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弟》 第1章始皇弟 第1章始皇弟秦王柱元年,十月,十三日。 午时,三刻。 函谷关,东城墙上。 年仅七岁的嬴成蟜,躺在一张专为其量身打造的小摇椅上。 脚尖点地,稍稍用力,道路两侧的万仞绝壁便动了起来。 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怎么还不到。” 撑住摇椅把手,站起来的他还没有城墙垛口的凹陷处高。 踩上两块不规则形状的青砖,小脑袋才能探出来,自关上俯瞰。 两边壁立绝岸,一条狭道中通。 入函谷的这条道路车不分轨,马不并鞍。 可谓是一泥丸而东封函谷,拒六国而立于不败,堪称一盛景。 第一次来到此处的嬴成蟜,却表现得兴趣平平,视线一直在尽力向道路更远端延伸。 他今日来此,不为观景,而为接人,接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嬴政,史称秦始皇。 秦国新王守孝期满,正式继位。 要赵王择一子质秦,送还质赵的秦王孙政,约定今日午时入关。 与千古一帝比,当下的天下第一雄关,实在让同为秦王孙的嬴成蟜提不起兴趣。 前世,嬴成蟜是偏科战神。 不算外语,高考他能随便挑个酒吧舞,随便挑专业。 加上外语,他在省内优待和服从调剂的双重助力下,才堪堪上了一个本省双非一本。 专业是学校年年招不满,历届毕业生就业都和所学知识没半毛钱关系的历史系——中国古代史。 常呼“英语误我”的他,每次刷到秦始皇的短视频都会留下评论: 【政哥不会怪我不会英语,只会怪自己没有统一世界(流泪.jpg)。】 【来人!给政哥一张世界地图,我不想学外语了(痛哭.jpg)!】 或许是执念的力量。 今生,他不仅不用学外语,还成为了秦始皇唯一的亲弟弟,身份显贵。 嬴成蟜,秦国公子。(注1) 父亲是秦国太子,史称秦庄襄王。 爷爷是秦王,史称秦孝文王。 刚逝去的太爷,史称秦昭襄王,后世冠号——战国大魔王! 凭借对战国末期历史脉络的精准把控,嬴成蟜五岁时就被战国大魔王抱上朝堂,参与国事。 五岁。 其他稚童还在撒尿和泥的年纪。 公子成蟜不仅能在朝堂坐得住,还能听懂,还能发表意见,幼稚童言里时不时还能夹杂一些金玉良言。 如此神异,朝中尽以神童赞之。 “到哪了?这都迟到半个多时辰了,爬来的吗?” 嬴成蟜有些抱怨。 任为相邦长史,秦国太子最为倚重的吕不韦侍在摇椅右侧,规劝道: “赵人向来如此怠惰,不重时间。城头风大,公子入内可好?“不韦在此守候,一见赵国车马,立刻报予公子。” 少年摇摇小脑袋瓜,从怀中取出一个青铜打造的长筒状物件。 身子贴着冷砖,腾出双手握着物件架在右眼前,闭上左眼。 “我就在这等。” 自嬴成蟜二岁开始逐渐觉醒前世记忆,知道自己是秦始皇亲弟弟后,就一直盼望着兄弟相聚。 到时候。 兄横扫六合! 弟六六六六! 我们两兄弟可真厉害! 视线拉进,狭路上凸起的车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不见赵国车马。 吕不韦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又过盏茶时间,嬴成蟜眼中仍是不见单人只影,略显疑惑地轻声自语。 “使者的态度就是国家的态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使赴秦迟到,就是赵国轻慢秦国,这不是得罪秦国吗?他们怎么敢的? “难道真出了什么意外? “史书上并没有写政哥归秦有波折啊。” 转动着更名为千里目的望远镜,他突然一颤。 [史书虽然写着秦始皇九岁归秦,可不一定就是今天……] [因为我,政哥归秦时间变了……] [两种可能。] [第一种、历史修正,政哥必须在正确的时间返秦。] [第二种、历史不是必然……] “政哥出事了!” 少年稚音在函谷关城头回荡。 这一嗓子突如其来,响度很大,未变声的少年音又很是尖锐。 戍守秦兵皆目侧。 吕不韦扬眉,脑有疑惑。 [政哥?是在说公子政否?“哥”为何意?] 战国时没有“哥”这个叫法,只有“兄”。 嬴成蟜跳下砖块,未及转首,急吼出声。 “开关!召二百骑兵,不,五百!随我去接我兄!” 侍立在左的函谷守将蒙武面露不悦之色,以立起来的竖眼说话——你小子是真敢要啊! 吕不韦拿手虚堵自家公子那毫无遮拦的嘴。 “公子慎言! “没有王符,私调五十以上兵马形同谋逆!” 蒙武脸色好看一些,点点头。 “王上有令,要我照顾好公子,尽量满足公子要求。 “武这便召五十人,亲自陪公子出关。” 嬴成蟜丢下千里目,伸手入怀。 拿出来时,小手所握物件在当空艳阳下闪烁金光。 “王符在此!速速勘验!本公子要五百骑兵!速召!” ………… 【注1:“公子”一词源自先秦时期,最初是指王公之子,后来称诸侯的儿子为公子,女儿则称女公子。战国时期,公子的称谓进一步扩展,不仅用于称呼诸侯国君家族的男子,也用于称呼豪门世家的子弟。】 新人新书,作者小萌新刚刚参加完高考,希望各位读者老爷们,收藏,投票! 跪拜感谢! 第2章未见人马,先听雷落! 第2章未见人马,先听雷落! 东墙上。蒙武脑袋双目睁大,刚刚闭上的嘴巴再次张开,却没说出任何话语。 “速速勘验!” 嬴成蟜用力拽下蒙武手臂,掰开手掌,将那闪烁着金光的物件用力按在蒙武手心。 “诺!”(注1) 蒙武俯着身子,低着头,一只手紧攥着二公子递上来的物件。 另一只手自衣襟折叠处伸入其中,掏出自成为函谷守将以来,沐寝不离身的函谷虎符。 蒙武两手各有金光绽放。 其将左右手虎符合在一起,拼出了一个四肢站立,张口卷尾的老虎。 蒙武持老虎到眼前。 只见此物有如一体,不仔细观察,极难看出有一道自虎头中分,延至虎身,到虎尾而止的缝隙,符合。(注2) 完整虎符长三到四寸,高二寸略余,宽约一寸半。(注3) 通体青绿,由青铜打造。 左右两半各有金色铭文四十: 【兵甲之符,右才王,左才函谷。】 【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以上,必会王符,乃敢行之。】 【燔(fan二声)燧(sui四声)之事,虽母会符,行殹(yi四声)。】 蒙武抚摸两边虎符,手指肚略过金字,没有凹凸感,金字如本就长在青色虎身一般。 工艺名为错金法,需要罕见的高超技艺,民间几不可见。 乃是在器物表面刻出字沟槽,将金丝一点点熔进凹纹处。 然后用砂纸细细打磨,直到闭着眼睛指肚摸过,如摸整体,毫无异样感触才过关。 模样无误,工艺高超。 此时蒙武基本已确信手中函谷虎符为真,只差最后一步,重量。 他轻掰虎符为左右两半,两手分持,轻轻掂量…… “你快点!” 嬴成蟜催促。 他不能接受,给后世留下大一统理念的秦始皇,因为他而出现了意外。 他很急躁,且全表现在脸上,没有丝毫掩饰,压力蒙武。 蒙武望着手上的两半函谷虎符,一时间没了动作。 他知道王上最宠溺眼前这位王孙,不然也不能直接应下五十人给予方便。 可在确认函谷虎符为真后,他依旧不太相信这是王上赐下的。 [偷来的吧?] 他略微抬眼,想要打量王孙神情。 嬴成蟜立刻发现了蒙武的小动作。 明白这位秦将现在不是怀疑王符真假,而是怀疑自己和王符来源。 他完全理解。 在秦国所有虎符中,函谷虎符是极为特别的一块,重要程度能排进前三。 持函谷虎符,便掌握了函谷守军。 而掌握了函谷守军,便等于掌握了函谷关。 秦国拒东方六国,全凭一座函谷关。 函谷关破,关中沃野千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自秦国立国以来,函谷关只被齐、魏、韩三国联军破过一次。 那一次,整个秦国陷入恐慌。 为免亡国,不等三国联军大肆入关,就派出使者割地求和。 函谷关在,秦国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一块重要至极,掌控了秦国命脉函谷关的函谷虎符。 极其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得被一个七岁稚童带来函谷关。 换作嬴成蟜是函谷守将,也是不信。 信陵君魏无忌窃符救赵才过去七年,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不等窥探眼神落到脸上,嬴成蟜指着蒙武右手心中象征王符的半边虎符,喝问: “勘验完否?虎符是真是假?” 蒙武顺势抬眼对视,目光深邃,像是要看到嬴成蟜内心深处,没有说话。 嬴成蟜抢过王符举在蒙武眼前。 “这上面刻的明明白白! “此乃调动兵甲之符,右在王上之手,左在函谷守将之手。 “凡要调动甲士超过五十人,函谷左符必须与王符相合才可以。 “只有遇到要点燃烽火的紧急情况,才不必合符,可自行处置。 “今王符在此,符合!汝为何还不下令!可是这半边虎符为假乎?!” 关墙上一片寂静,可闻微风吹拂之音,蒙武依旧没有说话。 嬴成蟜近前两步靠近蒙武,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道: “我只要五百骑兵寻人,不是把函谷关的三千守军都调走!这不影响函谷防务。 “今我持函谷虎符。“你此时予我兵马,事后上报大父,合制,无人能说你有错。 “不予,见虎符而不遵,你就是不奉王命,与反叛无异。 “此时大父对你信任有加,知你谨慎,你不在意,可你能保证一直受如此信任乎?” 嬴成蟜放慢语速,字字紧咬。 “到那时,今日之事,会否被重提呢?” 蒙武心中一寒,觉得王孙眼神比埋了四十五万赵狗的长平战场还冻人。 [神童个屁!一鸟人也!] 久不入都城,居函谷戍卫的守将低垂眼睑。 “虎符为真。这便为公子调兵。” 他回头,正要吩咐亲兵去集结兵马。 “且慢!” 一直没有做声的吕不韦高声喝止,蒙武动作一停。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蒙武!” 嬴成蟜一声厉喝,尖锐少年音爆鸣。 蒙武暼了吕不韦一眼,招来一名亲兵近前。 “速调五百骑兵!” “唯!” 亲兵领命,跑下石梯,自去传令。 吕不韦眯起本就不大的双眼,显示出商人的市侩,苦笑一声。 “公子便是受王上喜爱,也不应恃宠而骄,无缘无故调函谷之兵,小心惹王上不喜。” 嬴成蟜捡起千里目,向关口石梯行去,边行边道: “赵国车队本应三刻前抵达函谷。 “如今我持千里目于此俯瞰,却连一车一马的影子都看不见。” 停顿了一下,神色凝重。 “此事必有蹊跷!” 吕不韦一脸错愕表情。 “此皆臆想,公子凭此调动五百骑兵?” “不错!” “未免武断了些……” 眼见嬴成蟜脚步不停,已站在阶梯口,吕不韦赶上几步,连说道: “公子既决意如此,领五十人寻去便是。哪里需要调用虎符,召五百人之多? “未有战事,五百人出函谷,此事瞒不过人。 “群臣知晓,得知是公子持函谷虎符为之,恐有奸佞借此攻讦太子。 “不若只领五十人,可好?” 嬴成蟜突然站住脚。 “赵国使团共有二百三十二人。 “若因遇刺而不能按时至函谷,二百三十二人跑不出一个报信,行刺者数目要多少? “五十骑兵,寻人有余,厮杀呢?” 吕不韦不从正面应答问题。 “这里是函谷关,不会有人敢行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刺客。” 嬴成蟜盯着吕不韦的脸。 这位父亲要他恭敬相待,以先生敬称的传奇商人微微低头,以示不敢直面对视,表现极为恭敬。 “你想要我兄死。” 少年完全是陈述的语气,似早已确定了这件事。 “不韦怎么会想要长公子死呢?” 吕不韦在“长”字上加了重音,神情不变,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塑木雕。 嬴成蟜双眼眯成一条线。 “我不是嫡长子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提醒。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愿当王,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你手中的奇货。 “阿父虽是太子,可若让我知你谋害我兄,他保不住你!” 吕不韦大汗淋漓,竟是从一向良善,连鸡都未杀过的公子身上感受到了浓烈杀意。 腰再次下弯,头就快要贴到地上去了。 “不韦不敢……” 未初刚过。(注4) 函谷关门开一线。 未见人马,先听雷落。 马蹄踏碎午后静谧,五百秦骑鱼贯而出,一道黑线向东蜿蜒。 ………… 【注1:同级,或上应下,称诺。下应上,称唯。“唯唯诺诺”中的“唯”,“诺”就源于此。】 【注2:“符合”这个词,最早就是说虎符相合。】 【注3:秦一寸=2.31厘米。】 【注4:十二时辰分为初,时,用来表达二十四小时。如未初是下午一点,未时是下午两点。】 第3章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爸? 第3章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爸? “竖子无知!刺个屁!”蒙武啐了口唾沫,一马当先,脸色很不好看。 自秦惠文王相王后,秦国正式崛起。 函谷关五十里内常年匪患禁绝,没有一个贼人。 骑伍顺路二里,出了狭路,又东进一里有余。 蒙武神情微动,眉聚成峰,竖掌驻马。 他自风中,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将令止步!” 传令兵传达军令,五百骑速度放慢,直到静止,呼啸的风声随之平息,一些杂音趁机浮出水面。 除了越发清晰的厮杀声,还有兵戈交击的金石之音。 “还真让这小子说对了,确有刺客……” 他低声自语,心情复杂。 回首望公子成蟜,两人目光恰好对视。 年幼力弱、不能独乘的少年与吕不韦共乘一马,坐在吕不韦身前,被吕不韦双臂夹在中间。 举起王符,目光凌厉无匹。 “王室,也有兄弟情乎? “还是伪装出来的,贼喊捉贼……稍后便知……” 蒙武握紧缰绳,调转马头,正对着声源方向,低吼一声。 “疾行!” “将令疾行!” 五百骑由静转动,马蹄如雨。 初如小雨哗啦啦,随后急转直下,大雨滂沱,拳大冰雹落不停,阵阵响雷惊天宫。 一刻时间不到,一群手持矛、戈、剑,不着甲胄的绿巾蒙面人,出现在视线尽头。 距离拉近,能看到这些蒙面人围成一个圈,向内疯狂进攻。 圈最外围的刺客们闻马蹄声音渐响,循声望去。 视野中,十二三四个骑兵身披甲胄狂奔而来。 甲胄上反射出的光,比刺客手中的兵刃还要冷。 他们面部被遮看不到变化,外露眼神狠色渐深。 “是函谷戍卒,消息走漏了!” “怕什么?至多五十,一并杀了,小心弩箭便是!” “我领百人持盾迎击!” 面对自长平之战后彻底名声大噪的秦国锐士,这批刺客竟是毫无畏惧,还想要主动出击! “迎个鸟!” 身上黑袍略微鼓胀,似穿内甲的刺客首领大骂一声,抽出鞘中利剑。 “彼其母之,都只长眼睛不长耳朵嘛!仔细听!” 视线范围内虽然只有十余骑,但那由远及近,响度不断增大的马蹄声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来袭兵马数量绝不会是五十,至少七八个五十! 众刺客细心凝神,于嘈杂厮杀声里听那马蹄落地音。 片刻后,目中纷纷透出惊疑。 “不下四百之数!” “五十以上非符合不可!怎会有这许多人?” “函谷守将是谁!欲反乎!” 单手持剑的刺客首领转回首,不再去管来袭的函谷戍卒。 “赵姬母子必须死!” 他杀向久攻不下的赵国车队,身先士卒。 不过数息,手中白剑就变成了红剑,右臂膀多了一道不见骨的划伤。 转瞬间,众蒙面刺客大都红了眼,杀气大震! 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们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不再惜身,如同自知必死的困兽一样,不要命地进攻。 胸腔被开,戈卡在了胸骨上。 腹部被划,肠子顺着伤口流出。 本轮流进攻,想要慢慢磨死赵国车队的刺客们为最快速度杀到赵姬母子身前,宁死也要进一步! 以性命,换时间。 包围圈迅速缩小。 包围圈中央是一辆驷马高车。 驷,四也。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 今天子之位空悬。 各国国君虽以王称,出行却仍是驾五。 驷马高车,是王乘下最高规格的马车。 车前室,驭手御车坐的位置上,赵姬张弓搭箭。 一眼睁,一眼闭,一箭射出。 七步外。 一刺客左眼爆炸,黑红乱飞,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抬起的车帘一角处,仅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嬴政脸上有欢喜之色,盛赞道: “彩! “阿母威武!” 这是他母亲射倒的第二十一人。 加上这个人,他母亲连中九箭! 又拈一支箭矢在手,搭在弓上的赵姬却没有露出任何喜色。 “这些刺客为了尽快杀我母子,竟然不躲箭!” 她呼吸略有急促,光洁额头有细汗渗出。拉弓弦的右臂微微颤抖,堪堪拉到满弓。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最近的刺客已是到了她六步外,又近一步! 刺客都蒙着面,她只能看到刺客双眼。 那双眼中满是疯狂杀意,不顾生死的杀意。 “去死!” 戴牛皮护指,勾住弓弦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齐松。 嗡~ 利箭破空,杀意爆浆,第二十二个刺客落马。 赵姬吁口气,不敢多歇,伸手去抓箭矢。 马上刺客仍有二百余。 抓空。 低头,褐色木质前室上空空如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箭矢尽矣…… 心弦崩断。 “秦异人!虎狼尚不食子!汝非人哉,寄豭(jia一声)耳!”(注1) 她丢掉长弓,冲进车厢,抱住九岁儿子,不再去管刺客又进了几步。 “可怜我儿!” 哀色满面,泪水簌簌流。 她看不到生还希望,不再抵抗。 在生命最后时刻,只想和独子多待一会。 看母亲表现,知悉死期将至的嬴政心中喜色尽去,刚还为母亲九箭连中而喜赞的他悲呼道: “是政儿连累阿母!” 想到母亲是为了自己赴秦有此劫难,再想到自己是因为那个自小抛弃的生父而赴秦,遂咬牙恨声道: “抛妻弃子!真寄豭也!非我之父!” 他想为母亲擦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眼泪流的虽缓,却不间断。 嬴政手掌洇湿,用力攥紧,自知陷入绝境的他满心不甘。 只差一步,他就进了秦国境内。 入了函谷关,他就会从一个任人欺负的在赵质子成为秦国公子,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们母子…… 耳听得厮杀声越发清晰,他低声嘶吼,其声如豺。 “今若侥幸得救,愿以恩者为父也!” 弩箭齐射如镰,刺客坠地如麦。 五百函谷骑兵先以秦弩开道,连放十一轮。 十一轮弩箭过后,再无刺客坐直于马背上。 第十二轮弩箭掩护,函谷骑兵冲锋。 一轮冲锋过后,再无刺客坐于马背上。 蒙武轻而易举便控制住战场。 战事刚刚平息,还未等他命令麾下士卒捉俘虏,收拾残局。 公子成蟜便一脸急切得对他下令。 “保护我!” 确认秦始皇安全很重要,确认自身安全同样重要。 “诺。” 若有所思的蒙武干脆应下,没在意王孙的骄横语气。 得到蒙武贴身保护,嬴成蟜啪嚓啪嚓地踩着血肉,快步跑到驷马高车前。 两个吓到面色惨白的侍女分立车前室左右,手挑车帘,帘抖不停。 一男一女立于室内,女略。 自看到那个比自己高一些的男人,嬴成蟜眼中就再没旁人。 上身窄袖短衣,下身合裆长裤,非常典型的胡服,迥异秦人。 眉梢不曲,笔直向上,斜插如鬓,显得有些凌厉。 双目如隼,微微泛红,似乎是流过眼泪。 鼻翼抽动,嘴巴微张。 其面英武,脸上神情有些迟疑。 [这是秦始皇吗?] 嬴成蟜也有些迟疑,开口试探道:“嬴政?” 胡服少年神情一动。 “阁下认识我?” 嬴成蟜激动大喊:“哥!” 不知道眼前稚童在喊什么的嬴政目光瞥到蒙武脸上,下落嘴上,等了片刻,不见出声。 行出车厢,站在前室上。 他面色有些勉强,略显艰难得对着嬴成蟜恭敬行礼。 “……多谢阁下相救。” 闭上眼,轻吸口气,吐出那略有复杂的心绪。 再睁,重重弯腰,动作干净利索,不再勉强。 “大恩无以为报,君若不弃,政愿拜为义父!” “???” 嬴成蟜眨一下眼睛。 [咱俩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爸?] [难得政哥主动叫爸,不对,说话。我可以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快速消除首次见面的陌生感。] [政哥勿怪,我这都是为了你我兄弟日后情意,可不是有意占便宜……] ………… 【注1:寄豭:寄放在别人家传种的公猪。】 第4章活人俘虏,死人割头 第4章活人俘虏,死人割头车厢内,赵姬目光深邃。 儿子认一个年岁更小的娃娃为父亲。 如此荒唐之举,她却没有做声。 距离嬴政不过十步,知悉嬴政身份的蒙武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十里外听见厮杀声,他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耳朵。 不自然地瞥向身边王孙,他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骄横王孙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点了一下头。 “爸爸在。” 嬴政执礼,真就如同拜见父亲一般。 不知道“爸爸”为何意的他,略显恭谦地猜道: “爸爸是义父之名乎?” 占便宜没够的王孙一本正经,正想要点头应下,说出“正是”二字。 稍慢一步的吕不韦越过调皮公子半步,站在两兄弟之间。 拱起双手,对着车内赵姬,车外嬴政轻轻施礼,笑容和煦似春风。 “吕不韦拜见夫人,长公子。” 虚手后探,介绍嬴成蟜。 “此乃二公子,特为迎夫人,长公子而来。” 嬴政:…… 面色泛红,神情尴尬。 将视线移到吕不韦身上,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打破不自在的局面。 “阿兄不必遗憾,做不成父子,我们做兄弟!” 刚才恼火吕不韦截话的七岁稚童这次嘴快得很。 嬴政:…… 九岁少年一时失声,不知如何处理眼前情景,本能回头去看母亲。 车厢内,赵姬跪坐,臀部放在脚踝,腰肢如条自然垂落的杨柳。 她藏于暗室,将明朗天光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目光不住打转。 八年未见的吕不韦一脸无奈,脸上满是歉意,倒像是他令儿子手足无措一般。 靠后而站,一直没有自我介绍的秦将东望西瞧,似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戒备上。什么都没听见,更像一个亲卫。 她矮身步出车厢。 嬴成蟜随动静望去。 并不炽烈的光线,映照出一张极具魅惑的容颜。 双方对视。 美人睫毛弯弯,笑眼流转,似会说话。 抿嘴,轻笑,款款下拜。 “夫君。” 嬴成蟜:…… 比他年长两岁的兄长瞠目结舌,受到的冲击显然不比他小,嗫嚅言道: “阿母……” 蒙武默默退后半步,脱离赵姬正面,嘴唇蠕动。 “甚乱。” 吕不韦眉头蹙起,勾起的嘴角放了下去。 “夫人说笑了。” 赵姬起身,眸若月牙。 “我可没有说笑。 “我的儿子方才说:‘今我母子若侥幸得救,愿以恩者为父也!’ “我儿子的父亲,自然便是我的夫君。” 莲步轻移,素手托住嬴成蟜下颌,微微用力上抬,眉眼皆是笑意。 “小夫君,你说,是不是呀?” 蒙武身子立刻绷紧,像是一只伏低身子,正待捕猎的猛虎。 他盯住赵姬洁白光滑的纤纤玉手,眼中没有情色,没有敬意,满是警惕。 吕不韦表现更是直接,竟是横臂直接推开赵姬手臂。 移步挡住二公子半身,脸上又露出极具真诚的歉意,站的却是稳如泰山。 赵姬笑意不变,被推出去的手无所依得悬在半空,透着些许狼狈。 她九岁的儿子心中苦涩,一手藏在身后攥得紧紧。 [在秦国,我真的是王孙公子吗……] 时间似乎凝滞了,风暴似有若无。 风暴中心,稚童轻叹口气,吹动画面。 [都走到这了,还试探个什么劲?] [我不承认你是嫡母,你又能做什么呢?掉头回赵?你走得了吗?] [算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就当给我政哥一个面子……] 先给身后蒙武一个“无事”的眼神,蒙武身上的危险气息缓缓散去。 然后轻轻拍拍身前吕不韦手臂,吕不韦微微低首,让开道路。 嬴成蟜上前托住赵姬的手,给赵姬一个支点,笑。 笑颜对笑颜。“母亲好美。 “嬴成蟜长大,一定要娶一个和母亲一般美的女人。” 赵姬揉揉稚童的头。 “我儿美甚。 “待你壮,母亲定给你找一个比母亲美上千百倍的娇妻。” 九岁少年定定看着。 看着,看着。 背后的手,已是虚握。 赵姬拉着嬴成蟜的手。 “我儿,与母亲一同乘车入关。” 话音方落,嬴成蟜尚未说话。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吕不韦对稚童迅速轻拜,言语和动作一起。 “夫人,长公子舟车劳顿,又遇刺杀,身心俱疲。公子不宜惊扰。” 嬴成蟜小鸡啄米式点头。 “先生说的是。” 转头对赵姬,一脸不舍。 “我在咸阳等母亲。” 赵姬笑着点点头,暼了一眼亲子。 “成蟜孝悌,比你兄长强多了。” 嬴政开口。 “吾不如弟远甚。” 眼见二公子为吕不韦抱上黑马,赵姬母子欲归车厢,蒙武深吸一口气,腥臭血气萦绕口鼻。 “夫人,赵国公子安在?” 赵姬一抚额头,似是才想起来还有一人。 “刺客方至,公子便被吓晕了,就躺在车厢里。” 蒙武给了身后士卒一个眼神。 士卒步入驷马高车,抱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十一二岁大,昏迷不醒,穿着绣有金线的华贵衣裳。 蒙武以手探鼻,感受到热息。 又按在昏迷少年心口,感受到有力跳动。 满意了。 “活的就行,抱回去吧。” 领队的赵国使者死了,三百多人的车队,仅活下三十七人。 赵姬命令队伍重整,坐于车内,掀帘一角视之。 蒙武环视一圈被俘刺客,踩着血肉不分的红泥,走到黑马前,仰起头。 “公子,这些刺客怎么处置?” 嬴成蟜调整坐姿,以让自己舒服一点。 “以往怎么处置?” “活人俘虏,死人割头,尸体一把火烧了。” “可。” “诺。” 驷马高车上,撩起车帘的玉手轻颤,饱含愤怒的女音响起。 “我母子险些命丧于此!把这些贼子都杀了!” 尖锐童音回应。 “母亲,他们背后肯定有人,审出来一起杀。” “……” 利刃划过脖颈,飙起三尺鲜血。 无头尸体喷涌着鲜血,像是破麻袋一样被堆到一起。 被俘的刺客不少要自杀,被没有带绳索的秦兵折断四肢,像条蛆虫一样在黏腻的血泥里打滚。 蒙武在应声后就挥了挥手,命令士卒照规矩办事,根本没管赵姬说了什么。 车帘再颤,放下,无语。 不多时,马车木轮辘辘,向函谷而行。 其后,火焰灼人。 良久。 “我还不知道有幕后主使?! “真审出来,你处置的了嘛!” 第5章这他母真是七岁? 第5章这他母真是七岁? 五百骑将赵国车队、嬴成蟜护在中间,缓缓而行。“停下停下!我要拉屎!” 高大黑马上,稚童大声嚷嚷。 吕不韦勒紧缰绳,抱着稚童下马。 站在道路边,一骑又一骑走过,一个又一个士卒投下目光,稚童脸色极差。 “这么多人我拉不出来!” 吕不韦一脸无奈,只好带着稚童入丛林。 大部队继续行进,蒙武率十余骑驻马等待。 “不尽杀? “上一次在函谷关外受到刺杀的人是先王,幕后主使是先王兄弟,惠文先王的庶长子壮。 “这又是一次季君之乱乎?” 蒙武望向吕不韦和嬴成蟜钻入的丛林,依稀间能看到两个人形。 “还是说,你就是和素未谋面地嫡母、长兄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深厚到你非要除贼务尽。 “只是年幼的你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不知道这水底之人,可能是你父。” 轻轻摇头。 “武不信。 “见斩首,听哀嚎,闻腥臭之味。 “几百具尸体摆在眼前,仅是面色发白,称得上一句泰然自若。 “我家那俩小子五岁就带去大狱观行刑练胆,每有死刑必亲观,今天的表现也不一定有你强。 “果然神童……这他母真是七岁?” 仰头。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风雨将至啊。” 树干掩住身形,挡住他人视线。 周围的灌木丛是天生的马赛克。 嬴成蟜靠在一个树干上,仔细观察周围,确定无人后立刻蹲下。 “呕!” 吐了。 吐了个稀里哗啦。 他从开始吐就吐个不停,吐到胃中连水都没有了,还是一直干呕。 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随着一声又一声“呕”砸在地上。 “公子不必忍到此时。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所有人都会吐。” 吕不韦轻轻拍打他后背。 “呕!” 嬴成蟜吐的更厉害了。 吕不韦一说,他眼前就冒出露着白茬的断臂、死不闭眼的头颅、血土混在一起的红泥、乱飞的胳膊腿、从脖子冲天三尺高的鲜血。 他发誓,那血真的是喷出来的! 鼻子间除了自己呕吐出来的臭气,还有那浓郁到散不开,一闻就像大吐特吐的血腥味。 “先生,呕!别说了,呕!” 嬴成蟜涕泗横流,双手耷拉在膝上。 [这才是战国的真面目吗?如果世上真有地狱,一定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想着,继续干呕。 前世,他都是从影视画面中见到这种画面。 隔着屏幕,他能边吃饭边看。 真身亲临,他把饭都吐没了。 又是好一阵。 “公子这是何苦呢?” 吕不韦深深一叹。 “呕!就是不想,呕!让人,呕!看到,呕!我狼狈的样子!” 嬴成蟜脸现一丝倔强之色,大口呼吸,胃里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吕不韦改轻拍为轻抚,一下又一下顺着稚童后背,轻声道: “公子如此看重颜面,为何却对王位不屑一顾呢?” “呕!” “不韦称夫人可以,因为不韦是秦国的臣,是主君门客,公子怎么能称她为母亲呢?” “呕!” “父之妻为母。大庭广众,公子叫她母亲,不就承认了她才是太子正妻,她的儿子是嫡子,公子只是庶子嘛?”“呕!” “男子称氏不称姓,公子早就该称秦氏,而非嬴姓。”(注1) “呕!” “王室不称氏而称姓,除了未入族谱,不被承认的外子,如长公子。就是无意王位,意欲外封立氏,如严君。再大的封地,能大过秦国乎?” “呕!” “公子!” 吕不韦怒目而视,哪有人能每次干呕都在他说话换气的气口上! “咋了?” 嬴成蟜一下就不吐了,拿出牛皮水袋,灌了几口水,漱口吐掉。 打开布帕,倒水浸湿,仔细擦脸,神情专注。 吕不韦眼里冒火。 “我第一次拜见主君,说能光大主君的门庭,主君大笑着让我先光大自己的门庭。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公子与主君不愧是父子,这份淡然心性如出一辙!” 嬴成蟜擦拭动作一停,腹部骤缩。 “呕!” “好好好!” 吕不韦连说三个好字,长身而立,一甩手臂。 “不韦就等公子吐完再说!” 嬴成蟜讪笑,擦擦嘴。 “吐完了吐完了,先生请说。” “我要说的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公子说了!” “啊?” 稚童一脸茫然。 “先生刚才说什么了?我一直在吐,没听清啊。” 吕不韦深呼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慢慢呼出,冷冷说道: “公子不要再装了。 “赵国出使秦国的车队,在函谷关外遇刺,此乃重大外交事故。 “她说什么夫君,小夫君,就是在确定能否有名分!主君承认她的身份,王室未承认,她想利用大王对公子的宠爱,要秦国宗室认可她身份! “若非公子对她以母亲相称,满足她心愿。又以嬴姓自称以示无意王位,她岂肯善罢甘休? “这些,公子真的看不出来嘛?” 七岁孩子一脸茫然,摇摇小脑袋瓜。 “我不道啊。” 吕不韦额头青筋乱蹦。 “那追查刺客到底呢! “能在距离函谷关这么近的地方截杀赵国车队,只有秦国公卿。 “这点,公子总该知道吧! “为了这对母子,公子要再现季君之乱乎?” 风吹树叶,沙沙响。 嬴成蟜丢掉布帕,掏出第二块布帕,浸水打湿,再次擦脸,仔仔细细。 “先生说的公卿,不会是先生自己吧?” 不待吕不韦回话。 “也不会是父亲吧?” 吕不韦面色微变。 “主君怎会刺杀亲子!” “那就好。” 嬴成蟜拍拍手,竖起大拇指。 “先生不愧是父亲预定的相邦,成蟜所思全被先生言中了。” 吕不韦面色大变,竟从这位刚刚吐无可吐的二公子身上,再次感到了浓厚杀意。 “公子!她召你入马车同行,分明欲以你为质,你连自身安危都不在乎嘛!” “屁话,我不在乎不就进去了。” 稚童拍拍手。 “我兄本就是嫡长子,谁谋害我兄,谁就嘎! “回家!本公子要告状!” ………… 【注1:战国末期,姓和氏是分开的。】 【姓表起源,不变。氏表分支,可变。】 【例如商鞅,本来是姬姓,公孙氏,叫公孙鞅。后来被秦孝公赐予商於十五邑,氏就变商,叫商鞅。】 【氏是荣耀的象征,只有贵族男子才有,可以是封地名,也可以是官职名。】 【秦国开创者是秦非子,嬴姓,秦氏,所以秦国王室的氏是秦。】 新人新书,求呵护! 第6章中原五城之首,咸阳 第6章中原五城之首,咸阳咸阳。 东西长约7200余米,南北宽约6700余米,占地面积约为50余平方千米。 越靠近中心越发达,一圈套一圈,公子成蟜将咸阳分为四环。 三环以内,人烟稠密。 四环开外,就是郊区。 秦王柱元年,十月,十六日。 在三百手持斧钺,面容俊逸,身材高大的秦仪仗军中心。 五匹强健异常、黑毛发亮的高大骏马,同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走的极为平稳。 这里道路四通八达,皆是由翻炒过的黄土夯实。 经长年累月的牛践、马踏、人走、车碾,再加上年年检修,结实又平坦。 马车帘高悬。 车内,嬴政用粗糙且带有裂痕的手摸着涂有黑漆的橡木车厢。 “五马王车……” 他知道过函谷关,赵车不能在秦国车轨行进,要换秦车。 但他不知道,换的秦车竟是五马王车,秦王座驾。 这是九岁的嬴政这辈子第一次坐王车。 而他身边的弟弟虽然年龄比他小两岁,却早就已经坐惯了。 五岁那年,嬴成蟜跟着秦昭襄王去蓝田大营,带回来一个普普通通的什长,叫做王翦。 朝堂武将,竟没有一人论战能盖之。 从那以后,公子成蟜出行皆配五马,乘王车。 对王车毫无感觉的嬴成蟜指着车外,略有喜意得对兄长道: “阿兄,这便是咸阳了。” 嬴政顺着弟弟白嫩的手指看出去。 房舍林立,错落有致。 阡陌交通,人流如织。 远远的,能看到中央王宫巍峨高大,四五十丈高,直插云中,与天相接。如一座大山天降,不似人间之物,倒像是天帝居所。(注1) 嬴政睁大眼,张大嘴,目光闪动,有些痴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恢宏的城,如此高大的宫。 大约二十年前,开始有中原五城的传言。 时人将秦,齐、楚、赵、魏五国都城独开一列,不与其他城相提并论。 秦都咸阳,中原五城之首。 嬴政一直居住的赵都邯郸也是五城之一,他本以为邯郸、咸阳同为五城,相差虽有差距,却不会差到哪里去。 今日一见,只觉云泥之别,天地之分。 粼粼波光入其眼,彩色翩翩。 他视线自中央王宫下移,竟是在王宫脚下看到一条连绵不绝,向东流去的滔滔江水! “那是渭水?” 他有些不敢置信。 渭水,黄河最大支流。 天下最大的护城河,是与咸阳同为五城的魏都大梁的护城河。 但大梁护城河和渭水相比,也不过是涓涓细流。 而他竟看到渭水这条大河在城内奔流,成了咸阳内河! “正是,邯郸没有大河流过吧!” 驾车的驭手主动答话,一脸自豪,手腕一抖,打了个响亮的鞭花。 “噼啪”一声响。 五马足不停,脖子高高扬起,鬃毛随风萧萧。 “咴~” 骏马同声长嘶鸣,吓的嬴政脸色一白,险些摔倒。 “贺长公子西归!” 驭手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五马同时停止叫唤,好像一马似的。 嬴成蟜扶住嬴政,面色不善。 “你差点送我哥归西!” 驭手虽不明“归西”何意,但他听这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是我错了,错了。” 嬴政关注点却不在惊吓,还没站稳,便真心赞道: “足下好高明的驭术。” 驭术和骑术相通,都是控马。 赵国以骑兵闻名,骑术是中原最好的。 嬴政见过许多赵骑,最精锐的赵骑当属赵国大将李牧麾下的边骑——可与生在马背上的胡人比拼骑术。 眼前这个驭手的驭术,只有边骑中的精锐,大将李牧身边那些罗圈腿的亲兵能具备。 驭手得夸,再次大笑,欢畅不已,像是忘记了刚刚才犯错一样。 嬴成蟜看不惯驭手得意模样,翻个白眼。 “他是车府令,就吃这碗饭的。” 嬴政这才明悟,看着身边弟弟的眼神又添一份艳羡。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若他没记错,秦国车府令官秩六百石,掌秦国车马交通事宜,专司秦王驭手,出行皆随驾,非心腹不可为之。(注2) 五马王车出行,车府令驾车。 看车府令和弟弟交流如此熟稔,定然不是第一次来御车。 如此待遇,比肩君王,这个到函谷关远迎的弟弟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宠,的多。 车府令笑够了,以马鞭遥指前方。 “长公子未发现,咸阳没有城郭乎?”(注3) 嬴政一愣,定睛看去。 眼睛从东转到西,从南转到北,从惊奇到惊骇。 他看的时候只感觉宏大,站在王车上一览无余,视野开阔。 得车府令提醒才发现,中原五城之首,天下第一大城的咸阳竟是没有城郭! “这是为何啊?!” 车府令挺起胸膛,那张粗糙的平凡面孔在阳光下仿佛放着光。 “因为我秦人就不相信,有人能攻到咸阳! “城郭之制,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 “既然没有人能打到咸阳,咸阳何必筑造城郭呢?” 车府令嘴角勾起。 想起了伊阙之战,斩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使二国萎靡至今。 想起了鄢郢之战,水淹楚都,杀敌数十万,迫楚王迁都。 想起了长平之战,坑杀赵卒四十五万,致赵国国力一落千丈,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他咧开嘴,红口白牙。 “向来只有我秦国打人,哪有被打之时?!” 嬴政身躯一颤。 再看眼前的咸阳,只觉那是一个熟睡的荒古猛兽,醒了就要吃人。 中原五城?可笑。 其他四城,哪配与咸阳并称? 惧意过后,他开始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是秦国王孙,庆幸自己回到了秦国。 庆幸过后,他有些振奋,然后热血沸腾。 这样的秦国,才能一雪他在赵国的耻辱! 他攥紧拳头,眼中流露深沉恨意,瞥向距离不远的一辆驷马高车。 那里坐着的是质秦的赵国公子高。 九岁少年永远忘不了,他被绑在一根审讯犯人的柱子上。 公子高和诸多公子骂他秦狗,在他身上吐唾沫。 拿着马鞭,比谁在他身上抽的痕迹深,颜色重。 一声噼啪,一道血痕。 ………… 【注1:秦一丈约为2.3米。】 【注2:车府令可以视为交通部部长。】 【注3:古代大城的城墙有两层,城是内墙,郭是外墙。】 第7章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7章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嬴成蟜听得半晌,见车府令哼起歌,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挑挑眉毛。 “只说内因,不说外因?” 车府令哈哈一笑。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我才不干,还是公子你来吧。” “就知道夸浮!”(注1) 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嬴成蟜静下心,拉着嬴政蹲下,以手指在车前室上点了一个点。 “这里是咸阳。” 围绕着点画了一个大圈。 “秦国周围几乎皆为山峰所包,人难过,车马更难行。” 在大圈的东南西北方向画了四个小圈。 “只有这四个地点地势较为平坦,大军可行,能打进来,秦国皆设了关卡。” 点东小圈。 “函谷关,你来的时候见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点南小圈。 “武关,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上山一道,不容并骑。” 点西小圈。 “大散关,入蜀要道。当初蜀地有充、苴(ju一声)、巴、蜀四国。 “四国争斗,苴国兵败,求援秦,我军方能毫发无伤得自此而过,灭四国,得蜀地。 “若非如此,我国就算能拿下巴蜀,也会元气大伤,休养数十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点北小圈。 “萧关,为抵御胡人而设。 “此关地势不及其他三关险峻,但想要攻破,需先进入胡人领地,绕路攻秦。 “胡人袭扰,战线拉长补给艰难,这些都是问题。就算能打到萧关,士气、战意十不存五,怎敌我秦国以逸待劳的锐士? “其他三关各国还尝试过,唯有萧关从未被攻。有意自萧关攻秦的,有且只有一人。” 嬴政听得入神,脱口而问: “谁?” 嬴成蟜稍微用力地拉扯了一下兄长穿着的胡服,嬴政不由自主皱了一下眉。 嬴成蟜以为嬴政不喜欢被扯衣服,松手之后就没太在意。 “胡服骑射。 “赵武灵王,赵雍。 “也只有这位招募胡人入伍,训练骑兵到不输游牧民族,改变中原战争方式的猛人才敢这么想。” 嬴政了然。 他一直被赵姬教导,对赵国比对秦国了解的多,对将赵国一举带飞的赵武灵王更是知之甚多。 “确是如此。 “我在邯郸常见胡人,赵人与胡人婚配不在少数,朝堂上有不少臣子身体里都流着胡人血。 “赵武灵王在位时,赵国军伍里,胡人至少占半数以上。 “要是他攻萧关,或许胡人不仅不会袭扰他,还会助他。” 嬴成蟜拍拍手,率先站起来,活动有些酥麻的双脚。 “自赵武灵王死后,再没人打萧关主意。 “函谷关、武关、大散关、萧关,这四塞就是我秦国的四个大门,周围一圈险峰峻岭就是我秦国的城郭。 “筑造的城郭再高大,再厚重,也比不过四塞天险,这才是咸阳没城郭的实际原因。” 嬴政默默点头。 身体里原本沸腾的鲜血慢慢平复,再次流淌,却更为有力。 “长公子可是对秦国失望了?原来秦国也没有那么自信啊。” 车府令回头,笑呵呵,视线落到还蹲在地上的嬴政身上。 嬴政缓缓起身,车府令视线随之上移。 “阁下说的话,虽然动听,却是蛊惑之言。 “就像是天上连绵十里的云,看上去遮天蔽日,实际一吹就散。 “而阿弟的话句句落在实处。 “就像是奔流的长江、黄河,虽然看上去不如云大,但实实在在养育了华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产生的自信是虚妄的,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才是真实的,才能充分利用,无往而不利。 “与阁下想的正相反,听了阿弟的话,我才真实感受到了秦国的强大。” 车府令大笑出声,鼓掌大赞。 “彩! “太子虎父生虎子,秦国神童,不唯公子一人也!” 一抖长鞭,鞭花响亮,五马嘶鸣。 “再贺长公子西归!” 这一次,嬴政神情不变,没有打滑。 他又一次满怀恨意地偏头,看了一眼乘载着赵国公子高的驷马高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对赵国的复仇,就从这位质秦的赵国公子开始! 距离如此近,嬴成蟜能真切感受到兄长的恨意,他顺着兄长目光看去。 乘载赵姬、赵国公子的驷马高车,被俘的刺客,以及押解刺客的函谷守卒。 以为兄长是在看那些刺客,遂拍拍胸脯,仰起小脑袋。 “有我在,阿兄放心,大父最疼我了,我定将刺杀你的幕后之人全抓出来!” [对,还有刺杀我和母亲的人。] 嬴政心中再记一笔。 “我在邯郸就闻听,秦王室有一神童,五岁能论政识人,当时只道名声虚妄,见不得面。 “真见了面,才知胜似闻名。王上给你王车,要车府令接你,一点都不为过。 “你才七岁便能与母亲交锋,说得出四塞之险,远远强过我,而我已九岁了。 “你若能多教我一些,我便欣喜若狂了。 “我只希望我虚长你的年岁不会超过两岁,至于追查幕后之人,就让我亲自来吧。” 嬴成蟜不悦。 “你我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别说什么教你就欣喜若狂的话,太外道。 “阿兄有任何要求,都当对我提,我尽力满足。我在秦国有的待遇,阿兄都会有,你我共荣华。 “阿兄不让我追查幕后之人,是怕牵连出的人身份太高,不好收场? “初来秦国,不欲树敌,想要安稳发展一段时日,徐徐图之?” 嬴政暼了一眼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的车府令,看着车府令的后脑勺,微微点头。 嬴成蟜眯起双眼,眸子闪烁危险光芒。 “可阿兄有没有想过,这次我们忍了,他们会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会变本加厉! “忍让不会让这群豺狼心生善意,只会让他们露出獠牙。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必须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血债!只有血来偿!” 九岁少年有些发怔。 这一刻,他从弟弟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刚才喊着“向来只有我秦国打人,哪有被打之时”的车府令,身上就在散发这个气味。 他的弟弟虽然理智,但终究还是秦人。 “咳咳。” 车府令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问道: “公子啊,王上让我问问你,函谷虎符用了没有啊?” 嬴成蟜讥笑。 “呵,俘虏和人头加起来三百多,你觉得五十个士卒能不能拿下?” 车府令抱有一丝希望。 “要是加上赵国车队的人,我觉得差不多啊。” 久不见嬴成蟜回话,他回头,看见嬴成蟜用看蠢货的眼神看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 手一抖,马鞭差点掉落。 “完溜……事大发咯……” 一个多时辰后,仪仗队伍入咸阳。 咸阳上空,不知何时,艳阳已不见,乌云密布。 【注1:夸浮:吹牛。】 8.第8章一安秦赵两国之心,二解我这心中之恨 第8章一安秦赵两国之心,二解我这心中之恨 五马王车行于咸阳城中,嬴政在车内向外看去。道路两旁,商铺林立。 见一妇人站在酒垆前煮酒,旁边酒坛大张口,里面煮好的清冽酒水还冒着热气。飘摇的旗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没等看清妇人容貌,马车行进,酒肆匆匆后退,一个客栈跑入眼中。 客栈上的牌匾写着端木二字,正是嬴政在邯郸见过多次的端木客栈。 咸阳、邯郸两地的端木客栈,都隶属民间七大商会之一的端木商会。 母亲跟他说过,七大商会各有所长。 而相传是孔子弟子子贡所创立的端木商会,除了低买高卖,异地行商这个老本行,主要营生就是客栈和寄附铺。(注1) 嬴政顺着街道一目总览,看到最多的是作坊。 这些作坊外面通常都放着一张大案,这张大案上会摆放作坊生产的器具。 陶土作坊会摆陶土烧制的盘盏,青铜作坊会摆青铜打造的农具。就连玉石作坊也会将琉璃、美玉打造的簪子,手镯摆出来,似乎根本不在乎被偷走似的。 他暗道奇怪,注意力从商铺转移到人身上。 大多数行人都穿着得体,距离秦军队伍尚有三丈时便会自发避让,不需驱赶。 人虽多,但是没有推搡、拥挤的现象,乱中有序,各行其事。 这要是在邯郸,王车出巡,爱凑热闹的邯郸人早就你挤我我挤你。哪次都有口角之争,拳脚相加,地上非要留下鲜血不可。 他长叹口气,一脸感慨。 “我之前听说秦国是虎狼之国,蛮夷之地。 “秦人野蛮不开化,穿着破衣烂衫,爱吃生食,城中处处可以听到争吵,看见打斗。 “今日到了咸阳,才知大错特错。古书上记载的圣王治下,我竟亲眼见到了。” 车府令嘴角一撇,神情鄙夷。 “东方六国一向诋毁我国,战场上个个软手软脚,原来是一身气力都用在了嘴上。” 嬴成蟜掏掏耳朵,调笑道: “你这嘴也挺能说,一道没停。” 车府令也不生气,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多年不上战场,开始饶舌咯……” 车轮辘辘声中夹杂着闲话,一路驶入了中央王宫宫群之一的章台宫。 章台宫不是一座王宫,也是一个宫群,其内包含有诸多宫殿。 一个宫群的大朝正殿称前殿,章台宫的前殿,是秦国接见重要外宾之所在。 章台宫内,嬴成蟜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一脚跨入前殿,扭头和靠后半步的嬴政做介绍: “完璧归赵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阿兄见没见过和氏璧?” 嬴政自从进了章台宫就一直半低着头,闻言摇头,自嘲道: “和氏璧可抵秦十五城,这等珍宝,赵国哪里会让我这个质子见到。” “阿兄放心,和氏璧早晚入秦,任你把玩,到时候我们拿它雕玉玺。” “……好。” 两人说着话,已是快走到前殿中心。 领路的宦官仰着脖子,高声报道: “赵国使臣带到!” 一颤音随后响起,自高处下落。 “八年了,我终于再见到了我的妻!我的儿!” 嬴政心中一颤。说这句话的人,该是他的父亲。 连父亲是何模样都不知的他,不受控制地抬头循声去看,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眼含热泪,脸颊消瘦的中年男人——秦国太子,秦子楚。 [父亲……] 嬴政在心中念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他实在是叫不出来。 “异人!” 他的母亲也流了泪,哭着喊出来的声音满含情感,任谁都能从中听出八年的思念。 秦子楚一只手抬袖擦着眼泪,连声应着。 另一只手悬空用力压下,似是强行控制着想要自高台上冲下来的欲望。 他调整了一会感情,正了正衣襟,挺直腰背,端坐其上,脸上还带着泪痕。 “大王抱恙,故命我来迎尔等,怎不见赵使?莫非是看不上我这个秦国太子?赵使上前答话!” 前殿上站着的只有四人:畏畏缩缩一直低头的赵国公子、赵姬、嬴政、和某个非要和兄长站一起共进退的七岁稚童。 赵姬泣泪,掩涕答道: “函谷关外,我们遇到刺杀,赵使已为贼人所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子楚勃然大怒。 “何人如此妄为!安敢刺杀我妻子!杀赵使! “尔等宽心,此事我定会给赵国一个满意交待!我将下令,大索关中,一个贼子也跑不掉!抓到皆以死刑论处!” 赵姬破涕为笑,盈盈下拜。 “多谢夫君。 “贼人已为蒙武所擒,未有放跑一个,请夫君下令尽诛之。 “一安秦赵两国之心,二解我这心中之恨。” 秦子楚、赵姬,一唱一和,继续说着外交辞令。 二人的孩子却闭上嘴,缄默寡言。 [不是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嘛?为何还会不适呢?] 嬴政在心中问自己。 他不想再听下去,移开了一直落在父亲身上的视线。 心中那如滚沸的情感如潮水退去后,眼中这时候才能容下他物。 首先入眼的,就是九尺高台正中央,本应是王座的地方,放的却不是席,也不是空地,而是放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物件。(注2) 看形状,和案有些相似,但高度比案高,还比案多出一些部件。 [秦国的王就坐在这个物件上嘛?和赵国完全不同……] 赵国是席地而坐,铺一个席,根据席的用料来判断身份。 贵者绸缎,贱者茅草。 双膝落在垫子上,臀部与脚跟接触,上身挺直,这种跪姿就是正坐,也叫跽(ji四声),表示庄重。 正坐是正式场合唯一的坐法,短时间还好,长时间坐着就很累了。 但那也没办法,总不能双腿岔开箕坐漏鸟吧,太不雅了。(注3) 母亲和他讲过,连上朝的赵王也是正坐在席上,他父亲秦子楚也是坐在席上。 看兄长眼睛盯着椅子不放,嬴成蟜贴心讲解道: “这叫椅子。 “人坐在上面,腿垂下来,背靠椅背,手搭扶手,比坐在席上舒服一些。” 【注1:寄附铺,代人出售物品并放高利贷的商铺,寄附铺这个名字出现在唐宋。这种铺子先秦也有,但我查资料查不到叫什么,就用寄附铺吧。】 【注2:席,就是垫子。】 【注3:先秦没有内裤。】 9.第9章公子又要去告状啊? 第9章公子又要去告状啊?未变声的童音,本来音调就高,嬴成蟜又没有刻意放低。 只是正常说话声音,就盖过了情绪稳定下来,细声慢语说话的秦子楚、赵姬。 嬴政心中大惊。 他这个弟弟虽然极尽恩宠,但在这等重要场合扰乱秩序,定会受罚啊! 心中对自己也是大恨,一直看地面多好,怎么就没忍住抬头呢?就不该多看! “成蟜!” 果不其然,上首太子一声怒吼,其中的怒意让嬴政悔恨加倍。 来不及多想,他急速低头,半躬其身,拱起双手,跟着自己的内心快速说道: “此事皆是我的错,我不该问公子成蟜那为何物,愿受笞刑!” 大殿之内,忽然陷入静寂,嬴政甚至能听到自己“蹦蹦蹦”跳的飞快的心跳声。 [听说秦国法律严酷,笞刑还不够?要肉刑?!] [秦律犯错即罚,不能顶罪,罚了我,阿弟仍不能免罚,也要被鞭打,他受得住嘛?]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母亲,帮帮我!] 他胡思乱想,脑海中一时之间填满了杂绪,完全没了与车府令对答的机智。 骤然来到秦王宫,还是接待外宾最高规格的章台宫前殿,他只知道谨慎再谨慎,要不是父亲那声呼唤,都不敢抬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阿兄……” 嬴成蟜呆愣。 [你可是秦始皇啊……] 这一瞬间,他疑惑了。 他说了一句话,父亲吼了一嗓子,秦始皇怎么就能怕成这样呢? 身边的兄长体若筛糠,怕到发抖…… 啪嚓~ 嬴成蟜心底,那层对秦始皇的滤镜碎了,碎成粉齑,连同他脑中的疑惑一同破碎。 站在他面前的,是嬴政,不是秦始皇。 是一个自幼被父亲抛弃,在长平之战的背景下,质赵八年,承受了赵人八年滔天怒火,发泄刻骨仇恨的孩子。 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心中的秦始皇,和眼前艰难求存,却顶在自己身前,要为自己领罚的兄长相重合。 一股暖意自滤镜齑粉中散发,流遍嬴成蟜全身。 他踮起脚尖,用力拉下嬴政的手。 “阿兄,这里是秦国,不是赵国了。” 嬴政嗫嚅嘴唇,牙齿发颤。 “秦国……” 一路行来,所见颇多,他知道秦国和赵国有诸多不一样。 但他还不知道,秦国和赵国,对他,有什么不一样。 公子成蟜重重点头。 “秦国!” 目光坚定。 “我们说了算。” 笑声如旋风,骤起于朝堂。 如九天之上的惊雷,如全力敲响的洪钟大吕,如天塌地陷的巨响。 要掀翻大殿穹顶,冲霄而上,连同那天宫一并颠覆。 嬴政不知所措,左顾右看,惶恐不安。 如见鹰隼伸爪的野兔,似见狸猫探洞的硕鼠,首见诸赵国公子狞笑挥鞭的自己。 “谁敢鞭公子!老夫抽得他身上没一块好皮!” “满朝能不跪着上朝,谁不欠公子一份大情!” “好小子,有种!是个带把的!也不枉费公子哭闹三天接你回来!” “插句话叫个屁事?这叫真性情!公子现在撒尿我都夸射的远!” “你小子真是让人嫉妒,能得公子垂青。有公子护着你,秦国大可横着走。”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长公子质赵八年才能让公子惦记,你家女娃也送去赵国几年试试,没准就能嫁给公子呢。” “……” 殿上一直没说话的群臣就像是打开了说话开关,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夹杂着笑声,原本肃穆的章台宫前殿霎时喧闹一片,比咸阳最大的市场还热闹。 [这……] 嬴政有些晕,茫然地环顾四周。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比着大拇指拍着大腿手舞足蹈的秦朝大臣。 向他投来的都是赞赏、看好的目光,而不是杀他千万次的仇恨眼神。 他眼有泪光,这是他从六岁那年知道哭没有用后,第一次哭。 被抽到遍体鳞伤走不得路,动一下浑身剧痛他没哭。险些被贼人刺杀他也没哭。 他闭上眼,泪流满面,但他自己并不知情。 直到嬴成蟜的小手擦在他的脸上,为他抹去泪水,他才发现他哭了。 他没想哭的。 “阿弟……” 他终是明白了刚才为何不适。 从函谷关外,到章台宫前殿,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有太多的关心、在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份浓到极致的情感,让生死关头大骂父亲是寄猳的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肃静!” 独跪坐在席上的秦子楚厉喝一声,殿内群臣纷纷住了口。 秦子楚目光搭在嬴成蟜身上,稍有怒气。 “仗着王上宠你,朝上诸公爱你,你看看你都放肆到什么地步了?” 嬴成蟜翻个白眼,哼了一声。 顶着神童名号,又是七岁身子,这逆反的行为却引得椅子上又多了几声欢笑。 秦子楚只当没听见,又和赵姬说了些话,暖着脸关心了瑟瑟发抖的赵国公子两句,结束了这场接见赵使的面会。 群臣先散,嬴成蟜也拉着嬴政要出去。 秦子楚急走,下高台,拉住次子。 “你不是成天嚷着要兄长嘛,如今你兄长就在身边,你要去哪?” 嬴成蟜斜睨父亲。 “自然是去找大父。 “你不心疼自己儿子,我还心疼我兄长呢! “你怕我不怕,幕后主使必须揪出来!” 秦子楚脸一黑,大手一紧。 “不许去!” 嬴成蟜小脸也是一黑。 “我叫人了。” 秦子楚稍稍松力,苦口婆心。 “你大父盼你回来,这几天都没睡好,眼下刚休憩,你等会再去好不好。” 嬴成蟜甩开父亲的手。 “等会人都被你杀完了,审个鬼啊。” 赵姬笑的很美,轻抚嬴成蟜的小脑袋。 “我知道我儿心疼政儿,但此事” “别摸我头!” 嬴成蟜不等赵姬把话说完,不悦闪开。 赵姬手悬空中,一脸错愕。 [这孩子,怎么和函谷关外完全不一样啊?] 嬴成蟜指指脚下。 “姬夫人,我到家了!”(注1) [在外面哄着你是怕出什么意外,回家谁还和你虚与委蛇?] 叛逆稚童拉着兄长就跑,所过之处,群臣都笑呵呵地让开道路。 “公子又要去告状啊?” ………… 【注1:赵姬不是姓赵名姬,是国名赵,姬姓。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称呼方式,史书上的卫姬、郑姬、樊姬都是这样。】 第10章大父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第10章大父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赵姬从进了前殿就在观察殿上的秦国大臣,这代表秦国对赵国的态度,对自己母子的态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孙子兵法》,赵姬通读。 她看到,这些大臣的视线几乎都落在神童身上。自己与嬴异人对话时,才能吸引来一些目光。 那目光大多漫不经心,就像是听到有猫叫犬吠,顺过去看一眼。 [秦国上上下下,都没有将赵国、我母子看在眼里,甚轻之。] [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竖子之身……此一童,贵于一国乎?] [姬夫人……他甚至不愿叫我一声母亲。] [神童、王孙,此二者合之,就可以在秦国肆无忌惮乎?] [若是会些奇技淫巧、知道些权术,就能称以神童,受重至此。那政儿岂不是圣人转世?] [今日这竖子一切待遇,来日都将加于政儿。] 待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宦官粗暴的抬起赵国公子下去安置,她没干的眼中又生新泪。 微微仰起俏脸,黄豆大小的晶莹泪滴划过完美的白皙下颌。 美人哭,照样是美人。 脸上涕泗是有些许狼狈,可展现更多的却是凄楚之美。 “太子说定会善待公子高,这便是太子说的善待乎? “王公子尚且如此,我母子又将如何?太子原和在邯郸一样,只是话说得好听,妾身请求携子归赵。” 与妻儿分别八年的秦子楚环抱赵姬,没有生疏之感,下巴抵在爱妻头顶。 “我听说政儿在赵国被诸多赵国公子欺辱,赵王酒宴上赏赐鞭打政儿最狠的儿子,助长气焰。 “如今赵王的儿子来到秦国,我不杀他,已是最大的善待。 “你我分开八年,上一次见政儿时,他走路还不稳,只会叫阿母。我昼思夜想,得知你们归来,食不进,寝不得,瘦出骨形。 “你怎么忍心带着我们的儿子离开我呢?政儿被绑在刑柱上鞭打的惨状,你还没有看够嘛?!” 赵姬痛哭。 “伤在政儿的身上,痛在我的心上!你在遥远的秦国只是听说,可我却是亲眼看见。 “每次给政儿上药,看着他身上道道伤痕,我都恨不得以身受之!我只有政儿这一个儿子,又怎么会不心痛呢! “若非万不得已,我又怎愿带政儿回赵?” 这一哭,梨花雨落,年不过三十的赵姬完美融合少妇,少女两种风情,我见犹怜。 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水汪汪,映出丝丝绝望。 “政儿在赵国是免不了皮肉之苦,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在秦国呢?怕是连命都保不下! “未入函谷,先遭刺杀,你这个当太子的父亲却不闻不问,还不如一个七岁稚童!” 秦子楚满脸无奈,长叹口气。 “这说的就是气话了。 “你我很清楚,有能力在距离函谷关外不足十里处行刺,聚集人数破三百的人,凤毛麟角。不是秦国柱石,就是我的兄弟姊妹。 “此事查到底,水落而石出,揪出幕后主使,又能如何呢? “杀之。 “若凶手为肱骨之臣,牵一发尚能动全身,何况一根撑秦柱石倾倒?朝堂必有大震动,这就是我的过失。若凶手是我兄弟姊妹,手足相残,父王会怎么看我? “不杀。 “我堂堂秦国太子,知道刺杀我儿凶手,却不能杀之以复仇,颜面何存?威信何在?还能为太子乎?还配监国否? “更何况,政儿尚未被宗室承认。一个外子被刺杀,和一个秦国公子被刺杀,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太子露出一抹疲态。 “先王去年九月薨,父王依制守孝,我受命代为监国。(注1) “这一个月以来战战兢兢,不敢出丝毫纰漏,至今未有大错。(注2) “如今还政在即,这个时候,绝不能出任何问题。 “只要我这个太子不出事,你们母子就不会有事。” 赵姬面露急色。 “那你还不快去拦住他俩?” 秦子楚不慌不忙。 “我在众臣面前拦了一次,要父王知晓不是我要追查,表明心意,这便够了。一个七岁孩子,父王再宠溺,也不会在这等大事上听之任之。 “你们未入咸阳,咸阳就开始流传政儿生在赵国,心是赵心,唤作‘赵政’的谣言。让成蟜带过去给父王见见,父王见成蟜心情一好,谣言不攻自破。”赵姬不知谣言,大骂着造谣者用心险恶,不为人子,泪落如雨。 秦子楚好言劝慰半天,两个袖子湿透,赵姬乃止哭。 “你当初离开赵国,为何不带我们母子同归?” 秦子楚又哀又怒。 “吕不韦那厮说你和政儿已先行出城,我才跟他逃。等我知道你和政儿还在邯郸,已是走出百里。 “他势力庞大,我若当王,离不开他的辅佐。等我登基那一天,定杀此獠,为你做主。” 赵姬却不肯信,幽幽地道: “我只听说有受制于主君的门客,还没听说过有受制于门客的主君。 “要我母子归秦,就和你当初上门登亲一般,想利用我蔺氏之力罢了。 “旁人都说你并非良配,我却偏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说什么你若为王,必立我子为太子,后继秦国大统,原来全是哄我……” 秦子楚矮身,明明殿内只剩他和赵姬二人,偏要贴着赵姬耳朵,悄声说话。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之所以给政儿起名为政,一是他十月出生,是我秦国正月。二就是正统继位。(注3) “蟜是毒虫的意思,我给次子起名成蟜,难道还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嘛?我若为王,太子只能是政儿。” 前殿夫妻聊天,宫中兄弟寻爷。 嬴成蟜拉着嬴政刚出大门,就看到五匹高头黑马,王车不知何时停靠在了前殿门口。 车府令跳下马车,笑眯眯地问道: “公子可是要寻大王?可要乘车?” 嬴成蟜带兄长跑过去,有些抱怨地道: “你不带我去,我都不知道大父在哪。” 秦王柱登基十来天了,但毫无亲政之意。依旧和守孝时一般,让太子监国,王后辅政。 自己万事不管,行踪成谜。 朝在西宫禁苑,暮去东宫王陵,那都是常有的事。 车府令笑笑没接话,把嬴成蟜抱上马车。 稚童站在车厢前,不进去。 “我不会还没见到大父,人就杀完了吧?” 嬴政双手扶着车轼,自己攀爬上去。(注4) 车府令坐上前室,驱马掉头,笑着回应: “我只能保证你见到王上的时候,人还活着。 “你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活,就要看你能否说服王上,用时多久了。” 甩鞭。 “驾!” 一刻钟不到,王车停在一座王宫外。 嬴成蟜冲向宫门,人未至,声先到。 “大父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 【注1:古代君王去世后新君继位要改元,从先君去世到第二年正月改元之间的这段时间,就是所谓的“守孝”。】 【注2:根据睡虎地秦墓出土秦简《编年纪》记载:五十六年,後九月,昭死。孝文王元年,立即死。可知秦昭襄王死的那一年闰九月,他是在第二个九月死的,他儿子孝文王次年正月改元称制。而秦国实行的是颛顼历,一年之始从十月开始。秦国正月不是一月,而是十月。所以孝文王守孝不足一月,而不是广泛流传的一年。】 【注3:先秦时期,“政”和“正”相通。】 【注4:车轼,马车前扶手用的横木。】 第11章秦王敦伦,成蟜劈门 第11章秦王敦伦,成蟜劈门王宫外,围着十六名郎官。(注1) 门口左右两名郎官左持斧,右持钺(yue四声),发现边跑边叫的是公子成蟜,对了个眼神,神情异样。 王上有令:公子成蟜来见无需通报,不许阻拦。 但……敦伦的时候,也不拦嘛?(注2) 还没等两郎官无声商议出结果,嬴成蟜跟嬴政已是跑到门口。 嬴成蟜团身上前一撞。 duang~ 宫门未开。 他像一个弹力球一样弹了回来,摔在嬴政怀里。 没动作的左右郎官看嬴成蟜撞过来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 看到没撞开,皆是长出一口气,庆幸宫门内上了闩。 “里面的人快给我开门!” 险些摔跤的嬴成蟜龇(zi一声)牙咧嘴,拍打着宫门,带着气意叫嚷。 秦王宫的宫门大都是纯实木,真材实料,分量属实不轻。 一个七岁孩童想要推开,特别费力,有些大宫宫门用手还推不开。 是以嬴成蟜开门基本靠撞,刚才那一撞真是用足了力气,当下半边身子又麻又痛。 叫了半天,迟迟不见里面有人开门,连走过来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嬴成蟜眉毛一竖,揉揉肩膀,问左边持斧郎官。 “大王在否?” “在。” 王上有令:公子成蟜,有问必答,具以实告。 “在做什么?” “……” 两个郎官又开始流冷汗。 这怎么实告啊?他们知道王上在敦伦,但这能说嘛? 还是右边的持钺郎官反应快,急中生智。 “大王叫了姜美人、姬八子,不知做甚。”(注3) 他可没看到王上敦伦,只看到两个妃嫔进去了。 [公子成蟜才七岁,应该理解不了。] 既回答以实话,又维护了王上,持钺郎官很自得,觉得自己机智的一逼。 他哪里知道,这个七岁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司机。 对于老司机而言,这等于直说在开银趴。 老司机指着宫门,一脸凶狠,给左右郎官下令。 “把门给我劈开!” 一直任凭弟弟引领的嬴政闻言悚然一惊,九岁的他已经知道男女之事。 秦王在里面敦伦,你要在外面劈门?这怎么敢说出口的啊! 他一把拽住弟弟胳膊,磕磕巴巴地说道: “阿弟!成蟜!这这这,这样不妥!不妥啊!” 他这话刚说完一句,就瞪大眼珠,张开大嘴,惊得把后面的话都吃回了肚子里。 左右郎官竟是真如其弟所言,抡起斧钺,对准宫门,狠狠劈下! 王上有令:公子成蟜,但有所命,不谋反,皆当执。 一声清脆巨响,宫门出现两道深深裂痕,露出了木头茬子,没开。 “再来!一直到劈开为止!” 嬴成蟜悍然下令,黑着脸,怒气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嬴政懵圈。 [你气什么?你有什么可气的?是你劈门打扰大王敦伦啊!] 左右郎官胳膊发软。 不是斧钺沉重,而是心情沉重,这可是劈宫门啊,还是劈王上敦伦的王宫宫门! 虽说是奉命行事,但这种事,王上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一点,最好结果也得是个徒刑啊!(注4) 他们不仅双臂发软,双腿也发软。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两人一咬牙,只能选择相信公子成蟜的贤名,赌公子成蟜会保下他们。 斧钺高举,重重砸落。 一下,两下,三下…… 一声又一声巨响响起,嬴政觉得和自己劈柴的声音很像。 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弟弟下令劈门,发狂疾。 两个郎官听令,真就劈门,也发狂疾。 周围其他的郎官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似的,没一个上来阻止……都发狂疾了啊! [倒是拦一拦啊……] 他在心中喃喃,嘴唇动都不动,麻了。 啪嚓~ 门被劈开了,一股浓郁的香气率先涌出,有些腥,有些臊。 嬴成蟜抽抽鼻子,眼中燃烧的火焰像是加了柴,更加炽盛。“龙涎香、麝香。” 他只闻出了这两种。 巧合的是,他闻出的这两种香都具有催情效用。 一排宦官站在门里,挡在门前,一脸讨好。 “公子请稍候,大王正在” “滚开!” 嬴成蟜不等这些宦官说完话,径直闯了进去。 所过之处,无人敢拦,公子成蟜还没走到近前的时候就躲避退让。 王宫很大,进门是前堂。 前堂后,一墙之隔的后室才是休憩的地方。此为前堂后室,又叫前朝后寝,嬴成蟜快步冲向后室。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阵阵丝竹管乐之声,大怒。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如此靡靡之音大奏,劈门声再大一倍也传不进来。 团身撞上,后室门没挂闩,“嘭”的一声大开。 “放肆!简直找死!” 不着寸缕,扯着两位美人身上纱衣,由六位宫女服侍的秦王大怒。 “来人!给寡人杀……” 话没说完,他看清了闯入者。 很小只,公子成蟜,眼睛冒火。 “……杀一只鹿,补补身子。” 他自然改口,自然得将白色纱衣披在美人身上,挥了挥手。 “都出去都出去,没看到寡人的好孙儿来了嘛!” 一边说话,一边冲好孙儿笑。 满脸怒意都变成笑意,满脸褶子都笑开花。 还不断眨眼睛,传递现在人多,给点面子的信号。 嬴成蟜脸上冷的像块冰,双眸里各烧一团火,咬着牙不说话。 待美人都走光了,他刚一张口。 “关门关门!”秦王柱快速摆着关门手势,道:“关门再骂,不好传出去,大父好歹是秦国的王。” 言语中竟略带祈求。 “嘭~” 门重重关上,嬴成蟜又要说话,秦王柱又竖起一掌。 “慢! “你总要让大父穿上衣袍吧!这也不雅啊!” 看着浑身光溜溜,皮肤大都松弛,眼窝深陷的大父。嬴成蟜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快穿!” 秦柱嘴上应着,动作却不快。 但也不能说慢,只是一丝一苟,很是仔细。 穿完之后,对脸色极差,身上怒气却明显不再高涨的孙儿笑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好孙儿啊,你现在不那么生气了吧?这兵法不是只能用在行军打仗,生活亦可呀!” 嬴成蟜不回应,面上如罩寒霜。 秦柱见言语没缓解气氛,轻咳两声,走过去拍孙儿肩膀。 嬴成蟜猛一甩臂摆开,丝毫没留情面。 秦柱摸摸鼻子,有些心虚,讪笑两声。 “寡人今日犯错在先,蟜儿你说,想要什么,寡人都准了,可好?” ………… 【注1:郎官:主要负责宫廷安保,宫廷侍卫。但也兼顾其他一些与帝王日常活动相关的事务,如顾问、秘书等。】 【注2:敦伦:啪啪啪。】 【注3:秦国后宫分八级,第三级美人,第五级八子,芈月原型就是芈八子。】 【注4:徒刑,秦国刑罚有六大类,这是其中一类,拘禁服劳役、苦役。】 第12章王孙大训秦王柱 第12章王孙大训秦王柱嬴成蟜终于开口,话像是从三尺冰下凿出来的。 “太医怎么说的。” 秦王攥拳,轻轻捶打后腰,漫不经心。 “寡人上承天命,那群庸医知道个屁。” “庸医?” 嬴成蟜怒极反笑。 “你耳鸣、健忘、头痛、失眠、腰肢酸软。 “夏日还要穿长衣,冬日屋内炭火昼夜不息,谁进你宫不是一身热汗? “夜尿每日至少六次。 “不点香,不吃药,不能人事! “这些是不是事实?!” 秦王柱一脸尴尬。 “宫中哪个乱嚼舌根?寡人剪了他舌头!” 嬴成蟜举起手臂,点指大父。 “你自己都快薨了,还想剪人舌头?你这么大威风,怎么不对六国使? “上承天命?天命选人,专挑不能人道之人乎?” 秦王柱擦着脑门上的虚汗,心中无比庆幸,还好提前关上了门。 嬴成蟜越说越激动。 “你房事过度,阴阳两虚,以致气血失衡,病入膏肓。要不是拿药吊着,你早该死了。太医要你禁欲,错了吗?” “没错没错,寡人不都认错了嘛……” “认错顶个屁用!我才走几天啊?你找面铜镜好好照照,看看你眼底!死人都没你黑!” “你这竖子!有些过分了啊!” 秦王柱脸色大黑,快走几个大步,一屁股坐到床上。 转过身子,背对孙儿。 王孙人小脚小,捣腾十来步才冲到秦王柱面前。 “你现在不爱听,还能躲。 “继续召人侍寝,把你那四十多个妃嫔都召来,我看你能撑几日! “等你躺进梓(zi三声)宫,我天天在你陵墓前骂,到时候你想躲都躲不得!(注1) “你既然就快要死了,趁还有气,我给你选个谥号,看你欢喜否。” 他站在秦王眼前,非要当着秦王正面说。 “幽,如何? “壅(yong一声)遏不通曰幽。你不听太医嘱托,致使厄难。(注2) “淫德灭国曰幽。淫德两字,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灭国,呵,你为了淫欲舍生忘死,哪里还记得国家?你早在心中灭了秦国! “秦幽王。 “后世如此称你,你可欢喜?” 秦王柱坐不住了,站起身,脸色沉凝到要滴出水来,手指着孙儿,颤颤巍巍。 “你!你!你!” 本就站着的嬴成蟜,蹦起来拍开秦王手指。 “我怎么了!” 秦王柱猛一甩黑色大袖,恰巧挡住嬴成蟜视线,为嬴成蟜一把甩开。 “幽!你竟敢给孤定一个恶谥!” 老秦王气的背起双手,在后室快速踱步,连续转圈转了两圈半。 累的气喘吁吁,直呼粗气。 “齐桓公每次出行,都要带一车美女。在街道上看见貌美女人,就掳到马车上宠幸。他连自己的九个姊妹都不放过,依旧成就了霸业。 “寡人呢?寡人是秦国的王!叫自己的妃嫔侍寝,何错之有? “怎就要你如此羞辱!诅咒!以恶谥予之!” 这句话气性十足,中气却不足。 “好一个避重就轻!你不知道你自己身体亏空,再近女色就要薨吗?你扯齐桓公做什么? “死期将至,仍是嘴硬不已!你的嘴要是能做武器,秦国早就一统天下了!” 王孙气性、中气,皆十足。年迈秦王拍案拍的啪啪响。 “今日是十月十六!十月十六!十月初三已过去十三日了!太史令说寡人死劫已过!” 嬴成蟜这才知道大父敢于纵欲的主要原因。 秦国太史令不只负责编写史书,还有诸多职责。其中之一,就是掌管天文历法,观天以测人事。 其言深受秦柱信任。 王孙气往上涌,加上后室温度极高,脸涨得通红,指着自己说道: “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两年前,是我先算出你今年十月初三有死劫,他是随后附言! “他说你死劫已过,呸!他才是知道个屁!我告诉你,你不控制自己,日日皆是死劫!” 秦柱一脸惊色。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果真?” 嬴成蟜严肃点头。 老迈秦王脑袋耷拉,贴着大案滑坐在圆凳上。如同一个做了大错,悔恨不已的孩子。 自窗户进来的天光本就照在案上,映得他老态毕现。 爷孙谁也没说话,一时之间,后室陷入难得的宁静。 眼见大父听进去了,嬴成蟜怒火才慢慢降了下来。 这怒火自爱中点燃,以怕为木炭。 他不会算命,他只是记得史书,史书记载,秦王柱改元称制,三日即死…… 心稍稍回落,他这才想起来此的正事。 掏出函谷虎符交还到大父手里,讲了在函谷关外遇到刺杀的事情,做了一些艺术加工。 “我带着五十骑出去迎接,刚出函谷没到两里,一堆刺客就围了上来……” 在嬴成蟜口中,受到刺客刺杀的不是赵国车队,而是自己,赵国车队是为了救援自己才受了无妄之灾。 “……若非蒙武率千骑支援,我就死在关外,大父再也见不到我了。阿父却判这些贼子死刑,还要立刻执行,阻止我向下追查。” 秦王柱勃然大怒,把函谷虎符重新塞到孙手。 “这个逆子!他想做什么! “查!一查到底!你以此为凭,去拿秦王印!孤看谁敢拦!” 嬴成蟜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他要先去找管理秦王所有玺、印、虎符的行玺符令事,拿秦王印,然后用秦王印从太子屠刀下抢人。 时间就是生命! 跑到门口,他一个急刹。 “大父,我兄回来了,就在门外等你召见,见完快让老宗正查验身份。你不催他,老宗正不知磨蹭到什么时候。(注3) “宫门是我让劈的,你不要迁怒门口那俩郎官。” 余音还在,人已不在。 秦柱坐了片刻,整理仪表。 “来人!叫韩明进来见我!” 车府令韩明入内,秦柱斜了一眼,抓起案上一盘橘子便砸了过去。 “你带成蟜过来做甚!” ………… 【注1:梓宫,王的棺木,由梓木做成。】 【注2:壅遏不通,指一意孤行,不听别人意见,很难沟通。】 【注3:宗正,管理宗室户籍和宗族事务的秦官,由王族德高望重的人就任。】 第13章王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没几天活头了 第13章王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没几天活头了 盘子砸在韩明身上,然后掉落在地,碎成六片。橘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东奔西跑。 “自公子成蟜走后,王上日日叫妃侍寝,昼夜不论。臣要王上保重圣体,王上苦劝不听,臣实在是……别无他法!” 秦柱也知自己理亏,冷哼一声,没再追究。 “蟜儿说他遇到刺杀,怎么回事?” 话伴着杀意,起于无形,室内温度都好似降了三分。 韩明腰又弓了一些,将函谷关发生的事,自己驾王车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据实相告,连和两个公子的对话都几无错漏。 嬴成蟜说了半刻钟都不到,韩明却是说了快有半个时辰。 秦柱深神色缓和,出了口气,像是一头将要捕猎的老虎打了个哈欠。 他失笑出声。 “怪不得这竖子跑那么快。” 韩明也放松下来,心里想着。 [这逗笑行为也就公子成蟜做得,换作他人,就是欺君死罪。] “王上,可要追回公子成蟜?” 秦王柱摆摆手。 “不必,子楚若是连这都处理不了,监个甚国。 “他在赵国生的小子呢?带进来我看看。” 韩明应了声“唯”,却是脚步未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给王上提个醒。 “王上,臣刚才说的话太多,可能错漏了什么。 “公子成蟜用了函谷虎符,私召五百骑。 “此时消息还未传回咸阳,但终会传过来……” 秦王柱似没听到。 “让你去叫人,怎么还不去?” “……唯。” 嬴政很难受,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不夸大。 弟弟劈开了宫门,硬闯了进去。 他不敢效仿闯进去,就只能独留在宫门外。 他咬着牙,挺着胸膛,昂着头,瞪着眼,连呼吸都慢下来了。 生怕这口气泄了,整个人垮掉。 弟尽最大力量帮助他,他接受,却不能完全依赖弟,他要自强! 他要向赵国复仇! 他站了不知多久,腿酸、脖子酸、眼睛也酸。 站到宫女从内出来,站到两个极为美丽的女人趾高气昂地走出宫门。 看过来的视线倒是挺多,但搭理他的,一个都没有。 他不知道还要站多久。 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站着,像一棵风雪不能压弯的笔直松柏。 等弟出来时,让弟知道。 他的兄长在前殿虽表现不堪,但绝不是自愿卑躬屈膝之徒! 加一双翅膀,就能由鲲化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来日翼做垂天之云,可护弟。 “阿兄。” 不知多久,弟冒冒失失从宫中跑出,两手搭在嬴政肩膀,仰着脖子,认真给兄长划重点。 “这里是秦国不是赵国,有我在呢。 “你一会见大父,千万不要害怕。大父问你,你就把你所有才能都展示出来,不要藏拙。 “我去追查幕后主使,你见完大父让韩明” 想起兄长不知道车府令姓名,立即改口。 “车府令,让车府令派人送你来找我,你的衣食住行都我来安排。” 嬴政用力点头。 弟跑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或许是见到公子成蟜待他甚重,也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那些挡路的宦官、从里涌出来的宫女,看过来的眼神都多了一些。 且带上了讨好、谄媚…… 车府令被叫进去了,他还站着。 只是这次站着,他轻松了许多,也有了盼头,心跳加快。 他要见到秦王了。 天下最强大的王。这一站,就又是半个多时辰。 等到他被带进宫里,站在秦王面前,双腿已是酸的不行,直发颤。 他想低头,本心告诉他不能正视秦王。 这是不敬,母亲教过他。 但弟的话萦绕在他耳边,让他千万不要怕。 他选择听弟的,于是抬着头,强迫自己看着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王。 头发花白,稀疏,没有活力。 面相苍老,额头,眼角,都是皱纹。 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老者,嬴政却觉得站在这个老者面前,他被压迫得呼吸都困难。 他用力掐着大腿内侧,用剧痛抵御着无形,看不见,却有如天倾的压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是子楚的儿子?” “是!” “多大了?” “九岁!” 嬴政每问都几乎是喊出来的。 不喊,他说不出话。 “叫什么?” “嬴政!” “政……” 秦王柱脸色一凝,立马沉了下来,猛一拍案! 嘭~! 九岁少年感觉天塌了。 空前压力蜂拥而至,这片天就快要砸在他的头上!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他相信其弟,相信秦王不会对自己不利! 是以他体若筛糠,咬破了舌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却依旧没有出声请罪。 秦王柱起身,以绸缎缝制的冕服在空中荡漾。 嬴政眼前一黑,有如黑夜降临。 “政!这个名好啊!多好!” 秦王柱厉喝,猛一摆手,冕服上绣的玄鸟有如活过来一样。 其目凌厉,引颈长鸣。 “这竖子这不是会起名嘛!不是起的很好嘛!” 议政宫,章台宫群中的宫室之一。 议政宫前堂,秦子楚跪坐在席上。 身前放有一张一尺高的小案。 小案对面是相邦长史——吕不韦。 吕不韦显先是陈述完此行见闻,随后说道: “那刺客明是刺杀母子,实是刺杀主君。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便失太子之位。我早就让主君不要迎母子归秦,他们只会给主君招祸,主君为何不听呢?” 秦子楚一声长叹。 “我又何尝不知呢?可王上亲自下令,我哪里能拒绝呢?事已至此,先生还有什么办法教我吗?” 吕不韦憋了许久,才道出一句话。 “主君莫忘了,秦赵死敌。” 秦子楚抓起吕不韦的手。 “先生不要生气。 “母子入秦已是事实,我与姬窈窕联姻虽是权宜之计,夫妻实无情感。可现在若对他们不管不顾,那不是太无情无义了吗?连对自己的妻子,儿子都如此冷淡,其他人怎么会投到我的麾下呢? “蔺相如抱病在床,大限将至,蔺氏大厦将倾,急求援手。我以姬窈窕为引,要蔺相如助我巩固太子之位,答应在他死后,至少保蔺氏一支血脉不断,蔺相如答应了。 “子楚绝不想惹先生不快,可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想坐稳太子以图王位,必须借助外力才行啊!我向先生承诺,等我当上秦王,就驱逐姬窈窕和她儿子出秦,要先生做我的相邦。” 秦国太子的手紧了紧,身子前倾,在没有第三人的宫室内,附吕不韦的耳,悄声说道: “我最信任先生,这话只跟先生说,先生千万不要外传,否则子楚死也。 “王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没几天活头了。” 弱弱的求个打赏? 第14章秦子楚折节下贤人,嬴成蟜持印命廷尉 第14章秦子楚折节下贤人,嬴成蟜持印命廷尉吕不韦内心叹气。 主君折节下贤人。 他一介商贾,除了相信主君,还能说什么呢? 早在主君还叫秦异人,是个质赵弃子的时候,他就把身家性命全都压上了。 近十年过去,秦异人变成秦子楚,质赵弃子变成秦国太子。 只差一步,就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秦王之位。 这当口,走? 他不甘心。 他笑笑。 “不韦哪有不愿?不韦欢喜至极。 “当初昭襄王能从一个赴燕质子成为王,离不开赵武灵王的支持。这与主君的决策有什么不一样呢? “主君如此英明,是不韦之幸,秦国之幸。” 对外援一事表态。 对秦王将死一事不出一言,就好像他从没听过。 “大父能成为昭襄王,是有宣太后力推。”秦子楚两只手掌合握吕不韦一只手掌,情真意切地道:“我若为王,都是先生的功劳。” 吕不韦脑中快速闪过宣太后重要人生经历。 这位秦昭襄王生母在把亲子扶上秦王之位后,就架空了秦王。 独揽大权,摄政41年。 67岁,为秦昭襄王废黜。 次年十月,死,传言病故。 他面露惶恐之色,立刻半起身。 双膝跪地,长身伏案。 “主君言过其实,折煞我也。 “穆公用五张羊皮换来百里奚,在百里奚的辅佐下成就霸业。这不能说是百里奚的功劳,而是穆公慧眼识珠,将壮大秦国的机会给了百里奚。 “穆公没有百里奚,仍会有赵奚、夏奚、张奚辅佐,君临天下。 “可百里奚没有穆公,就只是一个值五张羊皮的奴隶罢了。 “主君是上天选定的王,身边没我,依旧能登王位。 “可我若不跟主君,就只能做一个卑贱的商人罢了。 “我能跟在主君身边,助主君成就大业,是主君给我机会,这是我的幸运!” 表完忠心,他低着头,等待回应。 迟迟未复。 室内一片静寂。 若不是他能看到身前主君的双膝,可能会以为主君已经走了,室内只剩自己一个人。 嘀嗒~! 嘀嗒~! 汗珠从他的头上滑落,点在案面,声响,很大。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珠落下越来越多,声响越来越大。 吕不韦还当自己汗如雨下,可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水珠不是落在自己头下,而是身前。 他微微抬头,像是一只从洞中探出脑袋,观察外界情况的老鼠。 他的主君以手拄膝,泪眼婆娑。 那珠帘不是他的汗,是他主君的泪。 秦国太子秦子楚,竟是哭了。 “主君……这……” 他不知道说什么,脑海一片空白,主君的表现不在他预想之内。秦子楚委屈的像个孩子。 “我连父王将死这种事都和先生说,先生却还是不信任我。 “竟然以为我说宣太后是在敲打先生,子楚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子楚和先生说话,言语都是字面之意,不藏暗语。先生到底要如何才信任子楚? “逐姬窈窕、嬴政出秦可乎?我这便去做! “我可以不要蔺相如援助,只要先生宽心!” 说着话,这位在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太子就扶着木案要站起来,似是要跑出去下令。 吕不韦扑在案上,抓住了主君手臂,仰着头,热泪盈眶。 “吕不韦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主君知遇之恩也!” 半个时辰后,议政宫宫门被敲响。 一个宦官得到太子允许,进入前堂。 “禀太子,公子成蟜持秦王印,闯入了廷尉府,要求严查刺杀赵国车队的幕后主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什么?!” 秦子楚大惊,长立而起。 吕不韦面色如常,对宦官说道: “你先下去。” 宦官看太子。 见太子微微点头,低头应了声“唯”,后退步离开议政宫。 秦子楚右手手背拍在左手手心,在房内不断打转,嘴里不住念叨。 “这可如何是好?这下可如何是好? “父王怎能让成蟜深究?!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他给成蟜秦王令,要严查幕后主使,我阻止就是违抗王命,太子之位不保。 “不阻止,查出幕后主使,我还是难保太子之位! “他是又糊涂了,还是就想废了我这太子?!” 转了不知多少圈,一扭头,见吕不韦面无异色,脸色自动好看了些。 站定身子,对着吕不韦拱手微拜,半是请教,半是埋怨。 “先生淡然若定,定是料到此事,有策对之。 “既是有策,为何不说出来,救子楚于水火。 “先生就那么喜欢看子楚出丑不成?” 吕不韦听主君言语已有不满之意,也不敢再卖关子,忙将对策详细表之。 三五句话,秦子楚若有所思。 十一二句,秦子楚大喜贺彩。 “来人!” 廷尉狱,是咸阳三个囹(ling二声)圄(yu三声)之一,是专门关押平民奴隶的囹圄。(注1) 刺杀赵国车队的一众刺客没有官身,没有爵位,其中一些甚至连户籍都查不到,就都被关在了这里。 嬴成蟜拿着秦王印闯进来的时候,活下来的一百多刺客,只剩下不到六十。 扒的光溜溜的尸体全都摞放在一起,堆成一个小山。黄皮肤是尸山的黄土,上面流淌的鲜血是茂盛红花。 嬴成蟜一眼扫过去,对视到不少圆瞪的大眼。 他知道这些人早已死去,却仍是心中发毛,直打突突,急忙移开目光。 心跳一加速,呼吸就变快。 一股比函谷关外还浓郁的腥臭味充斥在他口鼻,让他立刻就回想起那地狱般的景象。 胃翻涌,直作呕。 他死死闭上嘴,拼命咽唾沫,屏住呼吸,生生压制住呕吐感。 在第二次生理反应来临之前,命令停止死刑,改为严加审讯,逼问幕后主使,有情况立刻出来汇报。 他举着秦王印,对着身边的廷尉一口气说完。 执掌刑狱、秦国司法的最高长官廷尉肃然领命。 嬴成蟜忍着吐意,故作闲适地出了廷尉狱。 然后找到廷尉府茅厕,进入其中一间,掩上门,要随从守在整个茅厕外面。 “呕!” 又吐了个稀里哗啦,这是第二次。 【注1:囹圄:秦朝监狱名称。】 第15章王印染血 第15章王印染血 廷尉府,秦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是秦国官府中占地最大的,建于章台宫外章台街。五马王车载着嬴成蟜、嬴政两兄弟入章台时,走的就是这条街。 嬴成蟜站在街边透气。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廷尉狱就在廷尉府中。他觉得廷尉府里也有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休憩片刻,他有些发晕,以为是吐的,不想再走进廷尉府。 于是着人去搬两把摇椅,一张小案,再来几个切好的果盘。 一个多时辰以后,嬴政披着夕阳来到廷尉府外时,见到的就是躺在摇椅上,正在熟睡的弟弟。 他不欲吵醒弟。 但守候在其弟身边的侍卫在见到他后直接俯下身,轻轻摇动公子成蟜。 “公子,长公子到了。” 嬴成蟜揉揉眼睛,还是有些困意。 从进了咸阳城开始,他就没闲着,一直在奔波。 从咸阳城到章台宫,到章台宫前殿。 去找秦王,找行玺符令事,拿到秦王印来廷尉府,找廷尉。 忙忙碌碌,跟个一直打转的陀螺一样,七岁身躯早就疲惫了。 原本一直在被嬴成蟜心志压着,一放松躺下,困意就山呼海啸而至。 告诉侍卫等长公子来叫醒自己,就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刚躺下不久就被叫醒,注意力都被到来的兄长吸引,一时间也没注意日头西斜。 “阿兄来了,你躺下,对,像我一样。” 嬴政依言照做,躺在了另一张摇椅上,脚踩着地面。 “脚点地,向后仰,你学我,慢慢逛荡。” 嬴成蟜率先示范,小人藏在摇椅里,吱扭吱扭,惬意的声音在廷尉府外奏响。 嬴政学着去做,整个人都贴合在了摇椅上。 一上,一下,晃晃悠悠,吱扭吱扭二重奏。 他太舒服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松弛的摇椅,暂时晃散了他的紧张、谨慎、惧怕、仇恨…… 这一刻,他赤子之心,剔透若琉璃。 嬴政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了白云之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躺在白云上。 他躺过的所有物件,没有一个能给他带来如此舒服的感觉。 只有天上白云,无忧,亦无虑。 他很快乐,因身体舒适,心无所想而快乐,这是最纯粹的快乐。 他睁开眼,偏过头,迫切地想知道能让他如此快乐的物件是什么。 “这叫什么?” “摇椅。”嬴成蟜有些得意地笑着,道:“舒服吧,也是我发明的。” “摇椅。”他重复着,望着天上白云,喃喃道:“若是就这么躺一辈子,多好……” 没有鞭笞,没有压力,没有仇恨。 他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 他又感受了片刻,然后不舍的,坚决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嬴成蟜也一同疑惑坐起。 “怎么了?硌得慌?我叫人拿个席子。” 九岁孩子摆摆手。 “不硌。 指着脑袋,眼神有些愧疚。 “就是……有些犯困。” 他从赵国,至秦国,奔波路程比其弟远的多。 遇到刺杀,答车府令,面见秦王,心里路程,比其弟远的多的多。 他的疲惫,比其弟多的多的多的多。 嬴成蟜小手一挥。 “那就睡一会!” 嬴政摇摇头,拒绝了其弟好意。 顾左右,而言他。 “我来时向外看,这一整条街都是高门大户,皆挂着官府牌匾,这是什么街啊?” 嬴成蟜又揉揉眼睛。 他不知道是偶像的原因,还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眼前孩童为享受片刻欢愉而愧疚,不敢贪多的模样,让他眼中起了雾。 他侧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维护他小兄长的小尊严。 “章台街。 “又名官府一条街。 “正如阿兄所看到的那样,一整条街都是官府,秦国几乎所有官府都坐落在这条街。 “因为这条街就在章台宫外,所以得名章台街,章台街是中宫临近街道最宽广的一条街。 “中宫有诸多宫群,咸阳所有政务都在中宫处理。 “臣工在此工作,得王上召见可以最快入中宫。入中宫办事完毕,也可以最快返回官府,处理事宜。” 嬴政默默记下,就像一块正在吸水的干海绵。 “我听母亲说,秦国所有政务都是在咸阳宫处理,咸阳宫就是中宫吗?” 嬴成蟜转过来,脸上已是看不出感伤,指着咸阳城北。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咸阳宫在那边,是我秦国北宫,咸阳宫不是中宫。” 他挥舞着手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脸上漾起自豪。 “自我秦国跨过渭水,在河南修建了章台宫、兴乐宫、甘泉宫等诸多宫群后,原本的布政之所咸阳宫,就成为了秦国北宫。 “中央宫群还没完全建成时,大朝会,接见外宾等一众事宜就陆续偏移过来。 “在我们曾祖王父的时候,中宫完全建成,政治中心彻底从北宫转移过来。(注1) “新建成的中宫,比六个北宫还要大!” 周围侍卫本就挺直的腰板,不自觉又挺直一些,脸上也漾起同款自豪。 只有秦国,有如此宏伟的王宫。 只有秦人,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嬴成蟜一讲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兄长。 讲着讲着,口干舌燥,从果盘中拿块甘棠润喉。(注2) 发觉兄长眼随甘棠走,被发现后立刻移开,喉结涌动。 心中笑笑。 自然得将甘棠、苌(chang二声)楚、橘子等各类水果都拿了一块放盘里,强塞给嬴政。(注3) 嬴政被逼着吃了一块苌楚,面色平静,眼神雀跃。 两个少年吃着水果,聊着天,天色渐暗…… 一块橘子入口,嬴成蟜嚼了两下,嘴突然不动了。 扭头面西。 太阳极大,距地极近,散发着和橘子一样颜色的柔光。 “我睡了多久。” 叫他起床的侍卫应道: “一个时辰余半刻。” 嬴成蟜眯起双眼,跳下摇椅,带着众人进入廷尉府,双手抓着秦王印找到廷尉。 他站在这位拥有秦国最高官秩两千石的柱石大臣面前,抓着秦王印的双手轻轻下摆,像是个招财猫,憨态可掬。 “麻烦廷尉弯些腰。” 廷尉蹙眉,看了一眼秦王印,拄膝弯腰,头停在嬴成蟜头顶一尺。(注4) “麻烦再弯一些。” 廷尉又弯,这次两人头持平了。 嬴成蟜笑,左右脸颊凹出两个浅浅小酒窝。 廷尉离得近,看得也清楚,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这竖子有时也蛮可爱。] 他正想着,那张婴儿肥的小笑脸突然上窜出视线。 身着明黄色小秦服的嬴成蟜奋力蹦起,如一只黄狸花。 他两腿腾空,双手紧抓秦王印。 腾空的这一瞬,想起广成子拍番天印镇死助纣为虐的截教圣母。 集自身力量,借下降之势,以体重为辅。 砰~! 一声闷响。 秦王印拍在廷尉头顶。 廷尉前扑趴地,白发见红。 王印染血。 ………… 【注1:曾祖王父:太爷。我实在找不到文献,先秦时期管太爷叫什么。这里采用从战国时期开始编造,一直到西汉成书的《尔雅·释亲》:父为考,父之考为王父,王父之考为曾祖王父。】 【注2:甘棠:梨。】 【注3:苌楚:猕猴桃。】 【注4:秦一尺=秦十寸=0.23米。】 有没有人啊?留个言呗?不知道说什么就夸我写得好!不想夸的话,喷我几句也行啊!新书能不能先别养,很容易养死的啊! 16.第16章一刻,给我想要的 第16章一刻,给我想要的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老廷尉在地上的摩挲声,还有痛苦的呻吟。 本有些犯困的嬴政一下子就精神了。 表情波动不大,心中翻江倒海,悄悄观察周围人。 廷尉府官员、吏员的惊慌眼神,错愕神情,证明他没做梦。 他的弟弟,砸破了廷尉的头。 他心跳的厉害,对弟弟那句“秦国,我们说了算”又有了新的体会。 他对廷尉很熟悉,因为赵国也有廷尉。且在那些以鞭笞他为乐的赵国公子中,打的最狠的就是廷尉之子。 “大人!”(注1) 比老廷尉年轻许多的廷尉正惊呼一声,搀扶起上官。 老廷尉捂着头,脸疼得扭曲。 以手摸头。 还没看,他通过熟悉的黏腻触感就知道挂了彩。 拿下手放在眼前,一片红。 鲜血,映的他两眼鲜红。 “竖子敢尔!” 缝制在官服上的青色绶带一起一伏,直观表现着主人的愤怒。 “来人,给我拿下这竖子!拿下!” 银印青绶,秦国官场几已走至尽头的老廷尉花白头发乱舞,一树梨花染上丝丝红线,咆哮声内外皆闻。 十几个廷尉府府兵持戈闯入,挤得室内人满为患,冲着老廷尉怒指方向包去。 嬴成蟜只带了两名侍卫入室,一个高瘦,一个壮硕。 两名侍卫皆拔出三尺长剑。 高瘦侍卫近前贴在嬴成蟜身后,面向老廷尉方向。 壮硕侍卫转身与共事背贴背,双手握剑,做好迎战准备。 廷尉府二号人物,官秩一千石的廷尉正脸色大变。 “住手!全都住手!”他的嗓音尖锐刺耳,比鸭子好听不到哪去。 “拿下!给老夫拿下!”老廷尉愤怒地瞪了副手一眼,一手捂头,一手指着公子成蟜咆哮。 府兵们又退又进,面露难色。 壮硕侍卫眉眼倒立。 “尔等可知持戈以对的是公子成蟜!” 声如其人,雄浑粗壮,盖过了廷尉府一、二把手的大喊大叫。 十来个府兵神情大多一变。 顺着高瘦侍卫有意偏移的一丝空隙,看到了被挡的严严实实的公子成蟜。 “当啷”一声响。 第一把长戈掉在地上。 当啷~! 当啷~! 当啷~! 十余把长戈都掉在了地上。 老廷尉见状,恨欲狂。 自怀中取出银制廷尉印,高举过头。 “廷尉印在此,老夫对尔等下令!拿下这竖子!速速拿下!” 本应听令行事的十来名府兵却是束手站立,没一个动的。 门外,一个新调入廷尉府的府兵拔腿就要冲进来,被周围七八个府兵死死按在地上。 “廷尉持印下令!不为是要砍头的!你们都唔唔唔!” 新入府兵嘴被堵上,身子仍旧急剧挣扎,一双眼如要喷出火来。 “这竖子新来的吧!” “你连公子成蟜都不认识,进个屁章台街!” “别彼母乱动!乃公在救你命!” “去月太医署有个新来的不认识公子成蟜的,没让公子成蟜进门,被挖去单目,判了徒刑,现在帝陵挖石头呢!” 嬴成蟜剩下的侍卫看屋中局面控制住了,饶有兴致地看闹剧。 官府一条街不认识他们公子的人可不多见。 室内,嬴成蟜半回首,笑看一眼高瘦侍卫。 高瘦侍卫还剑于鞘,立时上前。 一番不激烈的打斗后,擒住老廷尉双手按在地上。老廷尉技不如人嘴来补,骂个不停,含母量极高。(注2) 嬴成蟜双手拿着秦王印,笑着走到老廷尉身前。 老廷尉仰头去看,目中依旧燃着熊熊怒火,却不敢用那些腌(a一声)臜(za一声)秽语骂之。 “竖子!此事我必上奏!你等着!你等着!” 嬴成蟜笑着举起秦王印。 老廷尉眼中怒色更浓,不认为公子成蟜还敢砸下。 “你欲做甚?!打死我不成?来啊!” 砰~! 王印再染血。 “竖子你敢!” 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因为老廷尉挣扎,这本该砸在头顶的一印砸在了他眼角。 老廷尉眼睛刺痛,逼出泪水。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 砰~! 砰~! 砰~! …… 侍卫松开手。 老廷尉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他趴在血泊里,鲜血从头上流到脸上。 一只眼睛为血泪迷住睁不开,另一只眼睛大睁,满是恐惧。 嬴成蟜笑着蹲下身,双手抓着秦王印,蘸地上鲜血。 老廷尉以为又要被砸,满脸惊恐,哆嗦个不停,虚弱地道: “不要杀我……我算是你舅公啊……” 这次,秦王印落下很轻缓。 老廷尉脑子想要躲,身体却没力气。 秦王印落在他露出的半张脸上。 嬴成蟜用力按压,复拿起。 老廷尉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老脸上,就留下了“秦王”两个字。 “来人,送华阳廷尉去太医署。”嬴成蟜笑着吩咐。 老廷尉不在了,地上的鲜血还在。 嬴成蟜没说话,也没人敢来打扫。 这位刚把廷尉府一把手派去太医署的可爱公子,笑着对二把手廷尉正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刻,给我想要的。” 廷尉正体若筛糠,一脸愁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子息怒,我知道公子等了一个半时辰很生气,但这不都是我们的错啊。 “这些人都是硬骨头,全都是专门培训出来的死士。无论施加多重的刑罚,他们只是大骂,没有一个招供的。 “左右两监亲自上刑,还是撬不开这些人的嘴。一刻属实太短了,真的不够啊!” 嬴政面露不忍之色,觉得弟弟所作所为有些过了。 嬴成蟜不闻不问,上来便打。 如此行径,和欺负他的那些赵人有什么不同? 老廷尉的惨状和廷尉正的无助,九岁少年感同身受。 [至少该把话问明白……] 嬴成蟜上下打量着廷尉正,笑道: “赵底,你也有一个当王后的妹妹吗?” ………… 【注1:大人:这里的大人是高官,身份高的人。出处是《左传》: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本来这里没有注,后补的。我真没想到会跳出这么多人说大人在这个时期只有父亲用法,说我用错,看书出戏。唉,春秋战国时期两个用法都是存在的,叫地位高的为大人没有问题。后面再揪着这个问题来喷我,小喷删评,大喷禁言!!啊啊啊!】 【注2:廷尉正:廷尉三个属官之一,廷尉最重要的副手,专职辅助廷尉处理政务,诀疑治难。】 【注3:先秦应该没有国粹,彼其母之这些都是我为了故事精彩杜撰的。那时候骂人话太少了,写的不过瘾,看的也不过瘾。】 【注4:左右两监,是廷尉左监和廷尉右监,廷尉三个属官之二,职责是逮捕犯人,监管犯人。】 第17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第17章君子可欺之以方吱扭吱扭~ 摇椅轻摇,独奏。 嬴成蟜摇着摇椅,狂炫水果,很是惬意的样子。 嬴政却只是屁股沾个摇椅边,很不自在。 弟弟的残暴,让他想起了那些赵国公子。 那些骂着他秦狗,拿着马鞭抽在他身上,天杀的赵国公子。 他不知道怎么和弟相处了。 过了好一会,小案上的水果都要被吃完了,嬴成蟜才抹了一下嘴巴,对着嬴政露出一个微笑。 嬴政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刚才在廷尉府,其弟就是笑着砸的老廷尉头破血流,笑着逼廷尉正一刻钟内审出答案。 现在看弟弟笑,他仍会想起那淋漓的鲜血。 嬴成蟜注意到了,敛去笑容,有些无奈。 “阿兄是觉得,我有些过了吗?” 嬴政不吭声。 嬴成蟜捂着嘴,声音有些闷。 “阿兄是被赵底的表现骗了。” “……此言何意?” 嬴成蟜没立即答复,喉头动了好几下,放下手,躺下说道: “我给阿兄说几种酷刑吧。” 嬴政其实不是很想听,这总会带起他不好的回忆。 但他知道弟弟此时突然说酷刑,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本心上,他不希望弟弟和那些天杀的赵国公子是一类。 渴望为弟开脱的情感,战胜了不愿回忆的厌恶情绪。 他重重点头,一脸认真。 “你说。” 嬴成蟜掰起手指头。 “要说酷刑,那首推的就是炮烙之刑了,相传这是商纣王发明。 “做一个青铜柱子,然后把犯人牢牢得锁在青铜柱子上。背靠还是环抱,看行刑者心情。 “然后起火烘烤青铜柱,随着青铜柱的慢慢加热,被锁在青铜柱上的犯人将会承受残忍的煎烤折磨。 “这种痛苦,可比火焰焚身还要来的痛,兄长你能想象到吗?” 嬴政“嗯”了一声。 “我不信。”嬴成蟜小摇其头,道:“我不相信你能想象到。这种事情,没经历过,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我看过的电影数不胜数,血腥、暴力、恶心……我都看过。] [可当我见到真的,那感受完全不一样……恐惧,想吐。] 嬴政默然片刻,缓缓解开上衣扣子,两边掀开。 嬴成蟜只暼了一眼,就坐直了身子,红了眼眶。 他嘴唇打着哆嗦。 “谁干的……” 胸膛满是微微隆起泛白的旧疤,如同两个蜘蛛网缠在一起,看到原本皮肤的空隙不多。 两道“x”字新伤,刚刚结痂,半红半粉。 “赵!国!” 嬴成蟜自问自答,声音自牙缝中蹦出,恨意大发。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他是真的想杀人。 胡服重新遮盖伤痕。 嬴政拉上了衣服,若无其事地道: “赵人拿马鞭抽我,有一次在伤口上浇沸水。 “我想炮烙之刑的痛苦,应和我当初差不多。” 嬴成蟜闭上嘴,记下了这件事,半晌没有说话。 秦人不喜饶舌。 揉揉眼睛,不再继续说酷刑,尽量平和地道: “嗯。 “这样痛苦的刑罚,秦国有十七种。 “阿兄你说,真有人能承受这么痛苦的刑罚,而什么都不说吗?” 不等长兄说话,嬴成蟜就自顾自地点点头。 “肯定有的。 “我听说晋国智伯,待门下豫让以国士之礼。智伯被赵襄子杀死后,豫让为了给智伯报仇。“将漆涂抹在身上,使皮肤烂得像癞疮。吞下炭块,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这就是第十八种酷刑了吧。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完全相信狱中有豫让这样的勇士。 “但是。” 嬴成蟜竖起一根手指。 “智伯只有一个豫让。 “而要杀你的人,竟有六十个豫让吗?” 嬴政眼神一变。 豫让这样忠诚的勇士,正因为稀少,名声才可以传遍天下。 六十个,不可能。 嬴成蟜跳下摇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秦国最擅长严刑逼供的廷尉两监,掌十七种酷刑,用一个半时辰,问不出一个结果。 “呵。” 他捂着嘴,走到墙根,蹲下身子,向兄长招了招手。 兄长跟过去,他要兄长挡在身前。 九岁少年的身影,完全盖住了七岁稚童的身体。 七岁稚童干呕了一下,马上捂住嘴,缓了一会,道: “阿兄,你比我强。 “函谷关外的厮杀现场,你见了什么事都没有,我却吐了个干净。 “一个半时辰前我到廷尉狱,看到那些死人,出来又吐了一次。 “刚才打的华阳不飞头破血流,又让我想起函谷关外的一地尸体,还有廷尉狱中的尸堆,这下又想吐。 “有道是可一可二不可三,老子这次绝不能吐!我要告诉这个爱呕的躯壳,谁才是这具行尸走肉真正的主人!” 嬴政眼神晃动,心海难平。 才知道其弟吃那么多水果,是为了压住呕欲。 嬴成蟜用力吞咽几下,抬起一只手臂举在空中,手臂颤出残影。 “看到没,一直在打颤,它还没过兴奋劲。 “果然,把人打的头破血流,险死还生,对我这个不会打架的社畜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它为什么抖。” 嬴政背对着光,脸是暗的。 “可以。 “我第一次杀完人,身体也是抖个不停。” 嬴成蟜:…… [政哥,你现在刚九岁吧……] “……我没有杀过人。” 嬴政眼睑微落,他不信,他弟刚才残暴的他都有些害怕。 嬴成蟜没有抬头看兄长,但他就像头顶有天眼似的,紧接着就说道: “知道你不信。 “你想想,你跟大父见过面,走的时候,门口那俩劈门郎官有没有被拿下,有没有被杖责。” 事情刚过不久,还没到半天,记忆还很清晰。嬴政稍一回想,就记起了当时场景。 [那两个郎官,确实仍在值戍……] “你为他们求了情?” “那是自然,他们本就是听我的命令劈的门。”嬴成蟜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但嬴政却不这么认为。 他在赵国见过好几次,两个公子各出一名侍卫,围观的公子赌谁生谁死。 母亲跟他说,这是很常见的游戏。 他有些相信弟弟没杀过人了。 弟弟又开始说话了。 “和我接触的人都说我是君子,四处传扬我的贤名。孟子说,君子可欺之以方。阿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欺骗君子,可以用符合道德、合乎情理的方法。” “所以我拿着秦王印,他们依旧敢欺骗我,用一个表面说得通的理由。” 嬴成蟜站起来,看着西方落日。 夕阳轻抚他的脸,留下橘黄柔光。 “看。 “太阳要下山了。” 第18章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第18章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太阳要下山了,一刻还没到。两人正说着话,廷尉正赵底穿着黑底官袍,从大门一路跑出来,额头上全是细密汗珠。 “公子,查出来了!” 他边跑边喊,急匆匆,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及至到了嬴成蟜身前,他反倒是不说了。 抬袖擦汗,东张西望,像是刚偷了什么物件的贼。 嬴成蟜反应平平,无惊无喜,淡淡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赵底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磨蹭半晌后,警惕地暼了嬴政一眼。 半趴身子,凑向嬴成蟜耳边。 嬴成蟜后撤半步,微笑道: “两个大男人,咬什么耳朵,直接说。” “是太子。” 就三个字,廷尉正说出来时却像是耗尽浑身力气,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嬴政面上没什么表示,就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心中却是狐疑。 [我猜错了?这个廷尉正赵底不是父亲的人?] 赵国王室氏赵,常赐姓予有功之人,久而久之,赵就成了赵国最大的姓。(注1) 听到廷尉正叫赵底,嬴政就怀疑这是赵人。 一个赵人,能在秦国身居高位,大概率是父亲的人。 有了这个怀疑,他对赵底的观察就更仔细了些。 看到赵底跑出来时差点摔一跤,他就基本确信这是个赵人,是父亲的人。 中原各国,只有赵国官服是胡服。 窄袖短衣,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注2) 便于骑射活动,日常行走奔跑更是不在话下。 其他诸国多是袍服,秦国就是如此。 官服上衣和下裳相连,下过脚踝。衣襟向后拥掩,形成曲裾。其上缝制绶带,根据官位不同颜色不一。领口、袖口、衣襟及衣裾等部位根据官位高低,装饰不一。 美观大方,是身份的象征,不利大动作。 一直穿袍服的人,基本不会像赵底那样奔跑,这一看就是穿胡服时的习惯。 嬴政确实怀疑过是父亲派人杀他。 可从嬴成蟜出现在函谷关外的那一刻,嬴政就不相信了。 若是父亲要杀他?怎会让弟弟至函谷关远迎? 嬴成蟜脸上泛起了笑容,也看不出相不相信。 招手,让廷尉正身子矮下。 “这是刺客所言,我都是按照公子吩咐行事。” 赵底眼中升起恐色,后退两步,摆手摇头。 身上那条和官服底色相同的黑绶带荡来荡去,如同他剧烈跳动的心。 老廷尉惨状历历在目,出气多,进气少,能不能救回来是个未知数,那可是王后的兄长。 嬴成蟜抓着秦王印,晃动两下。 “过来。” 秦王印就在眼前,廷尉正不敢不从,哭丧着一张脸走近。 “公子饶命……” 砰~! 一印见血。 砰~! 二印倒地。 玉是一种石头,黑玉制就的秦王印很结实。 刚砸两下,一声断喝传来。 “够了!”吕不韦从廷尉府大门走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吕公救我!” 砰~! 三印开瓢。 “公子何时变得这般残暴!”吕不韦握住嬴成蟜手腕,痛心地道:“公子要杀人乎?” “这不正是先生想要看到的吗?”嬴成蟜笑着道:“都是先生教得好。”“不问是非曲直,便要杀人,我没有教过公子这样的道理!” “他要杀我,我还要和他讲道理?讲道理那是孔夫子的事,我的任务,就是送他去见孔夫子。” “廷尉正对公子毕恭毕敬,何尝刺杀过公子?” “我兄差点被杀,他阻止追查,包庇真凶,这和狱中刺客有什么分别呢?杀我兄,即杀我,我兄即我。” 吕不韦心情沉重。 两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兄弟,初次相见,怎么就能感情深厚到如此程度的? 要说重视亲情,可对待父亲那些兄弟,公子成蟜可从来没什么好脸色。连世父,叔父都不叫,直呼其名,无礼至极。 “公子既然不信廷尉正所言,那就亲自去问贼人好了!” “也好。”嬴成蟜捂着嘴,道:“既然先生想看,那就让先生看个够。” 吕不韦眼角抽动。 嬴政果断道: “阿弟在外面歇着,我自己的事,自己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嬴成蟜望着吕不韦,话锋一转,道:“先生授业,我又怎能不学呢?请先生看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廷尉狱。 嬴成蟜入狱之前,唤人近前。 “草席、小椅、清水、水果。” “唯。” 没多久,四样备齐。 二入廷尉狱。 哀嚎、惨叫、咒骂、狞笑、鞭笞……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越来越响。 尸体堆成的小山还在,腥臭味比之前更加浓郁了。 地上血水肆流,零星皮肉组织散落不多,有大有小。大者为老鼠啃食,小者为蚁虫搬运。 草席铺在地上,隔开血肉虫豸,提供一片净土。 小椅立在草席上,嬴成蟜捂着口鼻坐上去。 吕不韦、嬴政站在嬴成蟜左右两边。 前者面色复杂难言,后者抿着嘴,心里又酸又暖。 嬴成蟜抬眼,阳光透过狱窗是一道光束,昏黄中尘埃浮动。 三米开外的刺客低着头,光着身子,双臂张开,双腿并拢,绑在一个十字刑桩上。 道道伤口外翻,血肉暴露在混浊空气中,黑紫伤痕遍布全身。 这令他有很大的不适,屏住了气。 低下头,自我调整。 [他要杀我,不供主使。同情他,就是谋杀自己。] 再抬眼,惨象还在,不适感却淡了许多。 松开口鼻,吸气。 或许是这次入狱较深的缘故,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他还嗅到了潮湿的腐烂、骚臭味。 他想起了西藏路上的公厕。(注3) 胃酸翻涌。 [忍不了了……] 奔到角落。 “呕!” 大吐特吐。 吐完,招手要狱吏送清水,漱口。 坐回椅子,指着一个拿托盘的狱吏,勾勾手指。 狱吏递上,里面是切好的甘棠、苌楚、橘子,几块水果上还插着数根细小的小木签。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他自我打气,捻住一根小木签,扎起一块甘棠,狠狠塞进嘴里,恶狠狠地道:“行刑!” ………… 【注1:先秦时期,平民大多没有姓。】 【注2:郭洛带,古代革带名,裤腰带。】 【注3:好奇的请自行查阅,我不想描述,反胃。】 第19章师徒斗法 第19章师徒斗法 吕不韦的心情就和他的表情一样,非常复杂。在他眼前,廷尉左监拿着蘸水皮鞭,一下又一下猛抽刺客。 “说!谁主使你刺杀的!” 刺客每被抽一鞭,身子就抖动一下,牙齿咬的渗血。 “不疼!不疼!根本不疼!” 公子成蟜直勾勾看着,嘴上不停。 不是吐,就是吃。 吃了吐,吐了吃。 明明已经吐到面色苍白,走路需要嬴政搀扶,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不肯出狱。 水果更换了十八盘,清水用了三十三壶。 [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吕不韦问自己,没有答案。 谁不知道公子成蟜最会享受? 秦国的享受物件,九成都是这两年出现的,几乎都和公子成蟜有关。 公子成蟜会享受,喜欢享受,吃不得苦,和他的贤名一样远扬。 那些不喜欢公子成蟜的人,私下给嬴成蟜起了个号,娇公子。 这在勇于外战的秦国是绝对的贬称,侮辱。 [今天的事传出去,娇公子三字再不实了。] 吕不韦想着,深深的不解,淡淡的惶恐。 不解公子成蟜为何心性大变,只为了一个首次见面,同父异母的兄长,就能忍受这么大的痛苦吗? 惶恐这兄弟俩关系好到这种程度,自己日后会不会因为出逃赵国一事,遭到清算。 长平之战,秦国大胜。 秦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五万赵军,举世震惊。 消息传回赵国,赵王大怒,下令斩杀秦国质子秦异人。 杀秦异人的赵兵还未到,嗅觉灵敏的吕不韦就得到了消息,反应极快。 “赵国不能待了,速归秦。” 拉起主君就走。 虽然时间紧迫,但他还是打算派人去接赵姬母子,可秦异人不干。 “先生请速行!” 生死存亡之际,时间就是生命。 主君发话,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欣然领命,快马加鞭离开邯郸。 以当时态势来看。 秦异人不逃,赵姬母子尚有一线生机。 秦异人逃了,赵姬母子就要替他承受赵王的滔天怒火,被烧成灰烬。 吕不韦没想到,病笃的蔺相如,竟是将这对母子保下来了。(注1) 他更没想到,八年以后,这对母子竟然归了秦,还将得到嫡母嫡长子的身份。 讲道理,他确曾想要带这对母子一起逃,是主君等不急,非要立刻走。 可这世间诸事,大多不讲道理。 就像眼前事。 为了阻碍嬴成蟜审讯刺客,吕不韦设下了两道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防线。 作为嬴成蟜老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嬴成蟜有多贤,有多君子。 别说杀人,鸡都没杀过。 主君屡次三番想要带公子成蟜练胆,杀死刑犯人,公子成蟜就是不去。 主君逼得急了,公子成蟜就去叫秦王做主。 这样的公子成蟜,完全可以方欺之,这是第一道防线。 刺客嘴硬,撬不开,合情合理。 然后,廷尉华阳不飞还没来得及说出理由,就险些被秦王印砸死。 廷尉正赵底倒是说出理由,被询问“你也有一个当王后的妹妹”吗? 第一道防线被破没关系,还有第二道。 只有吕不韦,看到公子成蟜见函谷外战场后大吐特吐。 只有他才知道,公子成蟜吐的多么痛苦。 廷尉狱中环境,可比函谷外那个小战场恶劣多了。那都受不了,何况狱中呢? 不能亲临监工,那审讯出什么结果,还不是太子说了算? 就说审讯出来幕后主使是太子,总不能为了兄长把父亲杀了吧?不信?不信你亲自去问刺客。 公子成蟜确实没杀父亲,他差点杀了廷尉正,且同意入狱。 甚至还要带上水果,边吃边观刑。 刚猛无比,一头撞碎第二道防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道理放在公子成蟜身上,怎么就不好使了?本性说改就改了? 吕不韦震惊之外,就是自豪。 这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他并不担心审讯会出事,他还有第三道防线。 