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男主白月光[快穿]》
1. 第一章
狭长的山道上,马车车轮碾过一颗石子,车内“咕咚”摇摆。
以云睁开双眼,抬手揉揉眼角,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开始了,在脑海里呼唤系统:“在吗?”
系统回应:“正在载入……”
“世界载入成功,”系统开始读取,“你现在的身份叫杜以云,今年九岁,是杜家小姐杜如月的贴身丫鬟。”
以云往身旁一看,一个小姑娘靠在车垫上睡得正香,她脸蛋圆圆,年纪应该和杜以云相仿,一身上好的绸缎,脖颈上戴着长命锁,小手还有一只精巧的手镯,杜以云手上也有一样的手镯,手镯内部刻着“杜”字。
以云问:“这是杜小姐杜如月吗?”
系统说:“对。”
以云又问:“她是真女主?”
系统否认:“不是,真女主是穿越局选出来的天选之女,在那之前,就是你做任务的时间,等任务成功,穿越局选出真女主,我们就可以去下个世界。”
以云点点头,“好的吧。”
穿越局为了让每个小世界的剧情更加丰富,开启【白月光计划】,男主前白月光的存在,让真女主为白月光吃醋,小虐怡情。
等到穿越局选出真女主后,白月光退场,给真女主们让位。
而以云就是这个工具人白月光,不止如此,为了契合小世界,她还得跟角色人设紧贴,以防小世界出现错误。
系统把资料传送给以云:“杜以云祖上阔过,后来家道中落,自小被卖进杜府,杜府买她是图她身家干净,等她长大当陪嫁丫鬟,但她心气傲,把自己当做杜如月姐妹,虽然对杜如月好,但更爱对杜如月指指点点,没有半点丫鬟的样子,杜如月因缺少玩伴,也喜欢和杜以云玩,就是连手镯都分给她个一样的,杜以云更觉自己本该是小姐。”
以云转动手上的手镯,她的手镯确实和杜如月是一样的,手镯里有个“杜”字。
她评价:“没有小姐命,偏得小姐病。”
系统接着说这个世界的男主。这个世界的男主叫楚承安,本是大族公子,家族遭人陷害,流放西北,等到冤情平反,家里就剩他一个活口。
开局这么惨,但既然能被穿越局选定当男主,他绝对能逆袭而上,事实也是如此,恰逢戎狄入侵,楚承安请愿去疆场,展示绝佳的统帅本领,英勇无敌,杀得戎狄一听他的名字就害怕。
待凯旋之后,楚承安被封武安侯,成为京城名声烜赫的权贵。
以云好奇问:“既然如此,我这么一个小小丫鬟,又怎么成为侯爷白月光?”
系统说:“别急,这不就来了吗?”
在楚承安发达后成为他白月光太难,那就得在他发达前下手。
前几日,杜夫人带着杜如月回娘家探亲,杜府突然有急事,杜夫人得赶回去,她怕杜如月跟着舟车劳顿,就让杜如月在外祖家住几天再回京城,杜以云是贴身丫鬟,也跟着杜如月一起,等到今日才踏上回京城的路。
也正是这一阵子新帝上位,替楚家谋逆案翻盘,楚承安从西北回来,两家的马车遇上了,然而他们一起遇上的,还有山贼。
楚承安此时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随行只有一个老奴,要不是杜府守备多,顺便救了他,他会没命。
楚承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深记杜府的恩情,待他封侯归来,认杜以云和杜如月为恩人。楚承安与杜以云没什么接触,杜以云却自作多情,叫人以为她是楚承安的白月光,直到真女主出现。
以云:“确定了,楚承安是被碰瓷的,那我拿的到底是白月光剧本还是恶毒女配剧本?”
系统“呃”了声,说,“更像恶毒女配。”
以云:“……”你可以不用这么诚实。
这是穿越局安排的初始版本,至于怎么“叫人以为她是楚承安的白月光”,还要靠系统算法。
系统说:“这个任务不难,算法给出的最优解是杜府守备会救下男主,七年后,你以恩人身份要挟男主,让男主厌烦你,到处跟别人说你当年救了男主,男主不屑和你这种小角色计较,让好事者以为你是他白月光,任务就成功了。”
以云怀疑:“七年后楚承安是权贵,我一个小丫鬟胆敢编排他,就算他不和我计较,有的是别人为他出头,我可能活不到别人以为我是他白月光的时候。”
系统拿出科技的骄傲感:“你质疑最优解算法?”
以云回怼:“上回你们系统的算法让一个穿越局员工任务失败,差点回不去。”
系统心虚:“咳咳,凡事都有意外。”
以云嘻嘻一笑:“我就没有意外。”
以云掀开马车车帘:“停一下!”
小孩清脆的嗓音在山林里传开,没一会儿,队伍停下,护院领头过来,没看见杜如月,对杜以云脸色就一般,只问:“有什么吩咐?”
杜以云跳下马车,擅自替在睡觉的杜如月发号施令:“走了这么久,小姐想休息一下。”
护院们都知道杜以云爱拿小姐的架子,偏偏杜如月依着她,既然她这么说,这行人准备就地休息,杜以云却还不够,小手一挥,说:“听说前面有一种好看的花,小姐很喜欢,你们来十个人,和我一起去采花。”
护院为难:“山道太深,可能会有风险,别乱走比较好。”
杜以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奶声奶气说:“我当然知道危险,所以让你们十个人护着我,再说是小姐要的花,你们不摘,还想要赏银?”
感谢杜以云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让以云方便行事。
领头又气又无奈,只当一个小女孩耍脾气,他随手点十个人,让他们骑马送杜以云去前面的山道。
杜以云坐在马上,揪着鬃毛,一双大眼睛四处飘忽着观察。
山道很是僻静,有一股泥土的芬香,马匹转过一个弯,前面烂漫山花一片,红的紫的白的黄的,交相辉映,着实漂亮,护院们也看得称奇。
只是这片静谧被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打破:“站住!别让那小子跑了!”
护院们吓一跳:“是山贼!”连忙要折返回去,以云阻止:“不准走!我们现在回去,不就把山贼引到休息的地方?要是如月小姐出什么事,你们赔得起?”
引着马调头的护院停下来:“这……”
“还是得回去,只是许多东西都要撇下,全力护送小姐。”
“但是如果真的惊扰小姐……”
以云说这句话,是仗着知道山贼的人数少于护院,终会被护院打跑,但护院们不知道实情,只知道杜如月不能出事,便想让一个人回去报信求支援。
这点时间够了,因为山贼已经追着一个少年而来。
可能在山道里滚过,少年浑身泥巴,他身手敏捷,跑起来很快,他脑子也灵光,充分利用地形,让骑马的山贼一时没追上他。
只是再没人来帮忙,他定是撑不住了。
“愣着干什么,救人呀!”以云一声呼唤,护院们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追来的山贼只有六七个,而且武器也不如他们精良,便放下以云,一踢马腹,朝山贼们冲过去。
少年跑出战圈,也到杜以云这里。
系统:“这就是楚承安。”
以云:“看出来了。”
如果系统不说他是男主,以云也能一眼感受出他的不平凡。
这时候的楚承安才十三岁,身子却已经抽条,九岁的杜以云站在他身边,只能仰起头打量他。
楚承安脸上脏,但透过脏污,能看到他面部轮廓如切如磋,一双眼睛过分明亮,里头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冷静沉着。
只是跑得太久了,他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喘息着,好一会儿才从喉咙找回声音:“谢、谢……”
说完这一声,他双腿一软,再无力支撑自己,摔倒在地上。
他跑得实在太久了。
一开始追他的山贼有十几个那么多,他先朝林中跑,又攀上有高度的坡地,让马跃不上来,如此种种,他甩掉几个山贼,可是远远不够,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他还是要被追上。
就是在这时,一句清脆的童音传到他耳里,他看到人影。
有救了,他能活下来,他咬紧牙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她狂奔,一放松下来,眼前发黑,整个人犹如琴弦崩断,再难以维持,摔倒在地上。
汗水润湿他的眼睛,他眼睛酸涩,还是挣扎着睁开眼,这回,他看清楚这个小女孩,她蹲在他身边,乌黑的头发簪成双环髻,垂着两个小铃铛,皮肤白得像奶糕,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身上哪一处不精致。
她朝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听到她的声音,又甜又糯的,说:“这是哪家的落魄小乞丐。”
楚承安忽然觉得有点窘迫。
在这样一个女孩面前,他未免显得太狼狈,按说他在西北吃了那么多苦,早就不该在乎外表,但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太唐突。
他想伸手擦擦满是汗水、脏污的脸,但他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战局已定,女孩拿着水囊蹲下身,一道清甜的水送到他口边,他不顾一切畅快地喝起来。
女孩手指小心避开他脏污的脸,说:“怪脏的。”
楚承安脸上有点烧,想说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但看着女孩精致的模样,这句话又说不出口了。
等他恢复点力气,能够自己站起来,就看那个女孩和护院起了争执:“回京的队伍多一个人又不会怎么样。”
护院说:“这……”
施舍楚承安让杜以云有种当小姐的感觉,护院却觉得楚承安来历不明,不想带他走,这才吵起来。
楚承安走上前,郑重一揖:“在下楚承安,今日多谢相救。”
护院摆摆手,问:“能自己走吗?”
楚承安点点头,“各位相救之恩难以回报,承安定不相忘,请问各位是?”
他看着杜以云,杜以云本想报出自己名字,但一想到她报出来后,还得说自己是杜家的丫鬟,就抿着嘴唇不说。
护院谨慎,也不肯自报家门,只说:“举手之劳。”
楚承安也不强求,他又看了看杜以云,一瘸一拐准备离开。
“等一下。”杜以云叫到。
她刚被护院驳了面子,脸色不好,高高昂着头颅,指使护院:“留一匹马还有一些银钱给他。”
护院是实在无奈,只想赶紧送这个“假小姐”回去,就满口答应,好在杜府不差这点钱,楚承安得到一匹马和一些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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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院做了这些后,杜以云终于不再说什么,她坐在马上,身板儿小小的,但人却像大人那样,连人高马大的护院都压不住她的气势。
又娇又纵的,甚是可爱。
楚承安站了许久,直到看到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他刚牵着马想往前走,忽然踩到一个硬物,弯腰捡起来,是一只成色斐然的镯子,大小刚好是方才那小女孩的,镯子内里刻着一个篆体字:杜。
京城杜家乃书香门第之世家,在当年楚家“谋逆案”中,杜家是少数不落井下石,反而还偷偷帮顾的世家。
楚承安捏着镯子,想起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忍不住一笑。
他想骑马赶上还回去,忽然又顿住,用衣角把镯子擦得干干净净,把它郑重地收进怀中。
少年翻身骑上马,姿态飒然,那目光亦是明亮如炬。
今日之恩,他绝不会忘,总有一天,他要封侯加爵,届时再登门杜家。
……
“你是故意把镯子落在那里对吧?”系统问。
以云坐在马车上打了个呵欠:“是啊,七年后楚承安一定会到杜府,镯子是个契机。”
系统又问:“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出现意外的办法?”
以云懒得解释那么多,只说:“你会知道的。”
她和系统刚说完话,杜如月小朋友就“唔”地一声,揉着眼睛起来了,以云洗个帕子给杜如月擦脸,杜如月眼皮打架还没睡醒,以云说:“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杜如月眨巴着眼睛,问:“什么呀?”
以云从身边掏出一大捧山花,淡淡的花香充盈整辆马车。
杜如月高兴道:“花花,好漂亮啊!从哪儿来的?”
以云说:“刚刚在山道那里摘的花……”
杜如月的笑声从马车里传出来,护院们面面相觑,算了,能让小姐这么高兴,也是杜以云有本事,今日之事就不禀报杜老爷和杜夫人。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七年时光过去了。
这日,京城十分热闹,因为和戎狄持续几年的战争,大祁大获全胜,从此戎狄不得进犯大祁,每年都要朝贡,还得把他们公主送到皇宫和亲,实在大快人心。
消息就像雪花一样飞入京城各家,就连深在闺阁的女子,也都知道这件事,包括杜如月。
一个丫鬟给杜如月梳头发:“小姐,咱这回进宫的宴会啊,是为了迎接骁勇大将军所设的庆功宴,前天大将军回京其实已经办过一次,但皇上嫌不够隆重,还是要给他再办一次。”可谓圣眷正浓。
杜如月好奇地问:“大将军真如大家所言,能以一敌十,一拳打死一个北狄人?”
丫鬟十分兴奋,说:“是啊,去宫里能看到大将军的英姿,小姐回来可要和奴婢讲讲。”
这时候房门开了,一个高挑的丫鬟手上捧着一个花瓶,里面插满各色的花,鲜花遮住她的面容,人一眼看过去,只见她握着瓷花瓶的手指如葱,细长又漂亮。
杜如月高兴说:“以云!”
听到杜如月唤一声,她从鲜花后面露出面庞,柔嫩的花瓣拂过白皙的脸颊,肤若凝脂,柳叶眉微扬,杏儿眼含波,鲜妍似花却比花娇。
这般的长相,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也是哪家的小姐。
但那丫鬟一看是杜以云,小小哼了一声,杜以云脾气不好,在杜府得罪太多人,可以说,除了杜如月把她当外知己外,其余人都不喜欢她。
杜如月没留意丫鬟的哼声,问杜以云:“以云,大将军真的像山一样强壮吗?”
杜以云斜睨那丫鬟一眼:“听她们瞎说,人长成了山,不就成怪物?”说完,她命令那丫鬟:“去打盆水来。”
丫鬟铁青着脸退出房间。
明明她也是杜如月的贴身丫鬟,她和杜以云品级一致,杜如月偏爱杜以云,杜以云却总爱拿捏主子的架子,实在厌烦得紧。
而杜以云则拿过梳子,利落地给杜如月梳了一个她钟爱的双环髻,铜镜里的少女眼眸明媚,正是最娇嫩的年纪,只是脸上带着忧愁:“这个大将军太可怕了,我好害怕,我不想进宫。”
杜以云拍拍她的肩膀,宽慰说:“不用怕,传闻都是假的,何况就算他真长成山,他干嘛打你,他又不是活腻了,敢打杜大人家的千金。”
她们说的大将军就是楚承安,如今他班师回朝,名声响彻京城,在今日宴会,他还会被封为武安侯,成为风头无两的新贵。
此次庆功宴规模十分大,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受邀了,唯一不同的是,宣旨的太监却指定杜家带着女儿出席,这一番动作非常耐人寻味,杜如月常年在闺阁中,养出个兔儿胆,越想越怕。
只是还没等杜家坐上轿辇去,一个丫鬟兴冲冲跑来房间,道:“小姐,大将军来杜府了,现在正在和老爷夫人在厅堂里谈事!”
以云挑挑眉头,脑海里沉寂多年的系统突然道:“凉了,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听哪个?”
以云:“好消息是楚承安如期而至,坏消息是?”
系统接过她的话:“坏消息是男主弄错了,他把救了他的你认成杜家小姐杜如月,正满心满眼把人当恩人,现在来杜家,就有认恩人的心思……”
以云:“……噗。”
2. 第二章
七年里,系统大部分时间沉睡节省能量,它刚醒就知道这样的噩耗,结果宿主居然还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系统着急:“男主白月光弄错了,整个任务直接失败,咱俩都得完蛋,你居然还笑?”
以云收起笑意,说:“口误,我没笑。”
系统:“我怀疑你在唬我。”
它看以云还耐心给杜如月画眉,心里更是悲戚:“你怎么都不着急啊!”
以云:“这不还没提示任务失败吗?”
系统:“对哦,还来得及,快去挽回!”
以云给杜如月上唇脂,一边安慰杜如月楚承安不是坏人,好一会儿没顾得上和系统聊天,系统自己也冷静下来了,这么淡定的宿主,说不定真的很可靠呢,应该能很快纠正任务轨迹,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吧?
果然,等以云做完这些,她对系统说:“所以,我今天肯定得做点什么。”
系统这才和以云的频道连上:“对对,你要赶紧告诉男主,你才是救了他的人,这样还来得及。”
杜如月打扮好了,问杜以云:“你说,那位大将军这时候到我们家是想做什么?”
以云露出为难的模样:“我也猜不透,要不让人去打听一下?”
然而不用差人去打听,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跑进来,她气喘吁吁,说:“大将军、大将军说,他想向小姐讨教栽花之术。”
杜如月小脸一瘪:“什么栽花术,是以云栽花厉害,怎么都说成是我了,我不会,我不去。”
以云拍拍杜如月的肩膀:“我去看看他想搞什么。”
前厅里,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紫檀平纹椅上,他身着朱红色缂丝圆领袍,袍口露出白色衣襟,胸前一团白鹤花纹,袖子束着护腕,器宇轩昂,如宝剑出鞘,如月中天,一身战场磨练出来的肃杀凛然之气,令人难以忽视。
虽然楚承安已经尽量让自己平易近人点,但从杜老爷杜夫人诚惶诚恐的神情看,好像失败了。
实际上,楚承安在进宫的路上会拐来杜府,只是一时兴起,他以楚杜两家旧情为由拜访杜家,过去冤案中,杜家不曾落井下石,还在楚家一家流放时有所帮顾,这个理由很充分。
之所以不提七年前的恩情,是他不想草率,因他身份今非昔比,若他提出这件事,隔墙有耳传遍京城,假若杜姑娘没有婚配或者属意之人还好,但如果有的话,恐怕会坏了人家的事。
所以他总想着,怎么也得先见见她,再提救命之恩,如果她愿意,他会以正妻之礼,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迎回家里,极尽一生去宠她。
这么多年,不管在战场如何,一想到那个簪着双环髻,眼睛像葡萄一样,又娇又纵的小姑娘,楚承安总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当下,他心口软了软,假若无意间提及:“听闻令千金栽花之术数一数二,我从西北带了些花种回来,这种花可能不太适应中原的土壤,需要同令千金请教一下。”
杜老爷和杜夫人相视一笑,两人眼底都有尴尬,前者摸摸胡子,说:“贤侄误会了。”
楚承安问:“误会?”
杜夫人接过话头,说:“是啊,我家小女喜欢花,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学了一手栽花之术,养出来的花品相很好,明明是那丫鬟的手艺,不知道怎么的,京里都在传我家小女有‘花神之手’。”
杜老爷怕楚承安尴尬,便说:“贤侄不是第一个上门讨教栽花之术的,如果贤侄好奇,我让那丫鬟过来一下,她定不敢藏私。”
楚承安正想说弄错就算了,然杜老爷不敢怠慢,赶忙让人去叫以云,正好以云往这边过来,下人和以云碰上,两人一起到前厅。
门外,一道高挑纤长的影子提着裙子跨入。
逆光下,她低垂着眼,亮光从她侧脸剪影直到下颌,静谧又美好,待她一抬眼,楚承安方眼力好,一下看见她躲在长睫下的眼瞳,像是桂圆核,又黑又亮,一双眼极为灵动,是她整个人的点睛之笔。
在见到她前,楚承安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一双眼睛出神,直到听到一声柔柔地行礼:“见过大将军。”
楚承安回过神来,道:“免礼。”
杜老爷说:“以云,楚将军从西北带了些花种子回来,你看看能不能栽出花来,若能栽出来,重重有赏。”
以云福身:“是,奴婢遵命。”
杜老爷又看向楚承安,想问他要种子:“大将军,您看……”
楚承安蜷着手指放在下唇,对以云说:“种子不在我身上,正好我该进宫了,你随我一起到我随从那里拿吧。”
杜以云敛敛眉头,楚承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他说谎的事实,种子他肯定带在身上的,只是找个借口要找她单独说话。
会是什么呢?难道他认出自己才是七年前的女孩了?
杜以云配合着说:“是。”
她跟在楚承安身后半步,悄悄抬起眼睛打量他,和七年前相比,他高大许多,稚气退尽,背脊宽阔,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萦绕着他,轻易让人身心折服。
他乌发全部盘在头顶,一根玉簪束住,耳朵到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也不知道他在战场是遇到何等的凶险,居然有这样一道伤。
以云同系统说:“太帅了。”
系统:“那是,穿越局选出来的男主,哪里能差。”
以云又说:“很有男人味,做他的白月光我不亏。”
系统:“啊这,你这想法很危险啊,明明是他亏了好吧?”
以云训系统:“我现在是杜以云,自然会这么想。”
系统了解了,因为杜以云心比天高,他们可以觉得杜以云碰瓷楚承安,但杜以云却不能这样觉得,这是人设。
楚承安侧脸的线条峰峦起伏,双目奕奕盯着前方,鼻子高挺,嘴唇轻抿,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一时没发现以云的打量。
等他回过神来,以云已经收回目光。
楚承安的轿辇就停在杜府门口,一个二十余岁的的汉子等着,他一看楚承安就迎上来:“大将军。”
汉子是跟着楚承安征战沙场的亲信,他目光落到楚承安身后的以云,差点愣了眼,要不是被楚承安一瞪,他还继续盯着人家的脸看,一下红了脸,但脸蛋太黑,看不出来。
楚承安说:“周鞍,你去拿种子来。”
周鞍心想种子不是在大将军身上吗,还好他不是真的愣头青,没拆穿将军,缩去轿子里翻找。
楚承安回过头,语气温和,说:“你是杜小姐的贴身丫鬟?”
丫鬟?杜以云其实最讨厌别人强调她丫鬟的身份,她板起脸,只点点头,不说话。
楚承安便说:“我想托你带一件东西,还有一句话给她。”
楚承安是如此身份,一个“托”字已经是自贬,寻常下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保证自己绝对能做到?
杜以云却不是,她抿起嘴唇,声音里有她自己难以察觉的艰涩:“……什么东西,什么话?”
楚承安拿出一个镯子,碧绿的镯子用料极好,而且因常年摩挲,尤为莹润,他把镯子递给杜以云,说:“请把这镯子交给她,问杜如月小姐,可还记得七年前白月山的那个少年。”
白月山正是杜以云救楚承安的地方。
杜以云盯着那镯子,她像是想笑,但嘴角牵强地扯了扯,脸色称不上好。
她还以为他认出她来,原来不是,反而是让她做鹊桥,给他们搭线,一刹那,她心里又酸又气。
系统赶紧提醒以云:“时机来了,任务能不能成功全看现在!”只要她告诉楚承安,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就可以沿着最优解算法的计算,一定不会出错的。
以云回:“好的。”
系统松了口气,新人就是听话好带。
脸色骤变只在一瞬间,楚承安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杜以云又变回那个神情带点淡漠高冷的丫鬟。
她伸出手,接过楚承安给的镯子,又伸出一只手,朝上露出掌心,她掌心的纹路很淡,关节处有一些很薄的茧。
楚承安困惑地看着她。
杜以云说:“钱。”
楚承安:“?”
系统:“?”
怕楚承安不明白,她挺直胸膛,中气十足:“你让我传话送东西,还让我种什么花花草草,难道不应该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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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承安在西北混了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是怔忪一下,因为以云这张漂亮的脸蛋说出“给钱”这样的话,分外违和。
他以为,她应该是个温柔可爱的丫鬟。
不过楚承安气量足,这么一个小人物在他面前摆谱,他也不气恼,只问:“你要多少银钱?”
杜以云说:“十两银子。”
要知道,十两银子够一户人家富足生活半年,楚承安眼都不眨应下,等周鞍装模作样找“种子”回来后,连同银子和种子给她。
周鞍不解,小声嘀咕:“怎么还要十两银子呢……”
杜以云清点完,把银子收到自己袖袋里,哗啦哗啦的,她抿着粉粉的唇,说:“栽花的辛苦费就是十两银子,将军要归还的镯子,我自然会把它还到它主人那里,至于将军要我带的话……”
“恕我不能做到,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将军带这话给我家小姐,用意很是不好,登徒子才会这么做。”
楚承安眼尾动了动,心里把“登徒子”三个字念了一遍。
最落魄的时候,楚承安都没被人这么骂过,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
他确实大度,前头杜以云再怎么逾矩,他都没有生气,然而她收银子后却出尔反尔、倒打一耙,这种做法放在哪里都遭人唾骂,何况他最讨厌自作聪明、言而无信的人。
杜以云扬眉吐气,不顾楚承安沉下去的脸色,昂着头颅,阳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她就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阔步离去。
周鞍算是弄懂了,将军托丫鬟办事,丫鬟收了好处,反而还阴阳怪气骂将军登徒子!
周鞍傻了:“我滴个乖乖,京城里的丫鬟都这样跋扈吗?”
