底下,开始小声咕哝一些什么,就好像在和谁说话。
季行也跟着她的视线瞥了眼,除了一些被白斐随意扔在脚边的作业和课本,空空如也。
再扭头,白斐像是被谁气笑了,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他的新同桌,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季行也没再管,转回了头继续看自己的卷子。
而白斐,不知道自己在同桌眼里已经彻底面目可憎了。
她忙着教训鬼。
那只经常缠着她讲话的女鬼,此时躲在她的课桌下抱着她的腿撒娇似得乱蹭。
随着蹭动,暗红的血液混着乳白的脑浆从她脑袋上的裂口涌出,通通融进了白斐的裤腿里,把蓝色的校裤浸润上大片可怖的污色。
白斐有点头疼:“你到底要干什么?”
女鬼讨好地咧开嘴冲她笑,嘴角一路向上,直至扬至耳垂,“陪我聊聊天嘛!好久没有人和我聊天了!”
“学校里一打的鬼,非要找我?”
女鬼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搭话:“数学老师刚刚那道题讲错了,明明用另一种方法更好点。我教你,你去告诉他好不好?”
“白白,虽然你是鬼差,但既然在学校,你也要好好学习呀,堂堂白无常天天倒数第一多给鬼丢人呀,你看你同桌都……我靠你同桌这么帅?!”
女鬼瞬间忘了自己的目的,惨白的脸蛋迅速涌上一片正圆形的鲜红。她眨巴着眼,速度过快几乎把眼珠挤出眼眶,头上的裂口更是兴奋地淌出更多鲜血来。
白斐忍无可忍,单手掐诀往它脑袋上一点。
瞬间,女鬼和她快要滚落的眼珠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校服裤子也快速褪去血色,洁白如新。
世界终于清静了。
白斐被这么一闹,却也睡不着了。她侧目瞅了一眼季行也,想看看正在讲哪张卷子,掏出来装模作样一下。
这一看,好嘛。
季大少爷认认真真握着笔,一脸严肃地在给卷子配图。
……怪不得他俩倒数呢。
晚饭时间到了,白斐一向不在学校吃,买了袋酸奶去天台发呆。
天台一向没什么人来,堆了很多废弃的旧桌椅,一层叠着一层,小山似得占据着靠近栏杆最边缘的地方。
白斐就窝在其中一个半锈的椅子里,小腿跷在栏杆上在半空中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酸奶放空。
黄昏时的南屿很美,从高空看去像是无数个蚂蚁的巢穴,围绕着中央的情人湖一圈一圈地漾开,再在天际线处归为一个更大的圆。
白斐出神的望着情人湖,她有时候会想,人间和酆都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样的湖,一样的房子,一样要为了赚取微薄的酬劳拼命工作。
还是努力吧,她往后一靠,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PUA自己,努力赚功德值,兑换一个好的来世,就不用努力了。
想着想着,她又有了点睡意。
不过今天似乎所有人都要和她作对似的,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似乎有几个人推推搡搡着另一个人来了天台。
沉闷的一声重响,有人被猛得推到墙上,或是地上。
人群爆发出烘箱,几道充满恶意的声音响起。
“叫你耍横啊!敢惹我们的人?块头大了不起是吧?”
5. chapter4
有个人抽泣着开口,嗓音粗厚,分不清是男是女。
“是她先骂我的。”
“小雨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男人婆一个,看着就恶心,怎么会有女生长这样啊?该不会是变性人吧?”
“别开玩笑了,泰国人妖可比她美多了。我要是长这样早就去死了!”
“哎你们说,她是不是故意引起小雨注意啊!哈哈哈哈小雨这个死男人婆暗恋你呢!”
“滚蛋啊,恶心死了!”
“也不是没可能啊!她不会真的是变性人吧?咱们扒了裤子看看吧?”
一群少男少女瞬间激动起来,纷纷起哄着就要去脱那个女孩的裤子。
有道声音在忽高忽低地哭叫,在喊不要这样。可是她的嗓音太粗了,哭起来像是水牛在悲鸣,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然后便是更尖利的混乱的惨叫和衣服撕裂的声音。
没人注意到椅子山后的白斐,白斐也没动弹,就这么继续晃着腿喝着酸奶。
她的眼神很漠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在进行一场暴力。
鬼差不能干涉凡人因果,这是他们在人间行走的最大原则。
更何况,她也没那个兴趣做英雄。
可突然,天台门被什么人一脚踹开。
教导主任的声音暴起:
“干什么呢你们!住手,通通住手!”
“你,你,岑夏时是吧,还有你们,都给我滚来办公室!”
很多的哭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教导主任的怒骂一点点离开了天台。
天台又恢复了安静。
白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响指把喝空的酸奶袋子毁尸灭迹,打算回教室。
只是她刚迈出椅子山,就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
季行也半蹲在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睫毛垂下,在面颊落下一小片阴影。片刻,他抬头看了看角落里早已落灰的摄像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他的面前,是星星点点溅落的血迹。
白斐继续走着,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思考的季行也,他倏然扭头,直直和白斐对上视线。
少年的眼中显而易见地闪过一丝惊讶。
白斐视若无睹,从他旁边走过,却被他喊住:
“你也在这?那你刚才……”
白斐没停下脚步:“我没有任何帮忙的义务。”
手腕却突然被抓住,白斐不耐地回头,和季行也对上视线。
少年静静地注视着她,瞳孔漆黑深沉,透着显而易见的疑虑和探究。
这场面有点熟悉,像极了甜甜死时,他在公园门口抓住她的模样。
只不过这次,没等白斐动手,季行也很快便自己松了手。
他克制地后退一步,和白斐拉开安全距离,缓慢道:“在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你不出来没有半点问题。”
“我只是想问,你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
白斐回答得很干脆。
季行也默了一瞬,竟也没再追问。
他恢复了疏离的神色,冲白斐点点头,越过她快步离开了天台。
上课铃声响起,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白斐没在意,继续慢悠悠地往下走,却在下到四楼时再次遇见了季行也。
这一层是校领导的办公室,也包括教导主任。
季行也和教导主任面对面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嗓音很平淡地陈述:
“我看见他们一起推搡这位岑同学去了天台,就下楼找了老师你来。之后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教导主任笑了笑:“季同学你这件事做得很好,关于岑夏时故意伤人这件事……”
“老师。”季行也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抬眸看着教导主任。
“结果不用告诉我,但希望你能好好调查真相,不要草率下论断。”
被学生截了话头,教导主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嘴角却仍然挂着微笑。
“我了解了,季同学。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啊,你爸爸上次还……”
季行也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了。
教导主任脸色更难看了,转身进办公室,重重摔上了门。
白斐从办公室门口路过时,随意扫了窗户一眼。
里面站着五六个学生,个个都挂了彩,脸上身上散布着深红的抓痕和掌印,衣服也破了好几个口子,挤在一起哇哇直哭,一直不停地向主任控诉着什么。
而与之相反的是,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女孩始终保持沉默。她和他们站得极远,是唯一没有明显伤口,衣着完好的那个。
她有一副很强壮的身体,膀大腰圆,骨骼粗壮。皮肤黝黑暗沉,头发也短短的散乱在耳朵旁。
但即便个子那么大,女孩的气质却很怯懦,浑身瑟缩着微微发抖,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球,胡乱塞进什么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里。
一张纸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看不清写了什么,却被她硬生生抠破了个洞。
白斐收回视线,继续迈步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像是无可奈何似的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办公室。
……
晚自习的时候,白斐正在查看今晚有没有单子,教室里的喇叭突然传来播报:
“高三一班岑夏时,于今日五点对同班同学进行殴打,致多名同学轻伤及严重的心理创伤,对此给予岑夏时同学处分处理,请同学们引以为戒,再播报一遍……”
白斐低头抽出一张卷子,耳边一道声音响起:
“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白斐转头,平静地和他对视:“播报的不就是事实吗?”
“可是应该是他们先动手的吧?”
“应该?”白斐笑了笑,“我们都没真正看到是谁先动的手,那里也没有监控。”
“为什么你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认为其中一方是正义的呢?”
季行也微微皱眉,看表情像是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可是又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即使这一次她是正义的一方,你能确定在这之前还没有别的隐情吗?你带着内心认定的事实去作证,何尝不也是一种拉偏架?”
“更何况。”白斐耸耸肩,“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找了老师来,她伤人这件事还真没有那么直接的证据。”
白斐承认,她是带了点恶意的,不想让季行也再烦她。
可季行也听了她随口胡诌的理由,似乎像是被问住了,沉默了下来,看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奇怪起来。
白斐达成目的,也不再管他,顺手牵了他的作业抄答案。
他们俩安静了,教室里的其他人却彻底沸腾了。
高中生活无趣极了,难得有点新鲜事,所有人都在一脸兴奋的小声讨论,话语中高频率出现了“男人婆”、“好恶心”这样的词汇。
甚至还渐渐夹杂了季行也的名字,许多道若有似无的目光飘了过来。
“听说是季行也发现的这件事,这里面不会也有他的手笔吧?”
“听说里面一个男生之前惹了他。大少爷嘛,自己是个病秧子打不过,雇个男人婆报仇不是没可能啊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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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本来要开除的,他威胁主任改了处分,这也太仗势欺人了吧!”
谣言越传越离谱,白斐漫不经心地听着,头一次对季行也其实不太受欢迎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可这很奇怪,他有这样优秀的皮囊,有显赫不凡的家世背景,怎么还会受排挤?
“现在的学生真是幼稚啊!”
女鬼抱臂在一旁飘着,很老气横秋地评价着。
上次被白斐一巴掌拍到千里之外后,它被迫和白斐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却也不耽误八卦。
“下午我都告诉你我看到了!你后来……”
“哐哐哐”几声巨响,瞬间万籁俱寂。
突然出现的张雪梅把手从门板上放下来,板着脸扶了扶眼镜:
“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两年了,你们这副样子,考一本都费劲!真是我带过最差的班级!”
所有人瞬间齐刷刷地埋下头,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刷刷声取代了越传越离谱的八卦。
……
这件事被热烈讨论了几天就没了话题度,渐渐被人遗忘了去,只除了那几个受了伤的人还天天逢人就展示伤口。
又过了几天,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高二一班门外。
岑夏时躲在门边,背着个黑色大包,悄悄往里面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急得额角都渗出了点汗珠,有点不知所措。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门边站着的人:“你好,我……我找一下……”
话没说完,那人却像是才看见她一样,怪叫一声,开始装模作样地求饶:
“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
“男人婆我错了!求求你啦!”
徐洋话没说完,就控制不住地和旁边的兄弟笑作一团。
班里也响起低低的闷笑声。
少年人的恶意往往是最直白的,直白得让岑夏时颤抖了双唇,额角的汗水越渗越多,几乎像是生了大病。
要不先走吧,她攥紧了衣角想。
腰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推动,一个女孩叼着棒棒糖突然出现在她边上。
岑夏时知道自己不算轻,女孩却像是这样顺手拉了个气球似的,就这么把她夹带进了教室,安置在旁边的位置上。
表情泰然自若,跟没看见徐洋似的,轻飘飘地擦过了他的肩膀,仅仅是衣角相触,却让他摔了个趔趄,撞在旁边的书柜上。
徐洋痛得大叫:“白斐,你干什么……”
话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女孩轻飘飘地看过来,微微歪了歪头,过黑的瞳仁冒着森森冷光。
脊背冒出鸡皮疙瘩,像是被什么带着寒意的东西一寸寸地爬过,他突然就什么也骂不出来了。
他看不见,女鬼吊在他的背上,咯咯咯地笑着,侧脸和他贴得极紧,恶作剧似的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脸颊,呼出森冷的气息,而那双惨白露骨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嘴,血液一滴一滴落下。
白斐弯起一个甜美的笑:“要夸我力气大吗?男人婆这个词我不喜欢,用强壮就好,不要私心加什么无关的前缀哦。”
徐洋浑身颤抖着,呆愣愣的,像是听不懂她的话,白斐却没再管他,冷淡地收起笑转回头。
岑夏时有点懵懵地看向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
白斐不太习惯这样饱含崇拜的目光,移开视线,叼着棒棒糖,嗓音有点黏黏糊糊的:“季行也交作业去了好像,马上就来了。”
岑夏时连忙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也是来找你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大盒巧克力:“送……送给你,谢谢你那天帮我作证。”
“作证?”