这些刺客都是死士,空口白牙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要用刑。 这刑,公子成蟜懂吗? 书上看到的,别人嘴里听来的,和实际应用是有差距的。吏员送上第二十一盘水果。 嬴成蟜吃了下去,没吐。 他不感到欢喜,只感到难受。 胃像不是自己的,浑身无力。 好在,不觉得味道刺鼻了。 他拍拍胸口,笑了,对自己的身体说: “怎么样?还是我说的算吧?” 皮鞭落在人身上。 啪~! “说!谁派的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不疼!” 啪~! “快说!” “哎不疼!” 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嬴成蟜命令吏员去拿一些盐来,倒入少许在壶中,咕咚咕咚喝到底。 补充完盐分,闭目养神,开始休憩,精力慢慢恢复…… 亲自行刑的廷尉左监手臂发酸,挥起来的鞭子早没开始那么有劲,刺客叫声也越来越小。 在又一次挥鞭后,廷尉左监停下手,甩着膀子,冲廷尉右监一努嘴。 换人。 廷尉右监心领神会,脱下身上深衣,赤膊上去接鞭。 “等会。”嬴成蟜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清晰。 听到窸窸窣窣脚步声的他睁开双眼,笑看左右两监,指着廷尉左监对廷尉右监道: “你上去再像他这么打,我就砸碎你的脑袋。” 廷尉右监脸色大变。 廷尉、廷尉正的下场就在眼前,他丝毫不怀疑公子成蟜说的话。 “公子的意思是……” “我只要结果。” 廷尉右监偷瞄一眼吕不韦。 吕不韦微微颔首,不露痕迹,除非一直盯着才能看出来。 廷尉右监放下心。 “拿刀来!” “唯!” 吏员递上一把一尺短刀,刀面闪亮,刀锋闪闪,一看就是把好刀。 廷尉右监接过刀,走到刺客面前,重拍刺客脸。 “小子,听过凌迟吗?你现在招供,我给你个痛快。” “呵忒!”刺客吐了廷尉右监一口血痰,在廷尉右监发怒之前,虚弱地道:“招,我都招。” 廷尉右监眸子立时闪过一抹凶狠,握刀手一紧。 “咳。” 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轻咳,他听出是公子成蟜的声音。 廷尉右监手颤抖,没敢动。 刺客微微抬头,眼皮外翻。 “汝母滋味是真不错。” “彼母之!我要你有眼无珠!” 廷尉右监怒骂一声,眼到手刀,生剜刺客一只眼。 刺客惨叫。 “说!谁派你来的!” “婢养子!”(注2) 刀光闪烁。 惨叫相连。 十来刀后,惨叫消失。 廷尉右监冲着垂首刺客狠狠啐了口唾沫,恨意难消。 “公子,这贼子受刑不住,死了。” ………… 【注1:病笃:病势沉重。《史记》:赵孝成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 【注2:婢养子,女奴养的儿子。】 第20章你凭什么觉得,君要遵从臣的规矩 第20章你凭什么觉得,君要遵从臣的规矩 “受刑不住。”嬴成蟜呢喃重复,似是没有听清,又好像没有想到。 “有趣。 “凌迟该是以钝刀割肉,要求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 “一个廷尉右监,我秦国最擅刑讯的人。 “割了十八刀,人就死了,好一个凌迟。” 廷尉右监脸有水珠淌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口水。 嬴成蟜有气无力地道: “你行炮烙之刑,是不是把刺客直接塞进铜柱里面烧死?” “下官不敢!”廷尉右监心中一慌,头更低了。 “除了先生,其他人都出去。”他挥挥手,单独对嬴政道:“阿兄你先在外等我一下。” 左右两监、廷尉府吏员、侍卫、嬴政,陆陆续续走出刑讯室。 室内除了嬴成蟜和吕不韦,就只有死在行刑木桩上的垂头刺客,鲜血滴答滴答往下落。 腥、骚、臭、腐各种异味混淆。 太阳西斜,入窗阳光见少,黑暗悄然来临。 触目所见,全是各种狰狞的刑具,上面斑斑鲜血,触目惊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吕不韦听着公子成蟜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对眼前这个从小教到大的弟子感到陌生。 二人单独相处之地,应该是塾,四壁堆满竹简的塾。(注1) 弟子提问: “此计不成,先生后续还有策否?” 吕不韦暗恼廷尉右监不听指挥。 [在公子面前用凌迟!岂有不被看破之理?蠢货!] [罢了,事已至此,看破就看破吧,离破解还远得很。] [纸面上的酷刑寥寥几笔,落在实际上的酷刑可不是那么简单。] [刀割多深才会只有痛苦,不伤性命,这些只有行刑老手知道。] [廷尉府都是王后和主君的人,所有行刑老手都奔刺客命去,你待如何?] [除非……成蟜亲自行刑,那样倒是意外之喜了……] “休要诈我。 “公子不妨说说如何破解,再问不韦后计。” 他这个弟子古灵精怪,惯用诈术,天生有鬼谷一脉风范。 嬴成蟜摇头失笑。 吕不韦不为所动,认定是在诈他。 “先生啊,我有这个黑疙瘩,还用的着和你见招拆招吗?”嬴成蟜双手托起秦王印,一脸好笑地道:“此印在手,如王亲临,你还没醒悟吗?” 吕不韦依旧不语。 如王亲临,只是如,终究不为真。 王不至,便能动手脚。 嬴成蟜把椅子调了个个,正对吕不韦坐下。 “看来先生还是不懂,那我就再给先生说明白一些。” 他指着秦王印底部的秦王两字,一字一句地念: “秦,王。 “我有这个,就是君。” 点指吕不韦。 “而先生,是臣。” 手指划个圈,点住吕不韦后方。 “先生后面站着的阿父,王后,也是臣。” 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你们现在跟我就不在一个等。(注2) “臣互相试探、权衡、妥协、交易,这些和君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觉得,君要遵从臣的规矩。” 轻轻拍拍秦王印。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先生,我不接受。 “廷尉拦,我就砸廷尉脑袋。廷尉正拦,我就砸廷尉正脑袋。 “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杀人,是因为他们一个是王后的人,一个是父亲的人。 “杀了华阳不飞,王后与父亲反目,我那些名义上的世父、叔父都要笑死了。 “杀了赵底,削弱父亲的力量,打击父亲的威望,同样是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脸色一正。“我不杀人,不是不敢杀人,而是不愿。 “但现在,我烦了。 “我不管是王后的人,还是父亲的人,还是秦傒、麃公、魏辙的人。 “谁不会刑讯,我就砸碎谁的脑袋。 “刑死了人,他们就跟着一起去死。 “先生若是不信,那就试试。” 吕不韦心中震撼无比。 他从未教过为君之道。 这些话要是一个王说出来不足为奇,可这是从一个未习君道的七岁孩童嘴里说出来! [真是……天生的王!] “多谢公子授业,不韦领教。”吕不韦以拜师的礼节下拜,然后道:“但是公子,王,也是要守规矩的。唯我独尊,就会被推翻取代。夏桀商纣、莫不如是。” 嬴成蟜笑笑。 “这和今日的事无关。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先生可以出去,叫他们进来了。” 吕不韦心中一沉。 [完了……] 若是嬴成蟜没拿印,他就将其强行带离,杀死所有刺客,最后给一个受刑不过的结论。 这就是第四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可拿着秦王印的嬴成蟜等于秦王,阳奉阴违可以。 直接动手,族刑,无遗育。 就在吕不韦心灰意冷,无能为力,认命之际,嬴成蟜又开了口,且话锋一转。 “或者。” 他把秦王印递给吕不韦。 吕不韦脸色一白,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受。 嬴成蟜也不勉强,就那么双手横举着,道: “给先生背后加个秦王,先生能否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若是能成,不但不会动摇父亲太子之位,还能缓和你与赵姬、兄长的关系。” 吕不韦豁然开朗,原来嬴成蟜要嬴政也出去,是在为他考虑。 他的弟子知道他的窘迫,在想办法为他化解。 他来不及答话,大脑已是高速运转,头上都快要冒蒸汽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化解仇怨的机会!] [公子要追查幕后凶手,主君要停止调查,刺杀一事到此为止,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这怎么可能两全其美,这是不可调和的矛与盾!] [……不,想想,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嬴成蟜静静等着,他不希望吕不韦、嬴政的最后结果和历史一样。 滴血声渐小,尸体的血快流干了。 黑暗越来越重,几乎将吕不韦完全包裹。 突然,那一片漆黑中亮起两点光芒。 一个人形轮廓大喝一声。 “我想到了!” 嬴成蟜能清晰感受到对面人的欢喜,他也因此而欢喜。 “哦?先生不是在诈我乎?” “不韦请问,公子追查幕后凶手是不是想杀鸡儆猴,要无人再敢刺杀长公子。” “不错。” “那就是了!请公子放心,暂归王宫,不韦定能两全!” “好,我信先生。” ………… 【注1:塾,门内东西两侧的堂屋。私塾的由来,就是古代家族在自家堂屋请老师教导族内弟子。】 【注2:等,等级。】 第21章陵迟,凌迟 第21章陵迟,凌迟廷尉府外,嬴成蟜指着吕不韦对嬴政道: “阿兄,先生说会解决此事,我们回宫,我带你去挑你的宫室。” 吕不韦对嬴政露出善意的微笑。 “长公子放心,此事交给不韦来做便是,定要无人再敢刺杀长公子也。” 嬴政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跟着弟弟叫法,勉强道: “麻烦先生了。” 母亲最恨的人,就是吕不韦。 在赵国,他没有一日不听到母亲痛骂吕不韦。 每隔一段时日,母亲就会跟他讲吕不韦带着秦异人逃跑求活,丢下他们孤儿寡母替死的事。 吕不韦心下长叹。 [修复关系,路漫漫其修远兮……] “长公子客气。” 兄弟乘车离去。 吕不韦看着两人背影,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转身踏入廷尉府。 傍晚夜色下,门两侧还未点火的廷尉府大门幽暗深邃,就像是一张深渊巨口。 廷尉狱口,廷尉右监一脸愁闷地等着。 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吕不韦,立刻紧跑两步迎了上去。 “吕公,这真不是我办事不利啊。 “我不知道公子看过,听过什么酷刑。为保万无一失,才用了去年出现的凌迟刑。 “这刑知道的人极少……”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不是没底气,而是没话说。 无语。 谁告诉公子的凌迟刑啊! “自作聪明!” 吕不韦张嘴就是一声训斥,毫不留情。 虽然他知道,不管动用什么刑,嬴成蟜都能看出来,此事赖不得廷尉右监。 但出逃邯郸,留下赵姬母子这件事也不赖他啊,他不也要给主君替罪? 廷尉右监最多被骂两句,而他日后却可能有生命之忧。 真是越想越气。 “让你剥皮你不剥,选凌迟,你知道凌迟的由来吗?” 廷尉右监一脸赔笑。 “小人不知。” 吕不韦冷哼一声。 “先王曾经问公子:‘如果一个人的罪,穷尽天下竹简也写不完,那这个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刑罚?’ “先王前日才与公子说过商纣王发明的种种酷刑,本以为公子会说出炮烙、滴水刑这些。 “然而,公子说的却是凌迟。 “先王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刑罚,不解其意,问之。 “公子说:‘三千六百刀加身,数不够不能死也。’ “先王拍案叫好,问为何叫凌迟,而不叫三千六百刀。 “公子答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也。 “上百丈的高山,有负荷的车也能登上去,为什么呢?是因为坡度平缓的缘故。 “取之大义,变‘陵’为‘凌’,添‘凌厉’之意。 “凌迟,杀人者欲其死之徐而不速也。” 廷尉右监张大嘴巴,一脸错愕震惊之色。完全没有想到贤名在外,发明了无数享受物件的公子成蟜,竟也是秦国最新酷刑的发明者。 吕不韦骂也骂了,看见廷尉右监表情,心下暗爽。 好为人师和为弟子骄傲两种情绪揉捏在一起,让他倾诉欲大生。 [廷尉右监已是朝堂中流砥柱,值得拉拢,便与他多说几句话吧。] [他对公子了解越深,越忠心我主。] “先王也如你一般惊讶莫名,然后就夸公子有铁血之风。“随后很是遗憾地感慨道:‘寡人若早知凌迟,便用于白起之身。’ “公子惊愕,反问先王:‘武安君?你之前说犯下的罪穷天下竹简也写不完的人,是武安君?’ “先王点头。 “公子怒意勃发,质问先王:‘武安君何罪之有?’ “先王答曰:‘坑陷四十五万投降赵军,四十五活人被活生生埋葬,这样的罪过还不大吗?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的白起还算是人吗?’ “公子大怒,对曰:‘你是秦国的王,还是赵国的王?羞于与你说话!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要离去。” 廷尉右监光是听,脸色就被吓得煞白煞白,满脑子都在想。 [公子怎么活下来的?先王这都能饶恕吗?] 先王,秦昭襄王。 不但六国害怕,秦国自己人也害怕。 罢黜太后,驱逐兄亲,自立西帝,扣押楚王,杀武安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事。 随便挑出来一件,常人别说不能为之,连想都不敢想。 但秦昭襄王不但想,还做了,还都做成了。 秦国没有人敢忤逆先王。 功劳再大,还能大的过武安君吗? 和先王再亲,还能亲的过生先王养先王,亲手扶先王坐上王位的宣太后吗? 武安君不听先王命令,死了,先王亲自下的令。 宣太后与先王争权,也死了,死因为谜,只知道是被先王罢黜的第二年。 吕不韦的言语,不因廷尉右监思想波动而停止。 “谁都以为公子必死,可先王却哈哈大笑,不但不追究公子的罪,反而一把抱起公子。 “夸公子敢想敢说,不为权势低头,真乃大丈夫也。” 廷尉右监半天合不上口,震惊莫名。 [若吕不韦说的是真的,那公子成蟜绝对不是娇公子啊!] [嗐!哪个娇公子能在廷尉狱里边吐边吃……]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吕不韦已不在眼前,急忙追进廷尉狱。 “吕公,等等我!” 刑讯室,依旧是那根木桩,只是换了个刺客。 “哈哈!来啊!上刑啊!乃公皮正痒!” 吕不韦瞅都不瞅,什么也不问,直接道: “凌迟。” 廷尉右监拿着一把刀面血锈斑斑,刀锋有崩口的一尺钝刀,狞笑着凑了上去。 惨叫声响彻牢狱。 二十三刀,刺客开始叫骂。 一百七十八刀,刺客开始求饶,要一个痛快。 三百六十四刀,刺客哭着喊着要招供,说大人问什么答什么。 吕不韦手一挥,廷尉右监停刀。 这位生意遍布六国的大商人笑着道: “我也有主君,完全能理解你的想法。若是我被抓到了,也只求速死耳,绝不愿供出主君。 “所以我不问你的主君是谁,谁派你来的。保全你的名节,让你不失忠义。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处于极度痛苦下的刺客依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脸感激地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吕不韦摆摆手,在案台上铺开竹简,提起毛笔。 “先说说,你的主君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卖命。” …… 【ps:弱弱的求个票,有月票的,推荐票的,啥都行,投一点吧!】 第22章刺客招供,兄弟泡澡 第22章刺客招供,兄弟泡澡“家中还有什么亲友?” “有妻白女,兄弟三人……” 审讯持续中,吕不韦一个问题会重复问好几次,看与自己所记是否一样。 “……大人让我说的我都说了,我可以死了吧?” 刑桩上,好久没答过新问题的刺客眼中满是渴望,只求速死。 吕不韦吹吹竹简上的墨渍。 原本空白的竹简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 【……家中有妻,名白女,有兄弟三人,长兄……】 “本官会给你一个痛快,但不是现在,本官还要审其他人。 “若是其他人口供与你所说是一样的,明日就一起押送你们去草滩刑场,当众处刑。” 刺客一听当众处刑,又愣了一下,心中越发感激了。 他这个必死之人,现在就求一个名。 死在廷尉狱中,无人知晓。 死在草滩刑场,在众多咸阳人士围观之下,吼一嗓子,叫人相识,方可能传颂他的忠义。 或许就能和漆身吞炭的豫让一样,千古留名。 他迫不及待地保证道: “大人尽管去问,小人对大人说的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再用刀割我便是。” 吕不韦摆摆手。 吏员给刺客松绑,从刑桩上放下来,带走。 刺客被拖走时,口中还一直嚷嚷着: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行刑的廷尉右监看了廷尉左监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异色。 两人共事这么多年,见过的犯人不知凡几,还真没见过上过大刑,严审之后,犯人发自内心感恩戴德的。 真是奇了怪哉! 吕不韦好似什么都没听到,重新摊开一份空白竹简。 感谢他的声音渐稀。 一个新刺客绑在了他的面前。 同样的流程。 什么都不问,先来套凌迟…… “我都招!大人我都招!” “我也有主君,知道你的苦处……” “谢大人,小人一定有问必答!” “先说说,你们主君给你们什么,让你们如此拼命?” “给了十金,还有……” “嗯,家中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老母,一姊……” 吕不韦连审一十九人,刑讯室墙上挂上两个大火把。 从窗户钻进来的夜风,吹的火苗忽大忽小,照的吕不韦那张脸阴晴不定。 第十九个刺客被带走,第二十个刺客还没被带来。 在这个时间缝隙中,廷尉左监搬来一箩筐新竹简,问道: “吕公,这些刺客今日不杀乎?” 吕不韦拿起一卷竹简,平铺在案上。 在他左脚边,十九个竹简摞放在一起。 “不杀,本官说话算话,午时一并拉去草滩。” “那我唤人先去给麃公送肥了。” “送肥?何意?” “肥料,给麃公送肥料。” “肥料属农,这是治粟内史府的事,你送个甚,你是在说梦话不成?” “吕公不在廷尉府办公,自是不知。廷尉府死的犯人都会被拉到麃公府邸,麃公将这些尸体埋在田地里当肥料。” “啪嗒”一声轻响,毛笔掉在了地上,粘上了鲜血。 吕不韦捡起来,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 “送去吧。” “唯。” 廷尉左监出去唤人。 吕不韦拿笔的手粘上鲜血,颤抖不休,难以题字。 “秦国,暴也。 “欲立足,当先以暴制暴……” 夜深了。 刑讯室的火把灭了。 廷尉府暂时寂静下来。此时中央王宫一所宫群,却是喧闹得很。 在来秦国之前,嬴政就满是憧憬。 虽然赵人一直在他耳边说秦人野蛮,秦国不开化,可他一直对秦国生不出恶感。 秦国再差,也不会比赵国更差。 在秦国,至少不会有人以欺辱他为乐。 在赵国,他被赵国公子叫秦狗。 在秦国,他也是个公子,秦国公子。 他梦到过来到秦国的生活,好几次。 没人欺辱,吃食变好,能住到大房室里,睡铺好被褥的软床榻…… 每一次都是美梦。 可那些美梦,也没有这么美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从廷尉府出来,弟弟就带他来到了成蟜宫。 初进宫门时,他还怀疑自己看错了宫门上的匾额——成蟜宫? 反复看了几次。 没错,是成蟜宫,他认识秦字。 没忍住,又向弟弟确认,得到弟弟的肯定答复后,他才终于确定。 秦国中央大宫群中,有一个宫群是为他弟弟盖的,成蟜宫。 他这一天震惊次数,比过去九年加起来都多。 他本以为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再震惊了。 他已经弟弟的神异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要不怎么叫神童呢? 但当一整座以其弟弟名命名的宫群,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震惊了。 他做的准备还不够充足。 亘古至今,有给七岁王孙建宫群的吗? 进了成蟜宫大门,他被弟弟带到了一处名叫华清宫的宫室。 入宫门,复行数十步,一面平湖如镜的大水池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水池旁边站有两名宦官,赤裸着两条胳膊。上身穿的单衣没有袖子,下身则是裤腿只到膝盖的宽松肥裤。 这一套比胡服还简单,嬴政还是首次见到,多看了两眼。 两名宦官从外表上,就能明显看出年龄差距。 待嬴政除衣,引着嬴政浸泡温泉的宦官很年轻,一边为嬴政揉捏肩膀,一边介绍道: “华清宫的水,常沐浴之,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是自骊山宫中的骊山汤运来,每日更换两次。 “骊山宫前身骊宫,是周幽王所建。骊山汤原名星辰汤,周幽王建骊宫就是为了常沐浴此水。 “周幽王,公子知乎?烽火戏诸侯。” 嬴政靠池边仰躺,懒洋洋,一身的疲惫在入水的那一刻渐渐消散。 身边宦官揉捏的也恰到好处,他闭上眼,舒服的不想说话。 嘴闭着,完全由鼻腔发音。 “嗯。” 年轻宦官见长公子兴趣缺缺,眸子一转,道: “公子可知,为什么周幽王为常沐浴此水,建宫圈之。” “嗯。” “因为褒姒。” “嗯?”嬴政张嘴,道:“细说。” 宦官无声轻笑。 “传说褒姒一生只笑了两次,一是烽火戏诸侯,二是第一次泡骊山温泉。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在骊山建骊宫,圈骊山温泉为私地。 “沐浴处,上无尺栋遮掩,下无环墙阻拦。 “以树为篱,以竹为扉,昂首见星辰,低首见美人,心情大悦。 “赐温泉池名为星辰汤,常临骊宫。” 嬴成蟜在另一边嘿嘿取笑。 “嗯。 “嗯? “一音之差,暴露了阿兄爱美人啊。” 嬴政不明白其弟在笑什么。 “你不爱吗?” 他这么直白,反倒给嬴成蟜弄不会了。 公子成蟜错愕了一下,意识到这里是战国,不是现世,风气大为不同。 [有时候真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封建。] 他想着,捧温泉水洗了把脸,大声宣布。 “爱!我最爱美人了!越多越好!” 第23章一日刑杀两千人,渭水变红,三日不消 第23章一日刑杀两千人,渭水变红,三日不消泡过温泉,两名宦官递过干净布帕,候在门外。 待兄弟俩擦拭完身子,穿衣走出后,年长宦官向公子成蟜请示。 “公子要吃些什么?” 嬴成蟜脸色变绿,连连摆手,他今天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了。 “我什么也不要,阿兄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嬴政虽然没有吃了吐,吐了吃,承受折磨。 但廷尉狱浑浊、腐臭、腥臊的气味,还有刺客鲜血淋漓、骨肉分离的惨状也影响到了他。 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不必了。”怕弟弟以为自己在客气,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道:“在廷尉府外的时候,吃水果吃饱了。” 嬴成蟜大手一挥。 “下一项,按摩!” 两宦官在前引路,将兄弟俩带到华清池旁边宫室。 入内,嬴政习惯性环视一圈。 [好小……] 这是他在秦王宫见到的最小宫室。 长不足五丈,宽不足四丈。 两张大床摆中央,一张高案置后方。 高案上有香燃着,飘起袅袅青烟。 清淡香气充盈宫室,不知道是什么香。 还没看清全貌,年轻宦官的动作吸引了他注意力。 宦官移开床头枕头,一个圆窟窿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凑上前向下一瞥,可看到地上铺的玉石,床头竟被挖了个大洞。 年轻宦官叠好两张布帕,铺在窟窿边缘。 嬴政不解。 [这又是何意?好好的床为何要掏一个窟窿出来?] 他想问弟弟。 但今天看到的稀奇物、稀奇事,实在太多。他今天问的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多,最终也没好意思开口。 宦官引导他上床,趴下之后,他的脸正好埋进了窟窿里。 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窟窿是透气用的。 头上,询问的声音响起。 “公子,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头舒服吗?” 这张大床完美实现了他梦中的柔软,他细细品味,感受着,舒服到不能再舒服。 “不必,这样很好。” “唯。” 宦官应了一声,手放在嬴政背部上空,无从下手。 旧伤叠新伤,鞭痕夹烫痕。 他求救得看向已经给嬴成蟜按上摩,比他年长一些的宦官。 指着嬴政后背,张口,无声,用口型传递信息。 “这怎么按啊?” 年长宦官顺着瞥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低头,在公子成蟜耳边轻声道: “长公子背后还有新伤,刚泡了温泉,吃不得力。” 嬴成蟜声音闷闷,自床底下传来。 “后背按不了,那就按脚。”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降低。 他兄能够直面自己的伤痕,不需避讳。 嬴政听到其弟的话,一抬头,看到年长宦官正在为嬴成蟜捶背,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的后背要是被这么锤,被水泡过的痂一定会破。 “让你为难了。”嬴政对着年轻宦官表达歉意。 年轻宦官连连摇头,心中满是惊诧。 他侍候的人里,除了公子成蟜,嬴政是第一个对他这个宦官表示歉意的人。 年轻宦官重新拿回枕头,盖在窟窿上,有些受宠若惊地道: “请公子躺下。” 嬴政依言照做。 宦官按上嬴政的脚,一边按,一边询问这力度是否合适,轻了还是重了。 “正合适。” 嬴政说着话,闻着不知名香气,闭上双眼。 不足一刻就发出鼾声,越来越响。兄太累了。 另一床,年长宦官按完背,在嬴成蟜耳边轻声唤道: “公子可以翻身乎?” 没有回应。 再叫两声。 还是没有回应。 年长宦官告罪一声,蹲下身子,见一小滩水,沿着床腿底部向上看。 公子成蟜闭着眼,张着嘴,淌口水。 弟也很累。 两兄弟进入梦乡,大约是在亥时。(注1) 这个时候,廷尉狱灯火通明,寂静不在。 夜色太深,火把火光能照耀的地方并不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个个人形轮廓在黑暗中攒动。 哭喊着、叫嚷着、哀嚎着、咒骂着…… “吕不韦!彼母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这里是哪?为什么抓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与我妹何干!” “吾儿才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了他吧!” “……” 旦日,午初,草滩刑场。 渭水波光粼粼,草滩刑场就在其旁。 这里是咸阳最大的刑场,也是最出名的刑场。 是商鞅杀七百老秦世家私斗犯人之地,也是商鞅被五牛分尸之地。 刑场中央,七百根在秦孝公时钉在地上的巨大木桩,大都有着深黑色血痕,威慑力十足。 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捆绑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刽子手早已就位,森森然站立在木桩后,肩上的刀刃映射出耀眼的寒光。 被绑上木桩的刑犯,和捆缚双手攒没木桩可绑的刑犯,大都开始战栗。 他们想起了从小就听在耳中的徙木立信,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生存希望,瞬间破灭。 秦人不惧怕战场的刀光血影,惧怕杀气腾腾的法场。 一时间,咒骂吕不韦没母的,怒吼苍天不公的,悔恨不该刺杀长公子的,祈求凌迟处死只要能放老母孩儿一条生路的…… 死到临头,人生百态。 草滩刑场弥漫出凛冽的肃杀之气,将这一切都封在其中。 围观的咸阳民众极多,要是全站在渭水里,能要渭水断流。 在他们过去的生命里,秦国从没有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行刑场面。 草滩刑场行刑木桩不够用了,他们听都没听过。 随着时间临近午时,吕不韦出现了。 这位商人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个圆锥形物件。 小端放在嘴边,大端对着外面。 他高声说出了刺杀嬴政的刺客名单,然后宣布籍没这些刺客一切家财,判处这些刺客族刑,其三族与之一并处以死刑,枭首。 声音极大,盖过了刑场中的嘈杂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吕不韦说完不到半刻钟,午时到了。 一声令下,七百条人命。 七百个刀斧手一并挥舞斧刃,七百道血柱冲天而起,七百颗头颅一并滚落在草地上。 解开绳索,把脖颈上还窜血的尸体放下来。绑上手脚发软、失禁尿裤、痛哭流涕、咒骂不止、拼命挣扎的新犯人。 二声令下,一千四百条人命。 继续。 解绳索,绑人。 这次七百个木桩没绑全,人不够了。 三声令下,近两千条人命。 渭水变红,三日不消。 ………… 【注1:亥时,晚上十点。】 第24章华阳王后芈不鸣 第24章华阳王后芈不鸣草滩鲜血,流入渭水,穿过咸阳城。 红河远去,亡魂随之,不知几人冤。 逆流而上,水清且澈。 走五里,人声渐大,一所所高大宅院露出轮廓。 再走三里,人声鼎沸,宅院如林。 其中一所,门前有两头狴(bi四声)犴(an四声)蹲伏。(注1) 威风凛凛,好似真物。 门上悬有匾额,写有“华阳”二字,正是廷尉华阳不飞所置的宅院,常年无主。 今日,难得迎其主。 正房,后室,床上。 华阳不飞意识渐渐恢复,头痛剧烈,阵阵发作。 他捂着脑袋,艰难睁开眼。 一片迷蒙,似是眼前蒙上了一层水蒸气。 他心中一慌。 他见过有人头部受伤,以致眼盲。 [我不是瞎了吧……] 连连眨眼,渐能看清屋顶梁木,认出这是自家,心下松了口气。 既为不瞎,也为安全。 “醒了。” 一个冷冽的女声响起。 听声音,距离他极近,就坐在他身边。 他扭过头,未见人,先说话,语气很差。 “你还知道来?” 女人头戴金色高冠,双眉如远山,明眸如澄湖。 一张脸面无表情,与躺在床上的华阳不飞有五六分相似。 眼角处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再年轻。 岁月带走她的青春,以权势交换。 她只是坐在那里,眉不蹙,眼不立,就不怒自威。 注视着老廷尉,不发一言。 老廷尉毫无所觉,根本没怕的,这是他亲妹妹。 老脸一拉,比妹妹还要臭,冷冰冰地道: “要摆你王后架子,回王宫去,我不想看。” 华阳王后面有愠色,正想说些什么,抬眼看到兄长脑袋上缠了五圈白布,红一大片。 心下一软,一脸无奈,柔声道: “阿兄能少给我惹些麻烦吗?” “我惹麻烦?”老廷尉一句反问,气的坐起,指着脑袋咆哮道:“那竖子把我打成这样,到底是谁惹麻烦!” 好言相劝被吼,华阳王后有些恼了。 “他手里拿着秦王印!” 声调也提了上来。 “他要独身前去,你便是不让他进廷尉府也是应当。可他拿着秦王印,你怎敢怠慢!” 老廷尉怒不可遏,一把拍在木床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拿秦王印又如何?谁知道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华阳王后脸色铁青。 “你简直愚不可及!” 老廷尉彻底愤怒了。 “滚!你给我滚!” 他跳下床,扯起妹妹胳膊硬向外拉,嘴里骂骂咧咧。 “我差点被打死! “你不为我报仇,不关心我伤势,还对我横加指责,大骂特骂,天下怎有你这样恶毒的妹妹!” 华阳不飞步大腿快,走势惊人,完全不像重伤的人。 华阳王后忍无可忍,甩动臂膀挣脱开来,一巴掌扇在兄长脸上。 老廷尉有些懵,他从没想过妹妹会对他动手。 捂着脸,正要发怒。 迎面又来一巴掌,抽回他的言语。 一而再被妹妹抽脸,老廷尉愤怒欲狂,抬手就要抽回去。 华阳王后冷眸盯住他抬起的手,杀意沸腾! 老廷尉后背一凉,手竟无法抡起来,只觉比被那竖子拍脑袋时还要临近死亡,好像喝了黄泉。 眼神立刻干净。 眼前女人除了是他的妹妹,还是秦国王后。 手哆哆嗦嗦放下,他闭口不言,强撑着兄长的威严。 华阳王后冷笑,指着自己心口。 “没有我这恶毒的妹妹,你今日焉有命在?” 戳老廷尉胸口,一下又一下。 “你能成为秦国廷尉,你以为是靠你的能力?《秦律》你能背下几条?” 她步步逼近,老廷尉步步退后。 “那竖子是第一次拿秦王印吗?秦王印都快成了那竖子的私印了!章台街哪个官府不知道?偏你以为他是偷抢! “你以为你是谁?屈子乎?众人皆醉你独醒,举世皆浊你自清?屈子投了汨罗江。秦无汨罗,但有渭水,你去跳之!” 华阳王后声色俱厉。 老廷尉从没看过妹妹这般模样,连连退步,不知临近床榻,腿一被挡,仰摔在了床上。 “duang”的一声,头磕在墙上,疼的他连连呻吟。 见兄长狼狈不堪,华阳王后不忍,冷着脸,暂停语言攻击。 坐在床榻上,歇息一阵,听得耳边吟痛渐少,重新开口,语含讥讽。 “廷尉大人可清醒了?” 老廷尉颜面尽失,垂头丧气。 “嗯。” “秦王印如王亲临,他带去廷尉,你便照着做就是,哄孩子不会吗?!” “他一个小娃儿,凭甚要我躬身!” “你可以看不上他,但你不可以看不上秦王印!” “王上还能活多久?” 老廷尉脱口而出。 华阳王后脸色大变,猛一巴掌甩在兄长脸上。 这次打的尤为狠,五道手指印清晰可见,迅速上色。 “我看你还未清醒!” 左右开弓,连抽十几个巴掌,啪啪声清脆响亮。 华阳不飞消瘦的两颊硬是被抽得高高鼓胀,像是个嘴里塞满了食物的老仓鼠。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 华阳不飞一把推开妹妹,拯救自己双颊于巴掌之中。 “秦异人为了讨好你,更名为子楚,背唱《离骚》。连自己生母都不认了,认你为母! “在你的支持下,他才当上了太子。 “说是太子监国,王后辅政,可秦异人哪件事不问你的意见? “朝中大事,皆可由你一言而决,你却被那庸王的一个印吓破了胆!” 华阳王后气的发抖。 “华阳不飞!你好大的胆子!” 老廷尉豁出去了,尽诉这些年委屈。 “我当然大胆! “你是女人,无子女,只为自己而活,如今已至顶峰。你为保全自身,不争不抢。“我不行!我华阳不飞膝下三子四女!我要为他们着想!华阳氏未来在我这一脉! “你以为我真就因为看不上那竖子而为难他吗? “我一个年近半百,土埋半截身的人。就那么沉不住气,要跟一个小娃娃较劲? “你小时候吵闹调皮,人嫌狗厌,还不及那竖子,是谁陪你玩耍哄你睡觉? “我能哄你,不能忍他?你也太看低我华阳不飞了!” 华阳王后咬着牙齿。 “别总与我提小时候,若不是记你的好,谁管你! “孤不管你怎么想的,因为什么。(注2) “不要对王上不敬! “心里! “嘴上! “都不行! “见秦王印,当王亲临! “今日午时,渭水刑斩近两千人! “刺杀那赵国孩子的所有刺客,与他们在咸阳的亲人一起死于草滩! “这只是第一批!他们的三族已在路上!” 华阳不飞瞳孔骤缩。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华阳王后指着房门。 “你现在乘车去渭水河边,看看草滩下游的水是清还是红!” 老廷尉瞠目结舌,一脸骇然。 “两千人?自秦国立国以来,有这样大的刑杀吗?” 华阳王后的回答斩钉截铁。 “没有!” 老廷尉双膝垂在床沿,呆坐着,像是木头做的。 好半晌,怅然叹息,道: “我难为那竖子,本是做给其他官府看。 “所有人都摄于秦王印,唯我不怕……倒也不是真的不怕。 “只是秦异人外子被刺这事,怎么看都只能到刺客为止,往下追究对谁都不利。 “既然结局已定,那我何不趁此机会,以秦王印树立我的威信,壮大势力,谋求王上……” 华阳王后眼眸满是严厉,又有杀意。 老廷尉避开眼神,知趣的没说出那个“薨”字,反正妹妹已解其意。 “……之后的事。 “谁能想到那竖子敢拿秦王印砸我的头……你说他是看出我要踩他上位,还是心性骄横。” 华阳王后冷笑。 “你还真当那竖子是神童?都是被大王惯的!没有大王,他什么都不是。 “现在你该想的不是那竖子,而是渭河为何流赤水,自己有多蠢!” 老廷尉心下后怕,也不还嘴,细细思索,良久赞道: “族刑……高啊! “死士不惜身,多是为家人。 “一人死,其主会将全家都照顾好,方能视死如归,悍不畏死。 “草滩两千人大刑,全国上下都会知道刺杀秦异人外子族刑,幕后凶手哪还能找到刺客去刺杀? “外子遇刺,没有追查到底,这就是留了脸面。不撕破脸皮,却能要秦国不敢有人刺之……真是高啊! “妹妹,这秦异人不简单,绝不是个听凭摆布的傀儡! “你这一子,比我三子四女加起来还要强!” 华阳太后神色冷淡。 “所以才要你谨慎行事,不要给人抓了把柄。秦国看似我风光在上,实则我这儿子才是掌控者。” 站起身。 “你就安稳做你的廷尉,不要再搅风搅雨。秦国终究是秦氏,不可能变成华阳氏。 “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是女儿身,无儿无女,确实只顾自身。 “现在照顾华阳氏,还是看在你华阳不飞的情面。若你死了,华阳氏兴衰,与我芈不鸣何干?” 一甩袍袖,走出房门。 宅院大门口,两只狴犴紧看着一辆驷马高车。 华阳王后在前呼后拥下走出大门,上高车。 “去成蟜宫。” “唯。” 四马扬蹄,车轮滚动。 稍微西斜的太阳散发着强光,有点热。 成蟜宫,华清宫。 秦子楚从两个儿子熟睡的小宫室出来,手拿一卷竹简,走入小宫室旁边的宫室。 “带吕不韦来见我。” “唯。” 两刻钟以后,萎靡不振的吕不韦敲开宫门。 秦子楚“呲溜”一下滑下床,一把抓住吕不韦的手,连连用力摇晃。 “先生大才!先生大才啊! “既救政儿性命,又保住了我的太子之位,先生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鲍叔牙、管仲、百里奚再生,加一起也不如先生一个人。” 太子说话既清晰又快速,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吕不韦数次试图插话提醒都以失败告终。 他又不好打断插话,觉得那样表现很不敬,就一直等着。 秦子楚这一大段话说的脸通红,好容易说完,换了口气。 吕不韦见隙插嘴,低头微拜。 “这本就是不韦的职责。” 说着话,一双大脚丫子抢镜,主君竟是没有来得及穿屦(ju四声),就上来迎接了。(注3) 吕不韦一脸感动。 “主君,你未穿屦。” 秦子楚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踩在地上,尴尬一笑。 “我说怎么有些冷?无礼之处,先生勿怪。” “不韦何德何能……” 吕不韦一脸感动,赶忙扶着主君坐上床榻,打了一个哈欠,略显疲惫。 “先生很困乎?”秦子楚关心,道:“若不嫌弃,就在此睡下好了。” 吕不韦拍拍脸,振奋一下精神,决定实话实说。 “主君叫我来,除了长公子遇刺的事,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指了指眼睛,苦笑。 “一夜未合眼,有些撑不住了。” 秦子楚一脸悔恨。 “先生就在这里休息吧,我竟然没有发现先生如此疲惫,真是该死!” 吕不韦哪里肯睡,一再追问是否有其他原因。 秦子楚不说,只让吕不韦回去睡觉,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吕不韦只能强打精神,细细琢磨,还有什么事遗漏在外。 他昨晚到现在,一整个身心都放在妥善处理嬴政遇刺一事了,哪有心思去想别的?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 一晚上过去,脑子不清醒得很,只好拜退。 秦子楚亲自送出宫门,目送远去。 等到吕不韦不见,他关上宫室门,蹙紧眉头,从案下取出那卷竹简。 也不翻开,就那么卷着堆放在眼前。 他今天收到十几个弹劾函谷守将蒙武的竹简,眼前这个竹简就是其中一个。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蒙武调函谷关五百骑出函谷,有造反之意。 “父王,函谷虎符也能随便予人吗?” 【注1:狴犴,又名宪章,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也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第七子。形似虎,平生好讼,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 【注2:先秦时期,孤这个字,王后,太后,太子都可以用来自称。】 【注3:屦,鞋。】 25.第25章我错在没打死那老狗!让他能找来你狺狺狂吠! 第25章我错在没打死那老狗!让他能找来你狺狺狂吠! 一辆驷马高车停在华清宫外的庭院,华阳王后走下车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秦子楚。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太子上前几步,双臂前举,深深鞠躬。 “子楚拜见母后。” 华清宫外的宫女、宦官、郎官都看到了,没感觉有什么奇怪。 太子拜王后,他们见多了。 华阳王后快走两步,扶起儿子,一脸嗔怪。 “不是早与你说过,莫要行这些繁文缛节乎?淡了你我母子的感情。” 秦子楚一脸歉意,连道: “儿子谨记,下次不会如此了。” 华阳王后淡淡轻叹。 “你每次都是如此说,次次的礼节都完美无瑕。” 秦子楚扶着华阳王后向一间宫室走,岔开话题,道: “正要去寻母后。 “这竖子胆大包天,竟敢殴打大舅。(注1) “待他醒后,我带他去廷尉府给大舅登门赔礼道歉。 “母后看这样可好?” 苦起一张脸,解释道: “子楚不是不想行家法。 “这竖子用手打大舅,正该打断他的手臂,给他一个教训,教他学会尊敬长者。 “可父王太溺爱这竖子了,子楚只敢言传说教,不敢动手打之。” 华阳王后淡淡开口,道: “成蟜何错之有? “秦王印在手,如王上亲临。 “是我那兄长有眼无珠,看不清形势。 “莫说只是打的重伤濒死,便是直接打死,我兄也是做作自受。” 秦子楚的脸涨成猪肝色,扶着华阳王后进了房屋。 “母后稍待。” 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华阳王后坐在一张铺有藤席的椅子上,静静等待。 雍容华贵,意态冷凝。 在这个天下,她只剩下一个亲人。 长兄,华阳不飞。 很快,她听到了隔壁传来太子的咆哮声。 “逆子!还有脸睡!看你干的好事!滚起来!” 扑棱棱一阵杂乱声响,太子单臂夹着嬴成蟜推开门,强按嬴成蟜跪在地上,面向华阳王后。 “母后息怒,我这就带着竖子去向大舅赔罪。” 迷迷糊糊,还没睡醒就被强制开机,拐带而来的嬴成蟜身无寸缕,什么都没穿。 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已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视线对焦,他看到一张带着高高金冠的面孔,贵气逼人,正是他的大母,华阳王后。 认出来人,他也就没在意。 大母是长辈,跪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昨天他拿秦王印拍老廷尉的时候,就做好了被王后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准备。 虽说是廷尉敷衍他在先,但这个世界不是一切都讲道理。 他没那么幼稚。 今生他七岁,前世他死的时候二十八岁。 “大母,成蟜错了。” 他干脆利落地喊着,拱起双手,微微低头。 一瞬间,他懵了。 耳朵听不到声音,鼻子闻不到气味,脑子无法思考,身体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 只有眼睛依旧看得到。 全天下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 华阳王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样的结果她是可以接受的。 仗着有大王宠溺,无法无天,谁都不看在眼里公子成蟜,对她保持尊重。 跪她,主动承认错误,没有勉强的意思,这很好。“嗯。” 她淡淡地应了一下,脸上的冷凝换成了闲适,端起身旁案上的果汁,浅浅呷(xia一声)了一口。(注2) “说说,错哪了。 “你若说的明白,看在你真心悔过的份上,罚跪半日,也就算了。” [这父子都很识趣,不错,有这个态度就好。] [不能把这竖子带往兄长处,免得兄长又自视甚高,做一些蠢事。]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她又有些不满。 一手端着瓷杯,一手端着杯盖,视线下瞥。 公子成蟜的脸快速上色,就像是全身的鲜血都在向脸上汇聚一样。 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小脸,像是一个小太阳。 小太阳沉默地散发热量。 秦子楚有些着急了。 他特意在隔壁制造出大声响。 不给次子穿衣,直接夹在腋下带过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些都是在表达没有什么比认错更重要的态度。 次子的表现也没让他失望,跪在地上第一句话就是认错。 这一连套丝滑连招,终于换来王后语气松动。 大事已经化小,正该是小事化无之时,次子却在发呆。 [这竖子怎么回事?] 他不解,一巴掌拍在次子后脑勺,大声喊道: “王后在问你话!” 嬴成蟜脑袋一个前倾,世界回归。 宫室门开着,略带凉意的微风不断吹入,他感觉全身有些凉,屁股凉意加倍。 当当当~! 他听到了瓷器碰撞的声音,木讷抬头。 华阳王后一脸不愉,在拿杯盖敲杯口。 见他视线看过来,手上动作一停,沉声开口,不满溢于言表。 “孤在问你话。 “错哪了。” 在一个女人面前赤身裸体,跪在地上,被上下打量个不停…… 奇耻大辱。 如果他真是一个七岁稚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他不是。 因为他心理年龄不是七岁,所以他会认吃亏,自己说服自己,主动承认错误。 同样是因为心理年龄不是七岁,所以他会热血上头,原地爆炸。 “我错在没打死那老狗!让他能找来你狺狺狂吠!” 嬴成蟜爬起来,闷头向外冲,他急着回隔壁宫室穿衣服。 华阳王后懵了。 在她记忆中,她从来没被这么骂过,端着瓷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秦子楚脸色大变,怒容这一刹那都装不下去,震惊填满整张脸。 身边次子光不出溜的身影跑过去。 他顺手一捞,脸上怒气爆发。 “逆子!” 狠狠一巴掌拍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响亮脆音,稚童的白嫩屁股一下子全红,和脸上差不多颜色。 华阳王后也被这一声响叫醒。 那张风华不在的脸面沉似水。 猛的一摔瓷杯,拍案而起。 “秦子楚!你教的好儿子!” ……… 【注1:《尔雅·释亲》:母之兄弟,为舅。】 【注2:呷,喝水。】 26.第26章王后太子犬,不得入我宫 第26章王后太子犬,不得入我宫“你这逆子!不讲人言!我今日打死你!”秦子楚声色俱厉。 一只手把次子按在膝上,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猛扇在次子屁股上,“啪啪啪”清脆声响个不停。 他这次是下了狠手,一巴掌接一巴掌,每一次都能带起风声。 他决心要把次子打哭,打求饶,必须让次子痛哭流涕得给王后道歉,以消王后之怒。 “我让你乱说话!” 啪~! “我让伱没教养!” 啪~! “不向你大母认错!我打死你!” 啪~! 他想着一个自小娇生惯养,没什么吃过亏的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么重的打,还不马上哭着喊着说自己错了,求父亲别打了。 华阳王后也是这么想的,铁青着脸坐了回去,擎等着大胆竖子给自己磕头赔罪。 她不觉得眼前竖子受得住打。 “娇公子”这号,就是她第一个叫的。 公子成蟜摔了一跤,秦王都会立传太医,刻不容缓。 稍微慢点,伤口都要愈合了。 每七天,太医令给秦王检查一次身体,秦王一定会叫上王孙嬴成蟜,一道检查。 应了那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秦王子女甚多,王孙不少,但只对公子成蟜如此。 好像其他王孙都是假的,非他后裔,只有公子成蟜这个王孙是真的。 苦是从来不肯让吃的。 这样长大的七岁顽童,三五巴掌就能打服! 巴掌声持续不断,三五十巴掌过去了。 秦子楚喊的嗓子发哑,打的手发麻。 眼前的屁股由红转青,略带一丝丝紫色。 闷哼声听的不少,夹杂一两句“有能耐你今天就打死我”,就是没听到一声服软的话。 两人的怒火由盛转衰。 随着时间流逝,心中竟升起一丝骑虎难下之感——秦王对公子成蟜多宠爱,他们两个最清楚。 怒火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嬴成蟜身上。 身体是七岁,幼小且无力,挣脱不得。 除了被打,嬴成蟜什么也做不了,怒火积蓄,酝酿。 他自认是一个能忍辱负重的人,但其实他能忍的辱极其有限。 前世,他校招进入一家公司。 上班第一天,他就拒绝无偿加班。 老板还在呢,他到点就走,成了全公司唯一一个按时下班的人。 一连三天,人心浮动。 第四天,老板忍无可忍,让他在午休时间来办公室。 招他进来的hr跟他说: “老板脾气不好,骂你你就忍着,认错,他骂够了你就没事了,千万别来脾气。” 他一脸认真地保证道: “放心,我从小被我爸妈骂到大。我来是为了赚钱,又不是吵架,肯定不还嘴。” 午休时间,他进了老板办公室,随手关门。 老板阴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把门打开。 走回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烟灰缸蹦三蹦。 “我都还没走!你就回家!你觉得合适吗? “一个野鸡大学,本事没有,谁给你惯的臭毛病? “你他妈明天还想不想来了!” 扬言被从小骂到大的他直接炸裂。 “你一月给我开四千块钱,到点了我不走,我在这给你守灵啊! “迟到一分钟扣钱,加班一小时也没有加班费,你的钱能进不能出,存天地银行了? “你还腆个大b脸说你还没走,你走不走跟我下班有毛关系啊?你是看门狗啊?谁走你咬谁! “我大学要是野鸡大学,那你来野鸡大学招人你不就是野鸡吗?我是没本事,清华北大有本事,你招的来吗? “还谁给我惯的,国家给我惯的!我从小到大唱的国歌要我站起来不做奴隶! “五险一金不交,逼着所有人下班时间打卡,咱俩谁有臭毛病?不对,你这不是毛病,你这是犯法! “真以为我稀罕你这破班?明天?老子现在就不干了!再来就是给你烧纸! “三天工资一天不能少,两个小时给我打到卡上,晚了后果自负!” 嬴成蟜好久没吭声了,脑袋向下耷拉着,随着巴掌一颤一颤,看上去没有着力。 父亲骂声渐小,巴掌频率也降了下来,有些担心。 [不是下手太重,晕过去了吧……] 华阳王后眼中也有一抹担心之色,冷哼一声。 “别打了!看看这竖子怎么样了!” 秦子楚也正有此意,闻言骂声一止,巴掌一停,正要把儿子翻过来看看状况。 一声锐叫猝然响起,嘹亮异常,好似公鸡打鸣。 “来人!” 嬴成蟜拼尽全力大声喊,他等的就是此刻! 秦子楚骂声太大,他喊不过。 秦子楚骂声不停,他再怎么叫,外面也听不见。 王后、太子见其没事,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怒意又攀上来。 他们竟然被一个七岁竖子的表演给骗了! 两声“来人”过后,第三声“来人”刚叫个“来”字。 宫室门“砰”的一声被自外撞开。 执斧钺的两名郎官闯入,见到室中端坐冰冷的王后、按着儿子的太子、还有屁股青紫的公子成蟜,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滚出去!”王后颐指气使。 “这里没你们的事,出去!”太子含怒而发。 “还不救我!”公子成蟜扭动着身子,转首大叫。 两名郎官立刻知道做什么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太子身边,嘴上说着: “太子,得罪了。” 手底下活一点不慢,分工明确。 一个拦太子,一个抢公子。 在太子怒吼的“放肆”声中,抢过了公子成蟜。 嬴成蟜脚一落地,撒腿就跑,转眼就出了门。 太子就要去追,两名满脸歉意的郎官一边说着“臣惶恐”,一边挡住他去路。 竖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看住这两人!我不回来不许走!” 嬴成蟜跑回睡觉的小宫室。 入门。 “阿弟!”被两名宦官拦着的嬴政着急大叫。 两名早就听到隔壁宫室声响的宦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响。 “我等有罪!公子饶命!我等有罪!公子饶命!” 嬴成蟜一脸烦躁。 “起来起来!你们把本公子当什么人了!” 虽然父亲闯进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但他用青紫屁股想也知道。 父亲定是在强行带走他的同时,要这两个宦官看住他兄长。 他没醒,没说话,这两个宦官只能听从父亲命令。 怒火不好发。 他趴到床上。 屁股青紫,翻过来的两个脚心黢黑。 极其郁闷的发号施令。 “一个去拿金疮药,一个去拿干净纱布,快去!” 两名宦官千恩万谢地跑出去。 一脸担心的嬴政在看过他屁股上的伤势之后,吁了口气。 “我听声音如此激烈,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还好你没事。” “没事???”嬴成蟜指着自己火辣辣的屁股,大嚷:“你管这叫没事?” “连皮都没破,过几天就不疼了。” 嬴成蟜正要叫屈,想到兄长那一身伤痕,不由把话都咽了回去,趴在床上闷闷地道:“兄长说的是。” 两人话没说几句,宫外忽有打斗声、喊话声、兵器相交的铿锵音,混乱一片。 嬴成蟜猛的窜起。 “反了天了!” 怒意一起也不知道疼,亵衣也不穿,套上小袍袖,趿(ta一声)拉着鞋就跑了出去。 嬴政担心弟弟又出什么事,也一同追了出去。 华清宫庭院中央,十余名郎官将驾车拉王后来的驭手围在了当中。 双方皆亮了兵器,正在对峙。 两边喘气皆有些粗重。 驭手左臂更是有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在流血。 显然已是战过了一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驭手右手握一把五尺长剑,横在胸前。 郎官斧钺尽对内,个个脸色都很不好看。 为首郎官近前一步,沉声道: “大人不要妄动,我长了眼睛,兵器可不长眼。” 驭手虽只有一个人,气势却比在场的十余名郎官还要盛。 他横眉冷对,手腕一翻,长剑剑光闪亮。 “滚开! “尔等囚禁王后,皆当死!” 为首郎官略微变色,脚步向后,退回方阵之中。 “此地是成蟜宫,我等首听公子成蟜之令。” 驭手上前踏进一步。 “王后!公子!尔等分不清孰轻孰重乎?!” 为首郎官盯住驭手的脚,沉声道: “大人若再近前,吾便” “和他废什么话!”稚音响起。 驭手,为首郎官皆是循声而望,在宫室前的台阶上见到了公子成蟜。 两人皆是想说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台阶上命令已下达。 “我不好打羋不鸣,我还不能打你芈阳?揍他!” 郎官们接到命令,都放开了手脚,列阵而上,压缩驭手行动空间。 驭手腾挪移转,手中剑舞出花来。 但双拳难敌四手,近三十只手就更难了,只能是艰难支撑。 “公子囚禁太子王后!意欲何为?!可知这是造反之举措!” “叫,使劲叫,我看你还能叫几句!”嬴成蟜呸了一声,恨恨地道:“在我的地盘,你还能把我欺负了?” 嬴政默然不语,静静观看,不发表意见,他已经习惯自己这个弟弟弄出各种事情。 听到“造反”两个字,他却一点都不担心。 能在秦王敦伦时候闯进去,出来以后去拿着秦王印砸破廷尉、廷尉正脑袋的弟弟。 就算是在秦王面前说要造反,他觉得秦王也只会乐呵呵地问要多少兵马? 望着在十几名披甲郎官围攻下还能支撑住的驭手,他甚至还有闲心问弟弟: “王宫中的驭手都这么厉害吗?” 嬴成蟜对兄长一向很有耐心,很愿意为兄长解惑。 “自然不是,他不是普通驭手,是中车府令。”(注1) “中车府令?” 嬴政疑惑,他只听过车府令,见过了车府令韩明,还没听过中车府令。 中车府令是什么官? 嬴成蟜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对比法解释道: “类似车府令,都是官秩六百石。 “只是车府令服务于王,中车府令服务于王后。 “我国王后有自己的属官,中车府令就是其中一个。” 嬴政愕然。 秦国王后竟然有一套自己的属官,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嬴成蟜沉吟片刻后,道: “也不一定非得是王后属官,也可能是太后属官,最早中车府令就是宣太后弄出来的。” 嬴政一下子就明白了。 宣太后的名声之响亮,丝毫不亚于为天下所敬畏的秦昭襄王。 甚至因为宣太后女子身份,以及其奔放性情,名声还要更大一些。 母亲就特别崇拜宣太后,和他说过宣太后的绝大多数事迹。 他一直不太理解,宣太后到底是怎么把持秦国朝政,压制秦昭襄王四十一年之久的。 问母亲,母亲也答不出来。 不想这个疑问今日竟是因为一个中车府令,意外解开了。 庭院中,中车府令芈阳已经被按倒在地上。 嬴成蟜一招手。 “把他带进来!” 转身走进囚禁太子、王后的宫室。 郎官们押着芈阳随后就到。 太子脸上怒火明显。 “逆子!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后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被按在地上,浑身挂彩的芈阳,一身寒气逼人。 嬴成蟜命令郎官们掀开芈阳衣袍。 芈阳闻声,惊叫,死命挣扎,羞惭欲死。 “够了!”华阳王后终是说了话,咬牙道:“杀人不过头点地!” “不够!”嬴成蟜毫不示弱,转头对着又要叱责他的父亲,笑道:“父亲,你想被扒裤子打屁股吗?” 秦子楚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可是他父亲! “你说什么?!” 嬴成蟜用行动说话。 当着华阳王后的面,他要郎官们开始打中车府令芈阳裸露在外的屁股。 “啪啪”声响了几十下,屁股被打成青紫色。 满意点头,稍解怨气。 要郎官们停手,让开通往宫门的道路。 指着宫门,踢了中车府令一脚,对王后、太子道: “不想像他一样,就滚出我的王宫!” 秦子楚气冲斗牛。 “竖子!你敢!” 嬴成蟜盯着太子屁股。 “来人!给我” 话未说完,王后起身。 “子楚,随我离开。” 嬴成蟜适时住口,眼睛送两人离开,嘴巴数落着郎官们。 “你们有没有点眼力见?还不赶紧把中车府令大人请出去?不然王后怎么出宫?走着吗?” 太子想转身,被王后拉了一把,二人走出宫室门,同上驷马高车。 中车府令芈阳随后走出,面如死灰,如一具行尸走肉。 上马车,他在马车前室驭手位直接坐下,就像屁股没有感觉似的。 “臣有罪,百死难赎。” “先回宫。”王后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听不出喜怒。 “唯。” 芈阳刚应下,走出宫室的嬴成蟜就站在台阶上大喊道: “传我令!王后、太子、犬,不得入我宫!” “回宫!”王后的声音再度传出,比前声大,比前声急。 ………… 【注1:中车府令代表人物是赵高,知网说法是中车府令即车府令,因其居内廷,又由宦者担任,故称中车府令,掌乘舆诸车,属太仆,秩六百石,有丞一人。