楚承安皱起眉头。
周鞍说:“将军,咱找杜大人评评理,怎么他家的丫鬟这般……”
楚承安抬起手:“不必。”
若是找上杜大人,会曝光他试图与杜如月联系的事实,真应了“登徒子”那句话,杜家这等书香世家,最重礼数,到时候他也讨不着好,可见杜以云果真有底气。
盯着杜以云的背影,他唇角往下压,周鞍熟悉他家将军的脾气,知道这是动火,便一句话也不敢讲。
而杜以云掂量着十两银子,因为骂了楚承安,她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小调。
系统终于从震惊三观中回过神来:“你在干什么啊?你【哔——】到底干了什么啊!”
哔音是系统爆粗时的和谐音,穿越局为建设文明系统生态,特地消音,而且系统说脏话还会扣能量,所以平时系统很是谨慎,但现在它无视规定说脏话了,可见系统是有多激动。
以云说:“我在成为楚承安的白月光啊。”
系统:“不会吧不会吧,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对男主这样,就能让男主觉得‘哇哦头一次有女人骂我欸这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从而对你产生兴趣吧!”
以云:“话说你是不是该更新自己的言情小说库,这也太古早了。”
系统抓狂:“你要不是这么想,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云看系统傻得可爱,提醒说:“杜以云既然是心气儿这么高的人,你觉得她会上赶着去认自己是恩人,尤其是楚承安没认出她来?”
系统哑然,它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但它还是觉得以云做错了:“可是你这样做,把楚承安对你的一点好感都消灭了!”
以云眼睛亮了亮,她关注点和系统不太一样:“也就是说,大帅哥一开始对我还是有一点好感的?”
系统冷笑:“给你作没了。”
以云哈哈一笑:“反正一点好感也不足以让我成为白月光,没了就没了吧。”
系统:“……呵呵,你倒是想得开。”
它和这个宿主说不通,新人真是太难带了,一届不如一届,它打算准备任务失败的强行退出模式,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杜以云坐在窗前,把镯子放在阳光下观察,镯子被楚承安保护得很好,玉色愈发碧绿,不仅没有刮痕,还柔润许多,诚如累积七年的心思。
她笑了,但想起楚承安认错人,小小自尊心作祟,那抹笑意也就淡了。
3. 第三章
晚宴上,皇帝坐在首位,楚承安的席位是右边第一个位置,皇帝亲自封他为武安侯后,中央圆台上一群舞女姿态妖娆,随着管弦丝竹之乐声翩然起舞,大臣们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酒过三巡,而立之年的皇帝笑说:“淮之,这几年来你一直在边疆,家里没个贴心的伺候你,如今没人给你做主,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啊?朕给你做主。”
淮之是楚承安的表字。
嫁娶是老生常谈,楚承安早就想好缘由,对皇帝一揖,道:“回皇上,西北方平定,西南仍有南夷为患,臣一心报效家国,未敢想娶妻之事。”
皇帝准备了后招:“朕听说,淮之有意于杜侍郎家的千金?”
什么也难逃皇帝的眼线,楚承安大方承认:“承安想向她讨教栽花之术,却不曾想,原来是她身边的婢女会栽花,倒是闹了个笑话。”
皇帝哈哈一笑,调侃:“你若有钟意之人,可要早点下手,要是她嫁别人做新妇,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楚承安说:“臣谨记陛下教训。”
皇后坐在皇帝身侧,说:“行了行了,陛下为侯爷着想,不是什么教训不教训的,侯爷也太过拘谨。”
说罢,几人笑了又笑,一派和乐。
这时,小太子的奶娘抱着小太子过来,小太子今年方四岁,正是天真稚嫩的年纪,他手上抱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朝皇后跑过来:“母后猜,这是什么?”
皇后宠溺地揉小太子的头发:“这是小兔子啊。”
楚承安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徒子,什么徒子?
只看一只兔子从小太子怀里跳下来,楚承安才知道是兔子不是徒子,可他乍一听“兔子”,脑海里响起的是那句带着点怒气的“登徒子”。
这是魔怔了么?
他放下酒杯,手指沿着酒杯杯沿摩挲,眼珠子随手指的动作在眼底划过一道,是不着痕迹的不快。
又过了一盏茶,皇帝挥挥手,管弦声停下,他携着皇后,又说:“朕乏了,众爱卿们自便。”
随着一声声“恭送皇上和皇后娘娘”后,宴席间氛围更加轻松,臣子来回走动,是联络人脉的重要场合,而楚承安就是需要被联络的人,他不打算掺和,紧跟着皇帝脚步也溜了。
偷得半日闲,他沿着御花园珠玉湖畔漫步,忽的身后有人靠近,他警觉地抓住那人准备袭击他肩膀的手,听到一声“嘶”:“哎哟哎哟,淮之兄,是我啊!”
身后传来的是好友的声音,楚承安松开他的手。
好友名叫花锦,他一身天青色官袍,吊儿郎当地靠在柳树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你心里有事啊?”
楚承安心不在焉,说:“没有。”
花锦不依不饶:“真没有?反正我瞧着不像没事,我告诉你,把话憋在心里太久,会变成秃子的。”
楚承安一顿,秃子,登徒子。
正好,珠玉河对岸是世家小姐在放天灯,一个小孩子嗓门嘹亮:“天灯上涂紫色!涂紫色!”
凃紫,又是徒子,楚承安:“……”
真是一不留意,整个世界都是“徒子”声,生怕他忘了那个丫鬟。
花锦指着河对岸,说:“喏,咱在这里可能看到那些千金,你看看,穿嫩黄色衣服的是柳大人家的千金,她身边的是秦大人家的,两人是手帕交,还有她们左边那位是杜大人家的千金……”
听到这里,楚承安回过神来,接着天灯的光芒,依稀看到一个簪着双环髻的姑娘,一下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小姑娘。
只是小姑娘长大后,不像小时候那般娇,也有点怕生,脸色笑意怯怯的。
楚承安心念一动,待想再看清楚,花锦却疑惑道:“奇怪,杜小姐右边那位,是哪家的千金?”
花锦常年浸/淫京城,自封京城百事通,对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公子如数家珍,却还是第一次在宴会上看到这副生面孔。
楚承安的目光也随着花锦的话,转到杜如月右边。
天灯遮住那人的容貌,逐渐上升之时,终于露出她的面容,在灯光明灭中,那娇俏的脸蛋镀上一层柔润的暖光,肤色莹白,眉眼细腻如画,她抬头盯着天灯,灵动的眼就随着灯光上升而闪烁,仿若坠下星子无数。
不是那个说他“登徒子”的丫鬟,又是谁?
花锦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到底是哪家的千金……”
楚承安闷声说:“不是哪家千金。”
花锦:“啊,你知道是谁啊?”
楚承安说:“嗯,她是杜姑娘的贴身丫鬟。”一说完,他就走开珠玉河畔,花锦不信,还追在他身后,问:“你别逗我啊,这等面孔是丫鬟?”
楚承安散了酒气后,整个人精神许多,而且可能心里一直纠结登徒子这三个字,反而让他更明白,杜以云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杜家如此书香门第世家,最重礼数,如果他贸然和杜如月提起七年前的事,确实唐突,来意还十分值得揣测,若是杜大人知道了,难免会嘀咕。
楚承安知道症结在杜如月这里,他得确定杜如月的心意,但绝不能像今天这样又是拜访杜家,又是递玉镯,又是带话,可以委婉地询问。
说到委婉,可能又要用曲线的方式,比如找人打探,派暗卫前去打探,得知杜以云是杜如月身边最受信赖的丫鬟,他又按了按额角。
怎么不管如何都绕不开杜以云。
既然绕不开,那就去攻克,楚承安截止至今的生命里,没有退缩这两个字。
……
珠玉河对岸,以云放开天灯,看着杜如月合拢手掌许愿,她也低着头,双手合十,暖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光洁又清丽,不由让人遐思少女纯真的愿望。
只有系统知道这批许的愿是:“想吃红烧猪蹄。”
系统:“你不是受宠的大丫鬟吗,怎么,还吃不起红烧猪蹄?”
以云说:“保持身材是每个白月光的自我修养。”
系统:我就静静看你装模作样。
“行了,对岸的楚承安走了,你还要演什么演?”
以云说:“和你打个商量。”
系统问:“什么事?”
以云:“下个世界我想要吃不胖的体质。”
系统冷笑:“好啊,前提是你能到下个世界。”
以云:“一言为定。”
系统搪塞她,“嗯嗯”两声,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没过几天,暑气腾腾的,这个季节的绣样最好卖,因为姑娘们都爱穿绣着精致绣样的轻薄衣裳,以云攒了小几个月的绣样,趁着一次出府办事,把绣样卖去成衣铺。
这成衣铺闻名京城,受达官贵人们喜爱。
她与成衣铺已经交易好几回,因绣样做工好,她开的价格也实在,东家有时候还会额外托她做点别的绣活,他从中抽取佣金。
这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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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成衣铺,就看到楚承安那道宽阔的身影。
他不管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
只看楚承安一身便服,长身如玉,手上学着那些公子哥捏一柄扇子,也不展开,虚虚拢在手心,没有公子哥的脂粉油腻,反而有股潇洒劲。
他看着台上一块展示的绣样,绣样图是猫戏铃铛,绣工十分细腻,那猫憨态可掬,神韵丝毫不比纸上绘的差,甚至要更好。
他问东家:“这个如何卖?”
东家没认出他的身份,但也知道他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殷勤地凑在他身边:“爷,这绣样不卖,只做展示,怎么样,这绣工确实是极好的?”
他点点头。
楚承安常年在西北,对衣服没什么讲究,何况绣样的好坏,不过,他一眼看到那块绣样,便觉得合眼缘,甚是喜欢。
东家说:“这位绣娘的绣工一直顶好的,爷要是有想绣的图案,送给家里夫人什么的,找她准是没错的。”
正说着,东家看到杜以云:“爷,这位绣娘来了。”
楚承安回过头来,两人对上眼。
万般都是巧,杜以云只是客气地颔首,楚承安黑黢黢的眼睛略过她,转过身,语气冷了点,对东家说:“嗯,我知道了,我自己看就行。”
东家怕惹得贵人不喜,连忙道:“您慢慢瞧,慢慢看。”
杜以云是来送绣样的,东家检查完绣样,说:“可以,等等我去内里拿银钱,哦对了,有件事挺着急的,可能要麻烦姑娘。”
杜以云挑起眼皮,问:“什么事?”
东家说:“平睿伯的姨娘让织工给她完成一个绣样,但我看实在有点难度,只能请姑娘帮忙。”
绣样由店里的学徒拿上来,绣图是五色锦鸟,只开了个头,还没绣完。平睿伯家里妻妾多,争宠手段也层出不穷,这五色锦鸟是姨娘绣给平睿伯讨他欢心的,但姨娘手娇贵得很,这就绣不完,只能偷偷找外援。
杜以云没有推拒,她试着补了两针,觉得自己可以完成,只问:“给我多少银子?”
东家比出一根手指。
杜以云脸色一变,语气一沉:“才一两?”
东家说:“不,是十两。”
杜以云这才又拾起笑:“好。”
楚承安耳力好,即使东家和杜以云压低声音,他在一旁仍把这交易听得明明白白。
他咬咬嘴里的软肉,想起上次杜以云开口要十两,心道她当真是个被钱迷了眼的,这是好事,她有所求,他才有办法。
杜以云走出成衣铺没多久,在一个小巷又遇到楚承安。
以云和系统说:“你说他对我没意思吧,但他确实总是找我。”
系统:“呵呵,人家现在讨厌着你呢,做白日梦吧。”
杜以云还没忘记上次的不欢而散,她揣好袖子里的银钱,说:“侯爷,这么巧。”
楚承安说:“不巧,我从成衣店跟你出来的。”
接了这么记直球,杜以云打量着他,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动,敷衍地说:“哦,原来刚刚是您,恕奴婢没留意,侯爷专门找奴婢,是什么事?”
楚承安没揭穿,只要不去计较先前杜以云的僭越,他心态就能放得很平,他掂掂扇子,只说:“我想和你交易。”
却没成想,杜以云听也不听交易内容,她眼波一转,毫不留情地敲诈:“三十两。”
楚承安:“……”
4. 第四章
严格来说,杜以云的行为已经算是敲诈,报官一抓一个准,不过凡事逃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这些银子对楚承安而言不算多。
她手里掂着沉甸甸的银子,脚上的步伐并不轻快,回想楚承安所说的交易,她抿了抿嘴角,有些不快,因为他只想知道杜如月的事。
刚刚冲动之下,杜以云真想拽着他的衣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当年是谁救了你!”
但一来她拽不动楚承安的衣领,二来……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是楚承安先入为主认错了人,如果她开口澄清,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觊觎这份恩情?她才不做掉身价的事。
而且,是他没眼力认错人,那她宁愿不要这所谓报恩,这份“恩情”已经脏了,即使到时候真的真相大白,她也不要原谅他。
杜以云不无恶意地想,等楚承安知道真相,俊美的脸上痛哭流涕,而她则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任他跪着喊她恩人,她也不理会他,让他丢尽京城最大的脸。
可是到头来,她心里却有点酸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系统心里哔哔,楚承安认不出杜以云,除了那个模糊线索的手镯子,还因为七年时间,杜以云从一个有两三分可爱的小女孩长成这般美人,也是始料未及的。
这回收了楚承安的银子,杜以云没再耍他,她一边弄着花,一边问杜如月:“小姐去了京中这么多次的宴会,见过京中公子哥儿,觉得哪家的俊呢?”
杜如月红了脸颊。
她已经十四岁,知道平日里赴的宴性质不纯粹,无非相互物色,别人问她她不会回,但杜以云不一样,杜如月把她当姐妹看的。
因此,她轻轻点头,低声:“嗯。”
以云呆了呆,不会吧,小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有直接问杜如月满意的人是谁,只问:“那你觉得武安侯怎么样?”
杜如月突的一哆嗦,说:“他太恐怖了。”
以云:“?”
杜如月鼓起嘴巴,声音娇娇的:“上回宫宴回来,我梦到过他一拳打死十个人。”
以云:“……”
谣言害死人,楚承安一定想不到想撩的姑娘怕他怕得要死,谈何把他列入“未来夫君”的范围,饶是他再有心又如何?注定要吃瘪。
杜以云手指捻着花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没过几天,到了杜以云和楚承安约定碰面的时间,地点在茶馆二层包厢内。
杜以云到的时候,便看楚承安坐在窗旁,窗棱子半支着,阳光透过缝隙,半洒在楚承安的半边面颊上。
他正看着窗外行人,眉宇十分干净,眼珠像是剔透的黑色琉璃石,偏身板伟岸,气度非凡,有行军者的威严,是又儒又武,看得以云不由屏住呼吸。
以云忍不住颅内激动:“这颜值我可以。”
系统:“需要我为你播报实时好感度吗?”
以云:“不了谢谢。”
系统:“反正我也没这项功能,但我知道他很讨厌你。”
以云:“……”
以云走上前,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楚承安听到动静回过神来,他没有开口,看着杜以云把桌上的碧螺春当白开水一样饮,也不觉可惜。
杜以云润完喉咙,她眼中带笑,开门见山说:“没戏。”
她巴不得杜如月更怕楚承安,绘声绘色:“我家小姐现在想到你,只觉得你力拔山兮,一拳打爆十个人头,血液迸溅三尺远。”
她忍着笑,楚承安这般的才俊,在他心仪的人眼里却和怪物差不多,怎么着也得晴天霹雳吧。
可是杜以云失望了,她没从楚承安脸上看到任何不高兴,他只是略微摇头,笑了笑:“还是个小姑娘。”
其实听到杜以云的描述,楚承安并非不惊讶,只是他很快明白,事已至此,他不必强求,只是将这份恩情换别的方式表达。
他抬手拨动茶匙,说:“罢了。”
杜以云双手本来交叠放在身前,一下攥紧手,问:“侯爷的意思是……”
来之前,楚承安已经拟好了两个结果的应对方法,便把杜如月不喜欢他的应对方法说出来:“虽然如此,但你家小姐有恩于我,我还是会拜访杜家,把事情说明白的。”
杜以云困惑地看着他。
楚承安又说:“到时候,我会一并把你认作恩人,这样传出去,不会影响你家小姐的名誉。”
一个女子对一个男人有恩,和一对主仆对一个男人有恩是不一样的,这样杜如月就不会受此事影响。
系统有点傻眼:“什么什么,这操作不就和最优解算法一样吗?这也行?楚承安打算把你们两个一并认作恩人,你快应下!”
以云说:“我不应。”
系统:“???”
行吧,它早该知道的。
只看杜以云扯扯嘴角,敬语都不用了:“你想把我当做附带的恩人?”
楚承安察觉到她明显的怒气,他抬起眉梢,问:“怎么?”
只有两个字,戳中杜以云一颗极为敏感的心,他的意思就是本来这事和她无关,如今他堂堂武安侯,愿意认她作恩人,她应该庆幸自己捡了大便宜,而不是胆敢以奴婢之姿僭越,未免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得不说,杜以云并没有冤枉楚承安,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杜以云捏了捏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冷冷地说:“不必,侯爷不如从杜府再找一个‘恩人’,我不享这份福气。”
她说着声音有点颤抖,杏儿眼红了一圈,却倔强地抿着嘴唇,要不是楚承安再三回想自己不曾说错,都要怀疑是不是他欺负她。
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为什么不要?”
杜以云攥着手,她觉得丢人,为什么她会控制不住想哭,如果她能大方承认……不可能,她开不了这个口,她才不稀罕什么恩人。
她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站起来说:“没有为什么,就此别过。”
回过身,挺直背脊,这是她的骄傲。
要不是家道中落,她也可以做大家小姐,大小姐才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也不会这么缺钱,更不用贩卖女红。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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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从窗口看到杜以云走了出去。
她手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她辛苦做的女红绣样,准备去成衣铺卖掉,他还是头次见到这种明明看起来像天鹅般高冷,却张口闭口不离银子的人。
按这个小财迷的攒银子手段,早就能把卖身契买回来了。
若让楚承安给杜以云一个评价,那就是莫名其妙,她整个人是莫名其妙的,最莫名其妙的是,他会看着她移不开眼睛。
楚承安蓦地回过神来,发现杜以云身后跟着两三个地痞流氓。
他忙站起来,往桌上放一锭银子,没有和茶馆掌柜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往茶馆外走。
这条路人不多,杜以云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问系统:“几个人?”
在小世界里如果员工遇到困难,系统必须帮忙,所以它难得和她同一战线:“四个。你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走吧,哎哟小心!他们好像要强行把你拉去小巷子!”
结果系统提醒晚了,杜以云突然被一股力气推到巷子里,摔倒在地上,再抬头时,四个地痞流氓堵在巷子门口。
一个高个子开口:“小娘子,我们哥们几个发现你好像挺多银子的。”
另一个接过话:“是不是该拿一些接济接济我们?”
原来杜以云出入成衣铺,被这些地痞看在眼里,猜测她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便找了这个时机准备行抢劫之事。
杜以云苍白着脸,她冷冷说:“光天化日之下行抢劫之事,你们不怕我报官?”
“噢哟,”高个子笑嘻嘻地打量杜以云,他浑浊的眼中亮了亮,这么美的娘子,兄弟可是有口福了,“好大口气,那也得你活到能报官的时候,毕竟你要伺候我们四个人。”
其余人发出猥琐的笑声,意思不言而喻。
杜以云贴着墙壁站起来,她是真的吓傻了,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求饶:“滚,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高个子逼近她:“你是谁?你就是个下贱丫鬟,你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千金小姐会成天出来抛头露面?哈哈哈哈!”
杜以云悠悠地盯着那壮汉。
系统紧张地说:“等等,我已经在申请npc庇护了,你再撑一撑,别惹怒他们!”
以云说:“好的。”
高个子离杜以云越来越近,身上的酒味也越来越浓,杜以云突然猛地抬起脚,空中一道绣花鞋划过的痕迹,紧接着高个子的整张脸都缩成一团,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脚花了杜以云十分的力气,正中男人的裆/部。
系统:“你他【哔——】的在干嘛!我不是在申请救援了吗?!”
以云:“……没忍住。”
几个个地痞围过来,叫:“大哥!”
两个在查看伤势,另一个搡了一把杜以云,把她按在地上,男人大掌一扫,杜以云猛地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脸上,却听那男人“嗷”的一声。
杜以云方睁开眼,就看到楚承安把男人的手拗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骨头“噼里啪啦”地响,那男人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5. 第五章
另外两个跳起来,发了狠朝楚承安奔过来。
楚承安三下五除二,一拳一个,拳风扫过时,打断那两人的门牙,他们在地上蜷缩着喊疼,其中一个一边哭一边嚷嚷:“打人了打人了!我要报官,你小子死定了!”
无赖还敢告人,楚承安一派云淡风轻,说:“去告,就说武安侯打的人。”
武安侯?
谁人不知道武安侯是大祁的战神,皇帝都以十分礼待之?
无赖们这才睁大眼睛把楚承安打量个遍,完了,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了!武安侯居然会为这女人打人,她果然不是什么丫鬟,是他们弄错了!
那两个流氓吓得连滚带爬,边跑还边朝后磕头:“是小的有眼无珠,万望侯爷不记小人过!”
而高个子匍匐在地,正准备偷偷爬走,忽然头上一重,一只绣花鞋踩在他头顶。
一个女子充斥着怒意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谁是丫鬟?”
高个子忙不迭地:“我我我。”
杜以云又问:“谁下贱?”
高个子毫不犹豫:“我我我。”
杜以云不解气,脱下一只鞋子,对着高个子的脑袋猛扇,毫不留情地打得高个子鼻青脸肿。
等她气稍微平了点,那人才以狗吃屎的姿势爬走。
楚承安心情复杂,他一直以为杜以云脾气差,不好相与,这才发现原来她对自己算好的了,没被她拿着绣花鞋砸脑袋。
许是刚刚打人花费大力气,杜以云靠在墙边低垂着眼睛休息,白净的面颊上有一丝红润,因为被推搡过,平时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乱了,额角落下几丝乌发,让人很想抬手理顺。
楚承安手指动了动,他方要转开眼睛时,杜以云骤然抬起眼睛,那双眼好像蕴着一汪泉,忽的,一滴眼泪从杜以云眼尾低落。
只有攒了很久的泪,才会这样又快又没有痕迹地滑落,楚承安微微眯起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思绪涌上心头,伴随着愠怒。
他想,他或许揍那些地痞流氓不够用力,不够出气,所以才会生气。
杜以云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她撇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多谢侯爷出手相救。”
楚承安说:“不必多礼。”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巷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惊险的事,双腿都有点软,看着左右,她都有点害怕有人突然冲出来把她拉回小巷子,直到身后传来楚承安稳重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一步步踏到她心里去,踩碎未知的恐惧,碾压男人恶里恶气的猥琐话语,渐渐的,她脑海变得一片清明。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她纠结的不是恩情,而是一种自己更奢求不起的感情……
奢求不起就不要了,她从没求过什么,她也不该求什么。
楚承安亲眼看着杜以云回到杜府,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转而一回到侯府,便吩咐周鞍:“你去京兆尹,让大牢给城东的那几个地痞留个位置。”
周鞍道:“是,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楚承安刚摆摆手,又想到今日发生的危险之事,便说:“让暗卫留意着杜府,如果杜以云出来,就跟着她。”
周鞍问:“啊?跟着一个丫鬟干什么?难不成她有通敌叛国之嫌?”
楚承安:“让你跟就跟。”
周鞍忙道:“是!”
一个暗卫领了这份差事,没事就盯着杜府,杜以云出门时,他就跟在二十步远的距离,晚上回来后,其他兄弟们笑他领了份闲差,肯定很无聊。
那暗卫却说:“不无聊。”
这群人都是疆场打拼下来的,关系铁着,一下子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把那暗卫堵着,逼问他:“为什么不无聊?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暗卫纯情地对对手指:“因为……以云姑娘很好。”
一个大嗓门的侍卫大叫道:“小七开窍啦!”
这话很快传到楚承安这里。
这算什么事?他让去保护杜以云的暗卫居然对杜以云动心了?他按了按额角,略有些烦躁,便把这人撤下来,换成别的暗卫。
周鞍和别人谈起这件事,嘴巴还嘚吧个不停:“小七喜欢那丫头,这不挺好的吗?小七他是咱侯府侍卫,还有军功,娶她杜府一个丫鬟,岂不简简单单!”
“咻”的一声,一支箭矢从周鞍面前飞过,扎进远处的红色靶心,吓得他差点打嗝。
校场上其余兵将欢呼:“正中红心!这么远的距离,侯爷都能射得到!”