6. chapter5
季行也恰巧回来,就瞧见自己的座位被占了,疑惑地挑挑眉。
岑夏时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想站起来给他让座。
季大少爷向来不亏待自己,也不和她客气,径直坐下问她:“什么作证?”
岑夏时的眼睛闪亮亮的:“那天多亏了白学妹帮我证明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是正当防卫,才只背了个处分,不然我就要被退学了。”
季行也看向白斐,眼里有点莫名,像是在吐槽你敢耍老子之类的不太好听的话。
白斐咬碎嘴里的棒棒糖,清甜的葡萄味在嘴里爆开,她不是很在意地摇摇头。
“只是如实复述了听到的对话,不算帮你。”
“算的算的。”岑夏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眼里却莫名噙了泪。
她见白斐不收,便把手上那盒递给季行也,季行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她又掏出一盒,执着地想送给白斐。
白斐只好收下,客气地同她道了谢。
岑夏时又嗫嚅了一句:“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还没等白斐回答,她却自己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似的,慌里慌张地转身跑走了。
白斐摸了摸鼻子,不了吧三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
一抬头又看见季行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像要她给个解释。
白斐道:“我是纯客观描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而且真正起作用的是你的威胁。”
季行也勾勾唇,没说话,把自己的那盒巧克力也叠到她那盒上。
“干什么?”
“你多吃点,中和一下嘴硬。”
“……”白斐懒得和他多说,面无表情地转回头。
季行也垂眸看了眼手机,有一条新的信息在闪烁。
“少爷,查到了。白斐和那个叫甜甜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关系,那天之前也没有任何交集。”
看来,他有点误会这个新同桌了。
她可能只是有点比常人更冷淡,更不愿意多管闲事罢了。
总体,应该还算个正常人吧。
而莫名洗清了冤屈的白斐悄悄掏出手机,乐滋滋地看了眼新上涨的余额,没搭理远处那女鬼幽怨的视线。
那天,她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是这女鬼不知抽了什么疯,哭着喊着要她帮她。
“那傻叉主任要她退学!她退学了该怎么办啊就完蛋了呜呜呜,你帮帮她嘛白白!”
白斐头疼极了,刚想告诉她有季行也那句话在岑夏时就不可能被开除。
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白斐勾起嘴角露出个假惺惺的笑容,嗓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你付出一点点功德值。很划算的,对不对?”
……
难得没被占用的体育课,教室里空荡荡的。
只除了最后一排的两个人。
季行也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从小便不被允许剧烈运动。
再加上父母一惊一乍式的保护,即便外面天气再好,他也一向只能是那个独自坐在教室里看玻璃窗的人。
此时手边多了个人,季行也没忍住瞥了她两眼。
少女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透着点病态,四肢纤细脆弱,之前握住他的手腕时,体温冰凉得吓人。
难道,她也和他一样?
季行也难得放软了语气:“你也不能运动吗?”
却见少女莫名其妙似的看他一眼,“我是体育生进的一中。”
季行也:“……”
“那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白斐偏头看了眼窗外,下午一点半,正是一片极好的艳阳天。
金色的阳光肆意妄为地洒下,洒在草地上,洒在操场上,洒在窗外奔跑着的少男少女身上,也透过窗户把他们两个也包裹了住。
应该很暖和吧?白斐想。
“我不喜欢太阳。”
她垂下眼睫继续演算草稿纸上的方程式,没有再看,随口敷衍。
季行也愣了下,也没什么意外,应该是怕晒黑吧?
白斐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数学题,有点不太想写。
为什么人类要这样为难自己呢?定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让你求解一些更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是令鬼头疼。
“用下柯西不等式试试。”一道含着浓重方言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白斐扭头,看见个老头恨铁不成钢似的摇了摇头。
是数学周老师,他跟过去一星期一样穿着件条纹衬衫,条纹洗得发了白。单手拿着个泡着茶叶的保温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很心机地握住钥匙扣不让它响动。
白斐握着笔动了两下又尴尬地停下。
什么西不等式?
老头重重叹了口气,喉咙滚动,像是咽下一口浓痰,或是脏话。
他转向季行也:“你教教你同桌。”
季行也清澈且迷茫的眼神告诉了他答案。
老头又叹了口气,戴上老花镜,走去讲台上开始给他们两个单独开小灶。
钥匙晃动的声音混着浓郁的方言,白斐觉得自己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叮咚!”
“亲爱的白无常0630,您有新的捉鬼订单,请及时处理~死者周振民,六十三岁,死于今晚八点十一分,死因......”
白斐猛然睁开眼睛,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周振民……
“笃笃笃……”讲台的老头敲了敲黑板,“这就是柯西不等式的用法,你们两个听懂了没有?”
身边的季行也很虚伪地点点头:“明白了老师。”
而白斐,有些出神地看向老头刚刚随手搁在自己桌上的备课本。
备课本封面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
周振民。
……
晚上八点整,白斐准时蹲在了周老师家门外,心不在焉地揪着手下的杂草。
伤心吗?倒也不至于。
毕竟她也没上过周老师几节课,还几乎每节都是睡过去的。
可能有点可惜吧,毕竟只有在周老师的课上,她才能睡一个好觉。
八点零五分,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附近。
周老师的家位于老城区,是比较老的居民楼了,墙面已经失去了色彩,归于暗淡。大块的墙皮脱落,在黑夜里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连门禁似乎也坏了,随着风一开一合,发出规律的砰砰砰的声音,那个人影犹豫了会,避开摄像头,蹑手蹑脚地从门里溜了上去。
白斐垂眸,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摸到了早上岑夏时送给她的巧克力。
她拆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含进嘴里,专心致志盯着地上不知谁扔下的烟头。
而不远处居民楼三楼昏黄的灯光里,已经隐隐约约有影子在混乱地纠缠扭动,倒映在窗户上,像一场拙劣的皮偶戏。
八点十一分,嘴里的巧克力已经彻底化了个干净。白斐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向居民楼走去。
楼道里的灯似乎也坏了,随着白斐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不停地闪烁着。
灯光暗下的时候,楼道里灰白的魂体都显了形,他们都是很老的鬼了,面目已经看不分明,影影绰绰地挤在白斐身侧,嗡嗡低语。
“无常大人……是新上任的无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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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来捉我们的吗……把我带回去吧大人,我们找不到投胎的路……”
“好像有个新朋友要加入我们了……”
窸窸窣窣的鬼语一句接着一句在脖颈边喷扫,白斐没什么反应,平静地一步步上楼,从无数灰白魂体的包围中穿过,终于来到了三楼。
门开着一条小小的缝隙,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穿透门板进屋的瞬间,白斐开启了隐身。
屋子不大,亮着灯,没开电视。小家具散落一地,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窗户边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放着台灯,老花镜,几支笔,还有一大叠作业本,其中一本翻开掉落在地上,被鲜红的血液浸透。
旁边安安静静地躺着周老师,他还穿着那身下午讲柯西不等式时的条纹衬衫,拖鞋掉了一只在很远的地方,眼睛和嘴巴半张着,像是咽下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的头上破了个大口子,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蜿蜒成一条小河。河的尽头扔着个奖杯,奖杯左下角血污最重,依稀可辨“省级优秀教师”几个字。
屋子的另一边传来几声响动,白斐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背影蹲在斗柜边上,翻找着什么。
那人像是个男人,严严实实带着鸭舌帽和覆盖全脸的面罩,手上却没有戴手套。
白斐没有多看,收回视线去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
被他人杀害的魂魄是不会自主离体的,往往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只有经过无常指引才能魂魄离体。
若是不幸没有无常指引,便只能等待身体消亡才能出来,不过那样就往往会变成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飘荡。
白斐手心翻转,一柄巨大的黑铁重剑骤然出现。
她手执剑柄,从周老师的天灵盖直直戳进去,贯穿他的整个身体,然后开始一边输送鬼力一边慢慢搅动。
很快,一道魂魄趴在她的剑上被带了出来。
周老师的魂魄茫然地眨眨眼,和白斐对视。
“白斐?你怎么……我不是……”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骤然转头看向那男人,剧烈咳嗽着:“你快跑!那人……”
“周振民,男,六十三岁。”
白斐弯起一个职业的微笑:“您好,我是来接您的白无常。”
白斐用手机扫描了周老师的魂魄,在等待小鬼来接魂的时间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一下整件事。
“您生前桃李满天下,积攒了不少功德值,应该很快能排到投胎的名额,也能兑换一个很好的来世。”
周老师毕竟年纪也大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看上去对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接受良好,他没有再看那个杀死他的凶手,反而看向了桌子上还没批改完的作业。
“白斐啊。”他操着浓重的方言问她,“白无常这个活,算有编制吗?”
白斐难得噎了一下:“算,算吧?”
好处是不容易失业,坏处是工资实在低得可怕。
想到这,她有点蠢蠢欲动地瞥了眼周老师的功德值数目,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算了算了,即便是鬼,也要讲些尊师重道吧?
脑子这样想着,她的嘴却诚实地开了口:“周老师,您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
话音还没落,门突然被人推开。
“周老师,您怎么没关……”
他的嗓音骤然停住。
屋里的两鬼一人齐齐抬头向门口看去。
季行也站在门口,视线凝固在周老师的尸体和那一大滩肆意横流的鲜血上。
他突然慢慢地抬手,捂住了心脏。
而后视线迅速上移,直直刺向了白斐。
7. chapter6
季行也的目光太直接。
白斐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态,没错啊,是隐身的鬼魂状态啊。
可她怎么感觉,季行也好像看得见她?
不等白斐想明白,却见季行也瞥了眼屋子另一头的凶手,忽然直直向她奔来,一边跑一边摆弄手机。
凶手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得扑上来抱住季行也的腰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季行也的手机飞了出去。
他挣扎着反抗,想要挣脱束缚。可凶手显然力气比他大很多,一把摁住他的手,飞速抬起胳膊往他脸上砸了一拳。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哪里会打架,他冷白的脸颊瞬间浮起红色,嘴角溢出鲜血,仰头剧烈喘息。
白斐突然想起,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凶手眼中闪出凶恶嗜血的光,他再度抬手,照着面中又是狠狠一拳。
季行也闷哼了一声,他嘴角的血更多了,往下流至耳廓,瞳孔开始涣散,似乎有点恍惚了。
却仍然挣扎着看向白斐的方向,唇一开一合。
凶手警觉起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边。
空荡荡的,只余过于浓郁的夜色,掩盖住一切罪恶。
于是他不耐烦地转回头,抬起身子,开始寻找趁手的钝物。
周老师急得快要冒烟了,他还不适应新的状态,磕磕绊绊地飘过去想要拉开凶手。
可他早已经是一个鬼魂了,哪里还能救别人呢?飞扑过去的魂魄径直穿过了他们两个的身体,扑了个空。
他只好焦急地扭头看向白斐:“白斐,你帮帮他啊!这不是你同桌吗?”
白斐眸色深重下来,却始终没有动。
鬼差不能干扰人类因果。
凶手终于摸到了块周老师收藏的印章,顺手垫了垫,似乎是满意,扬臂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砸到季行也的脑门上!
