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不能没有老实人!》
1. 热闹
夜幕降临,漫天星辰笼罩苍浮山,使其绮丽而浮华。
巨大的蕖荫古树以镇山之姿立于山顶,茂密的枝叶以保护之态向外蔓延。满目翠绿中,一小片茶白色裙边突兀地露出。
没一会儿,伴随着窸窸簌簌的声音,裙边猛地缩了回去。
“欢迎!欢迎!”
“这边坐,这边坐!别着急,咱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底下人群吵吵嚷嚷,苍浮山的弟子热情地招待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同门,丝毫没察觉头顶的异样。
随青青趴在粗壮的树干上,嘴里咬着自己的发带,手里攥着自己的裙角,用脸扒开树叶,小心翼翼观察着底下的动静。
树底搭着从前没有的台子,用一盆盆海棠花围着装点,还悬着数十颗夜明珠,将台子照亮。
大晚上的,苍浮山这是搞什么名堂?
随青青环顾一圈,眼看树底下集聚的人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心中疑惑越来越深。
昨日她从苍浮山的姚幺手中花三千灵石购入一颗灵丹,说是吃了能立即提升一千灵力。她今日起了个大早,不仅沐浴更衣,还挑了个良辰吉时,郑重其事地吃下丹药。
结果……别说灵力了,头发都没多长一根。
她气得马上就来姚幺算账了,但人还没找着,先撞上了这阵仗。
见鬼了,这云顶昆仑九座仙山,哪个山头有这么大的热闹,她随青青能不知道?
不寻常,随青青心中断定,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到了树上。
等到现在,这底下除了她所属的苍桐山,差不多其他各个山头的人都有了。
集聚在此的都是各山弟子,大多都着弟子袍,以不同腰带区分身份。带莲花印记的是苍明山的,带兰花印记的是苍植山的,带山茶花印记的是苍峨山的……少见的都汇聚一堂。
“安静!大家安静!”苍浮山的大弟子天阳走上台,扯着嗓子喊,“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戏?
苍浮山一个专出医修和丹修的地儿,还唱起戏来了?
随青青眯着眼往众人手里瞧,不说她都没发现,不少人手里都捏着本小册子,瞧着像话本。
离得有些远,而且夜明珠有些晃眼,随青青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看到封页有几个飘逸的大字。
没等她辨认清楚,就听见天阳师兄嗓音嘹亮道:“感谢大家的捧场!接下来由我们苍浮山向大家倾情演绎——无妄剑尊和海棠花妖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旷世虐恋!”
随青青:“?”
“怎么是海棠花妖?”底下一个苍植山的女弟子发出质疑,“我看的版本明明是灵渡狐妖啊!”
旁边一名同为观众的苍峨山女弟子抢先回答,“你那是旧本,新版已经是海棠花妖了。”
她煞有其事道:“我上个月替我师父去给小师叔送法器,进了一次小师叔的洞府,里面可是种满了海棠花。”
“而且你看小师叔从小到大给随青青置办的行头,海棠花簪,海棠花裙,十几年都不带换的,能是毫无用意吗?”
听来好像有道理,随青青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间的海棠花簪。
苍峨山女弟子的这番话成功说服了只看过灵渡狐妖版本的人。
见不再有异议,台上的天阳开始感情充沛道:“故事开场前,我们要知道,无妄剑尊何人?咱们的小师叔,当年一剑镇山河,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强者。他多年来独居苍桐山,不理凡尘俗世,无欲无求,宛若仙人,所以被世人称之为,无妄剑尊。”
他说着,身后走出另一个苍浮山弟子,身着白衣,背手执剑,极力模仿着无妄剑尊的清逸出尘。
随青青摇了摇头,师父出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她还从没见过师父拿剑呢。
师父年岁不明,但模样看起来像个只有二十多岁的俊秀书生,但终日里一副老头子做派,坐在近水楼阁里煮茶喝茶。
“可就是这样的无妄剑尊,十八年前,突然无端下山。在寂寂深夜,毫无预兆地抱回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女婴。”
天阳一边说着,身后的“无妄剑尊”抱上襁褓,且小心呵护。
“无妄剑尊一生孤傲,不食人间烟火。却有一日抱着这个女婴,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隔壁苍植山,只为请教花玉长老,这么小的孩子该吃什么。据花玉长老亲口所说,当时女婴在无妄剑尊怀里一边哭得咿呀乱叫,一边猛揪剑尊的头发。无妄剑尊不仅不生气,还极为耐心地哄着。”
天阳说什么,身后的“无妄剑尊”就演什么。
“甚至六年后,从不与人亲近的无妄剑尊,竟然破天荒地大开山门,昭告天下,他要招收弟子!当年可谓轰动整个修真界!那年来云顶昆仑参加考核的,超过六万人。你们可知,无妄剑尊为何破例?”
天阳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仅仅只因为,害怕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婴,一个人在苍桐山长大,会孤单。所以,他以招弟子之名,为她找玩伴。”
他说着,两个蹲着行走的苍浮山弟子一左一右站到了“无妄剑尊”身边,扮演小孩。
随青青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俩小矮人演的,应该是她的大师姐和二师兄。
当年那场超过六万人竞争的弟子考核中,只有三十个孩子走到了师父面前,由师父亲自挑选。
师父以识海威压测心,其中只有一人不受影响,双眸澄澈,心地纯粹,此人便是她的大师姐。
另有一人抗住了师父的压制,有一颗连师父都堪不破的七窍玲珑心,此人便是她的二师兄。
“这个女婴大家应该都认识。”天阳又道,语气怅然,“据说,无妄剑尊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总着青青绿罗裙。所以无妄剑尊为和她生下的孩子取名为,青青,随青青。”
随青青用双手捧起脸,她好像曾经问师父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
师父说,因为捡到她的那个臭水沟、旁边的野草地,特别的,绿!
长大的“随青青”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场,真正的随青青咬紧了后槽牙。
巧了不是,居然是姚幺这个骗子!
三千灵石卖她一颗假药,居然还敢在这里装成她的模样招摇过市!
“尽管得无妄剑尊无上宠爱,可随青青……”天阳突然一拍手,神色夸张,“废!实在是废!百年、啊不、千年、万年难遇的废!”
随青青:“……”
无声捏碎了指间的叶片。
“随青青可谓废得人尽皆知,拿不起剑,画不出符,修行十几载,体内的灵力几近于无。”天阳摇摇头,“可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废物的人吗?何况,她还是由当世第一强者无妄剑尊亲自教导,就算笨得像头猪,这么多年也该开窍了啊!”
随青青:“……”
“可就算随青青是扶不起的阿斗,无妄剑尊对她宠爱也从未消减半分。这随青青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虽然很荒唐,但还是勾起了随青青的好奇心,使她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往下瞧。
“接下来,就由我们……”
突然听不见声了。
随青青一愣,额前生亮,青色印记旋转,从中冒出的灵力丝丝缕缕,如蚕丝般将她包裹。
“欸?欸!”
随青青叫唤出声,顷刻间在枝叶间消失踪影。
*
木屋前挂着一盏夜间永不熄灭的灯,暖黄的光照亮屋檐下悬挂着的草蟋蟀、竹蜻蜓、半个胳膊长的木剑……都是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稚子玩物。
篱笆围出院子,葡萄藤缠绕,底下摆着一方小石桌,搭着秋千。
“砰!”
凭空出现的随青青摔在院子中央,头顶满脑树叶,惊起一地灰尘。
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待缓过劲来,随青青忿忿爬起,不服气地往外冲。
只是刚跨出院子,她额间的青色印记又亮起,蚕丝般的灵力再次将她缠绕。
一瞬间,她又“砰”的一下凭空掉入院中央。
“我不信了!”随青青咬牙切齿。
两次、三次、四次……院中央都快砸出坑来。
待她试图第六次跑出去的时候,身后传出疑惑中夹带着天真的询问。
“不疼吗?”
灰头土脸的随青青顿住脚步,瞪大眼睛回头看去。
梳着高马尾的姑娘,身着雪青色半袖衣衫,此刻睁着纯然的眼睛,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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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
“师姐!”随青青气得叉腰,“你在这你现在才吭声?你就看着我摔,也不知道接我一下的?”
华冉抿了抿嘴,双手交缠,像个做错事后挨教训的孩子。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师父不让。”
“切。”随青青胡乱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往葡萄架下走,一边埋怨,“什么破阵法,什么破师父!一点自由都不给我!”
师父专门给她一个人设下宵禁,她若戌时之前不回家,就会被师父设在这院中的阵法强制召回。
随青青坐上秋千,脚往地上一蹬,立刻荡起来,“今日苍浮山居然在唱戏,说什么无妄剑尊和海棠花妖生死虐恋,竟然还是拿我来当引子。我还想看后面怎么编排我呢,‘唰’一下,回来了,你说气不气人?”
华冉跟在她身后,拘谨地在石凳上坐下,“后头你的戏份不多,不过是用你的身世,引出师父和海棠花妖的故事。”
“你知道?”
“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子。”华冉扣着手,“好像是苍明山某个弟子写的,还把咱们掌门写成反派了呢。”
编得还挺大逆不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随青青心想。
她揪着葡萄藤,猜道:“后面该不是说,我是师父和海棠花妖的私生女吧。”
华冉老实地点了点头,目光飘忽。
“荒唐!”
随青青并未察觉师姐的异样,瞥向自己的裙摆。月泽之下,海棠花纹在她的茶白裙摆上若隐若现。
“真能瞎编。”她嘀咕着,若有所思。
华冉欲言又止。
“对了。”随青青头也没抬,用指尖勾着裙上的海棠花纹路,“不是让你去找你未婚夫吗?你怎么在我这。”
华冉张开了嘴,但没出声,攥着自己衣角摩挲。
久等不到回应,随青青诧异抬眼,“怎么了?”
被她盯着,华冉愈发不自在,目光躲闪,结结巴巴,“我、我……”
华冉警惕地环顾一圈,蓦然起身,蹑手蹑脚走去门口,关上了院门。
跟做贼心虚似的,随青青匪夷所思的目光跟随,眼看师姐绕着整个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又蹲到了她跟前,眸光闪烁地看着她。
“青青,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随青青足尖点地,连人带秋千都顿住,拧起眉头,半掀眼皮,“有事说事。”
“我只告诉……”华冉说着,又左右各看一眼,压低声音,“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啊!”
随青青倏忽干嚎一声,华冉吓得僵住。
“你就算是这么说话,都不用怕有第三个人听见。”随青青声气十足道,“师兄去药王谷办事还没回来,师尊和随远远都在闭关,小师妹最近在研究能毒死师父的毒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的苍桐山,碰见鬼的几率都比碰见人大。”
被她这么一说,华冉松了口气。
“我要跟你说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青青歪了歪头,“哦。”
“其实我也不应该告诉你,说不准也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来找你。”
“哦。”
“这件事情我也不想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随青青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搭上师姐的肩膀,捏了捏。
“能不能直接说事?把那些没用的、细枝末节的、没有价值的话,全都省去,行不行?”
她说完,又踏了一脚石墩,把自己荡起来。
她浑不在意,就师姐能有什么大事。刚上山的时候,踩死只蚂蚁都诚惶诚恐好几天,生怕被师父知道了要受责罚,生怕自己被赶出师门。
华冉点点头,按照她所说,捋了捋思绪。
“我杀了姬禹。”
“就这。”
随青青下意识嗤笑一声,不过就是杀……
“砰!”
一个没坐稳,随青青滑下秋千,一屁股墩地上。
顾不上屁股传来的痛,她茫然抬头。
“啥?”
2. 幻觉
坐在地上的随青青眸光微滞,忽而眨了眨眼,“师姐,我刚刚好像幻听了。我居然听见你说,你杀了你未婚夫。”
在她迷茫的视线中,华冉耷拉着脑袋,缓缓蹲下身,似蜷缩般抱住自己的双膝,没有言语。
不是幻听?
随青青表情失控,愕然与震惊中夹杂着一丝质疑,“不是夸张?真杀了?死透了?”
连环追问下,华冉只是垂眸盯着地面,重重往下砸了下脑袋。
“为什么?”
“我……”华冉小心翼翼地瞥了师妹一眼,显然心虚,但又面露委屈,像吐苦水般嘟嘟囔囔,“我昨天去找他,他很欢喜。见我因修炼难以寸进之事闷闷不乐,他安慰了我许久,还说明日要带我出门好好散心。但今日一早,我因为想吃旧街馄饨,就比约定时间早半个时辰去他房间找他。谁知道,他床上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随青青愣住。
“他还哄着那个女人说,和我都是逢场作戏,不过图我剑尊首徒的身份,绝无半点真心。还说我是个没脑子的,不出三日绝对能打发走。”
随青青不由得捏紧拳头,又蓦然松开。
“那你也不能直接把他杀了啊!”
她拍了一下空气,像是伸张正义般义正言辞,“打残不就行了,打死干嘛?”
“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嘛。”华冉着急道,“而且、而且、而且刚好碰上我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候。”
随青青张开嘴,却没反应过来,一时语塞。
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这有什么关系?”
“那书上的主角不都是在关键时候,经历人生起起落落,终有所悟,得以突破吗?我以为……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预示,让我勘破情缘,杀夫证道,好突破瓶颈,境界飞……”
“都说让你少看点话本子了!”
随青青瞪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华冉顿时不敢言语,缩着脖颈,看向师妹的视线愈发小心翼翼。
随青青思索片刻,怀疑地问:“那你突破了吗?”
“没有。”
随青青:“……”
她就多余问。
整个院子忽地陷入寂静,华冉不安地揉搓着衣角。
随青青感觉懵懵的,心底生出不真实感,可眼前师姐的手足无措丝毫不像作假,再者师姐不是会开玩笑,甚至是不会说谎的人。
“青青,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师父?”华冉怯怯地问,带着极力掩藏又肉眼可见的试探,“师父若是知道,会怎样?”
随青青闻言盘起腿,支起胳膊捧起脸,状若沉思。
她没有修行天赋,所以师父让她自小就背门规,不求来日有所功绩,只求她别犯什么滔天大错,好在这负有盛名的云顶昆仑长久的混日子。
负心薄幸不是死罪,师姐这闹出人命,是要算滥杀无辜的。
云顶昆仑门规第七条,门内弟子不得滥杀无辜,违者处以极天之刑第七重,且逐出师门。
极天之刑是云顶昆仑最骇人的刑罚,一重便是剥筋抽骨之痛,二重犹若百蚁噬心。整个云顶昆仑暂且还没人敢去挑战第三重,但据师父所说,哪怕是他,极天之刑下也顶多撑到第五重。
师父是当世第一强者,尚且如此,更别说师姐了。
随青青忽的严肃,“你完蛋了!”
她捏起拳头锤向膝盖,仿若一锤定音。
*
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被微风吹拂,落入湖面。
以为投食,湖中锦鲤纷纷冒头,却被清晨的阳光晃了眼。
“贪吃。”
近水楼阁中,白袍曳地的男子清逸出尘,居高临下。他低声诽谤,却又缓缓抬手,捏起碟中鱼食,向湖面丢去。
待碟中鱼食投尽,男子转身,在玉石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叠起宽袖,再伸手为自己倒茶。
杯中茶水过半,他便住了手,将茶杯拿到眼前晃了晃。
注视杯中茶汤良久,他忽的笑了,还摇了摇头。
“师父!”
男子闻声望去,他的好徒儿像只快活的蝴蝶一般,裙摆飞扬地跑过廊道,朝他奔来,手里还捧着两串饱满的葡萄。
随青青在玉石桌前匆匆刹住脚步,放下葡萄,气喘吁吁。
她没有灵力,在山中行走,全靠两条腿,累得口干舌燥。见有茶水,便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满上一杯。
刚要送进嘴里,便听见师父慢悠悠道:“里头掺了化尸水。”
随青青的手腕瞬间完成急转弯,吓得将茶杯丢远。抖出的茶水溅上茶壶旁的海棠花,海棠顷刻间化作一滩污水。
随青青眼皮跳了跳,“这小师妹做的?”
无妄剑尊随云笙,生了一双桃花眼,眉目温柔。他姿态从容,灵力从他随手的动作中流出,如无形的手,将茶壶中的茶水更换。
他亲自斟出一杯无毒的茶,推向随青青,同时一本正经道:“敢在我这里行凶的,除了她,就只有你了。”
“那肯定是小师妹!”随青青忙撇清关系。
随云笙失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主动来为师这。”
随青青仰头一口饮尽茶水,放下茶杯时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师父说的什么话,院子里的葡萄熟了,我当然要第一个送来给师父了。”
她说着,捏起一颗葡萄,仔细剥了皮,双手奉上。
随云笙轻嗤,“又没钱花了?”