只看楚承安一身劲装,他缓缓又抽出一支箭矢,拉满弓,对准的是靶心,但周鞍总觉得侯爷在看他,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何,侯爷好像不太高兴啊。
他连忙后退几步,以防被殃及池鱼。
等楚承安从校场出来,又叫住周鞍:“给杜府送一只信鸽,约老地方见。”
楚承安和杜以云联系都是靠侯府的信鸽,周鞍不疑有他,就去送信鸽,事毕回过味来,又有点奇怪——
侯爷不是说过不会再强求杜如月?那怎么还和杜以云联系呢?
杜以云接过信鸽的时候,和周鞍想的是一样的。
她略带疑惑地打开解下信鸽上的纸,摊开看,里头写的是约去茶馆见,她心想估计又是为了杜如月,没好气地把纸一放。
“咳咳,”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以云,是谁啊?”
杜以云关上窗户,说:“没事了姆妈,窗外掉了个东西,砸到窗户才发出的声音。”
她走到床边,牵过床上躺着的女人的手,问:“姆妈今晚上想吃什么?以云做给你吃。”
女人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头发却白了一半,脸上有点消瘦,一身都是药味。
她拍拍以云的手,叹息:“以云啊,你不用这么孝敬姆妈的,姆妈这条命也没多久了,你快去伺候小姐,争取能嫁个好人家……”
杜以云打断她的话:“姆妈又开始说丧气话了,郎中可说了,只要姆妈好好调理,会好起来的。”
女人是杜以云的姆妈。
在杜以云小时候,她家里还有点钱财,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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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嗜赌,很快败光家里钱财,之后种种不必赘述,等父亲病死,母亲自尽,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时,杜以云才三岁。
杜以云幸运的是,她奶娘从没抛弃过她,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可杜以云不懂,只知道一直问:“为什么今天没有肉吃呢?”
为了维持生活,奶娘一下子接了很多绣工的活,差点把眼睛折腾瞎了,只为了让杜以云能高兴吃顿饭。
等到杜以云八岁开始懂事,主动到杜府找活计,姆妈的负担才没那么重,然而却很快病倒了。
郎中说这是劳碌病,这辈子过分操劳的人会被这种病磋磨着,直到死亡,姆妈认命了,杜以云不认。
杜老爷杜夫人心善,在杜府空出一个房子,让杜以云养着姆妈,为了求医,杜以云的月钱从没留下多少。
不管如何,为了姆妈,她得挣钱,挣很多钱。
系统在以云脑海里问:“有必要给她治病吗,不就是这个小世界的npc,她要是真的挨不过,死了也是正常。”
以云说:“对你来说是npc,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一辈子。”
系统纳闷:“大道理你都会,怎么就不会听我的话做任务呢?”
以云没理它,她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每个小世界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为男女主服务的,但他们有活下去的资格。
以前她的想法和系统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茶馆。
这次她来得有点早,翻出差一点绣完的五色锦鸟图,手上捏着绣绷,正对着光一针一线地补起来。
她杏眼盯着绣绷,脸上没有其他神情,静谧温柔。五色锦鸟的用线十分好,绣好的面折射亮眼的光彩,晨光在她如玉的指尖舞动,她在以光入绣,而不是线。
楚承安踏上阶梯,看到这一幕,脚步忽的放轻,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生怕打扰这份幽静。
倒是杜以云回过神来,她放下绣绷,福了一礼,道:“侯爷。”
楚承安撇开衣摆坐下,他眼睛仍落在绣绷上,他眼睛微微上抬,看着她放在绣绷面上的手指,他难掩惊艳神色:“很好看。”
杜以云于针线活上本来就有天赋,这手女红还是姆妈亲自教给她的,便不由有些骄傲说:“那自然是,想不到侯爷也有眼神好的时候。”
楚承安:“……”
他能清楚看到靶场上所有红心,居然会被质疑眼神不好。
还好他不纠结这点,只说:“我今日找你,是因为我会到杜府说清七年前的事,在那之前,”他递出一封信,“信里只是简单的交代,由你交给如月。”
看杜以云一下拉下去的脸色,楚承安说:“你识字,可以看看信中有无逾矩的话语。”
杜以云手指按在信封上,压出几个凹痕,心里反复念着,如月,如月。
瞧,他叫得多么亲切。
过了半晌,杜以云从喉头挤出三个字:“二十两。”
6. 第六章
“二十两……”
周鞍掰着手指头数钱。
侯爷的根基都在西北,武安侯府是皇帝送的,里面带一整套下人体系,侯府没有女主人,都是周鞍在打点,他兼任侯府管家。
因此侯爷三番两次从他这里拨款,上回要三十两,这回又要二十两,周鞍忍不住问:“侯爷要这二十两是?”
楚承安坦坦荡荡:“传信给杜如月。”
周鞍委婉提醒:“侯爷不是说,不想强求杜姑娘嘛?”
楚承安说:“嗯,我只说七年前的恩情,修书一封。”
周鞍知道了,一定是杜以云那个丫鬟开的价,她看侯爷好宰,完全把侯爷当冤大头,他兀自替侯爷着急,可侯爷却不甚放在心上。
这事上,周鞍却留了个心眼。
杜以云为什么这么缺钱,动不动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按周鞍看,除了赌徒,没谁这么花银子,他既然要调查,突破口就在每天保护杜以云的暗卫身上。
楚承安这回安排的暗卫很老实,只要他们不问,不该说的他绝不多说一句,反之,他们问了,他也会尽职。
趁着暗卫得空,周鞍找到这个暗卫,说:“老三,你把她出府到回府这条路上做的事都说出来。”
老三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画了个圆圈当杜府,接着画出一条线:“她从杜府出来后,到赵记钱庄。”
周鞍一拍手掌,恍然大悟:“赵记钱庄明里是钱庄,暗地里是赌坊,她一定是去赌钱,才会这么缺钱!”
老三看着周鞍身后,支支吾吾,周鞍着急:“你快说啊,到底是不是去赌坊了?”
突然,周鞍的肩膀被一拍,他扭动脖子回头看,楚承安背着手站在他后面,声音阴森森的:“哦?你怎么知道赵记钱庄是赌坊的?”
周鞍吓得魂不附体,他单膝跪下,抱拳:“侯爷,属下错了,属下只去过一次!”
楚承安治军很严,赌博酗酒都是不允的,但回到京城,奢靡的风气还是影响到部下,他面无表情说:“自己去校场跑二十圈。”
周鞍:“是。”
周鞍心里悔得要死,他被新交的“朋友”拐去底下赌坊,虽然没赌,但这是事实,一想到是杜以云让他暴露了,更加好奇杜以云是不是赌徒,问老三:“到底是不是啊?”
老三这回把话说全了:“……她到赵记钱庄对面的馅饼店。”
眼看自己被打脸,周鞍还不信:“她的钱到底怎么花的?”
老三说:“她在馅饼店买两个饼子。”
周鞍:“多贵的饼子?”
老三:“一文两个。”
周鞍认罚了,在楚承安的目光中,他僵硬地转过身,去跑圈。
老三蹲在地上,还杵着棍子,问楚承安:“侯爷,还听吗?”周鞍点的是全过程,他好不容易回想完,不说出来太可惜。
楚承安向来不爱打探这些,不过……他脸上的纠结只有一瞬,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因为被周鞍这么一说,他也想知道杜以云是在做什么。
他席地坐下,说:“继续讲。”
老三道:“她站着掰饼子喂两只流浪狗。”
她嫌弃狗身上不干净,站得远远的,生怕被狗凑过来弄脏裙子,就这样掰饼子扔在地上,但看狗吃得欢,她脸上也露出笑容,喂完后,还用干净的巾帕好好擦手。
楚承安想象着画面,不由笑了笑,她这脾气,一副大小姐做派。
老三继续画地图。
喂了流浪狗后,杜以云还要去采买东西,这是个忙碌的早晨,按说她作为杜如月的贴身丫鬟,不应该有这么多事做,不过她在杜府想多赚点钱,自然就担了更多的事。
老三的树枝在杜以云回到杜府前,停了下来。
楚承安颇有兴致,便道:“怎么停下来了,她又干什么了,难道不是回府?”
老三两眼一闭,诚实地说:“在这里,杜姑娘拿出一封信。”
楚承安眉头一动,是他在茶馆给她的信。
老三说:“她在这里撕烂信件。”
楚承安以为自己听错,反问:“撕烂?”
老三说:“是。”
二十两交易得来的信,她根本没有拿给杜如月,而是在进杜府前,怀揣着某种目的,把信一点点撕得稀碎。
楚承安不傻,一下明白杜以云如此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他是不在意钱财,他不讨厌爱财之人,但最讨厌的,是那些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这是刻入骨子的厌恶。
楚家当年被卷入谋逆案,就是因为一个楚家的至交言而无信,为了把自己家族摘干净,害得当年楚家上下几十口人锒铛入狱,后被流放,如今只剩楚承安一人。
那所谓“至交”在楚家冤案平反之后,已经上吊自尽,但楚家已经无法挽回。
楚承安看着树枝尖的那点泥土,心想,是他松懈了,差点忘记她是言而无信的人,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人。
老三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心里不是放松,而是提着一口气,本来侯爷花二十两买个开心,但现在真相大白,希望侯爷不要过分在意那丫鬟,侯爷对不在意之人才懒得花心思。
可是紧接着,老三听到一声很轻的哼笑。
正所谓怒极反笑,楚承安不仅在意,还生气了。
这件事确实是杜以云不对。
在楚承安提出修书一封时,杜以云开价二十两,见他这般为杜如月,她心里酸溜溜的,打定主意不把信送给杜如月。
以防万一,以云在府外把信撕了,绝不叫信有任何可能到杜如月手上,反正楚承安感激也是白感激,不如用真金白银孝敬她。
系统看不下去了:“你不能看男主情感真挚就这么欺负他啊!”
以云手上揣着昂贵的药,她丝毫不心虚:“钱永远不嫌多,我就骗他这回,那个五色锦鸟交差后,就再不用担心姆妈的药钱,我也不会再骗他。”
系统:“你这样真的好像恶毒女配。”
以云:“不是你自己说的更像恶毒女配剧本吗?我只是本色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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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系统:“呵呵。”
本来它要告诉她,她撕信的举动叫楚承安暗中安排的暗卫看到,而且阴差阳错之下,楚承安也知道了。
但和她聊完之后,系统选择闭嘴。
它让以云做什么她都不听,过分忽视系统,新人就是缺少毒打,它就看她要怎么应对楚承安的怒火,到时候以云肯定会来求助,它等待小世界任务失败,强制退出,给她秀一波教科书级别的操作。
系统简直要给自己鼓掌,所以更加不肯开口。
以云买药回杜府,去陪杜如月绣她的嫁衣,少女一派憧憬:“这里绣得紧一点,一年后会不会穿不下……”
她说的“这里”是胸口。
因为杜如月亲眼见着杜以云那里像塞馒头一样长大,也以为自己会这样。
以云看着杜如月的胸口,没忍心拆穿少女的幻想,她低声说:“嗯,你缝得宽一点吧。”
杜如月“呀”了声:“得拆线了!”
杜以云接过她手上的线:“我来吧。”
杜如月在杜以云一旁,说:“以云,我娘说,你是我的陪嫁丫鬟,但是如果你不想陪嫁,我也依你,决不叫你难做。”
以云戳戳杜如月的脸颊,笑眯眯说:“小姐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虽然她心气高,但她也知道哪些人对她好,并且十分珍惜这份好,她想,姆妈的病稳定下来,她就忘了楚承安,安心陪在杜如月身边,日子总该安定下来。
不过这种想法因楚承安再次找来而打破。
她明明不再想和楚承安联系,可是每次鸽子找来的时候,她心里就想灰烬还留着余温,忍不住燃起希望。
可惜这回,他还是要她拿一封信给杜如月。
一回生二回熟,杜以云已经能很好掩饰自己的失望,她直接摊开手掌,道:“二十两。”
楚承安沉默着将一袋银子放在她手心,她疑惑地抬起眼看楚承安,总觉得今天的楚承安哪里不对劲,比起往日,如今他仿若柄暗藏锋芒的利剑,一朝亮出剑芒,会刺破所有伪装的平静。
杜以云把信揣在手里,转身就走。
大约在杜府门口,她停了下来。
上次她就是在这里销毁信件,这一次也……她拿出信件,刚撕成两半,就听到身后楚承安低沉的声音:“信是空的。”
杜以云一顿,那双灵动的杏儿眼也难得僵住。
她看着手上被撕坏的信,信封里确实白纸一张……也就是楚承安知道了,拿一封空的信钓她上钩。
她深吸一口气,无处可藏,那便不藏,她犯得着害怕么,回过身,看着离她五步远的楚承安,说:“侯爷。”
只看楚承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两眼如炬,全身腾着不快之意,放在身侧的手背爆出青筋,若是戎狄见他这副模样,怕是要丢盔弃甲,无法战斗。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压抑着怒火:“为什么撕了?”
沉默的这几息,杜以云整理好思绪,她微微抬起脸,说:“撕就撕了,难道还要挑日子么?”
7. 第七章
杜以云这口气可真狂,充满挑衅。
楚承安舌尖抵了抵上颚,说:“之前你说杜如月怕我,也是编的?”
杜以云皱起眉,不答反问:“你以为我以前骗你?”
楚承安嘴唇抿成一条线,没说话。
信任一旦出现裂缝,过往的事也变得可疑起来,包括杜以云绘声绘色说杜如月害怕他,他当时信了,如今又觉得疑点重重。
杜以云“哼”地一笑,也不解释:“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楚承安捏紧拳头。
面对隐隐发怒的楚承安,杜以云冷笑着把信拿到自己面前,叠成两半:“侯爷跟着我,无非想看我撕信,那我撕给侯爷看。”
她手上用力,从信纸中又撕开一道,“哧拉”的一声,不仅是纸张碎裂,还有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憧憬。
杜以云有点恍惚,没人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自己嫉妒心作祟的丑恶面。罢了,早就该下定决心断掉联系,是她抱着妄想。
从撕开的口子里,她看到楚承安忽的走近。
说实话,她有一刹那的退缩,但下一瞬,她反过来挺直肩膀,就算身高比不过楚承安,那气势上一点不输给他。
在她面前三步,楚承安停住步伐,他死死盯着她,似乎想要动作,却又克制住自己。
杜以云却用细长的手指捏着碎纸,以扬骨灰的气势往天上一洒,潇洒得像碎纸像雪花一样落在两人之间,还有楚承安的身上。
如果说刚刚那些言语是挑衅,那这个动作彻底触怒楚承安。
“唔。”杜以云只觉得眼前一花,她被楚承安一肘子怼到墙上,他手肘蓄力,硬得像石头,卡在杜以云脖子处,让她呼吸不过来。
杜以云后脑勺泛疼,嗓音不能发出声音。
楚承安从喉头挤出声音:“不知好歹。”
杜以云微微张开嘴唇,像是在呼吸,却更像嘲讽。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眸中的冷意仿若能凝成实质,僵持着,直到楚承安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她的双唇上。
她向来红润的唇瓣褪点颜色,粉粉的,没有平日伶牙俐齿的可恶模样,半开合的嘴巴露出一点贝齿,下唇有一个圆润的弧度,这般仰着头,好像在索吻。
想用拇指恶狠狠碾过她的嘴唇,然后……
楚承安瞳仁震动,他突然放开杜以云,自己拉开距离。
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一腔怒火倏然被浇灭,腾起来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根本无法深究这种感觉。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闭上眼睛,拂袖离去。
杜以云捂着喉咙,用力呼吸着,楚承安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有点回不过神。
脑海里系统才出来客串:“你好欠打啊,男主这都没上来打死你,算他教养好。”
以云回:“不,没把我打死,也可能是因为喜欢我。”
系统:“呸,我敢肯定他刚刚都有把你摁死的心了!”
以云轻松地回:“但他还是没摁死我。”
系统简直败给以云了,它纳闷:“你说你认个错能咋地,非要搞得这么僵,现在把人得罪狠了,我看你白月光任务还怎么完成,太活该了。”
以云:“船到桥头自然直。”
系统:“我信你个鬼你个糟丫鬟坏得很。”
杜以云靠在墙上休息,好一会儿,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杜府走去,直到门口,她才重整姿态,像个无事人进入杜府。
早晨还晴空万里的天,不到正午就乌云凝聚,阴沉沉的,偶尔有一两声低低雷鸣。
杜以云抬眼望天,小声嘀咕:“变天了。”
然而对周鞍来说,侯府内确实变天了,侯爷一脸阴沉得快滴出水来,周鞍事先和老三通过气,原来侯爷是去质问杜以云。
周鞍只能说,杜以云好大的本事,能这么精准地挑起侯爷的怒火,真乃能人也。
他现在跟在侯爷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想屏息把自己完全变成个透明人,然而侯爷还是叫了他的名字:“周鞍。”
周鞍心里叫苦,往前踏出一步:“属下在。”
楚承安在看部署图,漆黑的眼珠子在眼底划过,像是看进去了,又像压根没看进去,过了会儿,才说:“我的玉佩丢失了。”
“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价值五六十两银子,是在宫宴上掉的,地点在御花园的亭子。”
楚承安语速很慢,似乎冷笑了一下,说,“经过调查,当天有宫人看到一个穿着……藕色裙子,柳叶眉、杏儿眼的高挑女子出入御花园的亭子。”
周鞍斟酌片刻,说:“侯爷是想……”
楚承安“嘭”地一声把部署图合起来,“把我刚刚说的那段话传下去,送达每个世家,我要找回我的玉佩。”
周鞍立刻道:“是。”
他束着手退出侯府书房,抬起手背抹掉额头的冷汗,呼了口气,他一下明白,侯爷这么做是敲打杜府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
楚承安根本没有母亲的玉佩,这是他一刻之内杜撰出来的,而他话语里,就差直指是杜以云拿了这块“玉佩”。
这两天楚承安想了很多,脑海里都是她,笑着的,怒骂的,一直酝在他心口,让他心口烦闷不已。
他有千百种让杜以云生不如死的办法,但最后脑中浮现的,却是相对平和的。
他想,他确实大度,杜以云不是爱财么,那就体会散财的感觉,正好这个“玉佩”价值是她从他这里骗去的钱财,一并还回来而已。
他楚承安不在乎时,十两二十两,乃至一百两都不是事,但是是她失信在前,不怪他这么做。他倒是好奇她为了钱,会不会求到他这里来。
一日之后,武安侯丢了一块极为重要的玉佩,是在宫宴上被一个女子拿走,这件事很快在各个世家内传开。
对此,各个世家反应不同,有的世家以为找到玉佩能攀上武安侯,便出动所有关系找这块玉佩,有的世家则借机向侯府送了不少好玉,有的世家则观望查看武安侯府进一步动向。
一块莫须有的玉佩,搅动整个京城世家,所有人都在谈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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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世家中,杜家虽然看起来像是观望那一队里的,但其实它的反应却格格不入,从杜府大门悄悄落上门闩能看出端倪。
书房里,杜夫人说:“老爷,外头传的玉佩,我们杜家可能摘不清关系。”
杜老爷问:“夫人是觉得,偷玉佩的人就在我们杜家?”
杜夫人有些担心:“对,侯爷说的这人,太像如月身边的以云。”
杜老爷不太信:“杜家从来没亏待以云,她怎么会去偷侯爷的玉佩?”
杜夫人说:“这事马虎不得,宫人说看到穿藕色衣服的女子,嬷嬷发现,当天以云穿去宫里的,还真是一身藕色的衣服,还是把以云叫来问问吧。”
以云被其他丫鬟通知到前厅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见杜老爷和夫人坐着,几个老嬷嬷站在一旁,还有各个大丫鬟,这场面,有点三堂会审的意思。
等听到杜夫人这般问,她又好气又好笑:“回老爷、夫人,奴婢从来没见过武安侯的玉佩,奴婢又要怎么去偷玉佩?”
杜以云这声落,立刻有别的丫鬟反驳:“你真没拿?可是我最近发现你总往府外跑,是不是去销赃?”
这丫鬟如此无端端的指责,却没人出来为杜以云说一句话,可见杜以云平时在府里人缘很差。
杜以云也不需要别人偏帮,她瞪那丫鬟一眼:“隔壁柳姥姥能活到一百岁,就是她从来不管闲事。”这是拐弯抹角骂那丫鬟多管闲事。
那丫鬟一跺脚:“你……”
杜老爷一抬手:“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正这时,门外另一个丫鬟跑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个花色布包,看起来很沉,她都有点提不动,一进门她就把布包丢在地上。
以云脸色稍稍一变,因为这个布包是她攒钱用的,平时都是藏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被翻出来。
那丫鬟一脸激动,道:“老爷,夫人,这是奴婢从以云房间找出来的,都是银子!”
说着她解开布包,露出里头大大小小的银子,粗粗估算,至少得有五十多两银子!
一个丫鬟哪来这么多银子?饶是杜府这般宽厚的人家,丫鬟也不可能能有这么多银子。
杜夫人心细如发,她刹那想到武安侯说玉佩值当五六十两银子,当即问杜以云:“这些银子从哪来的?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杜以云盯着姆妈的救命钱,脸上难得露出着急神色:“这些是我平日做绣活赚的钱。”
丫鬟们对她是同仇敌忾,七嘴八舌:“怎么可能,再好的绣样,卖个五十文顶天了,你就是没日没夜地绣,也不可能赚这么多!”
“就是,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
“除非你拿什么贵重东西典当得来。”
种种证据都指向杜以云,杜夫人抬手让丫鬟们安静下来,她问杜以云:“武安侯的玉佩是不是你拿的?”
杜以云脸色一白,她直直跪下,道:“奴婢没有拿。”
杜老爷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手指指地上的银子:“不是你拿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
8. 第八章
以云沉默。
杜老爷挥挥手,让站着的丫鬟都下去,并且小声吩咐:“嘴巴都紧着点,别传出去,还有,别让如月过来。”
等厅堂只剩下老爷夫人和一个嬷嬷时,杜夫人一拍桌子,板起脸:“你实话实说!”
以云做绣活、省吃俭用确实能攒银子,当然,诚如那些丫鬟所说,再怎么攒也不会有这么多,而且还被药钱磋磨完,现在的银子是楚承安的,是她以杜如月为由骗楚承安的而来的。
如果她坦白银子由来,那就是承认自己叛主。
想想说话细声细气的杜如月,这么些年,她早把杜如月当做胞妹,杜如月待她也一片真情,要是杜如月知道她拿她做这么卑劣的事,又会如何伤心?
她不能开这个口。
她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口中一股血腥味,以云抬眼看上首的杜老爷杜夫人,说:“宫宴当天,奴婢一直跟着小姐,从没离开半步,真的没见过玉佩。”
可是她的辩白变成一面之词,现在杜老爷杜夫人都觉得玉佩就是她拿的,只是她不肯承认而已。
杜夫人站起来,围着她走半圈,深吸口气,说:“以云,只要你告诉我们,你把玉佩卖去哪里,我和老爷看在你伺候月月这么多年的份上,绝不会追究你,如何?”
以云知道,杜家对她很仁慈,收留她和姆妈,没人不羡慕杜家的奴婢,即使到这个时候,杜老爷和杜夫人都尽量温和,这要是放在别人家,她估计要被磨掉一层皮。
可是他们注定要失望。
杜以云举起手,弯下拇指,道:“奴婢发誓,从没拿过所谓玉佩。”
杜夫人见说不动她,她激动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这是武安侯的玉佩,他是什么人,如果这事惊动圣上,一定会查到你头上,你是我们杜家的丫鬟,我们杜家从没亏待你,你却想害我们么?”
以云抬眼看杜夫人,目露惊色:“夫人,杜家待以云恩重如山,以云从没想过害杜家!”
杜夫人气得掉眼泪:“你拿玉佩,和我们杜家拿玉佩是一个道理,我们杜家治家不严,才会出现你这样的奴才,侯爷若要怪罪下来,我们杜家怎么承担得起,我们优待你这些年,可要被你害死!”
杜老爷上前安抚杜夫人,他脸色也不太好,这件事搞不好会断送他的仕途。
他是极有涵养的君子,只说:“你说实话,玉佩被你卖到哪里去,我去赎回来,趁着事情还能挽回。”
以云的嘴唇抖了抖。
她感觉到喉咙很干涩,有很多话想说,她不是白眼狼,她一直记得杜家的恩情,她更想说的是,她没有偷。
可是苍天啊,她一个奴婢说的话,抵得过侯爷的一句话么?
以云心口一窒,她曾经也是个小姐,如果她不是这般卑贱的身份,会没有人信她的话吗?
她在杜如月身边伺候,有一种她也是小姐的错觉,可错觉终究是错觉,她说的话根本没有分量,楚承安只需要放出一句话,就可以把她弄死。
这是身份,这也是天堑。
她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以云闭上眼睛,即使如此,腰板仍挺得直直的,她有她的骄傲,所以嗓音沙哑,说:“老爷,夫人,以云没有见过玉佩,也没有偷。”
这时候,一旁的嬷嬷站出来,说:“这丫头还嘴硬,当是不知道疼,老爷夫人,事关杜家,不能让她毁了杜家,得打她一顿,她才能想明白,告知玉佩去向呢!”