周老师慌张地大叫着住手住手。
无数场景似乎凝固在了那一刻。
季行也被掐着脖子,脑袋昏昏沉沉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把小刀,只等着那人动手便刺下去。
却突然极其细微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烧断了。
灯突然全都灭了个干净,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哐当”一声,有重物落地。
然后是一道极为沉闷凄厉的惨叫!
季行也被一只冰凉的手从地上拽起,拖拉着径直朝门外跑去。
来人似乎带着股怨气,下手不知轻重,不管他还没完全站起,腿拖在地上,只管不管不顾地往外逃。
他的伤口还淌着血,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被硬生生拖拽着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下扯,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了。
“慢……咳咳……慢一点。”
楼道里的灯不停闪烁,隐隐约约照出个纤细的背影。
女孩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冷,带着点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却轻了点。
被瞪了这么一眼,季行也的心脏忽然停了一拍,理智刹时回了笼。
他稳住心神,尽力忽略身上的疼痛,反手拉住女孩的手继续向下奔跑。
眼看刚看到单元楼的大门,身后却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凶手追上来了!
季行也伸手想把白斐先推出门外,却反而被她抢了先。
女孩毫不犹豫地拎起季行也,把他径直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单元门在季行也面前被砸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和凶手被一起关了进去,打斗声暴起。
季行也被甩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了位,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克制住呕吐的欲望,飞快爬起来想去拉门。
可刚刚还关都关不牢的破单元门此时却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似的,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门内的打斗声忽然停了,半秒后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骤起。
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季行也的脑袋空白了一秒,想要继续报警,却摸了个空,手机还在周老师家!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刚想硬闯进去,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完好无损的白斐淡定地走了出来,就连衣裳都没乱半分。
而她身后,凶手仰面趴在黑暗的楼道里,气息微弱,生死未卜。
季行也有点懵:“你……他……”
白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拽着他的胳膊快步离开:“走了,去医院。”
季行也的理智回归:“等下,先报警,他杀了周老师。”
白斐默了默,和善地抬起手腕,一手刀就把他敲晕了。
让他去报警,她就摘不清了。
更何况,她冷漠地扫了眼晕死在楼道里的男人。
他会被绳之以法,却不是在今天,也不应该是被他们抓到。
……
季行也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身上的伤口已经涂了药好好包扎过,心脏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速度,看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转头看,白斐坐在他旁边,杏眼微微眯着,看起来有些许困倦。
见季行也醒来,她把诊断报告递给他。
季行也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其实还好,连住院都不用。
季行也问:“凶手呢?警察来了没有?”
白斐含糊道:“他跑了,警察迟早会发现的。”
“跑了?那……”
白斐没了耐心,站起身:“找你家人来接你,我先回去了。”
“白斐。”
季行也有些生涩地喊出她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忽然问:“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白斐怔愣了下,有些莫名其妙:“我们很熟吗?”
“我可以付租金。”季行也解释道,“我爸妈比较容易小题大做,这个样子回去我们家估计要翻天了。我借住一晚,明天他们出差了就好了。”
“哦。”白斐点点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非常干脆地转身迈步,只是刚走到拐角,就听见身后的少年冷静地开口。
“比如,我不会问今晚你为什么在那。”
“也不会问,你为什么那么和平地和凶手共处一室。”
白斐停了步子,暗暗在心里骂了八百句不顶用的忘忧符和隐身咒。
然后转身,认命地往回走,接过他手上的一袋子药。
“走吧。”
季行也却没跟上来,他很坦然地说:“我左脚也扭了。”
“不是我干的。”
“……需要人扶。”
“你自己蹦着走。”
少年遗憾地点点头:“那我自己蹦去警察局住吧。”
白斐闭了闭眼,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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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吸了口气,忍辱负重地再一次转身回去,一把架起他的胳膊,语调透着掩盖不住的杀意。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季行也真就没再和她呛声了,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扶着。
季行也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奇怪。
女孩架着他的胳膊,这是他们两第一次靠得那么近。
他稍微一低头,就能看见女孩的侧脸。
她似乎心情不太好,撇着嘴角,眉眼不耐烦地皱起,却依然很可爱。
可能是穿得太少的缘故,她握着他小臂的手心很冰凉,连带着他的血液都染上了她的温度,一路输送到脑子,让他有点想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的冲动,可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季行也抬头目视前方,尽量不去看她,可她身上独特的冷香还是一阵阵地散过来,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于是他尽量屏住呼吸。
他们打了辆出租,司机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微胖略矮,他殷勤地接手,帮忙把季行也扶到车上,这才让季行也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两个人上了车,分别坐在后座的两端,默契地偏头看向窗外,像两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出租车平稳地开着,这个点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车灯微弱的光照着漆黑的沥青路面,视线以内的所有风景都单一而无趣。
司机或许是觉得有点太过安静,打开了车载广播。
“今晚八点至九点,本市于东城小区3单元发生一场命案,凶手正在逃逸中,初步判定为男性,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七八之间,请广大市民踊跃提供线索……”
季行也转过头,好像想说些什么。
司机却突然扭头和他们搭话:“你们俩还是学生吧?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季行也:“师傅,你注意看路。”
他和司机对上眼,突然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
司机说完这句话没扭回去,竟然就这么一边开车一边转头看着季行也,脖子扭曲成一个极度诡异的弧度,而与此同时,他的脸上还挂着那副和善热情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和上车时分毫不差。
季行也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凝滞了,他悄悄拉了拉车门,锁得很死,而仪表盘上的车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飙到了一百二十迈。
“别急,小朋友。”
司机的头一卡一卡地转了回去,像制作拙劣的定格动画,发出机器生锈时的巨大躁响。
“还没有到目的地呢。”
仪表盘持续不断地发出红色警告,司机却仍然死死地踩着油门。
而四周早已不是千篇一律的城市道路,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大山。
而司机身后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黑雾,膨胀发散,几乎就要填满整个车厢。
手指突然被捏了捏,白斐没张口,声音却极其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
“你会开车的吧?”
还没等季行也回答,左侧的两扇车门却突然脱落!
白斐猛得站起,伸手绕过椅背,拽住司机的衣领带着他直直向左一摔!
“白斐!”
没了司机的控制,车子偏了方向,季行也却来不及管。
他焦急地扒着没了车门的边框向外看去,却震惊地发现——无论是白斐,还是司机,都没了半分踪影。
8. chapter7
人身从一百二十迈的车上跳下,不死也要断条腿。
白斐及时转回鬼体,又顺便分出道微薄鬼力护了下司机。
他却没有半点感恩,在落地的瞬间发出喀喀喀的怪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姿势倒转身体,面部朝上,眼球却下滑到极限,死死盯着白斐,四肢一同着地飞速爬动,直直就朝白斐扑来。
白斐手腕翻转,祭出重剑,却将利刃朝上,只用剑身格挡。
她皱眉怒道:“滚出这人类的身子,我饶你魂灵不灭!”
司机突兀地诡笑一声。
白斐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猛得伸长脖子去撞剑刃,又趁白斐狼狈撤剑,歪头狠狠咬向她的脖子!
“正好,还没尝过鬼差,一定很好吃桀桀桀~”
下一瞬,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极为痛苦的嘶鸣低哄。
司机矮胖的身子剧烈抖动,从脸部往下分出一道灰白幻影,依稀可见是个瘦削的男子,邪肆的鬼气瞬间浓郁迫人。
那幻影青黑瘦削的面孔和司机的面孔快速交替着,时不时爆发一阵嚎叫,两张面孔都扭曲到了极致。
最终,两道身影彻底撕裂开来,就像是蟒蛇蜕了伪装的皮囊,司机的身体瘫倒在地上,却只剩薄薄的一片肉皮,像纸一样扭曲折叠着。而内里不见一丝血色,五脏血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蚕食了个干净。
而被剥离出来的那道魂魄面色青黑,瘦削可怖,尖利地嘶吼着,拼命地撕扯着额头中央的黄符。
白斐单手执剑,戒备地打量这恶鬼,心脏却疼得像是滴血。
这道分离符他爹的值两百功德值!!!
要早知道这肉身已经被它吸干了她就不买了啊啊啊啊啊!!!
心里百转千回,白斐面上却还是副冷酷模样。
“怎么想的?劫到白无常头上?要是你偷偷摸摸躲着害人,我还真懒得管你。”又不给工资。
黄符被彻底撕扯掉,恶鬼低吼一声,浑身鬼力暴动,后背涌出数道黑雾,争先恐后地涌向白斐。
“小朋友,做鬼不要太嚣张了!叔叔来教教你!”
黑雾缠绕而上,紧紧圈住了白斐的身体,几乎要把她彻底淹没。
白斐目光一凌,侧身单手撑地,鞋尖在泥地上划了个半圆又迅速升起至半空,她在空中飞速扬起重剑。
那剑剑身乌黑硕大,足有大半个白斐那么高,看起来极为笨重,却在少女手里轻若羽毛,和她的手臂好似融为了一体,轻盈扬起又带着万钧之势斩下!
黑雾被剑气瞬间破开,剑刃直直贴着恶鬼的天灵盖,仅差分毫就能使它灰飞烟灭。
恶鬼的魂体透明了三分,它僵硬地仰头望去。
只见女孩冷漠的眼睛忽然微微弯起,缓缓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笑意。
“小朋友,我死的时候你的魂魄都还没过第一世呢。”
那恶鬼僵直着不敢动,几乎想把白斐生吞活剥。
它早听说南屿来了个新的白无常,肉身是个小女孩,还只用原始方法捉鬼,鲜少用法器,且除了刚死的新鲜鬼一概不管。
它只以为是她鬼力低微又没多少家底傍身,没把她放在眼里,又刚好遇上,这才想尝上一尝。
但没人说她拿把破剑就这么厉害啊!
它试探着开口:“听说你接私活,我可以……”
“小朋友。”白斐好笑地拿剑敲了敲他的天灵盖。
“害了那么多人,你的功德值都是负的了吧,拿什么给我?”
“我……我老婆得病快死了,她有!我把她的都给你,放我去酆都投胎吧!你……你即便是鬼差也不能随便杀鬼的!”
“对啊。”白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忘了你还有老婆呢。”
恶鬼以为她答应了,激动道:“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刚好我们可以团……”
话还未尽,重剑狠狠斩下,恶鬼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白斐面无表情地把剑收回手心。
不死得干净一点,叫人家小姑娘死了也不安生。
恶鬼一灭,周遭浓郁的暗夜和群山幻象也渐渐褪去,城市道路上的路灯又重新出现。
白斐揉了揉脖子,把那司机的尸体处理成正常死亡的模样,便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步子刚抬起,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
被二话不说丢在车上的季行也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脏这么顽强过。
他还没有驾照,只分得清刹车和油门。
只是等他在高速行驶且失去了方向的出租车里艰难地爬到了驾驶位上时。
他绝望地发现,这车居然没有刹车!
季行也试图去拉手刹,谁知刚一用力,手刹就哐当一声掉了下来,从没车门的那端径直飞出了车外。
季行也:“……?”他就没见过这么破的车!
心脏迅速充血,几乎抽干了四肢的血液,季行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极力冷静下来,稳住方向盘靠向路边,拿车身刮蹭草丛和树干。
车速慢了些许,但还不足以让他安全地跳车逃生。
季行也一边尽力减速,一边迅速思考。
周遭看起来是高山上的山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急转弯和悬崖猝不及防出现。
如果这样,他就完全死路一条。
可如果强行停车……他的视线凝聚在远处一颗较为粗壮的大树。
车的安全气囊是完好的,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生命摇摇欲坠,季行也却不知为何涌上一股隐秘的兴奋,和恐惧夹杂在一起,几乎让他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心脏失序地颤动,季行也眼中的一切被染上一层红色的薄雾。
周遭似乎亮了几分,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过于剧烈的心跳让季行也来不及思考。
车速被连续的刮蹭降到七十码,季行也调转车头,直直冲向大树。
却就在那一刻,大树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同样高速行驶的货车!