但现在已经出土的封泥有中车府丞,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车府令前面加个中,那为何车府丞前面也加个中?中车府丞也是宦者?也能自由出入宫廷?只能是秦国既有车府令,也有中车府令,两者并存,不是一个官。中车府令和中厩一样,属于王后,或者太后的属官。】 第27章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不帮着你,帮着谁? 第27章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不帮着你,帮着谁? 驷马高车嗖嗖行进,和往常一样平稳,速度较平时快了许多。中车府令芈阳衣衫破烂,漏洞随处可见,满是灰尘,脸也脏的厉害,如同一个乞儿。 机械地拽缰甩鞭,全是肉体记忆,精、气、神,三者尽缺。 不到两刻钟,驶入了章台宫中的甘泉宫,王后寝宫。 沿途,轮值三年以上的郎官看到,心中都打起鼓来。 这是出大事了…… 他们做事格外得谨小慎微,生怕有一点差池而遭了迁怒,赶上无妄之灾。 中车府令虽只是个中层官员,官秩仅有六百,但却是王后心腹,是王后最信任的人之一。 到底是谁,竟敢对芈阳出手。 不但将其弄得如此狼狈,还让如此狼狈的芈阳为王后赶车,这不是让王后难堪吗? 马车停,华阳王后被儿子扶着,自车厢走出。 迎上来要服侍王后的宫女,大多略显诧异地看了眼太子。 秦子楚很少进王后寝宫,一同乘车而进,更是一次没有。 都是在甘泉宫外通报,拜见,接王后去议政宫。 宫女们自然后撤,将扶王后入宫的机会让给太子。 芈阳面向王后,拱手俯首,恭敬地道: “王后保重,臣告退了。” 王后脚步停下。 “你去哪里?死?” “臣,大失仪。污了王后眼,唯有一死了之。” “你用了孤给的‘芈’字为姓,这条命就是孤的,你怎么敢用孤的命去死?” 芈阳好似还魂,一张脸开始出现生气,激动地说不出话。 他不想死。 他要是重视名节胜过性命,早就在华清宫自尽了。 华阳王后移动脚步。 “名节,那是中原君子所重视的。我们楚人是蛮夷,不兴那一套。 “许你休沐三日,好好养伤。” 芈阳跪拜在地,对着离去的华阳王后叩首。 “谢王后!谢王后!” 入甘泉宫门,便是前堂。 秦子楚扶着母后坐下,摆手让正要倒水的宫女闪到一边,亲自拿起水壶。 “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 “中车府令此次如获新生,正应了凰鸟,浴火重生。 “母后寥寥几句,祸福颠倒,叫子楚眼界大开。” 水流“哗啦啦”落入杯中。 “母后放心,子楚离开甘泉便调动郎官,将那竖子从他宫中拽来,跪在甘泉外,任凭母后发落!” 华阳王后小口小口喝着水,不置可否。 秦子楚见状,深施一礼。 “子楚告退。” 后撤三步,才转身向外行去。 神情恭敬,举止自然,行动不疾不徐。 华阳王后用眼角余光瞄着便宜儿子,在太子半只脚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重重一磕水杯。 当啷~! “去做什么?拿那竖子?” 秦子楚收回就要跨出门槛的脚,转身,低头。 “母后的意思是……” 华阳王后冷哼一声。 “我本以为他本心不坏,只是年幼无知,做下这许多错事。 “我好心前去修剪这棵小树枝丫,想着不要长歪了。 “却不想他目无尊长到连你这个父亲,我这个大母都要打,分明已无可救药! “既如此,还去管他做甚?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秦子楚连忙解释。 “母后,成蟜他才七岁,还”华阳王后开口打断。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这个竖子!” 秦子楚无奈,只得弯了弯腰。 “唯。” 华阳王后叫宫女给秦子楚搬来一把椅子。 听到嬴成蟜三个字就生气的她,看到嬴成蟜发明的椅子毫无反应。 “我听说秦傒上奏章,说蒙公的儿子蒙武有反意,怎么回事。” 秦子楚屁股刚落座,闻言立刻站了起来,从袖子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王后。 “正要向阿母请教,此事实难办也。 “蒙武带五百骑兵出函谷救援我的长子,将刺客都擒了回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阿母也知道,没有函谷王符,只能带五十骑兵。若无意外,多一人便以谋反论处。 “成蟜将函谷王符带去函谷要蒙武出兵,蒙武依令行事,没有问题。此事秦傒肯定也知道,蒙武陈述奏章五天前就到了。 “可秦傒还是上奏说蒙武谋反,这不是在说蒙武,而是以蒙武引成蟜,以成蟜指我监国不力,妄动公器,可函谷虎符是父王赐下啊……” 华阳王后一边看竹简,一边听太子诉说。 她的眼睛看似在竹简上,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倾听。 这竹简她早就看过了。 等到秦子楚说完,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竹简。 合上,卷起。 “这么说,函谷王符真不是你给那竖子的了?” 秦子楚惶恐,两手在身前连摇。 “函谷关乃我秦国东大门,其内一马平川皆是平原。 “函谷关一旦被破,我秦国危矣,儿子哪里敢做这种事?” 华阳太后屈指轻敲额头,用很是疑惑的语气说道: “既然不是你给,那此事有甚难办?你就实话实说,说是大王赐的函谷王符不就好了?” 秦子楚苦笑。 “母后,父王赐下函谷王符,没有知会我啊……” 太子监国。 令出王而不示太子,何意? 是秦王给出的一场考验? 还是秦王觉得这是件小事,不需要特意和太子说? “若是考验,我说是父王予之,不亲自解决,便是未过。 “若是父王忘说了,我亲自解决,不提父王,恐怕会让父王误会我夺权啊。” 华阳王后目光闪动,没想到秦子楚竟然这么诚实,这种话竟然也对自己直说。 她将竹简拿到自己身前。 “此物便放在我这里,我帮你探探大王口风。” 秦子楚大喜。 “多谢母后!子楚永远不敢忘母后恩情!”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不帮着你,帮着谁?”华阳太后略显犹豫,道:“只是……” “母后有话不妨直言。”秦子楚坐回椅子,一脸关切。 华阳太后唉了一声。 “大王最宠爱那竖子,让大王知道你我打了那竖子,一连好几日都不会理我,我怎么帮你问呢?” 秦子楚一脸诧异。 “不对吧。 “打成蟜的是我,阿母连那竖子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华阳王后敲敲额头。 “是了是了。 “老了,忘性大,刚发生的事都记不清了。 “你先回去,母后歇个一时半刻,便去找你父王。” 28.第28章芈凰 第28章芈凰 秦子楚脸上挂着喜色告退。华阳王后待秦子楚跨过门槛,出了宫门。 手扳在案边,猛一用力,整张大案倾倒。 杯盏破碎,水液迸溅。 一个个水果像是冲出家门的小孩子,跑的哪里都是。 满地狼藉。 宦官、宫女,全都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华阳王后面无表情,就像突然一把掀翻了木案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收拾了。 “我出来时,有一点渣滓,剁手。” 她面色平静,转身走入后室。 众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应了声“唯”,头上像是顶了一片灭顶灾云。 王后没说收拾的人剁手,就是宫室内所有人都剁手。 剁了手,变成残疾,就不能继续侍奉王后,会被放出王宫自生自灭。 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招做隐官。(注1) 王后脚步声清晰可闻,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心上,踩得抽搐。 大家都恐惧得跪着,低着头。 只有一个小宫女,仰着脑袋,看王后踏脚,一溜烟跟着进了后室。 她比其他宫女都矮了一头。 头发微微泛着黄色,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机灵狡黠。 肌肤细腻,像是鸡蛋清,莹白如玉。 嘴唇粉红,一笑起来露出一整排结白贝齿。 “谁惹祖姑生气了?娇公子?”她关上后室门,笑吟吟地道,像是风吹风铃铃铃响。 王后坐到床上,张开双手,小宫女就跑到她怀里。 她抱着小宫女,摸着小宫女的头。 “一会你去相邦府告诉相邦魏辙,夜香这件事不要压了。” 小宫女一脸嫌弃之色,捏着鼻子。 “咦! “我不要! “臭死了! “什么夜香,就是粪屎嘛! “祖姑不是被娇公子气的吗?干嘛还要帮着娇公子弄夜香,我可不要祖姑沾了一身腌臜!” 王后屈指敲小宫女脑壳,敲得小宫女捂头嘟嘴,唇瓣挂水泽。 “听话。 “祖姑能让他变成娇公子,也能让他变成臭公子。 “他既然想要一个管夜香的官府,那就给他,随他去胡闹。 “他弄出来一堆奇淫怪巧的享受物件,惹得朝堂上下都对他欢喜有加。 “我倒要看看,他身上沾满了屎尿,世家大族还喜不喜欢他!” 小宫女委屈巴巴,揪着头发。 “娇公子就非人哉!夜香这名字再雅,也掩盖不了那是屎尿!他还要说这是宝贝,呸! “除了打仗时用来做金汁,我还没听过屎尿还有别的用处!他还要长期收集,想想我就恶心……” 华阳王后两眼一眯,笑呵呵。 “小凰呀,你知道彘(zhi四音)为什么又叫豕(shi三音)吗?”(注2) 小宫女很警觉,一边伸手捂祖姑的嘴,一边扭着要跑路。 “我不想知道!我去帮祖姑找相邦!” 华阳王后仰头躲避小手,手臂紧紧环住小宫女,笑道: “不急不急,先听祖姑讲完。 “茅厕又叫圂(hun四声),圂又指圈养彘之地,为什么这两都叫圂呢? “因为有彘的人家,会在圈养彘的地方上面建茅厕,屎尿流下去给彘吃。 “彘吃屎,所以又叫豕。” 华阳王后笑眯眯,压着小宫女粉唇。 “你吃的那些彘,都是吃屎长大的。你吃了彘的肉,等于吃屎。” 小宫女星眼如波,“啊呜”一声,张嘴去咬王后手指。 华阳王后哈哈大笑,回手一指点在小宫女眉心。 “不要闹了,快去快去!” 小宫女不依。 转身,一边用双臂摔打,一边带着哭腔大叫。 “我说我不听!你偏要我听!芈凰恨祖姑!” 一个时辰后,华阳王后打开后室门。 也不知道是调戏了外孙女心情好,还是睡了一觉心情好。本想着换一批宫女、宦官的她,都没看地面,就笑着道: “很干净,做的不错,每人赏一金。” 十来个宦官、宫女大悲转大喜,皆谢恩,跪在地上以首触地,长跪许久才起。 他们对琉璃、美玉等物价值几何不一定清楚,但他们对金、钱、咸阳物价最为清楚不过。 一金就是一镒(yi四声)金,一镒等于二十四两。 一两金在咸阳如今能换300钱。 一头猪、一只羊才250钱。 二十四两金能买近三十头猪或者三十只羊。 冒着剁手的危险,他们得到了只要不犯法,至少能安稳十年的丰厚报酬。 站在秦国权势顶点的华阳王后一个转念,世上少了十来个残疾人,多了十来个小富人。 宫女捧着水杯,递到羋不鸣嘴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羋不鸣喝了一口,宣在外等候的宦官进来。 “找到王上了吗?” 宦官一脸谦卑。 “找到了,就在” 华阳王后不听完整,开口打断。 “带我去!” 坐上驷马高车,华阳王后去寻秦王。 一个时辰并不只是她想休息,查探秦王所在也需要时间。 不理政务的秦王柱,行踪大多只有车府令韩明知道。 坐在驷马高车中,王后手抚着竹简,想着待会见面要怎么说话。 马车停了。 [这么快就到了?] 她想着,手扶座椅,准备下车。 驭手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 “王后,宫门守卫不让我们进。” 羋不鸣笑意瞬间消失,不祥预感疯狂在心头弥漫。 自她成为王后,秦王宫就从来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她几步并作,猛一掀车帘。 宫墙上,高高在上三个大字——成蟜宫。 预感成真,她气笑了。 “竖子!你倒是真敢将孤拦在外面!” 愤怒之余,心中竟有一丝她不愿意承认的庆幸。 [至少这竖子没把那句话写宫墙上……] 她走下马车,想刷脸进去。 公子成蟜本人不在这里,但她这个秦国王后在。 没等说话,就看到那两扇宫门下,立着一个大大大大大大的木牌,上书: 【王后、太子、犬,不得入内。】 [这竖子怎么敢!这竖子怎么敢!] 她面不改色,转身就走。 “回宫!” 行不到几步,心神皆被木板上的字占满的她突然脸色一变。 “糟了!王在里面!” 她这才想起,她是来找秦王的。 大半个时辰前。 五马王车刚停在华清宫外,秦王就迫不及待在车府令韩明搀扶下下了马车。 哈哈大笑,开朗无边。 “成蟜!成蟜呢?在哪个宫室?快出来! “王后、太子、犬,不得入内。你要笑死寡人!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连寡人都不敢这么写,你小子倒是敢作敢为啊哈哈哈哈! “赶紧出来!寡人倒要看看,不鸣、子楚到底怎么惹你这小子生气了!发这么大火! “寡人得说说你,有些过分了啊,赶紧叫人去拆了。” ………… 【注1:隐官:施过肉刑,被官府招回做工的人,有固定职役。地位是平民之下,奴隶之上,不能为士伍。】 【注2:彘,豕,都是猪。】 大哥们千万别养书啊!这两天是二轮推荐关键时期!看追读!帮帮忙帮帮忙!我上架爆更以报! 第29章秦王来了 第29章秦王来了 嬴成蟜目送名义上的大母,和父亲乘驷马高车离开,心中怨气基本上平的差不多了。“公子,真要写……写那句话吗?”与中车府令对话的中郎小心翼翼地求证,他不知道公子成蟜说的是气话还是命令。(注1) “写!”嬴成蟜最后一口怨气吐出,哼哼道:“找一块有半个城门高大的木板,写上‘王后、太子、犬、不得入内’,就立在宫门前。” 中郎应下,指挥两个郎官去少府寻木板,找工匠回来刻字。 两个郎官直接应下,步履快速。 嬴政眼见此幕,想要开口劝解弟弟不要把事做绝。 拉胳膊的手抬半道,又放了下去。 [我学识不如成蟜,对秦国又不了解,所做谏言大概率是片面的,不如不说。] 事情都处理完,情绪落下来,嬴成蟜就感觉到屁股痛了。 进宫室,老老实实趴在床上,等着宦官回来敷药。 剧烈运动加没吃早饭,他的五脏庙早就翻腾不休了,只是传输给大脑的信号之前一直被怒火截断。 他一趴下休息,饥饿感就像是猝然而至的海啸席卷而来。 这一下子又疼又饿。 “阿兄也饿了吧?” “……有一些。” “只是一些吗?阿兄习武,应该饿得很了吧?” “你怎知我习武?” 嬴政回想与弟弟相处,全然不记得弟弟何时看到自己出手。 最可能就是被刺杀的时候。 可那时母亲严令他不许出舆(yu二声),他只最开始在车厢内射过几箭。且那时候弟弟还没到,不应该被看到的啊。(注2) 嬴成蟜揉揉肚子。 “函谷外打扫战场时,蒙武从临近马车死者之态,判断出你的母亲箭术极为高超。 “阿兄说你所知大多都是你的母亲教你的,我就猜,阿兄应该也是习武的,擅长射箭。” “不错,阿弟好记忆。”嬴政喟(kui四声)叹。 他只是顺嘴说了“所习皆源吾母”,没想到这句话就被弟弟记下,从母亲箭术推测出他习武。 这两个摆在一起很好推测。 难的是他和弟弟说了那么多话,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什么,弟弟却能记得。 嬴成蟜笑笑没解释。 不是他记忆好,而是他在意秦始皇。 “等上过药,我们就去庖厨,我请阿兄品尝美味!阿兄定没吃过炒菜!” “确实没吃过,炒菜是什么菜?” “炒菜不是一种菜,是一种除了烧、烤、煮、闷以外的烹饪方式,只有在成蟜宫才随时吃的到。那些朝堂重臣想要吃炒菜,只有等大宴。” “想来这又是阿弟发明的了?” “那是,要不然那些人干嘛爱我?没有我嬴成蟜,他们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万古如长夜。”嬴成蟜竖起大拇指,骄傲得自指。 [还是个小孩子嘛……] 嬴政会心一笑,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孩子,对吃食其实不如何挑剔的他极为捧场地道: “阿弟说的我舌下生津,迫不及待了。” “绝对不会让阿兄失望!” 一刻钟有余,嬴成蟜敷好了药,重新穿上新衣袍,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没等出宫室,外面就传来马蹄声。 “大父怎么来了?妈的,热血上头,不知道木板现在放没放上去。”嬴成蟜反应迅速,第一次想要手下郎官做事慢一点。 “你怎知道?”嬴政顺口问出,想到弟弟昨日撞破秦王敦伦,刚又驱赶王后、太子,并留下木板,担心道:“是来向你问罪吗?” “只有五匹马才能踩出这种马蹄声,四匹马都不行,你听惯了就知道了。”嬴成蟜匆忙解释,道:“问罪肯定不” 后续声音被外面秦王的声音淹没了。 “成蟜!成蟜呢?在哪个宫室?快出来! “王后、太子、犬,不得入内。你要笑死寡人!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连寡人都不敢这么写,你小子倒是敢作敢为啊哈哈哈哈! “赶紧出来!寡人倒要看看,不鸣、子楚到底怎么惹你这小子生气了!发这么大火! “寡人得说说你,有些过分了啊,赶紧叫人去拆了。”嬴成蟜给嬴政丢了个“看吧”的眼神,一边脑筋急转,一边回应。 “知道了!吃完饭就拆!” 他与嬴政一同走了出去,迎接秦王。 秦王见到嬴成蟜,笑的更开心了,已经吃过午饭的他笑道: “吃饭好啊!走走走,同去同去,还是你宫中庖人做饭可口。 “怎么走的这么慢,快跑!” 嬴政默默低头,他无法将眼前这个慈祥老者和昨日那个不怒自威的秦王联系在一起。 [在秦王心中,拆掉堕王后、太子威信的木牌,还没有成蟜吃饭重要吗?] 秦王拍拍嬴成蟜脑袋。 “吃完可得拆了啊,你这不是胡闹嘛?” 偏头向王车。 “走!上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跑步都屁股痛的嬴成蟜指着庭院中另外停放的马车。 “大父,我想乘自己的马车去。” 他想趴着。 秦王有些诧异。 [怎么不爱乘王车了?] 但还是点点头。 “也成,韩明,你去赶那辆车来。” 车府令韩明应命。 嬴成蟜开始替自己的屁股默哀,他要换车就是要避开大父。 秦王要心腹赶车过来,分明是要同乘。 “王上。”嬴政拱手低头,恭敬拜见,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王上说。” “哦?” 秦王竖起手掌,车府令止步。 他上下打量着嬴政,自己的又一位王孙。 “原来成蟜是为了你。 “既然是成蟜所愿,那你就上车吧。” 五马王车起行。 驷马高车相随。 王车内。 嬴政又感觉到了那比山高,比海深的压力。 身边没有弟,老者又变成了秦王。 嬴政缄默不言,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是让弟弟如愿罢了。 在他衣下,清爽的肌肤开始渗出水珠。 “有话说,有屁放!” 秦王一脸不耐烦。 同样都是他的王孙,他对待两兄弟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 【注1:中郎,官秩四百石,手下有二十四名普通郎官。】 【注2:舆,车厢。】 第30章真话骗人 第30章真话骗人 嬴政还是没有说话,他心神都在颤抖。刚刚脑袋一热,只想着要让弟弟单独乘车趴行,屁股少受点罪。 上了车,真与秦王面对面坐着,体会到那如深渊一般的压力,他开始害怕,口不能言。 秦王柱脸上由不耐烦转为略有怒意。 “成蟜二次助你,你便是如此回报的吗?啊?!” 秦王的怒意震颤了嬴政身子。 [不能再让秦王愤怒了!] [说点什么!一定要说点什么!] [要说弟弟在场不好说的话!] [弟弟说秦王不会对我如何,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嬴政在内心疯狂地逼自己,深吸一口气。 “我要向赵国复仇,离不开大王的帮助。 “我想知道,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大王像帮助公子成蟜一样帮助我。” 啪啪~! 秦王柱轻轻拍打嬴政的脸。 “若不是寡人不想见成蟜生气,定在你脸上留下五根手指。 “成蟜如此待你,你却意图分他恩宠。 “先王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赵人,赵人眼中果然只有力量。” 嬴政脑中的弦崩断。 在赵国被说是秦狗,他生气,但能忍。 被秦王说是赵人,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一把攥住了秦王手腕,低吼着: “我是秦王孙!是你的孙子!是秦人!不是赵人!” 目光如炬,火中是满满的仇恨,对赵国的恨,对赵人的恨。 秦王看着这一幕,却笑了。 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直拍大腿。 舆外,车前室的韩明也笑了,自语道: “不愧是我看好的人,第二面就能让王上如此开心。能被王上另眼相待的两个王孙都是太子的儿子,渭阳君没希望咯。” 车厢内,嬴政心却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他离得近,不仅能听到秦王笑声,还能看到秦王神情。 秦王笑的时候,一脸嘲弄。 这是嘲笑。 “就是这种表情!寡人见到最多的就是这种表情!你是不是以为寡人会高看你一眼? “不会! “你来晚了。 “喜欢这副样子的,是先王。” 笑声停,秦王柱收回手,上翘的嘴角还在。 “寡人只觉得可笑。” 一只手支着下巴,稀疏白发乱糟糟披下。 “成蟜这个孩子啊,最重感情。 “你是他的亲兄长。 “他自知道你的存在,都不知道你什么模样,就缠着先王接你回来。 “先王不同意。 ”知道为什么吗?” 膳宫,成蟜宫群中的宫室之一。 前堂极大,一眼望去都是庖人,起码三五十个。 他们忙忙碌碌,为成蟜宫中的每个人提供饭食。 后室则极小,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 堂中摆了一张紫檀做的大案,足以坐下十个人。 今日食客只有三个。 秦王、嬴政、嬴成蟜。 嬴政一言不发地落座,有些魂不守舍。 嬴成蟜咬着牙坐了下去,忍着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父你来我宫做甚?” 秦王笑眯眯。 “你不许大父敦伦,大父只好来找你玩,有没有什么新游戏?快孝敬大父。” “哪有什么新游戏!”嬴成蟜斜睨秦王,道:“大父,你现在该准备亲政了。” “亲政着什么急……”秦王兴致眼看就落了下去,嘀咕道:“你父还需要再锻炼锻炼。” 提到太子,秦王就想起了成蟜宫前的那块木牌,兴致复起。 “好孙儿,快跟寡人说说,王后、太子,怎么惹到你了?”嬴成蟜面不改色。 一路马车行,他已是想好了说辞。 谎话很容易被拆穿,真话就不会。 “我拿秦王印砸坏了华阳不飞脑袋,羋不鸣气不过,来找我麻烦。 “也不知道是她找的秦子楚,还是凑巧碰上的。我还睡觉呢,秦子楚一下子把我抱到羋不鸣面前,压着我下跪认错。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给人兄长脑袋打破,还不许人生气了?认错就认呗。” 秦王柱肃然,竖起大拇指。 “寡人的好孙儿最明事理!” “但是!”嬴成蟜话锋一转,满脸愤怒,道:“我睡觉不喜着衣!秦子楚把我抱出来的时候,我没穿衣袍!他让我赤身裸体跪在羋不鸣面前!” 稚童顺势站起,拍打着大案,怒气勃发。 “大父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柱的白发略微抖动,密布皱纹的苍老脸庞也抽搐了一下。 “这……是太过分了……” 默然两秒,见嬴成蟜不继续往下说,忍不住问道: “好孙儿啊,他们过分在哪了……” “我没穿衣服啊!”稚童比划全身,道:“什么都没穿啊!” “……没穿,就没穿呗……”秦王柱是真没懂。 [这有什么的?怎么就把不鸣、子楚,和狗并列了?] 嬴成蟜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要是把大父衣服剥光,送到羋不鸣身前,大父愿意吗!” “不愿意!想想就可怕!”秦王柱打了个激灵,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竖起三根手指头道:“除非不鸣年轻三十岁。” “大父!”嬴成蟜怒叫。 “不行不行。” 秦王柱摇摇头,黑丝冕服上绣的玄鸟也一起摇啊摇。 又掰起一根手指头,极为肯定地重重点头。 “四十!得年轻四十岁!至少得四十!” 嬴成蟜像是个小牛犊子,冲到秦王身边,用力推搡秦王。 “走!你走!你不许在膳宫吃饭!” 秦王被推出了膳宫,笑呵呵地上了王车,将听到的事讲给车府令韩明听。 “小时候天天光屁股跑,现在还知道羞耻了。” 韩明也乐,略微回想了一下,忽然有些讶异。 “大王,臣的记忆中,公子成蟜好像没有光屁股跑过……” “是吗?”秦王搜索记忆,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有,光屁股跑的是秦傒、秦伍、秦孝、秦喜他们家的……成蟜从小就与众不同啊!哈哈哈!” “公子成蟜是神童,神童自然是与众不同。”车府令韩明附和一句,拿起马鞭,道:“大王要去哪?” “华清,去泡泡温泉,解解乏。 “你去问问人,事情是否如成蟜所言。 “若果真,就去东宫,看看寡人的陵墓造的如何了。” 天色将晚。 成蟜宫外。 一辆驷马高车不知何时来到。 高车整体黑色,极近简美。 除了车厢侧刻有振翅玄鸟外,再无其他纹络饰物。 这辆与王车相比,除了略小一点,四马拉车之外,几乎一模一样的高车,正是太子之乘。 木板早已不见,但太子座驾却没有驶入之意。 车厢内,秦子楚闭目养神。 在王后遣人告诉他,王上入了成蟜宫后,他就立刻赶到这里等候。 “做错事被发现,主动承认,永远比被迫强。 “虽然,我并不觉得哪里做错了。 “父亲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总比不管不顾强吧? “但王既然认为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 第31章寡人还能活多久 第31章寡人还能活多久成蟜宫宫墙巍峨,如同一座陡峭直壁。 九米高度的深灰色宫墙投下大片阴影,灰暗中透着肃穆、威严。 太子座驾就在这阴影方位内。 两扇深黑色宫门大开,“吱嘎”声略显刺耳,五匹神异骏马自门缝露面。 不疾不徐,踢踏有度,比人走的还齐。 秦子楚经驭手提醒,自车内起身,撩起黑麻所做的布帘,跳下马车,挡在了大道中央。 轻震衣袍,拢袖抬手,低头。 “儿臣做错了事,特来请王上责罚!” 他直接认错,没有说是因为幼子打破老廷尉脑袋,拒不认错,骂王后是狗才打到其屁股青紫。 当初先王要送他去质赵,他跪在地上哭着求父亲。 他说他不想去,正要说为什么不想去的时候。 父亲踢了他一脚,说了一句废物,让人把他拖出了大门。 王车停下,黑丝绸制成的车帘被撩起,柔顺似水。 毛发稀疏的老秦王探出头。 “上来。” “唯。”太子应声。 轻提裤脚,准备迎接狂风骤雨。 王车内,尾端高地半尺,长宽皆两米有余,铺着绫罗锦褥,秦王卧于上。 车厢两侧。 右侧空空做出入。 左侧摆有金丝楠木所制的一桌一椅,八条木腿皆扎在舆底。 桌面铺有软布,上摆水壶、酒壶、酒樽、一盘鲜果。 椅子有扶手,椅背被一张黑黄相间的虎皮所罩,底端有一枕头似的物件,用来垫腰。 太子进了车厢,站在右侧。 双膝跪木地,屁股落在脚踝,腰背挺直如剑,标准正坐。 他头颅微微低垂,以示知错之心。 [父亲打骂儿子,天经地义。] 接下来不管是被打被骂,正坐之姿,不会改变。 老秦王以手撑床,缓缓坐起,背靠车厢。 “有椅不坐,你是在向寡人示威乎?” 年轻太子头更低了。 “儿臣不敢。” 老秦王一脸不耐烦。 “寡人已命成蟜撤去木牌,你还想怎么样?” [是我想怎么样吗?是你想怎么样才对……] 太子欠了欠身。 “儿臣犯错,听凭大王处置。” 老秦王冷哼一声。 “此事本就是你不对在先! “成蟜已七岁,他长大了,他已有羞耻之心! “你让他不着片缕给王后认错,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 “打破华阳不飞的头就打破了,算得了什么大事,大动干戈! “成蟜立木牌在外,事出于你。此事就此打住,不得再言。便有怨气,你也咽回去!” 太子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沉默片刻。 拱手。 “唯。” “函谷虎符是寡人给的,但你要说是你给的。压不下去,你就去做渭阳君。” “……唯。” 秦子楚下王车,行回与王车外观近乎一致的高车。 高车内,除了一个蒲团,再无他物。 粗麻做的蒲团。 太子正坐在蒲团上。 “这竖子非但没告状,还遮掩住了…… “父亲,你说我做的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你做的呢?”听着外面王车行过的声音,秦子楚闭上眼睛。 “知道王上心意,虎符这事最难的一步就跨过去了。 “祸转福,这竖子倒是长大了一点,政儿刺激的?” 王车行驶,慢慢悠悠。 披着斜阳,向着帝陵。 “韩明。” “臣在。” “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唯。” “郎官有时力有不逮,咳咳,在成蟜身边安插身手好的宦官、宫女。要让成蟜随时能叫人,受到保护。寡人不希望,下次和成蟜同行再乘二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唯……王上,臣有一事不明。” “讲。” “王上何不与太子明言,训诫一番。再多的保护,也不如王上的态度。” “……寡人还能活多久。” 膳宫,后室。 推走了秦王,嬴成蟜站在兄长身边,敲着兄长脑壳。 “大父和阿兄说了什么?” 嬴政呼了口气,终于想通了,神情恢复正常。 扒拉开弟弟的手,摸着肚子。 “过几日再告诉你。 “你的炒菜呢?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牛肉是没有,羊肉管够。”嬴成蟜开门吩咐上菜,撅着屁股站着,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阿兄要是早来十几日,新年时候到就好了,那时候就能吃到牛了。阿兄习武之人,牛肉最长力气。” “哦?连王后、太子都不怕的阿弟,竟会为牛肉而叹息,给为兄杀一头不就好了吗?” “不行的,牛不能随便宰杀。” “你也不行?” “……行倒是行。但一头牛一日能耕二三亩地,一个人一日累死也就能耕一亩。多耕一两亩地,多收一两亩粮食,就够一个成人多活两三月。牛多干一些,人就轻松一些。无故宰牛吃,就是吃人,我不能做这种事。”(注1) 嬴政好久不语,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在秦国不给王后、太子面子的弟弟,竟然会在意一头牛。 这和廷尉狱中吐了吃,吃了吐,为观刑而忍受痛苦的公子成蟜,如同两个人。 “阿弟。” “嗯?” “我彻底相信你的贤名了,你是个好人。” “……你还是夸我是君子吧。” 兄弟正叙话,一股香气忽然袭来。 其实这香气早就有了,只是之前一直关着门,嬴政又心思不在,所以闻而不知。 现在三个宦官端着三个白玉盘,托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炒菜鱼贯而入。 如此近距离,又想通了事,嬴政竟然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眼睛盯着摆放到大案上,一道道从未见过的菜肴,拿起了箸(zhu四声)。(注2) 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 不顾滚烫,大力咀嚼,一股从未感受过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在脑中思索词汇,想要形容一番,想了片刻。 “好吃!” 他嘴里的肉还没吃完,箸已是又下了下去,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 他下箸如飞。 观察到兄长满脸都是吃到美食的幸福,应是最放松的时候,嬴成蟜突然发问。 “阿兄,大父都和你说了什么啊?” ………… 【注1:秦1亩=60秦平方丈=现在0.991市亩≈660平方米。】 【注2:箸,筷子。】 第32章美味的彘肉,天下所有人都逐利 第32章美味的彘肉,天下所有人都逐利 吧唧吧唧~! 嬴政大力咀嚼,百忙中抽空回应。“过几日再和你说。” “得,白玩。”嬴成蟜直起腰,平举一只手,道:“你吃你吃,慢着点。” 三盘肉很快见底。 嬴政嘴唇都是油,意犹未尽,不太好意思说,就一直夹盘子中的肉沫吃。 嬴成蟜叫宦官进来收盘子。 “不是不给阿兄吃。 “牛肉吃不到,羊肉狗肉彘肉都管够。 “但阿兄第一次吃炒菜,需有节制,第一次吃太多有性命之忧。” 嬴政明悟,放下箸。 在邯郸时,他亲眼见过赵国公子会招饿了许久的乞儿进院,赏赐给许多吃食。 乞儿饥不择食,狼吞虎咽,一边跪在地上叩头道谢一边狂吃。 诸多赵国公子在边上看着,有时会逼着吃不下去的乞儿继续吃,硬塞。 这是公子们的又一个游戏——断头饭。 他们赌有几个乞儿会撑死。 活下来撑不死的乞儿,能出去者寥寥,大多会被输掉的公子泄愤杀掉。 舔舔嘴边的油,嬴政摸摸肚子,又拿起箸。 “为兄习武,还能再吃两盘,不碍事。” 四名宦官入内,四盘菜肴放在大案,三肉一素。 嬴成蟜拿起碗箸,调侃道: “我自然知道阿兄可以多吃一些,只是怕一次供足阿兄以后,阿兄只能看着我吃,受煎熬。” 嬴政略有尴尬,这才想起其弟也一直没有吃饭,箸下夹肉。 “为兄对吃食其实不挑,填饱肚子罢了。今日失态,是阿弟这炒菜太好吃了。” 肉入口,嬴政一脸满足,边吧唧边道: “这是什么肉啊?” 兄长吃相感染了嬴成蟜,他也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觉得比平时吃的香。 “你现在吃的是彘肉。” “彘肉?怎么弄的?吧唧吧唧,一点彘肉的臭味都没有,只剩下香气。” “劁(qiao一声)过的,肉肥美且没骚味。”(注1) “阿弟不要唬我,劁彘我也吃过,吧唧吧唧,比这个差远了。” “话还没说完呢。先煮,然后捞出切片,猛火烧油,下肉,以烈酒佐之。再下香料,炒出香气……” “如此麻烦,怪不得这么好吃,我能带去给母亲尝尝吗?” “当然可以,阿兄若是愿意,叫她来此吃便是。这肉就是刚出锅时最好吃,我在庖厨后面建室,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能吃到。” “不了,我给母亲带过去。” 两人吃完,嬴成蟜要庖人又做了四个菜,装入食盒。 再找驭手,驾车送兄长去寻赵姬,叮嘱兄长一定要回成蟜宫。 “我们不怕事,但没必要找麻烦。” 秦王宫中,只有公子成蟜的成蟜宫规矩不多。 兄长未进宗祠前,住在其他王宫不仅束手束脚,还容易被人故意挑衅、设套,抓到把柄。 “我知了。” 嬴政认真应下,随车走了。 嬴成蟜抻了个懒腰,屁股又痛一下,咧嘴不爽,叫了个驭手。 “去相邦府。” “唯。” 上车,驷马。 车厢内,提前垫上了厚厚的毛毯,能减缓坐下的疼痛感。 布局一如五马王车,盘子里的瓜果种类甚至比王车内还要多。 嬴成蟜喝了口水。 “王翦还没回来吗?” 驭手在外回应,能听出笑意与轻松。“公子若是想王大人了,就遣人叫王大人回来便是,频阳距咸阳仅有六百里,快马两日便到。” “嗐,他这五年第一次回家探亲,我怎么好意思把他叫回来。” “臣从未见过比公子更好的人。” “……但他这一走,我确实不太方便,习惯他在身边了。这样,你把我送到相邦府之后找人去频阳,将王翦一家都接回咸阳。” “唯。”驭手羡慕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我何时才能这么幸运,全家能被接来咸阳居住呢?” 中原五城之首,咸阳。 知道这座城的人,没有不想来的。 章台街,相邦府。 嬴成蟜轻车熟路地进入,大摇大摆,没人阻拦。 路过的小官小吏多会让路,等公子成蟜走完再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而身份尊贵的要员大臣,则会逗逗公子成蟜,摸摸脑袋,表示喜爱。 相邦府是重臣最多的官府。 长史,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官职,类似于秘书,秦国有许多长史。 太子长史、廷尉长史、御史大夫长史等,根据前置名词来决定身份地位。 而在臣子长史中,最显耀的,当属相邦长史。 一个刀笔小吏带着嬴成蟜找到相邦长史吕不韦,欠身告退。 嬴成蟜走进摆满竹简的屋室,四处一扫,轻“咦”了一声。 “魏辙不在?” 睡了一觉,精神饱满的吕不韦放下手中竹简,搁毛笔在案上。 “相邦大人似有要事,出去有一个时辰了。” 嬴成蟜哼了一声。 “准没憋好屁,这老头就会对付我,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要是听我的,秦国比现在强大十倍!先生何时把他顶下来?” [我要是相邦,我也不允,魏公拦下的哪有一件是正经事?] 吕不韦竖手指在唇上,四处看了看。 “公子此来,是为了长公子的事吧?” 拢袖抬手。 “不韦幸不辱命!多谢公子给了不韦化解的机会。” 嬴成蟜竖起大拇指。 “彩!先生做了什么?” 吕不韦面色如常。 “不韦判处所有刺客族刑,收缴财产入少府。” 嬴成蟜脸色渐渐白了。 吕不韦好像没有看到,继续侃侃而谈。 “所有刺客,和他们在咸阳的亲族,都已在今日午时拉到草滩枭首。 “人人都说商人逐利,这话没错,但其实这天下所有人都逐利。 “刺客之所以刺杀长公子,是因为有人给他们的回报大过他们的生命。死一人可安一家,这笔买卖大赚特赚。 “不韦将他们的利全部拿走,还在他们承担的风险里附带上亲族。 “付出、回报如此悬殊,自然就不会有人愿意刺杀长公子。 “不追查幕后之人,是太子所愿。 “要长公子不受刺杀,是公子所愿。 “与长公子化解仇恨,是臣所愿。 “三愿皆成,幸不辱命。” ………… 【注1:劁,阉割。】 第33章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族 第33章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族“原来先生当时是有意支开我,我还以为先生是看我太累了……” 公子成蟜话语犹在,人已从吕不韦眼前消失。 一身黑色官袍,略微低头的吕不韦还在等回应。 一抬头,见到二公子背影,极为不适应,坐在席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公子性子,该呵斥,甚至骂我才对……为何会闻听之后,不管不顾…… “公子行事,越发猜不中了。” 拿起没看完的竹简,继续翻阅。 他准备了许多话要说,尽胎死腹中。 相邦长史,要为相邦整理奏章,分类分缓急。还要为相邦出谋划策,捉笔代书等等等等。 他很忙。 半个多时辰,太子的驷马高车停在了相邦府门口。 吕不韦登上高车,再入宫中,面见太子。 甫一见面,秦子楚就迫不及待地道: “先生,父王说虎符一事需要我自行处置,不能说是他赐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子的焦急没有感染相邦长史。 睡醒之后,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吕不韦立刻就想到忽略了函谷虎符,在相邦府看竹简的时候就想好对策,当下不慌不忙地道: “不韦有一上计。 “大王若是承认函谷虎符是其所赐,虽然还会有人上奏章陈诉利弊,当面指出大王这种行为不对,但不会动摇大王王位。 “而主君现在一旦承认,就会陷入爱子过甚,弃国事不顾,监国不利的处境,太子之位不稳。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别呢?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大王只有一位过世的兄长,而主君却有十几个在世的兄弟。 “一劳永逸的方法,便是效仿昭襄王,杀,杀到大王只有主君一个儿子。 “到那时,主君大可承认函谷虎符是自己赐下,脸上落些唾沫,屁股稳如泰山。” 秦子楚吓了一大跳,闭着眼睛连连摇头。 “我绝不能这么做,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族。 “请先生再想想其他办法!” 吕不韦叹了口气,一副竖子不能与谋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不韦还有一下计。 “太子之位一直被窥探,是因为大王一直对以渭阳君为首的诸多公子放任自流。 “主君或是要求大王把王位传给你,以断了诸公子之心。或是安抚兄弟,让诸公子不再有上位之心。 “二者能办到一个,函谷虎符也不算事。” 秦子楚一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赵武灵王没死之前,把王位传给了儿子赵惠文王,自号主父,最后被赵惠文王饿死在沙丘。 “此事过去还不到百年,先生让我去找父王退位?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先生,先生为什么想要我去死呢? “华阳王后无所出,秦傒是父王长子,太子之位本就应该是他的,他当然不甘心只当个渭阳君。 “我拜王后为母亲,虽有嫡子之名,但却不是王后亲出,我的兄弟自然不承认我的正统地位。 “加上我之前一直在赵国,和兄弟们亲情稀薄,我怎么能安抚得住他们呢? “既然有上计下计,那是不是还有一个中计?请先生教我。” 秦子楚双手作揖,真诚求问。 吕不韦脸色一正。 “我确实还有一个中计。 “但此计凶险异常,变故频仍,难以把控,主君还会有性命之忧。 “成了,主君威信大涨,再无人敢与主君争锋,秦傒也只能做个渭阳君。 “主君听好了……” 最得意的门客已走,秦子楚却正坐席上,迟迟未动。 天色渐暗。 秦子楚身影难辨,宦官、宫女,未经指示,也不敢私自掌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子楚终于从宫室走出,今夜与姬窈窕同宿。 次日,巳初。(注1) 吕不韦去相邦府点卯。(注2) 点完卯,还未进室,一个小吏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一片竹简。吕不韦低头视之,一眼看出这是主君笔迹,微微一笑。 竹简仅有四字: 【再为奇货。】 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 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嬴成蟜进去相邦府的时候乐乐呵呵,出来的时候垮着个批脸。 “公子这是怎么了?又被相邦大人气到了?” “慢着点慢着点,小心摔跤。” “公子,麻将有些腻了,最近有没有新游戏?” 敢和嬴成蟜搭话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秦国重臣。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一概不理,拒绝了所有人的热脸。 相邦府门前,驭手正坐在车前室,闭眼打盹。 忽觉马车下沉一下,似是有人上车。 心里骂着谁这么不长眼,恼怒睁眼,见到自家公子钻入车厢的背影,急忙拎马鞭,拽缰绳。 “公子要去哪?” “回宫!” “唯!驾!” 一路疾行无话。 成蟜宫,李一宫。 李一宫是公子成蟜的寝宫,是公子成蟜自己起的。 秦王宫中每个宫名都不是随便起的,都有讲究,唯独李一宫没有。 没人能说的上来是为什么。 问公子成蟜,只能得到一个瞎起的答案。 嬴成蟜没跟任何人说过为何叫李一宫,因为他说不出口。 他前世姓李,名一。 脸没好色的他推开李一宫宫门,刚踏过寝宫门槛。 “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个女人奔过来,蹲下身,仔细打量他的脸,一脸关切。 “是受伤太重了吗?” 女人一头长发披散着,散发好闻的香气。 有着极为明艳的五官,狭长的丹凤眼眼尾高高上挑,本应是极具攻势的一双眼,愣被眼中如水的担心给破解。 鼻梁高挑,面瘦容姣。 橘红色的唇开合不断,问来问去。 她身穿一身赤红色纱裙,衣着与当前时代有着极强割裂感,酷似后世的晚礼服,极具现代美。 上以金丝绣的凤、凰比翼,又将这件衣服拉回现在,古美浓郁。 “阿母,我没事。” 嬴成蟜抓住母亲的手,嘴角露出笑意。 一抬眼,视线挪到第二个女人身上,认出其所穿宫衣是王后宫女专用。 嘴角下移,双眼眯起,笑意瞬间敛去,积而未发的愤怒尽出。 “谁让你进我寝宫的!滚!” 【注1:巳初,早上九点,秦国实行早九晚五,上五天休一天的制度。】 【注2:点卯,上班。本是先秦官衙官员查点到班人数的一种方式。最初,官员通常在卯时(早上5时至7时)上班,因此点卯也成为了上班的代称。】 第34章姬夭夭,护子胜于性命 第34章姬夭夭,护子胜于性命 那女人,不,应该是说女孩。本是笑盈盈的,一脸傲娇,眸子转个不停。 穿着一件绿色宫衣,搭配上那仿佛刀削斧刻的立体五官,就像是森林中的精灵。 正是华阳王后最宠爱的宫女,与其同出一族的芈凰。 芈凰长居王后寝宫,而嬴成蟜从不去王后寝宫,两人相见次数极少。 这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相见。 嬴成蟜五官清秀。 七岁的他虽然还没长开,但眉骨,脸形已初现端倪,美男潜质。 芈凰第一次清晰看见其长相,本还在心说: [祖姑说其娇公子,确实很贴切,看着比我还娇弱,蛮可爱的。] 听到说话。 [声音也很软,也知礼,一点不像祖姑说的那样。] 嬴成蟜第一次见面,留给芈凰的印象极好。 然而,这印象只存续了几秒钟,就在一声喝止之下碎得彻彻底底。 遗传了母亲丹凤眼的嬴成蟜,眯起来的时候天然就有压迫感。 双眼中又没有如水担心冲淡,只有似火怒意助涨。 一声断喝,尖锐嗓音刺的芈凰情不自禁站直了身子,本就白皙的脸更白了。 小女郎磕磕巴巴地道: “我,我我,我是祖姑,不不不。” 摇摆着小手。 “是王后,我是王后派来” 哐当~! 磕磕巴巴说不清楚事,让嬴成蟜更加烦躁,完全不想继续听下去,一脚踢开了宫门。 “滚出去!” “唯。” 绿衣小女郎的应答带着哭音,捂着嘴从嬴成蟜身边跑了出去。 嬴成蟜凌厉目光扫视着寝宫中的宦官、宫女。 “谁让她进来的?啊!我的寝宫说进就进吗?” 宦官、宫女们微微低头,站着,不说话,眼睛不住地瞟向穿着一身火红礼裙的女人。 以动作言语。 韩姬,姓姬名夭夭。 太子秦子楚两位夫人之一,公子成蟜生母。 “是我让的。”姬夭夭吐气如兰,抓着儿子的手摇了摇,道:“阿母错了,好不好,下次不会了,别气了别气了。” 她先到的李一宫,然后芈凰到。 她认识芈凰,知道这是王后近前的宠人,就将这小女郎放了进来。 但既然儿子不喜欢,那赶出去就赶出去了,没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 “不怪阿母,是成蟜没控制住脾气。” 嬴成蟜长出了口气,暂时压下那些烦躁,梗着脖子用最冷硬的语气说道: “我明日不在寝宫,你们爱去哪去哪。” 众人微微屈膝,不太齐地喊出了一个“唯”字。 男男女女的声音加在一起,满是压着的喜意。 心中想什么的都有。 [明日去做什么呢?] [公子真是一直这么好。] [多误会几次才好。] 他们知道,公子这么说,是在给他们休沐,为刚才的误会道歉。 按规矩,公子成蟜在不在寝宫,他们都要在李一宫。 公子在,服侍公子。 公子不在,打扫卫生,等着服侍公子。 “你父说下午打了你屁股几巴掌,你记了仇,让我来看看。” 说着话,姬夭夭捉住儿子腰,转了一个身,纤手拉着衣袍下摆就向上掀。 嬴成蟜急忙蹲下,抱住腿。 “都出去出去!” 众人忍着笑意,应了一声“唯”,匀速,有秩序地出了宫门。嬴成蟜关上门,了解母亲脾气的他深知逃不过去,不情愿地嘟囔道: “我自己来,也没打什么样,阿母你不看也行。” 磨磨蹭蹭地站起来。 姬夭夭催着他快点,一脸担忧。 虽然夫君说的是打了几巴掌,但要是真那么轻,能特意跟她说让她来看看吗? 她骂了一顿太子,就急匆匆跑过来了。 嬴成蟜背对姬夭夭,将袍裙向上慢慢撩。 姬夭夭等不及,抓住一把撩了上去,一片青紫,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纤指颤抖,不敢触碰青紫。 袍脚落下,嬴成蟜转身一脸无所谓,笑嘻嘻的,好似没事人一样。 “阿母吃饭了吗?要不要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疼吗?” “打的时候肯定是有一点疼的,但现在不疼了。” 姬夭夭不信。 她的成蟜从小都没挨过打。 第一次打就这么重,青紫一片,看不到肉色,怎么可能像儿子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她后悔。 她骂的太轻! 她就应该扇秦子楚两巴掌! 站起来,拉起儿子的手。 “走,我们去找大王!” 嬴成蟜堵着门,不让母亲出去。 “别别别,大父知道了,一气之下,没准把父亲的太子之位下了。” 姬夭夭抬起手腕,擦去要流出眼眶的泪水。 “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替他考虑。” 蹲下身,抱住儿子,贴得紧紧。 “先王没打过,大王没打过。 “他还没当上王呢!就下得去狠手! “真是非人哉! “走!阿母带你回韩国去! “他以为他是秦国太子就了不起?谁稀罕!” 她又擦擦眼泪,抓住儿子双肩,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略有些红。 “蟜儿,你想做秦国的王吗?” 嬴成蟜果断摇头。 “不想。” [史书记载秦始皇一天看的竹简有一石重,是我前世的六十斤。] [白天处理政务,晚上批阅文书。] [就这种作息,哪有享受生活的时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上天要我穿越,是让我好好享受,补偿我上辈子牛马生活,不是为了让我再当一次牛马!] [改变华夏的千古一帝,非我大哥莫属!] “你说实话!想不想!你想,阿母就帮你去争!” “真不想!” “好!那阿母带你回韩国!到那边你照样是公子!没人敢动你!” 姬夭夭拉着儿子又要走。 嬴成蟜死死按住门,汗都流下来了。 “阿母你冷静点,冷静点,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哪个孩子不被打?没事,没事啊……” [韩国公子和秦国公子能一样吗?] [挨这几巴掌我死不了,跑韩国去基本必死啊!] [韩国能活到现在不是韩国强,是秦国不想打它!] 好说歹说,可算劝住了冲动的母亲,嬴成蟜浑身都被汗打湿了。 他太了解母亲性格了。 外柔内柔,但只要涉及到他的事,立马就刚起来。 他六岁之后展露头角,为先王所爱,秦王所爱,受二王保护。 那六岁之前呢? 是他母亲,姬夭夭,护子胜于性命。 婴幼儿时,须臾不离身。 第35章韩人姬夭夭 第35章韩人姬夭夭嬴成蟜扶着阿母坐下。 其实母亲不可能带着他去韩国,大父秦王柱就绝对不会同意。 嬴成蟜怕的是母亲一气之下,非要带他回韩,把事情闹大。这件事被大父知道了必然要追问原因,到时候他屁股被父亲打到青紫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到时父亲掉下太子之位,他那些所谓的叔父、世父坐上去。 那好好一盘被队友带躺必赢的优势局,就变成血c还不一定赢的劣势局。 历史系的他深深清楚。 华夏五千年历史,除了上古被神话到不像人的三皇五帝。 不杀功臣,善待宗族的皇帝,只有两人。 秦始皇嬴政,汉光武帝刘秀。 他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必须要从根源上断绝母亲回韩之心,让母亲知道只有待在秦国才是最好的。] “阿母,千万不要有回韩的心思。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韩国活不了几日了。 “天下虽大,只有秦国才是净土……” 面对母亲姬夭夭,嬴成蟜不敢藏拙,施展浑身解数,将天下大势分析了个透彻。 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是真的敢为了他而不管不顾的,他早在五岁时就知道了。 两年前,他还在藏拙,做一个小透明。 秦昭襄王来找他父亲,也不知道听谁说的,知道他从来没挨过打,非要来看看。 见到他时,他正在和母亲姬夭夭,以及两个宫女坐在椅子,趴在桌子上打麻将。 秦昭襄王一脸不悦。 “我虎狼之国,焉能有只在女人堆中的软弱之子?” 举着巴掌大步上前,就要扇他。 跟在秦昭襄王身后的父亲指着那俩宫女,厉声下令。 “将这两人给我拉出去杖毙!” 嬴成蟜都做好被扇的准备了。 在他面前一向温柔似水、有求必应、不会说不的母亲站了出来。 像是一个发怒的母狮子。 面对享誉天下的秦昭襄王,姬夭夭掀翻了应儿子要求造出来的桌子,踢翻了应儿子要求造出来的椅子。 应儿子要求做出来的麻将像是潮水一样,“哗啦”一下冲在了秦昭襄王脚上。 秦昭襄王大怒。 “放肆!拖下去下狱!候斩!!” 秦子楚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王息怒!” 两名郎官听从王令,向着母子冲来。 嬴成蟜都懵了。 被打一耳光就能解决的事,怎么奔命来了? 姬夭夭站在儿子身前,并不高大的身影在颤抖,却不让开,像是一截娇嫩却坚韧的杨柳枝。 “大王尽管杀我!有秦国一同陪葬!幸甚!” 嬴成蟜当时在母亲身后,看不到秦昭襄王脸色,但他事后觉得秦昭襄王肯定也懵了。 杀你一个人,秦国怎么就亡了? 母亲铿锵有力的话语响遍全场。 “我儿乃神童也! “若生在韩国,举国上下无不视为珍宝,十城不换!申子再生亦不如也! “你却为了你那可笑的大王威严,要扇我儿子的脸! “可怜我儿,生在秦国! “可怜秦国,有你这个将私欲放在国家之前的王! “上行下效,王为私欲,臣谋私利,这样的秦国,灭亡就在眼前了! “你早就称西帝,却不能一统天下,不冤!不冤!” 那一日,姬夭夭被囚禁在宫中不得出,秦昭襄王带走了她的儿子嬴成蟜。 当夜,姬夭夭被释放。身份从第六级七子,一跃而成第二级夫人。 秦国后宫体系第一级是王后。 夫君不为王,夫人就已经是女子身份顶点。 次日,秦昭襄王召见大朝会,带着嬴成蟜上朝堂。 朝会过后,公子成蟜名声大噪,初有神童之名。 嬴成蟜说的口干舌燥。 一直认真听着,温柔看着,不说话的姬夭夭熟练地倒水,送到儿子嘴边。 嬴成蟜手抓着瓷杯想自己喝,拿了一下没拿过来。 母亲就那么看着他,不带浓烈的逼迫,只有淡淡的希望。 嬴成蟜知道,只要他再坚持拿一下,杯子就落在手里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左右看看,低头“呲溜”一声喝了半杯水。 制止略带喜意,要继续倒水的母亲。 “阿母,我说了那么多,你听明白没有?” 姬夭夭摸摸他的脑袋。 “嗯。” 从儿子寝宫出来,姬夭夭没有回自己寝宫,而是去了王后寝宫甘泉宫。 华阳王后没给好脸色,指着芈凰有些红肿的眼眶。 “你子没有向大王告状,我也不愿和小辈一般计较,遂派芈凰去表达善意,想了结此事,却被你子骂了出来。 “先打我兄长的头,性命垂危。 “又骂我是狗。 “最后骂跑我派去的贴身侍女。 “此若忍之,我有何颜面?你若是想劝我收手,就不要开口了。” 姬夭夭冲芈凰招招手。 “小女郎,来。 “我量量你的尺寸,给你也做一身红裙。 “好不好?” 二十三岁的姬夭夭正是青春貌美之时,加上平日养尊处优的贵气,将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晚礼服穿出了在原本时代也没有的靓丽。 女郎哪有不爱美的? 芈凰看着那一身火红凤凰裙,再看着姬夭夭明艳的容貌,偷眼去瞄祖姑。 华阳王后不为所动。 芈凰略有沮丧地低下头,眼不见,心不动。 只有姬夭夭有这样的衣服,她眼馋好久了。 华阳王后一脸漠然。 “你子所做衣袍固然华丽,称得上一个美字,却惑不了我楚人。” 姬夭夭轻抖一下红裙,上面一凤一凰如同活过来,比翼双飞。 芈凰没忍住又偷看了一眼。 姬夭夭走到华阳王后面前,摸了摸芈凰的小脑袋,华阳王后皱起眉头。 “太子当初唱着《离骚》,穿着楚衣来到王后面前。”姬夭夭手指点住红裙上的凰鸟,温柔地道:“夭夭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绣着凰鸟的火红裙,难道还不够表明心意吗?” 楚人自诩凰鸟后裔,先祖曾为祝融,尚赤,尊火。(注1) 华阳王后脸色缓和,慢条斯理道: “当时给我唱歌,拜在我面前,要认我为母的不是太子,是秦异人。” 【注1:祝融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古官名“火正”的尊称。】 第36章秦子楚,你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一个 第36章秦子楚,你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一个姬夭夭握住华阳王后苍老的手。 “王后是说,我是成蟜的母亲,极尽荣光,所以不用讨好王后吗?” 华阳王后没有料到姬夭夭讲话这么直白,停顿了一下才道: “不错。 “你能直接来到我的面前,有一群只能给你一个人做衣服的隐官,这都是你子的功劳。 “你子打破了我兄长的头,我惩罚他,他骂我是狗,将我和狗并列,我还要为了他没有和大王告状而派人示好。 “你有子如此,我实在想不到,你为何要讨好我。” 姬夭夭忧愁一叹。 “知子莫若母。 “他打破廷尉的头,是为了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这孩子最重亲情。 “立下那个木牌确实不该,当时肯定是气急了,昏了头。 “他才七岁,还是个孩子。 “后来也知道自己过分,所以没将这件事与王说,若无其事坐在王身边,百般掩盖了过去。” 视线落在芈凰身上,正巧对上那双忍不住偷看的清澈眼睛。 眨了眨,小女郎眼神赶紧缩了回去。 她笑笑。 “那小子曾经说过,打是亲,骂是爱。 “王后几乎没听说过我子打骂过下人吧? “他不是落王后颜面,是看上这小女郎了。” 芈凰脸颊晕红。 倒不是看上嬴成蟜,纯粹是第一次被人谈婚论嫁而羞意上涌。 华阳王后“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神童就是神童,连表达爱慕之情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姬夭夭像是没有听出王后话语中的讽刺,欣然点头。 “就是如此,他这孩子,从小怪得很。” 华阳王后沉默,无语。 要是刚才姬夭夭不那么直白,她确定这位母凭子贵的姬夫人也在讽刺。 现在,她一时之间真的分不清姬夭夭是单纯,还是讽刺。 姬夭夭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 “王后有气,撒出来是应该的。 “那竖子不是想着夜香就是想着酿酒,再不然就说什么要发动全国兵力修渠。 “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脚踏实地,也是应该的。 “夭夭在此谢过王后管教,替我子与王后赔礼。 “芈凰这女郎,我是真心喜爱。 “何时愿意,何时来找我,我为你裁制新衣。” 最后冲小女郎笑了笑,姬夭夭就要离去,将转未转身之际。 “你真不像个韩人。”华阳王后感叹,道:“说话行事直来直去,颇有古韩之风。” “谢王后夸赞。”姬夭夭答谢。 转过正身,又是轻轻施礼,再次告退。 出了甘泉宫,她见天色已晚,便没有外出,回到了自己寝宫。 咸阳宵禁,夜晚不许在街上随意走动。 翌日,她大张旗鼓,备下马车,要去拜访蒙武的妻子张玉。 正在打扮的时候,太子秦子楚走入宫中,驱退了所有宦官、宫女。 太子脸上有一丝困倦,站在她的身后,熟练得为她梳理头发。 “找张玉做什么?” 她闭上眼,任凭夫君摆弄。 “女人家的事,你别问。” 太子从梳妆台上捡起一根玉簪,簪尖抵在夫人脖颈。 “夭夭,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个凉薄的人。 “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成蟜,就是要告诉自己,为了得到王位,要做一条毒虫。 “你也是同意了的。 “天下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们是一样的人。 “只要能上位,杀子质儿,在所不惜。 “眼下关键时刻,你不与我商量,私自去找蒙公做甚? “我已经很苦恼了,你就不要让我苦恼了,好不好?” 姬夭夭睁开眼,她的面前是一面铜镜。 铜镜里,她的夫君一脸爱意。 贴着她的耳边说话,说出来的话带着风,风吹的她耳朵痒痒的。 痒的。 让她感受不到脖子上的刺痛。 “刺。”她笑着说,明媚阳光。 