杜老爷皱眉:“这……”
杜夫人狠狠心,道:“来人,上刑!”
杜家刑罚,是一块乌漆墨黑的木板,木板上有一些凸出的圆铁块,说是狼牙棒也不为过。
小厮搬来一条长凳,由于杜家常年不曾用过刑法,长凳上都是灰尘,以云被按上去时,衣裙全部弄脏,她没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厮拿起木板。
他照着以云的背来一下,“嘭”的一声,杜以云整张脸都没血色。
以云在脑海里:“嘤,我离当场去世就差这么点儿。”
系统:“你就装吧,我给你屏蔽痛觉了。”
以云:“感谢,爱你哦。”
系统:“呕。”
这么打了一板子,杜老爷别开眼,不忍看,而杜夫人也抬手让那小厮停下来,又问:“你说不说?”
以云匀了一口气,声音颤巍:“我……没……偷。”
那嬷嬷道:“是打得不够狠,再打三十板子就行了!”
这一板子就要杜以云半条命,三十大板那了得,杜以云怕是撑不过。
正在此时,厅堂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小姐,您不能进去!”
“放开我!”杜如月使劲把一个丫鬟推倒,她扑到杜以云身边,满脸泪水,“你们打她作甚?她说她没拿你们听到了吗?”
以云抬起眼睛,冷汗落到她眼睛里,很是酸涩,她低声呢喃:“小姐……”
杜夫人去拉杜如月:“月月,这事你不清楚,你别瞎掺和,”又叫下人,“来人,快把小姐带下去。”
“我不走!”杜如月紧紧抓着杜以云的手臂,“你们今天打死以云,我明天就吊在房间里!”
这是杜如月能说出的最狠的话,杜老爷又气又无奈,对杜如月说:“什么吊不吊的,谁教你这种话的?”
杜夫人也哭:“你说我们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她要是个粗使丫鬟就算了,可她是你贴身丫鬟!干出这等事,传出去你的名声怎么办?以后还能嫁个好夫婿吗?”
杜家最重教养,是书香门第之家,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但要是武安侯的玉佩是他们府邸的丫鬟拿的,那是要闹大笑话的。
杜如月看着丢在地上的花布包,说:“以云这么多银子是我给的,和那什么武安侯有甚么关系?”
她朝父母跪行两步:“爹,娘,杜家是清流,是霁月清风,可女儿从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好友,以云是唯一一个懂女儿心思的,求求你们放过以云!”
以云趴在凳子上。
他们都指责她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可是杜如月这般,一下让她眼睛发热,鼻子都被堵住,眼前开始模糊。
她想不到杜如月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她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所谓大家闺秀,并不是看谁拿捏得姿态像,也不是看谁出手阔绰,更不是看身份,而是如杜如月这般,胸怀千万里。
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杜以云只能是个丫鬟,一个祖上阔过的穷酸丫鬟。
她抬手抹去面上冷汗和泪水,挣扎着从板凳上翻滚下来,杜如月回头看她,惊叫:“以云,你快趴着!”
杜以云摇摇头,即使面色如金纸,即使后背疼得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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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晕厥,她用手肘匍匐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两膝并拢,做出跪下的姿态。
她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触着手背,是一个大礼。
“我以云,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她趴着,泪水垂直地掉到地板,砸出一个个湿润的痕迹,“我不曾偷过玉佩,更没有存心坑害杜家。”
“我愿以死明志,烦请老爷夫人,带着我的命,到武安侯那里证明我的清白。”
话一说完,以云刚想站起来去撞柱子,才发现这副身子太弱,挨那一板子,她没法跑起来,撞柱行动自然被拦下来。
系统:“啧啧,瞧你这惨样,悠着点,自杀会导致你封号无法再做任务的,哦对了,虽然强制退出世界也差不多。”
以云说:“刺激,这任务感觉我能再做十个!”
系统:“你还想再被打十次?”
以云笑了:“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系统:“……”算了吧,还是赶紧任务失败强制退出世界吧,哦不对,怎么现在还没有提示任务失败呢?
这边系统在排查纠结,那边以云已经收拾好家当,说是家当,也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她带着体弱的姆妈坐上一辆牛车。
厅堂的那场闹剧,最终以杜如月以命相逼,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堪堪把杜以云保下来,但是,杜府里再没有以云的容身之地。
她被逐出杜府。
临行时,天空“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没过多久,下起瓢泼大雨,杜如月被杜夫人关起来,整个杜府没一个人来送杜以云,牛车没有坚固的棚子,只有草草搭起来的支架和破布,难以挡住这么大的雨,杜以云半身都湿了,未免有点萧索。
以云只能庆幸光线暗,叫姆妈看不清她的脸色,因为她背后的刺痛已经转化成闷痛,只能生生忍着,这要是旁的女子,早昏了几百回。
姆妈颇为担忧:“怎么突然把自己赎出来?杜府也是难得宽厚的人家。”
以云勉强笑着说:“计划很久了,不是突然。”
她没有把自己被赶出杜府的真相告诉姆妈,她怕姆妈太过担心,到底不光彩,她必须瞒得死死的,于是,就以自己赎回卖身契为由,带着姆妈连夜离开杜府。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想,大概先找一处落脚地点,然后再去找活计。
她得撑住,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连她自己也撑不住,姆妈怎么办啊。
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杜如月放在屋外的花都没来得及收回来,本来这些花都是以云在料理,出了这种事,杜如月趴在床上哭,大丫鬟们没太上心,只有小丫鬟进进出出收拾花盆。
其中,海青色花盆里的小白花刚开个花骨朵,就被大雨打落,焉了吧唧的,估计活不成。
一个小丫鬟捧着花盆,不无惋惜:“这些是西北的花种吧?”
“对啊,我本来还想看它能开出什么花呢。”另一个小丫鬟说。
“可惜了……”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杜家本想等天晴,挑一个好日子拜访武安侯府,但这天一直这样,只能冒雨去拜访侯府。
“侯爷,杜大人来访。”周鞍向楚承安禀报。
楚承安眉头一动,才几天,这就来求他了?
他站起来朝厅堂走,脚步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快。
9. 第九章
杜兴朝在前厅等武安侯,下人麻利地备了好茶,是御用的明前龙井,往常只在御书房见到,武安侯府却随意把它拿出来招待客人。
他没有心思品尝,负手在前厅走了几步,抬眼观察侯府,檐角高飞,朱墙碧瓦,栏上雕着鸿鹄,雨幕中欲展翅而飞。
这座宅邸是两年前皇帝命人兴建的,那时候还是将军的武安侯,靠自己在西北打出一片天地,已颇得皇帝赏识,如今更是皇帝跟前的贵人,手握重权。
这样一个权贵,以云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杜兴朝叹了又叹,只希望武安侯如上次造访杜家那样,能够念在旧情,不追究杜家的失误。
楚承安没有让他久等,没一会儿,他推门而入。
只看他一身圆领袍,从额头到下颌,双目奕奕,掩不住的俊逸蓬勃,他是从别幢过来的,没有撑伞,肩膀上落些雨水,在鸦青的衣服上落下一些深色痕迹,便不甚在意地拂开。
只是他抬起眼,眼神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象中的人,几不可查地皱皱眉头。
杜兴朝站起来,拱手道:“侯爷。”
楚承安客气道:“杜大人,坐。”
两人这么坐下,杜兴朝是个文人,文人呢,遇到有些说不出口、自觉理亏的话,就难以直接来,比如他要说玉佩这件事,他心里斟酌着,就从桌上的茶开始说:
“这茶入口回甘无穷,实在是好茶。”
楚承安心里有事,应和:“嗯,好茶。”
杜兴朝又说:“这雨下了这么几天,总是没个停的时候。”
楚承安心道怎么还不说杜以云,随口回:“嗯,好雨。”
杜兴朝噎住,楚承安一句话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楚承安回过神,说:“……知时节。”
杜兴朝道:“侯爷也喜欢杜子美的诗?”
那句诗只是楚承安脱口而出,看杜兴朝有聊诗的意愿,冷淡答:“尚可。”
楚承安在和杜兴朝寒暄时,心里也有疑虑,他还以为,杜兴朝会把杜以云提过来认,但杜以云却没有来,只看到杜兴朝时,他甚至下意识找杜以云。
可杜兴朝身边只有一个垂着手臂的老奴。
不过楚承安没有纠结,他想,杜以云没来也是一样的,她或许不敢再来,毕竟,他要她认错,岂不是信手拈来。
他脑海里乍然浮现她目空一世的神情,也不知道被他反手来这么一下,她会不会气得两颊都红了,说不定会想拖鞋子扇他。
听杜兴朝说话,楚承安垂下眼睛,有点心不在焉。
寒暄终于在他耐心快告罄时结束,杜兴朝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话语:“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侯爷。”
楚承安提起精神来,总算是要说到杜以云的事。
“侯爷在找的玉佩,极有可能是我们府上的丫鬟捡到。”杜兴朝说。
楚承安抬起眉梢,隐去眼底的兴致,却道:“哦?”
杜兴朝抬手让他身侧的老奴拿东西出来,老奴打开随行的箱子,捧出另一个箱子,毕恭毕敬地拿到楚承安面前。
锁扣“咔哒”一声,箱子打开,一排银子齐齐整整躺在里头。
楚承安皱眉:“这是……”
杜兴朝还是难以启齿,他咳嗽一声,说:“侯爷,这是玉佩换来的钱,府上丫鬟捡了玉佩后不懂事,居然拿去换成钱,这是从她屋中搜出来的,实在是……”
楚承安目光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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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那些银子,五六十两的样子,他心道那财迷居然真只是敛财,却不花这笔钱。
楚承安眸色太深,看不清情绪几何,杜兴朝心里难免打鼓,他叹息:“我和夫人问过那丫鬟玉佩在哪里,她不肯答。”
楚承安盯着银子没说话,心想她能答出来才奇怪,因为玉佩是他编造的。
杜兴朝继续说:“这个丫鬟平日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但是没想到她拿了侯爷的玉佩还变卖了,实在是、败类,是我杜府对不住侯爷。”
杜兴朝声音含着悲愤,这一声“败类”是戳杜以云的脊梁骨骂的,楚承安骤然双目一沉。
明明他作为罪魁祸首,才是那个该幸灾乐祸的人,他是想看她吃瘪,可现在听到别人骂她,他不仅没觉得痛快,反而生出一种郁气。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
“如今玉佩不知所踪,万望侯爷大人有大量……”杜兴朝还在说,“那丫鬟原想撞柱而亡……”
楚承安突然开口:“什么?”
杜兴朝以为他为玉佩丢失生气,战战兢兢说:“丫鬟想撞柱而亡,杜府念在她服侍小姐多年份上,把她赶出杜府。”
杜兴朝说的每个字,于楚承安而言都是惊雷,还没来得及细想撞柱而亡,他又惊异问:“她被赶出杜府?”
杜兴朝说:“侯爷若是觉得不够,我这就去报京兆尹,定让她把玉佩赔回来。”
楚承安抿住嘴唇,神态难辨:“她现在在哪里?”
杜兴朝弄不懂这位侯爷,只想着或许侯爷还想报复,他必须让武安侯知道杜府惩罚了这丫鬟,还得往重说。
于是,只听杜兴朝不答反说:“她还挨几大板子,去了半条命,侯爷看,解气么?”
10. 第十章
送走杜兴朝后,楚承安独自坐了许久。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天色本来就阴沉,再加上近黄昏,屋内光线愈暗,他纹丝不动,坐在这般暗光里,几乎要融成一体。
“滴答。”凝聚许久的雨水,从檐角滚落,砸在石头上,这个声音隐匿于雨声中,本不该被人所发觉,却像拨动楚承安身上一个机关,蓦地让他回过神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这样的结局,他该笑的,但为什么乍然听到,整颗心好像被捏住,惶惶然,更多腾起熊熊烈火的愤怒,他甚至压不住这股愤怒,在杜兴朝面前露出难看的神色。
板子?杜家这么大户人家,怎么能动用私刑,还把人打了个半死,赶出杜家,这等人家算什么书香门第世家?
他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好一会儿理顺之后,剩下几个问题盘旋着:她受伤了,有多严重?被赶出杜家没有钱,怎么过日子?
楚承安站起来:“周鞍!”
周鞍一直守在门外,立刻上前:“侯爷。”
楚承安说:“备马。”
周鞍看了看天色:“侯爷是有什么要事?天色已黑,还下着雨,要不等明日……”
楚承安说:“让你备马就备马。”
结果天公不作美,他和周鞍的马刚出大街,雨突然大起来,地面的积水淹没到马蹄处,马蹄践踏,溅起数尺高的雨水,和雨幕又融在一起。
这雨根本不是知时节的好雨,而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冷雨。
蓑衣根本挡不住冰冷的雨水,水混合风往楚承安脖子灌,他半身湿透,双手紧紧抓着缰绳,目光却颇为坚定,眯起眼睛仔细前面的路。
相比起他,周鞍就狼狈多了,他根本看不清路,只能盯着楚承安的马走,一双眼被雨水打得快睁不开,叫苦不迭,喊着楚承安:“侯爷,慢些,小心啊!呸呸……”
说话的功夫他吃了好几口雨水,带着一股腥泥土味,只能吐掉。
在拐过街角的时候,楚承安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他在大雨中停下来。周鞍眼疾手快,紧跟着停下马。
他抬手挡住眼前的雨水,勉强看清前面牌坊上面三个黑色大字:燕京東。
他抹掉脸上雨水:“侯爷,咱夜里冒着雨,就是来这儿啊!”
楚承安回过脸,斜睨他一眼,是让他少说话的意思,身下的马儿不耐地打个响鼻,楚承安驭着马儿往前走。
因为这般大雨,路上根本没有行人,沿路两边的商铺紧闭,只剩下窗户星星点点的光亮,实在冷清。
杜兴朝说,杜以云去城东投靠她的远房亲戚,却不知道具体在哪,脚下的土地是城东,向前延长几里,也是城东。
楚承安抹掉落在睫毛上的雨水,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多乌压压的房子里,杜以云在其中一间。
把马儿拉到一处棚户,暂时系上缰绳,他冒着雨前行,一家家敲门,有的人不应,他就敲到人应了后,道:“劳驾,你知道杜以云么?”
在主人家开骂之前,他拿出银子,大部分人收银子都说不知道,有的想把楚承安和周鞍迎到屋里,有的则指了个方向。
楚承安跟着那个方向,又一家家问过去。
雨一直没小,楚承安敲了几户人家,周鞍就吃了几次惊,他慢慢弄懂了,他家侯爷要找杜以云,不找到杜以云不会罢休。
杜兴朝来侯府的时候,周鞍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都听进耳朵,因此知道所有前因后果,乍一知道杜以云这般下场,他难免唏嘘,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楚承安的做法。
眼看着楚承安拍门拍到手关节红肿,周鞍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侯爷!”
楚承安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斜过眼看周鞍,这眼神和雨水比,实在比不上谁更冷一点,周鞍不由有些退缩,但他脑子一热,还是大喊了出来:
“那丫鬟得今日下场,不是侯爷乐见的吗?”
这句话点炸楚承安所有理智,他眼眶赤红:“我乐见……我乐见她去撞柱,我乐见她被赶出杜府,我乐见她被打去半条命?”
大雨不能让他冷静,反而让他狂躁起来,楚承安在雨水中来回踱步:“杜家怎么能用私刑!”
得庆幸夜色和雨幕,周鞍看不清楚承安的神色,而且他一心为楚承安,便咽咽喉咙,吼出来:“真是别的世家,早就把她打死了,偷了侯爷的玉佩还卖出去,没有以死谢罪算杜家宽厚了!”
楚承安的脚步一顿。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想得倒好,他想让她吃苦,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但这手指头一动,却不止吃苦这么简单,而是能要她命的,他是军功加身的侯爷,而她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即使他不想她死,多的是别人弄死她。
明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因恼怒犯浑……
楚承安抬头任雨水落在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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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是愧疚吧,楚承安想,因为他杜撰的东西,让她受这么大的难,至于他心底里蔓延开的苦和急,也是因为愧疚。
对,愧疚。
不再细思他堂堂侯爷为何会为一个丫鬟愧疚,楚承安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有没处理完的事务,他大阳穴发疼,踩着雨水折回:“即刻回府。”
周鞍松口气:“好。”
结果他这口气松早了,只听侯爷又说:“让府中侍卫出来找。”
冒着雨回去时,楚承安想,找到她,然后给她银子,这是他因愧疚感而给她的补偿,其余的……
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一定不会不管的,因为有他的责任,他不会推卸,会给她足够的银子,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吃这次教训,敢不敢再几次三番耍他玩。
回到侯府,楚承安坐在案几处,却没静得下心来,大约过三个时辰,侍卫们排查完城东住户,回来报道:“回侯爷,城东八千户人家,并没有找到一个叫杜以云的人。”
楚承安愣住,闭上眼睛。
没有找到她?她去哪里了?
许久没有沾水,楚承安的嗓音又干又哑:“去衙门。”
周鞍瞧着外头三更的天色,雨虽然停了,但深已夜,便提醒:“侯爷,您是要现在去衙门?太晚了些……”
楚承安抬起头,目及之处,是侍卫们疲惫的身影,还有周鞍不确定的目光,他们好像都在困惑他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丫鬟,居然出动侯府所有侍卫,甚至要在大半夜造访衙门。
就连他自己也困惑,至于么?
他呼出一口气,道:“明日再去,让兄弟们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周鞍:“是。”
侯府一宿闹腾,以云完全不知道。
杜府以为她去城东投靠远房亲戚,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远房亲戚,就连落脚的地点,都是临时确定的。
她带着姆妈,在城西远离市井的地方暂时租下一个小房子,因为这地段的租金便宜。
趁着姆妈睡熟,以云爬起来打了个呵欠,她点燃蜡烛,就着微弱的烛火,听着雨声,绣花针穿过绣绷。
烛光把以云眉目间照得温柔暖和,经此大变,她没有怨天尤人的时间,她必须挣钱,不然住不了几天,她就得带着姆妈留宿街头。
至于武安侯?
本非同个世界的人,他愿意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她冷笑一声,她得心怀感激才是。
11. 第十一章
女红是一项精细活,一不留神,绣花针扎一下以云的手指,她咗一口,找系统帮忙:“能不能给我把手部痛觉也屏蔽了呀?”
系统:“让你不听最优解算法,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以云不甚在意,她的绣花技术真的不错,乐在其中:“你帮我屏蔽痛觉,我给你绣个花样,你想要什么?”
系统:“不需要,我又带不走。”
以云问:“你可以拍照纪念呀,你不是喜欢三角函数吗,给你绣个曲线?”
系统:“……要余弦函数。”
只是个坐标和曲线的简单图案,以云用半炷香的时间搞定,展示给系统看:“好看吗?”
系统咳咳两声,它不会被这个函数收买的,它是一个正直的系统,但确实很好看,还用了四种颜色呢,不管了先拍照存起来。
还有,员工想屏蔽痛觉也不是不行,系统好心帮她调整数值。
因为一幅绣样,以云和系统的关系难得缓和,它提醒:“你小心点,今天男主找了你一晚上,估计是想斩草除根弄死你呢。”
以云:“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别号,叫法海?”
系统:“什么法海?”
以云唱了起来:“法海你不懂爱~”
系统:“行了行了别唱,吵得我程序乱,我怎么不懂爱了。”
以云快乐地绣着:“一个人找我一整夜,怎么可能不是喜欢呢?”
系统:“我想点一首《梦醒时分》送给你。”
以云高兴:“不用点,我会唱!”
系统:“闭嘴闭嘴!”
以云脑海里轻哼着歌,若说绣绷是水面,那她手上的针线像是鱼儿出水一般,来回穿梭着,没一会儿,出现栩栩如生的日出东方图。
在杜家对峙时,丫鬟反驳杜以云说绣样最多五十文一副,那是她没见过以云的绣样,她能把绣样开价到三两一副。
只是即使如此,姆妈的病让以云的日子入不敷出。
她放下绣样,揉揉眼睛,回房中睡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把绣样卖出去,以云开始留意各户人家有没有需要用人,她这样一个大丫鬟,干活利索,模样又长得周正,不愁找不到工作。
结果她碰壁了。
李家需要服侍小小姐的大丫鬟,以云刚上门,就被李家的姑姑赶出来,那女人面带嘲讽:“哎哟,杜家都供不起你,我们李家可要不起。”
杜以云脸色铁青,她才不是这般好欺负的性子,立刻翻脸:“听说李家长子试图染指赈灾银,我确实不配。”
女人怒了:“反了,好你个刁民!”
她抬起手要打杜以云,杜以云一手抓住她,另一手快她一步扇在她脸上,耳光的清脆声响彻清晨的街头。
爽过一把,以云趁着女人去搬救兵,跑了。
系统:“有种你继续和她打啊!”
以云十分有自知之明:“没种,哈哈哈。”
本来不该担心找不到活计,但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才几天,杜府赶走以云的消息就在各个世家之间流传。
杜府下人还算嘴巴严实,没把真实情况透露出去,别家下人之间猜测杜以云一定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不然这么多年,杜家从没赶过奴婢,她杜以云怎么成为第一个被赶出去的?
因此,以云无法再去世家找活,何况她扇李家姑姑一巴掌,更把名字往光荣榜上放,彻底断绝此路。
看以云整个早上没找到正经工作,系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该,看你怎么挣钱。”
以云从自己的小布包里翻出那副五色锦鸟:“看,交差这个我还有十两银子!”
系统真是不懂,以云在当“杜以云”时,能把人设拿捏得很好,小世界没出现需要系统修补的漏洞,但她一点都不着急白月光计划任务可能失败,反而还穷开心。
不知道该说她到底敬业还是不敬业。
没了每个月固定银子进项,但姆妈的病得用上好的药材供着,杜以云去成衣铺交还平睿伯府五姨娘五色锦鸟,东家如约给她十两银子,去药堂抓药就花掉大部分银子。
中午回来,见姆妈在做饭,杜以云有些着急:“姆妈干什么呢,快快去休息。”
姆妈温和地笑:“想着你回来后,就能直接吃上热腾腾的饭。”
姆妈力气有些不足,她手指颤抖着揭开锅盖,里头都是杜以云爱吃的,一碟碟端出来,四个小菜摆满桌子。
倒也不是桌子,只是一块架在石头上的小木板。
杜以云和姆妈相对而坐。
这是杜以云梦寐以求的日子,她不再是奴仆身,而是像一个人,不用等主子先吃,不用躲在耳房吃,不用吃一半匆匆放下去做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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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堂堂正正坐在桌子前,吃自己爱吃的菜,但日子总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眼眶有点热,抬起手指揉揉眼睛。
姆妈问:“怎么啦,味道哪里不对吗?”
杜以云笑着摇头:“不,很好吃。”
她眼眶有点红,杏眼中带着笑意,但白皙的巴掌脸蛋上,有难以掩饰的忧愁,即使她已经尽量藏起来,但姆妈年龄比她大两轮,还是一眼看出来。
姆妈没有揭穿姑娘的倔强,只是往她碗里夹菜:“来,多吃点。”
杜以云点点头。
吃完饭煎药的时候,姆妈突然说:“我身子好许多,这么多年吃这些药吃腻了,以后不用再给我买。”
杜以云皱眉:“姆妈又说这些,快喝了吧。”
可是姆妈把头撇到一边去,就是不肯喝药,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坚决,不管杜以云怎么劝,她就是拒绝,不肯喝。
杜以云又气又无奈:“您不喝药,病还怎么好啊!”
姆妈狠下心,她闭上眼说:“姆妈知道,你离开杜府是身不由己,但你再往姆妈这里花钱,只会害你攒不下分文,又怎么过好日子?”
杜以云耐心地蹲在她面前,说:“钱的事,姆妈不用担心,以云没有姆妈,就没有今天,姆妈若想让以云过上好日子,就要坚持喝药,好吗?”
姆妈睁开眼,落下两道清泪:“好孩子,是姆妈连累了你……”
两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系统看了这么一出,没有太大心思嘲笑以云,它都替以云着急:“为了防止小世界通货膨胀,我们系统是不会帮你赚钱的,你要怎么办哦?”