季行也骤然睁大双眼,极速调转车头,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撞上!
生命的最后一刻,季行也出奇的冷静。他冷静地想,就这么死了,或许也挺不错的。
想象中的撞击和疼痛却并没有到来,所有声音突然沉寂下来,无边的黑暗席卷,季行也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
死亡是这种感觉吗?
季行也感觉自己的存在都好像和五感一起消失了。
但是并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秒,或许是半个世纪,所有感知又再次瞬间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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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路灯和车灯一起照出他熟悉的城市道路,后视镜里,大货车平稳地驶出他的视线,而广播仍在顽强播报着无聊的深夜电台。
“笃笃“一声轻响,季行也偏头看去。
少女懒懒地靠着车框,冲他粲然一笑。
“速度与激情玩上瘾了?还不赶紧下来。”
剧烈的心跳在瞬间回落到人间,季行也迷茫地眨眨眼,有一点迟钝。直到白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不耐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急急问道:
“你从一百二十码的车上跳下来,怎么完全没受伤?那个司机人呢?我刚刚……”
“话好多。”白斐头疼地捂住耳朵,转身就走。
“你不走就留在这睡吧。”
季行也下车跟上去,今夜古怪的事实在太多,他有满腔疑惑想要开口,却在看见少女沉静的眼眸时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秉着一些基本常识,他问了句要不要报警。
白斐却道:“没事。”便再也不说话了。
她又打了辆车,幸运的是,这次的车和司机都是正常的,不然再来一遭这种没工资的活,她的怨念就要比恶鬼还大了。
出租车拉着他们来了水北街,这里也算是南屿市比较贫穷的地方了,基本上都是租住的外来务工人员。
街道较为狭窄,路面也随处可见腐臭的垃圾和内容不可言说的小广告。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路上只有一盏坏了的路灯闪着微光,其余皆是暗沉沉的。
季行也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却也无心观察,他的脑子全被今晚发生的两件怪事占据了,洁癖没有了发作的余地。
直到突然撞上少女柔软的脊背,他才惊觉,连忙后退两步抬头看了看。
面前是一间不大的平房,灯亮着,还透出些吵闹的聊天声,房子门口放着个五颜六色的发光招牌,写着纹身店。
他有些疑惑,白斐却说:“到了。”
白斐刚一推开门,门内的吵闹声就瞬间止住了。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目光探照灯似的齐齐向门□□来。
墨非坐在最中间,穿着黑背心,露出一手臂的纹身,嘴里叼着个点燃的红塔山,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扫了白斐一眼,又转向她身后的季行也,墨绿色的瞳孔泛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光。
他旁边的纹身床上坐着那个经常来找他的女孩,她抱着袋薯片,贴着长假睫毛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薯片突兀地掉下,顺着她白皙的大腿落下,滚落在墨非脚边,被他一脚踩碎。
而房间里分散着的其他人,是墨非结交的人类朋友,个个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露着或大或小的纹身,眼睛促狭地挤弄着,互相撞弄肩膀,显得更加猥琐了。
要不是这些人她都见过,白斐真要以为她不小心误入了什么□□的地盘。
那个女孩,白斐依稀记得她叫陶染,目光在季行也外套上的logo转了又转,好奇问道:
“小白妹妹,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带人回来啊。跟我们介绍介绍?”
白斐道:“这是我……”
话没说完,墨非突兀地笑了。
他把烟夹在指尖,懒懒地往后一靠。
“啧,我们小白妹妹终于学会钓凯子了?”
“但这小子,弱了点吧?”
9. chapter8
墨非嘴里和白斐说着话,眼睛却观察着季行也,墨绿瞳孔幽深下来。
他和他差不多高,却不像他一身的肌肉,反而瘦削苍白,眉眼精致,虽然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的伤口也还淤青着,却不显半分狼狈,反而多了几分战损的美感。
见屋里还有旁人,他很有分寸地没有踏进来,站在门外的明暗交界处,半张脸隐在黑暗,加上苍白的脸色,倒有点像他们的同类。
但显然不是。
满屋的烟味逸出,呛得他略微咳嗽了声,腿似乎也瘸了,却依旧身姿挺拔,气质卓绝,往那一站,像橱窗里的珠宝滚落凡尘。
这是生来就站在阳光里的人,和这条街,这间屋子,和他们都格格不入。
而这珠宝恍然未觉,一副神思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目光紧紧跟随着白斐,几乎都快要黏到她身上去了。
白斐却看也不看他,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身上的廉价T恤皱皱巴巴的蹭着污泥,显然是困倦极了,很不耐烦的样子。
墨非很不合时宜地生出个诡异的感觉。
像是自家的穷小子诱骗了个千金大小姐回来。
穷小子没搭理他阴阳怪气的话和逐渐奇怪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这是我同学,来借住一晚。”
季行也露出个礼貌的浅笑,客气地同他们打了招呼:“叨扰大家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众人都悄悄看向墨非。
高中女生深夜带个男同学回来住什么的……怎么听都太狂野了点吧?让他们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墨非吐出口烟圈,没吱声。
见气氛僵住,陶染哎呀了声,拿肩头轻轻撞了撞墨非的肩膀,又朝白斐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
“别听阿非瞎说,你这小同学长得真好看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的目光在白斐和季行也的脸上转了两圈,打趣道:“看起来和小白妹妹真配啊,是不是?”
屋子的人也纷纷开腔,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她的话,唯独墨非一言不发,伸手在桌子上捻灭了烟头。
不知道这老鬼又抽什么疯,白斐没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带着季行也去了自己的房间。
季行也第一次进女孩的房间,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不太合适,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
白斐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抱出个多余的被子往地上一丢,很不客气道:
“你今晚就睡这吧。”
季行也嫌弃地瞥了眼那绣着红色大花的被子:“您今年贵庚?”
“爱睡不睡。”
“我要睡床。“
“没门。”
“我可以付……”
话说到一半,季行也突然卡住了,他猝不及防地发现,女孩突然上前两步,墨黑瞳孔紧紧盯着他,泛着带杀意的冷光。
像是,什么危险至极的野兽,或是鬼怪。
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近得呼吸交织缠绕,近得季行也几乎能看得清她眼中的自己,可他没心思看,肢体深处不知为何生出些慌乱,喉管像是被封住。
呼吸紊乱,心脏停摆,大脑一片空白。
他有点喘不过气。
季行也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面,阻止了他的逃离,让他不得不被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只能看向少女的眼睛。
白斐今晚连着打了两架,还是免费加班,心情十分不美妙,本就不多的耐心消失殆尽。
她冷着脸一字一顿:“再废话,就滚回你自己家睡。”
出乎意料的,季行也没和她争辩。
他垂眸避免和她对视,嗓音有点漂浮。
“……地板也行。”
意料之外的好说话,但好歹合她心意,白斐干脆转身,拿上东西去洗漱。
等她离开房间,季行也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开始重新工作,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好陌生的情绪。
刚才……他是在害怕她吗?还是恐惧,或是紧张?
他不明白。
这太不像他了。
季行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观察起所处的这个房间。
白斐的房间还算宽敞,二十平左右,却没有多少家具,因而也显得有些空荡寂寥,很冷清的样子。
房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张书桌,随意地扔着几本书和她的黑色书包。
中央是一张大床,铺着绣满小花的被单,是市场里最常见的那种花色,被子散乱地堆在一边。
靠墙的位置摆着个衣柜,柜门敞开了一半,里面挂着三四套深色系的运动服和一件孤零零的校服裤子。
她的校服外套那天给了季行也,后来又被他混乱间留在了草丛,看来她也没有再买,就这么嚣张地穿着常服在学校里乱逛。
除了这些之外,别无他物。
这不太像一个女孩的房间,甚至不像一个普通人的房间,就好像主人只是在这暂住,随时都能毫不留恋地背包走人,再也不回来。
季行也心里升起一丝古怪。
凌晨三点,灯灭了,两个人也终于能睡下了。
季行也自出生起就没有睡过地板,薄薄的棉被隔不住地板透上来的湿冷,脖子更是僵硬得难受。
他睡不着,抬头看了眼白斐。
女孩侧躺着,双目紧闭,安静得几乎连呼吸也听不到。
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来,恰好把白斐包裹住,月辉像是细细描摹着少女精致甜美的轮廓,又好像径直穿透了她,让白斐看起来像是种很飘渺的存在。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瘦弱甜美的女孩,在今晚徒手打晕了一个杀人凶手,解决了个疑似变异的胖子,还奇迹般地截停了失控的出租车。
她的身上,好像有太多秘密。
季行也答应过不问,却忍不住长久地注视她,试图挖掘出什么端倪来。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白斐没睁眼,用很平淡的陈述句威胁。
她从鬼到鬼差,早已习惯隐蔽自己,被季行也用这么灼热锋利的视线盯着,不适得几乎想给他来一剑。
她转了个面,背朝季行也的方向,却听见地上的人很真诚地同她道谢。
“谢谢你今晚救了我,两次。”
白斐没回答。
她也有些后悔救他,牵扯进人类的因果,指不定有什么后果。
可说到底,他的两次危险也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看见了她,他也不会径直闯进屋里。
如果不是她扯走了司机,他也不会险些撞上大货车。
白斐拿出手机再次看了眼季行也的命格,还好,和以前一样,寿终正寝于八十二岁。
她没有改变什么。
继续往上翻,白斐再次确认了这就是个普通人的命格,顶多命里带财,可为什么她的所有法术在他面前都不奏效?
想起客服的话,白斐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知道酆都吗?”
“传说中的鬼城?”
“你相信它存在吗?”
季行也轻轻笑了笑:“我也没死过,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问我这个?”
白斐不太会撒谎,沉默几秒,生硬地转换话题。
“你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一般来说,人类都会忌讳这个话题,季行也的反应却很自然平淡,像是想过千万次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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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什么时候死都行。”
他的语气里透着股漫不经心,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这条命。可仔细揣摩,又透了点苦涩寂寥的意味。
对话到此结束,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只余一室寂静,和清冷月色。
季行也再次醒来,是被屋外粗哑难听的乌鸦叫声吵醒的。它们在屋外盘旋着惨叫,翅膀拍打的声音比叫声还难以入耳。
他抬腕看了看表,才四点半。
一转头,床上却空荡荡的,没了白斐的影子。
他猛然清醒过来,爬起身想去找,却听见房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
“你怎么还要出门?又来单子了?”
白斐的声音懒洋洋的:“嗯,还有几个要送走,还有事要回去一趟。”
“这么努力,今晚赚很多了吧?买点好的道具,别整天徒手上,不然就是蹭我的。”
“没办法,穷啊。”
两个人边说边往屋外走,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听不清楚了。
季行也重新躺下,有些不可思议,还有点微妙的不舒服的酸涩。
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她就去送外卖了?还是快递?
她有这么……缺钱吗?
……
而莫名其妙在季行也心中变得惨惨的白斐,此时正快乐地打算出门加班。
空窗了半个月,今晚终于爆单了,终于能狠狠赚一大笔的白斐连对墨非说话的语气都好了不少。
尽管他此刻很没边界感地拽着她的胳膊。
“发什么疯,松手,那人还有两分钟就死了。”
墨非难得表情有点严肃:“你今晚带活人进幽冥境了?”
“特殊情况。”不然季行也现在就是摊肉泥了。
“相夜拦截了消息,没有上报,不然你就麻烦了。”
“下次不会了。”
“白斐。”墨非似乎想说些什么,目光往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收回,还是只说了句。
“你不是让我不要和人类走太近吗?”