随青青眨巴眨巴眼睛,不置可否。
“罢了。”随云笙轻叹一声,指尖随意一勾,湖面便泛起涟漪。
随青青侧目,眼中流露出几分期待。师父的宝贝都藏在这湖底,若非她没有修为,早下去掏空了。
在她的注视下,一个木盒子从湖中升起,落到她面前时,却滴水未沾。
打开来,满满的灵石。
“谢谢师父!”随青青不掩欣喜,将木盒紧紧抱入怀中,像是怕他收回一般。
随云笙见她还不溜,心中生疑,“不够?”
随青青的脑袋像拨浪鼓般晃了晃,“这不是好些日子没见师父了,想多陪陪师父您嘛。”
那真是见了鬼了,随云笙抬眼将她打量,“闯祸了?”
“怎么会呢!”随青青满脸诚恳,“我可老实了。”
最近她还真没惹事,不过被师父这样盯着,却莫名心虚。
随青青鼓了鼓脸,“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目光飘忽,“师父,我若真闯了祸,你会肯定替我摆平的,对吧。”
随云笙接过葡萄的动作顿住,“还得摆平,你是惹出是非来了?”
“如果!我都说是如果了!”随青青咬字强调,“我就是问问,毕竟外头都说师父最疼我了。”
一看就知道她有事相瞒,不过随云笙并未追问,毕竟自己的徒弟几斤几两他还是心里有数的,这丫头压根没有闯出大祸的本事。
等不来回答,随青青着急,“师父!”
“那得看多大的祸了。”
“就……差不多能写进门规里那种。”
随云笙轻哼,“能写进云顶昆仑门规的,那都是做人的底线问题。你师父我尚且恪守,不敢越雷池半步。”
随青青微微弓腰,小心翼翼地问:“那若是你宝贝的、可爱的、乖巧的徒弟,不小心越了呢?”
“上交执法堂,门规处置。”
随青青:“……”
师父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过铁面无私,让她无需怀疑真假。
她扁了扁嘴,“可你养我这么大不容易,你真忍心看着执法堂给我上那个要命的刑,看我奄奄一息的被逐出师门?”
“砰!”随云笙忽的一掌拍桌上,冷笑道:“你还知道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不知道给我省点心吗?”
随青青被吓得肩膀一颤,反应过来后直起了腰,“如果如果,我又没真惹事,至于生气吗?”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随云笙心里更有了底,“你且记着,你若违反门规,为师绝不包庇,定亲自送你去执法堂。”
随青青本欲言辞挣扎,但见师父脸色,只好低头,“哦。”
“为师还要去见你掌门师伯,你自己玩去。”
“哦。”
随青青抱着木盒子往回跑,但没两步又停下。
此前她竟没注意,在此处,目光所及,皆是盛开的海棠花。
她脚步踟蹰,转过身,“师父。”
亦要离开此处的随云笙缓步走向廊道,瞥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随青青毫不避讳地紧盯师父的脸,“为什么、天底下漂亮的花那么多,你却只种海棠?”
“这都是很多年前种的了。”随云笙敛目,似有几分怅然,走到了随青青身前。
他抬手,将徒儿碎发拨到耳后。
随青青看不懂他眸眼中的情绪,只觉深沉,莫名令她忐忑。
随云笙叹了口气,“那年,海棠花种子便宜卖。”
随青青:“……”
“怎么突然问这个?”
“呵、呵。”
随青青干笑两声,“随便问问,没看出来,师父您还挺节俭呢。”
随云笙捏起她的脸,皮笑肉不笑,“还不是多亏了家里那个败家的好孩子嘛。”
随青青:“……”
她立刻清醒,摇头晃脑地挣脱开师父的手,拔腿开溜,一边跑一边喊,令整个廊道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师父真好!师父再见!”
*
不留情面,绝不徇私。
这是随青青带回来的答案。
一同窝在不起眼的草丛里,华冉听了她的话,心如死灰,顿时红了眼睛。
“你别哭!别哭!”随青青忙拍她的肩膀,意图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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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但是……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吗?”
华冉一愣,眼眶里盛满的泪水像是蓄势待发,“怎么可能瞒得住。”
随青青沉默片刻,摊了摊手,“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华冉语塞。
“走一步看一步呗。”随青青沉沉叹息,“你就继续回去闭关,当自己根本没出过门。但记得把尸体处理好,姬家好像有个能看死人生前记忆的法器。”
华冉瞳孔一震,“我、我先前把他埋了。”
随青青摸摸下巴,“埋了能被挖出来,恐怕不行。最好是永远找不着,还能拖不少时间。”
“要找不到?”华冉灵光一现,“那我去把他剁了喂鱼。”
随青青:“?”
看来以后还是得对师姐好点。
华冉动作迅速,话音一落便要御剑离开,随青青连忙揪住她的衣角。
“不、不用那么麻烦。”随青青表情僵硬道,“正好小师妹那有化尸水,特别好用。”
华冉迟疑,“小师妹还有这种东西,可我和她来往不多。”
“我去找她要。”
随青青自告奋勇,从地上爬起,不料腿麻了,走得一瘸一拐,还不忘回头叮嘱,“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一定等我回来。”
华冉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渐渐消失,忽而热泪盈眶。
*
太远了,随青青在心底哀嚎,小师妹住得实在太偏远了,她该让师姐御剑送她一段路的。
苍桐山一共六个人,围绕她的院子,师父、师姐、师兄和师弟分别依东南西北而自建洞府。小师妹来得最晚,又是师父非自愿收下的,不受待见,所以住在西南旮旯角,最为偏远。
不过,虽然地方偏僻,但师妹可半点没委屈自己,把自己的洞府建得金碧辉煌,跟宫殿似的。
随青青一边跑一边喘,上气不接下气。看见阳光被折射得“四面开花”,便知离小师妹不远了。
她的小师妹姜聆冬,是圣域皇女,也是圣域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剑修。众星捧月下的皇女心高气傲,拜师只拜天下第一。为此,她曾三赴云顶昆仑,可都铩羽而归。
第一年,师父不收弟子,她自然被拒之门外。
第二年,六万多人中层层选拔,她却在倒数第二轮幻境大考中意外淘汰。
第三年,圣域派来使者,带来重礼,试图钱权交易,反而惹怒师父,不仅面都没露,还百里传音评价了皇女一句——资质平平。
据说因这四个字,皇女差点提剑杀来苍桐山。
第四年,圣域圣主亲临云顶昆仑,带来了一封旧信,乃前前前任云顶昆仑掌门亲笔。
两千年前,云顶昆仑曾遭大难,是圣域出手相助,当时的掌门曾向圣域许下一诺。如今圣主便用这一诺,来换无妄剑尊收下他的女儿。
随青青记得,小师妹刚入苍桐山便对曾说她“资质平平”的师父大放厥词,扬言:“什么瞎了眼的无妄剑尊!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底下!”
那日随青青大为震惊,且翘首以盼。
此后的日子,小师妹不是在找师父单挑,就是在给师父下毒,通常以被师父揍得遍体鳞伤,找不着北为结果。
不过三天一过,又是一条好汉。
祸福相依,小师妹的修为因此一日千里。
若非师父一挥袖就能把她拍死,随青青都想去试试了。
终于到了,随青青扶着门口的金麒麟大口喘气,额前渗出细密的汗水。
虽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但随青青依旧顽强地往里走,姿态略显行尸走肉地迈上台阶。
幸好门没关,不用费劲。
随青青有气无力,推门而入
“冬冬!”
桌底纠缠的男女骤然僵住。
“砰!”
刹那间,随青青将门紧闭,把自己拒之门外。
她慌张地跑下台阶,顿时腰不疼了,腿不疼了,就是感觉精神有点恍惚。
她怎么好像看见师妹被人摁在桌子底下……亲?
那男的还怪像师父。
不可能。
师妹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把她压在下面呢?
而且师父明明说自己要去找掌门师伯。
而且师妹最讨厌师父了。
而且师父从来不与人亲近。
而且他们俩谁都不可能钻桌底。
而且……
肯定是今日太阳太晒,她一路跑过来太累,再加上被师姐刺激,所以眼花了。
对,肯定是她看错了,随青青心想。
要不……再看一眼?
没等她转身,身后忽然笼罩一层阴影,将她包裹,且伴随着一声亲昵的呼唤。
“师姐?”
随青青瞬间头皮发麻,脊背生凉。
姜聆冬叫她师姐?还带着笑……明天修真界要毁灭了吗?
3. 好险
回头之际,随青青眼中的惊恐难以掩饰。
她素来明艳张狂、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师妹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但她并未察觉出丝毫亲近,只觉被恐吓。
“师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把她引进门,然后杀人灭口?
随青青的脑子里极其自然地蹦出此类想法。
“师姐?”姜聆冬脸上费劲地堆砌出笑容,“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随青青腿上如灌铅,脚下若生根。
“青青师姐,前几日我收到了父王叫人给我送来的青梅酒,你要不要尝尝?”
随青青不为所动,仿若定住一般,仍僵在原地,神色越来越扭曲。
姜聆冬逐渐失去了耐心,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说话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青青师姐,我可只给你一个人尝呢。你确定,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随青青:“……”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随青青!”
随青青被这突然的一吼吓得连退三步。
姜聆冬却是被她气得瞪起了眼,叉起了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随青青微怔,倏忽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仿若劫后余生。
“吓死了,我刚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
姜聆冬:“……”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镇定,“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干嘛?”
“我想管你要瓶化尸水。”
姜聆冬眉头轻蹙,“你要那玩意干什么。”
随青青与她错开视线,望向远方,叹了口气,“这仙山之上灵气旺盛,连蚊子都杀伤力倍增。我昨夜对扰我清静的那几只臭蚊子放下狠话,誓要它们血债血偿,尸骨无存!”
说完,她偷瞄了一眼师妹的神色。
“出息。”姜聆冬白她一眼,手伸进自己袖口,摸索一番。
见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随青青眼前一亮,立刻小碎步朝她靠近,伸手去接。
可姜聆冬却没松手,神情严肃,“这玩意沾一点就死翘翘,你小心点使,别自己当糖水喝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愚蠢吗?”
姜聆冬没说话,只是用质疑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
感觉被侮辱了的随青青咬紧了后槽牙,直接伸手抢夺。
瓷瓶到手时心里像卸下一块大石头,可抬头见师妹躲避自己的视线,心底又沉重起来。
“你、刚刚在屋里干嘛?”
姜聆冬闻言扭头,将手搭在了门扉上,“在收拾我父王叫人给我送的东西。”
她拍了拍门,像是在疑心这门坏了,“不小心把东西碰倒,掉桌底了,就爬过去捡起来。”
随青青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语气幽幽,佯装嘲讽,“这天底下,竟还有你不敢承认的事情。”
“我怎么不敢承认了!”像是被踩到尾巴,姜聆冬顿时气急,“我就是……”
被随青青盯得心里发慌,她微微昂首,似是给自己涨气势,“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怎么了!”
随青青呆住。
她没眼花!
好似惊雷在她脑海翻涌,炸得她耳边嗡嗡的。
“你有什么意见吗?”姜聆冬眯起眼,先发制人般质问。
随青青神色愕然,“那是师父啊,你知不知道,云顶昆仑明令禁止师徒僭越的。”
“那又怎样?”姜聆冬混不在意,满眼轻蔑,“我是圣域的皇女,还有人敢对我动刑不成?”
“上个月,隔壁苍明山有个弟子出入鬼市,受了极天之刑第二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他还是大昭的皇子呢!”
随青青回过神来,拍手强调,“每隔三年招收新弟子,在新弟子大会上,掌门师伯都会强调,进了云顶昆仑,就得守云顶昆仑的规矩。管你什么背景,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犯错也要挨罚。”
姜聆冬愣了片刻,虽然没参加过新弟子大会,但这番话听来十分可信。
她的自信稍减两分,但仍是不屑,“这关起门来的事,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你们今天不就忘关门了吗?”
“……”
姜聆冬沉思片刻,心中迅速有了决断,轻飘飘道:“今天是意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台阶。
她突然逼近,随青青顿时感觉危险倍增,连连后退。
直到后背抵到了看门的金麒麟,退无可退。
姜聆冬一拳快准狠,拳头从随青青肩上穿过,砸歪金麒麟的脑袋。
随青青:“……”
“我不管,要么你守口如瓶,要么我杀人灭口。”
“哈、哈。”随青青干笑两声。
她眨着诚恳的眼睛,“我当然守口如瓶了,毕竟咱俩这交情,我怎么可能看你去受罚呢。”
“若你受伤,那我得多心疼啊!”她拍着胸脯如此道,同时弯腰从姜聆冬胳膊下边穿过,撒腿就跑。
姜聆冬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十分满意。
*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随青青攥着瓷瓶,一路狂奔。
直到快靠近师姐,她才放慢脚步,一边捶酸疼的腿,一边往师姐所在的方向挪动。
她忽然站定,状若沉思,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疼疼!”
不是做梦。
随青青捂着脸,继续往前走。
忽而又站定,随青青怔怔抬头。
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随青青,来会仙阁。”
是师父的百里传音,随青青反应过来,急着往前赶。
却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等、等等!”
好歹先让她把化尸水交给师姐啊!
可师父的灵力看似温柔,实则霸道。所化无形的手让她寸步难行,甚至让她腾空,直接将她“拎”走。
*
近水楼阁中,茶香与海棠花香交错。
随云笙站立玉石桌前,清风使其衣袂翩飞。
忽闻身后重物落地声,他缓缓转身,只见他的小徒弟气鼓鼓地坐在地上,发带还翻到了脸上。
他淡然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始烹茶。
随青青有种有劲无处使的憋屈。
再者,很难将眼前这个姿态从容,仙风道骨的师父和刚刚那个钻桌子底下好似登徒子的家伙重合。
随云笙将新茶推向对面,两指一勾,无形的手再次将随青青拎起,丢到对面椅子上。
“平日里但凡不顺心,只管又哭又闹,如今怎生起闷气来了。”
“我……”随青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随云笙状似无意地瞥过她的神色,手上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嘴边前说了一句,“想说什么就说。”
“你为老不尊!”
“咳!”
随云笙的手一颤。
下一刻,“砰!”
茶杯底部与玉石桌激烈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青青微微受惊,往后瑟缩,贴紧了椅背。
“随青青。”随云笙像是被气笑,“我很老吗?”
随青青不敢抬头,只敢嘀咕,“师妹比我还小半岁呢。”
“我这脸上但凡有一条皱纹,都是因为谁?”
随青青:“……”
偷瞄一眼。
师父那张俊秀的脸上皱纹并不明显,但眼角处有个像泪痣般的黑点。并非天生,而是她小时候抠的。
按理来说,这点小伤不可能在堂堂剑尊脸上留下痕迹。但她小时候执拗得很,师父一给自己治好,她就哭。
所以就留下了。
到如今,掌门师伯一见她,就拿这件事打趣,说她那双爪子幸好只是抠眼角,不是抠眼珠子。
“好吧。”随青青摸了摸耳朵,“师父不老。”
她声音低低的,刚好够让师父听得一清二楚。
“是师妹太小了。”
随云笙:“……”
气氛倏忽尴尬,四下静谧。
随青青眼神乱瞟,她这是撞破师父私情吗?
若是让外人知道,无妄剑尊可谓声名尽毁。
“随青青。”随云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于出声打破沉寂,
随青青迟疑地抬头,四目相对,又从师父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深沉。
“你能不能坐好?”
“……”
随青青闷哼一声,慢腾腾地直起了腰,规规矩矩坐得板正。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一天天的不像样。”
随青青咬着嘴唇,“你像样,你像样你跟……”
被师父斜睨一眼,大逆不道的实话当即卡在喉间,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闭嘴。
但还是忍不住。
“你不是素来不喜小师妹吗?”
说完立刻抿紧双唇。
随云笙面上无波无澜,“此一时彼一时,你小孩子家家的,不需要问那么多。”
随青青:“……”
话都让他说完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他突然问。
随青青先是一顿,随后压不住嘴角,“你该不是想收买我不告秘吧,哪有你这么为人师表的。”
“你可以拒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随青青忙道,生怕错过机会,急得双手拍桌上,“我是说,师父就算不给徒儿好处,徒儿也会事事为师父着想,绝不在外多嘴的。”
随云笙挑眉,冷哼,“说吧,要什么?”