以云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系统:“?我不是你阿姨,别找我。”
很快,系统就知道以云那话是什么意思。
午饭后,却有两个女子上门来,以云认得,她们一个是平睿伯的五姨娘身边的心腹,另一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这种女人有个称谓,叫红娘子,说好听点的叫牵线,说难听的,叫拉皮条。
红娘子打量着以云,似乎被她容貌惊艳,眼前一亮,说:“你就是以云姑娘吧。”
她环视破败的院子,哎哟一声:“过得真苦,你是不知道,伯府那个个当姨娘的,吃好的喝好的,得伯爷宠爱,受人伺候,简直神仙日子。”
12. 第十二章
红娘子问得十分露骨,就差直接说:伯府对你有意思,怎么样,要进伯府当姨娘吗?
系统:“原来你说的不想努力是这个?”它差点被震裂三观:“没必要没必要,任务完成不了就去做小妾,你路走窄了。”
当下,杜以云深深皱起眉头。
做平睿伯府的姨娘,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换做过去,有人到杜以云面前说这些,她听都不会听,还会极尽所能骂回去,但现在,她面色绷得紧紧的,难得忍住没有开口。
五姨娘的心腹丫鬟趁机上前,往杜以云手上放了一袋银子,暗示:“五姨娘如今有孕在身,需要一个忠于她的人,帮助稳住伯爷的心。你那件五色锦鸟绣得十分好,伯爷很喜欢,你来平睿伯府,姨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五姨娘是现在平睿伯府最受宠的女人,她怕自己一怀孕,花心的平睿伯就被别的女人勾走,就萌生养一个小姨娘来勾住平睿伯的想法。
这个小姨娘一得漂亮,二得好控制,杜以云正好生得一副好样貌,而且五姨娘调查,知道杜以云很缺钱,用钱能解决的纠纷都是简单。
心腹丫鬟有信心让杜以云答应,她合拢杜以云的手,问:“如何?”
杜以云捏着那袋银子。
这重量少说也有十两银子,这是她绣几个月五色锦鸟才有的银两,现在安安静静待在她手心。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捷径,她付出年轻美貌,就有唾手可得的财富。
只要有钱,她就不用再担心姆妈的病,只要有钱,她就能狠狠打那些人的脸,离开杜家她也能过得好。
杜以云看着那袋子钱,怔愣住,可是一刹那,她好像看到一双带着讥讽之意、黑黢黢的眼睛,那是害她如今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她遽然回过神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平睿伯是什么人?老色批一个,除了大夫人之外,还娶有四门小妾,这还不够,他在外头豢养三四个外室,是多少青楼姑娘的恩客,而他本人吃的是祖上老本,伯位传给儿子,只剩下个空壳,名声和京城的臭水沟似的。
过去,杜以云打从心底里不屑平睿伯府,动摇仅仅是一瞬,她更坚定自己的看法。
她已经够末路了,难不成还得更低贱?
她应该拿这包钱砸向红娘子,再狠狠踩在这些钱上,把她们都骂走,让她们打主意到她身上来!
她双眼如炬,正打算这么做,“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这声音又急又突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抬头向巷口望去。
下一瞬,巷口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男子坐在马上,猛地一拉绳子,马匹高高扬起前蹄,他朝几人斜觑过来时,眉若远山,目若寒星,样貌是儒雅的,却有利剑一般的飒然。不是几日不见的楚承安还是谁?
杜以云猛地吓一跳。
要不是指尖冰冷的银子提醒她这是现实,她差点以为这是噩梦。
为什么她到城西这般偏远的地方,楚承安还找上门来,他想干什么?是来笑话她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吗?是来看她现在过得多惨么?
她下意识想躲回院子,但看到手上的银子,一下就想到自己的动摇,竟这般僵住。
而楚承安动作极快,在巷外下马,朝这边走来。
在看到杜以云时,他眼中闪烁,惊喜之情跃然脸上,然而落在另外两人身上,他目光又骤地冰下去。
他越走近,红娘子越瞧着楚承安器宇轩昂,她和那丫鬟都没见过侯爷,不认得楚承安,只以为是哪家贵公子。
红娘子语气熟络:“这位爷,您来找以云姑娘有什么事?”
楚承安目光落在她们中间那袋银子上,问:“你们来找她又是什么事?”
五姨娘的丫鬟丝毫不在乎,说:“这不是我们家爷想纳一房小妾,来问问以云姑娘。”
小妾?楚承安骤然看向杜以云,好像想一下穿透杜以云的外表,直接看向她的内心。
杜以云以为丫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样的事是能在外人面前讲的么?但伯府出来的丫鬟没多少耻辱观,杜以云被她坑了一道。
如今杜以云下不来台,她两眉轻挑,把银子往她们手里塞,匆匆往回退,“嘭”地一声关上院门。
“欸,以云姑娘!”红娘子还想拍门,突然被抓住手腕往一旁一推,她差点摔个狗啃屎,正想怒骂,却对上楚承安的眼神。
那盛怒的眼中,黑色的眼珠子压着杀人之意,让红娘子心里一咯噔。
那丫鬟本想和楚承安理论,但红娘子识目,怕真的得罪权贵,拉着丫鬟往后退。
没一会儿,这方地方又恢复一开始的幽静,只有楚承安一人。
他一夜没睡,因为一闭上眼睛,就浮现杜以云被打得下不来床的凄惨模样,如今看到杜以云生龙活虎的,才知道是杜兴朝说得夸张。
可是确定杜以云没事后,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全赖那袋银子,还有杜以云接过那袋银子的手。
也是,要不是楚承安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他也不会相信,杜以云这样自傲的人,也会接过别人的银子,去给人当小妾?
这一霎他心底里好像泛起海潮,一波一波浪花翻滚着,实在难以平息,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呆呆站许久,突然的,面前的小破门打开了。
他和杜以云惊诧的神情对上。
杜以云原以为外头这么安静,楚承安走了才是,她该出门谋生,结果没料到,门一打开,她就和楚承安打了个照面。
她正要把门关上,只见楚承安俊逸的眉间浮上焦躁,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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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幽深的眸子果然和她所想一样装满质疑。
他劈头盖脸问:“你要做妾?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杜以云捏紧手指,倏然又散了力气,她心里兀自较劲,似笑非笑:“我做妾,做哪家的妾,关你什么事?”
楚承安眉头一拧。
杜以云微微昂起脸庞,犟脾气又发作了,说:“我欠你的钱已经全还完,我也付出你想看到的代价,所以,倒是你要注意分寸,一个大男人没事来找我作甚,别来打扰我发财。”
她看着楚承安脸色发沉,看来她的话是有气到楚承安。
这个侯爷心里指不定觉得她怎么不识抬举,她解气极了,楚承安却伸出手,她心里吓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一步。
结果昨日一夜雨,地面还有积水,她脚底一个打滑,差点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楚承安的大手捞了她一把。
楚承安想都没想就出手,这个院落里乱糟糟的,他眼角余光看到杜以云身后一只上放的镐子,如果她刚刚就那样摔倒,指不定脑袋得砸到镐子上。
他难免后怕,手掌紧紧拦着那道细腰,却听杜以云一声“嘶”声。
楚承安回过神,扶着她站好,碰过她的手掌忽然就很烫……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这腰会这么细,而且还软。
他垂眼掩饰目中情绪。
可对杜以云来说,楚承安碰过的地方是疼。
杜以云挨的那板子是实打实的,她趁着洗澡时用一面小镜子看过,后背是可怖的青紫,尤其有些红色的圆点,是杜家板子上带的圆铁打出来的。
这几天她都很小心不要碰到后背,忍着这种疼四处奔波,结果却被楚承安这般一箍,而且他的手臂不知是什么做的,竟坚硬如铁板。
疼,可疼死她了。
真是半条命都疼没了。
杜以云疼得有点恍惚,便看楚承安忽然长臂轻舒,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穿过她膝盖弯,将她横抱起来。
失重感随之而来,骤然感受到他低沉的呼吸,杜以云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别吵。”楚承安说。
他是行动快于脑子,把杜以云抱起来,才发觉怀里的人儿十分柔软,他压根不敢往怀里看,专心朝屋里走。
两人离得很近,以云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像是雪松的香味,她脸色一阵发红,好在楚承安没看到。
她实在想不懂,她早就没对楚承安抱有什么幻象,他既然把她害成这样,怎么又来这般惺惺作态?
她杜以云才不需要别人可怜。
进了屋子,楚承安目不斜视,把她搁在椅子上,
不待他说什么,杜以云“啪”地拍开楚承安护着她的手,她语气中带着恶意,嗤笑:“侯爷原来还是个爱占便宜的。”
13. 第十三章
侯爷原来还是个爱占便宜的。
不可理喻。一时之间,楚承安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
他是那种品行的人?他身边不缺女人,什么王府侯府伯府的女儿都想往他身边扑,难不成他需要觊觎她?
直到回到侯府,楚承安一张俊脸阴沉沉的,周鞍瞧一眼,就猜他又被那个大胆的丫鬟气到。
但周鞍是见过侯爷如何在雨夜找那丫鬟的,所以压根不敢说什么,只是嘀咕着,他瞧着侯爷也不是爱被人找茬的奇怪性格,怎么就三番两次为这丫鬟动气。
“周鞍!”
“在!”周鞍猛地回过神来。
楚承安一边解护腕,半抿着唇角:“去通知京城那些家族,尤其是杜府。”
周鞍心里猛跳,不是吧他的爷,难不成他还想搞杜以云,他不知道兀自难受的是他自己?
周鞍小心翼翼问:“侯爷是想?”
楚承安冷冷地说:“告诉他们,我的玉佩在箱底找到了,看到的那个人影是意外。”
周鞍嘀咕,让那些世家大费周章找玉佩,回头又告诉他们找到了,这不是耍人玩嘛,不过,他们侯府想耍人玩,大家不仅不会拆穿他们,还乐得陪他们玩。
紧接着,又听楚承安说:“去找百药堂的女医师,要技艺精湛的,同我去城西。”
周鞍知道杜以云在城西,还挨板子了,忍不住问:“杜姑娘伤得多重啊?”
楚承安没回,只说:“让你去就去。”
周鞍仔细想想,楚承安让他安排的这两件事,明明是为杜以云着想,就是语气和吃炮仗似的,那位杜以云也是能人,受伤还能把侯爷一边气成这样,一边为她找医师。
哎,怕是真栽了。
而杜以云在屋子里缓好一会儿,疼痛感渐消,回想楚承安沉着脸离去,她冷哼一声,她现在不在那些世家做活,看他拿什么害她。
姆妈本来在睡觉,听到动静起来了,还问是什么事,杜以云便说没有大事,让姆妈安心在里屋睡觉。
她暂时不打算出去,便绣绣花样,好歹能维持日子。
可不到一个时辰,突兀的拍门声响起,杜以云怕吵到姆妈,迅速开了门,只看门外站着依旧没好脸色的楚承安。
杜以云一抬眉梢,问:“你又来干什么?”
来之前,楚承安打定主意不理她,所以不答,只是侧身让出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女医师。
这女医师在京城很有名气,非等闲人能够请来,以前杜如月发烧时,杜府都请不动她,如今她背着药箱,对杜以云施施然一拱手:“杜姑娘。”
杜以云直到趴在床上,都没弄得清楚楚承安的意图。
她又一次问女医师:“真的不诳我,不收我钱么?”
女医师温柔地笑笑:“不收。”实际上侯爷给的足够了。
杜以云“哦”了一声,又有些出神,直到女医师按到她的伤口,她身子骨本来就软,没伤口时被这力气按都会疼,何况是现在。
她“唔”了一声,额角渗出一滴汗。
以云在脑海里和系统说:“嘶,酸爽!”
系统:“你好像还挺快乐的。”
以云:“自信点,把好像去掉,这是楚承安给我找的技师,我当然快乐。”
系统:“……”
男主你怎么了男主,为什么要给这人找医师!系统也不懂,再加上迟迟没有提示失败的任务,系统更加陷入自我怀疑。
女医师说:“我要用点力气才能把淤血推开,杜姑娘要是实在疼,别忍着,要和我说。”
杜以云虽然点头,但她咬着被子一角,偏没有喊疼,很快,眼角就一片湿润,全是疼出来的。
推了一半,女医师不忍心看她这般疼,道:“歇息一下。”
杜以云总算回过神来,她侧侧脑袋,第一句话问:“大夫,您能不能为我姆妈看病?”
紧接着说:“不管多少银子都行。”
女医师看她孝心如此,问清以云姆妈的病情,她说:“是我甚少见过的病,或许没什么把握,我得去当面看看。”
杜以云难掩高兴,说:“她在出门左拐往里走的屋子,我带您去。”
女医师:“不用,你先趴着吧。”
于是女医师为她盖上衣服,转身出门。这个小院子很是落魄,本是二进院落,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塌掉几间房子,还得出门走过一个走廊,往更深处去,才是里屋。
女医师一出门就看到楚承安,楚承安问:“如何?”
女医师以为两人是相好:“我推淤青时,杜姑娘太紧张,后背十分紧绷,侯爷可以进去看看,同她说话,让她放松。”
交代完这句,她就匆匆往里屋走。
而楚承安也没想太多,只是心里啧一声,杜以云真是娇气得紧。
他推开门,一抬眼,杜以云背对着他,入目的先是杜以云微微侧过来的面庞,她长睫低垂,再是一方莹润的肩膀,衣裳半拢未合,优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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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线蜿蜒到衣下。
紧接着,只看她捏着衣襟往下一剥,露出大半白润的肩膀,肩胛微微拱起,犹如蝴蝶振翅欲飞,美如玉琢。
可这般柔润的肌肤,却出现大片紫黑的淤青,直直刺进楚承安双目。
他蓦地回过神,眨了眨眼,心道非礼勿视才撇开目光,心猛地跳了跳。
然而杜以云已将自己整个后背露出来,她没回头,而是往前趴,声音又低又温和:“揉罢,我没事了。”
楚承安猝然又看向她,她虽然背对着他,但他不难想象她趴着微微合上眼睛,睫毛轻翘,嘴唇微张……
他的呼吸沉了又沉,太阳穴鼓噪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手指却莫名发烫起来,好似在回味隔着衣服触摸到的柔软细腰。
而这回,是没有衣服。
杜以云没觉得奇怪,还以为背后的人在用药油润手,只问:“大夫,我姆妈的病情待如何?”
原来竟然是把楚承安当成去而复返的女医师。
这一瞬,楚承安如坠冰窖,脸色僵硬,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后退,合上门。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这不就应杜以云那句“爱占便宜”,甚至是更早以前的一句话,登徒子。
他不是,他从没对别的女子有这样轻浮的念头,可偏偏……楚承安抬手按了按额头。
而此时,系统则提醒以云:“人走了,你不用演了。”
以云嘻嘻一笑:“杜以云不知道是他嘛。”
系统纳闷,开始钻牛角尖:“男主好像真的不是那么讨厌你……”
同样钻牛角尖的还有楚承安。
他漫步在京城街道,他虽然身姿卓绝,可周身气息低压压的,闲人见了他都绕着走。
他想,他需要另外一件事来转移他的念头才是。
直到他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楚承安先前经常留意杜府,知道那是杜府的马车,而马车车帘掀开,杜家小姐杜如月簪着双环髻,正倚靠在窗口看景色。
他顿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切因“恩”而起,也该因“恩”结束。
抛开一切弯弯绕绕,他直接走上去,提声道:“车内的可是杜家千金?”
一个丫鬟掀开车帘,瞧楚承安贵气,便问:“是,请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楚承安简短地说:“想问一下杜姑娘,可还记得七年前在白月山出手相救了一个少年。”
14. 第十四章
七年前,楚承安怀揣玉镯,毅然决然前往西北,多少次尘沙飞扬迷漫,杀敌陷阵找不到方向时,他往怀里摸摸玉镯,便好像想起她那略带傲气的眼神,一刹那他又找到方向。
所以回京城后,他最想找的人是杜如月,又是想送信,又是托人打探,但不知道为何,如今这件事居然被他放在脑后,就连毫无计划地上前询问,也毫不犹豫,不如一开始那般庄重。
他想,这个恩他还是要报的,只是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归根到底,是因为杜以云。
杜如月的丫鬟传话完,便看杜如月小手掀开车帘,带着疑虑的目光打量他,又怯生生的,说:“我不认得你。”
楚承安无奈地笑笑。
也是,足足七年过去,谁的面貌都发生巨大的改变,他补了一句:“杜姑娘还记得你的玉镯么?我托人带还给你。”
“玉镯?”杜如月抬起手,手上有一个碧绿的镯子,“你是说这个玉镯么?”
楚承安一眼认出玉镯是一样的,虽然颜色比他戴七年的那个浅点,但也许是因为光线,便肯定道:“是。”
杜如月更困惑了:“我的玉镯从来没离过身,公子认错人了。”
楚承安略一抬眉,他有点想笑,他认错人?
杜如月忽的又想到什么,恍然神色:“对了,我以前的贴身丫鬟以云身上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镯子,但是有一天丢了……”
她越思考,逐渐露出惊喜:“白月山,没错,当时我从外祖家回来经过白月山,一直在睡觉,以云出去为我采花,她的镯子就是那时弄丢的,公子要找的是以云。”
杜如月见有人找以云,也发自肺腑道:“以云离开杜府有一段时日,公子若找到了,定要告知我……公子、公子?”
杜如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楚承安。
楚承安蓦地回过神来,不顾平日的风度,匆匆一作揖,拔腿就跑。
是杜以云,居然是杜以云!七年前那个小姑娘,不是看起来温和的杜如月,而是那个几次惹怒他,还因他被赶出杜府的以云!
楚承安不信,可是这个消息就像一个关键点,一下将他脑海的两个人连在一起,即使面容不一致,但逐渐的,两人说话的语气、神情,连杏儿眼中的自傲和娇气都如出一辙!
不用再去找别的证据,他已经知道,他认错人,七年前救他的是杜以云。
其实杜以云又娇又爱拿捏,性子还傲,七年来就没变过。为什么他从没发现杜以云才是当年的小姑娘?是他一厢情愿以为是杜如月,再没把眼神分给另一个人,也难怪在初次见面他说要找杜如月时,她会那般生气。
以她那性子,哪有去向他认恩的道理,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委托她时,却不知道她心里该累积多少不悦与委屈……
过往一幕幕都在楚承安脑海里闪过,画面停在茶馆,是她在绣五色锦鸟,在他惊艳于杜以云的女红时,她挑起眼儿,语气中带着嘲笑:“想不到侯爷也有眼神好的时候。”
她说他眼神不好,是暗示她知道他认错人,并且一意孤行。
可他却从来没发现。
且因他的私心,她白白挨一顿打,落到这步田地……楚承安心里已经不止是愧疚感,还有更明确的理由,趁还来得及,他要去找她。
楚承安越走越快,两袖鼓风,如轻快的鸿雁略过重重屋檐,他正铆足力气往城西赶。
彼时,杜以云把女医师送到门口。
她心带担忧,问:“我姆妈的病,是需要一味解药?”
女医师点点头:“她这看起来是病,其实是中毒,这么多年被这种毒磋磨着,早已沉疴于身,不能再拖,拖一天,危险一天。”
女医师走后,杜以云扶着门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姆妈的病不是普通的病,而是专门蚕食人寿命的毒,至于怎么中的毒,约摸是当年父亲嗜赌,贪图母亲的嫁妆,专门给母亲下的毒,而姆妈却遭了殃。
女医师说,这种毒并非不可解,只是所需银钱甚多,若想买那种解药,竟要五十两。
最重要的是,这种毒一日不解,则可能立刻要姆妈的命,尤其如今少了杜府安静舒适的环境,更危险。
好几次姆妈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全赖老天偏爱,但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
杜以云想带着姆妈慢慢治病,可是姆妈不会等她,姆妈可能随时随地就会去世,把她孤零零丢在这个世上。
她不想再一个人。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一刻也拖不得,没有时间给以云犹豫和拖延,这件事一日不能确定,她无法安宁。
为今之计,只有……
杜以云把院门拉好,她匆匆追上已经离开的女医师:“大夫坐车来的?麻烦您,可否载我一程,我想去城东。”
女医师欣赏杜以云这性子,而且所去之地顺路,回到:“自然可以。”
杜以云坐上女医师的马车,车身刚走出小巷,楚承安踩着瓦砾从上面跳下来。车往前,他往后,一个错位,谁也没发现谁。
楚承安深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杜以云,只是一股脑跑到这。
他只知道一定要见到她。
这个在疆场驰骋杀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时英俊的脸上难得无措,他整整衣摆,抬手后又顿住,怕自己不小心把这扇老门敲坏,所以下手时,力气轻柔许多。
而杜以云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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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师的马车直到城东,下车后,辗转走到一处门面还算阔气的府邸。
府邸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平睿伯。
以云向看门小厮说来由后,不一会儿,那天那个找她的丫鬟出来了,对她笑眯眯的,招呼道:“以云姑娘。”
杜以云略略挺直背脊,说:“那天你所说的事,我答应。”
丫鬟点点头:“五姨娘就说以云姑娘是个有眼光的……”
杜以云骤然打断她的话,说:“但是我要五十两。”
“五十两?”丫鬟心里骂了句杜以云狮子大开口,脸色也没那么好,“你等着吧,我去问问五姨娘。”
杜以云独自站在伯府门口,来来往往的街坊盯着她看,她咬咬嘴唇,缓缓缩到门口的石狮像的阴影里,借此隐藏住自己。
她闭上眼睛,借机磨灭自己的挣扎。
不一会儿,丫鬟从伯府内出来,她目光闪烁着算计,说:“五姨娘不是不能给你五十两,只是你需要把卖身契给我们。”
“我们再签一份契约,十年内不会再给你任何月银,以后你生是五姨娘的人,死是五姨娘的鬼。”
缺钱的人最好控制,为了这五十两,杜以云要花十年困在这方伯府,成为五姨娘最忠诚的走狗,应付年老又好色的平睿伯。
就算她真的熬过十年,也早成平睿伯府这臭水沟里的一条鱼。
杜以云抑制自己的想象,她死死掐着自己掌心,道:“好。”
丫鬟眉开眼笑:“既然你即将成为六姨娘,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她让平睿伯的小厮抬轿送她回去:“你先回去找出卖身契,明日我们让红娘子去找你。”
轿子是天蓝色顶,代表伯府的身份标志挂在出入口,杜以云俯身进轿时,那标志略过她的眼睫,让她一时恍惚。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她坐在轿子里,发起呆。
整整十六年,世事一场大梦,她醒了。
所谓尊严,根本不值一提,她原先也不配嫁给什么君子,因为她的身份,注定她的愿望是高攀。
她垂眼嘲笑自己。
够了,她不是什么小姐,走一条丫鬟本来该走的路,没有人会埋怨她,姆妈知道后,也能体谅她的。
她别无选择。
等到停轿时,杜以云回过神来,匆匆抹把脸,她掀开帘子,一抬头,便看到站在她家门口的楚承安。
他身如玉树,往那一搁,便满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那黑黢黢的眼仁还露出笑意:“你到哪儿去了……”
下一瞬,轿子上平睿伯府的标志他的映入眼帘,他嘴角那抹笑僵住,眼神突兀地沉下去。
杜以云笼着袖子,只是不近不疏问:“侯爷怎么了?”
15. 第十五章
楚承安看着平睿伯府的马车,不答反问:“你从平睿伯府回来?”
杜以云侧过身看伯府马车,吊在外面的标志再一次刺痛她的眼睛,她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楚承安朝她走近一步,他有很多想问的,想问七年前的小姑娘是不是她,想问她还缺什么,他都可以给。
他想要补偿,想要对她好,可是计划眼前这一幕打得零碎。
他声音有点干涩,听起来尤为严肃:“你……”
此时,抬轿的小厮插嘴:“爷,这位即将是平睿伯府的六姨娘,你还有事吗?”小厮不认得楚承安,他收了五姨娘的好处,又看楚承安神色不对,才替为杜以云说一句。
楚承安大惊,看向杜以云,好像在等她站出来骂那小厮一句癞蛤蟆吃天鹅肉。
可杜以云却低下头,她没有看向他,而是默认小厮的话。
这一瞬间,楚承安屏住呼吸。
就像铁马金戈之中,一柄长剑忽然逼近他的脖颈,曾经多少次在沙场上,他想,再没有比遇到地方要让人愤怒的事。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这种事是存在的。
整颗心就像扭成一团,让他呼吸都有点难受,还有团团怒火攻击着他的理智,脑海里来来去去只有两个字,不准。
不准她进入平睿伯府,不准她作践自己。
杜以云惹怒过楚承安好几次,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生气起来时爱拧着眉,一副别人欠他千两金子的模样,而如今,她第一次看他这般盛怒。
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明火,靠近者都会被灼得体无完肤,令人打从心底里生畏。
杜以云很快压下这种畏惧,她知道自己没有得罪楚承安,便说:“要是您没事,请回去吧。”
她正要略过他,突然手腕被楚承安捏住,她立刻甩开手,但是没用,楚承安咬牙切齿的声音已在她耳侧:
“有事。”
杜以云连忙看向那小厮,伯府出来的小厮们游手好闲,一看楚承安像练家子,没人敢上来,杜以云只能靠自己对付楚承安。
楚承安的手太用力,箍得杜以云手腕疼,她脸带愠色:“放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
“好,那我好好说。”楚承安双目如炬,声音却冷得若寒冰,“平睿伯年已五十,身边至少十数个女人,你为什么去凑这份热闹,要作践自己?”