白斐听懂了言外之意,也没多作解释。
“我和他不熟。”
大家都是陈年老鬼了,都懂规矩,墨非也没再多说,松手放了她离开。
今晚死的几个都是正常死亡,白斐没花多大劲就把他们抓住归了档。
然后她寻了个孤僻的小巷,执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三寸长的线。
随着剑尖划过,空气被撕裂开来,往两边扩张出一个一米高的窟窿来。
窟窿的外轮廓很粗糙,往里看是一团浓稠的墨色雾气,叫人看不清究竟有什么东西,而边缘却又留出几道细缝,隐隐约约似有尖利可怖的嚎叫回荡。
白斐收起剑,微微弯腰钻进了这窟窿。
而随着她后脚的迈入,这窟窿也在刹那间急剧缩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剩下个空空荡荡的小巷。
运动鞋踏上墨黑泛红的石板路,白斐抬头望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城池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城不似人间寻常城市的模样,只中间一条极为宽敞的路通往暗红色的地平线尽头,而路的两边,无数个乌黑狭小的房子密密麻麻地往上下堆叠,往两边蔓延,像极了学校天台上的椅子山。
那些小房子里,许多灰白的魂灵热热闹闹地飘荡着,交谈着。鬼语嘈杂而朦胧,黏黏糊糊地混作一团,叫人听不清楚。
这些都是在地狱赎完了罪还没排上投胎的,或是不愿意再投胎的,在此暂居。
白斐收回视线,落在脚边一处不起眼的石碑上。
上面刻着两个潦草的小字。
酆都。
10. chapter9
白斐把剑收回手心,迈步往里走。突然一条长长的红艳艳的舌头从背后滑上她的腰肢,湿滑黏腻的触感泛起,逐渐缠绕收紧。
白斐眉眼一凌,以指代剑狠狠劈下,瞬间远处传来声短促的尖叫,而后腰间的舌头松开了桎梏,极为快速地试图往回缩。
白斐没让它逃跑,拽住舌头狠狠一拉!
“啊痛痛痛痛!”
舌头带着一个身影从阴影处凭空飞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舌头的主人抬头瞪了白斐一眼。
这是个很特殊的鬼,左半边身子还保留着人类时的模样,英俊而风流,桃花眼微微下弯,一脸委屈样。
右半边身子却尽数腐烂扭曲,骨头外凸,挂着摇摇欲坠的腐肉,眼眶亦是空洞无神,却依旧和左半边脸配合着做表情,看起来可怖又诡异。
白斐和他对视,表情分毫未变:“相夜,这套把戏你玩几遍了?”
“你这忘恩负义的老鬼!”相夜无趣地自己爬起来,狠狠控诉她,“咱们在忘川河一起泡了几千年的感情你都忘了吗?”
“还有你带着那个人类小孩闯进幽冥境,要不是我……”
“谢了。”白斐正色,很认真地同他道谢。
相夜负责看管幽冥境,帮她极有可能牵连到他,所以白斐并没有主动让他帮忙,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帮她了。
她难得讲礼貌,相夜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故意揶揄道:“拿什么谢?给我点功德值?“
白斐转身往前走:“要功德值没有,要命一条。”
相夜赶紧追上,很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您老早死透了,哪来的命?就知道画大饼,真服了。”
两个鬼沿着中央的大道一直走到酆都最中央的一圈,那里分布着酆都最主要的几大功能机构。
其中便有轮回台。
白斐这次回酆都,是来见周老师的。
运送他的小鬼说,她带着季行也跑了以后,周老师很担心他们的安危,怎么都不肯去投胎,白斐这才回来一趟。
她去了轮回台,这里如今被改建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大厅,厅内分布着数个一人高的悬浮屏幕,每个屏幕都有个鬼差守在一旁,督促那些够格投胎的魂灵在屏幕前排好长队,准备挑选下一世的命格。
唯独一个老头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发呆,穿着条纹衬衫和拖鞋,额头上的伤口已经修复如初。
白斐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放心吧周老师,季行也活得好好的。”
除了瘸了条腿。
听到白斐的声音,周老师回过神来打量她,见她神色坦然,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欣慰道:“老师知道,你是个热心的孩子。”
白斐默了默,热心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任何人,却唯独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连心脏都没有。
周老师犹豫了下,又问她:“那……那个凶手呢?被抓了没有?”
白斐双目亮起,露出个专业的笑:“周老师你如果知道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我悄悄提醒警察,只需要你一点……”
周老师却没听她说完就快速摆摆手,重重叹了口气:“不,我不认识他……他……算了,人死如灯灭,他的人生还很长,不计较了。”
白斐很遗憾地收起虚伪的笑容,带周老师去排队。
等终于到他们了,白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周老师滑动屏幕。
良好的家世,分很多档次,小康之家一万功德值,中产之家十万功德值,富豪之家五十万功德值,再往上还要翻许多倍……而在此基础上还能叠加书香世家,军旅世家等等。
超高的颜值,每加一个点一万个功德值,而改不同的风格也需要相应的功德值。
除此之外还有智商,情商,天赋点,健康,同性缘,异性缘等等等等。
只要你有足够的功德值,就可以定制一个满意的下一世。
所以会有鬼不愿意投胎,滞留在酆都赚功德值,哪怕当不上鬼差也要寻些其他手段,比如帮忙建设地狱,比如开店,比如……抢夺别人的功德值。
白斐的目光跟随屏幕而动,再想了想自己手机里的余额,目光渐渐幽怨下来。
要不下个月抢几个墨非的活干吧?她很不礼貌地想。
而那厢,周老师在屏幕上谨慎地看了又看,最后全加在了智商和数学天赋上。
白斐:“……”居然真的会有人爱数学爱得那么深沉。
她一路送周老师走到投胎通道的入口,便止住了脚步,入口的鬼差等级比她低,见了她都恭敬地点头致意:“无常大人。”
白斐点点头,目送周老师迈进投胎通道,可眼见着他迈了右脚进去,却不知为何又退了出来,回头忧心忡忡地看向白斐。
“下个月月考会考到柯西不等式,上次给你们讲的记住没有啊?”
白斐:“……”
她果断地伸出手,很不尊师重道地一把把周老师推了下去。
一旁的屏幕开始闪烁起白点,白点在屏幕上四处乱转,疯狂闪烁,过了约莫半分钟,最终停留在某一处稳定下来,泛起柔和温润的光。
而此时,人间北半球的某处,某个女人的子宫里,有一个种子悄悄种下。
跨出轮回台的时候,刚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相夜,此刻突然跳出来勾住她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怂恿。
“白斐,今晚赚不少吧?买点装备去?”
“不要。”
“哎呀,你看哪个现代鬼差还跟你似的整天抡着个剑乱砍?”相夜长长的红舌头又伸了出来,在白斐面前乱晃,他的语气循循善诱,“别那么古板嘛。”
白斐瞥了一眼他蹭在自己外套上的腐肉。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做个魂体美容?”
红舌头瞬间收了回去,相夜闭了嘴,那完好的一半脸浮上一层阴翳,他没再说话,扯唇笑了笑,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白斐叹了口气。
每一个千年老鬼都有不可触碰的执念,忘川河数年浸泡,他们的记忆早已消失殆尽,可这执念和禁忌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人能触碰,也没人能改变。
……
白斐回了家,却见门开着。
季行也和墨非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吃着早饭。
场景看起来有些莫名的诡异。
尤其这早餐还格外丰盛,中西结合,从包子油条瘦肉粥到面包牛奶酸奶碗,摆了满满一桌子,显得屋子都有些拥挤起来。
门外的光被挡住,墨非抬头瞥她一眼:“晨跑回来了?”
白斐有些莫名其妙:“你发财了?”
墨非冷哼一声,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你问这小子,他把老王家那早餐店打劫了。”
季行也很淡定:“在你们家借住了一晚,总要知恩图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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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很不经意地看了眼白斐,随手递给她一罐牛奶。
“多吃点,昨晚这么……”他踌躇一会,找了个合适的词,“勤劳。”
白斐愣了下,以为他在说凶手和司机的事,怕他又继续追问,没吱声,一起坐下吃早餐。
季行也偷偷瞥了她几眼。
衣服倒是没什么褶皱脏污,脸色却不太好看,苍白瘦弱,眼下微青,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瘦瘦小小的一个,脸还没包子大,想来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看着就让人升起一股莫名的心疼。
难怪她在学校里总是不怎么说话,还总是没什么表情,很漠然的样子。
原来她过得这么辛苦,才不过高二而已,就要靠半夜送外卖养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哥哥,谁能高兴得起来?
他以前是不是对她态度太差了?
白斐没理会他微妙的少男心思,几口吃完早饭,一把揪起他的领子。
“走了,上学去了。”
早点把这个瘟神请出她家,就再也不用担心露馅了。
第一节本来应该是数学课,此刻教室里却闹哄哄的。
周老师的死讯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件事,眼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震惊和哀伤。
还有极少数人悄悄庆幸于又可以摸一节课的鱼。
白斐想起昨晚周老师含糊不清的话,眼神在班里转了一圈,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正常。
难道是他的亲属或是邻居?
正想着,教室的门被敲了敲,张雪梅和两个身穿制服的人一起站在门口。
张雪梅一脸严肃:“季行也,你出来一下。”
季行也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很平静地拄着拐杖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班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是季行也杀的周老师?!”
“不可能吧……他不是病秧子吗?还能杀人?”
“没干警察叔叔为什么就找他?再说了,他之前都能雇人揍人了,雇人杀人也不是没可能。”
“太没人性了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徐洋大声道,“他们有钱人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之前我还看见周老师因为他数学考差了说过季行也,他肯定那时候就怀恨在心了!”
尽管他推理得信誓旦旦,但大部分人还是将信将疑。
只不过季行也一回教室,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缩起了身子,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四十余双眼睛,含着怀疑,鄙夷,和恐惧。
季行也拄着拐,走得很艰难,好不容易到了位置上,刚坐下,就听他那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同桌忽然问了句:“警察问你什么了?”
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全班人听见。
“就说凶案现场附近的摄像头拍到我进出了,问我去那干什么。我说我爷爷住那,我去看望他恰巧碰上了周老师被害,害怕被报复,所以没报警。”
那些眼神纷纷移开了。
季行也凑近压低声音道:“放心,我没提你。但是为什么监控没拍到你?你怎么进去的?”
白斐默了默,没搭理他,继续低头做题。
季行也也习惯了,他咳嗽了声,很刻意地把自己崴了的脚往旁边搬了一点。
说的话语气却很随意,像是一时兴起似的。
“同桌,感觉你力气很大的样子,以后送我上下学吧。”
11. chapter10
白斐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很懂这位大少爷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做梦呢?你家里不是一打保镖?”
季行也深沉地叹口气:“他们都是我爸妈的人,不是我的。况且……”
他耍无赖道:“我这脚跟你也有点关系吧?你是不是该负责?”
没等白斐开腔嘲讽,他又补充道。
“我给你开一个月十万,怎么样?”
“十万?!”
前桌的齐克瞬间转过头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季哥,我来我来,我送你上学!”
季行也没搭理他,紧紧盯着白斐。
白斐面无表情道:“呐,有人送你了,别烦我了。”
季行也转过头,对上齐克兴高采烈的脸。
他很狗腿地捏捏他的小臂:“季哥,今天开始?”
季行也礼貌微笑:“……滚。”
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的时候,白斐就没了人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季行也下意识想给她发个消息问问,才发现自己好像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翻出班群,找到她的名字,想发个好友申请,可不知为何,指尖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按下。
我在干什么呢?他想。
我为什么要管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担心她?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注意她?