“我要下山!”
“不行。”
随青青亮晶晶的眸子瞬间黯淡。
随云笙眉头轻蹙,语气不容置疑,“山下危险,岂容你贪玩。你毫无自保之能,是个妖怪都能把你吃了。”
他态度坚决,随青青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那你把我的宵禁解了。”
“不行。”
“为什么?”随青青捏起拳头,“掌门师伯管舟舟都没你看我这么严!”
舟舟是掌门师伯的小女儿,今年才五岁。
随云笙扫她一眼,“舟舟不管打雷下雨都会往家跑,你会吗?”
随青青:“……”
“再者,一旦你离开云顶昆仑范围,宵禁的传送阵法便会失效,是你自己跑不出去而已。”
废话!随青青有口难言。
云顶昆仑九座仙山排列,苍桐山位于最里面,她两条腿跑废了也不可能天黑之前跑出去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随青青不满地踢了桌底一脚,声音细如蚊蝇,“我还能有什么好要的。”
随云笙未语,只是轻巧挥袖,湖面瞬间炸开。
随青青吓得肩膀一抖,扭头看去,如大雨般倾泄的湖水落下,无数宝贝腾空,五光十色。
琉璃塔、白骨伞、摄月琵琶、仙音剑……各种各样她只在书里见过的法器,还有隐身斗篷,星月法衣……
“哇。”随青青不由得发出惊叹,不受控制的站起来,趴到栏杆上,眼花缭乱。
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随云笙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在后喝起了茶,给她时间慢慢挑选。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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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随云笙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
随青青逐渐目生贪婪,“等你死了,这些东西是不是都归我?”
“砰。”
茶杯碎在手中。
“师父、师父!师父、师……”
“砰!”
随青青整个人掉在了会仙阁外的台阶下,还滚了两圈。
“丢我也丢远一点嘛。”她拍拍屁股爬起来,嘴里嘀嘀咕咕,“从这走回去挺远的。”
会仙阁内一片寂静,已经无人理会她。
*
错失宝贝的随青青唉声叹气,掸了掸裙上的灰尘,认命地往回走。
抬头看了眼天色,整日“奔波”,天都快黑了。
化尸水还揣在兜里,随青青不敢再耽搁,强迫想要罢工的双腿继续赶路。
幸好,师姐很听话,尽管她耽搁了很长的时间,师姐也还在原地等她。
“我走了!”华冉心中惴惴不安,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即刻御剑而行。
随青青猛地伸手抓她,但连片衣角都没碰到。
“先送我回去啊!”
欲哭无泪。
算了,随青青瘫倒在地,懒得再动,等院子里的阵法将她强制召回得了。
困意席卷而来,但一想到今日见闻,困意又烟消云散。
就她平日犯点太过骄纵,乱买乱花的小错,根本不值一提。
她果然还是太乖巧,太懂事了。
随青青晃了晃脑袋,想要放空自己,眸眼空洞地看着月亮挂上枝头,星星躲躲藏藏。
忽地传来脚步声,没有很重,但好像越来越近。
躺尸的随青青诧异地昂起脖子,左右各看一眼。
黑漆漆一片,只借微弱的月光,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
她莫不是被这接踵而来的荒谬,刺激得产生幻觉了。
随青青打了个哈欠,心中安抚自己,甚至闭上了眼睛。
“啊!”
随青青的尖叫划破长空,吓得她眼前的黑影连滚带爬。
“我的脚!”
随青青痛得面目扭曲,什么东西踩她脚了!
当意识到这是个人,随青青惊得连忙爬起,靠一只脚顽强后退,拉开安全距离后金鸡独立,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伤脚,一只手取下自己的簪子,紧紧握在手里,目露警惕。
“什么人?”
若是自己人何必偷偷摸摸,若是外人,能无声无息闯入有师父设下护山大阵的苍桐山,绝非等闲之辈。
黑影僵直站立,浑身上下被黑袍罩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身份的象征外露。
“知道这是哪里吗,就敢擅闯?”随青青心里害怕,大晚上打扮成这样,多半别有用心,不是好人。
但她气势颇足,“我师父可是无妄剑尊,一剑能让整个修真界抖三抖的无妄剑尊,我劝你识相的话,赶紧哪里来的滚回哪去!”
那黑影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忽而张开双臂,仰天大笑。
“哈哈哈,多谢小友提醒。”他的声音粗犷又夸张,“我不过走错了路,无意冒犯,我这就走。”
话音一落,立刻转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迈开脚步。
随青青愣了愣,拧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眼皮跳了跳,稍一动脑子便恍然大悟,立刻卸下满身防备,将簪子插回发间。
干巴巴喊道:“随远远。”
黑影闻言一激灵,霎时不敢动弹。仅仅一个背影,都能肉眼可见的瞧出拘谨。
随青青的右脚缓过劲来,支持她小跑到黑袍人面前。她一把扯下其黑斗篷,得见一张年轻稚嫩,神情局促的脸。
“还真是你啊随远远!”随青青揪起他的耳朵,“大晚上你装什么鬼!扮什么怪!”
“啊啊!”
“咻!”
随青青刚骂完,一团煤球一样的东西从随远远怀里窜出,狠狠咬上她的小指。
“啊!什么东西!”
“松开!松嘴!这是我阿姐!”
随青青狂甩右手,将自己的手和那团不知名的东西甩出残影。
随远远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拉架”,将“黑煤球”拽开,摁在自己掌心。
“我的手……”随青青看着小指上留下的极深血痕,隐约可见白骨,睁大了不敢相信的眼睛。
流出的鲜血中冒着丝丝黑雾,她察觉异样,抬头看去。
被师弟压制的怪东西一团黑,看不出种类,甚至形状不明。但可以看到的是,它有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和一嘴尖利的牙齿,以及额头上有个肖似弯钩的赤红印记。
有点眼熟,随青青向对着她龇牙的“黑煤球”竖起中指。
“这个……这不是只有封印在鬼域的邪物才有的印记吗?你去鬼唔唔唔。”
随青青越说越惊,越说声音越大,直到被捂了嘴。
随远远难掩心慌,心虚的目光左右乱瞟,紧紧捂住随青青的嘴,“小点声阿姐,我、我只是……你别说出去,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师父,求你,求求你了!”
“唔唔唔!”
“求你了阿姐,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求你了!”
喘不过气的随青青开始眼冒金星,去掰师弟捂自己的手都使不上力气。
“呜呜。”
待阿姐被咬伤的手无力垂落在他胳膊上,随远远才“惊醒”,忙松开手。
“阿姐!阿姐!”
“呼。”
终于呼吸到空气的随青青神色麻木,好似灵魂出走。
好险,差点享年十九。
4. 师兄
夜灯悬挂在了葡萄架上,将随青青血肉模糊的小指照亮。
戌时一到,她来不及和“黑煤球”算账,被强制召回了靠山小院。
没有得到她肯定答复的随远远自然追了过来。
此时此刻,随青青坐在秋千上,和石桌上,被关进鸟笼子里的“黑煤球”大眼瞪小眼。
身旁的随远远眉头紧锁,正小心地给她小指上药包扎。
“阿姐,你怎么躺外边睡觉?”随远远想不明白。
怎么都猜不到,自己还能这么暴露。
随青青冷哼一声,“我出门感受一下天为被,地为席是什么感觉,不行?犯法?碍着你了?”
“没。”随远远低着头,“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一天天的不见一件好事。
随青青瞥了一眼自己快被他包成粽子的小指,愈发恼火,抬手就往他脑门拍去。
“砰砰!”
随青青动作一顿,掌心悬在半空,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是“黑煤球”在鸟笼里横冲直撞,试图越狱,且双眼极其凶狠地看着她。
随青青略加思索,作势加大力度,要给师弟迎面重重一击。
果然,那“黑煤球”跟着急了,一个劲地撞笼子,露出尖牙恐吓她。
“啪!”
随青青狠狠一拍师弟的脑袋,同时挑衅地看向“黑煤球”,满脸写着“你奈我何?”
挨阿姐骂得听着,挨阿姐打只能受着,随远远从头到尾不敢吱声。
“上个月苍明山就有弟子因为去鬼市被处刑,到现在还在床上起不来,你不知道吗?”
随远远抬眼看向师姐,满目无辜,诚实地摇了摇头。
随青青毫不遮掩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她这个师弟因幼时遭遇格外孤僻,甚少与外人来往,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消息不灵通倒也正常。
“那个弟子还只是去了一趟,就被判了极天之刑第二重。门规上写着,若是在鬼市交易,至少要判极天之刑第三重。你倒好,居然直接把被封印在里面的邪物带了出来,是生怕自己作不死吗?”
“我没有!”随远远出声辩解,只是略显笨嘴拙舌,“是它偷摸跟着我,我、我也是快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的。”
随青青目露质疑,“你不是在闭关吗?为什么突然去鬼市?”
顿了顿,看着“黑煤球”额上的赤红弯钩,又诧异问:“鬼域的封印又不是开玩笑的,它为什么能跟着你出来?”
“我是因为、因为从师父那得了半卷上古阵法,找不到另外半卷心痒痒,所以去鬼市碰碰运气。”
随远远亦皱眉,“至于它为什么能跟着我出来,我也不知道。我瞧它除了牙齿利了点,也无旁的危险,就懒得再送回去。”
“不送回去,留着当宠物啊!”随青青不忘与“黑煤球”视线交锋,“虽然它看着挺维护你,但养邪灵当宠物,你不害怕吗?”
随远远悄悄攥上随青青的衣角,好似央求般扯了扯,“只要不让师父知道,我就不害怕。求你了阿姐,你就替我保密吧。”
“全让我保密,想憋死我不成。”随青青嘴里含糊不清地埋怨着。
“什么?”随远远没听清。
随青青抱臂,摆起架子,“我说我考虑考虑。”
不到片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姐。”随远远仍在唤她,“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是!”
随青青斜眼瞥他,“那……先去给我炒两个菜。”
“啊?”
随青青忽而垂腰,像被吸走生气一般颓然,“我这一整天就喝了一杯茶,现在是又累又饿。”
随远远神色虽懵,但行动很积极,“我这就去。”
像是不满自己的主人被如此指示,“黑煤球”愤怒地顶着鸟笼子。用力过甚,连同鸟笼一起滚落在地。
随青青抬脚踩下,将其定住,仔细打量。
那赤红弯钩还在它额头上,证明封印还在。既然如此,为何它能逃出鬼域呢?
随青青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进厨房忙活的师弟,“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传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炸厨房。
做个饭而已,居然还动用上阵法了。
虽是无妄剑尊座下弟子,随远远却是个阵修。天赋高到能随手解了这院中师父设下的宵禁阵法,但他不敢。
随青青眉头轻蹙,想起好多年前,师父似乎跟她说过,师弟是个什么什么氏族遗孤,血脉特殊,妖族吃了修为暴涨,人族吃了延年益寿,一整个活的灵丹妙药。
莫不是因为这个,让邪灵也觊觎上了他?
不过,随青青仰面叹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师弟早就不是当年只能蜷缩在树桩里苟且偷生的可怜小孩了。
外人道,无妄剑尊四个正经弟子,随便挑一个出去,都是搅动风云的存在。
“啊!”随青青对着漆黑的天干嚎了一声。
烦。
本来她就没啥本事,现在上到师父师姐,下到师弟师妹,每一个人都干着亏心事。万一哪天城门失火,她这条池鱼还能谁罩?
听到动静的随远远诧异地从厨房探头,见她失魂落魄的,以为是饿狠了,忙缩减步骤,提前上菜。
欸?随青青思绪乱飞,忽地坐直了,她好像还有个师兄来着。
因为师姐缺心眼,她派不上用场,师弟不出门,师妹太暴躁,外加师父躲清闲,所以整个苍桐山,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师兄打理、出面,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师兄不但模样出挑,还实力不俗,十分拿得出手。最重要的是脾气好,人随和,事事都能办得妥妥贴贴,绝对的沉稳可靠。
他那么忙,估计想干点什么坏事都没机会,没时间。
“阿姐。”随远远端来三个菜,摆放上石桌,再将筷子递了过来。
随青青接过筷子,却没着急夹菜,只在指间转动着玩。
她兴冲冲问道:“师兄是去药王谷了吧,哪天回来?”
“师兄?”随远远琢磨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青青顿时垮了脸,“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似是撒气一般,她一脚将脚底鸟笼踢飞。
随远远:“……”
看着“黑煤球”滚出院子,依旧不敢吱声。
*
晨光微旭,从半开的窗户溜进,将纱帐内照得暖洋洋。
薄薄的被褥将底下的人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根被包扎得像粽子一样的小指露在外头。
“随青青,来会仙阁。”
师父遥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但被褥下熟睡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随青青。”
依旧没有反应。
“随青青!”
“谁!”
随青青猛然掀被,惊坐起,半睁的眼睛环顾一圈。
见没人,立刻倒下,继续安睡。
一声叹息后,灵力化作无形之手,拎起她的后衣领,将半梦半醒的她带往会仙阁。
途中随青青睁开了眼睛,以为在做梦,又阖目安睡。
突然感觉急速降落,落地时,好似坠入怀抱。
她再次睁眼,却见随远远清秀的脸。
“你那么早来我这干嘛?”她没好气道,“我昨天不是已经答应你不告……”
“阿姐!”随远远瞪大了眼睛。
随青青被他这一声吓得一颤,顿时睡意全无。
她一动不动,眼珠子转了一圈。
身旁有师姐呆呆地站在左侧,小师妹慢悠悠地从右边路过,师父气定神闲地坐在玉石桌前倒茶。
玉石桌上还摆放着酒菜。
“我怎么来会仙阁了。”随青青反应过来,攀着随远远的肩膀探头,“今天什么日子,你们怎么都在这。”
“师父叫我们来的。”随远远一边小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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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将她放下。
随云笙抬眸扫了他们一眼,“都来了就坐吧。”
随青青大步迈开,先其他人一步跑到桌前,挑位置的时候往右边瞥了一眼,与小师妹的视线短暂交汇。
眼看师妹走到了师父身边,她便选择了师父对面的椅子坐下,随远远一如既往地挨着她。
华冉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你怎么坐这?你不挨师父,小师妹怎么办?”
她刚说完,姜聆冬便在随云笙身侧极其自然地坐下了。
“呵。”随青青冷笑。
她一出声,对面两人齐齐看过来。
随青青刚欲胡诌借口,“我……”
“好吃的在哪她坐哪。”姜聆冬出声打断,且拿起筷子,将随青青面前那道清蒸鲈鱼夹起一大片,放入她碗里,“吃吧,不跟你抢。”
随青青:“……”
“不过昨日说你两句。”
大抵是觉得贪吃这借口不够说服力,随云笙淡然开口道:“到现在还生气呢。”
随青青:“……”
得,她又馋又记仇。
随云笙忽而蹙起眉头,“你手怎么了?”
低着头的随远远霎时心跳加速。
“这……”
“阿姐昨天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手指头切了。”随远远挺直腰来抢答,“我离阿姐最近,她就来找我帮她包扎。”
姜聆冬嗤笑一声,“就切一下,至于包成萝卜吗?”
随青青目露哀怨,刚要开口,又被抢先。
随远远一个劲地给她夹菜,“阿姐不方便,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夹。”
“包成这样。”姜聆冬看着就想笑,“我还以为,你玩化尸水把自己手指熔了呢。”
她话音未落,华冉已经感到后背发凉,下意识看向随青青。
随云笙眉头拧得更深了,“你玩化尸水做什么?”
“我……”
“她!”华冉急忙插嘴,却卡住了。
随青青强忍翻白眼的冲动,看向师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麻木,好像在说:“我看你能编出什么来。”
华冉不擅长撒谎,涨红了脸。
说不出话来,慌乱之中,她夹了一筷子菜,求救般放入随青青碗里。
“我杀蚊子玩。”
随青青大发慈悲般接过话来,看着眼前被堆满的碗陷入沉思。
“你胆子不小啊。”随云笙轻斥,“那么危险的东西,是你该玩的吗?”