杜以云脸色一白,这样的道理她怎么不懂,难道还要他来提醒?
她身上的刺又冒出来:“请你注意分寸!”
楚承安问:“什么分寸,扰你成为六姨娘的分寸?”
杜以云眼眶有点发酸,他一句句的,直往她心房戳,她气得嘴唇都在抖。
楚承安继续:“你不自爱,偏要去做那平睿伯的六姨娘,不如来……”不如来武安侯府,伯府给你什么,我侯府就给你什么,够么?
话到嘴边,临了临了,他在看到杜以云这副模样时,生生咬住舌头,阻止自己继续说。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明知道杜以云自傲,就挑六姨娘这个点,一次又一次刺激她作践自己。
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能这样,他不想再伤害她。
但杜以云何等聪明,一下就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反问:“你是想让我去侯府?”
她瞪着他,冷笑讽刺:“比起侯府,我宁愿去伯府,至少我去平睿伯府,没人会污蔑我拿玉佩。”
玉佩。楚承安一下顿住。
杜以云趁机爆发出一股力气,用力挣开他的手:“怎么,等我进侯府,侯府是不是还要时不时丢东西,然后把我打一顿,又让大夫来替我看伤势,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楚承安怔忪:“不是,我……”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请大夫来,不是为了让她感恩戴德,只是不忍看她受这般伤,可玉佩这件事,不正是他自己散播出去的、直指她的谣言?
当日埋下种子,终于结出恶果。
他在杜以云的瞳仁中,看到这般恶果。
杜以云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她心里门儿清,她已经完全不再信任楚承安。
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平睿伯府的几个小厮本来袖手旁观,听到两人的争执,又想到京中对武安侯的传闻,这才认出楚承安,连忙跪下:“小的参见侯爷!”
楚承安斥道:“滚回去!”
他撇开目光,不看杜以云,却警告那几个小厮道:“杜以云和伯府不管做什么约定,都不作数,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让你们伯爷继续纳杜以云。”
小厮们纷纷道:“是是是,约定都不作数。”
应了这声,个个都溜了。
杜以云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承安。
这个男人不知道,他随随便便一开口,摧毁她做那么久的准备,她在伯府狠心丢掉的尊严,在他这里,又一次被碾在地里,踩个稀碎。
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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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云:“你做什么?”
楚承安对伯府的人放完话后,他气消了点,只道:“伯府给你什么好处,我也能给。”
杜以云气极:“我不稀罕!”
她双手狠狠地推向楚承安,可楚承安如山一般,不但推不动,还让她自己不受控地往后退两步,犹如蚍蜉撼树。
这是他们之间的天堑。
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能一句话定她生死,却是她不自量力。
杜以云恶狠狠道:“我去伯府那是交易,但我和你呢?你别以为你施舍我,就能博得我一点笑意,我宁可去伯府卖笑,去伯府作践我自己,也不会跟你……唔!”
一只手掌按住杜以云的嘴唇,堵住她接下来的话,而楚承安为了防止她乱动,而且有意避开她背部的伤口,另一只大手按住她后脑勺。
杜以云:“唔!”
楚承安的呼吸声很重,他掌心那瓣柔软的唇是这般得理不饶人,再听她这些话,只会无休止地争吵。
她目光十足的凶狠,但杏儿眼中酝着泪水一般,湿漉漉的,好像她再眨眼时,就会倏地掉落,少了几分怒气,却多几分委屈,楚承安是见过这样的眼泪的,心里软了软。
所以直到这一刻,双方都安静下来,他才捋顺想说的:“我对你不是施舍。”
“我知道,你七年前救了我。”楚承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她的神色,“我此番回京却把你认成杜如月,但我现在知道了,所以,你是武安侯的恩人,只要你不再去伯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等了好一会儿,楚承安慢慢挪开手掌,杜以云却突然一口狠狠地咬上去。
像是猫咪发怒的啃噬,她露出自己的尖牙,楚承安瞧她这般,还怕自己手掌太硬硌到她。
果然,杜以云一点都啃不动,她推开他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问:“你说,只要我不去平睿伯府,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我,是吗?”
他声音低低的:“嗯。”
杜以云灿然一笑,白皙的脸上犹如朝露,说:
“好,我要你答应我,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以后各不相干。”
楚承安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眼睛,过了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只能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颓然地睁开眼,他眼中隐隐泛红。
抵消掉过往恩恩怨怨,如今事成定局,他们终是陌路人。
16. 第十六章
楚承安到底没有答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脑子内一片浑浑噩噩,直到坐在书房里,听周鞍报:“杜姑娘每过一阵,都要去药堂取药,动辄五两、十两。”
她得了很重的病?楚承安回过神来,问:“什么药这么花钱?”
周鞍说:“她姆妈身患重疾。”
原来杜以云这般缺钱,是为了医治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姆妈的病。
楚承安垂下眼睛,掩去自己眸底的阴翳。
其实这些事,只要稍加调查就可以知道,可他从没想过杜逸云是否有苦衷,却认为她贪财,须知她去伯府下了多大决心,他开口便说她作践自己,不自爱,杜以云这样的脾性又该如何忍。
连他也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巴掌。
只是,她说的各不相干是不可能的,他决不允许。
周鞍知楚承安心神全为之牵挂,不无担心:“侯爷您看,接下来是要?”
楚承安轻吸口气:“准备银子,去百药堂。”
撂下那样一句话,以云毫无心理压力。但楚承安的态度已经彻底让系统陷入迷惑:“等等,他喜欢你?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啊,这是怎么了!”
以云认真地回:“早说了他喜欢我,你又不信。”
系统:“不可能,我亲眼看你把他惹得越来越气,怎么还喜欢上你了。”
以云给系统纠错:“他现在是喜欢我,不是喜欢上我,不过后者离实现应该不远。”
系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呸,臭不要脸。”
它想,楚承安对杜以云的喜欢可能是错觉,毕竟这位穿越局指定的男主必须保持心灵和身体的纯洁,他这辈子就是准备给真女主的,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以云,更何况啪啪啪?
以云不和系统辩,她正悠哉悠哉地种花,松土、下种子、掩土、浇水,有模有样,然后接下来的就交给系统,她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来,是时候展示真正的科技了。”
系统:“……”
它虽然不能介入这个世界的财政循环系统,但催生一朵花还是很简单的,而且原则上,只要员工提出的要求不影响世界,系统都得答应。
所以它修改程序,花盆里一下蹿出几朵小白花,它们没有多大的特色,花茎好像很纤弱,不堪一折,但就是这种花在西北长得最好,烂漫满地。
以云抛着种子,另一只手揉揉柔软的花瓣:“系统,我现在有一个感想。”
系统骄傲:“是不是我催生的花很好看啊?”
以云:“不,我发现我的肌肤和这花瓣一样的滑嫩,我好厉害哦。”
系统选择禁自己言,它怕自己骂粗口。
以云则哈哈大笑,调戏完系统,她跨了件篮子,准备出门,但听叩门声,开门一看,正是那日来帮她看病的女医师。
杜以云问:“大夫,您……”
女医师客客气气说:“杜姑娘,上回我和你说的解药,如今百药堂如今不缺,我想着你需要就给你送来。”
“决裂”一样的对峙后,杜以云正愁怎么弄五十两给姆妈治病,怎么也没想到女医师会自己找上门来,还双手把药奉上。
杜以云暂时被惊喜冲昏头脑,不疑有他:“竟是如此,多谢大夫!”
女医师又说:“是的,以后的药,百药堂全部会免费供上。”
杜以云从惊喜到狐疑,品出不对味:“那些药,也是你们不缺的药?”
看来女医师不擅长撒谎,此时挠挠脸颊,说:“咳咳,大概是吧。”
天下不会掉下馅饼,杜以云一下猜到一切是楚承安在背后指使,她微微抬起眉梢,掂量着手里的药,冷冷一笑。
她知道女医师肯定拿楚承安不少好处,干脆说:“大夫,我怕用药用不好,您可否帮忙煎药?”
刚刚杜以云那一笑,女医师还以为杜以云要拿药砸她,结果却是这句,便松了口气:“好。”
系统吐槽:“你但凡有点骨气,不要男主的东西那就一分不拿。”
以云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我没骨气。”
系统:“……”
以云:“反正不拿白不拿。”
系统:好吧我闭麦。
这种药分六回吃,姆妈一副副吃下去,身子是肉眼可见的变好,好像魂儿都回来了,疗程还没结束,她甚至已经能外出。
她久病缠身,难得恢复精神气,整个人闲不下来开始掌厨,以云很是饱口福。
姆妈催她:“多吃点,瞧你多瘦。”
以云:“……”
她身材匀称,但姆妈就是觉得她瘦,在姆妈眼里,以云吃多少都是少,穿多少都是薄,以云算体会一次饱和式母爱。
解决心头大患,杜以云也不想着进世家做活,干脆在路边支起摊子,卖一些小玩意儿,包括她随手做的绣样。
大多数时候是卖得完的,但偶尔几次卖不完,会有各色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采买她的东西。
一开始杜以云还不疑,后来回过未来,就知道是谁搞的鬼。
她撩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一抬轿子,轿子很是低调不起眼,但她要是没猜错,该是楚承安刚下朝,就往这儿来了。
隔着轿子的帘布,一个在外,一个在里,两个人每天离得这么近,却没见上面。
“姑娘,姑娘?”站在杜以云摊前的男人问杜以云。
杜以云回过神来,问:“您想买什么?”
男人说:“我瞧着姑娘的绣样很好,主家正缺点别致的绣样,想全部买走,姑娘要多少银子?”
来了,楚承安安排的人又来了。
这几块绣样,杜以云专门放了好几天,别人来问却不卖,是为了营造卖不出去的假象,于是楚承安的人来打绣样的主意,杜以云就是等着这时候。
见他上钩,杜以云问:“客官想花多少钱买这个?”
男客犹豫一下,想起楚承安吩咐的不管多少都给,直接开高价:“十两银子。”
杜以云摇摇头:“不行,我这是个双面绣,不只这个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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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摆弄绣样,绣样正面是一只小猴偷桃,一翻过来,反面却个黑色的图案,男人是侯府的侍卫,一眼认出这是个字,寓意还不是很好。
侍卫脸上犹豫住。
杜以云看在眼里,打发他离开,侍卫不依,说:“姑娘想要多少钱,就开多少吧!”
杜以云道:“这样吧,你把这绣样拿给你家爷看,就知道值多少钱了。”
侍卫又想到侯爷的千万嘱咐,如果这杜姑娘要拿什么给侯爷,决不能推迟,无法顾上反面绣的字不好,只能说:“我家主子就在附近,待我拿去给他看看。”
这厢侍卫火急火燎去轿子那附近,把事情原委复述一遍,并双手呈上绣样。
楚承安微微扬起眉头,他拿起绣样,正面绣图是一直憨态可掬的猴子,她绣的动物总是这般可爱,他一笑,将绣样翻过来,赫然一个方方正正的“滚”字。
好一个精妙的刺绣。
他不仅不气,还对侍卫说:“你去问,五十两卖不卖?”
侍卫又去跑腿了,过会儿回来,有点难以启齿:“姑娘说,这幅刺绣最多收二十两,她说……她不坑人。”
楚承安眉眼一弯,又笑了:“知道了。”
这样一副绣样是她绣出来应付他的,价值一两银子最多,她说她不坑人,但偏坑他,暗地里骂他一句不是人。
不管杜逸云骂楚承安什么,他都觉得甚是欢喜。他不怕她骂他,倒怕她真的不再理他。楚承安看着刺绣,好像看到她坐在灯下绣图的侧颜,静谧又美好,不由眼底笑意涟涟。
其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一副二十两的天价刺绣,侯爷一口气把五副都买回来,这样不够,还要逐个裱起来,挂在大堂展示。
出入侯府的来客本来只认为这些刺绣还行,可一听一副二十两,纷纷改口把绣样夸得天上无地下无,楚承安替杜以云听了满耳朵夸赞,回头修书一封。
第二日杜以云卖完小玩意儿回去后,才发现布包中多一封信,打开只有两个刚劲的字:
“善哉。”
系统纳闷得快抑郁了:“你骂滚他说好,人类的世界我不懂,生而为系统,我很抱歉。”
以云摇摇头,她把信叠好,一起放在那西北小白花处。
她又伸手捏捏小白花的花瓣,有点出神。
骤然厨房传来“砰”的重物落地声,杜逸云一惊,想起厨房只有姆妈,连忙往里间跑去,只看姆妈躺在地上,嘴唇发紫,一动不动。
案板上还有姆妈给她准备的菜肴。
以云扶起她,着急地喊:“姆妈!”
系统说:“……没救了,她本来只是npc,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你努力的结果,放弃吧。”
以云没回系统,她默念撑住,慌慌张张跑出去请大夫。可这段路有点长,一滴滴汗水落入她眼底,呼吸越来越疼,刺得她咬紧牙齿。
遽然惊马一声,身侧停下一匹马,杜以云抬起头,多日未见的楚承安皱着眉头,他看出她的焦急,只道:“上来。”
17. 第十七章
人命攸关的事,杜以云没有犹豫。
她踩着马鞍,楚承安托她一把,让她坐在马前,他在她背后。
杜以云刚坐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问:“去哪?”
杜以云:“医馆。”
楚承安一边引着马儿走,一边皱眉问:“怎么要去医馆?”
杜以云想起姆妈倒地不醒的模样,忍不住打个哆嗦,姆妈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虽然没有血缘却胜过亲人,她可能撒手人寰,杜以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姆妈……”
楚承安明白该是出意外了。
杜以云脸色很是苍白,她出来得着急,没添多一件衣服,显得身子很是单薄。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手解开肩膀上披风的带子,披风一扬,兜住杜以云脑袋,包裹起她的身子。
杜以云愣住。
她身材高挑,但坐在更高大的楚承安跟前,便显得很是娇小,一件披风就将她裹严实了。
披风带着他的温度,格外暖和,还有一丝淡淡的松木香,很是安定人心。
她轻轻嗅着这股味道,慢慢的,整个人不再慌得六神无主,身上也像感染上楚承安的温度,总算不再打颤。
“坐稳了。”楚承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随后他一踢马腹,操纵缰绳,呵道:“驾!”
马儿跑得飞快,但外面的呼号的狂风都被披风挡住。
她被保护着。
杜以云伸出手,拽住披风一角,却闭上眼睛,如果……如果他不是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她定是又要起什么不该有的遐想,但他们终归不可能。
她不是大家闺秀,她高攀不起。
其实杜以云也明白,楚承安是出于愧疚心理的补偿,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她该放过他,同样,放过自己。
疾驰之下,终于是到医馆找到大夫。
幸好杜以云发现及时,大夫灌了姆妈三碗汤药,堪堪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原来是她体内余毒未尽,余毒突然反噬才会这般凶险。
此番之后,姆妈的身体不会再有大碍,不过仍然需要调理。
杜以云仔细听大夫的嘱咐,一路把人送到门口,直到这时候,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终于能分出心思去顾别的人。
她站在原地整理好心情。
沿着自家小破院子往里头走,便能看见楚承安半蹲在地上,看着什么出神。
刚刚没留意,现在杜以云才清楚看到他发髻高簪,露出俊朗的眉眼,外罩绛纱袍,脚上一双乌皮靴,她猜他应该是刚下朝回来。
杜以云郑重地服了一礼:“民女多谢侯爷。”
楚承安顿了顿才站起身,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倒让他不习惯,便说:“不必多礼,正巧碰上。”
所谓巧合,都是精心的设计。从皇宫到城西,这段距离不近,两人会遇上不是赶巧,只有每天楚承安都往城西走,才会制造出这样的巧合。
杜以云抿了抿唇,她目光移向刚刚楚承安盯着的地方,地上是她种的小白花,是剩下的西北花朵种子种的,她把它们带出来晒太阳,花盆还压着一张纸,纸张洁白,在这败落的院子里格外显眼,也是楚承安的。
楚承安说:“你把花栽出来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她,似乎想看出什么别的情绪。
杜以云移开目光,道:“因为好看。”
但是在花绽放前,她不知道它能开出这样可爱的花儿,所以怀着怎样心情种花,不言而喻。
楚承安笑了笑,说:“西北土地贫瘠,常年不见绿植,但一到它开花的季节,本来褐色的大地,一夜之间长满白色,风一过,花瓣飘洒,能吹出半里远。”
杜以云想象着那画面,花如云海,远天辽阔,长风万里,不禁露出一丝神往。
楚承安说:“下次带你看看。”
说到这,杜以云突然回过神来,她皱了皱眉:“我才不去。”
楚承安不揭穿她那点伪装,笑了笑,道:“既然人已经没事,我先回去了。”他还想说有事别自己逞能,她可以随时来侯府。但一想到她这脾气不一定听得进去,就住了嘴。
只是独自牵着马儿慢慢往回走时,难免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这次能因意外见面,那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犹自思虑,突然的,他听到杜以云的唤声:“等等!”
楚承安回过头,便看她手上捧着叠好的披风,朝他跑过来。
她跑得有点急,额前发丝凌乱,微微喘着气,将手上披风递过来,那杏儿眼灵动又漂亮,眸底好像只有他一人。
只听她说:“你的披风。”
楚承安喉头动了动,他太久没这么近瞧她了。
本以为只要不争不吵,远远看着就好,但暌违的相处短短半日,才知道有些念想是无法填满的沟壑。
想触碰她。
他再没忍住,伸出手指,朝前一倾身,抚顺她的头发,将细碎的发丝别到她耳朵后,手指不经意间掠到她的耳垂,耳垂又滑又薄,相较于他的手,还有点凉快。
楚承安一愣,牙齿咬了咬两颊的软肉,逼迫自己收回手指。
而杜以云僵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袭击了她,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承安会做这个动作,紧接着,一张嫩白的俏脸腾的红透,她猛地将披风丢到他身上:“登徒子!”
楚承安理亏,伸手摸摸后颈。
杜以云骂完这句,脸上火辣辣的,赶忙转身往回跑,却差点被石头绊倒。
“小心!”楚承安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抱。
该说是不是天作之合,她的身躯嵌入他怀里,竟然是这般刚刚好,难以形容的满足充斥着他的胸怀。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心跳猛地往上提,楚承安在她耳畔问:“以云,你可愿意成为侯府正夫人?”
杜以云本来在掰他的手,乍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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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你疯了?先放开我。”
“没疯。”楚承安轻轻叹口气,稍稍松开手。
杜以云如游鱼一样躲过他的钳制,她转身怒目视之,微微抬高下颌:“侯爷,你要是处于对我的愧疚和同情提出这个,那我和你说,你的补偿已经足够了,犯不着还想搭上一生陪我玩。”
楚承安笑了笑,他盯着杜以云,极黑的瞳仁好像一汪水,让杜以云差点溺在其中,她目光些微躲闪。
他摇头:“如果真是同情与愧疚……我不会这般怜爱,我从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他也曾说服自己这是同情和愧疚,但如果只是这种感情,在看到她过得尚可,补偿已经给足之后早就应该平息,可是一想到她可能去平睿伯府,为何会茶饭不思,寝卧不安?
他朝她走近两步,心中如拨云见日的明朗,郑重地说:“终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杜以云抬着头看他,久久没有挪开眼睛,这一刻她有很多情绪,怀疑、窃喜、骄傲、羞赧,但最后,心中还是慢慢凉下去。
她后退半步,道:“是我不配。”
楚承安皱眉:“为何这么说?”
安静了会儿,杜以云说:“你是侯爷,而我只是一个丫鬟,”她目中闪烁,“这个道理,是你教给我的。”
被踩碎的奢望,再也拼不起来,她已经认清现实,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再犯这样一次错。
楚承安攥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吸了口气,目中沉沉。
巷子外有路人路过,朝巷子内张望,杜以云顾忌形象,压低声音:“你这样和我不清不楚,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数三声,你再不放手,我、我明天就立刻找户人家嫁出去!”
她这话是顶不负责的,又十足的任性,只是楚承安的目光让她心虚了。
“一。”
“二。”
“……三。”杜以云说得极快,楚承安放开手,他问:“你要嫁给他人?”
“我嫁给谁,你管得着?”杜以云赌气地说完,逃也似的跑回院子。
楚承安站在原地,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心里那根弦已经崩到最紧,唯有揽住杜以云的时候,才能松下心神。
可是她不在身边。
他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皇帝想指婚公主给他,他都没有斟酌措辞,以心中有所属直接拒绝了,好在皇帝不恼,这件事在朝臣间传开,直道侯爷胆儿大。
过了几日,楚承安的魂儿好像被落在小巷,仍没回,周鞍如以往来禀报,今天却吞吞吐吐的脸色不太对,楚承安手指尖把弄着毛笔,说:
“说吧,出什么事了。”
周鞍小心翼翼开口:“暗卫来报,说是杜姑娘,要出嫁了……”
咔哒,楚承安捏着笔的劲道拿捏好,笔折了。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的弦也崩到极致,也断了。
18. 第十八章
周鞍的信息没错,杜以云确实萌生把自己嫁出去的想法,而天时地利人和,红娘子又找上门来,这次她不是来当平睿伯府的说客,而是别的人家。
红娘子带着谄媚的笑,同杜以云说:“城东刘家,刘氏客栈的大公子要娶亲,刘夫人托人向我打听你,就看你的意思。”
杜以云沉思,没有说话。
红娘子怕她不答应,使劲浑身解数:“你别瞧人家是商户,刘氏客栈在咱京畿之地颇有名气,虽是比不上当官儿的,但怎么着,也是一份绝佳的去处。”
杜以云回过神来,“我知道。”
刘家经商起家,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在这世道地位最低,但有钱的商人还是有一定地位。
红娘子见她眉眼间没有上回那股清高之气,又堆起笑容:“嗨,就是怕你没想明白嘛,刘夫人是某日看到你在外头谋生,觉得你很有胆识,很是欣赏你,才想替儿子求亲,杜姑娘到底行不行,请尽快给我个准头。”
红娘子很着急,杜以云却没有,她将红娘子送到门口,只道:“你请先回去,明日我一定给你答复。”
没拐到杜以云,红娘子面上郁愤,只怕到手的媒婆费又要跑,再三叮嘱杜以云一定要好好考虑。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杜以云不傻,刘氏客栈这么大一份家业,大公子居然要娶她丫鬟出身的女人?而且还火急火燎的,请的还是红娘子这种不入流的说媒人……
有猫腻。
以云懒得去打听情况,直接问系统:“我有点苦恼。”
系统:“你能有啥苦恼,你都要把男主的心拱了,苦恼的是我。”
以云托腮,一手逗弄小白花:“我的魅力太大了,你看,随便路过的刘夫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非要我做她儿媳。”
系统感到一阵窒息:“闭嘴吧,刘家对外称大公子不在京城在别处休养,但其实刘氏的大公子是个痴呆儿,就连上茅厕都要别人陪同,刘夫人哪是要儿媳,她要的是能照顾她儿子一辈子的保姆,顺便再任劳任怨地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尽‘娘道’,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不好坑,就只能来坑你这种无依无靠的了。”
以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系统:“……”
系统无语了,它本来不打算告诉以云的,因为它秉持新人多吃苦头准没错的原则,但没想到最后,哎呀,还是说出来了。
它“呵”的冷笑:“行了吧,给你知道了,你不用考虑嫁给他。”
以云摘下花茎,把玩着小白花:“嫁了!”
系统:“???”
以云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你知道什么是白月光吗?”
系统:“不知道,不想知道。”
以云已经开口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系统:“闭嘴闭嘴。”
***
杜以云累了。
她到了婚嫁的年纪,即使知道刘氏的求娶是一个天坑,她想,再怎么样都比平睿伯府好。
果然,一旦放下所谓骄矜,以平常心去看待这种婚姻,各方面加加减减,居然是门当户对。
她不是高攀的那一端,她想要刘氏的家财,刘氏对她也有所图,这是一段没有感情的交易,一点都不复杂。
她不会因为刘家任何一个人、一句话而辗转难眠,她在楚承安身上吃的苦头,都不会在刘家身上吃第二回。
想到楚承安,杜以云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心口,整个人慢慢弓成虾米,把被子也团起来了。
她恍然回到昨日下午。
“你可愿意成为侯府正夫人?”