明明她是个藏着很多秘密的,危险系数很高的人,还和多起怪异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不应该和她走得那么近才对。
指尖挪开,季行也放下手机,低头看题,神色又恢复到了从前那个疏离冷漠的模样。
他极力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题目上,太专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外有几道异样的眼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
放学的铃声响了,白斐却还没有回来。
季行也面无表情地拿起拐杖,慢慢往外挪。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一双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胳膊。
季行也一顿,立马扭头看去。
是齐克。
季行也的眼神恢复平静,他挣了挣:“不用,保镖在门口等我。”
齐克却没放手,扶着他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些。
“是……白斐,她说让我带你下去,她有话和你说。”
季行也愣了愣,白斐找他?难道是答应送他回家了?可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齐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催促道:
“她看起来挺不耐烦的,要不我们快点过去?我怕她走了。”
与此同时,教室门口的保镖也进来了,恭敬问道:“少爷,现在走吗?”
季行也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白斐的意思,她都这么干脆地拒绝他了,还要叫他去。
她把他当什么了?
他好歹也是捏着白斐无数个把柄的人,就这么被动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太没面子了吧?
齐克:“季哥?”
保镖:“少爷?”
季行也垂眸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保镖:“你们先回去吧。”
他要去找白斐。
万一……万一她是有什么正事呢?比如周老师的凶手有线索了什么的……
正事要紧,他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一次她的不礼貌吧。
他理智客观地这么想着,嘴角却不经意地悄悄勾起。
……
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的时候,白斐悄悄打开手机,正在百无聊赖地查看今天的任务。
女鬼却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急切地拽着她的裤腿:“白白,快去天台!岑夏时她又被他们欺负了!”
“她的武力值都快比得上我了,谁能欺负到她啊。”
女鬼却不依不饶:“你去看一眼嘛!你上次不是答应她做朋友了吗?”
“我可没答应。”
“你也没拒绝啊!”
白斐无动于衷,没搭理她。
手机却突然开始震动,机械的女声甜美地播报:
“亲爱的白无常0630,您有新的业务,请及时处理~死者岑夏时,十七岁,原定死于七十五岁,现即将死于五分钟后,死因坠亡......”
白斐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抿了抿唇,眉眼严肃起来,起身向外跑去。
岑夏时的阳寿还未尽,她不能这时候死去。
她这个月的业绩会因此全部清零的!!!
她必须修正这个错误。
白斐一路瞬移至阳台,果然看见上次那帮人把岑夏时围在中央。
这帮人上次吃了亏,这次学聪明了,还带了几个没见过的大汉,个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
那几个大汉把岑夏时摁在地上,踩着她的小腿,逼迫她跪在他们面前。
而领头的,是那个叫小雨的女孩,她上次伤得最重,现在脸上还留着一条小疤没有完全消除,此刻小雨摸着那道小疤,表情阴鸷得像是要杀人。
“你继续横呀?能打是吧?这下我看你还站不站得起来!”
岑夏时颤抖着身子:“你这样……被发现了会被开除的。放了我吧,我不会再……啊!”
她的头发被小雨狠狠拽起:“我本来都打算放过你了,还敢来我面前乱晃?!谁叫你插嘴的!还信誓旦旦地发誓季行也绝对不是凶手,你和他很熟吗?”
“还给人家送了巧克力是不是?自己腆着张丑脸就往上贴,你看人家理你吗?恶心死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岑夏时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苍白地辩解:“我没有!”
另一个女生笑道:“不过你也没机会了,季行也天天只和他那同桌说话,两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蛐蛐你倒贴呢!”
岑夏时猛然抬起头:“他们俩不是这样的人!”
见她还敢还嘴,小雨瞬间冒了火,伸手就要去扯她头发!
岑夏时哭着奋力反抗,一个用力竟挣脱了几个大汉,慌忙地往反方向跑。
一帮人追上去想抓住她,岑夏时慌不择路,竟几步上了天台边缘的台阶。
小雨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有几分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双手抱臂嗤笑一声:“你给我滚下来!威胁谁呢?没人看你装可怜!有本事你跳下去啊!你跳了,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恶心人的东西!”
话音未落,极度压抑痛苦的哭声响起,渐渐越来越大。
岑夏时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崩溃地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我长得不好看是我的错吗?我的身材是我的错吗?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放过我!”
小雨冷笑一声:“你错就错在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恶心至极还偏偏整日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之前不是已经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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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得很好了吗?怎么,有人给你撑了一次腰就分不清天高地厚了是吧?”
“真以为他们会一直给你撑腰啊?人家看你可怜又可悲施舍你而已!还不是连朋友都不愿意和你做!我劝你啊,老老实实当好阴沟里的老鼠,那才是你该待的位置!”
她的话一字一句字字锥心,岑夏时不停地摇着头,像是想反驳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哭得鼻涕眼泪都糊在了脸上,浑身剧烈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雨微微皱眉,这男人婆不会真要跳吧?要死也不能死她面前啊,到时候惹一身腥臊就麻烦了,这样想着,她厉声指挥大汉去抓她下来。
眼见着四五个人朝自己扑来,岑夏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逃跑,可剧烈的哭泣让她的腿都软了三分,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脚腕狠狠一弯……栏杆骤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岑夏时瞬间半个身子都倒出了栏杆外!
小雨的眼睛骤然放大,失声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飞速闪过,在岑夏时彻底跌落的那一秒伸手去抓她的衣领——却没有抓住。
仅仅只差一毫米,岑夏时的衣角和白斐的指尖擦过,像一只受伤的雏鸟,径直往下坠落。
白斐微微皱眉,抬腿跨上栏杆,足尖一蹬,毫不犹豫地一起跳了下去。
而她身后,一行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失声大喊:“救……救命啊!有人跳楼了——”
岑夏时第一次感受到了失重的滋味,她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样轻盈过,无尽头似的往下落。灵魂却好像没有跟上□□,轻飘飘地像是要脱离。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几乎像一个旁观者,自上而下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坠落的模样。
从小到大遭受过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疯狂冲击着每一寸灵魂。
从来没有过和颜悦色的对待,从来没有过青春期的悸动,挤地铁被人嫌弃占地方,提意见被人翻白眼,明明是年级前十,可她的那张光荣榜却在领导视察时被偷偷藏到最后面,明明被选上了表演节目,却在最后一刻通知她的位置被人代替,就连父母也会当着她的面皱着眉让她少吃一点。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副畏畏缩缩,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放肆大笑?为什么被一道又一道异样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意味深长的对视和讽笑压弯了腰。
或许小雨说得没错,她生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吧,或许,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耳边风声呼啸,地面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得到彻底的解脱,岑夏时轻轻闭上了眼睛。
死亡却没有欢迎她。
熟悉的手掌再一次轻轻托住了她的腰。
她被搂进一个冰冷的怀抱,有人在她耳边轻哼一声。
“真够蠢的。”
岑夏时惊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白斐拦腰抱着,一同漂浮在半空中。
脚下是三米高的空气,和她差点就用鲜血涂抹泼洒的水泥地。
头上,许多黑色的脑袋一起扒着栏杆向下看,全都凝固住了表情。
极端不符合常理的情况让岑夏时的脑子彻底空白,头顶上的女孩却神色坦然,就这么公主抱着她,一路向上飞升。
然后,顶着天台上一圈人惊诧恐惧的目光平稳落地。
12. chapter11
他们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孩轻轻放下岑夏时,又凭空掏出一把大剑,随手拖着,慢悠悠地挨个端详过去。
“人类好无聊。”她叹了口气,“总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定义美丑,决定善恶,却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分明。”
运动鞋踏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没有半分声响。那把大剑却一路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恐怖的声音。
这声音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小雨面前。小雨惊恐地发现,女孩的嘴角弯起了一个甜美的笑,眼睛的弧度却分毫未变,过黑过大的瞳仁打量着她,泛起阴冷可怖的光。
脊背一阵阵地发凉,像是被什么非人的生物盯上,极度的恐惧浮上心头,让她疯狂地想要逃跑,却更加恐惧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笑眯眯地抬手,用剑刃抵上她娇嫩的脸蛋,轻柔地一点一点磨擦,像是凌迟。
“真可怜,功德值都是负的了。死了连投胎都轮不上,估计要先去老阎王的地狱待个几百年。啧啧,那里可真是……”
“或者,我帮帮你,把你引以为傲的脸毁了,就知道尊重别人了,是不是?”
小雨的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呜咽声,眼眶渗出泪水,好像在拼命地求她不要这样。
我不敢了!我不敢再欺负别人了!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剑刃又抵进半分,小雨哭得整个人几乎都颤抖起来,却还被迫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被划上一条丑陋的疤痕。
白斐还好心地掏出一面镜子,让她亲眼看着,看着那疤痕不停地向四周腐烂蔓延,直到把她的整个脸颊都侵蚀成了烂肉!
极度的恐惧蔓延,小雨几乎晕厥,却见白斐又抬手,剑尖抵上了她白嫩的手臂。
“身上也要我帮你吗?”
身体的禁锢突然被解除,小雨瘫软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她拼命摇头。
“道歉。”
“对……对不起!”
白斐把她的脸掰向岑夏时的方向:“跟她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岑夏时却没什么反应,她呆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光彩,只愣愣地看着白斐。
小雨又颤抖着想去抱白斐的小腿,想求她饶了她,却扑了个空。
眼前突然模糊,又很快恢复清晰。
脸上重新恢复光滑,一切都是幻觉,什么东西被从她的脑子里抽走,小雨的脑子空白一瞬。
刚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在这?小雨眼睛一抬,看见了岑夏时,奇怪的是,极度剧烈的恐惧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几乎让她想要尖叫。
她狼狈地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过度的腿软没成功,几乎是四脚朝地,像见了鬼似的飞快离开了天台。
白斐冷淡地站在远处,抬手一挥,篡改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把记忆拉回到她稳稳拉住岑夏时衣领把她拽回阳台这样比较合理的答案。
但却保留了恐惧。
他们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作恶了。
手机提示任务结束,岑夏时的阳寿和她一个月的工资保住了。
白斐转身想走,却看见岑夏时一脸恍惚地蹲在角落。
她似乎在哭。
抬起的脚落下,白斐犹豫了几秒,想起那盒很好吃的巧克力,还是往回走到了她身边。
她不太会安慰人,有些僵硬地伸手摸摸岑夏时的头。
“好了好了,都结束了。”
岑夏时低着头沉默着,许久没有动。
尴尬的寂静蔓延,白斐犹豫着想要不要先走的时候,她却突然开了口。
“其实刚刚,在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她还不想死啊……即便过得这么痛苦,她也还是不想死。
要是不反抗就好了。
被侮辱几句又怎么了呢?她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到底在矫情什么。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就要遭受这些?
岑夏时抽抽噎噎地哭泣,语无伦次地问着凭什么,一直以来强撑的委屈通通喷涌了出来。
白斐在她旁边蹲下,静静地陪着她。
岑夏时却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白斐的脸,声音里带着纯粹的艳羡。
“要是……要是我也长得像你一样好看就好了。”
“这张脸不是我的。”白斐很平淡地开了口,也不管岑夏时听不听得懂。
在忘川河里泡了几千年,她的魂体早就腐烂不堪,面目全非。
酆都鬼帝把她捞上来的时候,亲手为她打造了现在的外貌,那时候鬼差倡导服务体验,所以她的每一寸都按人类对甜妹的标准拉到了极致。
骨架娇小,脸型标准,眼睛要大,鼻子要翘,嘴唇要像鲜花般柔嫩。
“给我这张脸的人是为了我能更好地服务……客户,让他们能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走。可是我的手臂太瘦弱几乎让我提不起剑,腿太细跑不了太快,太甜美让他们自以为能对我颐指气使。“
“世俗主流的好看几乎都是利他属性,可是这具身体是我们自己在用,更应该在乎的是利己。人类也是动物,骨子里是带着兽类本能的,他们嘲讽你身材健壮,长相粗犷是因为这不但没有满足他们的视觉需求,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岑夏时眨了眨眼睛,泪珠在睫毛上凝结,她迷茫地看着白斐:“可是……可是不跟随主流,就是要被排挤的啊。”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向来如此。
“谁说主流就一定是对的呢。”白斐擦掉她的泪珠,“其实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类在倡导多元审美了,比起一副皮囊,内在的品格才更应该被看见。”
白斐这么说着,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尽管她不认同,可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人类社会,以貌取人并不少见,她不想空口白牙地告诉她容貌并不重要,只能让她看见,这个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岑夏时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有什么?”