铜镜内,秦子楚面色阴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不要逼我!” 姬夭夭火速起身,踢翻椅子,返身一脚踹在了夫君腰腹。 秦子楚在姬夭夭动作之前,立刻移开了手中的簪子,被夫人一脚踹得连退四步半,捂着肚子微微弓腰。 啪嚓~! 姬夭夭转身时动作太大,扫落了铜镜,坠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不敢刺你比划个鸟!” 姬夭夭出口成脏,眯起来的丹凤眼似要化作凤王,飞入高天! “秦子楚,你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一个。” 姬夭夭说着话,放正椅子,重新坐下,捡起铜镜摆上去。 铜镜自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秦子楚揉揉腹部,重新站在夫人身后,为夫人细心地梳理。 两人看上去极为恩爱。 送走了母亲,嬴成蟜换了药,就在李一宫中等兄长回来。 他不担心成蟜宫太大,兄长找不到。 只要嬴政到了成蟜宫,沿途的宦官、宫女、郎官,都会把嬴政送到李一宫。 眼见天都要黑了,兄长还没回来,嬴成蟜有些趴不住了。 嬴政去给赵姬送吃的,赵姬所在宫室属于后宫。 别说嬴政这个身份没坐实的公子,就是真正的秦王孙,真正的秦国公子,留宿也是会犯口舌的。 不是每个王孙都叫嬴成蟜。 嬴成蟜想去把兄长找回来,手撑着床要起来,半途又放下,重新趴下了。 “算了,第一次来到秦国,离开赵姬身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吧。 “偶像现在毕竟还是个九岁孩子,要求不能太高。 “只要他不祸乱后宫,留在赵姬那就留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搞得定。” 嬴成蟜自己念叨着,全是为秦始皇考虑的话。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想星夜去找人。 他懒,但他不说。 他趴着,想着明天还要做日常任务——抓大父。 大父身体极差。 二十多个子女拖垮了大父身子,常年胡吃海喝助长大父三高。 偏大父第一爱敦伦,第二爱吃喝。 他不去监督,分分钟死给他看。 一个宦官自外而入。 “公子,长公子回来了,宿在了华清宫。” 嬴成蟜仰起头。 “谁送去华清宫的?不是让你们送到我这里吗?” 宦官微微低头。 “是长公子自己要的,长公子说想要继续泡温泉。 “……天色已晚,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长公子脸上好像有一个巴掌印。” 第37章你要找他们报仇,唯有成为秦王! 第37章你要找他们报仇,唯有成为秦王!秋瑟享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伤痕。 嬴政仰躺在温泉池边,脸上盖着一块白色布帕。 略显明黄的泉水荡漾着,冲击白璧上那些匠人精心雕刻的狻猊、狴犴、饕餮…… 有凉风滑过,嬴政手盖在白色布帕上,他感觉到旁边有人蹲下。 “公子让我问长公子,今日除了母亲,可还遇到其他什么人。” 声音停顿片刻,很快就接上。 “公子说,请长公子如实以告。 “若没有遇到其他人,那就没什么打紧。 “若是有,长公子却不说,那这两日的所作所为就都白费了。” 白色布帕略动。 “没有,我只见到了母亲。” “内臣知晓,不打扰长公子沐浴,这便告退。” 起身时衣袍摩擦的窸窸窣窣,变成了脚步声。 嬴政揭下布帕。 那张刚硬的凛凛面容,赫然有着一个清晰至极的巴掌印。 嬴政拿过一面铜镜自照,侧过脸,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如此明显了?” 要是嬴成蟜在此,就会跟他解释是温泉水热,加快血液流速,致使皮下充血也加快。 嬴政双手捧起温泉水,用力扑在脸上,使劲搓两下,想要印记快速消失。 抽抽鼻子,觉得这温泉水有股淡淡的臭鸡蛋味。 “成蟜……真不知道你我谁才是兄。” 九岁少年撩着水,一个人在雾气蒸腾的池水中享受难得的静谧。 闭上眼睛,有种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他喜欢这种感觉。 “秦王敦伦,你劈开大门。 “拿着秦王印,打破廷尉头。 “驱赶王后、太子出宫,立木牌将两人与狗并列,称不得入内。 “一桩桩一件件,我当你脾性暴躁、易怒、冲动、肆无忌惮,不敢让你知道我被阿母打,怕你伤害阿母。 “没想到……” 嬴政缄默,双手无意识地拨弄水,哗啦哗啦响。 弟弟遣人来问的问题,看似驴唇不对马嘴。 实则是为了保住他颜面的同时,得到事情的真相。 真人不到,没亲眼见到他被打,问的问题也没有他被打,这就留住了颜面。 只见过母亲没见过其他人,那就是被母亲打,此事弟弟就不掺和。 要是被其他人打,那就需要一究到底,不然这两天造出来这么大声势就白费。 “考虑如此周到……这就是母亲说的权术吗?” 嬴政自语,摸着脸颊,回想被打经过。 赵姬吃着食盒中的炒菜,询问儿子。 “那孩子带着你都做了什么?” 嬴政如实相告,言谈时眉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和感激之情。 赵姬慢慢咀嚼,时不时打断,要儿子说细一点。 全讲完,饭也就吃的差不多了。 姬窈窕起身,自己去倒水,身段窈窕。 “你觉得,他对你好吗?” 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头。 除了母亲,弟弟就是对他最好的人了。 水入食碗,烦起油花,姬窈窕一饮而尽。“那你觉得,他为何对你这般好?” 嬴政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通,迟疑地答道: “……因为我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姬窈窕失望极了,没想到儿子是这么幼稚的人,以下批语的口吻道:“幼稚!” 她指着儿子,低声道: “秦王大限不远,你父只有两个儿子,你是嫡长子! “论法理,你父为王后,你便是秦国太子,他难以争过你。 “只有你自身不济事,差那竖子甚远,他才有为王的机会。” 指着食盒。 “这炒菜味道极佳,连赵王召开的大宴上,阿母都没吃过这等美味。 “他请你吃,与你说管够,意在用炒菜夺你心志! “带你泡温泉也是这个道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凡成大事者,有几个真正沉湎享受? “若阿母所料不错,他接下来会带你玩,让你玩物丧志!” 嬴政觉得母亲说的不对,但很少反驳母亲的他不好直说,拐着弯道: “他还为了,打破了廷尉的头,还” 姬窈窕厉声打断。 “那是他在博取名声!” 觉得声音太大。 她回头看看后室门,静悄悄走过去打开,猝然开门。 门外无人。 扫了一眼前堂,依旧无人。 松了口气。 早在嬴政来送食盒的时候,她就让宦官、宫女都出去了。 关好后室门走回来,声音放低,但眉宇之间的凌厉更有甚之。 “你的能力本就不如他,又被他以炒菜等诸多事物迷了心志,与他差距越来越远。 “他能力远远超过你,那接下来就是证明品性。 “利用你,为你出头,他有了一个重视亲情,爱护手足的好名声,这就是品性! “秦国是虎狼之国,正统、法理固然重要,但不会囿(you四声)于这些。(注1) “你什么都不行,空有一个嫡长子名号,怎么能为太子?不为太子,怎么能为王呢?” 姬窈窕抓住儿子瘦削双肩,用力摇晃,言辞恳切。 “那竖子在夺你的王位,你还在念着他的好。 “我的儿子,你醒醒吧!” 嬴政很不欢喜,他不喜欢母亲说弟弟,努力为弟弟辩解。 “弟弟不是这样想的。 “没有弟弟,我们根本无法回到秦国,是弟弟求秦王接我们回家。 “没有弟弟,我们早在函谷关外就被杀死了。 “他在秦国如此受宠,要是想当王,那他就是王,他什么都不做就是。 “何必还要我回来,何必还要救我,这不是给他自己增加竞争对手吗?” 姬窈窕冷笑。 “只靠那竖子,你就能归秦吗? “他再受宠,也只是个孩子,你看看秦国哪件大事是因为那竖子? “你能归秦,能被救,都是你父的努力!这是你父亲亲口所说。” 嬴政有些痛苦,低下头。 姬窈窕强行抬起儿子的脸,让儿子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平时百媚的眼睛,此时却不见一丝媚态。 “我的政儿。 “你忘记赵国那些竖子的马鞭了吗?忘记阿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拉走的痛苦了吗?忘记身上那数不清的疤痕了吗? “你要找他们报仇,唯有成为秦王!” ………… (注1:囿于,困于。) 第38章及时行乐的秦王柱 第38章及时行乐的秦王柱 “阿母,我要回去了。”“回哪里去?那竖子身边吗?你绝不能再和那竖子待在一块了!” “阿母,我觉得,成蟜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赵姬怒从心头起,不明白自家政儿怎么消失一天,就不再相信她说的话了。 “函谷关外,他叫我母亲,安稳了我的情绪。 “答话答得滴水不漏,我相信连蔺相也挑不出毛病。 “回到秦国他就原形毕露,我只是摸一下他的头,他不仅躲开,还叫我姬夫人,说他到家了。 “他是在威胁。 “不承认我是他的母亲,就是不承认我的地位,就是不承认你的嫡长子。 “秦国是他的家,不是我们的家。 “他的权术运用,简直和赵国那些上朝堂的大臣差不了多少。 “是他想的不多,还是你想的不多?! “我怎么有你这么单纯的儿子?哪里都不许去!” 最终,嬴政还是出来了,脸上带着一个新鲜巴掌印。 泡着温泉。 嬴政第八次拿铜镜视脸,巴掌印几不可见。 从手里湿漉漉地爬出来,擦净疤痕上的水痕,穿好丝绸所制造的米白色衣服。 这衣服样式古怪,和胡服一样分为两件,却更为宽松舒适,穿上去滑溜溜的。 弟弟说这叫睡衣。 “阿母若是看见,又会说这是堕我心志之物了吧……”他小声自语。 在外等候的宦官,将他带往休憩宫室,询问他是立即就寝还是要些吃食。 服务之周到妥帖,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选择就寝。 宦官贴心地吹熄烛火,带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翻腾着,却睡不着。 他脑海中闪过弟弟带着他做过的事,闪过母亲对弟弟行为的解读,闪过刚刚弟弟展现过的极为妥善的处理方式。 闪过,秦王对他说的话…… [母亲说,太子亲口说他促成我归秦。] [可告诉我弟弟要我回来的,是秦王啊……] 王车内,秦王柱满是讽刺。 “你生在赵国,长在赵国,一天都没有在秦国待过。 “先王认为,你所知所识皆是赵人所教。 “有可能血脉里流着嬴姓秦氏的血,骨子里已经变成个赵人。 “你母又是你父明媒正娶之妻,你就是嫡长子,法理上比成蟜更进一步。 “接一个有可能是赵人的后裔归秦,威胁到最看好的后裔成蟜。 “这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先王当然不会做。 “先王若是知道你实际是如此模样,你将提前一年归秦。 “你类先王,极类。 “不类寡人。 “嬴姓秦氏有两种人。 “一种是先王,是你,是秦子楚,是秦傒,是季君,是孝公……你们有千百个人。 “另一种只有两人。 “寡人、成蟜。” 秦王柱笑容很怪异,眸中色彩与笑容一样怪异。 嬴政分不清怪异在哪,只觉得和赵国公子鞭笞他之前的表情,眼神有些像。 他隐隐觉得身子有些疼痛,像是有无形的马鞭落下。 “成蟜既然甚爱你,独独对你另眼相待。“寡人就将为何独独宠爱成蟜这个秘密说与你听。 “因为只有成蟜类寡人,王室只有我二人没有远大志向,不想一统天下。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何必让自己活的那么累呢?骄奢淫逸不好吗? “数不清的美人等着你去宠幸,数不清的美食等着你去品尝,数不清的游戏等着你去玩。 “你一声令下,就有人舍却性命为你办事。你咳嗽一声,就有人递上甘棠。 “这样的生活不享受,偏偏苦熬心血,励精图治,要去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有什么好处? “能让我多长一个肾,多玩几个美人吗?还是能让我多长一个胃,多品尝几道美食呢? “寡人现在拥有的,已经享用不尽,足够了! “寡人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放下仇恨,和寡人与成蟜一道。 “寡人能享受到的,也有你一份,何如?” 老秦王的嗓音低沉,就像是恶魔低语,引诱脱离苦海的嬴政堕入极乐深渊。 “寡人身躯老迈,已经腐朽,你却还年轻的很。 “你还没摸到过比牛奶还滑的皮肤,没托举过能杀人的细腰,没感受到如同飞入云端的美妙。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没领略过可以吞下舌头的炒菜,没吃到过外焦里嫩让人垂涎三尺的烧烤。 “没玩过三日三夜也不觉疲倦的游戏。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你之前受到的苦难,与你将享受到的快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是想复仇,还是想得寡人欢心,随你。” 一个刚刚见过世面的九岁孩子,听到了更大的世面,受到巨大冲击。 他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迷茫到对身前天下最强大的秦王都失去了畏惧。 他的耳中还能听到秦王声音,但像是隔着一层。 和他脑袋被按在水下艰难求活,那些赵国公子们在水上的嘻嘻哈哈的话语声感觉极像。 “先王看好成蟜,是因为成蟜五岁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言谈举止和成人无异。 “上朝堂,能听懂政见,还能发表意见。 “所说的话虽然大多数都很幼稚,但也时而能带给朝臣新的启发。 “此等神异,一句神童绝不为过,先王因此将其视为珍宝,秦国一统天下之希望所在,不忍苛责一句。 “满朝文武都和先王一般,唯寡人不一样。 “寡人第一次见成蟜,就知道这娃娃和寡人是一类。 “案牍竹简不感兴趣,不屑一顾。 “见到美人眼睛发亮,吃到美食心满意足,遇到喜欢玩的能昼夜不眠。 “这不就是寡人吗? “寡人孙儿虽然多,但只有成蟜是寡人真正的孙儿,你们都是流着寡人血的外人……” 嬴政又翻了一个身,秦王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 现在困扰他的,是母亲、秦王对弟弟的评价截然不同。 他自己对弟弟的感官,也一直在发生变化。 他脑海中放着各种画面,浅浅睡去。 第二日。 嬴政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洗漱穿戴都有人服侍。 被驭手驾车领到膳宫吃饭,见到弟弟。 “兄长睡得怎么样?” 他拿起箸,香气让他的情绪不由愉悦起来。 “很好。” 弟弟也是欢喜的模样。 “那就好,吃完饭,我们去找大父玩。” 第39章孙子,你挺会玩啊 第39章孙子,你挺会玩啊 北宫,咸阳宫。嬴政站在咸阳宫斑驳的城墙下,抬头仰望,有了一种刚刚来到秦国的感觉。 章台宫颜色以青黑为主,铺遍黛瓦。 咸阳宫同样如此。 同样建筑风格,两者给嬴政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两相对比。 章台宫透着光鲜,年轻,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活力四射的年轻人。 而咸阳宫老旧,迟暮,像是西山上的夕阳,坐卧在一个地就不愿起的老人。 “商君为了推行新法,建议孝公迁都,孝公允之,敲定咸阳。 “刚刚迁都,就开始修建了咸阳宫,咸阳宫是和秦国一起强大起来的。” 嬴成蟜陪着兄长下车,耐心讲解,他要为兄长补全那九年空白。 他要让兄长了解秦国,从内心认可秦国,对秦国有强烈的归属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想要复仇赵国而被迫选择秦国。 嬴政“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城楼上,守城士卒确定了二人身份,缓缓打开城门。 灰黑色的两扇大门向外推开,咸阳宫这个老人缓缓睁开双眼。 兄弟二人不乘车,信步走进去,踏入凉爽而暗沉的甬道。 嬴成蟜指着四周值守士卒。 “咸阳宫建成时,我秦国在外国眼中是个垂死挣扎的蛮夷之国。孝公当时心里也没底,所以在这里每五步就要安排一个锐士看守。” 他要兄长向前看。 嬴政视线扫过去,于黑暗中,见到一洞光。 “甬道也修的很长,做好魏国一旦攻打过来,可以在此延缓住他们的脚步,为撤离争取时间。”嬴成蟜笑了一下,道:“实际就是逃跑。” 嬴政也陪着笑了一下,当下以秦国公子自居的他其实不觉得这笑话好笑。 “这条甬道还没用上,孝公就薨了,惠文王继位。 “没多久,商君也薨了。 “随他们一道而去的,还有那个被魏国打到差点灭国的秦国。 “还有这座咸阳宫。” 嬴成蟜话说的很慢,兄弟俩步走的很快。 甬道到了尽头,黑暗融化在光明里,二人正式进入咸阳宫。 “彼时,惠文王在芈八子的帮助下,仿照楚国章华宫建造了章台宫。 “章台宫的甬道极短,不设锐士。 “惠文王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秦国不再是那个时刻提防外国打进来,国君准备逃跑的羸弱之国。 “中央王宫章台宫的建成,标志着秦国转守为攻,东出。” 嬴政不自觉地呼吸加快,似乎随着那个古老的国度甩开包袱,重获新生。 向着山东六国宣布,要追逐中原这只鹿。 二人上车,驷马高车颠颠簸簸,乘车体验远没有在章台宫时好。 屁股还没好,嬴成蟜趴在软垫上。 “咸阳宫已经停用许多年了,只剩下一些隐官修缮,道路不好走。” 他解释了一句。 嬴政又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撩起帘,望着外面宫室,继续听弟弟讲述。 “中宫政治,章台街官府,东宫帝陵,西宫苑囿,南宫待建。 “没经历过那个时代,进不来咸阳宫的人,都好奇北宫里面有什么。 “这里面有全部。 “那时的秦国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君主的宫室,和官员办公的官府,都建在咸阳宫。 “帝陵没有,苑囿也是未建。 “秦国当时要耗尽所有力量才能活下来,孝公和商君强行在咸阳宫里给秦国续了命。 “那一代老秦人筚路蓝缕,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而兄长!” 嬴成蟜加重语气,一脸严肃。 嬴政听出弟弟言语中的激动之情,手掀着帘,转回头看过来,略显疑惑。 “嗯?” 两人一个趴一个卧,挨得极近。 嬴成蟜两只小手抓住嬴政搁在腿上的那只手,稍微用力攥住。 “我们,也要和孝公、商君一样。 “不!我们要超越他们! “我们要灭掉六国,一统中原,让这个天下都只有一个名字! “秦! “我们要让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和看不到的地方,都成为我大秦的疆土! “孝公存国,我们开国! “六王毕,四海一,我们将开创一个古今从未有过的大世!” 嬴成蟜手舞足蹈,脸上激动的通红。 他爬起来,站在床上,抓住兄长的双肩,很是用力的一点头。 “阿兄,你有没有信心!” 嬴政:“……” 望着弟弟璀璨的眼眸,他略有些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有。” “大点声!阿兄!你不够坚定!你要坚信,你是千古第一人,三皇五帝都不及你!” “……刚才不是还说我们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兄!你是最棒的!秦王嬴政!你有没有信心带领秦国走向巅峰,一统天下!” 或许是被“秦王”两个字触动,也或许是为了配合弟弟而演出。 九岁少年握紧拳头,眼睛睁的老大。 “有!” “彩!非常棒非常棒!” 嬴成蟜给兄长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 嬴政挺胸抬头,脸上似乎出现了几分威严。 车厢外,车前室,驭手好久都没有挥鞭子了。 他低着头,嘴角上翘,强忍着不发出笑声,很辛苦。 一个极其简陋的凉亭。 四根石柱连面都没磨齐,也没上颜色。 亭顶就像是扣了个盖子,没有飞檐,更没有雕刻。 亭下有一个石案,案上铺着一张大黑丝绸,丝绸上凌乱散放着一个个长方形碧玉小块。 案边四个石凳,坐有四人。 秦王秦柱,车府令韩明,以及嬴政嬴成蟜两兄弟。 嬴政脸上还残留着激动的红晕,手上抓着一张碧玉小块,望着旁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弟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大兄,让我吃一口吧,你别一张都不给啊。”弟弟表情有些绝望。 嬴政沉默一下,道: “你要什么?” “一饼!就是那个只有一个圆的!” 嬴政找出一饼,扔到了牌堆里。 “胡!” “胡!” “胡!” 秦王柱,韩明,嬴成蟜几乎同时大喊一声,先后推倒面前牌。 三人喜色上涌。 嬴政扭头看了看三人,再低头看看眼前这个叫麻将的玩意,叹了口气。 一炮三响。 嬴政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他将身前的美玉分给三人,发现自己的美玉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足十枚。 打麻将开始前,四人的美玉数是相当的。 抬头看看弟弟身前的美玉,快摞成一座山了,身子略微倾过去。 “阿弟,你之前说游戏规则,没说一个人打,三家能胡啊?” 嬴成蟜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嗯?我没说吗?我说了啊,阿兄你肯定是没记住,我再跟你说一遍,一个人打,三家都能胡。” “阿弟你绝对没说……你说要吃我才给你打的,结果你胡了。”“兵不厌诈,这是孙子说的。” 嬴政默默点头,坐直身子,神情明显认真了不少。 秦王柱,车府令韩明都有些紧张。 别看嬴政身前美玉最少,一直在输,就以为嬴政菜。 那是因为嬴成蟜压根就不把规则说清楚,嬴政这些输的玉都是输在未知的规则上了。 而现在,输了十几把,规则差不多都出来了…… 嬴成蟜故作镇静,其实最紧张。 他坐在兄长下家,从第四把开始,就基本上吃不到牌了。 他回想了兄长输的这十多把牌,惊讶的发现,兄长只点了两次炮,还得算上刚才诈的这一把。 垒好牌,四人各自抓牌理牌。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打了十二三圈,嬴成蟜牌面已经成型,差一张胡牌。 上位兄长打出一张牌。 “一条。” 嬴成蟜胡的就是这张,兴奋地道: “碰!” 推牌。 “十三幺!哈哈哈,还得是我亲兄长。” 他正笑着。 秦王柱轻轻咳嗽两声,道: “你低头看看,政儿打的是什么。” 嬴成蟜笑容犹在,低头一看,僵了,那张“一条”上面竟写着两个大字。 捡起那张“一条”,重重拍在兄长身边,吼道: “你管这叫一条?这是九万!” 嬴政慢条斯理,道: “兵不厌诈,你是看牌还是听牌?” “……行。” 半个时辰后,嬴成蟜身前已经没有美玉,他输光了,输给了他的兄长。 从他骗了兄长的那一局后,他一张牌都没吃到。 秦王柱望着嬴政身前堆积起来的美玉,笑的很欢喜。 “孙子,你挺会玩啊。” 嬴政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有些激动。 秦王对他的称呼从直呼其名,到政儿,再到孙子,这是一个极好的趋势。 好在秦王也没执着到要他回应,开心地拍手。 “来来来,下一把下一把!” 嬴政将所有美玉推倒到案中间。 秦王柱不解。 “这是何意?” 嬴政也不解。 “不是要重新来过吗?” 他指着自己赢来的美玉。 “不重新分配吗?” 秦王柱哈哈大笑,指着嬴政的脸。 “你啊你啊,太小气!你赢的就是你赢的,哪里还有送回来的道理? “来人!给我孙子收起来,回去的时候一并带着!” 嬴政张开嘴,有些不相信。 这些美玉,都给他了? 就玩了这么一会这个叫麻将的物件? 他一直以为这些美玉只是临时赐予的,是玩麻将的道具。 当又一批琉璃端上了牌桌,嬴政才有些确定,那些美玉好像真属于他了。 他的目光不禁炙热了。 一块美玉,就足够他和阿母在赵国生活半年之久。 他现在拥有了近一百块,就算离开了秦国,他和阿母也可以衣食无忧! 他精神抖擞,主动性比之前强了不知多少。 极为积极,连胡七把。 秦王柱挑挑眉,有些诧异。 “你在赵国很缺钱吗?” 嬴政边打边答,两不耽误。 “缺,我和阿母生活,我能活下来,全靠阿母给人跳舞。” [那倒也未必,蔺相如活着,你就不会死。] 秦柱心说,嘴上却道: “蔺相如就没给你母子钱?他能容忍自己的孙女去外面跳舞?” 嬴政脸一下子就暗淡下来。 “赵王不许。 “赵王要我和母亲独自生活,不许任何人帮助。 “除非……” 秦柱蹙眉。 “快说!一点也不爽利!” 嬴政扔出一张白板,低声道: “除非给我治伤。 “赵国公子以折磨我取乐。 “赵王每次都会要宫中太医来给我治伤,否则我活不过三天。” 最开始他的身体,就如同白板一样光洁。 而现在,疤痕遍布每一处。 秦王柱眼神变了一下,很快低头,推开了身前两张白板。 “碰。” 一连三日。 兄弟二人都和秦王宿在咸阳宫。 嬴成蟜带着兄长玩扑克、打麻将、斗鸡投壶……带给了兄长未曾经历过的生活。 嬴政适应的极快,尤其麻将扑克这类游戏,玩几把就赶得上玩好几年的人。 赵姬亲自来找过嬴政,要嬴政回去,读书,习武。 嬴政不愿。 在秦王柱的视线下,赵姬不敢动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未果。 她从儿子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欢喜,与沉迷。 她慌了。 她想骂醒儿子,打醒儿子。 但秦王柱就在身边,她不敢。 老秦王虽然老迈,垂垂老矣,好像随时都会故去。 但只要一日未死,他就还是秦王,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王! 姬窈窕只能离去,心中一片绝望。 没有母亲唠叨,嬴政饿了吃,渴了喝,没日没夜的玩游戏。 七日后,秦国地位显赫者都知道了。 秦王多了一个孙子,叫做嬴政,很受恩宠。 这一日,兄弟俩陪着秦王吃烧烤,随意闲聊,又聊到了赵国生活。 秦王柱知道了嬴政在赵国受到的苦难,问道: “你就不想回去报仇了吗?” 嬴政吃着羊肉串,一脸幸福。 “这羊肉串这么香,香到让我只想品尝美味。” 秦王柱哈哈大笑。 “喜欢吃,明天继续!你就是还太小,体会不了女人妙处,那才是让你不思过往的美。” 嬴成蟜吃的满嘴流油,插话道: “明天不能继续。 “阿兄,还有一个赵国公子在这里当人质,我们明天去找他报仇。” 嬴政大摇其头。 “你要不说,我都忘记赵高也在” “等等!”嬴成蟜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沉声道:“你说那个赵国公子叫什么?赵高?” 第40章嬴政报仇公子高 第40章嬴政报仇公子高哼着秦曲,为祖孙三人撒盐烧烤的韩明歌声一停,盐巴在手中存住不丢。 他感受到了杀意,距离极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息过,两息不到。 他再次唱起了歌谣,神情陶醉。 不知是被羊肉串香气所熏,还是想起了哪家小女郎。 雪白晶粒盐簌簌下落,融解在油滋滋的羊肉上。 “对啊,赵高。”嬴政重复道,转头去问大父,这羊肉上的香料是什么,能不能给他带走一份。 秦王柱笑着应允。 慈祥的就像一个年龄大了,吃不了多少食物的老丈,看到孙子狼吞虎咽,心里实打实的高兴。 嬴成蟜默默吃着羊肉串。 韩明在旁看到三人谁吃没了就递上一串。 秦柱、嬴政吃两串的时间,嬴成蟜足足吃了五串。 太阳下山,凉爽风行。 炭火除了烧烤,又多了一个照明功能。 今日活动事毕,又是愉快的一天。 嬴成蟜拍拍屁股,草屑纷飞,在晕红的火光中飘。 “兄长,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我们明日去见见这位赵高,何如?” 秦王柱像是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笑骂道: “去去去!明日别来打扰寡人!寡人要休憩!一连十天不休息,除了吃喝就是玩,寡人这身体哪能和你们比?” 嬴政正要去净手。 两个黑衣宦官一个拿着盛有三分之一水的铜盆,一个拿着精美木盒,木盒中放着一块表面光滑的长方形淡黄色物件。 嬴政手放在水中打湿,再拿起那滑溜溜的物件,轻轻搓了几下,手上就多了些如同油脂的物件。 “阿弟,这个叫什么来的?” “肥皂。”嬴成蟜第三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对对对,肥皂。”嬴政嘿嘿笑了一下,解释道:“这些天见过的新事物太多,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总忘总忘。” 他两手揉搓,放入水中。 清水变混,手上羊油都漂在了水上,手就干净了。 抖抖手,一个宫女凑前几步,递上来一块长方形白色丝绸,上绣戏水鸳鸯。 “在赵国,这条手巾换成钱,足以让我和阿母一冬温暖,不缺炭火。” 嬴政随口说着,将这条能温暖他一冬的珍贵白丝绸在手上擦了擦,丢在宫女手上,不看一眼。 最初几天,他还不太适应有人伺候,对这些过去珍贵物件摸得小心,擦手时总是一脸心疼模样,第一次还向秦王讨要想带回去。 现在,他做这些驾轻就熟,明显是已经习惯了,比他打麻将打扑克学的还快还适应。 他归秦不到一个月,身上的贵气比从小在秦国长大的公子成蟜还要多。 穿上简约而不简单的袍服,他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他好像天生就该是一位贵公子,而不是一个质赵的弃子。 “阿兄,去不去找赵高?”一直没有得到兄长正面回应的嬴成蟜追问道。 嬴政叹了口气。 “我是真不想去回忆。 “但阿弟有心帮我出气,我怎么能不去呢?” 探求的眼神,看向被车府令搀扶的秦王。 “大父,我能打他吗?” 秦王柱“切”了一声,有些不快。 “这叫什么话?我秦国太医比不上赵国?只要打不死就救得回来!” 兄弟两人乘车离去。 风吹草低,篝火呼呼。 车府令韩明捡起公子成蟜用过的两根木签子,借着火光端详不语。 秦王柱见心腹迟迟不动,凑过去,边伸出两个苍老手掌烤火,边问道: “看甚呢?” 韩明丢木签在火里。 “王上,公子成蟜吃的肉串,臣没放盐。” 木签燃烧,橘色火苗附着篝火上升。 一时光亮过后,便是炭化。黑乎乎的,一吹就化作齑粉。 秦王柱缩缩身子。 人老了,开始畏冷。 “知道了,咳咳,咳咳。”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黑色丝绸手帕,放在嘴边,用力吐了一口。 然后将这块价值不菲的黑色丝绸手帕丢在了火里,火焰更猛了一些。 红色焚于火,少许遗在秦王柱嘴角。 韩明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丝绸手帕,递给秦王。 “王上,赵国使臣被杀,车队人数折损大半,此已经引起了赵国不满,若是赵国公子高死在秦国……” 秦王又咳嗽了两声,细心擦着嘴角,道: “寡人不是说,没死就能救回来了吗?蟜儿是神童,肯定能听懂。” “……公子年幼,怕不如大王智慧。”韩明斟酌用词。 “那就杀了呗。”秦王柱丢黑色手帕入火中,漫不经心道:“我父能杀死一个楚王,寡人杀一个赵王儿子算什么大事?” 轻笑一下。 “赵国,呵。 “除了不满,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赵国还有男人吗? “寡人继位时间太晚,打不动,没时间。 “年轻十岁,寡人不但要杀赵王儿子,还要在赵王宫里当着赵王的面,骑他的王后!他又能怎么样呢? “先王活的太久,误了寡人,误了大秦……” 韩明不语。 存秦,为秦国打下基础的是孝公。 带领秦国成为中原第一强国,称霸天下的,是昭襄王。 秦王可以说先王,他不可以,哪怕是附和一句都不可以。 也不能反驳,惹王上不快,王上真的不能再生气了。 沉默是唯一的选择。 等到秦王柱呼吸平稳,烤好了火,伸出手臂。 韩明搀扶住,拉秦王起身。 “大王宠信公子政,此举或惹朝中非议。” 秦王柱脚步虚浮。 “主政的又不是寡人,此事不归寡人管。寡人听不到就行,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王上,臣有一句话不当讲,但臣想要讲。” “说,有什么想说的都尽管说。” “王上不想劳累,那就要太子监国便是,为何要一直给太子找麻烦呢?”“哈哈哈,没有麻烦,哪里能显出他的本事?” 笑得太欢畅,气出的太快,秦王柱停下脚步,弯腰咳嗽了好一阵。 “明日成蟜不在,咳咳,叫两个美人来玩一下。”秦王柱红着双唇,不满地骂道:“不让寡人玩女人,呸!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再说了,寡人不玩女人哪有他?拎不清的竖子!你说是不是?” 车府令韩明又低下头,不发表意见。 [公子真是看透了王上。] 他决定明天去找公子成蟜。 嬴成蟜临走前,特意叮嘱他看好秦王。 韩明计划的很好,但计划没有变化快。 第二日。 秦王在宫殿后室敦伦,让韩明就在前堂和宦官一起等候,不放他走。 赵国公子高自从来到秦国,就日日惶恐,不可终日了好一段时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在赵国时可是将嬴政欺负很了,天天都怕受到嬴政在赵国的待遇。 但十多天过去了,他担心去了大半,想着要报仇早就报仇了。 现在,竟是开始有些享受了。 其住的屋舍是远不如赵国王宫,但也称得上一句富豪之家。 屋内下人都是秦国太子派来的,在宫中受好了规矩。 钱财也不需要他担心,秦国官员都是年俸,他一来就发足了一整年的俸禄。 两千石,秦国最高俸禄。 成年男人一年消耗十八石粮,两千石,可以活一百个成年男人,足够他一人花销。 他的家具、衣服、饭食……都是秦国内库提供,不需要额外花钱。 太子秦子楚还来看过他,亲切地询问他住的还习惯不习惯,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他当时战战兢兢摇头说没有,过了几天发现没什么大事以后,可后悔了。 锤着脑袋,质问当时的自己怎么那么害怕,什么都不敢要。 他发现,秦人并不像他的父辈所说的那样,蛮横、无礼。 也不歧视赵人。 在赵国,几乎所有赵人都仇视秦人,当面暗地里都要啐一口秦狗。 可赵高走在咸阳大街上,一口赵国口音,却很少收到异样的眼神,更没人叫他赵狗。 “这条赵狗!比我和阿母住的好多了!”嬴政愤恨地骂道。 他和弟弟嬴成蟜来到赵国公子高所居住的屋舍,刚一进门,就没忍住。 这间屋舍虽没有亭台水榭,但庭院占地不小,马厩、庖厨也是一应俱全。 仆从、管家、马夫,更是齐全。 听旁边侍卫介绍,竟然连表演的伶优都有。 嬴政脸上哀怒皆有。 他的母亲出身蔺氏,大父是蔺相如,本应是赵国最顶尖的女公子。 却因为他而做起了伶优,勉力求活。 他们母子那间屋子不分前堂后室,冬冷夏热,比这里差远了。 所有的下人都在看到两兄弟后,就靠在一边。 最初,看门隶臣听到砰砰打门环声音,本是气冲冲地跑来准备质问。(注1) 开门以后,见到嬴成蟜,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他们这些下人都是宫中出来的,自然认识公子成蟜。 嬴政带领着部分侍卫冲进屋舍。 嬴成蟜惜命,没进去,剩下侍卫在他身后站成一个弧形,一群人在庭院中等着。 一阵喧闹过后,兄长扯着一个少年丢在地上。 地是夯实的,没有激起多少尘埃。 “你饶了我!饶了我!”赵高拽着嬴政裤腿,一脸哀求地道。 嬴成蟜定睛去看,见这位赵高身材敦实,手臂大腿上都有明显肌肉。 努努嘴。 两名侍卫将赵高手臂反绑,按倒跪在地上,就在嬴成蟜身前。 赵高在赵国时就听过神童嬴成蟜之名,在章台宫又见过了真人,知道这位公子成蟜比那条翻身的秦狗更惹不起。 正要磕头祈求饶恕。 眼前忽有一脚飞起,他本能想躲,却被按住不能移动身位,肚子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你什么档次?我还没有肌肉呢!你敢有!” 嬴成蟜喊着话,又是一脚踢了上去。 赵高嘴上大叫着装作很疼的样子,其实只是略疼。 他自小练武,赵人就没有几人是不练武的。 嬴成蟜只有七岁,养尊处优,这两脚踢在赵高肚子,被腹部肌肉缓冲之后,伤害力极低。 赵高一边喊疼,一边欲哭无泪。 [秦人果然蛮横无理,这是甚理由!] 他内心还在吐槽,旁边嬴政也是一脚踢了上去。 赵高叫声戛然而止,身子弯成弓形,脸上颜色开始变白,身上开始冒汗。 [嬴政!你这条该死的秦狗!] 虽然只有两岁之差,但同样是自幼习武的嬴政,力量比弟弟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聒噪。” 嬴政冷斥一声,要侍卫将赵高绑在马厩木柱上。 他在赵国,常被绑在这里。 “长公子,你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赵高额头上流下黄豆大小的汗珠,脑门亮晶晶的,身子一直颤抖。 一半是肚子疼,一半是吓的。 嬴政拿着蘸水马鞭的架势,让他还没被打就开始恐惧起来。 除了受害者,加害者最能知道伤害有多痛。 嬴政不答话,一甩长鞭,马鞭抽在赵高身上。 赵高的惨叫声,几乎是和鲜血长印同时出现。 嬴政听着赵高惨叫,看着赵高扭曲的脸,目有快意,一鞭又一鞭,不间断地落下。 他的眼前一直浮现在赵国的惨状,每一鞭抽出去,都是对过去自己的救赎。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赵高惨叫声从大到小,身上伤痕由少变多。 十岁半的他脸色狰狞,曾经鞭笞人的他,如今成为了被鞭笞的人。 “秦狗!秦狗!你就是条秦狗!” 知道求饶无用,他索性破口大骂,激发了赵人恨秦情节,将这辈子听过的难听语言都倾泻在嬴政身上。 “你母就是妓女!她卖身供你!你这条吃你母长大,还要喝你母血的秦狗!我要是你,我就去死! “你吃的每一口粮,都是你母张开双腿求来的!你喝的每一口水,是你母万人尝的红唇喘来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嬴政越打越气,越打越激烈,赵高越骂越狠。 求饶声越来越小的赵高,叫骂声却是一声胜过一声。 ………… 【注1:隶臣,指男性罪犯,被判处为官府服役,地位较低。还有一个隶妾,指女性罪犯,同样被判处为官府服役,地位较低。二者刑期往往为终身服役,但允许以钱或战功、耕作、劳动而赎免。】 第41章满嘴喷粪 第41章满嘴喷粪 嬴政面色发红,身体出汗。咬牙握紧马鞭,一鞭又一鞭,不知疲倦,越抽越狠。 可赵高就像是滴溜溜转的陀螺一样,越被狠抽他越来劲。 “你以为你来到秦国就是人了?你这辈子都是条狗!哭着喊阿母救命的秦狗! “你被打还有脸叫?我从前只听说过婢养子,因生子而为婢我还真没见过,你真是让本公子开了眼! “蔺相一世英名,皆毁于你手!被骂做奸相,病重卧床不能起,这都是你这条狗害的! “使劲!你就这点本事吗?怎么?来到秦国也吃不饱吗?也要和那群乞儿抢饭吃? “狗!秦狗!哈哈哈!” 赵高身上浅黄色连体袍服被抽开一条一条的口子,口子里是同样开了口子的血肉。 每一鞭落下,他脑袋都会或向下,或上扬地剧烈抖动一下。 上了劲,接下来就是更为大声的咒骂。 “来!继续!钻本公子裆下看看,有没有像你这条秦狗一样抽出尿来! “把本公子淹进水里!看看会不会和你这条秦狗一样喷出屎来! “一身的腌臜,污秽,只知道摇尾乞怜的狗,你也配为公子?我呸! “秦国竟拿一条狗当做公子,狗公子!哈哈哈!” 嬴政牙齿咬的“咯嘣咯嘣”作响,离得近侍卫听的一清二楚。 又一记猛烈的皮鞭后,鞭尖垂在地上。 初见规模的手臂微微一粗,手腕轻轻一抖,粗麻绳做的马鞭就“嗖”得一转,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马鞭绕着赵高脖颈缠了四圈。 马鞭将赵高脖子与马厩木柱绑在一起,像是一条缠住猎物要用身躯缠杀的麻黄蟒。 嬴政一手抓住马鞭一头,两手向左右两边分别用力。 麻绳收紧。 赵高呼吸困难陷入窒息,张大嘴巴“嗬嗬”呼气,眼睛越来越凸。 直见到赵高脸色发黑,眼睛要掉出眼眶,嬴政才卸了力气。 “呼!呼!” 赵高大张着口垂头呼吸,贪婪地吞吃着有畜生臭味的空气。 嬴政抓着赵高头发猛然向后一薅。 赵高脑袋“哐当”一声撞在了木柱,脑子猛的一懵,这一瞬间眼前一白,金星乱闪。 “怕死吗?” 赵高眼前还没出现嬴政的脸,耳中先听到了嬴政的声音。 二三息,他的视线就慢慢恢复了。 望着瞳仁漆黑,眼白染上血丝一片红的嬴政,他“嘿嘿”笑了。 这张愤怒到扭曲的脸没有让他惧怕,反而让他心中升起了快感。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想像我们对待你一样,让我睡在猪圈,淋着人屎吃猪屎。 “嬴政啊嬴政,你不仅怕死,你还蠢啊!你是一条蠢狗啊! “为了活命,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我们本来就不能杀你啊,哈哈哈哈!” 赵高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他本想吐到嬴政脸上,却被嬴政躲了过去。 “在赵国,我让你把它吃下去!”赵高低眼看了一眼地上唾沫,抬起眼皮,冷笑道:“你当我和你这条蠢狗一样蠢?我们不敢杀你,你敢杀我吗?” 仰脖露出麻绳马鞭。 “抽我脸,试试看?” 在赵国,他们怎么欺辱嬴政都行,唯独不许在嬴政脸上留下伤痕。 不在嬴政脸上留下伤痕,就是给秦国留下颜面。赵高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知道得到这条秦狗原谅只是奢望。 既然免不了皮肉之苦,那何不骂个痛快! 同为质子。 他赵国不敢杀死这条秦狗,那秦国也不敢杀死他这个赵国公子。 各国质子的存在,就是互留一个缓冲。 秦、赵长平之战打了三年。 三年时间,秦国质赵的质子秦异人也没被杀,直到白起坑杀四十五万赵军传回邯郸,赵王才要杀人。 质子在敌对国的生活不会太舒服,但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不会有生命危险。 嬴政喘气如牛,呼气灼热,那是发泄不出去的怒火。 赵高哈哈大笑。 笑的更欢喜,更肆意了,倒像是他把嬴政绑在木桩上鞭笞了一顿。 正闭目笑得开心,嘴巴突然被填入了什么物件,软乎粘稠,塞回了他的笑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鼻子嗅到强烈恶臭味道。 他睁眼一看,那个比他挨半头的七岁秦国公子,拿着布帕抓着一坨马粪使劲往他嘴里填。 他眼睛大睁如要撑裂眼眶,腹中一阵恶心,呕吐感来的迅猛强烈。 嬴成蟜感觉到手上传来阻力,迅速松手,一把拉开兄长。 两兄弟站到三米开外,布帕还没落在地上。 赵高呕个不停,污秽沾了一身,像是掉进了粪坑里。 “满嘴喷粪!”嬴成蟜呸了一声,一手捂着鼻子,满脸厌恶地道:“兄长和这赵狗说什么话,他听得懂人言吗?” 另一手指着马厩中堆有一尺高的马粪。 “来两个人,给这条赵狗都灌进去!” 两名侍卫上前,一脸狞笑,也不嫌脏。 一个扒开赵高嘴巴,一个徒手拿着马粪,在赵高“呜呜”抗拒声里硬塞进去。 刚才赵高骂嬴政一口一个秦狗,早就让在场秦人都心生愤懑,早就想弄死这个狗日的赵国公子。 现在的秦国已经不是二百年前的秦国,秦国早就站起来了! 灌粪很不顺利。 赵高一边喷一边吃,进展甚微。 嬴成蟜皱眉头,叫停。 叫来两个侍卫吩咐两句,两个侍卫抱拳领命跑了出去。 腌臜满身的赵高干呕了好一会,一边吐一边大骂: “小秦狗!不为人子!婢养子!” 嬴成蟜不为所动。 嬴政气的又要上前,被弟弟一把拉住。 “让他骂。”嬴成蟜一脸无所谓,道:“我看看他还能骂什么。” 赵高只知道嬴成蟜在秦国极为受宠,地位极高,不了解嬴成蟜,不能像骂嬴政一样对症下药。 骂了半天,都是“竖子”,“婢养子”,“小秦狗”这些词,翻来覆去。 嬴成蟜越听越困。 [这点攻击力,在我们祖安一个家人都护不住。] “你不气吗?”嬴政问弟弟。 他听得都气血翻涌,怎么弟弟没什么反应? “气什么?”嬴成蟜无聊地翻翻眼皮,道:“我听他骂人就像在撒娇。” 第42章无论你是不是那个赵高,你死的都不冤枉 第42章无论你是不是那个赵高,你死的都不冤枉 骂声骤停。继而马上再起,只是气势弱了不止一点。 过了不久,一个侍卫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青铜做成的青色大漏斗。 这漏斗大口直径有两尺。 底端有一根圆柱小管,直径大概一寸左右。 “把他放下来。” 嬴成蟜吩咐一下,侍卫立刻照办,解开了绳索。 短暂恢复自由的赵高要爆起伤人,胳膊抡圆了就要冲嬴成蟜扑过去。 嬴政一把将弟弟拉向自己身后。 一个侍卫一脚踢在赵高膝关节。 嬴成蟜站在嬴政身后,赵高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嬴成蟜拍拍兄长手臂,示意兄长放松。 捂着鼻子蹲下身,让侍卫将赵高翻过来,指着赵高的嘴道: “把漏斗插上。” “小秦狗你要做甚!竖子!婢养子呜呜呜!” 赵高身子虽然结实,但年龄太小,被四个上过战场的壮硕侍卫按住四肢,死命挣扎而不能动,一脸绝望。 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悲惨未来。 嬴成蟜嘴角牵动一下,看着赵高凶狠的眼睛说道: “在我们兄弟的地盘,你说不吃屎就不吃?把他按到马厩里,拿锹往里铲!” 侍卫们喝彩,大笑着称赞还是公子聪明。 一个有眼力见的下人领着侍卫去库房拿锹,还特意扒拉开两个平锹,拿出平锹后面的尖锹。 四个侍卫笑着抬起这位一口一声秦狗的赵国公子。 赵高呜呜着,眼中的凶厉变成祈求。 嘴巴被漏斗堵住的他无法说话,就不断冲着嬴成蟜摇头表达意愿——他不想吃屎。 嬴成蟜看见了也没看见。 他正在想这位赵国公子高是不是覆灭了秦国的赵高,太专注了,以致脑袋没有多余动力收取眼睛拍摄的画面。 [没有我,赵国不会派赵高质秦,兄长也不会这么早回来,两人不会这么快遇上。] [可他要真是那个中车府令赵高,前期把兄长害得这么惨,还能活着成为兄长心腹?] [阉割了之后留在身边,让这个仇人眼睁睁看着秦国蒸蒸日上……这好像也说得通……] 嬴政跑进马厩。 躺着的赵高吐马粪,无法如站着时候轻松。 青铜大漏斗更是让他呕吐艰难,被迫吞咽。 嬴政看着赵高死命挣扎,却只能被一锹一锹喂马粪,大口大口吃,心中一片快意。 一个时辰后,遍体鳞伤的赵高萎靡不振,浑身往下滴答水——被水冲了五遍。 他跪在两兄弟面前两米外,双手反绑着,嘴角时不时有黄汤流出。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他在心中发狠,嘴里却是满口求饶。 “高知道错了,请两位公子放过高,高是赵狗!高是赵狗!” 嬴政吐出一口浊气,起身一脚踢翻赵高,带有七八分不甘。 “走!” 若说恨意共百钱,那他来的时候对赵高恨意就有六十钱。 现在将赵高折磨的不成人样,只有一张脸还能看,就要走了,对赵高的恨意反而上升到了九十钱。 赵高对他的欺凌、对他母亲的侮辱、对他在赵国过往的重提,对他自身的诅咒咒骂,让他他想要立刻杀了这条赵狗,立刻! 他硬生生忍住澎湃汹涌的杀意,准备就此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大兄这就走了吗?不杀?”他的弟弟坐着,没起身。 “留他一条狗命!”嬴政撂下狠话,实则内心被弟弟这句话激的又起波澜。他也想杀,但杀不得。 这是赵国质子,杀了赵高,比赵国使者遇刺身亡严重十倍。 蒙武带五百骑兵救下赵国车队,只主动问了一个问题——赵国公子安在? 质子活的好不好不重要,活着很重要。 “谢公子政饶我一条狗命!谢公子政饶我一条狗命!” 赵高爬起来,冲着嬴政连连叩首。 [天杀的秦狗,我以后一定弄死你!我要把你和你母溺死在马粪里!] 嬴成蟜嘴里发出叫狗的“啾啾”声,两只小手轻轻拍着巴掌。 赵高身躯一颤,挪动身体对着嬴成蟜,双膝并行爬过去。 没爬两步。 “行行行,就在那停吧。”嬴成蟜向后挪了挪凳子,目测距离有两米,放心地嘿嘿笑,道:“好狗,好狗,给我也磕两个。” “谢小公子饶我一条狗命!谢小公子饶我一条狗命!” 赵高再叩首,用力砸得地面砰砰作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得把头磕出血,让这两条秦狗赶紧滚!] [我以后要让这条小秦狗吃马粪撑死!死前狗叫叫到嗓子哑!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质子归国有面伤,就是国家颜面有损。 “别玩了,走吧。”嬴政生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叫弟弟离开。 “不急,他的眼神不对。”嬴成蟜手肘支在腿上,手腕托着下巴,笑道:“他好像想杀死我们俩。” “怎么会?我就是一条狗,我哪里敢杀主人?小公子你多想了,汪汪汪!” 赵高心中一惊。 他不觉得自己会死,但他怕再被喂一肚子马粪,不惜学狗叫扮丑,以让恶毒的小秦狗放松警惕。 他不敢再腹诽,生怕又出波澜。 更加用力叩首,额头流下鲜血。 心中一喜。 头破了,事情就该了结了。 “别磕了!” 嬴政看到了赵高额上鲜血,怕这条赵狗额头留疤,厉声喝止。 “成蟜,走了!” 他再次催促,这次声音更急。 他心中有不祥预感,不想事态向下进一步发展,他对弟弟的无法无天深有感触。 他的弟弟没动,端坐在那。 嬴政大步过去,想要拉弟弟起来。 弟弟抗拒地缩回手,望着仍然在大力叩首,吐着舌头汪汪叫,如同狗一样的赵高。 “无论你是不是那个赵高,你死的都不冤枉。” 他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然后对兄长诚恳地道: “大兄,杀了他。” 嬴政蹙眉,一时说不出话,他不相信弟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赵高磕头动作一停,抬起头,鲜血流的满脸如同恶鬼。 “小秦狗!你敢杀我!来啊!试试看! “杀了我!你就等着秦赵两国开战!等着我赵国大将李牧攻破萧关!大将扈辄攻破函谷! “杀我一个!要你这条小秦狗死无葬身之地!要你整个秦国陪葬!来啊!” 兄弟们,我每次都是先更后改,因为我后台看和在app上看感觉还是不一样,排版之类的要重新微调整,大概有半个小时时间。我知道更新时间阴间,因为晚上静,我写书比较有灵感,你们别熬夜,早上看,拜谢拜谢 第43章生命的震动 第43章生命的震动“骂人也没个新花样,你应该学学祖安人打招呼的方式。” 嬴成蟜吐了一句在场无人能听懂的槽,扭头给兄长释疑。 “我和父亲说过了,父亲说可以杀。兄长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父亲。” 嬴政闻言,一边迈开大步去找绳索,一边道: “不必,我相信阿弟。” 兄弟俩交流沟通无障碍,刚刚现出真面目的赵高却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小秦狗!你骗人!秦国太子怎会让你杀我!”他喊得声嘶力竭。 他看明白了,这条小秦狗和被他欺负的秦狗嬴政不一样。 这条小秦狗就是长辈口中的秦人,渴血嗜杀,没有人性,野蛮不化! 他红着眼扑过去,想要擒下这条小秦狗让其他秦狗投鼠忌器,最差他也能一命换一命。 就像是那些被他强行侮辱的赵国女郎,绝望得伸出并不锋利的指甲。 那些赵女从未自救成功过,能活多久,全看他几天玩腻。 他今日没有得手。 人四肢离地,尚飞在半空,临近侍卫就拿着带剑鞘的秦剑对准他腰背狠狠一斩。 赵高坠机,惊起灰尘漫天。 如秃鹫折翼,如乌鸦中箭,他重重得砸在嬴成蟜面前。 两名侍卫一个踩在他头上,踩得他脸部变形嘴难闭。 一个踩在他背上“咯吱咯吱”响,巨大力量不知踏断了几根肋骨,踩得他哀嚎叫痛使不上力。 嬴成蟜听的心烦。 “让他安静点。” 二侍卫同时应“唯”。 踩头侍卫蹲下身,撕裂赵高衣服,扯下一条团吧团吧塞在了赵高嘴里,冲着踩背侍卫点点头。 踩背侍卫意会,回头冲着同僚们甩甩头。 侍卫们留下两人保护公子成蟜,其余人秩序上前。 扯胳膊的扯胳膊,拉腿的拉腿,将赵高牢牢固定在地上。 赵高浑身上下传来撕裂式剧烈疼痛,痛的冒冷汗、流眼泪,浑身青筋如同一条条小蚯蚓全都鼓出来。 他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住,一团火憋在心里烧啊烧啊烧,要将他烧成灰烬。 一片乌云飘来,遮蔽了太阳,阻挡了光热向下传播。 房屋陷入清爽,人人皆乘阴凉。 唯独赵高,浑身上下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痛。 “阿兄,动手吧。”嬴成蟜露出一个笑脸,道:“这是第一个。” “好……” 嬴政应声,蹲下身,将绳索从赵高脖颈下穿过,在土地上磨得沙沙响。 这是黄泉的水声。 他能感受到赵高脖子在颤抖,能体会到那种生死间的大恐怖。 他是切身体会。 他在赵国这数年间,每隔几日就会体会到这种感觉。 虽然母亲跟他说过,赵国公子不敢杀他。 但他不敢赌。 大仇得报就在眼前,他本以为他应是无比快意,脑海中除了兴奋、欢喜什么都剩不下。 但此时此刻,他想到在咸阳城外,在五马王车上,弟弟对他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想到在廷尉府外,弟弟听了他在赵国的遭遇,转过了脸。再回头时是笑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到倒下的廷尉和廷尉正、草滩刑场的两千具尸体、华清池的温泉、无名宫室的按摩、膳宫的炒菜、咸阳宫的麻将……眼前的赵高。 [若真如母亲所说,吾弟以爱我而博名,欲为王,那我也认了……] [使政自小有人爱,吃饱睡好,不受厄难,焉愿为秦王……] 他想着,绳索在赵高脖子上绕过四匝,听过了四次黄泉流水声。他两手拿着绳索头,抬眼看向弟弟,递出左手的绳索头。 “阿弟,你来拿。” 嬴成蟜笑容一僵,勉强笑道: “阿兄,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你让为兄做了这么多事,为兄都听了,为兄让你做这一件事,都不行吗?” “阿兄,你换一个,换一个我定做,这个真不行。” “那好。” 嬴政拔出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剑,凛凛青锋闪烁。 他手腕一翻,长剑“飒飒”地转了个圈,剑柄对着嬴成蟜。 “你用这把剑,砍了赵高头。” 嬴成蟜舔舔嘴唇,站起身,浑身不自然颤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步一步走到赵高身边,他事后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 拎起那个绳索头,双手握紧。 绳锁头颤抖,如同蜂鸣,残影频频。 “阿兄,我好了。”嬴成蟜闭上眼睛。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兄长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颤抖着点点头,呼吸愈发急促,额头见汗,嘴唇越来越干。 “一。” 他皱紧眉头。 “二。” 他无意识地紧了紧手,感受到另一边有剧烈挣扎,又赶紧放松。 “三!用力!” “啊!” 他大叫一声。 [赵高该死!赵高想杀了我!] [赵高该死!赵高抽我兄鞭子!把我兄头溺在水里,逼我兄吃屎!赵高要杀我兄!] [赵高该死!赵高是秦国灭亡罪魁祸首!赵高是个大奸臣!] [赵高该死!赵高真该死啊!赵高是真的该死啊!] 他闭着眼,咬着牙,用力向后拉。 绳索传来的震动极其强烈。 比他花重金支援勤工俭学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买粉色玩具以报恩的震感还强,强百倍。 同是生命的悸动,二者却不可同日而语。 嬴成蟜听到有侍卫轻“咦”一声,还有侍卫说“这竖子力气还挺大”。 他心脏跳的怦怦快,他感觉要撞破他的胸腔,跳出体外,喊着苏喂苏喂,来一段最劲爆的857857857。 震动,让他体会过生命的极乐,体会过生命的肆意。 现在,是生命的流逝。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拉着的绳索上,在强烈的震动中逝去…… 他略微松手,大喘一口气。 手上震动减小。 心脏跳累了,藏在胸腔里歇息。 他选择放过对方,更是放过自己。 他吸了一口气,想要喘第二口气,这第二口气还没喘出来,就感到自己双手被握住了。 他猝然睁眼,见到一脸冷漠的兄长。 兄长的左手握住了他双手。 明明兄弟俩只差两岁,但兄长力量却奇大无比,一只手抓的他两只手疼。 第44章公子成蟜首杀,赵国公子高 第44章公子成蟜首杀,赵国公子高 “阿兄……”阿弟的声音很虚弱,嬴政听得出来。 他狠下心,沉声道: “生在乱世,想要为王,光贤是不够的。贤只能收服君子,君子畏德不畏威。” 他左手握住阿弟双手,向左拽。 右手抓着绳索头,向右拉。 “可天下除了你这样的君子,更多的是小人!你还要狠!小人畏威!他们可不畏德!” [你教了政许多,无论真心假意,政都感激。政唯一长于你,能教你的事,就是杀人。] 嬴政咬着牙齿,牙龈受到巨大压迫而流血,他满口鲜红。 两只手臂颤抖,就像是他脑袋被按在水里,险些被溺死时的颤抖。 这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嬴成蟜感受到比之前强烈不知多少倍的震感,他放弃了。 睁着双眼,完全放开身体,将自己这具行尸走肉交给了兄长。 他呆呆地看着公子高的脸。 面部瘀血、青紫肿胀明显。就像是一个紫色的大圆茄子,泼上了点番茄汁。 舌头在齿列之间,外露的一点呈现不正常的黑紫色,好像是吃了劣质黑紫糖果染上了色。 眼结膜及勒沟以上的颈、面部皮肤出现散在性点状出血。如同一个紫外线过敏的病人,在太阳下暴露,出了一堆小红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格外好用。 像是一具扫描仪,完整扫描到了公子高面部的所有特征。 并连通打印机,实时打印了千百份存在他脑海,时不时就会飘出来。 赵国公子高,死了。 天黑,庭院中打起了火把,照的比白天还要明亮。 地上,公子高的尸体早就被处理,丢给了廷尉府。 地面也打扫干净了,腌臜之物一粒都看不见,还撒上了一层花粉香灰,好闻的很。 屋舍原本的下人们都走了。 他们服侍的主人赵公子高已死,宫中来人,带他们回去复命,以后的命运还是给人为奴作婢。 公子成蟜默默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 他不开口,他带来的人就都不开口,陪着他在杀害赵国公子高的凶案现场守夜。 其实公子成蟜也不是从杀完赵公子高之后没说过话,已经说过三次让侍卫、驭手等人先出去的话了。 最后一次还是重口,让他们滚。 但那怎么行? 这等紧要时刻,他们当然、必须、一定要陪着自家公子。 人多人气足,公子不害怕。 谁在这个时候离场,谁就非人哉! 这些人大多都是看着嬴成蟜长大的,或多或少都受过嬴成蟜帮助。 这个最贤的公子,秦国神童,在他们心中早就不单单是个公子,还是自家最喜爱的儿子。 这是一份僭越情感,他们知道,但控制不住。 有资格开口的嬴政也不开口。 这道关最好由弟弟一个人闯过去,他相信弟弟一定能闯的过去。 从在廷尉狱见到弟弟吃了吐,吐了吃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弟弟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在。 砰砰~! 夜半,刚死了人的屋舍传来敲门声,显得风都有些冷嗖嗖的,极为具有恐怖片气氛。 庭院众人却没一个害怕。 都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鬼哪有战场可怕。 众侍卫对了对眼神,个个神色都警惕了些。 咸阳夜晚宵禁,能在这时候拍门的没有善类。 三名侍卫排成三角形走向大门,两两互为犄角,走的不徐不慢。 为首侍卫喊道: “何人在外?” “我乃王翦,公子可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嬴成蟜身子略微动了一下。 一众本来警惕万分的侍卫也全都放松下来。 开门三个侍卫,排在后面的两人更是快步走了上去,和为首者并排。 “吱嘎”一声,大门打开。 火光照耀下,一个头戴黑色皂巾,两颊有须,唇上有毛,下巴上有一蓬乱糟糟胡子的壮士就走了进来。 入门第一件事,就是竖起那对牛眼瞪着开门三人。 “三人并排,是怕吾剑不利,不能依次砍死你们吗?排成一排好让吾一剑三命乎?!” 指着三人无处安放的手。 “这是宵禁!探查来人手不放在剑柄上!我都如何教你们的!啊?!” 为首侍卫尴尬一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不是听到大人的声音,才放松了些……” “屁!”王翦怒骂,颔下胡子上扬,嘴藏在黑须中道:“若是有贼人绑了我,逼迫我开门呢?若是江湖中擅口技者,模仿我声音呢?若是” “大人大人!”后跟上来的左侧侍卫连忙打断,顶着王翦越发愤怒的眼神,小声道:“先顾顾公子吧。” “公子?公子如何了?”王翦仔细看了一眼公子成蟜,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公子杀人了。”侍卫拢手在嘴边,小声道。 “你们竟让公子亲自动手!”王翦怒火燃烧,点指着眼前三个倒霉蛋,小声骂道:“一群废物!” 说着话,急忙快步跑到公子身边,略微诧异地瞥了眼邻近公子坐的嬴政。 蹲下身,沉稳有力地道: “王翦来迟,公子恕罪!” “嗯。”许久不说话的公子成蟜从鼻腔发声。 众人纷纷欢喜,暗道还得是王翦大人。 嬴成蟜抬起头,双手还抱着膝盖。 众人见那张小脸面无表情,在火光照耀下,内心竟莫名升起了几分畏惧。 “让他们都出去。”嬴成蟜淡淡地道,声音和表情保持一致。 王翦扭头,怒容黑面。 “滚!都滚!” 众人抱拳行礼,有条不紊地退出屋舍,关上大门。 王翦头转回来,像是变脸一般,一脸关切担忧地道: “公子,你没事吧。” 嬴成蟜声音很虚,幽幽地道: “有事。” 王翦是真有些急了。 他名义上是公子成蟜的驭手,但实际上其他人都拿他当公子成蟜心腹,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就和车府令韩明于秦王,中车府令芈阳于王后一样。 他自认比那些鸟侍卫更了解公子成蟜,知道公子成蟜有多贤,以为自家公子是杀了人而害怕。 [这帮鸟人!我才走了多久,竟敢让公子杀人,简直就是废物!] “公子别怕!有王翦在,何方宵小都来不得!魑魅魍魉皆不敢近我身!” 嬴成蟜指指屁股。 “怕倒是不怕,就是坐麻了。” 指指腿。 “这里也麻。 “把人驱散,抱我进马车。” [刚才人多……] 王翦:“……” 嬴政:“……” 第45章噩梦,难当的王 第45章噩梦,难当的王王翦没赶跑侍卫。 宵禁期间,这些侍卫在街上随意走动,被巡城报更的京师兵见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他将外车厢刻着玄鸟图案,公子成蟜专享的驷马王车赶进院内。 “当罪。” 略有些僭越地一把抱起公子,送入车厢内。 王翦踏上车前室,重新做起老本行,正要起行。 “等等,我阿兄还没上来。 “阿兄?” 王翦听了公子的话,解了惑。 这个在他走后突然出现,能和公子坐在一起的少年,就是公子嘴里一直念叨的质秦兄长。 他应该称呼其为长公子。 “长公子,请。” 王翦说话客气,屁股却一动没动,稳稳坐着。 像是关中四周那八百秦岭,默默保卫秦国安全。 “我不进了,在舆外便好。”嬴政上车,坐在王翦身边,道:“你常在我面前夸赞王翦,今日终于得见真人,当要接触一二。” 四马抬蹄,踏着清洗不掉的血迹。 车轮转动,碾着散发香味的香灰。 “成蟜多在我面前提到勇士,今日一见,胜似闻名。” “长公子谬赞。翦粗犷外形骗了长公子,这是假勇。翦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十七岁,尿湿裆。公子七岁杀人而面不改色,才是真勇士。” “政第一次杀人时也尿了,杀的还是一个乞儿,这是人之常情,不能说你不是勇士。成蟜是神童,我们不和神童比。” “长公子所言极是。” 两人聊了一路,声音不大不小。 嬴成蟜睁着眼,坐在相距极近,只有一帘之隔的车厢内,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夜,李一宫灯火通明。 公子成蟜睡不着。 和同样说睡不着的兄长,王翦,打了一宿斗地主,赢了一宿。 天明,吃了早饭,又打了一会三人麻将。 临近巳时,公子成蟜困意上涌,揉着眼睛说不玩了。 将所有人都赶到李一宫外,连嬴政、王翦都不例外。 然后关上李一宫宫门,关上宫中后室门,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昏黄后室,有声音沙沙作响,吵醒了他。 他睁开眼,困乎乎,顺着声音去找。 声音好像是从地面传来的,他打算下地。 脚踩着鞋,屁股还坐在床上,感觉到自己右腿脚脖子突然被抓住。 一个激灵。 猛的一踢,跳回床上,低头去看时大喊: “来人!有刺客!” 赵公子高从床底下爬出来,没穿衣服,身上全是如同针眼的出血红点。 一转头,青紫色,略有肿胀的脸上挂着鲜血,冲他咧嘴笑。 口中的舌头紫的发黑。 没有人来。 七岁少年继续大喊,身子向着床里缩,迅捷,快速。 赵高攀着缝人精心裁缝的床单,扭曲着身子向他爬,如同没有骨头。 慢慢腾腾,却一直在靠近。 那前抓的十根指甲长有一尺,黑的发亮。 “小秦狗,高说过,要你陪葬。” 赵高昂着脖子,上面有勒死形成的数道索沟,交缠在一起,咽喉左右的出血点最为明显。 嬴成蟜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人来,他忘记了是他自己赶走了所有人。 被逼到床角,他血往上涌,拿起背后的枕巾,猛一个前扑扑倒赵高。 他压在赵高身上。 赵高脑袋和他刚才计算的一样,悬在床外。 他拿着枕巾在赵高脖子快速连缠两圈,一个膝盖顶在赵高胸骨下方的心口处。 手勒紧,膝猛压。“去死!去死!” 他在赵高外凸的眼睛里能看到,他自己的眼睛,血红血红。 赵高吐着紫黑舌头,双眼翻白,哈哈笑着。 脖子被勒到变形,枕巾都凹陷下去,不知道他怎么笑出来的。 光笑还不够。 他咧开嘴,喉咙里有鲜血咕嘟咕嘟冒上来,让他的声音苍老,沙哑。 “成蟜~” “成蟜~” 血漫了上来,洇湿了枕巾。 嬴成蟜不怕。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血枕巾的摩擦力能增大,他能多用几分力。 他拉的更为用力,像是要硬生生勒断赵高脖子,边拉边吼: “啊!” 他又醒了。 眼前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影,他如一个灵猴,抓着枕巾就窜了上去。 缠脖子! 这次没有那么顺利,枕巾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好孙儿,大父是犯了错,昨日没忍住,又找了两个美人来陪,但也罪不至死吧。” 熟悉的声音。 嬴成蟜完全睁开眼。 稀疏头发的大父坐在床边,老年斑密布的手抓着枕巾,一脸苦笑。 “大父……” 少年手松开,留武器在秦王柱手,颓然坐了下去。 秦王柱丢掉枕巾,身子蹭近一些。 “做噩梦了?” 嬴成蟜不答,呆坐片刻,痴痴地盯着前方。 “大父,做王真的好难啊。” 秦王柱深有感触,长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 少年继续痴呆发问。 “当王就一定要杀人吗?” 老秦王半是解答半是吐槽。 “当然,而且杀人是最简单的。 “大父与你说说近期秦国这麻烦事。 “先就得说李冰造的那个都江堰,到了紧要关头,正在开凿滩险,疏通航道,人手不足。 “这要在关中,附近郡县兵直接召过去就好,可巴蜀那地不行啊。 “那地拿下来时间短,民心未服。巴人蜀人能召的早召了,剩下的不造反已是不容易,哪里还会帮你开河渠。 “驻守士卒也不能动。 “一动,当地贵族振臂一呼,反者不知凡几。 “工程没完,地先没了。 “边境来报,胡人又扣关了…… “赵国使者被刺杀,要我们赔粮十万石…… “泾水又发河了,关中今年收成又不好…… “你父啊,他一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这些事都得他拿主意,他解决。 “让谁去,拿多少钱,赔不赔粮,什么态度,传来的消息是真是假…… “大臣们上奏章,他要看,要细读,要从中分析公心私心,要想出解决方式。 “他每天要看数万言。 “这可不是读那些话本,看个热闹就过去了。” 老秦王絮絮叨叨,讲个好久才停。 嬴成蟜开了个口子,他就泄了洪。 说到最后,老秦王感慨万分。 “当王,是真难啊。” 第46章姬夫人见姬夫人,麃公 第46章姬夫人见姬夫人,麃公 “大父,你说完了吗?”嬴成蟜弱弱地问。“说完了说完了。”老秦王有些脸热,打了个哈哈,笑道:“老了,话就多。” “大父要说完,我就要睡觉了。” “还睡?不怕又做噩梦?” “大父方才讲的,比噩梦可怕多了……” “啊?哈哈哈。”老秦王哈哈大笑,拍着孙儿脑袋:“睡吧睡吧,大父在这陪着你。” “好。”嬴成蟜闭上眼睛,如同梦呓:“大父,王这么难当,你就不要为难阿父了。” 老秦王摩挲着孙儿后背,笑着道: “好。” “大兄什么时候能认祖归宗啊?” “大父去催催宗正,这两天就定个日子。” “你不要总找美人,多活两年行不行。” “也就你这小娃盼着寡人多活两年,他们啊,都巴不得寡人薨在先王前面。” “假的!大父你别听流言!都是六国反间计!” “真假又能如何?寡人除了成蟜,甚都懒得管。别饶舌了,快睡觉!” “哦……” 三日,秦王柱都玩在成蟜宫,宿在李一宫。 在这三日期间,老秦王召见了老宗正。 确定了在十一月二十一日这天,公子政去往雍城,认祖归宗。 第三日,见王孙成蟜睡得香甜,不再做噩梦,出了李一宫,出了成蟜宫。 嬴政、嬴成蟜、老秦王。 三人又组成了吃喝玩乐小组,在五个秦王宫中逛,好不快活。 在此期间,赵姬找了太子秦子楚许多次。 要将亲子政儿找回来。 要秦子楚给政儿找师者,传授知识,找武者教武。 秦子楚应是应下了,也亲自去找了长子许多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赵姬寝宫,赵窈窕大闹秦子楚。 “我们的长子是要为王!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你会把王位传给一个废物吗?啊!你就是如此对待我们母子!” 秦子楚也很无奈,这也不是他让的。 长子在王上身边不回来,他还能去硬拽吗? “窈窕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 “政儿还小,在赵国受的苦难太多,来到秦国,一下子接触炒菜、麻将、烧烤、斗鸡……他受不住是应该的。” “你有两个儿子!可我只有一个!” 秦子楚面色有些不自然,很快就恢复过来。 “成蟜不是也在父王身边吗?我们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 宁可做贱业,以舞娱人,不做女公子也要儿子的赵窈窕出奇愤怒,情绪失控。 “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将太子秦子楚推了出去。 抹着眼泪,自床底下找出一个大箱子。 打开箱子上的那把大锁,费力地推开箱盖。 金光璀璨。 琉璃、玛瑙、珠宝、玳瑁、金玉……各种珍宝如同石头似的堆在一起。 她用手摸着这些珍宝,隐隐抽泣。 这些,都是她的政儿给她送来的。 她的政儿赢的物件,九成都送到了她这里。 每日饭食,膳宫也会遣宦官送菜肴来此,变着花样给她做。 但她要的不是这些。 她只想要她的政儿,要她的政儿好,要她的政儿当秦王。 她想的专注,哭的伤心,浑然没注意到宫门打开的声音。 一只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 她像一只受惊小猫,“砰”的一声扣上箱子,一脚便踢飞出去。 踢了空。 她屈膝凝神,随时做好攻击准备,抬头看过去。来人一身劲装,她从没见过这种劲装。 上下衣物分开。 上身是一件略微宽松的白衣,低领,袖口收紧,整体基本贴身。 下身则是一条展现不出腿部线条,但是行走动卧之间又能见屈伸的黑色长裤,松紧正合适,裤腿底同样收紧。 这是一套比胡服还要便于动作的服装。 “我听说赵国上下皆尚武,果不其然。阿姊好功夫,若非夭夭早有准备,这一下就要请太医了。” 姬夭夭笑的温柔,略施一礼,像是见一个血缘关系极近的同族。 从来人自称,到从未见过的服装,还有能直接进入她寝宫而无需通报的特权。 姬窈窕就能断定,这是公子成蟜之母,姬夭夭。 她脸上泪痕还在,极其自然地抹了两下,擦去明显痕迹。 “窈窕拜见夫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虽然同是姬夫人,但她的儿子没有认祖归宗前,她的身份就要存疑。 她和秦子楚婚娶是事实,可要嬴政非太子亲子,她这夫人肯定也做不成。 不像姬夭夭,夫人身份是一定的。 太子秦子楚只有两个女人,同是姬夫人,相见了。 “阿姊。”姬夭夭不设防得上前,扶着姬窈窕站起,温柔地道:“夭夭不擅言语,有话就直说了,阿姊想让儿子为王吧?” 姬窈窕花容略显僵硬。 哪怕是一言不合就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赵国,高层间也不这么交流。 权衡、妥协、试探…… 她正要说点什么,姬夭夭伸出手掌堵住了她的口。 “阿姊不必否认,夭夭也是如此想,谁不愿意自家儿子为王呢?” 拉着暂时头脑空白的姬窈窕坐下,姬夭夭笑的阳光而又灿烂。 “但我的儿子不愿为王。 “他喜欢炒菜、喜欢种地、喜欢奇技淫巧、喜欢享受生活、喜欢玩……我爱我的儿子。 “所以,他喜欢什么,那就去做什么吧。 “他欢喜就好。 “夭夭此来,是来与阿姊表个态度,夭夭愿助阿姊的儿子为王。 “阿姊信或不信都不重要。 “我儿说过,行动永远比语言更真诚。” 姬夭夭是什么时候走的,姬窈窕根本不知道,她被姬夭夭的话扰乱了心神。 “砰”的一声门响,太子秦子楚去而复返。 “她来过,说了什么。” 秦子楚问的没头没尾,姬窈窕却能听得懂。 隐去了自己的反应,只说了姬夭夭说的话。 “她真不像个韩人,比我们赵人还要直。” 每个国家都有标签。 秦赵标签是尚武。 韩的标签,是阴谋诡计。 “不,她就是韩人,韩人中的韩人,她就是女申不害!”秦子楚面色有些阴沉,道:“离她远些。” 赵公子高的尸体一点点消失,为黑色泥土所覆盖。 他被一锹锹土埋进了地里。 老人抡锹,使劲拍拍略微高一点的新土,平到和周围地面一个高度。 嘿嘿笑了笑,脚踩在锹上,借力支着身子,对着身边另外几个老人说道: “哪个老家伙说的,神童有智慧,无血性,惫懒贪玩,不是良主。 “睁大狗眼好好瞧瞧!” 吐一口老痰,落在新土。 “才七岁!杀人了!杀的还是赵王儿子!” 他两鬓全白,年龄看上去极大,大到秦国都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姓名。 都叫他。 麃公。 第47章五老 第47章五老“叫你这老鸟一声麃公,真当自己是长辈了,还教训起我王陵来了。” 几个老人中,看上去最年轻的老人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口黄痰,“啪”的一声打在麃公脚下的铜锹上。 清脆响亮,像是一个石头子崩了上去。 王陵伸出一只脚,鞋子是黑面云纹履。 鞋尖擦地,掘地而起,带出三两泥沙。 “听说你最近埋人吃草,那些崽子见你都绕着走,怎么?想让陵也瑟瑟发抖?陵连人肉都吃过,你吓唬谁啊!” 麃公人老脾气爆,也不答话。 两只老手一用力,抡起铜锹就重重拍下。 这一抡连破空声都有,似乎完全不怕一锹拍死王陵。 铜锹当面而来,王陵不退不躲,进。 紧踩两步,快要贴上麃公身子,肩膀向下一沉就撞了上去。 麃公眼见王陵近身,就知道这一铜锹是拍不到了,横起锹柄在身前。 人肉肩撞木质锹柄。 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嚓”响。 麃公后退两步,低头一看。 锹柄开裂,有小口。 重把铜锹插在地上,一只脚踩上去。 “五大夫的骨头都散了吧。” 王陵本揉着肩膀,一听这话,立时发怒,赤手空拳,冲上去就打。 他气的不是麃公说他骨头散了,而是称呼他为“五大夫”。 秦有二十等军功爵,五大夫是第九等爵。 王陵早在十年前,就因战功获封五大夫。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他受秦王稷命,攻打邯郸,久攻不下。 四十九年,秦国增兵援助,他仍未破开赵国老将廉颇防线,最后大败,死亡三十万人。 秦昭襄王将他罢官免职,仅保留爵位五大夫。 五大夫这个爵位,对其他人来说是荣耀,对王陵而言是耻辱。 麃公敢说,就不会怕。 丢掉铜锹,与曾同朝为将的王陵就厮杀在一起。 两个老人打的虎虎生风,拳拳到肉。 围观的三个老人看的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上去拉架,反而一直起哄。 “这脚偏了,绊甚腿,踢裆啊!我一个文官都比你俩会打架!” “插他眼!废物!你俩这老鸟打架还是调情?” “乃公的兵要是你俩这怂样,乃公就一剑砍死,别上战场丢我的人!” 正在打斗的两人腾不开手,张开嘴破口大骂。 “你李崇连战场都没上过,有你说话的份吗?” “王龁(he二声)你上来!老夫和你调调情!” “蒙骜你放什么狗臭屁!滚上来练练!” 三个老人挽袖子露胳膊,加入战团。 “上来就上来!” “我今天教教你打架!” “没上过战场不要紧,打得过你就行!” 五个老人战作一团,难分彼此,不知谁是敌人谁是友人。 半刻钟以后,五个老人个个挂彩。 这个鼻子流血,那个左眼乌青,没一个衣袍整洁的。 他们坐在埋赵国公子的新土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不嫌地脏,不怕鬼找。场中唯一文官,李崇流着冷汗捂着裆,忍痛道: “麃公,你把我们几个叫来,除了看你埋人,还有其他事吧?” 麃公脑袋不知道哪里破了,右鬓白发红染一片,他一只手拿衣袖擦着,一只手指着李崇骂道: “就不愿意和你们文官打交道,太累! “他母的你人都来了,还装个鸟啊!你他母的没上朝啊?天天逼宫看不见啊?瞎? “再装糊涂,太子就在雍城下位了!” 确实不上朝,卖相最好的王陵脸色一沉,觉得受到冒犯。 但他了解麃公为人,知道这位相识多年的老鸟骂人从来当面,不会拐弯,也就装作不知忍了下来。 拿黑手帕堵着流血鼻子,横了李崇一眼,瓮声瓮气地道: “当今太子乃良主。 “不坐椅子、不吃炒菜、不喝酒、不游玩,对我这个早就不上朝的废物还能弯下腰,请教国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不管太子是真心不喜欢享乐,真心礼贤下士,还是假意,至少他做出来了。 “哪像当今王上,和周幽王有什么区别? “先王本就没有属意他!若不是悼太子死的早,他一辈子都是安国君!” 王陵拿开手帕,吸吸鼻子,试试还流不流血。 血滴落,他仍旧用黑手帕堵上,转脸冲着麃公。 “你现在上朝坐椅子,不用跪着。大宴时候还能吃上炒菜。没事就约在一起打麻将玩扑克。这些都是神童带给你们的,你们受恩惠颇多。 “今日你抛开这个扪心自问,这神童真是我秦国未来乎? “他弄出来这些,全是享乐的,他的智慧都用在享受上了!他和王上一起玩! “我还是那句话,公子成蟜懦弱无刚,有智非福,而是祸! “胆小的聪明人只顾自己,做下的所有决定都是对自己有利,哪管国家? “之前太子只有他一个儿子,大家都没得选。现在长公子回来了,还拥他? “这赵国公子死在我们神童手不假,却是长公子抓着神童两手勒死。” 王龁盘着双腿,左眼一片青,脸色不悦。 “这事现在说不着!放那没响的屁!我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一定,你急个鸟! “龁今天来就为一件事,不能让太子易位,不能让王上改储! ”自先王薨,甚事都是太子处置,大王管甚了?最好一直由太子监国!” 蒙骜冷哼一声,衣袍上的脏迹一起抖动。 “甚事不管那也是王。 “王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废立太子我都听王的。 “我今天来还真就是为神童来的。 “武安君死十年了。 “十年过去,敢在先王面前为武安君说话的人,我就听过一个。 “没有武安君,就没有我蒙骜今天。 “太子无恙,神童轮不到我来管。 “太子若是遭厄,我这条老命拼死也要保神童一命!” 刚还最反对公子成蟜的王陵低垂眉眼。 “那是自然,陵不能见他为王,也不能见他死。” 李崇听过了四人态度,想着自家孙子李信非要当兵,一门心思从军,到时绝对绕不过在场这四个匹夫。 不禁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直接表态。 “我还没问过王后。” 麃公、蒙骜、王陵、王龁大怒。 “没做下决定你来个屁啊!” “文官全是鸟人!” “你听的甚好啊!” “老夫打死你!” 四个老人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李崇竖着进来麃公府邸,横着出去,嘴里大骂不断。 “粗鄙的武夫!粗鄙!” 第48章公子成蟜再临朝 第48章公子成蟜再临朝十一月二十日。 李一宫。 天光刚刚亮,鱼肚白还在翻着。 嬴成蟜从梦中被叫醒,睁眼一看,一个人坐在自己床上。 定睛会神,发现是自己的父亲,太子秦子楚。 他再一扭头,见到兄长嬴政立在一边,正在对着父亲拱手弯腰。 “赵公子高是我杀之,与阿弟无关。 “要罪,就罪政。” 秦子楚不理不睬,嬴政就继续说。 嬴成蟜嘴角一抽。 他不知道兄长说了多少遍,这个姿势又维持了多久。 内心感动且无语,各占一半。 “阿兄,合着咱们杀赵高的时候,你就没相信我说问过父亲这句话呗?” [你我一直在一起,你何时问过了?杀赵国质子,他如何会同意?] 嬴政想着,瞪了一眼嬴成蟜,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乱说话。 嬴成蟜无奈,坐起身。 “阿父,你吓唬兄长做甚?” 秦子楚冷哼一声。 “我三番五次找他不得,连我这个父亲的话都不听,贪玩成性,不思进取。 “今日好容易能见到他在我面前不离开,不让他多说几句如何能行?” 半回首暼长子,口气放缓。 “好了,别紧张了。 “他赵国既敢对我的儿子下毒手,我就敢杀了他赵王的儿子,这你有什么不信的。 “你母亲找你许久了,今日有暇,就过去看看吧。 “我找成蟜有些事,你先下去。” 嬴政不可置信,这不符合他对秦子楚的认知。 这和那个知道他被刺杀,不追究幕后凶手,顾全大局的秦国太子不太一样。 “唯。” 长公子应了一声,眉头轻锁,出了后室。 在前堂闭目养神等候的王翦睁眼,看到嬴政,从椅子上起身。 “太子方才说要翦送长公子去姬夫人处。” 嬴政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 “不去,去了免不了一顿打,还可能被禁足。 “去找大父,今日约好教我打桌球,我还没玩过呢。 “阿母若想见我,自会来寻我。” 王翦应“唯”领命,驾车送嬴政去往咸阳宫。 李一宫后室,只剩父子二人。 秦子楚拍拍次子大腿,以手势让次子侧身。 嬴成蟜半转身。 秦子楚拉下其裤子。 看见圆溜溜的光滑一片,没有伤痕残留。 轻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 “你说说你,那日认错不就好了,弄出这许多乱子!” 嬴成蟜自己提上裤子,一脸不满。 “那还赖我了?你就不能让我穿好衣服再出去?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你还知轻重?你知轻重能做下这许多蠢事?廉颇负荆请罪蔺相如都没穿衣,你一个小娃羞什么?” “太子大人请注意用词,没穿一半衣,廉颇下衣也是穿了的。把你剥的跟剃了毛的猪一样,丢到华阳不鸣面前,你行不?” “我当然行,那是我母。” “……你赢了,为了王位,阿父你真是连脸都不要。” “没大没小!起来穿衣服,吃过饭跟我上朝去。你兄回来以后,你一次朝没上过。” “那不是免得你另一位姬夫人多想吗。”嬴成蟜一边麻利穿衣,一边问道:“不是说好了日后我兄继位,还让我上朝做甚?我一点不想听政,烦死了,你带我兄去吧。”“敢杀人,不敢上朝?” “人也不是我杀的,是我兄杀的。” “赶紧起来,今日你必须到。魏辙带头要收你那个破夜香!你捅出的窟窿,别总让我给你堵!” 秦子楚转身就走。 嬴成蟜眼睛一亮,满脸的抗拒消散无踪。 收夜香这事他早就在朝堂提出来了,却一直被压,不能实行下去。 这是他诸多幼稚之言中的一例。 信宫,中央王宫宫群之一。 继政治中心自渭河以北咸阳宫,移动到中央王宫后,信宫就是新的朝会之宫。 每逢大朝会,都会在信宫前殿。 信宫前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跟着秦子楚走进来的时候,还没有人。 秦臣来早的都在外等候。 主位依旧是摆放一把王椅,上面铺着每日都要更换的软丝绸兽皮,还有托腰的小枕头。 空着。 王椅左下方,则是一个席。 太子秦子楚走过去。 先向正右侧,坐在椅子上的阿母施了一礼。 然后跪坐在席上。 秦国以右为尊。 王椅下,太子居左,王后居右,这个座次是秦子楚安排的。 嬴成蟜也对着王后认认真真施了一礼,老实地坐在两人中间的小椅子上。 这是专门为他加的。 先王还活着的时候,最开始是抱着嬴成蟜上朝。 嬴成蟜脸小,总在一群人面前被抱着,觉得羞耻。 先是说不上朝了,被先王拒绝。 然后退而求其次,就打了一把小椅子。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脚步声陆陆续续传进来。 一个个大臣都穿着官服,佩着绶带,走进殿中,径自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椅子。 一刻钟不到,人就齐了。 信宫前殿,大多数人都坐在椅子上。 除了站着侍奉的宦官,就只有秦子楚正坐在席上。 嬴成蟜靠着椅背,看着下方几十个人,眼神乱飘,脑子里胡思乱想。 [魏辙这相邦什么时候换,我需要一个吕不韦。] [华阳不飞还没来上朝?装病偷懒不上班是吧?我砸的根本就没有那么重。] [这个是谁?不认识,他是谁的人,顶了谁的官,把谁干掉了?] 他眼神飘到哪,接收到他的眼神,大臣大多都会会心一笑。 好像在说,好些天没见到公子了。 秦子楚看了看人,侧首去看王后羋不鸣。 羋不鸣微微颔首。 秦子楚挺直腰背,气沉丹田。 “诸君皆至,有事可以说了。” 原本还安静的朝堂,立刻就像是沸腾了的水一样。 哗啦啦~!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站着说的,坐着说的。 坐在上面的嬴成蟜什么都听不清。 他暗叹口气。 无论参加多少次大朝会,开幕式都是这样。 一国大朝会,比菜市场还乱,跟电视上的肃穆、秩序、森严,完全不一样,都不如找几个人去议政殿开的小会。 他很好奇,是只有秦国的大朝会这么乱,还是其他六国大朝会都这么乱。 第49章公子成蟜整顿朝堂 第49章公子成蟜整顿朝堂 “聒噪!”华阳王后雍容华贵,冷冷开口。 女声的穿透力和音调本来就高。 其所坐位置又是信宫前殿的高台之上,凌驾在群臣头顶。 信宫前殿建立之初,能工巧匠就在高台设置了类似回音壁的设计。 信宫的梁木殿柱,还有其上刻的龙、玄鸟、凤等图案好些不是只为美观,还能放大高台上的声音。 王后含怒开口,一人声音隐隐压住了下面数十臣工的喧闹。 场中声响渐落渐稀,直至重回安静。 羋不鸣头枕在椅背顶。 她的唇上涂了朱砂,面上铺了羊油中提炼出的脂和珍珠研磨的粉。 这妆造很好掩盖了她的老迈,渲染了她的贵气。 她看上去气色极好。 不再是那个颜色逝去的老妪,而是一个正值年华的美妇。 “吵吵嚷嚷,不成样子! “不怪山东六国说我们秦国不懂礼法,蛮夷之国!” 两句话控场。 微抬手臂,皮肤松弛的手指点中座次靠前的一人。 “麃公,你嗓门最大,吵的孤头疼,就你先说。” 麃公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 咧开大嘴,声如洪钟。 “我也没甚好说,就是看他们各说各的,我不说点甚憋得慌。” 座椅稍微靠后的李崇脸上的乌青还没完全褪掉,闻言立时来劲。 “你这老鸟!没话说就闭嘴!瞎掺和个甚!” 自椅子上站起,拱起双手,道: “臣有话讲。” “你天天屁话多!就知道饶舌!上不得战场的怂蛋!”麃公在椅子上骂了一句。 殿中传来几声笑,有大有小。 李崇装作没听见,不给予麃公回应,就没了下文。 “明日长公子归宗,王上、王后、太子尽去雍城,若有事务需要急报,快马可准备……” 听李崇言说,嬴成蟜有些烦躁。 穿越七年,上朝上了快两年,嬴成蟜对这些文官说话方式也了解个七七八八。 他的评价是:大都不会好好说话。 有话不会直说,非得绕圈子,和他前世领导差不多。 “李大人。”忍得住,但想早点下班,不想忍的少年开了口,道:“你是不是想问,太子和王后走了,咸阳谁管事?” 李崇拱拱手,坐下了,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殿上传来欢快的笑声。 “哈哈哈,对味!我们神童就是聪慧!” “原来这老鸟说的是这个意思,那问快马赶到雍城要多久做甚?” “就是说呢,乃公还给他算呢!原来是一句屁话!” 第一次上朝的隗状眼睛因为惊讶而睁的老大。 急忙低下头,掩饰失态的神情。 他的座椅在朝堂中间靠前,官职是谏议大夫,归郎中令管。 谏议大夫数目有四个,职责是掌议论。 用公子成蟜的话说就是维持纪律,规范朝堂礼仪。 还是公子成蟜的话。 “这谏议大夫屁用没有,就是一个镀金过渡官职。 “大朝会,全是能臣要员。 “不是功高劳苦,那就是有背景后台,谏议大夫敢管谁啊? “每次大朝会开始都乱糟糟的,怎么从来不见谏议大夫管?” 对大朝会环境,公子成蟜出口直白而惊诧不已的隗状终于知道。 谏议大夫也算高官了,为何说免就免,为何他能直接顶上来。 他偷眼看了看身边其他三位谏议大夫。 三人哈哈大笑,还低声讨论这次公子成蟜来了,能提前多久散朝。[谏议大夫失职,一点不冤枉。] 他心道,慢慢抬起头,也挂上了笑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和光同尘。 “国事找相邦,咸阳事找内史……”太子秦子楚一本正经地做着安排。 嬴成蟜极力保持好姿态,忍住翘二郎腿的冲动。 一要维护王室威严。 二嘛……漏鸟。 一想起这事他就有些来气。 他在先王活着时就把内裤弄出来,母亲姬夭夭也同意让他穿上了。 但他只穿了一天,就被秦昭襄王扯了下来,继续吊儿郎当。 先王给出的理由是影响生长。 当今秦王柱也是这个理由,说他还小,不能穿内裤,穿内裤鸟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朝堂群臣在禀报,在言说政务。 嬴成蟜觉得太啰嗦,绕着弯禀报,没完没了的。 就插话,用直白的语言说出来。 说对了,秦臣微微拱手,就不说话了。 说错了,秦臣摇摇头,继续旁敲侧击地讲述。 大多数问题,太子秦子楚都会给出结果。 少些问题,太子会向王后请教。 两人隔着公子成蟜小声说几句,达成共识,由太子给出结果。 极少数问题,会搁置,留待以后解决。 有时太子也会考教儿子。 “成蟜,赵国使者死在函谷关外,要我们赔粮,你怎么看?” 年仅七岁的公子成蟜哼哼两声。 “我前些天在天苑,被猛虎吓到摔了一跤,摔伤了,我们让赵国赔我钱。” 天苑位于咸阳五个王宫中的西宫,是西宫内苑,饲养禽兽之所在。 秦子楚好奇道: “你在天苑被猛虎吓到摔伤,关赵国甚事?” 嬴成蟜理所当然地道: “是不关赵国事啊。 “那赵国使者在函谷关外被杀,关我秦国甚事?” 群臣皆笑,一片欢乐。 不少秦将拍着巴掌喝彩,直呼“神童有理”。 其实有理吗?没理。 秦国早在秦昭襄王时期,就将地盘扩大到黄河以南,函谷关由外门变成了内门。 赵姬母子遇刺的地方,就是秦国的领土。 这番应答不仅说不上彩,还是幼稚至极。 但没有人苛责公子成蟜。 就连华阳王后都暗叹口气。 [这竖子真是好生聪慧,若此子氏为华阳,真是幸甚至哉。] 一个七岁稚童,能够听懂朝政,还能应答,给出情理似乎还说的去的解决方案。 这还苛求什么? 先王七岁时候也没有这个应急头脑。 大朝会继续,一个时辰后,到得尾声。 秦子楚正坐一个时辰,身姿挺拔如初,脸上没有疲色。 “诸君还有事吗?若无事,这便散了。” 最前排座椅,一个老人站了起来。 须发皆白。 脸上却是红润有光泽,驻颜有术,如神仙中人。 秦国相邦,魏辙。 “老臣有话说。” 第50章相邦魏辙 第50章相邦魏辙 “相邦请讲。”太子声音都轻了几分,对一国相邦的态度明显更为重视。 嬴成蟜也打起精神来。 [就为了你这点醋,我才包了这顿饺子!] 白发童颜的魏辙站起身,举着双手向上拱了拱。 “先王在世时,对公子成蟜爱护有加,直称秦国百年在成蟜也……” “相邦大人。”嬴成蟜听了个开头,在魏辙还没进入正题的时候就打断了其说话,道:“你是不是想说夜香的事?” 魏辙昂起头,目光灼烧着高台,直抵公子成蟜,不言不语。 嬴成蟜情不自禁坐直了些,急躁的情绪也放平了。 他觉得今日的魏辙不太对头。 “是。 “也不是。” 魏辙声音沉稳,既有老人的沧桑,又有壮年的力量。 “那到底是不是啊?”麃公不耐烦地道。 朝堂又是一阵欢笑,这种情形、氛围,在秦国朝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就像开始李崇被怼,一方不追究了,大家笑一会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相邦魏辙竟是向前走了两步,再走七步就上了高台。 未经特召而进步,这是大僭越。 惹得高台台阶上侍候的宦官竖起眉毛,冷冽斥道: “退后!” 魏辙未搭理宦官,而是转身面向群臣。 他的视线如同之前的公子成蟜一般,从每一个臣子身上探过去。 目光扫过,笑声消失。 无论文臣武将,都要给相邦几分颜面。 就连老将蒙骜都敛了笑容,沉凝以待。 老人的视线最后落到麃公脸上,锋锐如剑。 “就是尔等! “毁了我秦国神童!致使竖子当道! “朝堂喧哗,打断臣工言语,这是甚好事吗? “你帮扶个甚! “误国老贼!” 麃公脾气本就暴躁,能动手时从不饶舌,抡起椅子就要砸过去。 身后一名壮年秦将杨端和在后拉住椅子。 麃公回身见人,就是一脚。 “滚!” 杨端和架臂挡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卸去力道,手也松开椅子。 这一番兔起鹘落,变化奇快。 麃公转身正要继续教训魏辙。 “麃公!” 公子成蟜一声喊,在高台上站起身,对着上头老人微微行礼,道: “请让相邦大人把话说完。” “屁话有甚听的!饶舌坏我大秦!”麃公一声冷哼。 话虽这么说,但手上却是重重一正椅子,坐了下来。 “这还有几分初登朝堂的神童样子。” 魏辙背对公子成蟜,话中毫无赞意地赞了一句,视线落在隗状身上。 隗状看戏看的好好,突然和相邦看了个对眼。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低下头,祈祷相邦眼神只是从他身上扫过去。 “今日大朝会,辙看见一个新面孔。 “看你服饰绶带,所坐位置,临近同僚,该是新任谏议大夫。 “站起来。” 相邦乃文官之首。 隗状这谏议大夫虽直属郎中令手下,可也不敢得罪相邦,只好无奈起身,冲魏辙深施一礼。 “你叫什么名字。”魏辙以陈述语气发问。 “隗状。” “隗状,我问你,谏议大夫职责为何?” “……掌议论。” “那公子成蟜扰乱朝堂秩序,你为何不管!” “……”“麃公倚老卖老,你为何不管!” “……” “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你这谏议大夫与前任有何区别?上来做甚?你就是躺在谏议大夫官职上的一具尸体!” “……” 隗状心里已经开骂了。 他第一次上朝,怎么就挑他一个人说?其他三个谏议大夫怎么不说? 再说,这谁敢管啊? 魏辙不去管面色通红,一脸窘态,颜面尽无的新任谏议大夫。 转过身,重新看向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我今天说的话,做的事,你不可能看懂听懂。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没关系,记住就好。 “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了天赋,不要辜负先王期待。” 嬴成蟜正要说话,魏辙的眼神已经挪向太子。 这位相邦不期待能得到回应。 “先王在的时候,第一次带公子成蟜临朝,公子听多说少。 “说错了,先王还会指出哪里错。 “而现在,说多错多。 “自先王薨,越发骄纵。 “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倒退。 “辙请问,太子刚刚为何不将长公子遇刺之地属于秦国告知公子成蟜? “反而含笑点头,满是期许。 “这,是在说公子成蟜说的对乎?” 太子秦子楚一脸受教,低头欠身。 “是我的错,相邦教训的是。” 王后羋不鸣面色不愉。 “魏辙。 “成蟜才七岁,你七岁时在做甚?知道你所在村有多大乎? “故意苛责一个稚童,危言耸听,你居心何在!” 魏辙目偏过去,没有敬色。 “我自然知道公子成蟜才七岁,那王后你呢,你也七岁乎? “说辙苛责一个稚童? “你为和公子成蟜赌气,要辙上奏章成立一个专收夜香的官府。 “什么是夜香?就是屎尿!是最污秽、最腌臜之物! “官府收屎尿,威严何在?民如何看之?山东六国如何笑之? “王后不是稚童,肯定知道。 “那辙请问,王后这是何行为?居心何在?” 华阳王后脸上脂粉洇湿,显出痕迹。 嬴成蟜离得近,隐约间可见底下皮肤的皱纹。 “魏辙!” 上卿李崇二站,喝道: “分明是你在上次朝会说:‘公子成蟜所言夜香能提升粮食收成,确有其事,可以成立。’ “要太子带公子成蟜上朝,与公子商议具体措施。 “此事与王后何干?” 又有十数人站起,皆是怒斥魏辙。 魏辙第三次转身,以眼示意要为他说话的秦臣不许站起来。 等到朝堂上没人站起来的时候,他冷冷一笑。 “御史大夫,可要将这些阻碍王权之人都记好了,一个别落下。” 御史大夫,官秩两千石,主掌监察百官。 次职甚多,其中之一就是记述朝会事宜。 站起的人中有不少面色大变,看一眼华阳王后,匆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哗啦哗啦”椅子挪动声音响彻一片。 魏辙嘲笑声音清晰可闻。 “真是一群蠢豕! “有助收成?也就你们信。 “只有豕,才将屎尿视做好物!” 第51章大棒子加甜枣 第51章大棒子加甜枣 信宫前殿,今日的大朝会散场有些冷。不待太子说出“散朝”二字,华阳王后就拂袖而去。 走的太快,以致椅子乱颤,“咯噔咯噔”响了片刻。 频率和朝堂上些许臣工的心颤相吻合。 太子对着王后离去的背影微微低头,以示恭敬。 早在华阳王后还是华阳夫人时,他就认其为母了。 从认下羋不鸣为母亲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对母亲如此恭敬,朝堂上下皆要称一声孝子。 “诸君还有事否?”消瘦的太子言语温和,声音宏大。 一片寂静。 朝堂无人应。 “既如此,这便散了。”秦子楚拱拱手,道:“再见诸君,当在三日后了。” 群臣个个心事重重,行走间撞在一起的不在少数,殿上显得有些杂乱。 殿柱上的龙、凤、玄鸟静静注视一切。 自王宫建成以来从未动过的它们,不知有没有感受到今日有些许不同。 “阿父,你该提前与我说的。”嬴成蟜有些不满地道:“我若是没觉察到魏辙异样,及时叫住麃公,魏辙一定伤的不轻。” 信宫前殿,臣工都走完了。 除了高台上的父子,就只有站在台阶上侍奉的宦官。 秦子楚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儿子,温和地道: “小孩子,就会说胡话。” 摸摸儿子头。 “回去收拾行囊,午后去雍城。” 嬴成蟜走出前殿宫门之时,脸上的不满之情还清晰可见。 “不就是夺权嘛?跟我还装……” 正嘟囔着,忽有一声轻唤响起。 “公子成蟜,可愿陪辙走走?” 说话之人,正是等在殿外已有一会的相邦魏辙。 老人像是个老神仙,长胡子为风吹动,飘飘然。 他站在那里,好像随时能够飘走一样,御风而行。 “不愿。”嬴成蟜拒绝的那叫一个果断。 华阳王后势力大动,父亲集权更进一步,一切都在想着好的发展。 这种躺着就能赢的大顺风局,他才不想搅进去,能混绝不c! 老人愕然。 神仙,便有了一丝凡人的生气。 “哈哈,这可由不得你了!” 嬴成蟜眼前一花,黑影闪过,就被举高高了。 直到被老人抱在怀中,走下宫前石阶,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从檐前阴影走入庭地,阳光正好。 照在高大老人,和高大老人抱着的稚童身上,像是专门打下了聚光灯。 “早知道你会武,就不该拦下麃公!”少年瞪着一双大眼,对老人恶狠狠地道。 这神情,成年人来做有的显阴毒,有的显压迫。 少年……老人觉得这小娃蛮可爱。 他欢喜的笑容中,添入了一抹慈祥,开怀畅笑道: “公子心地良善,这是秦国之福。 “齐威王曾说,当面指出他错误的人受上等赏赐。 “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训斥公子,公子却还担心我的安危。 “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赶得上齐威王了。” 嬴成蟜哼了一声,昂起小脑袋,小手一甩。 “得了吧,大棒子加甜枣,本公子不吃这一套!想pua……精神控制本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哦?何谓大棒子加甜枣?” “训斥本公子就是大棒子,赞美本公子就是甜枣。先惩后奖,让本公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而使本公子为了免于惩罚得到奖励,最后成为你想要的模样,妄想!” 魏辙脚步一顿,脸上现出意外、惊喜。 “没想到公子七岁就初窥用人之道,先王在天有灵,定会欣慰交加。” 嬴成蟜没有喜色,他上朝是为夜香来的。 虽说父亲借此完成了集权,但农家肥这件事并没有落到实处。 “你有事说事,没事就放本公子下来,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喊人了。” [会打有什么用?出来混,要讲势力!] [我就不相信,二十来个郎官拿不下你一个老头。] “那就说些公子感兴趣的。”老人不以为意,道:“公子态度如此恶劣,可是为夜香一事。” “你说呢?”嬴成蟜语气极差,道:“本公子说夜香能增长收成,你说只有蠢豕才认为夜香是好物,你就差指着本公子鼻子骂了!” 指着老人鼻子。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才是蠢豕!你试过吗你就说不行?你这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相邦,从不下地劳作,怎知夜香之用!”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发火。 少年说完了,不服气地挺着胸膛,像是个小公鸡。 老人颔首。 “你说得对,夜香确实能增长收成。” 少年更生气了。 “你知道?你知道你一直拦着我,不让建立官府收夜香,还说我是幼稚之言!” “难道不是吗?” 老人的声音沉静,却不能让少年沉静。 少年张开大嘴就要喊人,不想和老人继续聊下去,觉得老人是在搞针对。 老人捂住少年的嘴,在少年怒目中缓缓道: “猴急什么?听辙说完,再急不迟。” 嬴成蟜甩头挣脱,“呸呸”两声。 “麃公说的没错,屁话就没必要听,全是狡辩之言。” 老人装作没听到,缓缓开口。 “《老子》有言: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 “意思是说,当天下大治的时候,战马可以用来耕种粪田。 “让你多读书,你不读,先人比你这小娃发现粪尿作用早数百年。 “你道为何豕圈建在茅厕之下? “人的夜香直接施下去,远没有豕圈中的有肥力。所以以人的夜香喂豕,用豕的夜香施肥。 “民间早就会用粪施肥了。” 嬴成蟜小眉头蹙起。 这和他知道的历史相吻合,中国早在商朝就会用农家肥了。 他穿越过后,发现宫中田亩不用,问谁谁都一脸嫌弃,以为是历史记录出现错误。 [原来不是历史记载错误,而是所有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公子成蟜神情不自觉严肃起来。 “那你为何阻挠成立收夜香的官府?你别告诉我是不与民争利。 “我调查过,民间根本没有收夜香的人。 “咸阳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养猪,应该说养猪的人极少才对。” 相邦魏辙也收敛了笑意。 衣袍飘飘,再度变成了那个仙风道骨的神仙。 “这就是辙等公子的目的了。 “公子将粪改名为夜香。 “是以为一个文雅的名字,就能让大家接受之了?” 第52章幼稚之言 第52章幼稚之言 “什么?”嬴成蟜这次是真没听懂。老人暗中松了口气。 [这才该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样子,哪能事事皆懂。] 继续淡淡道: “秦王宫为何建造的又高又大,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看见。 “这就叫非壮丽无以重威。 “夜香是臭的,施之以田地的过程感受,如何都说不上好。 “百姓为了能多点收成,忍着臭味施夜香。 “若是官府也这么做,百姓心中就会对官府失去敬畏之情。 “他们会认为原来官府也会妥协,也要用屎尿灌地,和他们一样。 “这是动乱根源。” 老人放下公子成蟜。 蹲在地上,稍稍用力抓住公子成蟜的两条手臂,语重心长地道: “官府威严,就是王上威严,大于一切。 “为了与百姓区分开,夜香必须是腌臜、污秽之物,也只能是腌臜、污秽之物。 “就像官员身上佩戴的绶带颜色不同,就像商人不许穿丝绸一样。 “对比、限制、利益,才能激发动力。 “你之前说的大棒子加甜枣说的很好,这些细小入微的不同让秦国国力强盛,让百姓易被统治。 “所有贵族私下里都会用夜香,但没有人会公然说出来,说出来就是自降身份。” 摸摸说不出话,看上去呆住了的公子成蟜头顶,魏辙站起身。 “辙知道说的这些你听不懂。 “没关系,记住多少算多少,私下勤问问你老师。 “你啊,该收心了。” 老人离开了,步伐很飘,像是踏在了空中。 嬴成蟜站了一会,突然冲着老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魏辙!我听得懂!但我认为你说的不对! “远离百姓,通过让百姓畏惧来驾驭百姓,这样做根本就不对!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得民心者得天下!” 老人摆了摆手,脚步没停。 话语悠悠,如自天上来。 “幼稚之言。 “少看些孟轲的书,百姓无心。” 少年一气之下,叫上马车跑去找大父。 见到大父时,大父正在和兄长打桌球。 金丝楠木做成的桌球案子,上面铺的光滑丝绸足以供养一个三口之家十年。 玉石打磨成的桌球各具色彩,随便拿一颗出去都是珍宝。 “大父,建一个收夜香的官府!再给我找几个农学特别好的人!” 少年见面就提要求,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没种过地,不会实操。 但他颇懂一点理论,知道农家肥要想肥力高,主要经过一个发酵过程。 他只管把知道的知识说给农学官员听,指出方向,其他自然有农学官员为他完成。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duang~”的一声,秦王柱一杆进洞,脸上笑开花。 他继续俯下身子,瞄准另一颗球。 “好孙儿,等大父打完的,打完再说。” 嬴成蟜一头撞在秦王柱腿上,抢球杆。 “不行!你批完再打!打球有强国重要乎?” “这眼看着手感上来了……好好好,先说。”秦王柱万分无奈,放下球杆,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嬴成蟜又把诉求说了一遍。 秦王柱认真听完,有些怀疑地道: “成蟜啊,你确定没找错人? “谁欺负你,你找大父,大父给你出头。 “政事国事,你该去找你父,或者你大母啊。 “再不济,你去找相邦也行啊。” 见到好孙儿小脸有些难看,秦王柱掐了一把其脸蛋,哈哈笑着道: “别管那些烦心的了,来来来,打球。 “你和你兄一起上,大父以一对二。”拿着球杆的嬴政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向弟招手。 “过来过来,我兄弟俩今日齐心合力,杀大父一个落花流水!” 嬴成蟜唬着一张小脸,两只手平举着。 “你不用管,你给我私印。 “我去找行玺符令事拿秦王印,让他帮我起草诏书。” 秦王柱见孙儿小大人似的,笑的欢喜。 “寡人的蟜儿长大了,都会起草诏书了? “这样,你父,你大母,相邦魏辙,这三人你随便找一个。 “只要有任何一人同意你的国策,寡人亲自为你写诏书,好不好?” [我要是能说服他们,哪还用得着告状……] 嬴成蟜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就死死地盯着大父看。 往常他表现得这么坚决,哪怕要求再离谱,大父也会同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上次去函谷关接兄长,本来大父坚决不肯,说函谷距离咸阳太远,安全无法保证。 他站了不到半刻钟,一直咬牙不松口的大父就无奈同意,给了他函谷虎符防身。 但这次,大父像是没看见一样。 秦王柱拿着球杆,重重一击。 “duang”的一声响,白球撞在红球上。 红球滴溜溜滚向球袋,打边不进。 秦王柱有些遗憾地叹口气,伸手示意让嬴政打。 嬴政拿着球杆,未动,望着倔强的弟弟,低下了头。 “你不打,那寡人就继续打。”秦王柱淡淡道。 持杆,“duang”声不绝。 往常,秦王柱清台不到半刻钟。 今日,他足足打了一刻钟还没有清台。 侍候在旁的车府令韩明心疼地看了公子成蟜一眼,凑着笑上前,道: “一人打无趣,臣陪王上打。” 秦王柱斜瞥一眼,没有说话。 韩明手刚摸到球杆。 低头,松开手,退下。 又是一刻钟,“duang”声终于停了。 秦王柱扔下球杆。 “成蟜啊,你爱玩,寡人也爱玩。 “珍宝、女人、奇物巧件,你要玩什么,寡人都能给你。 “唯独国事,不能玩,我们不能误国啊。 “秦国要玩没了,我们就只能玩一种事物了。 “命。 “你想玩命吗? “寡人不想。” 秦王柱蹲下身子,大手握住嬴成蟜打颤不已,却仍然伸着不收回去的双手。 “走吧,我们去雍城。 “你不是早就期待你兄归宗了吗?” 他轻轻扯动,遇到了一股弱小,但顽强的抗力。 好孙儿拒绝了他的邀请。 嬴成蟜抿嘴,舔着有些干涸的唇,再一次发出请求。 “私印。” 秦王柱无奈叹息,站起身。 “你既然愿意站,那便站吧。 “大父管得了所有人,唯独管不了你。 “韩明备车,去雍城。” 第53章两个犟种 第53章两个犟种 秦王柱说完话,率先起身离开,背微驼。车府令韩明看了一眼公子成蟜,叹了口气,自行去备车。 王车很快就准备好了。 韩明这辈子都在做这一件事,再熟悉不过。 这位车府令搀着王上进入马车,接过王上递过来有腥味的黑色手帕。 本来要为公子成蟜说情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 “王上勿动气,要保重身体啊……” 秦王柱用黑袖抹去嘴角并不存在的红色,这已经是习惯性动作了。 每次咳嗽完,他都会擦一擦。 有时粘上,有时没粘上。 他数个月没有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了。 “呵呵。”秦王柱笑笑,对跟了十数年之久,年前终于熬到车府令的韩明道:“寡人要是保重身体,不知有几多人愤懑,全都巴不得寡人死啊。” 韩明眼中含泪,跪在车厢内的地板上,言语中显出年轻时的锐气。 “愿为我王锄奸!” 秦王柱矮下身,靠着后车厢壁滑下,赘肉搭在今日新换的锦褥上。 “可是,寡人才是奸啊……” “王上!” “别吵,闹腾。” 秦王柱怔怔出神,看着车顶,两眼没有聚焦。 看着,看着,以梦呓的口吻说道: “韩明啊。” “臣在,臣在。”韩明小声,含泪应着。 “蟜儿他不玩桌球,要做国事哩,寡人是真欢喜啊。” “老臣为王上欢喜,秦有公子,秦之大幸。” 老秦王嘿嘿傻笑,道: “虽然言行都很幼稚,可他才七岁啊,谁家孩子七岁能主动做国事? “甘茂有个孙子叫甘罗,比蟜儿小一岁,据说能言善辩,他们都说能比肩蟜儿。 “寡人觉得比不上,你说呢?” 车府令韩明低着头,抹去泪水,呲着一口大黄牙,笑的实在不怎么好看。 “甚远,得差五百步,他连公子后背都看不到。” 秦王柱有些许不悦。 “只有五百步?寡人觉得至少八百步。” 韩明自然改口。 “王上说的对,臣目光短浅,臣少看了三百步。” 老秦王这才露出笑颜,脸上的褶子叠褶子。 “蟜儿起初和寡人一样爱玩。 “寡人现在有些玩腻了,想理政。他也玩腻了,想做国事。 “蟜儿类寡人,我们祖孙俩真像啊。” 笑颜敛去,微有伤色。 “可是,寡人的时间不多了啊……寡人看不到蟜儿壮的那一日了。 “韩明啊。 “你说寡人从今日起不近女色,不食肉,戒油腻,能多活几年吗?” 韩明叩首在地。 声音不大,语气坚定,如同赌咒发誓地道: “王上能活千岁!” 老秦王按着心口。 那里疼的厉害,要压住才会舒服一些,老毛病了。 缓了一会,才道: “屁话。 “彭祖才活了八百年,活千年那还是人乎? “寡人不求多,能见到成蟜加冠,就感谢天地了。 “主少,国疑。 “成也幼,败也幼。 “他太小了,太小了啊……” 骏马蹄子踏地的声音传来,还有两声响鼻。 等的时间太长,它们有些不耐烦了,想跑起来。 秦柱抬起右手,轻轻向外挥了挥。 “蟜儿应是不去了,这孩子自小就犟。 “去看看,嬴政这小子为何还没来。”韩明“唯”声应命,掀起车帘,出了车厢。 偏东太阳散发的阳光还没和舆中的烛光混熟,就被车帘又赶了出去。 老秦王一个人坐着。 烛光很亮,照的他脸上沟壑分明,老态毕现。 “寡人不想死,寡人还没活够……” 车身下沉,车府令请求入内的声音传进。 秦王柱应允。 韩明掀帘而入,脸上神情极其小心,试探地看了看秦王。 秦王不耐。 “说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韩明低头拱手。 “公子政要陪公子成蟜站着…… “他说:‘吾弟不去,吾亦不去。’” 安静,没回应。 低着头的韩明看不到秦王神情,但他有别的办法判定秦王情绪。 他从秦柱还是安国君时就为其驾车,十分熟稔(ren三声)秦王。 熟稔到从秦王呼吸频率就大概能猜出秦王柱的心情。 [呼吸平缓,略有急促。] [我王这是讶异,或许还带一些惊喜。] 他做出判断,才敢抬起头。 果见秦王脸上有一丝淡去的喜色痕迹。 老秦王躺在锦褥上,阖上双眼。 “时间尚早,寡人打球有些乏了,先睡一觉。 “你叫人去看着那俩竖子。 “何时站够了,何时带来车上,与寡人一同去雍城。” 老人大多觉少,但秦王柱是个例外。 常年热衷于研究美人的他日夜操劳,软件硬化工程从年幼干到年老。 这让他时不时就要补充精力,养精蓄锐。 他躺在那里,说睡就睡,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鼾声渐起。 及至鼾声消失,秦王柱舔着干燥的嘴唇,缓缓从床上坐起时。 一掀车帘,阳光大盛。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太阳都偏西了。 “几时了?那俩竖子呢?怎么不叫醒寡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直坐在车前室,守候秦王柱的韩明一边为秦王倒水递去,一边道: “王上饮水。 “未初两刻余。 “两位公子……还在站着……” 秦王柱本来是小口慢饮,听完后“咕咚”一口都吞了下去,愕然道: “还站着?这快一个时辰了吧?” “一个半时辰多一刻……”韩明小声纠正。 “这两个犟种!”秦王柱恨声道:“马上把他们叫来!” “王上,两位公子不来啊……”韩明一脸为难。 秦王柱一磕水杯,杯中余水四溅。 “你为何如此愚蠢! “他们两个小儿能有多大力气?给寡人强行带过来!” 嬴政、嬴成蟜兄弟俩站在秦王面前。 嘴唇泛白,脸色更白。 九岁的嬴政气色好一些,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站着。 七岁的嬴成蟜看上去随时可能晕倒,平举直打哆嗦的双手抿嘴硬站。 秦王柱强行按下嬴成蟜双手,抱起孙儿。 嬴成蟜顽强抵抗,在秦王怀里不住地扭动,仍旧想抬起双手。 “私印。”少年声音因缺水,疲惫而沙哑。 秦王柱又气又心疼。 “私印私印,就知道私印,为了私印连命都不要了!你看寡人像不像私印!” 54.第54章刺杀我兄的人,是不是你? 第54章刺杀我兄的人,是不是你? 五匹骏马如愿以偿,终于能跑起来了,很是欢快。王车周围是十余辆驷马高车,其内两辆里面是太子,王后,其他高车内则是住在咸阳的秦王子女。 两侧战车相随,大队骑兵开道。 浩浩荡荡的兵马在咸阳正街上驶过,引来诸多视线,向着三百里外的雍城进发。 王车内。 秦王柱正在数落两个孙子,先说年纪更小的嬴成蟜。 “你要私印是做甚?是为了成立一个新官府。 “你成立一个新官府是做甚?是为了收夜香。 “你收夜香是做甚?是为了提高夜香的肥力,提高粮食收成,教予百姓。 “寡人说的对不对?” 嬴成蟜昂着的脑袋点了两下。 和兄长倔强地站在秦王面前,平举着双手,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瞥木案上的水果、烤肉、水、果汁…… 态度表达很明显。 大父不给他私印,他就这么站着,不吃也不喝。 秦王柱气的轻轻拍打嬴成蟜左手。 “那你去找吕不韦啊! “吕氏商会遍布中原,是民间七大商会之一。 “他人手足,财力雄厚,对民间知之甚多,你让他收夜香啊! “他要不愿,你就告诉他。 “秦国不是齐国,不以商贾为主业。敢不听你的,你就找寡人。封掉秦国所有的吕氏商会,逐他出秦土。 “他在秦国耕耘这么多年,家底全砸在你父身上,他会因为一个夜香舍弃所有吗? “他不会,他没得选。 “寡人再依你所言,给你派两个农学官员听你命令,你如此不一样能达到目的乎? “私印私印,你被这二字勾走了魂!机灵劲哪去了? “不是所有事都要经官府手!” 被太阳晒迷糊,又累又饿的七岁少年舔舔嘴唇,放下双手,走到桌案边。 先喝一杯水,“咕咚咕咚”灌得好不畅快。 然后拿起箸,端起饭碗就开始大块朵颐。 “慢点吃,别噎着,都是你的。” 秦王柱的心落了底,心疼地叮嘱了一句,视线移到了依旧站着,有些尴尬的嬴政身上。 “你呢?不去吃点?还扛得住?” 嬴政欠身道了声错,晕红着脸凑到桌案,和弟弟一起大吃大喝。 半大小子,吃死父亲。 两个少年还没半大,但实在是饿得很了,嘴就没停下过。 若不是秦王柱事先预判,多准备出许多饭菜,还真不够吃。 老秦王望着两个孙子,暗暗点了点头。 他在嬴成蟜管他要私印的时候,就想到了解决方法。 他不说。 他要看看娇公子到底娇不娇! 成大事者,有大毅力。 结果令他很惊喜。 除了类他的孙子嬴成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毅,另一个孙子嬴政则带给了他意外之喜。 “政儿,今日是你认祖归宗的日子。你不上王车,和成蟜胡闹,如何想的?” 嬴政嘴里都是肉,使劲咀嚼了两下,把肉吞下去,这才说道: “我甚也没想,看见弟弟站着,我就也站过去了。” “和你弟弟一样蠢!两个犟种!”秦王柱嘴上骂着,脸上却是带着笑,道:“遇到事情,要想如何解决,而不是僵持,要动脑子。一条路走不通,就想另一条路嘛。” 公子成蟜不满地哼了一声,箸插在饭碗中,道: “我哪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我错就错在不知大父你如此心狠!我记住了!” 老秦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打了个哈哈。“天热,大父昏了头,昏了头。 “你看在大父年迈的份上,就别记在心上了,大父到时多给你两个学农学的官员。” 道路不断向后退。 天色将晚,夜幕漆黑。 黑又变白,旭日东升。 大军日夜兼程,终于是到了雍城。 嬴成蟜和嬴政两个少年,撩着车帘,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座雄城。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们看到一座高大的城墙,如一道绝壁般挡在眼前。 咸阳城中的宫墙虽比之更高大,但雍城城墙却更厚重许多。 极为宽敞的护城河绕着城墙流淌,“哗啦啦”水流声如同江河,而这是咸阳宫城城墙所不具备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柱也走了出来,看着眼前不断拉近的雍城,感慨万千,向两个孙子介绍道: “雍城,是我秦国故都,对我秦人意义极为重大。 “自德公迁都于此,雍城成为我秦国都城长达294年,占了我秦国时间一半还多。 “历经19位君主,穆公西戎称霸就在此地。 “雍城见证了我秦人不容忘却的峥嵘岁月,是我秦国崛起的根基与保障。 “我秦国都城虽然现在咸阳,但宗庙一直置于雍城,不曾迁移。 “日后你二人及冠,还要来此……” 城门大开,雍城官员尽皆出列,等候王上亲临,熙熙攘攘。 兄弟二人对此倒不太感冒,缩回了脑袋。 秦国宗庙。 占地极广,有十万平方米。 宫室繁多,一进入便起肃穆之心。 锐士护送着秦国宗室进入,守护在外,一个个表情严肃至极。 嬴政见了,只觉得这比咸阳王宫中的守备还要森严一些。 秦王柱最先进去,两小只在外等候。 