“……我从没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终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楚承安的声音有些微低沉,余韵无穷,直到现在杜以云都觉得心口一窒。
他说得轻巧,却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讨厌这种感觉,好像意志一如既往的坚定,但心却要率先叛变。
可是这是高高在上的楚承安对她的施舍啊。
她早就放下对他的感情,既然得不到,她从不去奢求,既然被他亲手摧毁,那她宁愿不要这种感情,也不要低头。
“就这样,反正都会过去的。”杜以云用手指搓搓自己眼角,横竖气不过,点了一盏灯坐起来,便看桌上放着零星两三盆小白花。
这种小白花长在西北,难以适应中原的气候,如果彻夜放在外头,第二天起来就焉了吧唧的,所以杜以云每晚睡前都会把小白花搬到屋内。
如今看着她精心照顾的小白花,骤然冲动——她要把这些破玩意全部毁掉。
高高举起花盆,眼神决绝,她要摔破它们,就当它们没开过吧,可是在松手的一瞬间,她却犹豫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伸回手,像是决定了什么,她捧着这些花到破败的院子里,把花丛花盆里移出来,根茎埋在地上。
她拍拍手上的泥土,心想,就让它们自己适应中原的土壤吧,行的话,就活过来,不行的话,全死就算了。
第二日,红娘子又找来时,杜以云答应了。
刘家出手是意想不到的阔绰。
十二箱子聘礼放在屋中,以云用力掀开其中一个厚重的盖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首饰,饶是以云,也没见过这般华贵的首饰,以前在杜府,杜如月最贵的首饰是一对红宝玉耳环,杜以云曾以为那是她见过最贵的物件,这才知道山外有山。
按说得了这么多宝物,她应该打从心底高兴而已,但实际上,剩下十一箱子她完全没兴致打开。
她可以用这笔银钱给姆妈置办一处宅子,但她早和刘家说好,成亲之后,她要把姆妈接到刘家养着。
此时,姆妈还不知道杜以云要嫁的是个痴呆儿,姆妈在知道刘氏上门求亲时,也很积极去打听消息。
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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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刘氏加工过的,比如她到现在还认为刘公子英俊潇洒,只是可能身体有点不足之症,很少在人群前露面,所以才会选择娶以云。
但姆妈是真心为以云着想。
她以为杜以云不通人情世故,劝以云好几天,直到出嫁这天,还在念叨着:“商户之家能有什么讲究,再说这不足之症,你真想好了么?”
杜以云牵着姆妈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姆妈放心,以云有自己的考量。”
“入了刘府,我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您是少夫人的奶娘,再不会有人瞧不起我们……”
姆妈听她讲着,眼眶也红了:“傻孩子。”
她揽住杜以云,杜以云犹如小时候害怕雷鸣躲在她怀里一样,也悄悄红了眼眶。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后悔。
杜以云对镜仔细敷上细粉,额间画花钿,两腮粉若桃瓣,柳叶眉下的杏眼一转,婉转流连,最易勾出人心中绮念。她拿起唇脂,轻轻一抿,伸起尾指指尖触平唇的纹路,再放下手时,双唇娇艳欲滴。
杜以云对镜子中一笑,红盖头落下来,遮去她最后一点犹豫。
在媒婆和姆妈的搀扶下,以云坐上轿子。
轿子摇摇摆摆,唢呐声不绝,周围更是聚起无数的百姓,纷纷窃窃私语。
杜以云本来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两个字总往她耳里钻。
侯爷,侯爷。
侯爷?杜以云摇摇头,她想,京城之地这么多侯爵,才不止一个武安侯。
等她下轿子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她。
杜以云从盖头下方的光线看出去,心道奇怪,刘大公子不是个痴呆儿吗?怎么这么壮实,脚步这么稳当,怎么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杜以云顿住脚步。
她整个人愕然,好像突然打开了五感,周围明明十分嘈杂,鞭炮唢呐声不断,她偏生从这些声音中,仔细分辨出一句话:
“恭喜侯爷啊。”
杜以云突然掀开盖头,看向身边准备领着她跨入门楣,与她拜堂之人——
只看这人双目奕奕,眉宇极为俊朗,一身的大红压不住他丝毫气度,他留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垂眼,那漆黑的眼底好像酿着无限柔情。
楚承安,居然是楚承安。
杜以云再抬头,便看牌匾上“武安侯”三个字。
***
那天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烜赫京城的武安侯大婚,满朝文武基本都来了,就连宫里也送来大礼。
而他们听说,武安侯夫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人人都说侯夫人好福气,一招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却在这样一个日子,侯夫人一下红轿,出人意料地抢一匹马翻身而上,扬长离去,武安侯反应不慢,也抢了一匹马追上去。
留错愕傻眼的满堂宾客面面相觑。
这演的哪一出?
19. 第十九章
其实若换做平时,杜以云是抢不了马的。
不过现在,任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掀开盖头,甚至爆发冲过去,而此时,迎亲的马儿就在她三步外的地方。
马脖子到马背系着一朵代表吉祥的红花,杜以云拽着这个带子,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潜能被无限激发,从没独自骑过马的她灵活翻到马上,几乎只是一眨眼的事。
楚承安极快反应过来,两三步冲上去,她的衣角却与他的手指擦过,他到底没能抓住她,便看她已经抱着马脖子冲出人群!
他当机立断,也拽了一匹马上去翻身而上,紧跟在杜以云身后。
“哎呀小心!”
“那是新娘子吗?”
“怎么了这是?新娘子跑了……”
“侯爷也跑了?这……”
以云抓着马鬃,她不会骑马,其实上马后看到离地面这么高的距离,她有点害怕,但是这点害怕早就被愤怒压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侯府。
等冲动之下的爆发结束,不会马术的她只好紧紧抱着马脖子,趁机往后瞧一眼,这么一会儿,楚承安离她越来越近,只看他抬起手,咬着食指和拇指,吹出一个嘹亮的口哨。
杜以云身下狂奔的马儿打着明,脚步慢慢停下来。
以云:“……”
完了,忘了这该死的侯府里的马儿训练有素,一个口哨就能让它停下来,便看楚承安赶上来,他向来俊朗的面上带着焦急,叫到:
“以云!太危险了,快下来!”
以云呼唤系统:“快快快,给我的马加速!”
系统也差点懵了。
它心情复杂,本来以为杜以云会嫁给刘家,就没去留意男主,这段时间它挂机回穿越局去,向穿越局说明任务可能失败,并且申请强制退出,但穿越局那边以结局没出为由,怎么都不同意,所以它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以云都决定让男主得不到她了,也该乖乖的,但它一回来,万万没想到,不是以云造作,是男主飘了。
男主居然来了个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把刘家大傻儿换成自己!
于是现在它想也没想,赶紧随杜以云说的,用手段控制马,顿时,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马又狂跑起来,路人见之无不躲开。
以云吓一大跳,道:“这马跑得好快。”比刚刚还快上一倍。
系统解释:“没什么,我给它吃了能兴奋的药剂。”
以云在马背上颠簸得断断续续:“那等等、我,我怎么让它停下来啊?”
“它太快了,我摔下来算、算工伤吗?”
系统愣了愣:“呃,嗯,你不会骑马啊?”
以云在狂风中极力保持冷静:“你说呢?”
系统:“……”
系统心里暗道失策,表面上却安慰以云:“没事的,马到桥头自然停。”
以云:你在唬我。
发狂的马不听使唤,不管楚承安在后面怎么吹口哨,只是发了疯撒蹄子跑,踩得路上泥土飞溅,半点也受不得控制。
以云甚至觉得自己除了抱着马的手臂,身子其他地方都浮起来了。
以云在马上凌乱:“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略有些歉意:“对不住,下次我会注意一点的,如果咱还有合作机会的话。”
以云:“刺激!”
系统:行吧,它早该想到的,当它没说。
杜以云一张小脸苍白。即使有细腻的妆容掩饰,也不难看出她对现状的力不从心,任由风吹着她的发髻,很快她的头发就乱了,在风中扬起几缕青丝。
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马上摔下来。
身后楚承安趴扶在马上,身躯贴着马身,他眼睛发红,近乎目眦欲裂:“杜以云!”
楚承安的声音,让杜以云勉强收起脸上的惊吓神色,她回过神,从头上拔下什么珠宝首饰,用力往身后丢,她声音带着颤音:“还给你!”
楚承安任由朱钗丢到他脸上,只道:“不要乱动!”
杜以云也惜命,当下不敢再扭来扭去。
兴奋剂还没发挥完,以云身下的马跑得更快,他们这样一前一后,很快,杜以云看到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山林,连着一大片草场。
在寸土寸金的京畿之地,这么大一块场地,当然有其用处。
武安侯府毗邻皇宫,是顶好地段,这片山林是往年宫里秋猎的场地,无用时是武安侯拿来练兵的地方,平日都有人看管巡逻,但因今日武安侯大婚,御林军放松警戒,只留场地入口一队人。
彼时,这队伍的领头看到狂奔的马,正要让属下警示并且拦下来时,属下突然说:“奇怪,怎么是个穿红衣服的新娘子呢……”
另一个属下眼神好,极目远眺,咋舌:“你们看,后面跟着的是不是侯爷!”
“这是拦还是不拦?”领队心里犹豫不已。
领队是个人精,见楚承安近了,赶忙打了个手势,楚承安也回了一个手势,再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拦,其实不是不要拦,是不能拦。
楚承安长期在疆场,哪里看不出杜以云身下马的异常,如果这时候非要拦下马,杜以云极可能被甩出去,但现在跑到校场,是再好不过了,这儿地广,没有其他人,强行逼停马比在别的地方好。
楚承安死死掐着自己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买通红娘子、布置喜宴、向皇帝请旨……种种事情,杜以云都是被埋在鼓里,她一心一意以为自己要嫁入刘家,却不想居然是这般情况,无怪乎会这么生气。
早在他决定这么做,他就知道今日的他会面临什么。
他想过她会闹,会气狠狠和他说话,会把他赶出洞房,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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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宁愿这样危险,也不愿和他成亲。
一种隐秘的疼痛在楚承安心中,细细密密地扎了一圈。
他回过神来,专心赶马,如今看着杜以云在这般危险的情况,他只想她能平安就好,其他的再说。
领队收到楚承安的指示,连忙让人大开栅栏,几人在门口跪下抱拳:“属下参见侯爷!”
先是杜以云的马冲过去,然后是楚承安的马,扬起满地尘埃。
士兵抹一把脸,回过神来:“不对啊,侯爷不是大婚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人小声说:“那跑在前面的新娘子,是侯爷今天新娶的妻子吗?”
“咳。”领队站起来,严肃地说,“今日看到他们进猎场之事,都不准说出去,谁说出去就准备回家务农,不能再呆在我军,明白了吗?”
士兵们立刻整齐划一应:“是!”
而另一头杜以云和楚承安已经进了一望无垠的草地之中。
杜以云被颠得浑身难受,都没留意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马蹄声好像踏在她耳朵里那般响,她才紧张地抱着马,一边分出心神去看身后。
楚承安距离她只有一匹马身的距离!
不得不说,楚承安的骑术十分精湛,只这么会儿,就追上杜以云身下发狂的马。
杜以云分明被失控的马吓得心惊胆战,却还是嘴硬:“你来干什么!”
楚承安朝她递过一个眼神,道:“别动。”
他的声音有种莫名让人安定的感觉,犹如他身上的松木的气息,让以云心头不再狂跳,不管多少次,好像楚承安在,一切问题能迎刃而解。
包括这头被憨憨系统注射了兴奋剂的可怜马儿。
系统:“别以为你心里骂我憨憨我就不知道!”
以云轻轻吸了口气,但还是没给楚承安好脸色看。
楚承安让自己身下的马和发狂的马并行,他皱起眉头,松开自己的缰绳,抬起脚踩在马背上,在这般相对静止的状态下,踩着自己身下的马,跃到杜以云马上。
患者杜以云双臂,他护住她,用力扯住缰绳:
“吁!”
杜以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紧紧贴着她的手心,而失控的马被迫停止,更受刺激,开始摇头晃脑横冲直撞。
杜以云一会儿撞到楚承安的胸膛,一会儿又差点跌出去,如果不是楚承安一直保护着她,她得从马上摔得个粉身碎骨。
她紧紧缩在楚承安怀里,一抬眼看到他刀削般的面庞,又气狠了,道:“不用你管我!”
楚承安一边勒住马,一边安抚她:“别闹。”
杜以云不管不顾,想推开楚承安,结果马还没停,她上半身一晃,差点直愣愣往地上摔,千钧一发之际,楚承安大手捞她一把。
却不想衣摆被勾住,两人一齐从马上掉下去。
20. 第二十章
“啊!”
失重感让杜以云短促地叫一声,楚承安手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自己怀里,以自己身躯为肉垫,让杜以云摔在上面。
正好这个坡地有弧度,两人从马上摔下来惯势使然,一路跌跌撞撞摔下去,如果是楚承安一人,还能抓点草或者石头,让自己停下来,但他怀里护着杜以云。
杜以云的身子骨很柔软,浑身一股淡雅的香气,在这草场的芳香之中尤为明显。
他当即放弃腾出一只手抓石头的决定,就这么勒着她的细腰,抱紧她,他闭上眼睛。
他想,如果只有这一刻也好。
他甚至有个疯狂的念头,宁愿为这一刻付出生命。
一阵天旋地转后,那发狂的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两人的红衣都弄得脏兮兮的,才终于在平坦的草地上停下来,杜以云趴在楚承安身上,她除了受到惊吓,浑身居然没有一点伤口,甚至连擦伤都没有。
反观楚承安,脸上细碎的伤口使他稍显狼狈,此时紧闭着眼睛,长睫低垂,好像没有知觉。从额头到下颌,近乎天工巧造的线条,削弱他的凌厉感,显得整个人人畜无害。
这么近的距离,杜以云甚至能看到他嘴唇上的纹路,差点愣住,她咬咬嘴唇,想要起身,却发现楚承安的手还箍着她的腰。
她试着掰楚承安的手指,不但没掰动,还被那手指略高的温度烫得缩回了手。
“喂。”她不情不愿地叫他,“起来!”
楚承安眉头紧了紧,却没睁开眼睛。
杜以云这才察觉不对,她仔细观察楚承安,发现他从脖颈处有一道从后脑勺流下来的细血痕,一定是刚刚滚下来时撞到的,暗红的血液沾染衣襟,和大红的新郎官衣服混合到一起,要是不留意,果然会忽视。
她伸出手指,触及那些血液,又热又滑的,吓得屏住呼吸:“武安侯?”
她用双手推他,他纹风不动,她只能伸手去触摸他的后脑勺,却找不到那伤口在哪,一想到楚承安受了伤昏迷不醒,心里就算多少气,此时不由着急:“楚承安!”
杜以云伸手掐他的脸颊:“起来,楚承安快起来!”
也不知道这人晕过去后怎么还能把她抱得这么紧,杜以云深深吸口气,她要先挣脱楚承安的桎梏,便扭了扭身子。
可是左扭右动,除了把两人的衣裳弄得更乱之外,没有其他作用。
杜以云有些泄气,又着急,咬咬嘴唇,低声骂:“你要是死了,那只能赖你,是你活该。”
赖他为什么要抱得这么紧,偏不叫她受半分的伤。
可是,她忽然发现楚承安脸上“啪”地落下一滴水,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她自己的眼泪,杜以云用手背抹掉这点眼泪。
她从来不是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性子,可是现在她无能为力。
明明是他骗她成亲,还非要护着她,她可没求他保护她,所以就算怎么样都是楚承安活该,但看他这副惨样,杜以云的呼吸窒了窒。
她骤然想到什么,差点浑身冰冷,轻轻地、慢慢地靠近他的胸膛,耳畔还有那一声又一声强劲的心跳。
她松了口气。
在杜以云窸窸窣窣地做这些动作时,楚承安的眼睫一颤,他手掌稍稍松开一点,缓缓睁开眼睛。
杜以云大喘息:“起来了?”
不等楚承安回应,她又冷笑着说:“没把你摔死,真是可惜了。”
楚承安微微眯起眼睛,此时经过这样折腾,杜以云发髻都散了,脸上的妆也花开,唇上的口脂都抹到脸颊上,给红润的双颊平添一抹媚色。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日子,却叫她受这般委屈。
楚承安目光暗了暗,他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口脂,十分自然地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做什么,别碰我。”杜以云趁他掌心这点缝隙,连忙想从他身上下来。
楚承安道:“不要乱跑,很危险。”
这是皇家猎场,秋狩过后,已经补足许多猎物,没有攻击性的比如小鹿兔子,但还有攻击性十足的比如灰狼等,平日将士练兵是一群人,而且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当然不用担心,但以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乱跑的话,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而楚承安在滚下来时撞到后脑,并非毫无影响,比如他只这么动作,便觉得眼前有点花,有种恶心感在他胸腔里来回震荡,所以只能先躺在地上缓和。
杜以云却不懂,她执意要起来,骤然腰腹被按住,是楚承安的大手。
杜以云气不过,拧楚承安的胳膊,才发现他胳膊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她这点力气根本拧不动。
她泄了气,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承安微微抬起眼睛,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垂眼看到两人身上的红衣,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他们早该拜完堂……她可能直到洞房花烛之时,才会发现自己被欺骗了。
她咽了咽喉咙,冷冷问:“楚承安,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去告官?”可是问完这句话,她才知道报官也没用,世人相信民女碰瓷武安侯,强把自己送到武安侯床上,却不会相信武安侯强抢民女。
她也撇开眼,看着一望无际的草丛,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在楚承安脸上。
过了会儿,杜以云又恶声恶气说:“我没有招惹你吧?”
“嗯,你没有,”楚承安一笑,略有些自嘲,“是我招惹的你,你已经是侯府夫人了。”
“你,”杜以云抬手呼他一掌,憋了半天,只有一句话,“不要脸!”
杜以云的掌心软软的,好像还香香的,或许顾忌他的伤口,根本没什么力量,楚承安一手抓住她的手掌,放在颊侧,温声说:
“我和你赔罪,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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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楚承安的声音更为低沉,好像附着在杜以云耳边,听得她耳根通红,她撇开脸,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谁不想做一个风风光光的侯府夫人?
可是她也有心,也会害怕。害怕誓言过于短暂,害怕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高高在上的他用一句话决定自己的生死,害怕自己的担心终成结果,最后辗转沉沦在其中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想,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她从不会去求自己得不到的,宁愿嫁给名不见经传的阿猫阿狗,安稳度过余生,也不要再体会这种矛盾交织的心情。
可是现在,楚承安背地里搞的鬼,已经彻底断绝她的后路。
她抽回手,淡漠地说:“如果我说不好呢?”
楚承安目光闪烁:“对不起。”不好也得好。
楚承安知道她在骂他什么,不得不说,他确实心急了,这招偷龙转凤,是他破罐子破摔,可是只有这样,他才有亲手一片片把“罐子”碎屑拼回去的机会。
他非要用这些手段,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
杜以云怎么也没想到表面谦谦的楚承安,其实是最流氓的,她又一次狠狠掐着他脸颊:“明明就是说一不二,却在我面前装什么良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委屈你!”
楚承安轻叹口气:“你说得对。”
他常年行军,早在十六七时就已经在军中有威望,在战场中拥有决策权,与戎狄的每场战要怎么打,要不要追击,要不要撤退,全部是他说了算。
就像现在,对杜以云,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成亲,也是他一手办成。
他要把她紧紧捂在掌心,成为掌心中最珍贵的那颗明珠。
所以他抬起手,扣住杜以云的后脑勺,在杜以云瞪大的眼睛中,两人双唇一触。
他没有逼她,完成这个几乎不能算吻的吻后,就松开了手。
杜以云还愣愣的。
触碰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她都没回过神来,除了凉凉的,其他什么感知都没有,紧接着一大片红霞浮上她的面颊,她怒叱:“登徒子!”
楚承安胸腔震动,似乎闷声笑了,不过面上还是一派认真:“嗯,登徒子。”
杜以云更觉自己被耍,想趁楚承安不留神时爬起来,却不想楚承安即使脑袋受了伤反应也很快,又一次按住她的腰腹,不让她乱走。
“你、你放开我!”杜以云扭来扭去,憋得一张脸都红了。
楚承安好不容易碰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唇儿,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杜以云就这样大的反应,他不得不低声劝:“别动。”
杜以云不听,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挣扎得越厉害,动作也越大。
两人的衣摆在草丛里窸窸窣窣,杜以云忽然疑惑,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到她。
只见楚承安的眉头轻皱,就连声音也哑起来:“……别动了。”
21. 第二十一章
杜以云不以为然,她斜眼轻觑他一眼,怀疑地说:“你带着刀在身上?”
楚承安闭上眼睛,这位常年征战疆场的男人难得些微窘迫,他低声说:“……不是刀。”
不怪杜以云什么都不懂,家中长辈只有姆妈,姆妈常年被病折腾,分不出这条心,她是想教杜以云,但有心无力,只能弄些画册放在以云房间,但杜以云从没留意去翻。
而且对杜以云来说,吃一堑长一智,她总觉得楚承安暗地里等着坑她一把,现在要让她信楚承安的话,是有难度的。
于是她突然皱起眉头:“我不信。”
她伸出小手往下一撩,只觉那玩意儿好像更明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楚承安闷哼一声。
他语气隐忍,略带警告:“再乱动,等等会发生什么,我不能保证。”
杜以云一下来气,他敢威胁她?便冷声道:“呵,你自己还说不是刀呢!又想骗我。”说着手上也不留情,使劲抓了一把。
她本是想趁楚承安分不出手,出其不意拔“刀”出来,才好反客为主,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不但没把“刀”拔出来,反而一阵天旋地转。
她“唔”地一声被压在草地上。
楚承安的眼底带有痛色,但同时也很晦暗,有些可怕的神色,偏偏呼吸急促,若隐若现地喷在杜以云的耳廓上。
杜以云动弹不得,说实话,这样的楚承安拿捏着上位者的威严,不再是那个能让她随手掐拿的人,让她打从心底里畏惧。
但她死撑着,她试着挣扎,可惜双手在两人之间,和她的肩膀被他紧紧箍住,让她有种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的错觉。
不对,她否认那种感觉,她才不是鱼肉,分明是楚承安做错在先,她没做错什么。
只是距离太近,杜以云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跳声,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抿了下唇角,说:“你要做什么,是嫌我不够讨厌你吗?”
楚承安微微阖上眼睛,听到“讨厌”这两个字,他又倏然睁开眼睛,紧紧盯着杜以云:“只有讨厌吗?”
尾音上扬,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尤其这个目光让杜以云彻底屏住呼吸。
可她是那么容易认怂的人么?杜以云提了一口气,讥笑道:“对,我对你只有讨厌。”
“你以为你是武安侯,全部人就得围着你转?那你真是做千秋大梦去吧!”
楚承安皱起眉头,杜以云的每句话刺在他心头,就连头上的伤口也愈发作痛,偏偏她还加这么一句:“不是吧,你难不成真以为我会喜欢你?”
话一说完,杜以云瞬间哑了,因为楚承安忽然低头堵住她的唇舌。
争执戛然而止,只有从喉咙发出的不成调的细微的声音。
不同于刚刚那个一触即离的亲吻,这个吻,他半点不掩饰霸道,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像是一个君主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土,就连杜以云的呼吸都被他剥夺。
杜以云从震惊愤怒,到后面在楚承安怀里拼命挣扎,她想要呼吸,可是鼻子好像不听使唤,只能张嘴去汲取空气,却让他的侵入越深。
他的唇齿间好像也有那股松木香味。
杜以云的唇舌避无可避,被吮得都快发麻了,头皮也一阵发麻,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她脊柱往她身体流窜。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她眼角沁出眼泪,整个人好像熟透的虾米,从脸颊到指尖,一片红彤彤的。
感觉她的抗拒慢慢弱了,楚承安从侵略到安抚,他终于放开被他折腾得红肿的双唇,而是轻轻在她面颊上啄着。
杜以云用力眨眨眼,好散去自己眼中的雾气,楚承安已经抓着她的手,往下游走。
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是刀,真不是刀,只是这玩意儿竟比刀还要烫手!
她真宁愿那是一把利刃,把她的手割得伤痕累累,而不是这样,让她被烫得不知所措。
又羞又气之下,杜以云想把手抽回来,但楚承安不容她反抗。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楚承安。
他完全剥下完美君子的伪装,拿出军中那套说一不二的作风,战场上所谓乘胜追击,他五指穿过她手指的五指,灼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垂上。
杜以云满脸通红地闭上,直觉让她这时候紧闭嘴唇,事态出乎意料,再怎么样,她不该这时候去刺激这个男人。
最可恨的事,手里的玩意儿让她手指僵硬,她巴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要说楚承安,他能等到这时候再出手,也因为他拥有绝佳的耐心,直到这耐心被杜以云一遍又一遍地击破……
他在这样绝佳的满足感中稍稍冷静下来,心里也越发明白,他卑鄙又如何,只要把人牢牢握在手心,余生还长。
良久,他在她眼睛上落下一个吻,郑重说:“回去让你欺负回来。”
杜以云又气又急:“不用!你滚开就好了!”