“你很勇敢,也很善良,即便在害怕的人面前也会站出来替我和季行也说话。”
“你也很聪明,我上学时一直能看见你的光荣榜摆在大厅,旁人的学习经验都写的笼统,只有你一根筋地把学习方法和盘托出。”
“强壮的身体也是天赋,上次你就勇敢地保护了自己对不对?”
白斐顿了顿,她不太擅长夸人,对岑夏时也了解不深,可单单就这么几句已经让女孩黯淡的眼睛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可她不知为何似乎又要哭了,泪珠在眼睛里拼命地打转。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地夸赞她。
白斐站起来,垂眸朝她伸手:“其实,我更喜欢另一种解法。“
“什么?”
“你高三了,现在,立刻,站起来滚去学习。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没人会再敢评价你一句。”
岑夏时终于笑了,她的脸上好像一瞬间焕发出光彩,显得耀眼而生机勃勃。
她用力握住白斐的手,站起来和她平视。
“白斐,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白斐迟疑一瞬,和人类做朋友吗?这不太符合她的工作守则。
可是看着岑夏时充满期待的眼睛,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拥有一个人类朋友,好像也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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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处理完一切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白斐背上包,准备开始上班。
出门的时候却撞见一个同学,他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白斐,你不是已经和季行也一起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白斐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
那同学见她一脸疑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地走了。
白斐也没在意,继续往外走。
路过学校附近的小巷时,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奇怪又熟悉的声音。
好像是季行也,他的声音很冷漠。
“你们想要什么?”
有个人流里流气地大笑:“小少爷,我们呢也不想为难你,你最不缺什么,我们就要什么!”
“你们要多少钱,我打电话叫人送来。”
一帮人哄堂大笑:“少爷当我们傻呢?手机给了你,你那一大帮子保镖不得把我们揍成狗啊!”
“那你们想要什么?”
“也不多,表,衣服,鞋都脱下来,然后去银行把卡里的钱都取出来。顺便呢,哥几个也想看看少爷学一学狗叫。”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知道季行也说了什么,有几个人骂起了不堪入耳的脏话。
白斐脚步未停,路过了那条巷子,余光看见了一群似乎是社会上的人堵在巷口。
而季行也站在他们对面,拐杖不知道哪里去了,衣服略微有些脏污,头发也乱了,勉强扶着一边的垃圾桶。
即便这样,他的脊背也笔直地挺着,表情冷得像冰,眼睛划过一道狠厉的光。
他一字一顿:“做梦。”
而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低着头蜷缩在角落。
是齐克。
二十分钟前。
齐克扶着季行也一路出了学校,拐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巷。
四周渐渐没有了人声,季行也逐渐开始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他停了下来,问齐克:“白斐在哪?”
齐克挤出一个笑:“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季哥,你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过去?”
“谁让你来的。”
“季哥,你说什么呢……”
他话还没说完,几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转角。
个个都叼着烟,手里拎着铁棍,眉眼戾气浓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领头的穿着花衬衫,笑着冲齐克招招手。
“干得不错啊小子,真把他骗过来了。”
真相昭然若揭,季行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没有转头看齐克,嗓音冷淡又平静。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齐克听起来快要哭了:“季哥对不起,是他们威胁我,我也不想的……”
他们抢走了季行也的拐杖和手机,一路把他拖到巷子深处。
这条巷子像是荒废很久了,堆满了杂物和垃圾,两边的房子都画着大大的拆字,墙壁破碎老旧,起码百米以内没有人居住。
季行也孤身一人面对着他们,却不算太害怕。
他冷静地评估着对方的实力和场地环境,盘算着脱身的办法。
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斐从巷口走过,微微侧头,隔着十几个人和他对上了视线。
季行也眼睛一亮,想要喊她,却又像是想到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而白斐冷淡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眼神漠然得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个陌生人。
也对,她没有义务救他。
季行也掩去眼里的失落,凝住心神,握住了掌心的小刀。
13. chapter12
白斐只瞥了季行也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她不是那种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鬼,况且,他也不会死在今天,不在她的业务范畴内。
顶多是受点皮外伤。
她走过一条街,正盘算着要不要买点小零食,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响起。
“亲爱的白无常0630,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死者余虎,二十一岁,死亡时间十九点整,死因失血过多......”
白斐脚步一顿,掏出手机快速查看。
这名新死者的死亡地点,就在刚才那条巷子里。
白斐飞速往回跑,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她的法术对季行也没用!
难道她要在他的面前收鬼?!这可是违反员工守则的!
思路还没理清,她就看到了小巷的巷口。
白斐一咬牙,没开隐身,直接跑了进去,里面的景象却让她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那些混混拿着铁棍,手足无措地站在巷口边缘,一边乱挥棍子一边七嘴八舌地嘶吼着什么,像是在让什么人住手。
而巷弄深处,穿着花衬衫的混混头子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按在地上,满眼惊恐,眼球极致地往下翻去看自己的脖子。
他的脖子上,死死抵着一把瑞士军刀。
刀的主人脸上挂着新鲜的淤青和血迹,白衬衫崩了两颗纽扣,露出深陷的锁骨,随着他加重的气息微微起伏。
那条伤腿的绷带上已经渗出了血色,膝盖死死压在混混头子的心口上,他握刀的那只手臂崩出青筋,抬眸警惕地盯着四周的人,阴狠又带着点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这样的季行也让白斐很陌生。
他似乎,比他们都更不怕死。
刀抵得很深,混混头子的脖子已经渗出一道血线,血流到季行也苍白的手背上,显得更加艳丽,混混头子呻吟着,几乎是满头冷汗。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把东西还给人家!”
季行也却像是听不见,瞳孔里甚至似乎有一丝古怪兴奋的光一闪而过。
白斐顿在原地,死者是混混头子吗?那她就不该插手阻止。
可如果不阻止,那季行也……
就在此刻,季行也忽然发现了站在巷口的白斐,两双眼睛在半空中相撞。
那双纯黑的瞳孔静静地看着他,让季行也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低温介质包裹住心脏和大脑,过热的躁动急速降温。
几乎是瞬间,他眨眨眼,理智回笼,眼中的薄红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茫然。
季行也缓慢低头,却见一手的鲜红撞进眼眶,他猛得一颤,刀口偏了半寸。
而仅仅就是这一瞬间的空白,他身下的混混头子骤然暴起,卡住季行也的手腕劈手夺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肩膀里!
局势转瞬之间骤然翻转,季行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白斐眼尖地发现,他开始剧烈喘息,手掌颤抖着按住自己的心脏。
他病发了!
白斐来不及多想,眼睛快速扫了一圈看到了被扔在角落里的他的包,她一边飞速向季行也奔去一边手指凭空一抓,包里的药径直飞到了她的手心。
眼看着就要靠近季行也,可突然数道鬼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鬼影细长,呈巨型蝌蚪状,个个头大尾长,每一个头都是鸡皮鹤发的老年模样,眼球灰白,牙齿尖利,嘶吼着就朝白斐扑来!
白斐迅速召出剑,斩断几个,才发现鬼影的来源是混混头子的花衬衫。
衬衫上的不是单纯的花纹,每一道纹路,都藏着一个鬼影,鬼影从花纹中钻出,每每被斩断一个,就原样重新生长出来,白斐挥剑再快,也比不过它重生的本事。
而那厢,季行也已经满头冷汗,神情痛苦,混混头子扔下他站起身,他此刻的神态已经彻底变了,阴毒而诡异,那件连接无数鬼影的衬衫无风飘起,如蝙蝠拍打翅膀,在他身上猎猎作响。
混混头子舒展了下筋骨,再睁眼时瞳孔已是灰白的模样。
又一只寄生鬼!
白斐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她以剑点地,一跃而起,扬手把药扔到了季行也身边。
给了药,却没能再分出眼神管他。
仅仅几秒间,那十余道鬼影就又缠了上来,爬上她裸露的手臂,脖颈,想要啃食她的魂体。
白斐眉眼凌厉,一剑劈断一半。
另一半趁机刻意绕开她的手向上,试图啃食她的脸。
白斐及时抬剑向上,却在和鬼影对视上时怔愣了一秒。
太像人了。
那一张张各异却又同样苍老的脸太像人了,甚至已经下垂的眼皮里还含着泪珠,似是委屈又愤恨,像是在质问什么。
可这愤恨仅仅只出现片刻,便又回归空洞,唯独尖利的牙齿开合,渴求她的皮肉和魂体。
或者说,渴求的并不是他们,而是……
尖牙要咬伤她的那一刻,白斐抬腕甩出一道火符!
刹那间鬼影燃烧了起来,发出无数尖利痛苦的嚎叫,火舌迅速沿着他们的身体蔓延至根部,一同点燃了穿在混混头子身上的衬衫。
衬衫瞬间焚烧殆尽,鬼影们也在脱离了束缚的一瞬间被白斐样用锁魂链捆成一团。
她飞身靠近混混头子,往他身上贴了道分离符,灰白鬼影被撕裂出来,混混头子晕倒在了地上。
身体尚且完整,恶鬼还没来得及吸收他的血肉。
白斐没来得及去查看他的死活,就见那恶鬼猛得朝地上的季行也飘去。
他要寄生新的身体!
季行也还昏迷着,呼吸微弱,药在身边分毫未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正是个好宿体。
恶鬼满意极了,一掌拍上他的天灵盖,就要钻入。
却突然浑身猛然一震,恶鬼低头一看,一把巨大的剑在最后一刻穿透了它的胸膛。
“你……”
灰白的身影在刹那间碎裂成无数块,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白斐松了口气,用手机叫了辆救护车,然后蹲下身掰开季行也的嘴给他塞了几粒药。
阳寿未尽,他不能死在这。
一口气还没松完,身后却突然爆发此起彼伏的尖叫。
白斐一僵。
糟糕,忘了还有那堆小混混了,区区人类,几分钟内见了这么多鬼,怕是吓傻了,才刚反应过来。
她刚刚那捆老鬼,是不是扔他们边上了?
白斐转头一看,就瞧见那捆鬼被绑在了一起还不老实,个个面目狰狞,伸长了脖子和舌头去够混混们。
混混们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跑,却在巷口被弹了回来,恰好弹回鬼怪身上,又是一阵凄厉尖叫。
有些胆子小的,甚至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还有些腿软得连跑都跑不动,瘫倒在地上,裤子可疑得深了一片。
白斐见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是她刚刚为了防止有人进来,设了结界。
而那混混头子就是在这种氛围下被吵醒的,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瞧见自家小弟形象全无地发着疯,刚想训斥两句,就瞧见一个小弟哆哆嗦嗦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混混头子转头一瞧,就瞧见那捆鬼的魂体开始腐烂变形,其中一个猛得一伸脖子,眼球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吓得他差点又两眼一翻晕过去。
白斐紧急叫了运送鬼魂的小鬼,又想去给他们消除记忆。
谁知就在此刻,一个鬼魂竟然挣脱锁链逃了出来,一张腐烂扭曲的脸上满是恨意,目标极为明确地就朝混混头子扑去。
那是张约莫六十岁的老爷爷的脸,他灰白的魂体因为强行挣开锁魂链的代价几乎透明,音色凄厉至极,甚至叫白斐都眩晕了一瞬。
“为什么……凭什么……你该死!!!”