随青青挑眉,冷不丁道:“冬冬给我的。”
随云笙:“……”
祸水东引,师父果然说不出话来,随青青没忍住,垂下脑袋偷笑。
“师父。”
随青青愣住。
身后,温润又澄澈的男子声音如悦耳的风铃般,悄然入耳。
她惊喜回头,看着身姿如松的男子走过廊道。
那是师兄,松洵。
师兄半散发在肩,左右两条细长的辫子隐匿其中,将碎发拢至耳后。他身着波纹窄袖外裳,清水的蓝与宝石的蓝交织。他的左耳穿着似长枪的尖锐金饰,为他平添凌厉,但他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似掩锋芒般,令他平易近人。
“师兄!”
随青青眼前一亮,像见到希望之光般亢奋,起身跑去迎接。
“师兄,我跟你说,我……”
“咳!”
“咚。”
“砰!”
有人咳嗽,有人敲桌,有人跺脚,还有人干瞪眼,似乎都在急迫地提醒着什么。
随青青匆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刹住脚步。
松洵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满含笑意地注视着她,“说什么?”
如芒在背,随青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身后的视线将要把她的身体洞穿。
“我、我……”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好想你。”
松洵:“?”
好假。
5. 名帖
松洵很难不心生困惑,青青师妹这样的亲近,只在他刚刚来到苍桐山的时候有过。
那时师妹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喜欢黏着他,师兄长师兄短的热情至极。但没多久,似乎是把他这张脸看腻了,态度也就不复从前。
怎么突然回光返照了?
只是,眼下并不是深究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往右迈开一步,与随青青错开方向,对着尊位上的随云笙行礼道:“徒儿此去药王谷,随谷主采药之行遭遇些许波折,所以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师父见谅。”
“无妨,平安回来便好。”随云笙亲自倒茶,挥袖将其送到空位前,“过来坐吧。”
“师兄要坐我边上!”
松洵刚要开口,被随青青抢了先,还被她握上手腕,拽着往前。
“随远远。”随青青挑眉,眼神示意,甚至带了点威胁,“边上去。”
横在随青青位置和空位中间的随远远左右看了眼,不情不愿地挪了挪。
随青青短暂地掌控全局,摁着师兄的肩膀,让他坐下。又搬动自己的椅子,和他靠近些。
立马就感受到了丢失许久的安全感。
松洵全程诧异地看着她,虽然困惑,但是顺从。
见师妹挨着自己坐下后便不再有动作,他终于可以开口,“这是师父您让我带回来的。”
他说着,抬手掌心朝上,一个木盒浮现。
随云笙并拢两指勾了勾,桌上的酒菜被灵力推着往两边移,腾出中心的位置放下木盒。
木盒被师父打开的瞬间,随青青伸长了脖子一观,不难猜,里面是几株草药。
还泛流光,显然不是凡品,何况还是从药王谷带回来的。
随云笙心念一动,木盒中最绚丽的花枝飞出,紫色叶片,粉色花苞。
“此花枝名为素心叶芙蓉,将其温养在识海,有助于沉心静气,祛除心魔。”
花枝顺着他的指引,飘向随远远。
随远远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双手接下,“谢谢师父。”
他好奇地伸出手指拨了拨花苞。
到分礼物环节啦!坐在对面的随青青开始眨巴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盒子。
随云笙用余光将她的情绪收入眼底,忍俊不禁。
“咳。”他清了清嗓子,“这是流火明芝,有助于聚灵突破,跨过瓶颈。”
华冉难掩惊喜,“谢谢师父!”
“免得有人觉得为师偏颇,这是皎月幽兰,能去体内杂质,固本培元。”
皎月幽兰飘向了姜聆冬,她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勉强”收下。
随云笙似是懒得计较,继续道:“最后这一颗,是苦水莲心。”
莲子心飘出,木盒消失,酒菜回到了原位。
“苦水莲心,能养护神魂。”
养护神魂?难道她不能修炼是因为神魂不够强,或者没长全?随青青心中猜测。
她眼看着莲子心飘向自己,最终……拐弯落在师兄手里。
“你刚在药王谷用冷泉淬骨,未免神魂受损,最好配上此物。”
“多谢师父。”
随青青:“?”
随云笙低头掩去笑容,“再厉害的灵药都只是辅助,修行一途,你们万万不可懈怠。”
“是。”
“咳咳!”随青青忍不住出声提醒。
可是非但没人理,左右都在明目张胆地“偷”笑。
“你刚刚不是说不偏颇吗?”随青青满脸幽怨,一拳锤在桌上。
又是故意的!
随云笙抬眼看她,一本正经,“你又不修炼。”
“那你叫我来干嘛?”随青青不解,“旁观你们师慈徒孝吗?”
“你师兄在外奔波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你不该露面欢迎吗?”
随青青:“……”
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好生气。
还反驳不了。
“其实……”松洵侧身,微微歪头,试图吸引她的注意,“我也有为师妹带一份礼物的。”
哀怨顿时烟消云散,随青青扭头,睁圆的眼睛格外可爱,“什么?”
松洵抬手,掌心灵力散开,浮现一株海棠花,“这是药王谷谷主花费十年,废尽心血,亲手培育的,九彩海棠。”
九片花瓣,色彩纷呈。
“好漂亮。”随青青迫不及待将其捧在手心,“它有什么功效?”
“美容养颜。”
随青青:“……”
没了?
她嘴角微微抽动,“师兄是觉得,我已经丑得碍眼了吗?”
“没有!”松洵忙道,“师妹本来很漂亮。”
“行了。”随云笙摇了摇头,“你师兄能在药王谷找到一株你能吃的灵药,已经很不容易了,还不多谢人家。”
随青青沉默片刻,还是扯出笑容,“谢谢师兄。”
话音刚落,她便粗暴地一把撸秃九彩海棠,一股脑塞嘴里。
松洵看了眼她嚼动的腮帮子,又瞥了眼她面前堆满饭菜的碗,冷不丁赞叹道:“师妹胃口真好。”
随青青:“……”
无话可说。
“砰砰。”
随云笙轻巧地敲了下玉石桌,“今天把你们叫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鬼域封印百年一重塑,下个月就又到时候了。”
随远远下意识埋头。
鬼域乃邪灵封印之地,但许多古卷、秘籍甚至禁术都被一同封印其中。邪灵与外部觊觎那些东西的人共同打开了一道封印缺口,即开通鬼市。
去鬼市的人越多,封印的缺口便越大。久而久之,封印定会崩裂,万千邪灵将会再次祸乱人间。
所以有了封印百年一重塑的规矩。
而每隔三百年,这个任务便会换一批人来完成。
“鬼域封印是仙门百家共同维护的,按照惯例,每隔三百年,每个仙门都要选出一批新弟子,送去深渊之境修习封印之术。”
随云笙说话的时候,在华冉、松洵和随远远面前各出现一张金色名帖。
“缺少阅历,是阿冉这次扶摇二境难以突破的原因之一,所以这是个好机会。”
华冉点了点头。
“至于远远,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打算一辈子不下山了不成?”
随远远摸了摸耳朵,虽无甚表情,但很容易看出他的抗拒。
但师父都这么说了,他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随青青杵着脑袋想,有意无意地盯着名帖看。
“他们下山次数不多,松洵,你也一起去吧。与其他仙门的弟子多交流切磋,对你也没有坏处。”
“是,师父。”
*
山洞之中,虽有壁灯,但仍旧昏暗。
最里侧是床榻,墙上凿出了书架,桌子左一张右一张,椅子高的高、矮的矮,地上卷轴乱飞。
“咯吱咯吱。”
悬在洞顶的鸟笼不断摇晃,关在里头的“黑煤球”愤怒地冲撞。
底下,随远远盘坐在地,头顶一盘桃酥,右手端着一碟枇杷,左手端着一盒荔枝。
在他面前,随青青横着躺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都搭在椅把上,一晃一晃。
她左手拿着桃,右手拿着师父刚给随远远的名帖,仔细端详。
“阿姐!”
“你不是不想下山吗?我替你去啊。”随青青将名帖对折,揣进兜里,“不用谢。”
随远远只有嘴皮子敢动,“师父若是知道,我要怎么办?你干嘛老想下山,山下又危险又无聊,何况去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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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深渊之境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告诉师父不就行了。”随青青仰面,将双手枕到脑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山下危不危险我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山上无聊。你知道我上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吗?还是师父抱着走不利索的我去买糖炒栗子,顺便救了个你。”
她掰了掰手指,控诉道:“已经十二年了!”
“师父不让你下山是为了你好。”
随青青斜眼瞧他,“当年若不是你咬我那一口,师父也不至于把我看那么严!”
就是因为师父觉得自己在身边,她都能受伤,所以完全不敢让她乱跑。
“我总不能在这山上待一辈子吧。”
巴不得在山上待一辈子的随远远无法苟同。
“就算我不告诉师父,可还有师姐师兄同行,难道他们也会不说吗?”
“师姐那肯定没问题。”随青青啃了一大口桃肉,边嚼边思索,嘴里含糊不清,“师兄那嘛,总能有办法的。”
*
瀑布如帘,水溅之声不绝于耳。
位于白日苍穹之下的湖面宽阔,若身处其中,恍若入海。
耀阳刺目,忽而阴影倾覆而来。
翻涌的鱼尾蔽日,伴随着水花四溅。
鲛人之尾似美人裙纱,在耀目的光照之下,映射出宝石般的光彩。
是世间千千万万的美丽,无法比拟的惊心动魄。
可惜,不过一刹那的惊现,夺目的鲛人之尾很快沉入水中。
湖面再起涟漪时,浮现的,是闭着眼睛的松洵。
此刻,他裸露着上躯,面庞不似人前般平易近人。眼角、耳鬓、脖颈、锁骨……都或多或少的覆盖着深浅不一的幽蓝鳞片。
一点流光从竖着穿刺在他耳上的长枪中滑出,落到最近的一片荷叶上,竟化作了人形,且有着和松洵三分相似的模样。
但与松洵只有耳上有饰的素净不同,小人发缠珠链,耳别金环,身着花衣,腰带扣玉,可谓花枝招展。
小人趴在荷叶边,两只手作桨,努力地滑动,但荷叶丝毫未前进,甚至随着水流的方向,离松洵越来越远。
焦急之下,他改变策略,一个劲地往松洵脸上泼水。
松洵一开始并未理会,身上灵力缠绕,静默调息。
直到小人一边泼还一边咿呀乱叫,他似忍无可忍,睁开了柳叶般的双目。
“你还瞪我?”小人叉腰,“你就不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他说着说着蹲了下来,抱紧双膝,“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我烦。我如今没了妖力、没了肉身,就剩这一丝魂魄,只能靠你苟存于世。我知道,你早晚会嫌我累赘,嫌我麻烦。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这段话你哭了十几年了,还不腻吗?”松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罢了罢了,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避免不了落到这下场。但是你放心,我不怪你,我能理解……”
“好了二哥。”松洵无奈,“我陪你聊天就是。”
“嘿嘿。”小人顿时开怀,换了个敞开双腿,大摇大摆的坐姿,“那个药王谷的冷泉泡了有效果吗?你跟药王谷谷主搞好关系,之前去求灵丹妙药是不是就方便多了?有个到哪都说得上话的师父就是好,你说当初我也早早拜个这样厉害的师父,是不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絮絮叨叨,松洵刚要开口,又听到水帘之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
“师兄!”
松洵和小人一同回头,后者竖起耳朵,“好像是你那个漂亮师妹的声音。”
青青师妹,松洵眉头轻蹙,青青师妹今日这般毫无预兆的热情亲近,着实事出反常,而且她素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
莫不是,来者不善?
6. 顺路
山中有一片“海”,这是随青青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想不到师兄是怎么做到的,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住要在水上。
以至于她只能站在岸边,远远盯着“海”中央冷冷清清的竹屋,根本过不去。
“师兄!”她卯足力气大喊,“师兄!”
终于,竹屋的门被打开。
随青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察觉到一股力量缠上她的腰,“欸欸?”
她受惊出声的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竹屋里。
从疾风中缓过神来,随青青忍不住捏紧拳头,“你可真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
总是把她当鸡崽子一样拎!
正在给她倒茶的松洵动作顿住,不太确定她这句抱怨的意中所指。
随青青见他这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待客之道”,愈发来气,“你年纪轻轻的,学他那老头子做派干什……”
等等等等!
想起此行的目的,随青青嘴皮子急刹车。
态度,注意态度,她是来求人的!
松洵手中动作迟疑,明明没打断她,她怎么不说了?
随青青抿了抿嘴,突然“嘿嘿”一笑,主动接过茶杯,“其实我是有点渴,师兄真是贴心。”
说完,将半杯茶一饮而尽,还不忘夸赞,“师兄这的茶,比师父那的好喝多了。”
松洵:“……”
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茶壶,不明所以。
他好像没有放茶叶啊。
“师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随青青扬起无比甜美的笑容,“难道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望师兄了吗?”
“当然可以。”松洵笑容温和,心中狐疑,“只是分开住以后,师妹甚少来我这里。”
“那也得我来得了啊!”随青青霎时又捏起拳头,“你自己瞧瞧有多远,我嗓子喊哑了你才出现,难不成我自己游过来吗?我……”
态度!态度!
她的埋怨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急迫的恭维,“不过师兄你真厉害,师父也才给自己挖个湖,你这都快整成海了。”
她环顾一圈,“能在这睡觉也挺厉害的,换成我,我都怕哪天一个脚滑,就栽下去,淹死了。”
松洵:“……”
他沉默片刻,赶在她再开口前插嘴道:“师妹若是有事,就直接说事吧。”
“那多不好意思。”随青青搓了搓手,继续迂回问:“师兄今日应当没有旁的要紧事了吧。”
“要紧事倒没有。”松洵见她不着急,便在竹椅上坐了下来,“不过,本打算待会儿去一趟苍植山,给花玉长老送一株药材的。”
“哦哦,花玉长老。”随青青点点头,却又顿了顿,“花玉长老?”
她蓦然眉头紧锁,心中生疑,“又是花玉长老?苍植山有那么多弟子,她怎么老是麻烦你?”
松洵不明白她为何义愤填膺,诚然道:“可能是我顺路吧。”
随青青越想越多,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安。
她微微往前倾身,试探得极为明显,“师兄,你觉得花玉长老漂亮吗?”
松洵怔然,依旧不明所以,根本无法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她想要的答案,只好诚实道:“嗯。”
这一瞬间,随青青心中警铃大作。
“那她是不是在你心中,落落大方,又美又强,还平易近人,对你特别温柔?甚至哪里都好,完全挑不出缺点?”
花玉长老的缺点,松洵思索片刻,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他点了点头。
“不行!”随青青拍案而起。
松洵抬眼看向她,那双总是满含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诧异,“什么不行?”
不行,她要趁火还没烧起来,掐死火苗,随青青想。
虽然花玉长老不是他们名义上的师父,但作为云顶昆仑的长辈,也是被“师徒有伦”这条铁律框着的。
“不行。”随青青忽地又笑意盈盈,“师兄好不容易才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要送什么药材,我替你去送。”
松洵看了眼天色,让她去送,估计天黑了她都回不来。
“师兄若是不放心我,我让随远远去。”
“不必了。”松洵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去苍植山一趟,顶多两刻钟我就回来了,算不得麻烦。”
“不行!”随青青目光坚毅得像要上战场。
松洵的错愕丝毫无需掩盖。
在他如此注视下,随青青心中一慌,咽了口唾沫,“除非……”
“你能带上我。”
*
“呜呼!”
御剑疾行,随青青迎风高呼。
冲破云雾,任风霜吹打在脸上,扬起她的裙摆,拂乱她的青丝。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无比自由,好似天地任她行。
“师兄,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催促地拍了拍前面松洵的肩膀。
松洵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沉默地加速。
随青青张开双臂,却觉得缺了点什么。她略加思索,扒拉着松洵的胳膊往前抬头,“师兄。”
“嗯?”
“我想站前面。”
松洵默默往后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勾到自己身前。
“呜呼!”
“咚!”
终于找到感觉的随青青举臂一呼,却没注意身后靠得太近,一拳砸中师兄下颌。
察觉不对劲立刻回头,满脸诚恳,“对不起。”
松洵笑笑,“没关系。”
别说,师妹虽没修为,但力气不小。
“师兄。”
“当真没关系。”
“不是。”
随青青睁着诚挚的眼睛,指向左侧,“咱们能晚点去苍植山,多飞一会儿吗?我想去那边,那边底下是苍酒山,我听说有紫金野猪看。”
松洵:“……”
野猪有什么好看的?