楚承安整整两人的衣服,他长手一伸,一把横抱起她,他心情颇好,声音里满是餍足:“好。”
杜以云还想挣扎,楚承安却箍紧她的身子,叫她动弹不得,她抬手打他一脑勺,却看楚承安皱起眉头,头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落下一点血液。
杜以云蓦地一顿,想说你流血了,却还因为生闷气不肯开口,而楚承安察觉到了,有点无奈,说:“别乱动。”
杜以云又想起他能在头上有伤口时强迫的她的手,真真是名副其实的登徒子。
但她到底停下挣扎。
她想,她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骑马回去,她需要楚承安带她回去,总不能让他死在这,她只是利用他而已。
等两人回到侯府,宾客已经被遣散,不管如何,婚礼中途中断,侯爷大婚当日新娘跑了终会成为饭后的一个笑谈。
不过楚承安并不在意,他不在乎外面的人要怎么看,人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杜以云本不想住侯府,但可气的是,她在楚承安面前做的一切争辩都是徒劳,干脆进屋子,鞋子一拖,衣服也不好好换下,就往床上一趟,装死。
侯府的丫鬟小声劝:“夫人洗洗脸……”
杜以云睁开眼环顾四周。
能看出这个屋子经过一番静心装扮,几大件家具俱全,窗棱上贴着精美的双喜,桌面上放着花生桂圆等。
她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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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承安了,在他的诡计下,还在外面发生那样的事……这一天实属糟糕头顶。
“夫人。”那丫鬟凑近她,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杜以云又一次闭上眼睛,她不肯应,反正只要她不应,这声“夫人”叫的就不是她。
过了会儿,她脸上沾上了温暖的巾帕。
杜以云突然睁开眼睛,便见楚承安一手拿着巾帕,亭亭坐在床边,他刚刚不在是处理了一下伤口,一道白色的布带缠绕在他额上。
可气的是,即使如此,这个男人却犹如往常潇洒,不见任何憔悴。
杜以云还以为是丫鬟自作主张,结果却是楚承安,她心里好像堵着点什么,抗拒地往床里躲,背对着他。
她听到他似乎叹息一声,紧接着身侧一凹,是楚承安躺下来。
他体温比她的要高得多,在这样萧然秋日里,即使两人之间隔着几寸,杜以云仿佛都能察觉他的温度。
又想起草场上的荒唐,她脸上越来越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忽然听到楚承安说:“有多讨厌我呢?”
杜以云本不想回,可嘴巴又不受控地吐露有些幼稚的话:“你要是不高兴,我就高兴。”
楚承安好像考虑了一下,她听到他的笑声:“嗯,我很不高兴。”
杜以云转过身,怒视:“你在逗我?”
楚承安也转过身看她,他目光好像浸润在深潭里,悠远而深:“我在不高兴为什么我会一遍遍让你感到委屈,但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杜以云愣了愣,恍然发觉两人之间距离近了,便缩缩身子,一言不发。
什么甜言蜜语,她才不会信这个狗男人。
两人一夜同床,楚承安恢复了风度,没有再强迫她做什么。
待到第二日黎明时,楚承安早早起来,昨日杜以云跑得痛快,今天他要去擦屁股了,他回过身仔细端详杜以云,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刮,随后才起身离开。
而以云只等到他脚步声离去,才睁开眼睛。
系统提醒:“……恭喜你,你的白月光任务算完成了。”
以云长长的“哦”了一声:“听起来你不太开心。”
任务能完成当然是最好的,但是系统一直只相信最优解算法的结果,而不是像以云这样,它始终觉得杜以云在瞎几把搞,但问题是人家就是成功了。
它问:“你不是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以云:“哎呀,现在得到了却永远不够不也是白月光?”
系统:歪理!
它也算是全程盯着两人的恩怨,心里却十分奇怪:“你到底怎么把男主唬得团团转的?”
以云伸了个懒腰:“不知道诶,他就是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系统:“太婊了,告辞。”
“真女主什么时候出现?”以云问。
系统调出文件:“真女主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选出来了,她是郡主,身份和男主门当户对,因身子骨弱,一直在京外调养,等到下个月,皇帝把真女主叫回京城,就是男女主的主线要开始,你得退场了。”
还有一个月,以云目中露出一丝狡黠。
22. 第二十二章
入侯府第七天,杜以云把姆妈接来侯府住,姆妈这才知道她嫁给的是侯爷,为了让姆妈放心,以云编了一些借口,到底侯爷比傻儿强太多,姆妈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以云让仆从帮姆妈收拾东西,自己踱步在这院落,不过七日,院落经过一番修缮,已经不再显破败。
她转到自己原先屋子后头,眼睛微微一跳,抬眼看去,暗暗吃惊,面前是雪白一片花丛,那些被她胡乱种在土里的小白花开得极盛,花茎在风中摇摆,尤为可爱。
她呆呆看着这种无名小花。
原来没有她放弃它们时,它们却长得越来越好。
这时候姆妈来找到,看到这些花,笑着说:“我还是头次见到这些花儿。”
杜以云说:“它们是西北的花种。”
姆妈:“西北?那能在中原长得这般好,也是奇了。”
是啊,奇了怪了。杜以云心想,就和她心里的某些念头一样,野火烧不尽,生起一茬又一茬,只是,她紧紧捂着这念头,最好能烂死在心里一辈子。
嫁入侯府后的日子,倒是寻常。
许是知道自己不厚道,楚承安很少在杜以云面前晃悠,往往是她沉浸在栽花中、绣花时,偶然一抬头,会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眸,不等她反应,他就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杜以云难以摆出黑脸。
又一次,两人的关系维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被打破,是几日后,侍卫慌张找到杜以云:“侯夫人,侯爷出事了!”
杜以云正在绣一朵牡丹,闻言差点扎到手指,她敛起面上神色,问:“……他能出什么事?”
侍卫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原来武安侯娶亲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有些对杜以云不太好的揣测流传在世家之间。
今日楚承安下朝后,就听到两个官员含沙射影说杜以云是狐媚子,迷得武安侯七荤八素。当即他就把两人打了。天子脚下打朝臣,两人不服,就要御前告状,这一次楚承安被扣在宫里。
听罢,杜以云轻轻攥起手,哼了一声,说:“这都什么事,这么大一个人,不会控制自己?”
侍卫哑了哑,早听说这位侯夫人对侯爷不假辞色,现在看果然如此,便挠着脑袋,不知道如何是好,没一会儿,又一个报信的来了:
“侯夫人,不好了!”
杜以云问:“又怎么不好,侯爷总不至于连皇帝也打了吧?”
报信的小厮跑得快断气了一样:“皇宫、皇宫传来消息,侯爷晕倒了,”想到武安侯可能出的事,那小厮哆哆嗦嗦,“好像是那两个官员把他头脑砸了,皇宫正在请太医……”
站在杜以云身侧的丫鬟反驳:“你不是说笑么,我们侯爷能以一敌十,难不成还会被两个文官打晕?”
小厮说:“好像因为侯爷头上本来就有暗伤……”
暗伤?
杜以云脸色刷的苍白。
她知道楚承安头上的伤口其实一直没好,他这么精壮的人,能护着她一路不受伤,会让他晕厥不醒的伤到底该有多严重?
这回再淡然不得,她倏地站起来,也没留意把那几人都吓一跳,只道:“打听一下到底怎么样了。”
结果越打听越心惊,就连楚承安快死了这种消息都有,丫鬟们劝说这是假消息,杜以云也不信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但是自从听到这条消息后,她心底一阵空落落的。
这一夜楚承安还是没回来。
杜以云心里想着事,一直睡不沉,她留意着屋外的动静,可除了秋风萧瑟之声,没有其他声音。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夜不归。
杜以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披着衣服坐起来,又一次发起呆。
为什么楚承安还没回来,这么久了,他真的死了?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她居然还是这般担心他。
从来没觉得夜这么长,她在偌大的房间来回踱步,直到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一坛酒,据说是他下属的女儿红,带回来后一直没开来喝。
喝了酒,就好睡一点吧?
杜以云这么想着,拍开坛封,被浓烈的酒味呛得咳了咳,她并不是不会喝酒,就匀了一点喝,习惯一开始辣喉咙后,这酒喝起来倒醇厚,不小心就多喝了几口。
乍然听到屋外下人脚步声敲地:“侯爷回来了!”
杜以云还以为是自己错觉,直到走廊亮起一盏盏灯,她刷的打开房门,楚承安站在廊下,怕吵醒她,在屋外解下外袍递给下人,衣袍里头是绛色朝服,完美衬托他高大的体型,半点没受伤。
察觉到这里的目光,他看过来,微微吃惊:“怎么还没睡?”
杜以云问:“你没事?”
或许她的目光太明显,楚承安张开双臂,像是给她检阅一般,只道:“我没有事……”出事的是被他打的人。
原来只有一开始打人后被留在宫里是真的,后面什么伤口裂开,什么生命垂危都是谣传,不过以讹传讹。
因酒液有点混沌的大脑理清这一点,杜以云咬住嘴唇。
真是自讨苦吃。
她简直要被自己气死蠢死,居然为谣言自乱阵脚,挺直背脊,说:“我才不是担心你,我是觉得你要是死了,我会成为寡妇……”
她觉得这话好像她很关心楚承安一样,有点奇怪,便解释:“我成为寡妇没什么,就怕之后会有什么麻烦。”
但看楚承安笑盈盈的目光,男人在月色下,神色尤为柔和,杜以云琢磨少说少错,干脆道:“算了。”
她正要关上房门,楚承安的手却突然抵在房门上:“等等。”杜以云不和他争,松开手,随便他进屋,自己回到床上躺好,一闭上眼睛,就听到楚承安细碎收拾的声音。
没死呢。
她不知为何轻轻吐出口气。
过了会儿,楚承安的气息靠近,身边那角冰凉的被子终于有了主人,她一颗心也慢慢放下来,只听他低声说:“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杜以云瞥他一眼:“我没担心。”
楚承安低声一笑:“好。”
两人各用一条棉被,同在一张床上这么久来,楚承安从来没有逾越,但今日,杜以云却察觉自己的棉被微微一动,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扯回自己的被子。
楚承安声音极为低沉:“夫人。”
“谁是你夫人。”杜以云嘴上这么说,却移开眼睛。
她必须承认,今晚上她真的关心则乱了。
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但她扪心自问,她无法在这个时候用冷漠伪装自己,她会这么担忧,没有其他理由,此时她的心明镜似的,越发通透。
楚承安没放弃,又一次拉了拉她的被子,这一次两人终于共一顶被子,杜以云懒得和他讲理,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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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察觉耳畔有轻微的呼吸。
她想躲开,楚承安提前察觉到,大掌轻轻按住她的发顶,让她躲不开。
温热的吻落下来时,杜以云挣了挣,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这个吻像点燃她身上温度的火种,浅尝之时,已叫她浑身暖烘烘的,何况楚承安越吻越深,一下勾起那日草场的记忆,让她浑身发烫。
以至于她的挣扎像欲拒还迎。
而楚承安也停下来,他抑制着自己,好像在等她发作,或者等她彻底的拒绝。
杜以云犹豫了一下,事后想想,她脑子真是浆糊一片,不知道怎么的,就闭上眼睛。
这个动作像一个讯号,楚承安眉头一抬,又一次吻下去,如狂风骤雨般,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紧密地拥抱,不再谈什么恩怨,只剩下最初的纠缠。
后面杜以云在一阵颠簸中,眼泪早湿润了面颊,她脸上烫得发红,憋着力气骂了一句:“登徒子……”
可惜气势太弱,声音又软,不像骂人,像撒娇。
楚承安粗粗应了声,又一次掐着她的腰,不让她后退一分。
以云恍惚间明白,楚承安就是一匹大尾巴狼,嘴上说听她的,但实际上,她说不要亲耳朵,他却偏要往衔住她的耳垂往外一拉,她说不要掐她的腰,结果腰上却还是斑驳的一片青紫……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但反正,还是爽到了。
楚承安常年在西北,军中纪律严,他从没有、也不想碰其他女人,所以这第一次,动作不熟练,全凭本能行事,好在那玩意儿也争气,没犯处男一些笑话,这样半夜下来,以云确实遭不住。
好在后面他自己也知道给她留点休息的余地,堪堪停下来,就是亲亲她的鬓角,又捏捏她的手指,直到自己快又忍不住了,才抱着她闭上眼睛睡觉。
等他呼吸匀称了,以云强撑着起来。
脑海里的系统彻底炸毛了,两人搞到一块去的时候,系统就被和谐判定屏蔽了,毕竟脖子以下不能出现,这条规则是铁律,要是出现不可描述,系统无权查阅。可当时它还不相信,直到从小黑屋出来,看到这般狼藉,第一句话就是:
“你他【哔——】把男主睡了!”
以云伸手拢了拢头发:“错啦,你看我有强迫他吗,明明是他睡的我。”
系统:“……”
以云:“我拱了他心,他拱了我的身,扯平。”
系统:“……”槽多无口!
以云说:“但是任务不是还没失败吗?”
系统还真没见过白月光任务里出现这种意外的,以云提醒它,它连忙去看任务,果然,任务进度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既然没有提示任务失败,那应该大概,没什么不对的……虽然是很耸人听闻。
作为一个系统,它都要偏头疼了,只好理清任务进度:“算了,不管谁睡谁,等郡主回京城,咱任务就算完成了。”
虽然它始终认为这个任务会失败,但如果能完成,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这届新人有点难带,让它心憔悴。
“好啊。”以云答应得大大方方,不过她抬眼看把她搂在怀里的男人时,目光还是忍不住温和下来,嘴唇轻张,只说了几个字。
系统好奇地偷听,只听她说的是:“活真不错,可惜了。”
系统:“放过我纯洁的心灵吧!”
23. 第二十三章
和系统确定完有关事宜,以云又睡着了。
天微微亮时,她眼皮子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一下又一下地,把她从深睡中唤醒,她意识渐渐回笼,听到楚承安自言自语:“眼睛好看。”
手指把玩她的头发,嘀咕:“头发好滑。”
又抬手拨弄她的耳垂,声音带笑:“耳朵也好软。”
以云:“……”救命,谁来帮她把这个扰人清梦的男人踢下床!
杜以云本来想猛地睁开眼,好吓他一跳,结果因为眼皮太重,使劲睁两三次眼,才看清东西。
所以在楚承安看来,就是她困顿地眨眨眼,睫毛颤了又颤,才睁开眼睛,那目中朦胧,如剪秋水,望着他有种格外的幽怨,根本没有她想要的威力。
他心里甚是喜欢,禁不住低头亲在她眉心,温柔地说:“再睡会儿吧。”
以云:“……”
她倒是想睡,但是是谁把她吵醒了,真是心里没数。
顿时她火气有点起来,抬手挥开楚承安放在她腰上的手,说话却有气无力的:“……滚。”
楚承安应:“好。”嘴上答应得贼快,却压根不动,而是拉好她的被子,手掌却一点都不老实,一会儿轻抚她的眉眼,一会儿又搂住她的细腰。
在这样的骚扰中,杜以云又小睡一会儿,好不容易恢复精神气,此时楚承安也起来了。
他披着衣服开门让人送热水,自己快速洗个澡,穿戴好衣服,把头发挽好,又变成那个风度翩翩的侯爷,
杜以云窝在被窝里,看他不叫任何其他人,洗完澡后又支起屏风,忙上忙下,亲自拧洗帕子,试水温,水上还飘着一层漂亮的花瓣,有种格外的芳香。
她正看着他,楚承安也抬眼看来,漆黑的眼底好像闪着亮光,眉宇俊逸,意气风发,风光尤胜先前。
他道:“水好了,洗个澡吧。”
杜以云挑眉打量他:“你出去。”
楚承安二话不说,用棉被把她裹起来,连棉被一起抱起她,杜以云还没挣扎呢,他两三步就到屏风后,自己则被轻柔地放进温暖的热水中。
水漫过她肩膀,舒缓她浑身酸痛,她还没来得及舒服地叹口气,就看楚承安拿起巾帕,要擦拭她的脸。
杜以云躲了躲,楚承安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温暖的巾帕温柔地擦过她的鼻尖,只听他说:“乖。”
忆起昨日种种荒唐,杜以云一张脸发红,又因为热气蒸腾,半点没有消退的迹象。
楚承安瞧在眼里,心跳声越大,但是难得两人之间难得这般静谧,他不敢再说什么,怕惹得她不开心,那不是得不偿失?
只是他手指往水下游去时,杜以云还是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说:“不用你……”她咬了咬嘴唇,“你出去吧。”
隔着水面上鲜嫩的花瓣,楚承安瞧见她身上隐隐绰绰的痕迹,喉头不自觉一动,倾身,与她视线平齐:“我不会做别的,只是,你想让其他人看到你身上的痕迹么……”
杜以云何等的要面子,或许别的女人会炫耀脖子上的吻痕,但她的性子,是巴不得把整个脖子都用布缠起来,半点不叫人知道。
总之,楚承安说的确实没错,这一身的痕迹,会让她觉得没面子。
她略略生气,道:“我是让你出去,也没让你叫别人进来,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惜这话半点不凶,好像一根羽毛在楚承安心里挠来挠去,他屏住呼吸,嘴上应着,却重新拿着巾帕为她擦洗肩膀。
杜以云转过身,兀自生闷气。
但什么气也架不住他的温柔,他搓洗背部的力气拿捏得很好,重一点嫌太用力,轻一点又不够,杜以云一腔的闷气慢慢就散了。
正当她舒服得眯起眼睛时,背后的动作却突然停下来,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楚承安正抬手按自己额头,而与她视线平齐的地方,有一个东西鼓起来。
杜以云:“……”
给她洗澡,对楚承安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诱惑?他以为自己定力足,昨夜又那般满足过,今天怎么也不该再起什么反应。
结果看着朦胧水色下的人儿,他还是没能抑制过本能。
杜以云这回没把这玩意认错成刀,看懂后她脸蛋更红了,还好脸色的红雾就没退过,并没有突兀。
她心底里骂了几句活该,让他非要帮她,她可没求着他,紧接着起了坏心思,假装不懂,说:“怎么停下来了?你就是这样帮人洗澡的?”
“唔。”楚承安从喉咙深处应了一声,又一次控制着手下的劲道,巾帕划过白瓷般的皮肤,却没做什么手脚。
倒是真君子一样地应了他那句“不做别的”。
杜以云彻底放下心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可这个澡洗得楚承安呼吸沉重,一头的汗水,到穿衣服的时候,他声音沙哑:“你穿吧,我等你出来。”
这回学乖了,阔步转出屏风。
杜以云从鼻腔里哼一声。
恰好此时,屋外下人来请示:“侯爷,周鞍统领来问您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在兵部有些事宜要处理,楚承安却一反寻常还没出门,周鞍等不及了,就让丫鬟来催。
楚承安回:“让他先去。”
杜以云在屏风内听得一清二楚,穿衣服的动作却慢起来,故意拖拖拉拉的,一条带子系了又解,解了又系。
他要等她出来,她偏不叫他如愿。
门外又催了两三回,杜以云抿着嘴儿偷偷笑了,却听楚承安轻叹一声,从屏风后走过来。
瞧他一身的神清气爽,杜以云又不快活了,皱眉说:“做什么呢,还不快去兵部?”
楚承安挑起眉头,听说别家都是妻子对快出门的丈夫恋恋不舍,怎么他就没这个机会?
罢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楚承安这么想着,忽然欺近她,揽住她的腰,杜以云“啊”地叫一声。
屋里安静了那么久,这声叫声十分突兀,屋外候着的丫鬟想起侯夫人对侯爷的态度,还以为发生什么,大着胆子半推开门查探。
屋内一股淡淡的暖香,右侧屏风后一双人影交叠——高壮的影子把另一个娇小的影子揉在怀里,唇齿相接。
丫鬟倏地红了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悄无声息地合上房门。
要不是实在因为事务缠身,楚承安怎么舍得离开,难怪古人有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整日下来,他心情甚好,下属们难得见到楚承安这般好说话,赶紧的,有告假的告假,有认错的认错,处罚也不似往常重,把每个人都乐得。
一到傍晚,楚承安快马加鞭回侯府。
杜以云以为他还有好半晌才回来,乍见他时,冷冷地把眼神儿往旁边一撇,爱理不理,楚承安倒是不介怀,把自己路上买的新奇玩意一股脑拿出来。
什么布娃娃、糖葫芦就算了,居然还有九连环。
杜以云绷不住:“你当我是小孩吗?”
楚承安目光轻轻闪着,说:“一想到你可能会喜欢,就想全部买回来。”
以云手背压着嘴角,这个男人莫名可爱。
当然到夜里,可爱是论不上了,可恨可气还差不多,她一边是气得牙痒痒,一边又是爽得差点昏厥过去。
全程的受害者只有系统。
因为它早上被关小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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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也被关小黑屋,要知道关小黑屋是很无聊的,除了玩俄罗斯方块,其他都没得做。
连着几天都这样,系统得了俄罗斯方块综合征,看什么都像俄罗斯方块,想充斥所有凹陷的地方。
系统:“不想再玩俄罗斯方块了……”
而以云同意系统的话:“但这种‘填充’游戏又累又好玩。”
系统:“什么填充?”
以云说:“啊这,你不懂人体的结构吗?也是填充的快乐嘛。”
系统:“……”够了,它懂了,但是以后它要怎么面对俄罗斯方块啊!
这日天亮的时候,杜以云衣裳半掩,指使楚承安:“去,拿鞋子来。”
楚承安捞起床下杜以云的绣花鞋子递给她,杜以云拿到自己的鞋,劈头盖脸朝楚承安身上打,可惜她力气不足,打在楚承安身上简直就是挠痒痒。
杜以云打得手酸,楚承安却一点都不痛。
杜以云卸了力气:“痛吗?”
楚承安实在不敢再惹她生气,便回:“痛。”
杜以云又问:“知道错了吗?”
楚承安立刻回:“知道了。”
像是审问学生一般,杜以云问:“错在哪?”
楚承安沉默了,杜以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所做的一切都不逾矩,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像也没错。”
还没来得及温存,楚承安就被赶出房子,连着一只精美的绣花鞋子一起被丢出来。
守在外面的丫鬟瞧见侯爷脸上的鞋印,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楚承安心情倒是很不错,他抬手擦擦自己脸上的鞋印,不由想起许久之前,他曾在小巷子看过杜以云拿鞋扇一个调戏她的流氓。
那时候的心情是如何……哦对了,还觉得她凶悍,现在看来,这哪是凶悍呢,可以的话,他倒想让她多打几下。
他笑着摇摇头。
今日宫里有宴,说是常年在外调养身子的的昭阳郡主回来,要昭告京中,所以楚承安稍稍准备一下,正要出门时,杜以云却也要出门。
她听闻有郡主为主场的宴会,抬抬眉梢,斜觑他一眼。
却不知这一眼满是风情,楚承安看得眯起眼,在侯府大门口,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捏捏她软滑的手,说:“你要出去做什么?”
杜以云不答,她身后的丫鬟替她说:“夫人要去采莲子。”
杜以云瞪那丫鬟一眼,丫鬟连忙收声。
楚承安问:“采莲子做什么?”
杜以云说:“你管我做什么呢,反正你不回来吃饭。”
成了侯府夫人后,她懒得与京中那圈子人打交道,但也没闲着不做事,除了绣花栽花,偶尔做了几道菜,楚承安吃了都念念不忘。
采这莲子,估摸是又要做什么菜。
不过他总有点不放心,便说:“可以让下人出去买,或者让他们采。”
杜以云驳回:“我就想去。”
楚承安哄她:“好。”他目光示意后面那几个侍卫跟好杜以云,这才因时辰缘故,不得不坐上轿子,再三叮嘱她:“不要累着自己。”
杜以云嘲笑他:“你晚上别回来,我就不累。”
楚承安忽的一笑,杜以云才发觉自己这话听着像有话,微微红了脸,连忙带着丫鬟小厮一队人离开。
楚承安笑了笑,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让人抬轿。
他肯定是要回来的,宫宴再繁盛有什么意思?他要尽早回来,好吃上她做的菜,抱上她温暖的身子。
从出发的这一刻,楚承安就在期待回来。
却不知道,有的人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