眼看着他就要冲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混混头子慌不择路,随手抓了个小弟,猛推出去试图抵挡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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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体和鬼魂本就不是同一种介质。
小弟的身体和鬼魂穿透而过,顺着惯性往前倒,径直被墙脚的废弃钢筋贯穿而过,刹那间血流如注。
他的脸上还保留着惊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显得滑稽又可笑。
而此刻,混混头子的电子表响了,播报十九点整。
白斐知道了小弟的名字,余虎。
他原来是这样死的。
白斐握剑的手轻轻颤抖,她的脚凝固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出逃的鬼伸出尖利的牙要去撕咬混混头子。
该救他吗?
可是他刚刚害死了一个人。
那个人此刻还挂在钢筋上,死不瞑目,连灵魂都没办法独自离体。
何况……杀了这恶鬼也没有工资,不是吗?
她没有理由多管闲事。
混混头子惊恐至极,却无法驱使双腿站起来逃跑,眼看着那恶鬼咬上他的脖子。
灵魂撕裂般灼烧,自己在一点一点消弭,他却连一声喊叫都发不出来了,几乎要昏死过去。
恍然间,他看着那恶鬼的脸,突然瞪大眼睛。
“你……你是……”
他没有说完,因为一柄剑自后方刺入,贯穿了那恶鬼的身体。
恶鬼在瞬间,烟消云散。
混混头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女收剑入鞘,脸色臭到极致,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就转身朝着挂在钢筋上的余虎走去。
而她随意抬手一挥,自己的记忆就开始慢慢流失变淡,直至停留在季行也把他摁在地上的那一刻。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惊惶地抬手摸摸脖子,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自己的衬衫外套不翼而飞,还跪在这里,双腿发软。
再抬眼,余虎挂在钢筋上,失去生气的眼球睁大到极致,紧紧盯着自己。
像最怨毒的诅咒。
白斐消除掉他们所有人的记忆后,把余虎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他神色呆板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白斐无声叹了口气,例行公事地扫描了他的魂体。
“余虎,男,二十一岁,死于……”
“不,我不能死。”余虎突然哭叫起来,他跪下抓住白斐的衣角哀求。
“我妹妹还在等我,我死了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活下去!我答应了要赚钱给她做手术的,我不能死,求求你放过我,怎么样都可以!”
“没人能死而复生。”
白斐微微垂眸,弯起一个笑:“不过你有什么未尽的遗言,我都可以转告给你妹妹,只需要你一点功德值,很划算的,对不对?”
他们这厢做着交易,而巷弄的另一边,混混头子和其他混混们都已经连滚带爬跑了个干净。
只有巷弄深处,季行也的眼皮抖了抖,缓慢睁开。
他的视线仍旧模糊,吃力地转头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白斐的身影,却看到小巷里似乎只剩下了两个人。
此时夜色已至,这条小巷黯淡下来,只有巷口不远处的老旧路灯传递进来一丝光线。
季行也眯起眼睛,费力地辨认着。
却看见其中一人一动不动,似乎挂在什么东西上面。而另一个站在他身前,手掌放在他的小腹上,手指染上深颜色的什么东西。
似是察觉到窥探的视线,那人微微转头,恰巧撞进了那一丝光线里,隐约可见淡冷到极致的双目。而双目之下,苍白的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更显鬼魅。
等等,红色……
季行也猛然坐起,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人一把攥住,几乎再度停止跳动。
他闭了闭眼,缓缓平稳呼吸,再次看去。
却更加清晰地看见其中一人挂在钢筋之上,腹部一道撕裂的贯穿伤。
而他那好同桌的手,正按在钢筋之上!
白斐……杀了人?!
14. chapter13
季行也捂住心脏,剧烈咳嗽起来。
白斐正在和余虎的灵魂讨论着交易的事,就看见季行也醒了,脸色差到甚至和旁边那具尸体不相上下。
出于人道主义,她随口安慰了句。
“救护车估计马上到了,放心,你死不了。”
季行也却像是根本没听进去,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嗓音颤抖至极,好像还带着一点希望。
“他……还没死?”
白斐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死了啊。”
这还不明显吗?都死得透透的了。
季行也浑身震了一下,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眼神越发晦涩,难以琢磨。
白斐把他全身扫了眼,腿上还渗着血,肩膀又添了新伤。
好惨,他该不会是疼傻了吧?
季行也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走吧。”
白斐:“?”
“现在这个局面,我相信你也是为了救我不小心失手了。事情既然因为我而起,就由我来承担。”
白斐:“等等,你是不是……”
季行也却猛得把她往外拽:“你快走,估计警察马上就来了,走的时候记得避着点监控。”
他语速很快:“我家里能托底,即使在牢里也不会过得太差,出来了也能继续好好生活,你不用过意不去,是我不该……”
白斐默了默,终于明白他误会了什么,难得起了点玩心,故意逗他。
“杀人偿命,这可是会判死刑的,你以为你还能出来?”
季行也沉默片刻,突然扯唇笑了笑,表情慢慢平静下来。
“死就死吧。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白斐怔了一下,莫名想起他昨晚的那句,什么时候死都可以。
原来是真的。
新晋鬼魂余虎听了他这话,很不屑地嗤了声。
“不愧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少爷,什么人间的极乐都尝过了,也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季行也听不见他的吐槽,他垂眸,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包纸巾递给白斐。
“擦擦吧,手上,还有脸上。”
白斐看了看纸,又看看他的脸,突然感觉自己难得开玩笑,好像没有把握好分寸,一不小心开大了。
她清清嗓子,正准备和他解释。
巷口却突然传来长长的鸣笛声,红□□光闪烁。
救护车和警车一起停在了巷口。
白斐和季行也对视一眼
一个冷静坦然,一个严肃深重。
季行也:“来不及走了,到警局就说是我干的。“
白斐叹了口气,在警察到来之前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啊?”
说罢,她没管季行也迷茫的神色,转身利落地上了警车。
警车载着他们飞驰而去,十几分钟后,白斐被带到了警局,逃跑的混混们也都被挨个抓了回来。
至于季行也,他刚听完白斐的话就因为失血过多再次晕了过去,被先送到了医院。
白斐和混混们被关在一起,旁边守了两个警察,准备被挨个审问。
这些混混都是进惯了局子的常客,很是熟门熟路的样子,可这次的事情毕竟太大了,死的还是他们的同伙,此刻个个都有点不同程度的惊惶,可碍于旁边的警察,又不能交流,只好拼命努力回忆。
白斐独自站在房间角落,微微皱眉思考。
这些混混的记忆都被她删了,他们不记得见过鬼怪,可也不记得害死余虎的人了。
她删得了记忆,却删不了电子数据,进巷子时她没隐身,路上的监控肯定拍下了她的身影,这种情况下只有她指认混混头子的话,反而更可疑。
看来,只能用最后一种方法了。
他们一行人被关了一天一夜,警察没有找到任何能拍到巷子里面的有效监控,实践报告也显示余虎身上几乎有他们所有人的指纹。
事情陷入了僵局,而就在这时,那群混混冷静下来之后,突然统一口径,一同指认凶手就是唯一的外人白斐。
混混老大尤为激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白斐的鼻子撕心裂肺地控诉。
“都是她!要不是因为她,我那苦命的兄弟怎么会年纪轻轻就……”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赶紧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抓进去,给我兄弟一个交代啊!”
跟在白斐身边的余虎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活着的时候把老子当狗使,推我去挡的时候也没犹豫半秒,这回倒是装上了。”
可惜他这话警察听不见,在这些混混团结一致的指控下开始集中精力审讯白斐。
第三次接受审问,负责审问的是警长何阳。
他约莫三十出头,体格健壮,长相凌厉,一双眼睛锋利如鹰隼,是办过许多案子的老刑警了。再圆滑的老油条,瞧见他那双眼睛都要颤抖三分。
可面前这个女孩却很奇怪,何阳低头,再一次翻了翻她的基本信息。
南屿一中高二学生,年仅十七岁。
可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骤然见证他人死亡,又作为嫌犯被抓到警局,却不见半点惊慌失措,全程泰然自若,面对高强度的压力讯问也字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半点破绽。
这不对,何阳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加重语气,再次问道:“白斐,阐述一下昨晚六点到七点整你都干了什么。”
“我遇见同学被混混勒索,想去帮他,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欺负我们两个,我被吓晕了。醒来时就看见那人已经死了,我同学也晕倒了,就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这番话白斐在之前的审问里重复过好几次,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可何阳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样在审讯室都对答如流的人,会被那些混混吓晕?
他还要再问,审问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西装革履的老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气质儒雅又透着一股隐隐的压迫感,虽然皱纹满面,却脊背笔直,像是久居上位的人物,而他身上看不出牌子却剪裁利落的高定也证明了这一点。
何阳皱眉:“审讯呢!你怎么……”
老人抬手下压,示意他冷静,又极为随和地请他和他出去商谈。
不过十五分钟左右,何阳进来了,表情有点难看:“白斐,你可以走了。”
白斐礼貌地点点头,起身出门,擦身而过时却听那警长低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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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头说得什么屁话,老子才不信,以权压人没有用,我早晚会把你抓回来。”
白斐没搭理他,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审讯室。
一路走出警局,刚才的老人正站在警局门口等她,见她出来,极为恭敬地冲她点头致意。
“无常大人。”
“叫我白斐就好。良叔,这次也谢谢你了。”
良叔是酆都驻人间办事处的主管,他们这些鬼差以实体在人间行走,难免偶尔会遇上这种解释不了的事,每当这种时候,良叔就会派人出面帮忙摆平。
而由于良叔刚好住在南屿,所以她和墨非的事,良叔都是亲自出面的。
良叔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是无常大人,您这次出任务怎么没有用鬼体?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白斐顿了顿,想起信誓旦旦要帮自己顶罪的季行也,眸色深重下来。
他实在太古怪了。
人类之中也不是没有侥幸拥有阴阳眼的奇人,可是季行也不一样,他好像只能看见她一个鬼,若长此以往,实在是个麻烦。
思及此,白斐和良叔简单描述了一下季行也的情况:“良叔,你帮我查一下他,看看他和酆都有没有什么关联。”
良叔听了,表情也很严肃:“好,这确实是个祸患。无常大人,他叫什么名字?”
“季行也。”
“季……”良叔的眼睛骤然睁大,“这不是……”
话音未落,却听见不远处一道疑惑的声音传来。
“爷爷,您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个拄着拐的少年站在台阶下,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微微仰头看着他们,面色充满疑虑。
就在半个小时前,季行也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他担心白斐,拔了输液针,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去警察局。
看着他的警察见劝不住,便带他过来了。
可季行也刚到警局门口,就看见了自家爷爷。
他本以为爷爷是听说了他的事来捞他的,可下一秒就看见白斐走了出来。
而爷爷不仅立刻迎了上去,表情还很亲切,像是和她认识了许久似的。
他一叫,两人同时转头看过来。
白斐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是多了点微薄的疑惑。
而他爷爷的眼神,则古怪多了,凝聚了震惊,疑惑,纠结,还带了点……欣慰?
季行也的心中顿时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猜测。
这诡异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良叔很快便发现了自家孙子身上的病号服和绷带,赶忙快步走向季行也。
“怎么回事你这是?是谁伤的你?”
季行也含糊地解释几句,很快又转了个话题,眼中升起锋利探究。
“爷爷,你认识白斐?”
白斐这才终于想起,良叔也姓季,本名季玉良。
南屿的豪门世家寥寥无几,但她一直以来不太关心外物,居然还真就没联想到。
季爷爷和白斐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季爷爷笑呵呵地解释:“小斐是爷爷一个老朋友的女儿,那朋友和爷爷情同手足,所以按辈分,小斐也算你半个长辈吧。”
季行也一懵,表情僵在脸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