流光滑过他耳上长枪,略带好奇的声音传入他一人耳里,“我也想看。”
“师兄,行吗?”随青青悄悄捏起他的袖口,轻轻扯动。
松洵将不解藏在心中,面上笑容依旧,“好。”
“呜呼!”
随青青肉眼可见的开怀。
苍酒山多是御兽师,好养灵兽。因这一层缘故,苍酒山是云顶昆仑九座仙山中占地最广的。
“嗷!”
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声波上穿。
随青青被声音吸引,低头看去,苍酒山遍地灵兽,令人眼花缭乱。
身躯庞大的冥虎、羽翼洁白的天马、色彩斑斓的花鹿……
“随青青!”
“随青青!”
突然传出的两道声音几近重合,随青青还以为谁激动地喊她,喊出了回音。
循声看去,左边一人御剑向她而来,右边一人骑着翅若火海的凶凰朝她飞来。
“闪开!”
“停下!”
两道喊声又撞到一起,随青青听不真切,注意力大半被威猛的凶凰虏获。
那凶凰赤色裹身,仿若烈火在燃。它长鸣振翅,气势滔天,且掀起热浪滚滚。
“真气派!”随青青些许艳羡地赞叹道,“师兄你说是不是?”
松洵没接她的话,左右各瞥了一眼,御剑的是苍明山的弟子,骑着凶凰的是苍酒山的弟子,两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着急,而且朝他们而来的速度都很快。
将要挨近之时,他淡然地御剑往后退了五尺距离。
“诶!”
“闪开呀!”
随青青一惊,眼看两方相撞。御剑的弟子直接被凶凰撞飞,伴随着哀嚎一声往下坠落。
“应然师兄!”她终于认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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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苍明山掌门师伯的亲传弟子,应然。
松洵见状,往下俯冲,半途抓住了应然的手。
感觉身侧一沉,他抬头,随青青无声无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男子惊惶的脸。
“我师妹呢?”
“呜呼!”
就在松洵救下应然的那一刻,凶凰背上的弟子亦伸出了求救的手。
随青青权当邀请,抓上了他,用力一扯,丝滑的和他交换了位置。
“冲冲冲!”
随青青爬到凶凰背上,愈发兴奋。
“那凶凰不对劲吧!”借力回到自己剑上的应然刚刚站稳便开始质疑。
他刚才闪避不及那是他为了赶上随青青用力过猛,但凶凰这种生于苍穹又极具灵性的灵兽,怎会遇人不知闪避。
终于喘过气来的苍酒山弟子扶着自己的腰,“今日凶凰吃错了白冥虎的食,直接发狂了!”
“发狂?”松洵眉头轻蹙,抬头望去。
“冲!”
完全不知情的随青青只觉畅快和自由,和凶凰一同冲上云霄。
忽而失重。
“诶?”随青青匆忙抓住凶凰羽翼,“谁教你这么飞的?”
凶凰忽而纵身旋飞,随青青被甩出残影,没有片刻便使她头昏脑胀。
她死死抓着自己能够到的凰羽,在气流的冲撞中表情痛苦。
凶凰似是吃疼,仰天长鸣。
随青青被它振翅掀飞,运气好滚到了它背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青青看着自己满手赤红羽毛陷入沉思。
“我不是故意的。”随青青小心翼翼道,“你别、别生气!”
她还没说完,凶凰似被怒火冲昏头脑,疯狂旋飞。
随青青不敢再揪它羽毛,眼疾手快地抱上它脖子,像八爪鱼一样缠紧,还试图在它耳边讲道理,“你消消气……”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随青青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求生的欲望迫使她必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但是凶凰半点听劝的意思也没有,所以她只能……
“师兄!”
“松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随青青当即松手,伴随着坠落而来的失重,令她紧闭双眸。
忽地,有人接住了她,怀抱冰冰凉凉。
她试探地眯起一只眼,只瞥见他被金色长枪穿刺的耳朵,便又闭上了。
确定是师兄无疑,她伸出胳膊,紧紧环抱其脖颈。
渐渐的,耳边的风声小了,气流的对冲少了劲感,空气中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
随青青再次睁眼,这次看向的是外侧,入目是师兄张开着的修长五指。
清水般浅蓝的灵力自他掌心流出,如柳条般一缕一缕,编织成囚笼,将凶凰庞大的身躯困入其中。
穿过师兄的指缝,随青青与凶凰四目相对。
她腾出一只手,捏起掉在她腰带上的赤羽,小心地插回凶凰头顶。
“还给你。”她诚恳道。
“随青青。”应然飞来,将她打量,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在场的都得被小师叔丢去喂灵兽。”
“多谢多谢!”苍酒山的弟子攀上应然的肩膀,从他身后探头,对着松洵拱手道谢。
随青青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像只是玩了一场游戏。
她将脑袋搭上松洵肩膀,和他们攀谈,“不用谢,我师兄可厉害了!擒一只小小灵兽,不过一伸手的事。”
松洵:“……”
“对了,应然师兄,你怎么在这?”
“哎呀!”应然一拍手,“差点忘了正事,我本是去苍桐山找人的,但你们苍桐山半个人影都没有。回来的路上瞧见了你们,就追来了。”
随青青诧异,“找我们干嘛?”
“姬家来人,说是姬禹失踪了,想要见华冉。”
随青青愣住。
7. 累赘
苍植山在云顶昆仑最特别的,是整座仙山只有女弟子。
所以松洵出现时,格外引人注目。
耳上长枪萤光流转,好奇的声音落入松洵耳中。
“你觉不觉得,你的漂亮师妹刚刚很奇怪?”
“她什么时候不奇怪。”松洵不以为然道。
诀羽沉默了许久,这话好像挑不出错来,但他不死心,“话虽如此,可她刚才显然紧张了。那又不是她的未婚夫,她有什么好紧张的。而且,人家是来找你师姐的,她积极个什么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青青师妹……莫不是喜欢你师姐的未婚夫?”
诀羽的大胆猜测,直接让松洵沉默。
“怎么不理我,你吃醋了?”
“只是觉得你的想法太离谱。”
松洵抬手行礼,由苍植山的弟子领入长老阁。
诀羽轻哼一声,“哪里离谱,综合她刚刚的反应,我觉得挺合理的。”
“姬禹那样的人,除了一张满是花言巧语的嘴,什么也没有。”松洵声音冷淡道,“师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师父那样的强者庇护宠爱,如何看得上姬禹那种人。”
“这谁说得准。”
诀羽忽地长叹一声,“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我瞧你也挺愿意哄着她的。”
松洵脸上挂着笑容,情绪却不起一丝波澜,“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他的声音理智清晰,“这些小事上哄着她无伤大雅,顺着她总是没错的。若有一日我的身份败露,她若愿意替我说情,或许能多得师父宽宥。”
“真的吗?”
“师父远比我想象得要在乎她。”松洵在长老阁前站定,等待通传。
他脑海里记忆翻转,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青师妹,才是整个苍桐山,最有份量的人。”
“松洵师弟,请进。”
苍植山的弟子替他推门道。
松洵颔首,迈进长老阁,见到似乎在等他的花玉长老时,躬身行礼。
“见过花长老。”
他行事并不拖沓,抬手时,一株灵草在他手心浮现。
“这是长老此前告知弟子带回的丹碧草,是药王谷谷主亲自栽植。”
“辛苦你了。”花玉笑道。
她模样清丽,气质出挑,确如随青青所言,是修真界少见的婉约美人,而且境界颇高,实力很强。
松洵垂眸,“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听闻你此去药王谷,已由药王谷谷主护法冷泉淬体,可是境界又升了?”
“刚过扶摇三境。”松洵如实道,“在长老面前,不值一提。”
金玄、虚昭、乘黄、扶摇是修仙之人最基础的四大境界,每个境界又分十二个小境。到了扶摇期,每个小境的跨越难度都是成倍增加,已经高过前面的大境界。
花玉闻言点头,“你这般年纪已经扶摇三境,难怪你师父要说,你将来,是最有可能越过他的人。”
“不敢当。”
“超了超了!”诀羽在他耳边大声提醒,“你的青青师妹,可是只准你在这讲三句话。”
松洵礼貌地答复着花玉长老的问询,期间不忘用意念打发诀羽两个字。
“幼稚。”
*
苍明山掌管整个云顶昆仑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有掌门坐镇,最为权威。
随青青跟着应然前来时,脑子里不断在想对策。
“应然师兄,姬家来了几个人啊。”
“来的是姬夫人,带了四个随侍。另外还有个穿着华贵些姑娘,具体是什么身份,她们没说,我也就不知道。”
随青青眉头轻蹙。
姬夫人不出意外是姬禹的母亲。
姬家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虽早些年逐渐没落,但自从姬禹和师姐定下婚约后,姬家也算和无妄剑尊有了姻亲。他们借此打通了各路关系,仅两年,姬家便起死回生,又风光了起来。
以姬家现在的排场,姬夫人只带了四个随侍,看来还并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
随青青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她一走进苍明山的客室,六双眼睛便齐刷刷看了过来。
“见过姬夫人。”随青青行礼道。
姬夫人往她身后看去,见只她一人,显然不太满意。
但碍于对方身份,开口还是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青青啊,你师姐呢?”
“实在抱歉姬夫人,今日不巧,师父给了师姐流火明芝,要求她在去鬼域之前将其吸收,所以师姐抓紧时间闭关了。”
随青青笑意盈盈,“不知姬夫人有何要事,或许可以告诉我。待师姐出关,我一定第一时间转达。”
姬夫人看她模样,不像在说谎,“我儿姬禹近来不见踪影,冉冉是最后见过他的人,所以我想问问冉冉,她知不知道,禹儿去哪了。”
“哦?”随青青讶异,“姬公子不见多久了?”
“三日。”
随青青哑然失笑,“姬夫人会不会搞错了,我师姐这个月一直在苍桐山,怎会是三日前最后一个见过姬公子的人。”
姬夫人下意识看了眼身侧之人,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姬夫人回过头来,笑道:“是青青你搞错了吧,三日前冉冉确实找过禹儿,都有人瞧见了的。”
“谁瞧见了?”
“我。”摇头的姑娘出声道。
随青青看过去,“这位姑娘瞧着眼生,看气质也不像是下人。”
“我……”
“她是禹儿的表妹。”姬夫人打断道。
随青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表妹啊,除了表妹,可还有其他人瞧见?”
师姐是被她怂恿偷偷下山,生怕被师父知道,所以露面时避开了除姬禹外的所有人。
“只有我瞧见。”表妹底气十足道,“但还有很多下人都知道,三日前有个女子来找了禹……表哥。”
随青青面上镇定,“天底下又不止我师姐一个女子,所以说到底,只有表妹你一人可以作证。那敢问,你是在哪里见到我师姐的?”
“表哥的房间。”
“什么时候?”
“卯时。”
随青青神色一滞,忽地变了脸,“你为何会那么早出现在你表哥的房间,还没有下人,岂不是孤男寡女?”
“我……”
随青青突然的质问,令表妹语塞。后者目光飘忽,似求助般看向姬夫人。
姬夫人忙打圆场道:“青青莫要误会,不是冉冉也在吗?怎会是孤男寡女呢?”
“可我师姐三日前并没有离开过苍桐山!”随青青一口咬定,很是不愉,看向表妹的眼神里充满敌意。
“青青啊。”姬夫人站了起来,笑着去拉她的手,“你别多想,这件事情,还是冉冉亲自出面,才能说清楚。”
随青青冷哼一声,将她甩开,“我说了师姐在闭关,出关后还要马上赶去鬼域,为了天下安定修习封印之术。她哪有时间来跟你们探讨一个、不知是那天早上还是昨天晚上就背着未婚妻和表妹共处一室的男人!”
“哎呦!”姬夫人无奈,“你这孩子,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
她叹了口气,“不过冉冉有你这样的师妹,倒真是她的福气。”
随青青依旧冷着脸。
姬夫人好声好气,耐心道:“青青啊,这种事情没搞明白是不能乱说的。万一被旁人知晓,假的也能被传成真的。哪怕事后再澄清,这受损的名誉也找补不回来了。你也不想因为你一时误解,就害你师姐被人背后说闲话吧。”
随青青眼中闪过片刻迷茫,面露懵懂。
见她态度缓和,姬夫人继续道:“所以呀,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说,尤其是你师父面前。”
随青青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
“今日的确是来得不巧。”姬夫人声音柔和,“这样,青青,待冉冉出关,你和她一起来姬家,婶婶一定好好招待你们。若是没时间也没关系,让她尽管去忙正经事,我再找时间来看她。”
随青青迟疑地点点脑袋,“好吧。”
“那我们今日就先告辞了。”
随青青退后一步,低头规规矩矩行礼,“姬夫人,慢走。”
她站在原地,待这一行人离开客室后,才小碎步跑到门边,扒着门框张望,看着她们离开。
“这小妮子竟敢给夫人您甩脸色。”
姬家的车驾一驶离苍明山,“表妹”便忍不住抱怨,“夫人您竟还哄着她!”
“闭嘴!”姬夫人怒声呵斥,“什么小妮子!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那是无妄剑尊的心头肉,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你个没脑子的,竟然和她杠!”
被这一吼,“表妹”愈发憋闷,小声嘀咕:“不过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物。”
“你说什么?”
“我、我说……禹郎怎么办?他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怎么办呀?”
姬夫人面上严肃,“你当真看见华冉那丫头对我家禹儿拔剑了?”
“千真万确!”
见她只差发誓,姬夫人眉头凝得越来越紧,“加派人手找!华冉那丫头并非狠厉之人,纵是气头上,应当也不至于下多重的手。”
“何况我们手中没有证据,上门去没有理由质问。”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如若她真对我儿下了毒手,就算无妄剑尊的弟子,我也要把她的皮给扒下来!”
随青青望着天,已经看不着姬家车驾的影子。
余光里瞥见应然,为确定一遍而问道:“姬家的人走了吗?”
“走了啊。”应然答道。
随青青叉腰,松了口气。
应然瞧她好笑,“不就解释一下你师姐在闭关吗?你怎么跟打了场仗似的。”
“你不懂。”随青青朝他摆了摆手,“对了,我师兄还没来接我吗?”
刚问完,御剑而来的松洵便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紧接一个瞬闪,他站到了面前。
“你怎么去那么久?”随青青埋怨道。
说完才反应过来语气不对,立马委屈道:“我都等你好久了。”
松洵微带歉意,“我以为你不着急,就没有御剑太快。”
随青青心中狐疑,往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你跟花玉长老说什么了?”
“三句话。”松洵面不改色,“一句问候,一句交待,一句告辞。”
“你怎么骗人小姑娘呢。”诀羽诽谤道,“再说,人能信吗?”
随青青嘿嘿一笑,可见十分满意。
诀羽:“?”
松洵忍俊不禁,“走吧,我们回去。”
“好。”
*
一番稀里糊涂的折腾,已经到了傍晚。
松洵一到苍桐山便不再御剑,改为步行。
黄昏将道路染成霞光的颜色,一同走在路上的人没有相碰,但并行的影子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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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叠。
“这天也快黑了,也再无旁的琐事,师妹是不是可以明说,今日来找我是为什么了。”
随青青眼珠子转了转,步伐不自觉向他靠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师兄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师兄现在要去一个地方,需要在两个人中选择一个人同行。那师兄是会选,活泼可爱、乖巧懂事且为师兄是从的我呢,还是要选不仅闷葫芦一个,还不听话的随远远?”
松洵:“……”
确定不听话的远远吗?
“师兄?”随青青不给他躲避自己视线的机会,目光紧紧跟随他。
“应当、会选师妹吧。”
随青青笑意更甚,“那我陪师兄去深渊之境好不好?”
“不行。”
随青青:“……”
但凡犹豫一下呢?
“是因为师父不同意,师妹才会来找我的吧。”
松洵不紧不慢道:“深渊之境是鬼域腹地,危险程度可不是今日那只凶凰可比的。若我擅自带师妹前往,万一出了事,我如何向师父交待?”
见他都猜到了,随青青也不再绕弯子,“那我不去深渊之境,你就只带我下山就好了,等你们忙完正经事,再接我一起回来。”
“那就更不行了。”松洵难得严肃道,“我怎敢把师妹一个人丢在山下。”
“师兄!你那么厉害,肯定能保护好我的对不对?”随青青抓上他的小臂,摇晃着央求道:“求你了师兄,就这一次!我只是去凡间走一走,不闹事不惹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何至于如此担心。”
“这话师妹应当去跟师父说。”
真是油盐不进,随青青心中诽谤。
她垂下脑袋,没有说话,四面霎时陷入死寂。
松洵看向搭在自己小臂的师妹的手,感到她有些无措。
“咳。”他轻咳一声打破寂静,语气愈发柔了几分,“我去师妹回去吧。”
“不用了。”随青青松开他,后退了几步,语气也冷漠了许多,“我自己能回去,这里是苍桐山,师兄总不至于还会担心有危险。既然师兄嫌我累赘,就不劳师兄操心了,以后也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
随青青转身就走,松洵三步并两步走到她前面,将她拦住。
“我只是不能拿你的安危开玩笑。”
“师兄不必遮掩。”随青青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下,她逐渐红了眼眶,“我知道我早晚都会是你们的累赘,从很多年前,你和师姐在练剑,而我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的时候就知道。”
松洵愣了愣。
“师父说过,你们天赋很高,将来一定大有作为。不像我,毫无资质,愚钝不堪。我只能留在原地,看你们越来越强,离我越来越远。小的时候,师兄还愿意哄着我,陪着我,说一辈子都是我的哥哥。可是那时不知道,一辈子太长了。一年又一年的长大,我甚至连师兄的面都很少见上。将来……即便有师兄妹之名,只怕也要沦为陌生人。”
随青青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长舒一口气,“不过没关系,我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松洵:“……”
好耳熟。
“更没想到,第一个要疏远我,竟然是师兄你。”
话音落下,随青青往右迈开步子,绕过面前的人,快步离开。
奇怪的是,她走得越来越远,松洵反而越来越听得清她的抽泣声。
十七、十八……随青青数着步子,身后竟然毫无动静。
心硬成这样了吗?她记得师兄以前很好说话的。难不成真如她刚刚说的那样,时过境迁,师兄已经变了。
走出足够远,随青青停下脚步。没忍住,扭头张望。
空无一人。
“呜。”真正的委屈倏忽涌上心头。
倒也不至于泪流满面,只是多少有几分怅然。
黯然回首,却见五步之外,师兄抱臂,背倚古树,静静地看着她。
就好像,已经等了她很久。
随青青怔然,师兄那副惑人心智的皮囊,在夕阳的余晖中,属实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她强迫自己别过脸,好似没看到他一般,镇定地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忽而听到他的叹息。
“好了青青。”松洵语中饱含无奈,“答应你就是。”
随青青霎时站定,缓慢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明知故问道:“什么?”
松洵走到她身边,“就这一次。”
很想继续装作无辜的模样,但嘴角难压,随青青只好抿紧双唇。
“走吧,我送你回家。”
“嗯。”
“以后不准再用这招。”
“嗯?”随青青偷瞄他的神色。
却被逮个正着。
松洵没有多言,只是朝她所居小院的方向,走在她身边。
啥都没藏住,随青青索性放开,怀着雀跃,小碎步围着他转。
“师兄!”
“怎么了?”
随青青语含欣喜,“没事,叫叫你。”
她步伐轻快,“师兄?”
“我在。”
“哥哥!”
松洵伸手将她从眼前拨开,似是嫌弃她挡路。
却又在她看不到自己时,笑着应了一声。
“嗯。”
……
8. 葡萄
“你要下山!”
苍浮山的藏书阁里发出一声惊呼。
案桌底下,随青青惊得急忙捂住姚幺的嘴,压低声音恐吓,“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保密保密!你若是泄露,我就……就把你们编话本亵渎我师父的事情捅出去!”
姚幺瞬间比她还惊恐,瞪大了眼睛。
“小点声!”
姚幺眨眨眼,表示一定。
随青青这才松开她。
“你怎么知道的?”姚幺急迫地问,不等她回答,又着急辩解,“不不不,不是我们编的,我们只是搬运工!”
随青青轻哼一声,“这云顶昆仑哪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真要背着小师叔下山?”姚幺不敢相信地问,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随青青一屁股坐地上,“你们不都经常下山玩,怎么我就不行。”
姚幺摸了摸下巴,“你等等。”
她从案桌底下爬出去,一阵窸窸簌簌后,又猫着腰回来了。
“我跟你说,为了以后师兄还能答应带我出门,我得做个对他有用的人。”随青青心中盘算,“所以,你这所有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丹药,我都要。”
“这等小事,好说好说。”姚幺抱回了一本厚厚的古书,拍了拍封面,“巧了不是,你要去深渊之境,我今日刚好看到个有意思的东西,或许你更感兴趣。”
随青青看向她手中破破旧旧的古书,“什么?”
姚幺低头一顿翻找,“这这这!”
她将古书放地上摊开。
随青青将脑袋凑过去,纸张已经泛黄,上面字迹也不太清晰。
“蓝纹帽蘑菇,生长于昼夜不分的岭水一带。一万朵蓝纹帽蘑菇中,或有一朵蓝纹帽芯蘑菇,旧有资质不足的修仙者偶然食之,顿开灵窍。”姚幺缓慢念道,“仅十年,白日飞升。”
“嗯?”随青青拿起古书,再仔细看了一遍,“昼夜不分的岭水一带,是何处?”
“就是现在鬼域腹地,深渊之境啊!”姚幺颇有兴致,“黑暗时代的邪灵们被封印之前,那一带就叫岭水。”
“真是天助我也。”随青青的嘴角上扬,却又皱眉,“可一万朵里才可能出现一朵,还有……后面这段怎么没了?”
姚幺顺着她所指看去,“白日飞升”后面好像还有一行字,但实在是磨损得看不出了。
“这书年代太久远了,反正就一句话,估计也不重要,前面才是重点呢。”
随青青点了点头。
“这种好东西若是烂大街,岂不人人都能飞升?难得才更证明它真有用呢。”姚幺煞有其事道,“但吃一万朵确实有点夸张,不过你可以先都采回来。我若有时间,可以帮你精炼。”
“真哒?”
“好姐妹嘛。”姚幺抬起胳膊搭上她的肩,“若能把你这棵小师叔都雕不出朽木培育成才,那我岂不是比无妄剑尊还牛?”
随青青:“……”
*
从苍浮山回来已经过了午时,随青青心情颇好,走起路来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小曲。
路过随远远所居山洞,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洞口有阵法,能让里面的随远远不见其人,就知道是谁到来。
随青青摸索着穿过狭长的洞道,得见光亮时,便见随远远蹲在地上,拿小鱼干喂着那只“黑煤球”。
“阿姐!”随远远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看它,好贪吃!”
随青青脚步顿住,师弟人前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甚少露出像此刻这样的开怀笑容。
那小“黑煤球”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但是没有像之前一样对她目露凶光,只是草草扫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继续吃小鱼干。
吃完高兴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钻进随远远怀里蹭蹭,像撒娇一般。
这玩意儿还挺会哄人,随青青心想。
“阿姐你过来呀,我跟他说过了,他不会再咬你的。”
随青青听了,反而后退了一步,还轻咳了两声。
随远远不解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你们相处还挺和睦的。”随青青挠了挠头。
随远远抱着“黑煤球”起身,主动朝她走来,“他挺乖的,而且摸起来可舒服了,软软的。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呼呼。”
他刚说完,“黑煤球”便“呼呼”地吹他的脸。
“咳。”随青青不得不打断他们,“我来是有事跟你说。”
随远远逗着呼呼,头也没抬地问:“什么事?”
“此行不是要去深渊之境吗?正好,把它给我,我替你把他送回鬼域。”
她话还没说完,随远远和呼呼就都愣住了。
“呲!”反应过来的呼呼顿时“现原形”,面露凶狠,尖牙尽露。若非随远远及时摁住,就已经朝她撕咬而来。
随青青连连后退,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棒打鸳鸯”的愧疚感,然而依旧小声挑拨,“你瞧,它情绪这么不稳定,难保哪一天要暴露呢。”
随远远将呼呼死死按在怀里。
“你若是想养宠物,去苍酒山挑只灵宠就是。”
随青青神情严肃,“它毕竟是封印在鬼域的邪灵,虽然现在看着没什么危险,但你我都不知它的底细,难保日后不会发生什么。”
“可是……”随远远微微皱眉,“深渊之境虽在鬼域内,但有一层结界隔着。阿姐你恐怕,做不到把呼呼送回去。”
随青青略加思索,“这有何难,我偷偷把它放出来,大喊一声邪灵跑出来了,自会有人替我把它关回去。”
随远远闻言沉默,低头和呼呼四目相对。
看他这样,随青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但“黑煤球”的脑袋上还顶着封印,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随远远。”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把它关进鸟笼,给我。”
呼呼一个劲地在随远远怀里蹭,像是在央求他不要丢掉自己。
没得选择,随远远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言不发地照师姐的话做。
随青青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鸟笼兜进去后,呼呼不甘心冲撞鸟笼的声音立马消失。
“我走了。”
“阿姐!”
随青青的脚步顿住,听到了随远远局促的声音。
“你若是、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它带回来,带回来也没事。”
*
回家的路上,随青青将荷包放在手里抛来抛去,思索着还有什么要带上。
推开院门,只见葡萄架下,仿若谪仙般的白衣身影站立,吓得随青青赶紧把荷包藏到身后。
她瞬间心跳加速,丝毫不受控制。
自从师父发现一个召唤术就能把她“拎”去会仙阁后,就很少来她这了。上一次师父过来,还是因为她把掌门师伯养的仙鹤喂撑了,倒一片,所以抓她去“审问”。
总之,师父肯定是有事才来,来也八成没有好事。
难道发现她要偷跑下山了?谁走漏的风声,该不是师姐笨嘴拙舌暴露了,或者是师兄反悔告发她?
但凡能怀疑的,在几息之内,她都怀疑了个遍。
随云笙听到声响,缓缓收回伸向葡萄架的手,镇定转身。
“你又去哪鬼混了?”
“我……”随青青绷着无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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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苍浮山找姚幺玩了。”
随云笙拧起眉头,“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瞎吃丹药。苍浮山的丹药都只对身负仙泽之人有用,你吃了只会睡不着,或是睡不醒。”
“我没吃!”随青青委屈极了,“我只是找她踢踢毽子,交流交流话本。”
“净知道玩。”
随青青:“……”
那她还能干嘛?
她心中忐忑,所以弱了点气势,“我、这不是按点回来了吗?”
随云笙迈开脚,在葡萄架下踱步,目光将整座小院扫视。
最终侧过身,神情严肃地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串饱满葡萄。
随青青越来越没底,偷瞄他神色,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这么久都不说来意,难不成在等她坦白从宽?
“师父。”
“说。”
听到他这般冷肃语气,随青青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想挣扎一下,“您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来看看你。”
“我只是……啊?”随青青猛然抬头。
随云笙施施然在石桌旁坐下,不知是不是手边无茶的缘故,所以显得有些不自然。
随青青趁他背对自己,连忙将荷包挂回腰上,小跑到葡萄架下,“师父居然有闲心来看我?”
“这不是,怕你还在生为师的气。”
随青青深感古怪,但面上乖巧,“我怎会生师父的气。”
不对不对,太假了,她要表现得自然点,不能让师父看出端倪。
“我……”
“那就好。”随云笙点了点头。
随青青:“?”
“也是许久没来这院子了。”随云笙微微仰目,“葡萄又熟了。”
这么感伤?随青青诧异,难道真是良心发现,来看望她的?
“同时熟这么多,你定是吃不完,要浪费了。”
随青青耸了耸肩,“浪费就浪费呗,反正明年又长。”
“砰!”
突然的拍桌声,把随青青吓得一颤。
随云笙骤然冷脸,“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可知天底下有多少人吃不上饭,要忍受饥苦。你却随随便便浪费,还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不不不、不浪费!”随青青急忙改口,“我明日都摘了,分给朋友们。”
随云笙神色未有缓和,“没事就瞎溜达,这九座仙山遍布你的朋友,就这点葡萄,够分吗?这个分了,那个没分,岂不是让人对你心存芥蒂?你竟然这点为人的道理都不明白。”
“那、那……”随青青头脑风暴,“那我努努力都吃了,这总行了吧。”
“你打算把自己撑死?”
随青青:“……”
专门来找茬的吧。
随云笙逐渐无奈,“这般榆木脑子,何时才能不让为师操心?办法那么多,你偏挑个最蠢的。”
“什么办法?”
“你晒成葡萄干,或者酿成葡萄酒,不是都可以吗?”
随青青眉头一拧,“可我不爱吃葡萄干,也不会酿酒。”
“你师妹会。”
随青青愣住,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乱成麻的思绪在某一刻绷成直线。
她似恍然大悟,“该不是冬冬想酿葡萄酒,所以你专门来给她偷葡萄吧!”
“偷?”随云笙怒而起身,“你觉得为师是这种人?”
随青青:“……”
半刻钟后,她看着空荡荡的葡萄架陷入了沉思。
啧,虚惊一场。
不过,师父肯定不会去而复返,那现在岂不是,下山的最好时机?
“呜呼!”
9. 请求
“呜呼!”
寂寂深夜,两道流光毫无预兆地从苍桐山的夜空中划过。
躺在藤椅上悠哉赏月的姜聆冬目光一滞,正将葡萄送到嘴边的手顿住。
待那流光在天际中消失,她才不露痕迹地往旁边瞅了一眼。
随云笙端坐在侧,手中执卷,认真研习着上头葡萄酒的酿造之法。
姜聆冬见他如此正经,强压嘴角,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随云笙诧异抬眼。
姜聆冬抿了抿嘴,“瞧见流星了。”
避开他的视线,煞有其事道:“还很眼熟。”
流星还能有眼熟的?
随云笙仰面,夜幕漆黑,哪有什么流星。
“呜呼!”
夜中御剑疾行,别有一番刺激。
随青青像八爪鱼缠着师姐,趴在她肩上,激动得“嗷嗷”叫。
华冉斜瞥了一眼,默默与并行御剑的松洵拉开距离。
她声音低低地问:“你怎么把姬家的人弄走的?”
随青青沉浸在即将冲破黎明的兴奋中,压根没听到她说话。
“唉唉唉?”
直到被掐了大腿,痛呼出声。
松洵闻声望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事。”随青青眯着眼回答。
待松洵扭过头去,她才伸手还华冉一下,压低声音,“干嘛?”
“你怎么把姬家的人弄走的?”
随青青轻哼一声,“就一口咬死你没离开过苍桐山。她们没有证据,又自己心虚,还忌惮师父,自然不敢多问。”
“那她们还会来吗?”
“估计会吧。”随青青诚实道。
华冉心中不安,“那她们再来怎么办?”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呗!”随青青浑不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加速!加速!”
*
离鬼域越近,便越无人烟,肉眼可见荒芜,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随青青不适地拱了拱鼻子,眼前像蒙了一层黑纱,什么也瞧不见,因而抱紧了师姐。
不知在一片漆黑中飞了多久,待见光亮时,随青青一阵头昏脑胀。
忽然出现的白光刺目,不等她适应,师姐便已带她闯入其中。
忽然落地,随青青脚下踉跄,幸好师姐和师兄左右扶了她一把。
刚刚所见白光,是一层结界。结界表面,被如烟如雾的不知名之物无限冲撞。结界之内,便是深渊之境。
脚下枯骸遍地,随青青抬起头来。眼前立碑无数,个个高过她的头顶,且碑上雕刻着各种古老而复杂的符文。
除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存在。但许是大多着素衣且静默的缘故,在这阴森森的氛围里,不仅未添人气,反而更显诡异。
他们一出现,立刻有一眉目平和的中年男子上前来。
松洵递上名帖,中年男子接过,颇为惊讶,“原来是剑尊弟子。吾乃天衡宗古巳,负责这次联合封印鬼域的秩序。”
这次鬼域封印的主办宗门,便是天衡宗。
松洵欠身行礼,“见过前辈。”
古巳的目光很难不被随青青吸引。
修行之人或多或少身负仙泽,但这姑娘身上,并无半分灵气。
察觉他的审视,松洵笑道:“她是晚辈的妹妹,本是要送她回家的,但她闹着要来见世面。已得师父应允,便把她带过来了。待封印完成之后,再送她回去。”
随青青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她若坦白自己是谁,消息肯定会传到师父耳里。幸好,虽然差不多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随青青这个名字,但因为她甚少出门的缘故,云顶昆仑外几乎没人能认出她。
“既得剑尊应允,那就无妨。”古巳收回视线,“不过这深渊之境虽有结界相护,但年代已久,不乏有邪灵闯入。这位姑娘,莫要离人群太远。”
“是。”随青青老实应下。
古巳转身,在前引路,“重塑封印是在半个月后,你们来得还算早。”
他介绍道:“这里有三百一十二座石碑,象征着黑暗时代联手封印上古邪灵的三百一十二位先人。这石碑上都有先人留下的符文,若能解悟,便能继续先人传承。半个月将要用到的鬼域封印之法,便在传承之中。”
不少石碑前已有其他宗门的年轻弟子盘坐,个个聚精会神,不敢懈怠。
“每个石碑上的符文不同,若是被哪个难住了,可以换一个试试。为了避免封印缺位,所以仙门百家加起来至少会派来六百名弟子。如果实在悟不透,也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补上。”
随青青眼皮跳了跳,来都来了,若是不能参悟,拿不到先人传承,岂不是很可惜?
“不过二位是剑尊弟子,我这提醒定是多余。”古巳笑了笑,“排列在前的石碑,难度大一些,二位尽可往前走。当年无妄剑尊站的,便是第一。”
随青青踮脚瞧了瞧,石碑排列从前往后,分别是一、二、三……应当是阵法布置。第一所在,大概率是阵眼所在,绝不是常人能够胜任的。
“石碑上的符文若亮,便是传承开启。神识入内,便可修习。”
现在亮起的,寥寥无几。随青青环顾一圈,想来并不容易。
不过她在乎的并非此事。
随青青顿住脚步,蹲下身来,随手捡起一朵到处都是的蘑菇。这传说中的蓝纹帽蘑菇,通身不规则的幽蓝纹路,很漂亮,但比她想象得要小很多。
离传承石碑越近的地方,这种蘑菇长得就越多。尤其石碑底下,长得密密麻麻,看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听前辈讲话的松洵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青……”
本欲叫她,但叫名字要暴露。
他勾了勾手,无形的灵力如藤蔓般伸出,缠上随青青的腰。
“欸?”随青青已然习惯,出声都没了惊惧。
将她拽到跟前,松洵低声叮嘱,“别离我们太远。”
随青青老实地点点头,将手里的蓝纹帽蘑菇给他看,“我就采个蘑菇。”
“你采这个干嘛?”
“这个蘑菇有很多益处。”
听到他们交谈的古巳转身道:“不仅味道好,而且吃了能强身健体,对仙门弟子可能效果不明显。但对姑娘这样的普通人,可是绝顶良药。”
“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随青青对那古书记载多了几分确信。
古巳点点头,“毕竟这片土地埋葬过无数血肉,极为肥沃。又仙门弟子鲜血浇灌,长年累月下多了几分灵气。”
他刚说完,旁边一名闭眼悟道的弟子忽地捂上胸口。
“噗!”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碑前的蘑菇上,蘑菇上的幽蓝纹路肉眼可见的更深了。
随青青:“……”
忽然有点烫手。
她的嘴角抽了抽,“这还有危险呢。”
“若不契合,强行破取传承,有被反噬的风险。”古巳笑道,“和先人之间,也讲究个缘分嘛。”
“是我先来的!”
“那就能一直赖着不走了?”
突然传出争吵声,吸引众多目光。
就在随青青几步之外,两个女子发生争吵。
“我何时赖着不走了?”
“过了四个时辰悟不出来,就得给别人让位!你都待多久了!”
“我悟不出来是因为你一直在旁边干扰,你是故意的!”
“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
两人越吵越凶,天衡宗负责秩序的弟子连忙跑来劝架。
随青青瞥了一眼他们面前的石碑,左上角刻了把剑。她又看了看别的,左上角皆有刻画,有的是符纸,有的是手势,还有乐器等等。
“难免有竞争,但还是希望大家尽量和睦相处。”古巳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我要交代的就这么多,再有问题,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就近询问天衡宗的弟子。”
“有劳前辈。”
古巳一走,随青青便自在许多。
“师姐师兄,你们去忙自己的吧。”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大干一场,“我就采个蘑菇,绝不走远,绝不惹事。”
松洵心中狐疑,“你采蘑菇做什么?”
“刚刚那人不说了吗?吃了大有益处。”随青青勾起臂膀,一本正经,“我要强身健体。”
松洵:“……”
从拳头的力度来判断,师妹这身子骨看着纤细,但实际上,不是一般的壮实。
还要怎么强?
她竟然还掏出个竹篓给自己背上,就像有备而来一样。
*
随青青大致观察了一下,整个深渊之境不算大,是块完整的平地。她按方向从头捡到尾,十五天时间,她没日没夜不辞辛苦,把所有的蓝纹帽蘑菇都采完,应该不成问题。
全都带回去,她就不信,能一朵带芯的都没有!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绑起头发,瞧起来干净利落。真行动起来,也是动作麻利,绝不含糊。
只是……
“呼!”
半个时辰后,随青青脏兮兮的坐地上,累得够呛。
好像比她想象得难,主要是有点费腰。
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后背忽觉凉意,随青青心中一惊,下意识缩起脑袋。
下一刻,一道剑光从她头顶掠过。
“谁……”
“不好意思。”
随青青的质问还卡在喉咙里,对方的道歉就已经进了她的耳朵。
一个帽子戴歪了的年轻男子朝她拱手,“这碑挡住了,我没瞧见姑娘你。”
瘫坐在地的随青青还没有石碑一半高,她恼火地看过去,石碑前还盘坐着另一个绑着红发带、扎着高马尾的年轻男子,而且面上愠怒。
那“歪帽子”并不需要随青青的原谅,道完歉后又自顾自挥起剑来。一会儿砍在石碑左边,一会儿斩在石碑右边,总之绕着石碑翻来覆去地挥。
剑光闪过“红发带”的眼,剑风掀起“红发带”的衣袍,但不伤其本人半分。
随青青感到匪夷所思,“你干嘛呢?”
“练剑啊。”
随青青叉腰,“你搁这练什么剑?”
“歪帽子”扬起下巴,“修行之人,在哪都应该勤勉。排队要等四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当然不能荒废。”
“你不能换个地吗?”
随青青伸出食指,指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红发带”,“你没发现,你打扰到人家了吗?”
“我不在这,别人怎么知道我在排队呢?”
“歪帽子”说得理所当然,还摊了摊手,“再者说,我又没打到他。修行之人,理应无视外界干扰,达到忘我境界。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谈什么修行,要什么传承,要了也是辱没先人,不如早早让位。”
“你……”
“红发带”似忍无可忍,怒而起身,毕竟对方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没用了,“你、你……”
反击啊,结巴什么,随青青在心里替他着急。
“你、简直!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随青青:“……”
三岁小孩都唬不住的水平。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会骂就直接动手揍他啊!”
“红发带”回头看她,“那也不至于吧。”
随青青:“?”
原来嘴皮子能利索啊。
“不行你就以牙还牙。”
“红发带”突然严肃,“我做不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随青青嗤笑一声,“那你就赶紧让开,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歪帽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红发带”冷哼一声,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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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肯走,双腿僵直地站在原地。
随青青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抬头瞥了一眼。这地方不分日夜,让她忘了时辰,好像是该吃饭的点了。
辟谷丹对她没有,她还得花时间填饱肚子。
她的目光逐渐呆滞,似是灵光一现,突然抬头,双眼瞬间变得炯炯有神,故弄玄虚道:“你要是不甘心,也还有个办法。”
话音一落,“红发带”和“歪帽子”几乎同时看向她。
随青青的视线横扫,略过目露警惕的“歪帽子”,与“红发带”四目相对,并且挑了挑眉,就像在问:“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
随青青竖起两根手指,顿了顿,摇着头换成五根,“去采五百朵蘑菇。”
“红发带”低头扫了一眼脚下遍地都是的蘑菇,片刻的沉默像是在思考其妙用,但想不通,只好虚心求教,“做什么用?”
随青青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一个带有诚意的笑容,“作报酬用。”
……
堆柴、架锅、添水、点火……随青青将锅碗瓢盆一一陈列,又从自己荷包里掏出萝卜青菜白豆腐及砧板。
“咚咚咚!”
她坐在如愿占用石碑的“歪帽子”身边,自顾自地开始剁菜。
“我厨艺很好的。”她还不忘跟蹲在自己面前的“红发带”聊天,“待会儿可以分你一碗汤。”
感受到不善的注视,随青青侧目,对着“歪帽子”莞尔,“你悟你的,像公子这般定力非凡的修行之人,肯定是不会被我打扰的。”
她歪着头,眨着诚挚的大眼睛,“等你的好消息哦!”
“歪帽子”冷哼一声,扭头后正襟危坐,手中结印,灵力流入石碑,与其取得连接,慢慢阖上双目。
“呀!”随青青忽地一拍手,“没拿油盐酱醋。”
她忙忙碌碌,嘴里絮絮叨叨,“萝卜得切小点的丁才好入味,白菜不用切,直接手撕。”
“还得切两个辣椒,我喜欢。”
“蘑菇不加,我另有他用。”
她就像一只蜜蜂,在耳边不停地“嗡嗡嗡”。
“歪帽子”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但石碑却无多大反应。
忍,他心想,就不信这人能叭叭四个时辰。
过了一会儿,旁边果然安静了,他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只是……他拱了拱鼻子。
好香。
是食物的芬芳。
不是炖的萝卜白菜吗?怎么还有红烧鲤鱼的香味?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
身旁早已不是一口锅,左边在炖汤,右边在炒菜。
“哇!”
“红发带”拿着碗筷,小声惊叹,“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这鱼好嫩,比我们宗门膳堂的好吃多了!”
随青青谦虚地扬了扬锅铲,“谬赞!谬赞!”
“呵。”
一声冷笑,令两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莫名咽了口唾沫的“歪帽子”。
“歪帽子”后知后觉,连忙咳嗽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视地看向石碑。
随青青不言语,只是默默向他靠近,端起一碗汤,撅起嘴,“簌簌……嗝!”
“你一个姑娘家不能斯文点吗?”
“我故意的!”
“你……”
随青青理直气壮,“歪帽子”嘴角微抽。
“咳咳!”
随青青见差不多了,站起来,又将双手举过头顶。又重重拍了拍,以吸引注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如果遇到恶意干扰大家解悟石碑符文的人,你们不方便动手,不好意思以牙还牙,又或者不想浪费自己时间但又咽不下那口气的,可以找我!只需帮我采八百个蘑菇,我将作为正义的化身,替你们以无赖惩治无赖!”
她伸出右手展示恼怒的“歪帽子”,“这是我的成果!”
又伸出左手拍了拍“红发带”的肩膀,“这是我第一个顾客,他表示非常满意!”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歪帽子”仰面看向用自己揽客的随青青,目眦欲裂,“你就不怕被打吗?”
“你想打我呀!”随青青骤然兴奋,弯腰怼脸来将他打量,“你什么境界?”
被问修为,“歪帽子”立刻直起了腰,显然信心十足,“乘黄九境。”
他一说完,周围便多了很多议论的声音。
随青青诧异,瞄一眼还在喝汤的“红发带”,不解地问:“很厉害吗?”
“红发带”诚实地点了点头,“算很厉害了。”
得他此言,“歪帽子”愈发有了底气,向随青青目露不屑,就好像在说:识相的就赶紧滚!
“能有多厉害?”随青青轻哼,缓缓直起腰,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师师……是谁带来的吗?”
“歪帽子”狐疑,“谁啊?”
随青青环顾一圈,四面搜寻,在自己所处位置的斜角上,瞥见了师兄盘坐在亮起符文石碑前的半个背影。
周围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好端端的,松洵莫名感到背后灼热。
“就他?”
“歪帽子”语含轻蔑,站起身来,一副要去找茬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牛,能让你这么嚣张!”
随青青没有拦他,只是双手抱臂,幽幽道:“倒也没有特别牛,只是比你高那么五六个境界,外加师父是无妄剑尊。”
“歪帽子”眸光一滞,脚步顿住,好似石化般一动不动。
随青青绕着僵住的他走了一圈,最后在他面前站定,踮起脚,用自己的脸填充他的视线。
传承结束,十丈之外的松洵将神识从石碑中收回,回头一看,目露茫然。
他的师妹,正在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发出令他捉摸不透的请求。
“你打我呀!打我呀!你打我呀!快打我呀!”
10. 哀嚎
深渊之境涌进越来越多的仙门弟子,但松洵还是能随便一抬头,就一眼找到他的师妹。
围着的人越多、越热闹的地方,最中央的,一定是她。
经过随青青的不懈努力,大部分的蓝纹帽蘑菇都已经被她揣进荷包里。
剩下的,就靠她自己背着篓子,一个碑一个碑去捡漏。
弯腰的一瞬间,随青青忽然感到腰间缠上一股熟悉的灵力,她立马抬起了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霸道的力量瞬间将她拖拽出八个石碑的距离,背篓里零散的蘑菇被颠得往上翻,在她一屁股坐下时,蘑菇又精准地掉回了篓中。
“师兄!”随青青面上严肃,双手抱臂,“虽然师父是你师父,但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跟他学,这么粗暴的行为根本不符合你的气质!”
一旁屈腿而坐的松洵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脸,姿态懒洋洋,笑意温柔地侧目看她,“说到师父,我想我脸上应该没有写着,我师父是无妄剑尊这几个字。可为什么人人都知道,都来找我攀谈、结交、甚至请教呢?”
哦豁!
随青青原本挺直的腰杆肉眼可见地弯了下去,愤懑的神情也渐渐被甜美的笑容取缔。
“肯定是因为,师兄气度不凡!别人一看就知道你绝非等闲之辈!”
“是吗?”
“嗯!”随青青神色认真,煞有其事地砸了下脑袋。
松洵忍俊不禁。
“你就看看!”随青青把手一扬,展示面前符文点亮的石碑,“这几百个仙门弟子,哪个有师兄你悟性高啊,除了你,谁还配是无妄剑……”
她倏忽卡住,看向石碑左上角“枪”的标记陷入沉思。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感到了刺激,“你在外面还有别的师父!师父知道吗?”
“哎呦。”
下一刻,她就被师兄拍了后脑勺。
虽然一点都不疼,但她还是委屈巴巴地撅了撅嘴。
松洵哭笑不得,“虽是枪法传承,但百兵为器,皆为所用。枪剑之间,自有融会贯通之处。”
“哦。”
等她能修炼了,她铁定要把师父的私库里挑个最厉害做武器,随青青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抠走一朵长在师兄旁边的蘑菇。
松洵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随青青的小眼神还在搜寻,立志要将整个深渊之境的蓝纹帽蘑菇都搜罗走。
这一不小心,就和师兄对上了视线。
“哪怕是仙丹,也不是吃得越多好处越多。”松洵忍不住提醒道,“若是补过头了,会有反效果。”
随青青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师兄放心,我有分寸。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去玩了。”
即刻开溜。
松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中狐疑,她有分寸?
一天天横冲直撞得跟头小牛似的,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
除了采蘑菇,随青青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任务。
她寻了个没人注意她的时候,蹲到了深渊之境的角落里,打开荷包,往里面掏。
即便是被关在笼子里,呼呼也灵活得很,滚来滚去,打死不让她碰。
“还治不了你了?”随青青嘀咕着,伸入荷包的手逮出残影。
她聚精会神,全然没发觉有人不声不响走到她的身后,还抬起了脚,正在瞄准她的屁股。
终于,随青青摁住了呼呼,面上得意,“抓到了吧。”
再把它掏出来之前,随青青还警惕地左右瞧了瞧,一回头,和正要下脚的“歪帽子”四目相对。
“去你的吧!”
“呀!”
“诶?”
猛的一脚,“歪帽子”将随青青踹向结界边缘。
谁知结界没把她兜住,她直接滚出深渊之境的结界。
“歪帽子”顿时慌了神,伸手去捞她,迈出结界的一脚踩空,被一股吸力强行拖拽,瞬间坠落。
随青青的尖叫淹没于黑暗,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令她恐慌。
脸朝下,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脚腕处被人紧紧握住,她倒吊着,悬在了空中。
随青青艰难抬头,见是“歪帽子”,面露凶狠。
“你个王八蛋!帽子带不正,心也是黑的!”
“你再叭叭我不救你了信不信?”御剑的“歪帽子”脸色难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谁让你那么欠儿,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谁知道你运气这么差,一撞就撞到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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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缺口!”
他刚说完,整个人便脱力,摔下自己的剑。
连带着随青青一起,掉入昏暗的荒芜之地。
还活着,落地的随青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拍自己的脸,然后一骨碌爬起来,环顾一圈,最后看向杵剑半跪在地的“歪帽子”。
“你还怪我?”随青青气急,“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倒是御剑往上,飞回去呀!”
“歪帽子”大口喘着气,刚欲开口,伴随“砰!”的一声,一大坨重物掉在了他和随青青中间。
随青青看清是什么后,难掩愕然,“你怎么也下来了?”
“红发带”扶着腰,迷茫地站起来,“我、我刚刚看见你被他踢出结界,我想救你,就冲过去……但冲过头,就掉下来了。”
随青青:“?”
一个坏一个蠢。
她在心里诽谤,忽闻四面鬼哭狼嚎声,令她顿时后脊背发凉。
刹那间,像是闻到了猎物的芬芳,无数被黑雾包裹着不知形状,但目露凶光、亮出尖牙的东西如蝗虫过境般朝他们涌来。
全都是和呼呼长得一模一样邪灵,随青青立刻抱头蹲下,弱小又无助。
但她瑟缩良久,只闻声音,没有感觉。
眯开眼一瞧,不知为何,邪灵们避她而走,都朝“歪帽子”和“红发带”啃去。
那两人正挥剑自保,邪灵们缠得他们毫无喘息的机会。
“红发带”不解,“他们为什么不咬你?”
她木讷地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啊。”
脚下硌得慌,地面全是黑色的石子,铺满这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诡异地方。
抬起头来,入目漆黑,寻不到一丝方向。
“你就看戏?”
见她傻站着,“歪帽子”咬着牙喊。
随青青有心无力,“我又没有修为,帮不了你们啊。”
“你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哥吗?”
随青青闻言面露愁容,“那他也得知道我在哪啊!”
她叉腰,无望哀嚎,“师兄!”
隐约听到师妹的尖叫,但离得很远,松洵往最热闹的地方看去,却不见其人影。
他不得不起身张望。
这才一会儿功夫,又犁哪去了。
11. 大人
继续和不计其数的邪灵们纠缠,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灵力枯竭。待无力反抗后,就会被它们蚕食殆尽。
“红发带”眉头紧锁,竟在危急时刻收了剑,拽出脖间的挂绳,将所坠之物放在手心,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霎时间,金光散开,三尺之内,邪灵避让。
随青青小跑上前,看向他手心,“什么宝贝?”
是个小孩子的金锁。
“歪帽子”亦上前,瞥了一眼,微微诧异,“你就是玄阳宗掌门的儿子?”
“红发带”蓦然挺直了腰,略显骄傲,“玄阳宗,卓令函。”
玄阳宗,随青青略有耳闻。
其掌门膝下唯有一子,因出生时体弱,所以掌门多年前遍寻蕴含天地灵气的锻造之材,打出了长命锁,以庇佑幼子不被妖邪近身。
“你还有这来头。”随青青重新将他打量。
一旁的“歪帽子”却嗤笑一声,“就你这资质,将来你们玄阳宗危矣啊。”
“你……”卓令函气急,但笨嘴拙舌,半晌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随青青扭头看去,“你呢?哪门哪家的?”
“天心宗,段之焱。”
“难怪你俩不对付呢。”随青青嗤笑一声。
仙门百家,玄阳宗和天心宗总是挨着,稳定在十八到二十这三个排名之间。
两个宗门缠缠绵绵,每五年一次仙门大比,不求力争上游,只求赢过对方,可谓百年对家。
段之焱的视线投向看热闹的人,“我刚听到,你喊你嘴里的哥哥,师兄?你该不会就是,云顶昆仑那个废物点心吧。”
随青青:“……”
她骤然咬紧后槽牙,皮笑肉不笑,“我劝你礼貌一点。”
“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个?”段之焱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不是说,无妄剑尊疼你疼得跟亲生的一样吗?你以凡人之躯来这种地方,他就没给你点保命的手段?”
随青青眼皮跳了跳,现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我偷跑出来的,他不知道。”
段之焱没好气地别过脸,低声诽谤,“本事没有,胆儿倒是挺大。”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还有更难听的呢!”段之焱冷哼一声,“咱们现在是掉进了鬼域!就算有这金锁法宝,以他的灵力,也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咱们都要玩完!”
随青青看不惯他,“你嚷什么?你倒是想办法啊!”
“我能想什么办法?我哪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你别以为我师父师兄不在,你就能对我大呼小叫!”
“你以为他们在我就不敢了吗?”
“你再敢这么大声试试!”
“我就这么大……”
“嘭!”
劲风突袭,打散金光。
就在随青青眼前,段之焱和卓令函瞬间被黑雾猛然一击,双双摔出三尺远。他们像被打碎筋骨般,倒地难起,嘴溢鲜血。
太过突然,随青青浑身僵住,目瞪口呆的同时,感到如芒在背。
“竟然有两个逃到这来了。”女子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差点没发现呢。”
蝗虫般遍布的邪灵似乎感到惊惧,四散而逃。
一股带着寒意的吐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脖颈,随青青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女声再次响起,带着疑惑,“没有仙泽,是个凡人?”
她似乎不信,“凡人怎么可能来到这呢?”
她绕着随青青走了一圈,细细打量。
随青青全身发毛,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有表情。
眼前的女子黑发缠腰,眉目点漆,唇色泛黑,是个妖娆的美人。
最重要的,是其鬓发间,有着赤红弯钩的印记。
而且和人长得这么像,代表她是镇压在鬼域的高阶邪灵!
一串半人高且兽面人身的家伙跑去押起段之焱和卓令函,随青青这才知道,来的不止这女子一人。
女子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倾身嗅过她的脖颈。
随青青顿感毛骨悚然,感觉此人……啊不,此鬼马上就会咬断她的脖子!狂吸她的血液!
谁料下一刻,嗅到她气息的女子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随后跪伏在地,双肩发颤。
“伶娘冒犯,还请大人赎罪!”
随青青愣住。
那群兽面人身的家伙也呆住,等反应过来时,赶忙也跪下,头都不敢抬。
被摁在地上的段之焱和卓令函懵圈地看了过来。
随青青呆滞片刻,终于有所动作,努力压下自己的颤音,“你叫零娘?”
“回大人,是。”
随青青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人的?”
“大人身上有王的气息,能有此气息的,除了尊上本人,就只有尊上身边四位大人。尊上闭关人尽皆知,伶娘斗胆猜测,您是四位大人之一。”
随青青眼皮狂跳,口干舌燥,“哈、哈、哈!”
她背过身去,挺直腰板,试图给自己添点底气,“没想到、没想到我如此用心乔装,还是被发现了,你倒是聪慧。”
被直白夸奖,伶娘顿时不害怕了,还有几分沾沾自喜,“当年尊上视下,伶娘侥幸感受过王的气息。”
“嗯。”
“不知您是四位中,哪位大人?”
随青青当即表情失控,她只听说过鬼域最权威的是鬼尊,哪听说过他身边还有什么大人?
她的心砰砰直跳,但不敢外露,“你、觉得、呢?”
“听闻,四位大人中只有一位女子,美貌无双,矜贵非凡,想必就是您吧!白采大人!”
白菜大人?
随青青咬了咬嘴唇,面露难色。
她压着嗓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
“嗯,我的确就是你口中的、白菜大人。”
她不吝啬道:“零娘,你当真是、很聪明啊!”
“谢白采大人夸奖!”
伶娘喜色难掩。
*
深渊之境中,因为三人从同一个缺口摔出去,使得结界原本并不明显的破损,已经人人都能肉眼看见了。
古巳叹了口气,“结界经久未修,已经声明过不要靠近结界边缘,没想到还是没防住。此事确是我天衡宗的失误,我们定想办法寻人,但……不一定能保证把他们找回来。”
松洵脸上没了笑意,“前辈不用多说了,我亲自去寻。”
他刚迈开步子,就被古巳拦住,“若真要只身涉险,有些话我需得提前告知你。首先,鬼域有七层,下去容易上来难,越上层的邪灵越强大。从下往上,并不是像外面一样,有楼梯可走,而是要遵循鬼域的规则。”
“其次,鬼域下六层,只有第三层的鬼市通往外界,那是下六层离开鬼域唯一的出口。如果没能从鬼市出口离开,就只有堵第七层鬼尊所在地。最后,还有七天便要重塑封印,你必须在七天之内回来,否则就会和邪灵一样,永封鬼域。”
“我知道了。”
松洵一句多的也不说,只知多耽搁一刻,师妹就多一分危险。
不敢想象她此刻,是何等无助和煎熬。
*
随青青说石子路硌脚,伶娘立马寻了轿子来,由四个兽面人身的家伙抬着她走。
这待遇,比她在苍桐山还好,瘫坐的随青青心想。
“大人坐得可还舒服?”
“还行。”
“大人可需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随青青挑眉,这破地方连片草都没有,还有东西吃喝?
“也行。”
既然人家要献殷勤,就给她这个机会。
伶娘立刻往后招手,“大人要吃的喝的,你们还不赶紧从后面那两小子身上割点肉、放点血来!”
“等等等等!”
随青青惊坐起,急忙制止。
“大人怎么了?”
“额,我觉得……还是算了。”随青青瞥了一眼队伍末尾、被捆着手、满身血污的段之焱和卓令函两人,略感心虚,“我想起来,尊上派我来视察,我应该低调一点,不能太张扬,免得让别人发现我的身份。”
“放心吧大人!”伶娘朝她走近,压低声音,“伶娘肯定不会多嘴,也不会让他们多嘴,绝不会暴露大人身份!”
随青青深沉地点了点头,“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聪慧,只要你不说,想必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待此行结束,我回到尊上身边,定会向他提及零娘你的名字。”
“多谢大人!”
“对了,后面那两个,别让他们死了,我还有用呢。”
“是!”
伶娘昂首挺胸,浑身上下流露着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自信感。
随青青向她投以赞许的目光。
“我已经许久不曾离开过尊上身边了。”随青青煞有其事道,“对这下层鬼域已经不再熟悉,不如你跟我说说吧。”
伶娘恭敬道:“是,大人。”
“想必大人也知道,现在正是外面那帮仙门老狗重塑鬼域封印的时节。”
随青青嘴角微抽,但面不改色,“嗯,知道。”
“一旦他们重塑成功,咱们想再开鬼市,骗那些可口的人间修士进来,至少得花十年时间。所以,我们提前向外透露了鬼市即将拍卖一批,上古禁术卷轴等无价之宝的消息,引来一大堆人族修士一同到来。然后我们主动关了鬼市,将这批人一网打尽!”
“鬼市一关,他们无路可走,只能往下层鬼域逃窜,伶娘就是在搜捕他们的时候,碰上了大人您。人间修士身上的仙泽,是咱们最好的补品,抓到这批人,咱们再等十年不成问题。”
难怪那些邪灵不啃她,随青青心想,原来是她没有仙泽,不好吃。
“我们相信,用不了多久,尊上一定会带我们冲出鬼域!手拆仙门骨!痛饮仙人血!”
随青青听着耳边叨叨,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为什么零娘会从她身上嗅到王、也就是他们尊上——鬼尊的气息。
她身上能和鬼域扯得上关系的,好像就只有……呼呼?
可呼呼明明是最低阶邪灵的模样。
“大人?”伶娘轻唤。
“啊?”
“我说得不对吗?”
“对!”随青青竖起大拇指,“你说得对!”
伶娘笑成了眯眯眼,“想必到时候,大人也会带我们一起冲锋吧。”
“对!”
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表示赞同肯定没错,随青青心道。
伶娘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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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所有兽面人身的家伙立刻气势恢宏地齐声喊:“手拆仙门骨!痛饮仙门血!”
随青青给吓得一激灵,差点从轿子上摔下来。
许是她动作弧度太大,伶娘和所有兽面人身的家伙顿时都看向了她。
随青青脑子空白片刻,为了不引起怀疑,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举起了手,“手拆仙门骨!痛饮仙门血!”
似乎是受到了她的鼓舞,他们愈发像打了鸡血,“手拆仙门骨!痛饮仙门血!大人威武!白采大人威武!”
随青青:“……”
在队伍最后头的卓令函满目困惑,“她在干什么?”
段之焱压低声音,“管她干什么,能苟着命就行。”
随青青受不了了,抬起双手往下压,“好了好了!说了低调!低调!”
“收!”伶娘见她微微不满,急忙叫停,“大人莫生气,咱们第一次大人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所以激动了些。”
随青青在心底叹了口气,“可以理解,下不为例。”
“是!”
“你再给我说说,如今想往上层走,是个什么规矩?”
随青青抬头往天上看,深渊之境在鬼域之上,她得去最高层,才可能让师兄找到她。之前段之焱御剑飞不上来,想必是有他们不知道的压制。
伶娘如实回答道:“咱们现在是在鬼域的最后一层,要想上去,只能一层一层闯。比如这是第一层,想去第二层就得化形,想去第三层鬼市就得找到能卖的货物,想到第四层就得捕猎人族修士,想到第五层就得斗兽场取胜等等。”
“你能直接带人上去吗?”
“不能的大人,只有尊上和大人们能无视规则,其他哪怕是上去过的人,下来了也得重新爬。”
伶娘说着,已经走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通道。
没有困难,没感受到任何障碍和不适就上去了。
“这是第二层。”伶娘回头,“大人若是嫌这样一层一层走麻烦,可以先上去的。反正以大人的实力,定是来去自如。”
“嗯。”随青青缓慢地点点头,“不过我既是来巡视的,自然就得亲自走一遍。”
伶娘眼中流露出了崇拜,“大人竟然能如此屈尊降贵,当真令人佩服!”
随青青抿了抿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这第二层曾有各种禁术、禁咒和上古遗留,不过自从鬼市开了后,这些东西就都被搜罗走了。如今再想寻个拿得出手的,就得费些时间甄别了。”
“不用!”
随青青随意抬手,往后勾了勾,“去把后面那个脑袋上绑红发带的家伙提上来。”
伶娘不解,但照做。
等卓令函到了面前,随青青毫不留情,一把扯下他脖间金锁。
“你……”
“怎么了?”
赶在卓令函气得破口大骂前,随青青先瞪大了眼睛,“在我白菜大人面前,你还敢嚣张?”
她戳着卓令函的肩膀,强调:“你的小命可捏在我的手里,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暂时替你保管一下,怎么了?”
“就是!”伶娘帮腔,还替她恐吓,“再敢多嘴,就扒了你的皮,现场给我们大人做下酒菜!”
随青青:“……”
有点想吐。
卓令函听出了她语中含义,敢怒不敢言。
随青青成功到了第三层,传说中的鬼市。
但她所见,却不是传言中的热闹集市。
集市就像人间的街道,但血腥味当街弥漫开来,令她作呕。
两拨人正在相互追逐,一波捕猎者,是带着赤红弯钩印记的鬼,一波反抗者,是被骗进来的人族修士。
随青青自知没有拯救他们的本事,所以催促道:“猎物已经有了,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可伶娘却道:“下一层的斗兽场,便是用这层抓的猎物相互厮杀。大人不亲自抓一只最厉害的猎物,好为再上一层铺路吗?”
随青青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卓令函和段之焱,两人受了伤,估计谁也打不过。
最重要的是,或许多抓一个人,就能多带一个人往上走,一起逃出去。
“那你们去抓吧。”
伶娘诧异,“大人不出手吗?”
随青青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道:“若是这种小事都要我出手,要你们何用?”
她漫不经心地挥手,“去吧零娘,去抓最厉害的,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出现在尊上面前的资格。”
闻言,伶娘燃起熊熊斗志,“是!大人!”
见她勇敢无畏地离开,随青青顿时松了一口。
不仅等待是煎熬的,结果也是令人崩溃的。
随青青没等来伶娘的大获全胜,而是等到她鼻青脸肿地领回来乌泱泱一片……鬼。
他们全都跪伏在地,放声哀求。
“大人!伶娘有罪,暴露了大人身份!但伶娘实在是无奈之举!不知从哪冒出个过分厉害的修士,把我们都打了!我们打不过呀,还请大人出手!”
“他实在太凶残了,比鬼还不像个人!还请大人出手,给他点颜色瞧瞧!”
“请大人出手!请白采大人出手!”
随青青:“……”
眸光呆滞。
我?
真的要把如此重任,交给一颗白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