在宗庙这里,秦王柱也不敢破坏祖宗规矩,领着最喜爱的孙儿先进。 所有人交谈不敢高声,似乎是怕惊扰了祖宗。 “这就是我秦国长公子乎?” 一个人身材高大,相貌俊逸的男人凑了过来,站在嬴政身前,矮身打量。 嬴政不知此人是谁,但知道定是一位身份极高的宗室成员。 此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在他的父亲身后。 [父兄为世父,父弟为叔父,不知他和父亲谁年长。] 嬴政想着,正要施礼,问是世父当面还是叔父当面。 嬴成蟜托住了兄长手臂,面向男人,眉宇间毫无敬色。 兄长不在秦国,不知道眼前男人是谁。 他却是知道的,还极为熟悉。 “秦傒,你来做甚?” 秦傒站直身子,居高而俯瞰嬴成蟜。 “我们秦国的神童还是如此不知礼,连句世父都不会叫。” 嬴成蟜缩脖嘟嘴,一副要往他身上吐口水的样子。 秦傒连忙后退两步。 见到嬴成蟜一脸嘲笑,心知是被骗了,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却不再上前,因为他真被吐过。 “你也配?”嬴成蟜丹凤眼眯起,淡笑道:“刺杀我兄的人,是不是你?” 55.第55章渭阳君秦傒 第55章渭阳君秦傒嬴成蟜紧盯着秦傒面目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见到秦傒眼睛移向他处,只一瞬,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我与你父的恩怨,与你们两个小娃不相干。”秦傒轻声道。 迈着大步,像他突然来到时一样,突然离去。 嬴政望着秦傒背影,等待弟弟给自己解惑。 弟弟是对他唯二好的人,他相信弟弟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有用意。 他扭头去看弟弟。 发现弟弟的视线随着秦傒移动而移动,身上杀意若有若无。 弟弟一边看一边说道: “秦傒,渭阳君,大父长子,父亲的大兄。 “华阳王后无子嗣,大父无嫡出,无嫡立长。 “若不是父亲认华阳王后为母,秦国太子之位就该是秦傒的。 “曾祖王父薨后,他不仅一次宣称父亲抢了他的太子之位。 “大父对他心怀愧疚,封他为渭阳君。 “渭阳在咸阳南二环,其地含有一截渭水,是第一等封地。 “他在朝关系深厚,门客众多,治粟内史士仓与他的关系如同吕不韦与父亲。 “统领宗室,我们那些世父叔父都以他为首,不认我们父亲。 “阿兄若死在函谷关外,他是最大受益人。 “今日阿兄归宗,对阿兄来说是大事,对宗室而言只是一个小辈认祖而已。 “按照礼制,大父、阿父、宗正三人在就好。 “今日来了这么多宗室子弟,八成皆为秦傒所召,必有阴谋。 “稍候阿兄入内,定要小心。” 嬴政一听,就明白这其中问题所在,放低声音道: “他还敢在宗庙杀我不成?” 嬴成蟜收回视线。 “可能极低,他还不敢在宗庙杀人,除非他不想做太子。 “他最多就是引诱兄长说一些不利父亲的话。 “兄长一切听从宗正言语,莫要搭理他就好。” 嬴政应了一声,记下了。 一个又一个宗室子弟,按照顺序进入宗庙。 待所有来到的宗室子弟皆进入后,庙室大门关闭,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黑色为主色调的宗庙内,摆放着一个又一个小蜡烛。 小蜡烛虽多,光却不亮。 每一个都昏昏黄黄,凑在一起就是黄昏。 人一多,蜡烛就忽闪忽灭,像是被惊扰了美梦的老人在发脾气。 嬴政被安排至中间。 他目视前方,见到一排排黑色木质牌位。 最上首的极旧牌位刻着秦非子,最末尾的新造牌位则刻着昭襄王秦稷。 这里一共有二十八个牌位,秦国亡故的二十八位君主尽皆在此。 老宗正年事极高,一手拄着一根槐木拐杖,一手拿着一片丝绸。 他脖子后拉,拿着丝绸的手手臂伸直,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了。 他努力分辨上面的每一个字,然后大声念出来。 四字一句,四字一顿。 “……有子嬴政,生于赵国。父名子楚,母系姬姓……今归宗庙,先祖共鉴。” 苍老的声音像是穿越了时间,将嬴政带到了列祖列宗前过目。 老宗正等待了一会,像是在等列祖列宗检查嬴政是否为他们后裔。 嬴政看着这些木牌,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二十八位秦国君主坐在上面。 最上首的秦非子离得太远,看不太清,够着脑袋来喊他。 “娃,抬起头来,看不着哩。” 他抬起头,挺直胸膛,要让祖先好好看看他。 他的眼中有泪留下,但他并不知晓。 距他最近的曾祖王父秦稷见到,赶紧挡住肩膀。秦稷旁边则是武烈王秦荡,猛一巴掌拍过来,正拍在弟弟秦稷手上。 “看你小子看的鸟事!没出息的竖子!我嬴秦质子于外国?瞅给咱家娃欺负的!” 写着昭襄王秦稷的牌位乱颤,差点摔下供奉台。 秦稷苦笑着劝慰: “回家了啊,别哭了。” 昏黄烛光,黑牌安静。 老宗正收起丝绸,朗声道: “跪!” 嬴政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没来由的,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感受到自身受到了宗庙庇佑。 从今日起,他不再是秦狗,不再是赵政,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婢养子。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回家了。 和这间宗庙内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流着一样的血。 他有了宗族,进了族谱,不再是无根浮萍。 他是秦国长公子,姓嬴,氏秦,名政。 他激动不已,克制着,不逾距,等待老宗正继续给出叩首命令,这是最后一步。 来雍城之前,宗正府中人就告知了他流程。 “等等。”秦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抢在了老宗正说话之前。 一直关注着秦傒的嬴成蟜暴跳如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兄长多么期待这一刻。 兄长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会发呆。 他问: “阿兄怎么了?一个人发什么呆?” 兄长说: “在秦国虽好,但感觉是在做客,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七岁少年出口成脏。 “秦傒!你彼母的!你还是个人” “放肆!”老宗正圆睁双目,双目如同火炬一样照到了嬴成蟜身上,怒道:“祖宗面前,污言秽语,出去!” 秦王柱求情。 “成蟜年幼,原谅他这” 没说两句,老宗正双目凌厉,立时转了过来。 “秦柱!” 他直呼秦王氏名,语气极其严厉。 秦王柱讪讪闭上嘴,向嬴成蟜投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偏头示意先出去。 宗庙外,秦王说了算。 宗庙内,秦王说了没那么算。 嬴成蟜理智回归。 望着形单影只,跪在场中间的兄长。 扫了一眼周围的世父叔父,看到那投来的目光里面多是戏谑,像在说让他滚出去。 他父在宗室不受欢迎,他在宗室也不受欢迎。 他在外能肆无忌惮。 可在宗庙这个特殊环境中,身为秦王的大父不再能为他主持公道。 他掉入了陷阱。 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这么想支开我?] 他走到兄长后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舔着嘴唇,道: “不肖子孙嬴成蟜出言不逊,在此与列祖列宗赔罪!” 重重叩首。 头落有声。 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忍辱负重的老实人。 第56章醉翁之意 第56章醉翁之意 老宗正脸色和缓,微微颔首。“勇于认错,知错能改,是我秦氏子孙,祖先会宽恕你的。” 绝口不提让嬴成蟜出去,视线投向秦傒。 “秦傒,你惊扰仪式,是跪着,还是出去。” 秦傒复杂地看了一眼嬴成蟜,出列。 对着祖宗牌位深深弯腰,表示歉意。 然后对老宗正肃然说道: “傒不是有意惊扰,实是事出有因。” 他指着跪在最前方的嬴政,沉声道: “傒怀疑,此子并非我秦氏,乃是赵氏!” 此言一出,嬴政一脸茫然。 嬴成蟜愤怒地握紧拳头,控制自己骂人的冲动,转头扫视了一圈。 他的世父、叔父,没有几个露出意外之色,更没有出声。 [果然!他们是商议好的!] 嬴成蟜暗道,但他并不慌乱。 兄长能跪在这里,就代表宗正府已经把其背景调查的一干二净。 包括但不限于嬴政的出生地、出生时的年月日、出生之前赵姬和秦子楚几次欢好、哪一次怀上的…… 连秦王柱几次催促,都不能让嬴政认祖归宗提前,就是因为这是一个极其繁琐极其仔细的取证过程。 而繁琐、仔细的好处就是,基本无法推翻! 老宗正微抬眼皮,神情已经冷冽下来,甚于刚才听到嬴成蟜骂人。 语气却是越发平稳。 “哦?你有何证据啊?” 秦傒似是没看出来老宗正在压抑怒火,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仅此子不是。”他指着靠后跪着的嬴成蟜,道:“此子也不是!亦非秦氏!” “哈!”老宗正气笑了。 要说嬴政身份存疑,那还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毕竟是在赵国这个外国取证。 嬴成蟜。 生在秦王宫,长在秦王宫。 其父秦子楚与其母姬夭夭每一次敦伦都有明确记录,其出生时日、地点、接生之人都清清楚楚。 说嬴成蟜非秦氏,胡闹! 老宗正五指抓着槐木杖,用力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响。 “掌嘴!”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秦傒自扇的响声,比嬴成蟜的响多了。 但嬴成蟜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越发严肃。 他绝不相信,能够在父亲与华阳王后联手下还打不死的秦傒是蠢货,这宗庙内的宗室子弟都是蠢货。 [他到底要做甚!] “继续,让你停了吗!”老宗正怒斥。 巴掌声继续响起。 秦傒下手极重,像是打的不是自己脸一样,很快就见了血。 “够了!”老宗正叫停,沉声道:“来祖宗面前跪着,血不要滴下来脏了地!” 秦傒走到嬴政前面,直直地跪了下来,面对着二十八块祖宗牌位。 叩首,拱手,大声道: “列祖列宗当面!傒有话说。” “放肆!”老宗正抡起拐杖要打。 一人忽然横臂拦之,正是站位仅次于老宗正、秦王柱的秦国太子秦子楚。 秦子楚张开双臂,一脸谦恭。 “从祖祖父不要动怒,打大兄起骚乱,更惊扰祖宗,不妨听听大兄要说甚。” 老宗正余怒未消,看着太子却是生不起气。 收起拐杖,轻轻拍拍太子肩膀。 “难得,在这种时候还想到祖宗。 “面对怀疑你子的兄长依旧宽仁,我只听说上古的圣王舜才能做到。 “秦国有你,先王足可瞑目了。” 两颊渐渐有些肿起来的秦傒冷笑。“秦异人,你少在那里装好人。 “你不拦,今日我也是必须要说的,倒是又让你平白得了个美名。” 老宗正气的连连咳嗽。 秦子楚手放在老宗正胸口慢慢滑下,一边给老宗正顺气一边苦笑。 “大兄,你有甚话,你就说吧。 “莫要拖延,惹从祖祖父生气,惊扰祖宗。” 两相对比,高下立显,老宗正面露欣慰之色。 其他的宗室子弟听了这话,却是不耻、耻笑、无语皆有之。 装个屁!好人都让你秦异人当了!呸! 秦傒面色阴沉,不再纠缠,直入正题。 “秦异人,我问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十月十三日,函谷守将蒙武率五百骑出函谷,擅离职守,此是何故?!” 他对着祖宗牌位拱拱手。 “函谷防务,是我秦国重中之重。 “过了函谷,关中一马平川,可直抵都城咸阳! “若大军至,我秦国有灭亡之虞! “事关我秦国生死存亡,我连上十三道奏章,你却语焉不详。 “不仅奏章扣中不发,还不让我入王宫。 “我别无他法,今日只得在祖宗面前问你。 “蒙武带兵五百骑,早过五十之数。 “此乃谋反,你管还是不管!” 老宗正拨开太子,拿着槐木拐杖一杖打在秦傒身上。 秦傒倾身卸力,扑倒在地。 老宗正持拐杖,指着秦傒的脸。 “这是宗庙,不是朝堂!此地不议政,只论宗族,出去!” 秦傒头顶在拐杖底,顶着老宗正缓缓直起腰。 “国将灭,族何在? “从祖祖父,我知道你偏袒秦异人,但你偏袒也要有个度! “咸阳没有城郭,敌军入境摧之如饮水! “你难道要等到敌军攻占咸阳,兵临雍城之下,火烧宗庙时才醒悟吗?!” 老宗正气结,拐杖颤抖。 “你,你,你,不肖子,不肖子!” 一气之下,浑身无力,竟是仰身倒下。 太子扶住老宗正,屈膝让老宗正坐在自己大腿上,又用自己瘦削肩膀顶住老宗正身体。 “大兄,你过了!” 他脸上长出三分威严,拿出了监国太子的派头,扫视宗庙内这十几个兄弟。 眼神所过之处,却没人怕他,不少还瞪起双眼。 他深吸口气。 “我知道,我做太子,兄弟们都不服,你们服的是大兄。 “但真要将事情做的这么绝吗?这些事非要在宗庙中说吗?非要惊扰祖宗吗?” 秦傒揉着青肿脸,讥笑道: “秦异人,你别说的像是兄弟们的错。 “兄弟们奏章上了几多,你留下不发,仗着监国身份不理不睬。 “我们没办法,只好请祖宗们来见证。 “说吧,函谷守将蒙武怎么处置。 “没有虎符擅自调五百兵,这可是大罪。 “你应该把蒙公抓进囹圄” 秦子楚看老宗正没有大恙,长出一口气,轻声道: “蒙武率五百骑出函谷,是受函谷虎符调令,何罪之有?” 第57章这也太卑鄙了吧! 第57章这也太卑鄙了吧! 这个时期的宗庙可和后世不一样,地位高到天上。宗庙内立着祖宗牌位,祖宗牌位就是根,代表着家族传承、历史、文化、血脉。 秦傒只质疑嬴政是不是嬴秦,影射太子没问题。 这事关血脉,本就应在宗庙解决,最多就是扇两巴掌跪在祖宗牌位前认错。 提政事,在宗庙内争权夺利,不行。 这不是宗族的事,这是秦傒和太子两个人的私事。 缓过来一些的老宗正扳着太子肩膀。 本想回应大兄的太子秦子楚适时改口,轻唤了声: “从祖祖父,你没事吧?” “无大碍。” 老人应了一句,枯瘦如同树枝的手指指着面部青肿,看上去很是凄惨的秦傒。 “我秦芾以宗正之身,削你族籍,清出族谱。 “你从此不再是我秦氏一族,日后只可称嬴傒。 “来几个人,把嬴傒拖出我秦氏宗庙!” 认祖归宗被打断的嬴政很是解气,激动地捏紧了小拳头。 他第一时间望向弟弟,想要和弟弟分享喜悦之情,却只见到了一张极其严肃的脸。 嬴成蟜感觉到兄长视线,抛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然后眯着那双丹凤眼,继续看着自己那些站的笔直的世父叔父。 [原来如此,玩法不责众这一套……] [今天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是要逼父亲的宫!] “噗通”声连成一片,震颤的烛火飘摇。 除了秦王、老宗正、太子,所有宗庙内的宗室子弟都跪下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说话,从来不会两个人一起开口。 有条不紊,每个人都条理清晰,一个磕巴都不打,就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秦异人居太子之位,管理混乱,当下之!” “立长立贤,也轮不到秦异人!” “先王刚薨,各国虎视眈眈,试探不断。秦国近日祸事频繁,皆为监国太子之故。” “泾水发洪,淹田千里。这都是秦异人监国不力,才让上天降下惩罚。” “太子掌国事守宗族,太子大错频仍。不换之,国、族两不在。” “太子之位既是政事也是族事,正该在宗庙决议。” “……” 老宗正秦芾站的颤颤巍巍。 孙子辈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传进他的耳朵,他闭上眼睛。 他是秦惠文王之子,秦昭襄王的亲弟弟,同父同母。 封号泾阳君,当年的四贵之一。 与他同辈的人,都不在了。 他有兄弟八人,除兄长昭襄王,其他皆不是善终。 武烈王秦荡举鼎绝膑而死。 秦壮、秦雍叛乱争位,后称季君之乱,被昭襄王击败并处死。 秦通、秦恽,兄弟俩两任蜀侯,皆是发动叛乱被杀。 四贵之一的高陵君秦悝,被昭襄王赶出咸阳,在去往封地途中意外死亡。 为了王位,为了权势,他的兄长昭襄王杀的宗室几乎只剩下一脉。 昭襄王只生了两个儿子,大侄子秦悼、小侄子秦柱。 大侄子无后,没熬过昭襄王,死在魏国。 小侄子秦柱,倒是开枝散叶,子嗣众多,现下宗庙内几乎都是秦柱儿子。 但对他来说,人还是太少。 宗室今日来人十之八九,站的稀稀落落,说话声音大点都有回音。 他小时候参加大典,宗庙内人挤着人,抬起袖子就是一片乌云。 当初那些人,都死了。 他老了,志少情深,他不想再见到死人了。 他想见到宗庙因容不下人而扩大,而不是像他们那一代一样,死的只剩他一个! 但他没办法…… 秦傒一人质问太子,他能驱逐出族谱。 可宗庙内整个宗室的人都参与了进来,他能都逐吗? 都逐了,秦国宗室就没了。一群宗室的私事,就是族事。 族事,就要在宗庙决议。 宗正,德高望重,管理宗族事务,在宗庙内比秦王还大。 宗正代表宗族意志。 现在全宗族参与,真正的宗族意志就在面前,宗正就必须抛弃个人情感。 咚~! 他用仅存的力气重重敲击地面,凄凉地道: “秦子楚!跪下!” 太子秦子楚松开扶着老宗正的手,担忧地劝道: “从祖祖父,你保重身体,不要太动气。” 跪在祖宗牌位面前,自大腿到脑袋顶挺得笔直,如同一面绝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傒,你继续说。”老宗正佝偻着身子,埋着头道。 底下的宗室子弟不说话了,很安静。 渭阳君秦傒脸上挂着笑容,疼痛也无法阻止,道: “太子说蒙武受函谷虎符调令,那函谷虎符是如何” 嬴成蟜截断其言语,道: “是我拿去的。” “哈!”秦傒轻拍一下手,嘴巴张大,忍着剧痛故作夸张地道:“原来是神童啊!我们的神童,函谷虎符,是谁给你的呢?” 嬴成蟜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在等,等大父开口,或者不开口。 片刻过去,他没有听到大父声音,知道了这函谷虎符应是大父给父亲的又一个难题。 秦傒见嬴成蟜不说话,把问题抛给太子,声音也立刻冷了下来。 “太子将函谷虎符给了成蟜?” 秦子楚叹口气,张开口正要说话,次子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 “秦傒,你说的事,跟今日的族事有关吗?”七岁少年的声音比成年人要尖,就显得很尖锐。 “秦异人倒是将你教的很好,竟还知道政事族事之分。”秦傒赞了一句,道:“你问问秦异人,我们现在商议的是政事还是” 七岁少年一脸不耐烦,再次打断世父的话。 “我知道你说的也是族事,我问你这和今日我大兄认祖归宗这件族事有什么关系? “你们谈什么那是后面的事,现在是不是该让我大兄认祖归宗?” 秦傒大惊。 [这小娃竟还懂得挫敌锐气,以图后进的道理?这绝不可能是子楚教的啊!] “你兄和你,杀死了赵国公子高。致使赵国与我秦国交恶,调大将李牧自边关归邯郸,厉兵秣马” “不是,你是听不明白话吗?”嬴成蟜第三次打断,音量增大道:“这和我大兄认祖归宗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秦傒三次被抢断,似是有些急了,生怕再被打断,语速极快音量极大地道:“你两个小娃如何敢杀赵国公子,这” “秦傒!”嬴成蟜大声喊,第四次打断。 但这次秦傒没有终止,继续说话。 “必是受到太子” 七岁少年从地上蹦起,一边跳一边大声喊叫。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量比秦傒大,音调比秦傒尖。 用新手限时配置海豚音,完全压过了秦傒。 秦傒喊不过嬴成蟜。 跪在地上的他,气势上更是比不过蹦高高的嬴成蟜。 他一脸茫然加懵逼地看向太子。 [真是你教的?这也太卑鄙了吧!] 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孩子还小,不懂事。” 下面跪着的宗室子弟有人发声,不忿地道: “宗正!竖子如此搅闹宗庙,打扰祖宗安眠,成何体统?该赶出去才是!” 老宗正拄着槐木拐,一顿一顿,颤巍巍走过去。 摸着脸蛋红扑扑,因为剧烈有氧运动而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嬴成蟜脑袋。 “娃儿闹疼,健康,有活力,祖宗爱见哩。” 第58章二子不氏秦 第58章二子不氏秦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遇到无法对付的人,无法解决的事,先拖着。 这不是摆烂,也不是懒。 这是扬长避短的策略手段,是积极应对的处事态度。 嬴成蟜打游戏从来不点投降。 打团打不过,那就四一分带,一三一分带,断线。 拖着,拖下去。 等敌人露出破绽,等局面出现转机。 得到宗正支持,他更加大胆,充分发挥了自己七岁小孩的年龄优势。 吵闹蹦高,就是不让秦傒说话。 一口咬死今日是兄长认祖归宗的日子,有什么事都得推后再说。 却不去求宗正主持仪式,主打一个有理取闹。 一挫秦傒,让其失去锐气。 二拖时间,让父亲想办法。 老宗正秦芾有意纵容,对下面宗室子弟的怨言一概不理。 掌管渭阳一地的渭阳君整张脸都是黑的,频繁看向秦子楚,几次三番都只能看到秦子楚的侧脸。 太子不与他对视。 眼看事情就要这么拖延下去,没头没尾,秦傒跪不住了,怒目看着嬴成蟜,怒斥。 “够了!那便先认祖归宗!” 话还没说完,嬴成蟜小脸就顶在秦傒大脸前,闭着眼睛摇着脑袋大声喊。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鼻子眼睛嘴好像要挤在一起,声音盖的没几个人能听清秦傒的话。 秦傒奈何不了嬴成蟜,怒气冲冲,将对象换成了太子秦子楚。 “秦异人!你要躲在一个稚子身后乎?” 太子忍着笑,憋气憋了好一会,强行将那要飞出嗓子的笑声压住。 起身拉着次子的手站到原本位置,对老宗正温声道: “从祖祖父,劳烦你了。” 秦傒也随之一同站了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哗啦啦”一片起立声,所有宗室子弟看秦傒站起,也随之一同。 紧张到肃杀的氛围随之一松,场中再次只有嬴政一个人跪在祖宗牌位前。 老宗正担心地看了眼秦子楚,不知道自己看好的太子想没想好对策。 见到太子微笑着稍稍点头,心下一安。 没感情地瞟了秦傒一眼,沉声道: “外子归!给祖宗叩首!” 嬴政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很是沉闷…… 趁着仪式进行,嬴成蟜紧紧父亲的手。 秦子楚下望,侧耳低头。 嬴成蟜踮着脚尖在其父耳边悄声道: “阿父你想好对策了吗?要不要我出手?” 秦子楚转头四处瞅瞅,和眼睛一直喷火烧他的秦傒看了对眼,立即挪开。 竖掌挡住半边嘴,没挡的那边对着次子。 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道: “你出手好使?你这小娃能有何对策?说来听听。” 次子临机应变拖延时间,已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万万没想到,这惊喜还没完,次子言语之间竟传达出能破局的意思。 嬴成蟜也探头探脑的四处看看,声音又小了数分。 “等大兄仪式毕,我冲上去把那些祖宗牌位都划拉到地上去!” 秦王柱紧走两步,也没听到乖孙说了甚。 唯一听清的秦子楚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险些蹦起来。 一巴掌拍在次子头上。 “你发了狂疾!要死啊!”这般动静很大。 往常这定然属于搅闹仪式,招来宗正呵斥制止。 今日老宗正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主持仪式,说话语调慢了三分。 “宗正,这” 一个宗室子弟不忿举报,不想让太子继续说话,才起了个头。 刚还听力不好的老宗正立刻怒斥。 “聒噪!” 那宗室子弟一窒,脸上怒色更盛,还想说话。 渭阳君秦傒轻咳一声,吸引弟弟注意,微微摇头。 那宗室子弟见了,泄愤式的闷哼一声,不吱(zi一声)声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离宗正更近的秦子楚,言语却一直没停,只是小了许多,低吼。 “你以为你是稚童就做甚都行?你这样做会被逐出族谱!谁也保不住你!你怎么敢打这个主意!” 嬴成蟜小声解释道: “只要阿父你还是太子,我在不在族谱有甚关系?我连秦氏都不要,根本不在乎这个。唇亡齿寒,阿父你是嘴唇我是牙齿,嘴唇没了牙齿还能保得住吗?” 贴在儿子孙子身边的秦王柱听了个真切,吓出了一身冷汗。 搂住孙子不让乱动,生怕这个胆大包天的竖子冲上去打翻祖宗排位,对孙子着急忙慌地道: “何至于此?” 眸子落在儿子身上,寡淡冷漠。 “你便说函谷虎符寡人给的,赵国公子寡人让杀的,此事就此了结。” 太子掩去眼中异色。 “父王好意,儿臣心领,儿臣想靠自己试试。” 秦王柱不置可否,扯着孙子往后站。 话语再慢,也有说完。 仪式再长,终有竟时。 “外子嬴政,复归宗族,可称秦氏!”宗正唱出尾声。 等待颇久的秦傒迫不及待地上前,有些急躁地道: “此事已毕,该论论” “政不想称秦氏!”跪在地上没起来的嬴政声音和弟弟一样尖锐。 秦傒怒火中烧,猛盯着太子秦子楚。 [小的下去大的上,你儿子没完了是吧?] 底下的宗室子弟也都是这个想法,心中全都大骂秦异人卑鄙。 宗正恍了一下神,马上调整回来,拉着长音,不慌不忙地道: “为何啊?” 九岁少年缓缓站起,像是一条出海的幼龙,言语掷地有声。 “樗(chu一声)里子乃我秦国宗室,受封蜀郡严道县,他的子孙后代皆以严为氏。 “政欲效仿严君,自立一氏!” 宗正秦芾眼睛一亮,高声喝了一句。 “彩!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气。 “欲靠自身,不与兄弟争抢祖荫,靠自己打江山,胜过长者无数! “这才是我嬴秦后裔!” 一众宗室子弟有苦说不出。 有些觉得甚是难堪,羞红了脸,后悔今日来宗庙了。 秦傒看着太子的怒火要烧破天了。 [故意的吧?这不能都是巧合吧?这一定是你故意为之吧!你真该死啊!] 秦子楚脸上闪过一丝懵然。 张望张望长子,回头看看次子。 [我就两个儿子,一个都不氏秦???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嬴成蟜看着兄长,脸上表情比父亲还懵。 [不是,我不氏秦是给你留位置,你不氏秦是几个意思啊?咱就说什么封地比秦国还大?] [不会真迷上吃喝玩乐了吧?还我的通天代秦始皇!] [不行,我不干!] 他挣扎着要反对,被身后大父死死控制住。 无能为力,被捂住嘴的嬴成蟜张牙舞爪,像是一只不满被rua的小猫。 秦王柱笑眯眯,微微点头。 [嗯,懂事。] 第59章子楚欲让大兄当将军 第59章子楚欲让大兄当将军秦傒这次不着急了。 他等着不氏秦的嬴政站起身,走到队伍最末。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秦子楚,冷冰冰的眼神中带着燃烧的怒火。 他不着急,老宗正更不着急。 闭上眼睛,以拐拄地,老神在在。 拖得时间越久,气势越低,太子越能想出应对方式。 还是下面的宗室子弟打破了沉寂。 “秦异人,你将事关我秦国安危的函谷虎符交予一稚童之手,一个罔顾国家的人,凭甚为我秦国太子!” “你两个儿子杀了赵国公子,失了大义,致使赵国调大将李牧回邯郸,欲攻我国,你有何分说!” “这还用说?一个七岁小娃,一个九岁小娃,敢杀赵国公子?分明是秦异人私通赵国,欲置我秦国万劫不复!给了赵国攻打的借口!” “赵国已经遣使东周国,请东周公出面主持公道,欲联山东六国攻我秦国,秦异人你知道不知道!” “……” 太子的兄弟叫着一声又一声的异人,不耻太子为了大位改名为“子楚”。 秦国大位,有争有抢有杀人,唯独没有阴谋诡计、谄媚逢迎上来的。 穿着楚衣唱离骚,取悦一个楚国女人,认华阳夫人为母,连名字都改成了“子楚”。 子楚子楚,反过来就是楚子,楚国的儿子! 自认母后,对华阳夫人毕恭毕敬。 对生母夏姬不闻不问,数年不拜。 这是人子? 配为太子? 他们不服! 渭阳君秦傒,所有宗室子弟的大兄走到太子面前。 “秦异人,你还有何话说?” 太子叹了口气,悲悯地看了一眼众兄弟。 “呜呼哀哉! “先王在时,长平一战险些灭亡赵国。后称西帝,诸侯哪个敢不来? “如今先王薨去不足三月,我秦国竟是连赵国都开始怕了吗?开始怕六国联合了吗? “没错,函谷虎符是我赐下去的。可我给的不是我子成蟜,而是吕不韦! “赵国公子也是我让杀的。” 秦子楚“腾腾腾腾”几个大步就窜了下去,拉着长子嬴政走到最前,一把扯下长子衣衫。 几乎将皮肤完全覆盖的疤痕现在众宗室子弟眼前,让一众宗室子弟大都皱起眉头。 秦子楚眼中含泪。 “我秦子楚是秦国太子!赵国如此对待我的儿子!他们将我秦国放在眼中了吗?我杀他赵国公子,一是报仇,二是立我秦国之威,勿让赵国以为怕了他!” 缄默一片。 秦国是骄傲的,秦子楚的应对方式很秦人。 秦傒冷笑,脸上泛着青色,烛影中显露几分狰狞。 “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我秦国太子只会诡辩乎? “我秦国自邯郸一战,损失四十万男儿,至今未恢复元气。 “你说我们怕赵国,怕六国联军,呵呵呵,你倒是不怕!你当然不怕! “你客居赵国多年,早已是个赵人!你想要秦国亡!” 渭阳君起了个头,底下立刻有人应答,言语间也是讥讽十足。“把函谷虎符给了一介贱商?秦异人,你要是交在你子手中,尚还有几分说辞。 “你竟敢将函谷虎符交给吕不韦!吕不韦是商人!商人重利!你不怕他把函谷关卖给赵国乎! “还是,你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一额有刀疤的宗室子弟义愤填膺。 “险些被这竖子骗了! “关中发洪,粮地无收。 “蜀地要建都江堰,是缺兵缺粮又缺人,李冰来了多少次奏章了? “而这些,都是先王薨,你这竖子监国导致的乱象! “内忧遍地,你这时斩了赵国公子,失去名分给赵国进攻的借口,引来外患。 “你还有脸在此大放厥词,称是扬我秦国之威,我扬你祖宗!” 老宗正赫然睁开双眼。 “你说甚!” 刀疤男反手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时心急嘴快,祖宗恕罪,祖宗恕罪!” 众人对秦子楚口诛极久,下决心要拿下其太子之位。 嬴成蟜表面上安静以待,实则在积蓄力量,时刻观察大父。 只等大父见他不挣扎了,力度稍松,他就冲出去把祖宗牌位都搅乱! 到时宗正逐他出族谱,就可以借重整祖宗牌位一事结束族事。 只要宗庙这个门一打开,这些世父叔父就拿父亲没法子。 见父亲的面都难,更别说聚集。 秦傒转身,用肿脸对着众人,众人喧嚣声渐渐小了。 他经过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太子身边,用肩膀狠撞了一下太子,险些将太子撞倒。 他视而未见,就像是没撞到一样,走到秦王柱面前,拱手沉声道: “请王上重立太子!” 秦王柱要答秦傒的话,心神就从孙子身上撤回一些,手也不由自主地卸了力。 嬴成蟜等的就是此刻,如同一个兔子似的窜了出去,直奔供奉台。 出师未捷,身又被控。 太子伸手一捞,就把次子抱在了怀里,狠狠敲了一下其脑壳,用眼神示意次子不要乱来。 秦王柱大悲大喜来的太快,有些受不了,捂着心脏喘了两口,道: “子楚,你有何话说?” 太子身强力壮,能一边答话,一边按住躁动不已的次子。 “王上,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先王薨,各国皆对我秦国虎视眈眈,内史府抓到的六国探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斩赵国公子,震慑诸国,这何错之有?” 秦傒“呸”了一声,道: “还在诡辩!我且问你!大军压境当如何!” 秦子楚不慌不忙。 “迎之,斩之。 “大兄一向智勇双全,子楚欲让大兄当将军,大兄以为如何?” 第60章不留退路 第60章不留退路公子成蟜双脚离地,像个皮皮虾一样一弓一缩的,冲着祖宗牌位使劲。 他一点道德亏欠感也没有,他没有道德。 子孙有难,想要祖宗下地帮衬一下,怎么了? 祖宗不想看到家族平安吗?不想庇佑子孙吗? 想的话就下来。 不想的话那更得下来了,不保佑子孙算什么祖宗,凭甚受供奉? 正憋着气,脚指头都绷紧了攒力呢。 太子一句话给他弄卸劲了。 他猛一摆头,看到父亲一脸平静,心中万分敬佩。 [政客的心理素质真强啊,连送人去死都能说的理所当然、面不改色……] 他本以为这些世父叔父就很无耻了。 函谷虎符除了秦王谁能赐下?朝中人尽皆知,他父亲这个监国太子只有政权没有军权。 都江堰缺兵缺人缺粮关他父亲什么事?换个人当太子就不缺了? 关中泾水发洪也能扯上父亲?父亲是秦国太子不是泾水龙王,还能管泾水了? 没想到,父亲竟让从未作战过的世父秦傒,去对战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 [爹啊,你这借刀杀人也太明显了吧?谁能上当啊?] 嬴成蟜内心一声叹息。 果然。 脸上肿胀到最大限度,就快要肿成猪头的秦傒一脸冰霜。 “秦异人,你倒是好算盘!想借赵国的剑杀我秦傒?” 太子一脸诚恳,发言一片赤诚。 “子楚绝无此意,大兄误会子楚了,子楚真心以为大兄可为将军。” “你要我上战场,你怎么不上?” “大兄若是不上,方轮到子楚。” “……你说甚?”秦傒沉声道:“你可是以为那李牧乃怯战无能之辈?需知赵将廉颇尚在!此人以勇气闻名诸侯,武安君在时,也要避其一二!” “无论是谁,啊!” 刚说了四个字的太子惊叫一声,高频率甩动被次子咬的右手。 “你打不过呜呜呜呜呜!” 太子将手做一个倒碗状,扣住次子嘴巴,避免又被来一口。 “无论是谁,敢犯我秦国疆土,子楚当仁不让,当迎之斩之!” 嬴成蟜焦急,拳脚并用,都打在父亲身上,真是使了吃奶的力气抗拒。 可他年龄太小,又不曾习武,破不了父亲的防,阻碍不了父亲夸海口。 秦国太子神情庄重,立下誓言。 “子楚今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若不能退敌在关外,用马皮裹着我的尸体回来埋葬!” 一众宗室子弟虽不耻太子为人,闻听此话,好几人却都不由喝了声彩。 “秦异人!你若得胜归来,我便服你!” “像个秦人!自己拉的屎自己吃,死了我也认你是太子!” “我是竖子!之前眼拙,没看出你还有这份血性,出征加我一个!” 秦国是一个畸形的国家。 商鞅的严苛刑罚、军功爵制,使秦国勇于外战,使秦人崇尚将军。 武安君白起自底层崛起,不因身份而被诟病,声望一时无两,就在于此。 在知道敌将是天下名将廉颇的情况下,秦子楚依然敢于领军出征。 不胜不还,不死不还,一点退路都不留,实在是对极了秦人胃口。 你比我强,那你就上。 这就是秦人思维,简单粗暴。 “都闭嘴!”秦王柱控场。 凝视着初得宗室人心的太子,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问道: “你要多少人?何人为副将?” 宗庙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些。秦子楚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许还会决定秦国的命运。 “将兵五万,副将吕不韦。”秦子楚如是说。 短暂寂静后,一片哗然。 宗庙内就像是烧沸的茶壶口,热气的“呜呜呜”像是警鸣的洪钟。 “患了狂疾,他患了狂疾!” “这是送死!” “此战若能胜,日后你秦异人说要我性命,我二话不说,取剑自刎,心甘情愿!” 众皆沸腾,心中都对秦子楚生了三分敬意。 “可。”秦王柱淡淡一笑,道:“寡人等你来要虎符。” 宗庙漆制玄色木门大开,众人各自散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太子秦子楚松开次子的口,等待次子说出想说的话。 次子无言。 木已成舟,无需再说。 公子成蟜寻了一处僻静宫室,独自一人进入。 他需要静一静,认真思考一下。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存亡之地。” 他喃喃自语,闭上双眼。 眼珠在眼皮下乱动,在外面看就是眼皮一颤又一颤。 “此时李牧还没有打赢匈奴,阿父不知道他的厉害正常,可阿父不会不知廉颇的厉害,我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他很想直接去问父亲,但他知道以父亲的脾气秉性一定不会说。 他打定主意。 想得出来,验证可行,他不会阻挠父亲立威。 要是想不出来,也问不出来,那就别怪他告状大父,阻止父亲出征。 此时的秦国,远没有后世人眼中那么强大…… 赵国,长平之战前是能与秦国掰手腕的存在。 长平之战,被活埋四十五万赵军,元气大伤,跌落强国王座。 而秦国在长平之战后的邯郸之战,折了四十万秦军,当时国内也是一片空虚。 要不是有四关险隘和八百里秦川的天然屏障,以及秦惠文王拿下的巴蜀之地供血,秦国有极大可能为联军攻破,亡于历史长河。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示弱。 孔子说春秋礼崩乐坏,战国比春秋远甚,讲道德礼仪的鲁国、宋国都亡了。 剩下的战国七雄都是趁你病,要你命的主。 秦昭襄王不退反进,继续扩张。 他迅速调整战略,不再想一举拿下心腹大敌赵国,而是把目标转而对向魏国。 在随后的几年中,秦国先后攻占了魏国安阳、阳城、负黍等地,斩首四万。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更是灭亡了西周。 攻占了西周国的首都,俘虏了西周君,接收了西周国的三十六座城邑和三万人口,缴获了九鼎等象征权力的物品。 这是秦昭襄王在世的最后一次胜利。 此战,震慑天下诸侯,要他们知道——秦国还是那个能打的秦国! 各国纷纷示好。 第61章立威 第61章立威 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六国各自派出使臣来咸阳朝见。朝见是真,打探也是真。 他们想知道,秦国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的强大。 使者们自入函谷关,就被秦国车马接送直抵咸阳,皆为咸阳繁华、豪奢五王宫震惊。 回去据实以报,诸侯叹服,息了攻秦之心。 未能游览秦国其他地区使者们不知道,秦国繁华的只有一个咸阳,其他地区只是堪堪活着。 秦昭襄王举全国之力奉养一咸阳城,又一次震慑住了诸国。 战略目标完美达成,秦国开始休养生息。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闰九月,秦昭襄王去世,至今不满三月。 赵国死了四十五万赵军,自邯郸之战后就一直在缓,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秦国邯郸之战死了四十万秦军,不仅没缓,还又打了五六年。到现在满打满算只缓三年,怎么可能缓的过来? 秦昭襄王确实将秦国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位。 但长平之战未灭亡赵国的错误,直接导致邯郸之战的大败,最终耗尽了秦国自秦孝公攒下的家底。 现在的秦国,说是民生疲敝,外强中干绝不为过。 不损伤国力,能出动的兵马极少。 五万,秦王柱能接受。 嬴成蟜不能接受。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廉颇、李牧、王翦。 父亲头一次领兵,就对上了俩。 还很是硬气的只要了五万兵马。 点将不点蒙骜、麃公这些名将,只点了吕不韦。 这不是自己下套自己钻吗?这不是自杀吗? “父亲肯定知道自己打不过!” 嬴成蟜豁然睁开双眼,他好像想明白了。 但他还需要验证,验证自己所想是否正确。 他站起身,没有去找做太子的父亲,父亲不会告诉他实话。 但除了父亲,还有一个人定然也知道全貌,被父亲单独点出来的吕不韦。 他惊动了大父秦王,叫上了真正成为秦国长公子的兄长,搭载着五马王车,提前回到了咸阳。 章台街,相邦府。 不管来过多少次,这里的忙碌都从未变过。 嬴成蟜轻车熟路走进大门,转过走廊,走进摆满竹简的主政堂。 魏辙依旧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早上就没来点卯。 相邦长史吕不韦圆脸滚滚,大腹便便,揪着下巴上的胡子阅览竹简。 听到声响,扭头一看是公子成蟜,未语先笑。 这笑不是为官者的虚情假意之笑,而是满含商人市侩的笑。 吕不韦不仅是相邦的得力助手,更是吕氏商会之主。 只要他一天不离商,这笑容就一天改不过来。 “公子今日缘何有闲暇来这里?” 嬴成蟜没说话,扫了眼整理竹简、提笔写字的两个小吏。 吕不韦立刻会意,让两个忙碌的小吏到外面看着,不得打扰。 清了场,嬴成蟜跪坐在了吕不韦面前。 这一动作立刻让吕不韦心中加起小心,肃起面容。 能让自家公子做出这等正式姿态,绝对不会是小事。 果不其然。 嬴成蟜一开口,吕不韦的心就提了起来。 “宗庙内,阿父立下誓言。要亲自将军,以先生为副将,率五万兵马迎战名将廉颇、李牧……” 他观察着吕不韦表情,发现秋毫未动,心中却是更加笃定判断。 吕不韦是相邦长史,了解秦国肯定比他透彻。 做为父亲的第一门客,听到父亲要去送死,常理而言绝不会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说明吕不韦早就知道。他将宗庙中发生的事都叙说了一遍,见吕不韦打算开口,手在身前桌案上一划,道: “先生不必说话,说也是哄骗我,只管听我说就是,听我说的对不对。 “若是对了,那就不必瞒我。 “若是不对,那你可以将我的话说成是你自己想法,报予父亲,然后回来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 “我一定要知道你们打算做甚,否则你们就甚都别想做。 “先生听明白了?” 吕不韦低着头不说话。 他竟从眼前的七岁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比太子强得多的压迫感。 太子从来不会这么和他说话。 他压力极大,恍惚间觉得身前的人根本不是七岁,而是和自己一样年岁的智者。 他抬起头,极其瞩目的丹凤眼,一张稚嫩的小脸。 压迫感,无影无踪。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分明就是一个稚童,十个百个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他淡淡笑了笑,恭敬道: “不韦明白了,公子请讲。” 嬴成蟜自是感觉出来吕不韦态度的不同,但他也没办法。 藏獒趴着不动,人就畏惧。 泰迪叫的再凶,人也不怕。 幼年体的他想要凭自身震慑一个成人,极难。 他故作不知,刻意不露出丝毫表情,想着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震慑力,压低嗓音道: “曾祖王父死后,各国探子一波又一波入咸阳,想趁新王登基立足未稳之际发难。 “阿父准许杀赵高是立威,此刻目的还是立威! “秦国需要一场胜利震慑诸侯。 “阿父需要一场胜利坐稳太子,收服宗室。 “而先生你,也需要一场胜利来造势,为升迁相邦而造势。 “魏辙在朝堂上掀翻桌案,针锋对上华阳王后,坏了规矩,罢相之日该是不远了吧? “你和父亲接下来要做的……” 吕不韦脸上的笑越听越僵,最后就像是拿刀刻在上面了一样。 很假,很不自然。 嬴成蟜说完了,拿案上清水润了润喉咙,伸手示意该吕不韦说话了。 吕不韦揉了揉脸,苦笑道: “公子,我和主君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躲在床板底下偷听到了?” 这就是承认了。 嬴成蟜脸上没有喜色。 “这个计策虽然成功几率很大,但有生命危险。” “公子,喝水也能呛死人,哪有万无一失的计策呢?还望公子不要阻挠。” “……我明白了,此事我答应先生,请先生也答应我一件事。” “公子请说。” “夜香……” 公子成蟜走了很久以后。 两个小吏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两三次,每次见到相邦长史大人都依旧是同样的姿势发呆。 二人不敢进。 他们又不是相邦,哪敢惊扰相邦长史大人。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雍城。 太子秦子楚、华阳王后、失踪的相邦魏辙。 三人共处一室。 华阳王后一张脸冷的如同冰霜,没有粉黛修饰的脸上满是岁月沧桑。 “太子与相邦,来寻我这个有碍秦国社稷的楚人做甚?” 第62章太子劝架 第62章太子劝架 “王后不必出言奚落!许你做得,就许旁人说得!”相邦魏辙大袖一卷,脸上凛然不可犯,点指着自己的胸膛。 “我魏辙既然敢说,就做好了准备,王后有甚手段都尽管用出来好了! “看看是我魏辙被罢相,还是你王后囚冷宫! “今日若非太子强邀我来,你当我愿意踏进这间室?不识抬举!” 华阳王后笑,笑容没有一丝温度,鼓掌拍手。 “彩!如此甚好,正合我意!”她横臂指门,道:“那相邦大人这就请吧!” 秦子楚赶紧拦在两人中间。 挡着母亲华阳王后的视线,拉着提腿就要走的相邦,苦笑连连。 “千错万错,都是子楚的错。 “母后勿怒,相邦勿行,今日实是有万分要紧的事。 “子楚此次九死一生,望母后和相邦暂放恩怨,以秦国为重。” 华阳王后弯起右手看指甲。 她的中指指甲上长出一截金指甲,一寸余,上面点缀有米粒、豆子一般大小的亮片。 亮片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同暗夜星辰。 [夭夭这美甲做的真不错。] 她嘴角带笑,一边欣赏,一边慢悠悠地道: “我芈不鸣膝下无子,太子失言了。 “昨朝联合相邦,在朝堂落孤颜面,闹的孤那些属官都人心惶惶,中厩里的马都跟着闹腾,都以为孤不行了。 “孤杀了三个人,宰了五匹马,才让他们知道孤还杀的动。” 微抬眼皮,像是瞌睡的老虎被叫醒,慵懒中带有一丝抹不掉的威严。 “九死一生。 “谁九死,谁一生?” 秦子楚还没说话。 相邦魏辙偏头,从太子脖颈处露脸,探出头来,满面怒容。 双指并在一起如利剑,隔空虚点着王后。 “往日给你三分薄面,是看你统领后宫井井有条,对待正确的政策也不指手画脚,是个贤后。 “没想到你心胸狭隘,不知轻重,竟为了对付一七岁稚童而损我秦国威严! “辙吃秦粮,拿秦俸,坐的是相邦之位。辙若早发现你真面目,早就将你势力连根拔起! “说辙勾连太子,呸!辙针对的是误国之贼! “勿拿你那比夜香还污秽的蛇蝎心肠,猜测我这赤诚之心,晦气! “辙行得正,坐的直,不会被你吓到。 “你来杀辙试试看! “当辙是那些被你豢养在宫中,披着人皮不会反抗,只知等死的牲畜不成? “你虽姓芈,但不是芈八子! “我魏辙在秦国一日,秦国就没有第二个宣太后!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注1) 火爆脾气的相邦,喷了太子后脖颈全是唾沫星子。 太子三番五次阻拦,哀求相邦别说了,每次都被暴躁的相邦无视。 华阳王后也不是挨骂不还嘴的人,拍着桌案站起来就是一番输出,吓的椅子“咯噔咯噔”打哆嗦。 太子秦子楚在两人之间疲于奔命,跑来跑去,是哪个也拦不住。 跑了十来趟,忍无可忍的太子怒发冲冠,猛的一拍桌案。 可怜无辜的桌案今日收到第二次重击,发出一声响度极大的闷哼。 砰~! 空气短暂安静。 王后、相邦目移到太子身上一瞬。 太子变换表情,换上笑脸要说话。 “我”刚开口一个字,相邦、王后就再起纷争。 魏辙抓住羋不鸣停顿刹那,紧追打击道: “毒妇!你无言以对,理屈词穷,是认识到自己妄为国母的错误了吗?” 一向温良恭俭的太子终于爆发了。 “够了!” 他大吼一声,因为太瘦削而极其明显的下颌线急坠,跌到最底。 这一声吼用了全身的力气,震得宫室内宦官、宫女都一个激灵。 这些跟在王后身边的侍从,从来没见过太子发火,一个个都加起了十二分小心。 甘泉宫曾经有个叫白的宫女,因为没给中常侍孝敬的钱,被中常侍明里暗里的欺负打压。(注2) 脏活累活都指派过去不说,还曾冬日夜扔履在水池,要白下池去捞。 白大病一场,险些身死。 往后又是旬月,白都没有说一句怨言,一直勤勤恳恳地做事。 又一个夜间,中常侍叫白出来,要白打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白找准机会,一把将中常侍推进井里,杀死了位中权重的中常侍。 划破了脸,投井而死。 自此,甘泉宫所有人都知道,老实人发火最可怕。 王后、相邦也是第一次承受太子的怒火,一时倒是被镇住了似的,真就没再开口。 太子这次再不等,也不调整情绪,就带着一腔愤懑怒火中烧地道: “宗庙之内,秦傒携我那些兄弟逼宫……我已承诺,此战不胜则死。” 简略大述宗庙之事后,太子冲王后深深一拜,再冲相邦深深一拜。 “值此子楚生死存亡之际,望母后、相邦勿动干戈,秦国内部此时绝不能乱!” 羋不鸣一脸不信,只当太子是为了让自己不反击而编造,冷笑道: “太子果真会哄人。” 秦子楚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右手指地。 “我秦子楚对后土发誓,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皇天后土,是绝大多数中原人的信仰。 秦子楚对着后土发誓,立刻就取信了羋不鸣。 这位秦国王后眼神霎时一变,急切、不可置信。 “你发甚狂疾!疯了乎?!” 她虽然认定秦子楚昨朝是在打击她势力,但还没有生出换人支持的想法。 母凭子贵。 秦子楚认她为母。 只要这个名分在,那秦子楚为秦王,就对她最有利。 相邦魏辙言语稍显婉转。 “太子这个决定,实在是有欠考虑!” 秦子楚喘着粗气道: “他们逼得紧,王上又不说话。我若不如此,此刻已经不是太子。” 王后皱着眉头,在室中踱了十数步,停。 “这仗,还没到非打不可的地步!” ………… 【注1:《尚书·牧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意思是母鸡在清晨打鸣,这个家庭就要破败。比喻女性掌权,颠倒阴阳,会导致家破国亡。】 【注2:中常侍,王后属官之一,侍从王后左右,备王后顾问。】 第63章蜕变的嬴政,劝学嬴成蟜 第63章蜕变的嬴政,劝学嬴成蟜宫室中的烛火缓缓燃烧,其上空气颤抖,如同水纹的无色波浪时闪时现。 “赵国既然在这个时候从边关召回李牧,证明李牧在这件事中会起到大作用。 “你速速遣李崇使赵,告诉他一定要避免战事。 “他和李牧父亲李玑(ji一声)是亲兄弟,按照辈分,李牧要喊他一声世父。” 相邦魏辙颔首,沉声道: “王后所言不错。 “太子再配一副使,予其千金,十美人。 “我听说赵国郭开深受赵王信任,其人贪财好色,量小惜身。 “贿赂之,或许能有奇效。” 秦子楚长拜不起,流泪言说: “子楚若逃过这一劫,全靠母后和相邦啊!” 翌日,天刚微微亮,东边隐有红日出。 咸阳,中央王宫,成蟜宫,李一宫,前堂。 宦官、宫女各司其职。 洒扫宫室,倾倒香炉中的薄灰,擦拭宫室内的案几椅,做着他们每日都在做的事。 他们今天比往日轻手轻脚。 因为堂中靠右的摇椅上,早早就过来的长公子躺在上面,睡着了。 或许是心灵感应,也或许是后室门的异响。 嬴政睁开双眼,坐起身,正见到一脸惺忪,从后室走出来的弟弟。 稍许浑噩的大脑,渐渐清醒。 他做了一个梦,内容没记住,只记住做了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 嬴成蟜醒来,从后室出来时,兄长已是坐在前堂摇椅上等着他了。 “兄长起的这般早?今天要打麻将还是打扑克,或者抽陀螺?” 他拿起猪毛刷子蘸了蘸盐。 提起雕饰精美的琉璃杯吸水,在嘴里“咕嘟咕嘟”三四下,全吐了出去。 拿着猪毛刷子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道: “要不斗鸡、斗蛐蛐?桌球兄长会了没?我还有篮球、足球、乒乓球……” 他早上起来迷迷糊糊,自言自语似的说个不停。 一直到刷完牙,再次漱口的时候,才发现兄长一直没有回应他。 “兄长怎么不说话?”他拿着猪毛刷子,疑惑回首。 看到兄长肃然的脸,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日嬴政在宗庙时的模样。 “哦对了。”他状若无意地问道:“兄长昨日为何要说不氏秦呢?我认为这不太” 昨日他被父亲的事占了全部心神,忘记了“嬴政不氏秦”这件大事。 他想着要如何旁敲侧击劝说兄长走回正道,肚子里还在编呢。 嬴政一本正经,极其直白地道: “王位政不要了,让给你。” 猪毛刷子自由落地,摔出“啪嗒”一声。 公子成蟜张嘴,漱口后残余的水流下,“滴答滴答”掉在地上两滴。 他拿袖子猛地一抹嘴,气急败坏地道: “谁用你让了?谁用你让了! “你是嫡长子!于情于理于法那都是你来做!你凭甚说不做就不做了?你为何这么不负责任! “你这样对得起你母亲对你的培养吗?对得起父亲对你的期待吗?对得起” 嬴成蟜一边说,一边气冲冲地走向兄长,一副要和兄长算账的模样。 张牙舞爪,很是抓狂。 嬴政站起身,正视弟弟双眼。 那充满勃勃生机的眼神让嬴成蟜话语中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没有阿弟,政早就去了黄泉。阿弟待我如此,政如何能与阿弟争王位?”“……阿兄是嫡长子,这王位本就是阿兄的。立嫡立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礼不可废。秦政,你要肩负起统一天下、开创历史先河的大任。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阿弟不要哄我。孝公非长,昭襄王非嫡长,我秦国的王向来有能者居之。是阿弟先不氏秦,一心要我为王,这分明是在让我!你不愿我让你,我就愿你让我不成?” “我不是让你,我” “好!那就让我们公平竞争!我一质赵弃子,能得一为王机会,已是足矣。” “不是你听我说完,你别打断我。我是说我做不了王,我不是做王的料子。”嬴成蟜稍有些急。 秦国名副其实的长公子,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阿弟年纪轻轻,天赋异禀,缘何自几放弃?你忘记你在咸阳宫内的雄心壮志了吗? “忘掉那些使人丧失斗志的游戏,就当那些是一场梦好了。 “你我一同学习,共同勉励,优者为王,次者辅之,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大事,如何?” 嬴成蟜傻了。 [不是大哥,你人格分裂吧?] [你这些天玩瘾多大啊,我都怕你玩废了,还琢磨怎么让你收心。] [结果你这公子身份一坐实,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正想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政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激动地拍着他的背。 “安乐,让你意志消沉。 “母亲说过,上天将要降落重大责任在一个人身上,一定先要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 长公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弟弟有气无力地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兄,我知道甚意思,你不用劝我了,我说不学就是不学。 “还有,把我放开,你劲太大了!” 嬴政抓住弟弟双肩猛的拉起,一脸惊喜。 “你竟能背下原文?” 这一抱一拉之间,嬴成蟜差点被晃散架。 他猛的后窜,脱离正处于兴奋buff的危险兄长攻击范围,两手平举在身前。 “大兄你有话就站那说,我听得见。” [拒绝贴贴!] “阿弟如此抗拒,看来大父那次在车上和我说的是真的。” 嬴成蟜耳朵支了起来,他就这个问题问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被搪塞。 “大父说甚了?” 嬴政回忆着道: “大父说你和他一样。 “只想骄奢淫逸,玩乐一生。 “喜位高,喜权重,不喜重任。” 嬴成蟜觉得大父说的太对了。 嬴政观察着弟弟神色,发现没什么触动,心下发狠。 “看书看不下,练武怕吃苦,天生就惫懒,只想混吃等死。 “大父年老体衰,也就罢了。 “你年纪轻轻如此处事,一生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 被既是偶像又是兄长的秦始皇贴脸开大,当面数落。 嬴成蟜心里知道这是激将法,但还是不得劲。 他喜欢被夸,不喜欢被说,两世都如此。 察言观色的嬴政发觉有效果,心中道了声歉,嘴上火力全开。 “蝉蛰伏地下十数年,只为破土之际鸣一夏,留声天下。 “你生而为人,空有百岁寿数,却不如只能活一个夏天的蝉。 “降在王侯之家,不思进取……” 话语越来越难听,嬴成蟜自觉能忍,但不想忍。 虽然兄长说的都是实话,但实话就能说吗?多难听啊! “不就是学习吗?反正我也玩够了,学!” 有时候玩腻了,他也会找几本前贤典籍看,他觉得那些典籍还挺有意思的。 第64章拜师 第64章拜师 秦王柱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太子的车驾刚在王宫中挺稳,相邦长史吕不韦就找上门来,要少常侍通传,求见太子。(注1) 少顷,吕不韦入宫。 一见太子,抱着拳头,大步开合跑过去。 “太子!大喜!大喜啊!” 秦子楚脸上绽开笑意,屏退左右。握着吕不韦的两只手,重重晃两下。 “先生耳目好生灵通,远在咸阳,竟知宗庙之事。”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此计将成,先生居功至伟,这次可要把我卖的贵一些。” 从公子成蟜处,知道宗庙事的吕不韦装作一副万分惊喜的模样,市侩的眼睛瞪得圆鼓鼓。 “君上是说,我们谋划的事,成了?” “先生不知道?那先生说的喜事是……”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君上!长公子和二公子主动要求学习!” “竟有此事?!” 太子大喜过望,和吕不韦一道坐在榻上,正襟危坐,详询此事过程。 二人说了有两到三刻,少常侍扣门通传,二位公子请见。 秦子楚没有让少常侍去通报二子入内,而是亲自跑出宫室,畅快笑声险些震碎宫室窗棂。 他左臂环着公子成蟜,右臂抱着公子政,乐乐呵呵地自外入内,喜意自内而外散发,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欢喜。 环抱二子坐在床榻上。 他盘上双腿,形象一下子从律己太子变成一位慈祥父亲。 看看大儿子,英武不凡。 再看看小儿子,机灵可爱。 怎么看怎么顺眼,眉梢都是喜意。 “吾儿找我何事啊?” 公子政第一次和父亲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心中很是有些不适应,但内心中的涌上来的感情骗不了自己。 他是欢喜的。 他压抑着情感,一板一眼地道: “请父亲为我和成蟜制定功课,选取良师。” “好好好。”秦子楚连说三个好字,指着先来一步的吕不韦道:“吕先生懂得的知识,比他的财富还要多,可以为汝二人的师长。” 公子成蟜主动跪在地上,对着吕不韦三叩首,口称: “拜见师长。” 吕不韦内心无比激动。 他教导公子成蟜数年,二人早有师徒之实,却一直无师徒之名。 眼下终于得偿夙愿,恨不得立刻就将从小看到大的二公子扶起来。 他硬生生忍住冲动,用期冀的眼神看向长公子。 嬴政低着头。 天地君亲师,虽是儒生所提出的祭祀对象,但早在商周时期就有类似概念。 《国语》中就曾写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注2) 他拜吕不韦为师,今后不但不能找吕不韦复仇,还要对吕不韦执弟子之礼,用心侍奉。 “拜师事大,我需问过母亲。”公子政如是说道。 太子轻斥长子,要其立刻下跪叩首,拜师吕不韦。 吕不韦心中有些黯然,强行给出一个笑脸,横臂拦下太子,颔首道: “这是应有之理。” “先生稍待。”秦子楚无奈地摇摇头,仰头高声喊道:“白!” 少常侍嬴白入内,欠身待命。 太子拉过长子。 “送这小子去找他母亲,问问能否拜吕先生为师,问完带回来。”嬴白抬头,和太子对视一眼,扫视了一圈室内情景,微微垂首。 “唯。” 她带着嬴政来到赵窈窕寝宫。 赵窈窕见到长唤不来的儿子,泪眼滂沱。 母子抱着哭了一场,宣泄情绪。 哭过之后,嬴政抹着母亲眼角残留泪水,道: “阿母,我要不要拜吕不韦为师?” 赵窈窕面色一变,还没说话。 侍立在长公子身后的嬴白略一欠身,脸上颇恭敬。 “太子已让二公子已拜吕先生为师,特来问夫人,可否让长公子亦拜吕先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窈窕望着少常侍,她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常伴夫君身边的人。 因为这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施粉黛也当得起一声亮丽的女人。 新哭过的赵窈窕稍弯那红彤彤的眼睛,红唇上翘,毕显娇怜。 “我初来秦国,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少常侍能否指点指点我,秦国拜师该送甚束脩(xiu一声)?”(注3) 少常侍带着长公子重见太子。 肤色较深,粗糙有茧的手上提了两坛酒,轻轻松松地放在案上,对吕不韦道: “这是夫人为二位公子准备的束脩。” 转向太子微微欠身,退出宫室。 公子政、公子成蟜,跪在相邦长史吕不韦面前,三叩首。 吕不韦泪止不住,扶起二子,对天发誓道: “皇天在上!我吕不韦必竭诚所有,以教两位公子!” 太子秦子楚笑着驱赶二子。 “你们两个先玩去,我与你们师商议一下你们日后的功课,明日正式上课。” 二子离开,秦子楚揭开一个酒坛泥封。 也不找酒樽(zun一声)、酒杯,抱着酒坛就喝了一大口。 “当浮一大白!请先生共饮!” 吕不韦得弟子嬴政,与赵姬母子仇怨尽释,去了一块心病。 脸庞酡(tuo二声)红,好像闻酒液香气就要醉了。 也不推辞,揭开另一个酒坛泥封,大饮一口后,拱手躬身,拜谢主君。 “君上待不韦如国士,不韦必效死奉君上!” 秦子楚下榻,一个没踩稳就滚了下去,摔在吕不韦面前,好像喝醉了。 吕不韦酒立刻醒了,慌忙搀起主君,就要叫人。 秦子楚拦之,嘿嘿笑着。 用力抓着吕不韦的手,一张口满是酒气。 “先生啊,你我不是主君门客,也不是太子臣子,你和我就是一体的啊。” ………… 【注1:少常侍,侍从太子左右,备太子顾问。】 【注2:人生来有三个人,要一心一意地对待。父亲给了生命,师长给了教诲,国君给了食禄。没有父亲就不会来到世间,没有国君的食禄就不会长大,没有师长的教诲就不会知道出生的宗族,所以必须一心一意侍奉他们。】 【注3:束脩,弟子与师长初见面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被称为束脩。】 第65章丧心病狂的功课安排 第65章丧心病狂的功课安排议政殿。 官员三三两两自内走出,脸上有喜色有不甘。 太子刚刚召见他们。 先是商讨、制定两位公子的功课,再从他们当中选择了教导二位公子的师者。 选上的十数人,大多是一脸欢喜。 没选上的多数人,则多为怏怏不乐。 不久。 殿内只剩下了太子秦子楚。 和为众人艳羡,做了两公子师长的吕不韦。 一个人的师者可以有很多。 只要得到教授,就可以以师者称之,孔子就曾对七岁项橐(tuo二声)以师者称之。 但师长大多时候只有一个,是要当做天、地、君、亲一样侍奉的人。 秦子楚、吕不韦相对正坐。 太子认真请教: “先生啊,功课已经选完了,接下来要做甚呢?” 已经调整好心态的吕不韦微抬左手,悬在二人身前的桌案上。 轻轻的,但有力的点下。 “少儿治学,重在立规。” 画圆。 “无规矩,难成大器,不成方圆啊。” 秦子楚一脸认同,颔首扬眉,右手在桌案上空指点挥舞。 “先生所言极是。治学如此,治军如此,治国治政,概莫能外!” “禀君上,臣的治学规矩,只怕比君上想象的还要严苛。” “越严苛越好,玉不琢,不成器!” “到了苦不堪言的时候,君上可不要心疼两位公子,阻止微臣啊。” “先生一再强调,倒是让我好奇了,先生要立甚严苛规矩?” 吕不韦微微一笑,转头看看议政殿,道: “君上先在这议政殿附近,寻一宫室,做教学之用,改名观政勤学殿。 “要两位公子可从窗内看到大臣入内,行出,懂得政治章程,沾沾文气。 “每日卯时,即送观政勤学殿就学,戌(xu一声)时还宫,无病不可告假。” 秦子楚光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卯时到戌时……] 右手掰着左手手指头,从卯开始查时辰,到戌为止。 按下了五根手指都不够,又把大拇指和食指伸开才够数。 一脸吃惊,晃着左手给吕不韦看。 “先生,这一天一共十二个时辰,光就学就占了七个啊?” 吕不韦摇摇头,按回主君食指,一副主君说多了的样子。 “六个,中午还有一个时辰,留给两位公子吃饭,休憩。” “哦这样啊,那差不多,差不多……”秦子楚点点头,念叨两遍,还是没忍住,探头道:“六个,也多了点吧?” 吕不韦立马变脸,肃容穆然,严厉眼神传递讯息——这还多吗?你还想不想让两位公子成大器?! 秦子楚左手握拳放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右臂伸开轻轻抬了抬。“不多不多,先生请继续说,继续说。” 吕不韦面色稍缓。 “我知道君上心疼儿子,就学也不只是在室内读书,每日还要习武。劳逸结合,连玩带学,这六个时辰真的不多。” 秦子楚干笑两声。 “对对对,劳逸结合,连玩带学,是我想岔了,先生考虑真全面。” “况且,两位公子还有假日嘛。”吕不韦也拿起左手,掰起了手指头,道:“每年除夕、蜡(zha四声)祭、腊祭、再加上王上、华阳王后、夏夫人、主君、姬窈窕夫人、以及两位公子自己的生辰之日,可以放假,总共是九天。”(注1) 秦子楚上身立起,双手扶着案几,失声叫道: “一年才有九天假?这……” 吕不韦淡定地扶着太子坐下,一脸淡然道: “君上若是嫌多,也可以减为七天嘛。除夕、腊祭,两位公子也可以不参与,也没什么” “不不不不不不。”秦子楚连忙抬手拦着吕不韦,不让吕不韦继续说下去:“得参与,得参与,这可是我秦国的大节。九天挺好,就九天吧……” 吕不韦继续诉说着章程。 太子听得额头冒汗,时不时嘬(zuo一声)着牙花子吸冷气,还会扭头避开吕不韦眼睛翻个白眼,有心想为两个可怜的儿子换一个师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待吕不韦全部讲完,秦子楚嘴唇都发干,光听都觉得头晕目眩。 “先生啊,我觉得吧。”一边说,秦子楚一边瞄吕不韦神情:“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吕不韦长叹口气,额头长出抬头纹,愁苦地道: “君上,两位公子是你的儿子不假,但他们首先是秦国之未来,是国家之储君,朝堂之栋梁。” 秦子楚转动身子,侧身对着吕不韦,脸转过去不看吕不韦,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也太严苛了! 吕不韦站起身下地,拖着发麻的双脚挪到主君正面,双手支在塌上,语重心长地道: “世人皆以为各国公子锦衣玉食,骄奢淫逸,过的是天上神仙才能过的生活,这想法没错。 “但他国公子可以如此,我秦国的两位王公子断不能如此,我秦国要一统天下啊。 “尧把天下交给舜,而不交给长子丹朱。 “就是因为舜出身微末,品行高尚,能力出众。而丹朱出身高贵,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渥生活,没有培养出优秀能力。 “君上难道想要从两位公子之外,选后继之君吗?” 秦子楚面色微变。 这句话点到了他的死穴,他绝不容许出现这样的事! 秦国历代先君争大位,大多都是除了君主一脉,剩余宗室活不下几个,这是血淋淋的教训! 吕不韦注意到主君神情,故作不知,仍旧在苦口婆心的劝说: “古往今来,能成圣王者,幼时大多苦不堪言。 “舜小时候被继母和兄弟迫害,艰难求活。禹自幼跟随父亲鲧(gun三声),徒步走遍江河。 “后继之君的培养,和国家社稷一样重要。 “君上是秦国的现在,二位公子是秦国的未来啊……” 秦王柱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公子成蟜尚在美梦之中,睡得真香。 卯初,被父亲强制开机,叫醒,穿衣洗漱。 出了李一宫大门,天还是半黑,迷迷糊糊地被带去膳宫吃饭,与兄长嬴政一起。 未到卯时,兄弟俩已是到了观政勤学殿,第一位师者已在内。 ………… 【注1:除夕,新年前一天,九月三十。蜡祭,秦国新年,十月初一。腊祭,狩猎祭祀的日子,十二月三十。】 明天三江pk,我请个假在家写,提前更新,晚七点,求求兄弟们给个追读,帮忙上个三江,拜谢拜谢。 第66章学习 第66章学习 第一堂课的师者是嬴成蟜的熟人。秦国太史令,西史秉书。 西史秉书嘴上蓄了一圈胡须,相貌粗犷,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头发,脑袋瓜闪闪发亮。 他跪坐在一张草垫编制的席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看的聚精会神,都没有察觉到两位公子到来。 太子上前,与西史秉书答话。 没睡醒的公子成蟜打着哈欠,扭头四顾,打量殿中陈列、摆设。 除殿门这一面,三面都立着大书架。 上面竹简一个摞一个,一个挨一个,摆的满满登登,嬴成蟜光看着就觉得眼晕。 低头下视。 父亲和太史令叙话。 正坐在草席上的太史令,身前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放有毛笔、墨块、竹简、砚台。 太史令正面一米开外,是两张小矮几,同样放着四件套。 小矮几后是两个小草席。 殿宇四角则有四个高凳,成人手臂粗细的蜡烛缓缓燃烧,光芒照亮大殿。 然后就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殿很大,也很空。 三面书墙,四角烛火,中央三几三席,这就是观政勤学殿的全部。 嬴成蟜破防了。 [这什么艰苦环境啊?连套桌椅都不给?] [没苦硬吃,非得跪着上课吗?] 秦子楚和吕不韦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越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砺意志。 卯时,少常侍嬴白入内报时。 太子对着西史秉书深深一拜,诚心诚意地道: “我的两个儿子就麻烦太史令了。这俩竖子平素贪玩惯了,太史令随意打骂,我绝不过问。” 西史秉书头低下,微微欠身。 其头上烛光反在秦子楚眼中,让秦子楚不由得眯了一下眼。 “秉书定为二位公子上好第一堂课,太子勿虑。” 秦子楚走出殿门,下了三级台阶,脚步放慢。 再下两级台阶,心中还是放心不下,转身走到观政勤学殿门口。 抬起手,做扣门之状。 悬在半空,没有敲下。 他招手心腹少常侍近身,用最小的声音道: “我站在这里,里面能不能看见?” 嬴白眨一下眼睛,有些错愕。 太子收她为下属的那晚,亲眼看着她杀死中常侍,对要逃跑的她说: “不要自欺欺人,你跑不掉。” 没想到今天太子竟犯了同样的错误。 观政勤学殿。 不只是勤学,还有观政呢。 殿内当然可以模模糊糊看到殿外,否则怎么看来来回回进出议政殿的大臣? 少常侍知道太子这是不放心,又不好意思进去旁听。 眼睛转了一圈,就有了办法。 她走到守在殿门一侧的执斧郎官身边,要执斧郎官暂下石阶,去观政勤学殿前庭去。 然后对太子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秦子楚脸上泛起喜色,悄声对嬴白道了句彩。 顶替执斧郎官位置,背紧靠着殿墙,仔细听着旁边殿门内传出来的声音。 太史令西史秉书放下竹简,对身前不远的两个王公子高声道: “观乎天文,以查时变。 “天象之变,重中之重。 “观测日、月、星辰的位置及其变化,掌握规律,用来确定四季,编制历法,制定节气。 “我不要求你二人精通天文,那是我这太史令之责。 “你二人只要能做到不为贼子以天象所欺,便足矣。“现在开始上课,有疑举手。” 一只小手迅速举了起来,是嬴成蟜。 西史秉书面有无奈之色。 他就知道有公子成蟜在,肯定出幺蛾子。 “说。” 嬴成蟜脆生生地道: “有太史令和一众属官,我认为我们不用学天文。 “贼人骗不过你,我们学了没用,骗不过你就是骗不过我们。 “贼人骗得过你,那我们更不用学了,你都被骗,我们学了也会被骗。” 一心求学的嬴政本想让弟弟不要胡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听完之后,默默闭上嘴。 抬头看着太史令,等解惑。 他觉得弟弟说的很有道理。 殿外,太子秦子楚抠着宫墙,指甲缝里全是黑灰,低声骂道: “这个逆子!” 西史秉书意味深长地看了公子成蟜一眼。 自打公子成蟜六岁时,先他一步看出王上命数,并为王上续了命,他就对这位王孙印象极其深刻。 “观天文而知人事。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学习天文的天赋,譬如你。你若一心学习天文,日后成就定远远高于我。 “昨日在议政殿,我本想为你师长,将毕生所学都教于你,可惜,太子不许。” 真心遗憾地摇了一下头,西史秉书长叹道: “不了解天文,贼人骗不过我,却很可能骗过你们。 “假使你们垂垂老矣,这时有人自称是天文巨擘甘德的后人。 “说先祖甘德著作的《天文星占》中记载过,海外当有神仙居住的岛屿,可去取长生不老药给你们,你们信不信?你们肯定信。 “到那时,这人要人、要钱、要物,你们都会给。 “这样你们就自降威信,劳民伤财,朝堂人心浮动,招来厄运。” 嬴政觉得太史令的解答有些牵强,谁会去信荒谬的长生不老药啊? 嬴成蟜扭头看了一眼不是很服气的兄长。 “学!天文得学!必须学!请师长授课!” 太史令西史秉书大诧,不知道为何这位让人头疼的公子成蟜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但公子成蟜对天文兴趣如此之大,对他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当下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为了不打击公子成蟜兴趣,改变了直接讲天文枯燥知识的授课方式,而是从咸阳五大王宫入手,从两位公子身边事物来引导。 “秦王宫有五,对应天上五宫。 “中宫,象紫微星的天极宫殿群。 “中央王宫之信宫,象紫微星。信宫周围的章台宫、兴乐宫、成蟜宫,与紫微左垣和紫微右垣位置相符。 “紫微星位于北天中央,天上星辰尽皆围绕紫微星,此乃天帝所居。 “渭水象征银河,渭水上的横桥,就是连接银河两岸的阁道星。 “天帝常从紫微跨过银河前往营室星,这营室星乃天帝布政之所,你们可知道这营室星是哪座宫室?” 专心听讲的嬴政想着师者所言。 [布政之所,从中宫出,经过渭水横桥……] “北宫,咸阳宫。” 太史令赞许点头。 “不错,正是北宫咸阳宫……” 授课进入正轨,秦子楚在外默默旁听。 直到少常侍提醒他下一位师者还有一刻就到了,太子方才离去。 第67章学个屁 第67章学个屁在观政勤学殿的第一天。 兄弟俩上课认真听讲,用毛笔在竹简上勾勾画画,记下重要的知识点。 摇头晃脑的读书声时不时响起,殿外听的很是清晰,闻讯而来的姬窈窕、姬夭夭觉得动听极了。 天黑之前的一个时辰,是练武的最佳时辰。 师者覆面甲,身材修长健硕,声音婉转动听,竟是个女性,自称白无瑕。 她根据两个公子体质情况,分别定下课程。 两人都咬着牙苦练,大汗淋漓,地上出现两滩汗渍。 戌时,二公子还宫。 去膳宫吃饭,然后去华清池泡澡,在池中两人就睡了过去。 他们脑子、身体,都累够呛。 临睡之前。 嬴成蟜觉得这一天很充实,感觉还不错。 嬴政能明确知道自己在提升,心中甚是欢喜,知道临近复仇又进了一步,感觉甚好。 在观政勤学殿的第二天。 长公子和昨天一样好学,写写画画记笔记,提问题,摇头晃脑地读书。 公子成蟜看看兄长,强睁困倦双眼打起精神,跟着一起记笔记,提问题,读书。 天黑前一个时辰,练武。 长公子感受着身体的酸涩胀痛,知道这是身体在壮大强健,痛并快乐着。 公子成蟜两腿外八,扎着马步,感觉腿酸疼酸疼,脑中闪过一丝念头。 [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啊?我又不带兵打仗,打架也不用我上。] 看到旁边坚持的兄长,他猛摇一下脑袋,抛弃杂念,咬牙硬撑。 戌时回宫。 公子成蟜让膳宫庖人把吃食拿到华清池。 两兄弟吃饭,洗澡,睡觉。 有了昨天的打底,兄弟俩稍有习惯,这次是躺在床上睡。 临睡之前。 嬴政很满足,借着烛火看着竹简上今日记的笔记,一边背一边睡了过去,趴在竹简上。 嬴成蟜拿着竹简,眼睛看着自己写的字,觉得明天再背也赶趟,先睡吧。把竹简放在枕边,美美睡着。 在观政勤学殿的第三天。 公子政,读书,记笔记,背书。 公子成蟜,读书,记笔记,背书不急在一时。 殿外鸟鸣叽喳渣,他想着。 [这鸟叫挺好听,不知道是什么鸟,抓一只养着应该不错……] 天黑前一个时辰,练武。 身体酸痛减轻甚多的公子政,主动要求师者加大力度锻炼。 白无瑕严肃拒绝。 “你太急于求成了,欲速则不达。” 身体酸痛同样减轻甚多的公子成蟜,说自己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要求马步少扎一刻。 白无瑕大发雷霆。 “竖子!你可知世上最不能投机取巧的两件事,就是练武和种地,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今日多流一滴汗,来日就少流一滴血!站稳了!” 戌时回宫。 兄弟俩在华清池吃完吃食。 公子成蟜提议: “把王翦叫进来,我们三个人斗地主如何?” 公子政劝道: “赶快沐浴,你我还要背书,今日所学你都记住了?” 公子成蟜从之。 临睡之前。 公子政一如既往背书,趴在竹简上入睡。 公子成蟜往昨日竹简上又放了一卷竹简,翻身睡去,嘟囔道: “没准明天放假呢,放假一起背。” 在观政勤学殿的第四天。 数位师者考核两位公子前三日所学。 公子政对答流畅,十问九会。 死记硬背的古文有些背的流利,有些背的磕磕绊绊,但大体都能背出来。 公子成蟜对答也很流畅,多数问题都答得比兄长好。 只有在背诵上,大多都是一问一摇头。 数位师者都严厉批评了公子成蟜。 “你比你兄长聪慧的多,一点就通,但你不应该仗着天资聪颖而废学!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通过学习,只凭天资就可以成器的。 “勤劳能弥补笨拙,懒惰能荒废天才!” 天黑前一个时辰,练武。 公子政有些担心地看着弟弟,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今日锻炼。 公子成蟜被说,心中憋了一口气,今日锻炼也是极为卖力。 白无瑕默默点头。戌时回宫。 兄弟俩依旧是在华清池吃饭。 王翦提着一个鸟笼来到臭着脸的公子成蟜面前,鸟笼中的鸟叽喳喳,是他在观政勤学殿外抓到的。 公子成蟜觉得吵闹,让王翦拿下去放掉。 沐浴洗漱的时候,公子政提出兄弟俩一起背,公子成蟜婉言拒绝。 临睡前。 公子政照旧背书,些许心神不宁。 [不知弟弟今日背书没有……] 一边担忧一边背,趴在竹简上睡去。 公子成蟜心下发狠。 “说我懒惰,我以后都不睡觉了!把你们说的都背下来!到时候你们想不让我背都不行! “我背死自己,让你们着急!非让你们哭着求我别背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三卷竹简,从头开始背。 第一卷背到一半,困意上涌。 公子成蟜用冷水洗了把脸,继续背。 一卷还没背完,公子成蟜看了看剩下的两卷,觉得背书真的好枯燥好漫长。 “唉,我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先睡吧,明天最后一天,上完就放假了,后天一起背。” 三卷竹简叠在一起,睡去。 在观政勤学殿的第五天。 公子政一如既往的勤恳学习,自不用多说。 师者惊奇发现,有些懈怠的公子成蟜,今日竟焕发精神,和第一天时一样。 以为公子成蟜是将昨天训斥听进心中,个个欣慰。 [孺子可教也。] 他们心中称赞,口中不称赞,表扬会使人骄傲的。 天黑前一个时辰,练武。 白无瑕没多大反应,这俩兄弟昨天就都很努力,照常散去。 戌时回宫。 公子成蟜拉着兄长,非要去膳宫吃。 在膳宫点了好几道炒菜,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一脸喜滋滋。 公子政练武之后很疲惫,真不知弟弟哪里来的气力,精神。 只想赶紧吃完,去华清池洗澡,然后背书睡觉。 吃完,兄弟俩在华清池洗浴。 浴毕,公子成蟜叫王翦进来斗地主。 公子政阻止,道: “阿弟忘了前日被训乎?” 公子成蟜笑嘻嘻。 “阿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本国官员,上四休三。连最繁忙的相邦府,也是上五休二。 “今天没休,依旧上课,那明天无论如何肯定是要休息的。 “今天先玩,明天再背嘛。” 公子政对于弟弟的话,向来是相信的。 三人今晚斗地主,打麻将,一直玩到了太子秦子楚来接人。 “来来来,阿父,一起玩啊!”嬴成蟜扔出一张四万,对父亲喊道。 秦子楚勃然大怒,一把掀翻麻将桌。 看着双眼红红明显是熬了一夜的二子,强压怒火,冷冷地道: “去吃饭,吃完上课!” 嬴成蟜皱着眉头,丹凤眼微微立起。 “上甚课?今天不休沐?” “谁与你说的休沐?” “阿父,你别告诉我是上六休一,魏辙都上五休二。” “聒噪!赶快换衣,去吃饭!” 嬴成蟜拦住要穿衣的兄长,站在父亲面前。 昂着头,眉宇有隐怒,神情冷峻。 “一天上六个时辰的课,连着上五天还不休沐? “听阿父的意思,六天也不休沐,那我们到底连上几多天休沐? “阿父这个问题若是不说,观政勤学殿去不了。” 秦子楚偏开视线,冷冷道: “最近的休沐日,是腊祭。” 秦国采用颛顼历,十二个月月月三十日,腊祭是十二月三十日。 嬴成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道: “阿父是说,我们要上一月有余才休沐一天?” 秦子楚“嗯”了一声,拿出父亲的气势,不耐烦道: “速穿衣!吃饭!滚去学习!” 嬴成蟜怒火再也止不住,直从天灵盖上往外冒,怒吼一声: “学个屁!” 字正腔圆。 对不起对不起,晚点了,晚点原因是多写了600,把这段写完 第68章公子成蟜学以致用 第68章公子成蟜学以致用 被次子当面顶撞,秦子楚面色极其难看。但经过“王后、太子、犬不得入内”的事,他深知次子吃软不吃硬,不能硬来。 遂调整心态,强压怒火,严父无缝衔接转慈父。 “成蟜,为父对你很失望。” 他边说边弯腰,瘦削身体缓缓下压。直到双手拄着膝盖,脑袋距离次子昂起的小脑袋不过半尺。 “为了送你,为父每日要起的比你还早。你累,为父就不累乎?” 不是主要承受者的公子政抿着嘴。 想着每日都来接他们上观政勤学殿的父亲,再想到昨日的放纵,心中很是愧疚。 主要被教训人员嬴成蟜,见父亲没像以前一样以势压人,而是动之以理,火气降三分。 瞪着眼睛,抱着手臂,冷冷地道: “阿父来接我们兄弟,是我们兄弟要求的吗?” “不是。” “既然不是我们要求的,那你起早就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自行去观政勤学殿。” 秦子楚大恼,觉得次子有些不知道感恩,依旧和过去一样不知礼。 遂提高声调,将自己为次子做的事一件一件列举。 “如何不关你的事?我是因为你们才起的如此早! “我为你们寻找名师,你们学一类换一个师者,师者皆是一类巨擘,可知我调动几多人,说几多好话? “我小的时候想找名师而找不得,你们现在能够一类一名师,就该多学习,把我小时候想学而学不得的知识补回来。 “是你们来找我说要学习,我为你们提供最优越的学习条件,这些跟你们无关吗? “可你们在做什么? “打麻将!玩物丧志! “你们对得起我吗?” 公子政走上前,低下头。 “是我们的错,请父亲息怒。” 嬴成蟜猛的去拉兄长手臂,没拉动,噔噔两步跑到兄长面前,对兄长说道: “错个甚啊! 转身与父亲对峙,毫不示弱。 “你起得早,是你自己想起来,与我们无关,我们没让你起。若是你非要认为早起算在我们头上,那我学习也是为了你,我这五日受的苦都是因为你。” 秦子楚手指着自己鼻子,大声道: “为了我?你学习是为你自己学!你学习自己成长,我能得到甚好处?” 嬴成蟜本想对父亲说的话一一辩驳回去,但刚说一句话就被父亲打断,更是生气。 “阿父方才说话的时候,我没有打断阿父,阿父就该听我把话说完。 “阿父不听我言,这是知礼的表现吗?” 秦子楚站直身子。 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位二子做的足够多,越说越有底气。 次子没有大吵大嚷,让他更坚定了自己想法,失去了耐心。 他身躯挡在次子面前,阴影完全遮盖次子,义正辞严地道: “没时间听你诡辩。我生了你,你就该听我的,现在穿衣,去吃饭,上课。” “阿父不想讲道理了是吗?”嬴成蟜一脸认真地问。 “道理。”秦子楚看着因为熬夜而满面油光,双眼通红的次子,气不打一处来,硬声道:“我就是道理!” “彩。”嬴成蟜点点头后,大声喊道:“来人!” 王翦领着两个郎官进入,微微俯身,等候命令。 “竖子!”太子惊怒。 抖指着次子,正要继续向下说。 “我没时间听阿父诡辩!”嬴成蟜抢话,指着太子对王翦道:“赶出去!” 下一刻,道理化身的太子来不及发一言,就被赶到了宫外。 “竖子!你等着!我看你这成蟜宫有几多人!” 又一次被赶出宫的秦子楚厉声威胁,登上车厢内部极其精简的驷马高车,出了成蟜宫。一声令下,自中宫除了成蟜宫以外的宫群抽调郎官。 内常侍嬴白提醒道: “太子,王上那边……” 秦子楚冷着脸回应,道: “我已叫人去请,免得这竖子总以为背后有靠!” 嬴白:“……” 秦子楚擎剑挂腰,冷哼一声。 “这竖子就是仗着父王宠爱,今日我就要断了他这个念想!他以为父王在这件事上也会向着他吗?” 一伍一什的郎官集结迅速,面貌精神都极佳。 自高空俯瞰,中央王宫内部人流如蚁,秩序井然。 从不同的地方,向着一个方向一个地点集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个时辰后。 章台宫、甘泉宫、兴乐宫等宫群除必备的留守郎官以外,全部听太子号令集合在外。 最后立在成蟜宫外的,共三千。 刚升起的太阳低头一看,被甲胄上的亮光晃晕头。 列阵整齐,杀气四溢,这三千郎官就像是真要攻城一般! 秦子楚不乘马车,骑战马,行在最前的先锋位置。 他心中和眼睛里都燃烧着怒火。 [今日必要给这竖子一个教训!] 仰头看向宫墙之上,举起马鞭,指着成蟜宫宫墙上的戍守郎官。 “我以太子之身,令尔等开门!” 一个小身影出现在城墙上,也不惧怕强风。 “我以公子成蟜之身,告诉你不开!” 秦子楚看着次子站在城墙上,无遮无挡,好像一阵大风吹过就会掉下来,又惊又怒。 [他怎敢爬这么高!] 拿着马鞭猛的向下一甩,“噼啪”声炸响。 “逆子!还不滚下来!” “逆父!你有能耐滚上来!” “逆子!逆子!你等着!破城之后!我非把你屁股揍开花!” “吹甚牛呢?师者讲过,咸阳五宫都没有攻城器械,你打上来我看看?” “师者未跟你说咸阳弓弩齐全乎?” “说了啊,所以我站在这里,我看谁敢射箭。” “好好好!”秦子楚气笑了。 [这他母学了五天玩意,都用在我身上了?] 战马前后踢踏走了两步,恰如秦子楚摇摆不定的心,他竟然会被七岁儿子逼得骑虎难下。 他本想摆出阵势,要成蟜宫城墙郎官知道轻重,逼迫开门。 次子亲临现场指挥,打乱了他的计划。 强攻? 正如次子所说,没有攻城器械。 别说三千,就一万也打不进去。 既然不能打,那三千锐士就是站外面发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威信的打击。 连自己的七岁孩子都管不了,如何服众? 秦子楚正彷徨踌躇之时,五马王车正加速驶来,已到了三千大军末。 拿手机码的,挂水不好打字。虽然情节早就在大纲上设定好,但脑袋迷糊,细节处理写的不好。我想着半章算怎么回事,就强写了一千字。这个状态只能写成这个样了,抱歉抱歉。 第69章不学不学,甚也不学 第69章不学不学,甚也不学一日之冷,在于晨晚。 只穿了一件锦袍就跑出来的老秦王,掀开车帘,见到好孙儿站在高高城墙之上。 遍体生凉,内外皆寒。 举起双手做怀抱状,仰着脑袋。 他小跑着冲向城墙根,稀疏头发齐齐向后飘动,没有硬度的发丝拉成了一道道白线。 “蟜儿,快下去,快下去。 “你要甚大父都答应,快下去!” 太子下马。 他派人去请王上时,吩咐要将今日和次子的冲突尽讲给秦王听。 半弓着身子走上前,抱拳恭敬道: “王上,这逆子站了好久,不会掉下来,他” “屁话!”老秦王动怒。 身子扭转,在中央王宫三千郎官面前,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留下五根手指印。 秦王柱指着站在城墙上,毫无遮挡的七岁稚童,须发怒浮。 “那是你亲生儿子!命在顷刻!你说的什么屁话?!先让他下来再说!” 秦子楚硬吃了这巴掌,如竹竿似的身躯不摇不动,歉声道: “王上教训的是,是儿臣的错。” 公子成蟜见到大父,转身张开双臂,要一直守候在身下的王翦将自己抱下城墙,下令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洞开之际,秦王柱下令:郎官尽散,各回各宫。 这场闹剧开始的突如其来,结束的也是一样迅速。 及公子成蟜出了城门,老秦王三步并作两步迎上。 蹲下身,拉过好孙儿,双手在其身上摸索,眼睛不住扫描检查。 “有没有伤到哪里?吓没吓到?可不能再上去了啊,多高啊……” 嬴成蟜很羞赧,后退一步。 “我没事,我就是想跳也跳不下去,王翦在下面护着我呢,我一跳下去。”嬴成蟜做了个捞的动作,继续道:“王翦就把我抓回来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秦王柱佯怒道:“这话也是能说的吗?大父还活着呢,谁能欺负你?谁敢欺负你,大父夷他三族!” 安慰了好孙儿一阵,老秦王淡淡地看向王翦。 王翦不敢与秦王对视,低头抱拳,恭敬行礼。 “拜见王上。” “论战无双,成蟜在寡人耳边没少说起你,说你王翦是我秦国第二个武安君。”老秦王上下打量王翦,又道:“长平之战前,赵括在赵国的声誉比你大。真实的战场和嘴上的战场还是不一样的,莫要自大。” “王上教言,王翦谨记!” “嗯,回蓝田吧,做个二五百主。” 王翦没有应声,去看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对大父撇撇嘴,道: “二五百主,才管一千人,大父也太小气了些。” 面对嬴成蟜,似乎永远没脾气的秦王柱耐心解释: “这官不小了。 “他原本是个什长,掌十个人。 “给你做驭手数月,未经战事成了二五百主。掌一千人,是从前百倍,已是特例。 “就这,还要看他能否服众,能不能坐稳这二五百主的位子。” 扭头看王翦。 “王翦,你觉得二五百主小乎?” “不小,不小。”王翦连声回应,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大声道:“多谢王上!” 秦国军队编制: 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 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 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 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 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 二五百主已是军官中的最高,再往上就是将了。 王翦从什长直接跳到二五百主,也就只有知道战国历史走向的嬴成蟜认为是大材小用。 这边谈笑,相距秦王两步的秦子楚脸上也挂着笑,半边脸上的巴掌印在逐渐淡去。 “子楚。”秦王平静唤道。 “儿臣在。”太子迎上前,面对秦王如同王翦般恭敬。 “个中情由,寡人已知晓大半,唯独有些细节尚不明确。”秦王柱摸着孙儿脑袋,道:“成蟜说每日学习六个时辰,学了五日还不休沐,要到腊祭方可休沐,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此事你如何不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儿臣也是为了二子好。” “为二子好……”老秦王喃喃,忽问道:“你与成蟜和政儿说过课程安排,他二人都同意了?” “不曾。” “那你怎敢找寡人来评理!” 老秦王高举右手,作势欲扇。 秦子楚睁着双眼,一脸恭敬,等着被扇。 车府令韩明双膝跪地。 “王上息怒!” 几乎是同时,嬴成蟜抱住老秦王大腿。 “大父不要动怒。” 老秦王弯下腰,手自然而然就放了下来。双小臂环住孙儿小腿,抱在胸前,冷哼一声。 “看在孩子面上,饶你一次。 “成蟜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任何人不得干预! “滚!” 秦子楚微微欠身,道了声“唯”,恭敬离开。 少常侍嬴白牵来战马。 秦子楚接过缰绳,并未上马。 他牵着战马,徒步行走,每一步走的很是扎实,领着一众随侍离开。 头顶着初升朝阳的太子,与率三千郎官来时相比,失了意气。 秦王柱一眼都没看儿子,抱着孙子满脸笑容,上下颠了几下,逗弄道: “学习苦吧,学不下去了吧?” 玩了一晚上的少年把目光从父亲背影收回,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苦着脸道: “大父,一天一共十二个时辰。 “我在观政勤学殿的路上就需要半个时辰,回来还是半个时辰,剩十一个时辰。 “我在观政勤学殿要待七个时辰,剩四个时辰。 “这四个时辰里面,我要睡觉,吃饭,沐浴,还要背白日学的课。 “大父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秦王柱看着一脸悲催的孙子,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好心补充道: “关键是,要等到腊祭才能第一次休沐,哈哈哈哈哈哈……” “说的就是啊!”公子成蟜大点其头,怨气极重:“而且学的都是什么啊。我不上战场,学武做甚?我不当廷尉,学《法经》做甚?最过分的是,我还要学赵国话齐国话魏国话!我又不出秦国,学个甚的外语!” “哈哈,就是,学那么多有个屁用?我们什么都会,要那官吏做甚?”秦王柱抱着王孙上王车,边走边笑道:“不学不学,甚也不学,带上政儿,大父带你们玩去!” 第70章李崇使赵 第70章李崇使赵 夜深了。李一宫内,烛火通明。 嬴政拿着竹简,正在背书。 他白天睡了一觉,此时精神不错,眼中也没有了红血丝。 大父和弟弟叫他一道出去玩耍时,他没有去,他要学习。 华清宫里雾蒙蒙,混着檀香。 檀香之味,具有安神,缓解情绪,放松心情的功效。 玩了一天,同样白日补过觉的嬴成蟜趴在按摩床上,脸放在床头窟窿里,舒服得直哼歌。 除了屁股上搭着一条毛巾,其余身体都裸露在外。 一个经过太医署培训的老宦官手法老道,为公子做着按摩。 他一丝不苟,极为认真。 揉、捏、锤、敲尽显大师风范。 “嬴长,你儿子身体好了没?”嬴成蟜问。 老宦官本无姓,只有一个名叫长,姓是嬴成蟜给的。 成蟜宫内,几乎所有无姓人都姓嬴。 “托公子的福,太医看过给开了药,如今已然好了。”老宦官说起儿子,脸上自然带上笑。 他儿子不是亲生,而是刚从族中过继来的,一个重病到在家等咽气的男娃。 “好了就行,明日拿着太医开的单方,去少府支钱。” “唯。”嬴长应的很自然。 成蟜宫的人都习惯了公子成蟜的贤。 在王宫做事到二十五岁,就可以选择领一笔极为可观的钱出宫,这本是喜事,侍者十之八九都愿意。 唯独成蟜宫,去岁三个人长到二十五,一个人没走。 成蟜宫只有惹恼公子成蟜被赶出去的侍者,没有自己主动走的。 享受按摩,嗅闻檀香,公子成蟜趴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何时,他感觉到有人摸自己脑袋,在叫自己的名字。 睁开眼,阿父坐在床边。 嬴成蟜有些尴尬。 白日兵戎相见,互叫逆子逆父,还让其父挨了大父一巴掌。 也有些余气未消。 他今日问了吕不韦,才知道一年就放九天假,这什么牛马作息啊! 秦子楚神态自然,脸上巴掌印早就消失了,就像是白天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还气呢?此事是阿父的错,阿父不该瞒着你,阿父向你道歉。” 本打定主意冷脸以对的嬴成蟜破了功,敛眉低眼道: “我没想到大父会来,应对方式也激烈了些。” 秦子楚摆摆手,示意不要提这些事了。 “你才七岁,是个孩子嘛。” “唉,就是这具孩子身体让我幼稚。”嬴成蟜给自己身体甩锅。 他前世看过一篇报道。 说的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成功做了换心手术,心脏供体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以前喜欢安静的老人喜欢上了打篮球,每天都要去球场上展示一番。 还会经常守在电视机前看武侠剧,模仿动作,假装自己是个大侠。 [一颗二十多岁的心脏,能让一个老大爷性情大变。] [我这全身上下都是七岁零件,所以才时不时幼稚。] 父子俩又说了些闲话。 秦子楚起身要走时,状若无意地问道: “你兄明日还去观政勤学殿,你去不去?” “不去!”嬴成蟜果断拒绝,道:“我想明白了,我又不当王,我学那么多做甚?” “你六岁就跟我说不当王,要我把政儿接回来,七岁还是这么想吗……要不试试呢?每日少学一个时辰?上五休一?” “不试,不学。” “那每日少学两个时辰,上五休二呢?” “不学。” “……不学就不学吧,对了,你大母最近身体如何?” “挺好,就是想你。”秦子楚默默点头,脚步向外移。 嬴成蟜冲父亲背影叫道: “你不是夺王后的权,和王后决裂了吗?还不能去看大母吗?” 太子身影隐于水雾之中,其声渺渺。 “你还小,你不懂。” 秦王柱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卯时。 公子政独自来到观政勤学殿,情绪有些低落。 入门四顾。 上首,师者。 下首,本该弟弟的蒲团上,跪有一人。 嬴政观其面相,觉得这人年岁当在十一二三左右,比自己长不了几岁,不大可能是另一个师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当下眯起双眼,冷冽地道: “你是何人?” 那人身子微微前倾,以示尊敬。 拱起双手,礼仪做的极为标准,微笑答道: “王绾,应太子之命,特来为长公子伴读。” 今日第一堂课的师者正值壮年,是曾任秦国相邦的刚成君蔡泽。 蔡泽见长公子到,开始准备讲学。 从其他师者口中,他了解到长公子求学似渴,尊师重道。 是以看向长公子的目光,先天带着三分喜爱。 “入座吧。” 嬴政并未入座。 他看着蔡泽,指着王绾座下草席,用近乎质问地口气道: “师者,此是我弟之物,怎能由他人使用?” 蔡泽皱眉。 “这不重要。”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草席,又不是什么金贵物。] 长公子加重语气。 “这很重要。” 他快步走到王绾身侧,声音一直冷冽。 “起来!” 王绾压着心头怒意,默默起身。 嬴政将弟弟的草席,小小案几,搬到殿的东北角。 叫门外执钺郎官入内,指着角落二物,道: “吾弟之物,不许人动。” 执钺郎官看了一眼,低头应命。 “唯。” 嬴政一指脸色不好看,孤零零站着的王绾,对郎官吩咐: “给我的伴读取一草席,一案几来。” 与此同时。 赵国,邯郸。 得秦国太子之令,秦国王后之命出使赵国的李崇,在驿管中等待朝见赵王。 两个时辰后,李崇被宦官领路,引进赵王宫,信宫。 进入宫室,李崇站在堂中央。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到前后左右满是杀意。 赵国的文臣武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无比仇视地看着他。 赵王正坐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道: “你为秦使,带了几多粮?可有百万石?” 李崇不卑不亢,沉声道: “我只带了我的口粮,到了邯郸,刚好吃完,一粒粮也没有了。” “好胆!”赵王勃然大怒,指着李崇道:“来人!给寡人拿下此狂妄竖子!” 第71章李崇下狱 第71章李崇下狱 秦赵两国王室同宗同源。商末,纣王有一个亲信大臣,叫做嬴飞廉。 生有二子,嬴恶来、嬴季胜。 前者是秦之先祖,后者是赵之先祖。 战国七雄,就属秦、赵两国关系最近,打的最狠。 长平之战,秦险胜赵惨败。 秦伤亡过半,亡二十余万。 赵全军覆没,亡近五十万,国家险些灭亡。 邯郸之战,秦惨败赵险胜。 秦死亡四十万人。 赵国邯郸城内伤员遍地,物资稀缺到民众以骨为炊,刎子而食,国家又险些灭亡。 这两次大战,李崇都是亲历者。 当时他虽然在后方调动粮草,仗打的没有前线多,但也是真拿着长枪在战场厮杀过。 赵王的怒火吓不到他。 进门的时候,他还微微躬身,以表示对赵王的尊敬。 等到他的双手被赵兵反剪在身后,他反倒是挺直了胸膛,昂着脑袋,睥睨上首端坐的赵王,冷笑道: “拿我李崇不算甚本事,取下我的脑袋才行。” 三十六岁的赵王丹正值壮年。 长平之战、邯郸之战,都是在他为王期间的战事。 他大道一声“彩”。 伸手臂,一根手指点着李崇,甩向宫外。 “拖出去,枭首。 “尸体给秦国送去,脑袋挂在城墙上。 “寡人要你不得全尸!” 两名赵兵本一左一右站在李崇旁边,各有一手抓着李崇手臂,扳在李崇腰背处。 闻听赵王之令,用另一手扣住李崇双肩肩胛骨部位,向后使劲,要把李崇倒扣着拖出宫外。 有一身好武功的文臣李崇猛的一震肩膀。 “啪啪”两声轻响后,不仅震掉了两个赵兵双手,恢复自由身,余力还让两个赵兵各退了半步。 这位秦国上卿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轻轻活动,对两个还要上来对他施以限制的赵兵道: “滚!崇自己会走!秦人会怕死乎?” 他转着手腕仰起头,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赵王,发出一声轻呵。 “多谢赵王,给了我秦国一个攻打赵国的理由。” 转身,竟是大踏步向外走去,没有一丝半点的留恋。 “且慢!”跪坐在最前列的老将廉颇发声,声如洪钟。 他满头白发垂在脸颊左右,脑后肩膀。 粗糙肌肤上沟壑纵横,满是岁月的痕迹。 只看脸,老态毕显。 他利落起身,动作简练,壮硕身躯毫不拖泥带水。 看身体、动作,如同壮年。 沙包大的双手抱在胸前,廉颇微微低头。 “王上,李崇死不足惜,却不可亡在赵国!” 跪坐在廉颇左侧,面如金纸,神态萎靡的蔺相如一边缓缓起身,一边虚弱地道: “廉公所言不错,我赵国断不能” “蔺相且坐,坐着说就好。”赵王丹担心蔺相如身体,抢着说道,伸手虚按。 “谢王上。”蔺相如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不再勉力强起,坐着喘了几口气,积蓄了些力量,艰难地道: “王上若杀李崇,和秦王杀公子高,有什么分别呢? “若我赵国也失了道义,还如何讨伐无道秦国? “不如放他回去,彰显我王仁义之心。”“不能放!”自代地雁门郡而归的大将李牧道。 他佝偻着右臂站起身,向赵王行了一个不规范的拱手礼。 “放李崇归秦,天下只会以为是我赵国怕了秦国。到时将不会有人响应王上号令,举兵共同伐秦。” 赵王知道李牧右臂先天残疾,不能伸直,不能吃太大的力,不以为意。 摊开双手,如同憋着一口气似的说道: “杀也不能杀,放也不能放,那你们说!寡人到底能拿这个竖子怎么办?!” 赵国,廷尉狱。 李崇被关在了此地。 从秦国咸阳,到赵国邯郸。 年迈的李崇一路急行,片刻也不敢耽误。 这一路舟车劳顿让他腰酸背痛精神萎靡,在信宫面见赵王时,全靠一股气强撑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如今终于是停下来了。 他嗅着腐烂、酸臭的气味,枕着冰凉、破烂、肮脏的草席,听着狱卒打骂、囚犯哀嚎,睡着了。 睡得很香。 几只老鼠在他身边打转溜达,观察着这个新室友。 抓着他的锦衣咬了几口,发现不好吃,“吱吱”叫着跑开了。 不知过去多久,待李崇醒过来时。 腰还是酸,背还是痛,好在精神好了一些,脑袋也随之清醒了不少。 “吃点粟豆粥吧,世父。”李牧端着精美瓷碗,递到李崇嘴边。 李崇也不知道侄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是真饿了。 大口大口地喝着粟和大豆熬的稀粥,一碗很快就见了底。(注1) 李牧见世父对自己毫不设防,那张年纪轻轻就饱经风沙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戏谑道: “世父就不怕我下毒?” 李崇舒服地打个嗝,背靠着阴冷潮湿的狱壁坐起来,笑骂道: “少说屁话,都拿过来。” 李牧右手残疾,很是不便,但还是将吃食拿到世父身边,让世父享用。 李崇看着摆在身前的两样吃食。 粟豆粥、不那么清的清水。 沉默半晌,望着侄子,指着两样吃食,幽幽地道: “我远道而来,你就拿这两样吃食招待?连个肉腥也看不见。” 李牧解释道: “粟米补充元气,大豆补充体力。 “世父身体虚弱,第一顿吃这两样最好。 “等今夜过去,世父身体恢复,明日牧便带酒肉来,世父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还差不多。”李崇嘟囔了一句。 端起大碗粟豆粥,鲸吞牛饮,喉结上下抖动。 昏暗的囹圄里,“咕咚咕咚”的声音响了好久才停。 粥吃尽,水喝完。 肠胃不好的老人连打了好几个嗝,吁了口气,道: “你在代地、雁门政令一体,能收取赋税、能指挥兵马、能委任官员,就如同封在那边的诸侯。 “现在回了邯郸,赵王没有拜你为相邦,可见你已经失势。 “这次世父前来,除了国事还有一个目的。 “世父要带你回秦国。 “你应该听说过,我王最宠爱的王孙是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说了,只要你来,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他为你去向秦王讨要。” ………… 【注1:粟,小米。】 第72章天真的李牧,贪财的郭开 第72章天真的李牧,贪财的郭开 李牧宽厚的鼻子猛吸了一下,这是长年在边郡养成的习惯。代地雁门风沙大,有时必须用布蒙住口鼻,大力呼吸。 他有些心动。 自他领命驻守代地、雁门,防御匈奴,已有六年。 这六年来,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训练士兵。 第二、把收来的货物,税款掌握在自己的驻军公署,充当士卒的日常开销。每日宰杀数头牛采犒赏将士,优待士兵。 第三、加紧练习骑马射箭,增设侦察人员,着重增强警戒。 他从来不与匈奴起冲突。 为了防止手下擅自出战,他下过一道军令: 【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 意思是匈奴如果侵入边境来抢掠,应立即进入营垒坚守,有胆敢擅自应战、捕捉俘虏的处斩刑。 这六年里,匈奴来犯次数极多,绝大多数都被斥候发现。 每次赵国都提前关上城门。 匈奴在城门外骂半日,无人应战。 不擅长攻坚的匈奴,面对高大坚固的城墙,只能在赵国大军集结之前,骂骂咧咧地撤退。 长以此往,六年后。 李牧在边郡的名声、威望,越发低迷,在被召回之前就跌到了底。 匈奴看不上他,说他只知道龟缩。 赵军也看不上他,说跟着他永无出头之日,在外战死也好过在龟壳里被骂死,窝囊死。 [既然赵王不识我本事,那我何不去秦国呢?] 这想法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李牧转头四顾,看到周围没有人在,压低脑袋,轻声而急切地道: “世父说的是真的?” 李崇佯怒道: “那还有假?我还能欺你一个小辈不成?” 待李牧压着喜意,乐滋滋地走了。 李崇自肮脏的草席上拔下一根黑茅草,叼在嘴里也不嫌脏。 右腿搭左腿,翘起二郎腿。 右腿轻晃,吊儿郎当,哼起悠悠秦曲。 另一边,李牧归家,第一时间去书房找了父亲李玑,急不可耐道: “父亲,我见过世父了。” 李玑比李崇小两岁,但面相看上去,竟和儿子李牧差不多大。 他头发浓密,乌黑,身着一件月白衣裳,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坐在塌上,倚着墙壁看得认真,时不时用毛笔画圈勾点。 他眼睛还盯着竹简,嘴上却是应着儿子。 “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李牧用灵活的左手抢下父亲手中竹简,再也掩不住喜色,道:“世父要我随他去秦国,父亲,我们这就准备起行吧!” “秦国?”李玑一挑眉毛,神情明显认真,手撑着塌坐起身:“你们都说了甚,一字一句复述给我听!” 李牧为父亲态度感染,躁动的心落下来一些,回忆着在囹圄中与世父说的话。 两人言语不多,李牧记性又好,竟真是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下来。 但这短短的几句话,李玑越听脸色越青。 等到儿子说完,不显老的李玑拿起竹简,盖在脸上,有气无力地道: “儿啊,你这还叫甚都没说啊,你这甚都说了啊。” 李牧满脑子都是问号。 “世父根本未谈国事啊……”竹简下,李玑传出声音,似是不忍见儿子。 “你世父问你为何不拿酒肉,你说明日给他带。 “这不就摆明了他明天没事吗?他明日要是处死,你给鬼带啊! “你世父又说你失势,要带你回秦国,你这蠢货还问是不是真的。 “你这一承认了自己失势。二告诉了你世父,你这个失势的人还能给他带酒肉。 “这摆明了告诉你世父,关押只是做做样子嘛……” 李牧恍然,咬着牙,恨恨道: “世父还说不会欺我!原来竟如此狡诈!说招揽我去秦国只是为了探情报!” 李玑拿下竹简,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 “叫你去秦国,倒不一定是诓你。 “但他以一个秦国公子名义招揽,明显是没甚诚意。秦国真要是看重你,他就领王命来了。 “罢了,应下就应下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也是一条退路。 “提前打了招呼,总比不声不响要强得多。 “现在,你还是暂且打消赴秦这个念头吧,老老实实在赵国熬着吧。 “咱们这种大家族,向来是开枝散叶,各自绽放,哪边赢了都是赢。 “你也别怪你世父狡诈,这是为官之道,谁让你自己不学,看书只看兵书。” 在代地,雁门,独揽大权的李牧,在家被父亲训的怏怏不乐。 “阿父,牧出去透透气。”他闷声说了句。 走出了书房。 李玑重新拿起竹简,目光盯着竹简上的字,心神却早就不在了。 等听到李牧脚步声渐稀,无奈一叹。 “真是个憨货啊…… “你就没想过,为父知道你的性情,为何还要让你去给李崇送吃食吗?” 他转首,看向挂有一幅山水画的西侧墙壁,那里是廷尉狱的方向。 “李崇,小辈这个人情你得记吧?若日后我子战败,可能饶一命否?” 秦国出使赵国的人数上百。 李崇是正使,另有一副使。 秦国廷尉正,赵底。 正使被扣押的时候,副使也没有闲着。 赵底找到了赵王丹的宠臣,郭开。 一箱箱珠宝摆在郭开面前,那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晃得郭开头晕目眩,恨不得扑在里面。 赵底半弓着腰,态度很是谦卑,赔着笑脸。 “我在秦国,就听闻赵国实际上是郭大人做主,郭大人说的话,赵王都会听。” 郭开故作矜持地笑笑,摆着手道: “也不是都会听,多数,多数……” 似乎无意地指了一下地上的五箱珠宝,又很是无意地道: “这都是进献给我王的吗?搬到我这里来,是想要我代你们递上去吗?” 赵底四处看看,给郭开递了个“人多,不方便说”的眼色。 郭开马上会意,轻轻咳嗽两声,命令府上的管事、下人都下去,也不怕赵底行刺他。 等到室内只剩下他和赵底两个人。 赵底跟做贼似的,走进郭开,压低着声音道: “这些都是给大人的,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第73章美人郭开,蔺相如接待嫪毐 第73章美人郭开,蔺相如接待嫪毐 郭开亲自将赵底送出门外。赵底双手垂拱,请郭开不必再送了,盯着郭开的脸多看了几眼。 郭开摸着脸颊,神情有些紧张。 “我的脸上,有哪里不妥吗?” 赵底连称没有,由心赞道: “我听说楚国有一个叫宋玉的人,年轻时的容貌让神女都为之倾慕,以为是楚人胡吹大气罢了。今日见到大人,才相信这世上男人亦有绝色,宋玉大概就是大人这样的美人吧。” 郭开嘟着嘴唇轻出一口气,手背掩着嘴角,轻笑道: “宋玉今已年岁半百,他怎有我美。” 郭开看着赵底清晰背影,等不及其走远,内心喜色就全跑到了脸上,再也掩饰不住。 他蹦跳着往回跑。 清冷月辉落下,照的他像是广寒宫中奔跑的玉兔。 张着口,他扶着门框微微气喘,亮着眼睛迈过门槛,直接扑在了一箱珠宝里,哈哈大笑。 拿一把金带钩迎着烛光看,那闪闪发亮的金光比他眼中的光还亮。(注1) 放嘴里用力一咬,再拿出来一看,金带钩钩子上有模糊牙印,笑的更欢喜了。 “是真金!” 美滋滋地别在腰带上,显得不伦不类。 金盘、金盏、锦绣绸缎、白玉雕做的螭、黑玉雕成的龙、无色透明的琉璃耳坠…… 他一样一样拿出来,爱不释手。 能挂在身上的就挂在身上,不能挂身上的就摆在能随手抓到的地上。 一个多时辰后。 他头上插着金钗玉簪,左右两耳坠有珍珠耳环,红绿两色腰带上挂满金、玉、琉璃等各式各样的带钩。 在他脚下,黑玉猛虎骑着棕色玳瑁飞龙,红玉穷奇趴在金樽里…… 他抱着一胸的珍宝,放进一口箱子。 翻身,自己也躺了进去。 好在这箱子比较大,竟是正好装下。 “嘭”的一声巨响,他自己在箱里扣上了箱盖。 又一个时辰后,赵王丹在寝宫中打开箱子盖,嘴角带笑。 其内没有珍奇物件,只有一人 郭开身着单衣,闭目侧卧,显出来的一侧脸颊有一抹淡红,做熟睡样。 他睁开双眼,还是少年的他不需要压着嗓子,说出来的话也是尖尖的,神似女声。 “美人有心了。” 郭开放下心,抚着胸口。 “那就好,小人最怕打仗了。” [这五箱珠宝得来的真是容易……不,这只是定金,秦国还有后礼!] 赵王安慰着宠臣。 “不怕,不怕。” [希望秦异人是个信人……] 赵底自郭开府上出来,没有回驿馆。 他轻车简从,再次进了一间府邸。 这府邸规模宏大,占地辽阔,门前放有一口大鼎,门头上挂有匾额。 匾额上书二字——望诸。 与此同时。没有当过相邦,却被赵国上下以蔺相之称的蔺相如,拖着病体,正在接待一位商人。 躺在塌上的蔺相如气若游丝,在儿女服侍下,喝下一碗棕黄色药汤。 他摆摆手,儿子端着药碗递给下人。 蔺相如看看扶着他腰背的女儿,女儿立刻拿起枕头给他垫在身后。 女儿用力按了两下枕头,确定稳当不会滑落,靠处也不死硬死硬的,才扶着父亲轻轻轻轻轻轻靠下。 “怠慢了。”蔺相如气若游丝。 “蔺相言重,嫪毐当不起。”做商人打扮的嫪毐急忙站起,口称不敢。 “告诉秦异人,此事老夫会为他办妥。”蔺相如虚弱地道:“事成,立刻接我一支子嗣入秦,不要像他的先祖们一样,背信弃义。” 身材高大,壮硕,精气神如要超出体表之外的嫪毐重重点头,拱手承诺: “我家主君早已备好车马,蔺相若是信得过我主君,现在就可以让子嗣赴秦! “太子说了,若是蔺相愿入秦国,太子愿意效仿赵惠文王以五十七城换田单之举,以百城换蔺相!” 蔺相如露出一丝笑意,很是欢喜的模样。 “太子好意,我心领了,故土难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吕不韦的信用,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但我怕我的子嗣先到秦国,太子信不着我,怕我不尽力,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蔺相如让大儿子蔺仪送走嫪毐,又招手,让四儿子蔺景过来。 蔺景附耳上前,就听其父说道: “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主,没有一个是坚明约束的人。今日这嫪毐说政儿已经认祖归宗,成了秦国长公子,窈窕也成了秦异人正妻,我信不过。 “你去查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蔺景是姬窈窕生父。 当初反对女儿婚事的他,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秦国弃子竟能当上秦国太子。 父亲久病在床,眼看着就要命不久矣。 没入朝为官的蔺景,想要早点脱离赵国这个漩涡,跑到秦国。 他低垂眼睑,不敢让父亲看到他眼中的神色。 “阿父,我看太子挺好的,愿意用百城换你去秦国。要不,我们去把那个叫嫪毐的商人追回来,今夜就搭着吕氏商会的马车,去秦国好了。” 屋子里都是蔺相如的子女,听到四哥或是四弟的话,纷纷神色异动。 “糊涂!”察觉到这一幕的蔺相如气的连声咳嗽。 在子女服侍下,咳出了一口痰才好过一些。 精神不济的他强打精神,用很是凌厉的眼神扫视着目光闪烁的子女。 没有一个子女敢和他对视。 蔺相如心中一片大悲,哀叹道: “若尔等有一人能类我三分,就能做我的后继之人。 “凭借我的人情、势力,此时已是赵国上卿了! “我哪里还用拖着病体迟迟不去,操心身后之事呢? “你们只看到我命不久矣,听到秦异人要带你们去秦国。就想不到我这身体无法乘着马车,走那么远的路了吗?!” ………… 【注1:带钩,战国时期,贵族和官员用来固定腰带的挂钩。】 【注2:这里情节不我全靠我臆想杜撰,我不是抹黑赵孝成王,他本身就好男色。据《战国策·赵策四》记载:……君之所以事王者,色也……这里说的人是建信君。可知建信君不是赵孝成王男宠,就是赵悼襄王男宠。郭开我个人觉得也不算二创。史书上没有写建信君姓名,根据出土文物和史料记载,已知建信君是赵悼襄王时期相邦。而建信君担任赵国相邦时间和郭开掌权时间高度一致,二者有可能是一个人。】 第74章乐毅乐间 第74章乐毅乐间 蔺相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送嫪毐回来的长子看到父亲这副模样,狠狠训斥了一番弟、妹,扶着父亲躺下。 蔺相如不肯。 他对自己的子女知之甚多,最为了解。 知道若是今日不说清楚,来日必有子女犯蠢,把他抬上马车,致他死地,耽误大事。 他歇了好一阵,靠着枕头。 没有光泽的白头发都如同枯草一般,倒在他脸上的沟壑里。 他仰着脖子,张大嘴道: “先王用五十七城换田单。 “一是因为田单克燕,先王要攻打燕国。 “二是强赵弱齐,让齐国失掉唯一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不能征伐。 “他秦异人换我做甚?秦国缺相邦吗? “自秦孝公招贤令发布,商鞅、张仪、范雎、蔡泽、魏辙……去秦国的人茫茫多,如过江之鲫。 “百城,呵。 “我蔺相如一个将死之人,哪有这么大的颜面。口是心非的漂亮话罢了,他秦异人一向如此狡诈。 “莫说赵王不会放我,就是赵王放我去秦国,路途如此遥远,到秦国的也只会是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你们记住。 “我若不在赵国,对秦异人就没有半点用处。一个无用之人的后裔,以秦氏重利忘义的祖传性情,秦异人绝不会庇护你们。 “不要忤逆我,不要做蠢事,尔等方有希望,懂否?” 蔺仪、蔺范、蔺景、姬从心、蔺岱……蔺相如的一众儿女皆点头称是,会按照父亲的指示行动,不敢有丝毫违背。 “蔺仪。”蔺相如唤着长子氏名。 “阿父,仪在。”蔺仪应声。 他凑到父亲身边,耳朵就快要贴在父亲嘴上了,以让父亲说话省力一些。 “你去外打听打听,今夜哪家大门开过。”蔺相如解释道:“秦异人谨小慎微,绝不会只找了我。我要知道他还找了谁,确定他真正想要做甚,对我到底说没说实话。” 望诸二字,是赵王给乐毅的封号。 望诸君乐毅,在让府上管家送赵底离开后,将双腿从屁股底下抽出来,轻轻捶打。 正坐时间有些长,对他这个老人来说,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轻微的沉闷捶打声中,乐毅瞥了一眼门正对着的北边墙。 那里立着一个九尺两寸高,宽有一丈二尺的落地木制三折屏风。 “出来吧,人都走了。”乐毅唤道。 乐间从屏风后走出,穿着黑熊兽皮缝制的衣服,头带着一顶遮风挡雪的狍子毡帽。 他坐在塌上,脱下黑熊皮衣,拿下毡帽,为乐毅捶打双腿。 “轻点。”乐毅感到有些痛,蹙眉道。 乐间就放轻了些力度,心中感慨父亲确实是老了,早些年这力度根本没感觉。 “阿父,这赵底说的是真是假?” 乐毅眯眼,望向西方,仿佛能看到秦国王宫中的秦国太子一般。 “我既是赵国上卿,又是燕国上卿,无论真假,我乐家都不会输。” “那倒是,也唯有阿父能身兼两国上卿了。”乐间赞美一句,又道:“可我觉得这赵底说的是真的,我燕国的公子丹说了,那嬴政被赵国公子都祸祸完了,可惨了。” 拿过父亲另一条腿,继续用心捶打。 “秦国太子已经为给儿子出气,把赵国质子公子高杀了。那再为了儿子联燕攻赵,没毛病。” 乐毅不说话,享受儿子的按摩。 乐间望着父亲沧桑的脸,微乎其微地轻叹一声,始终无法将其与记忆中,父亲那张意气风发、无限张扬的脸重叠在一起。 “听赵底说秦国公子成蟜代秦王招揽阿父,随便阿父提条件,我这心里就不咋得劲。“当年阿父持五国相印,指挥着赵、楚、韩、魏、燕五国联军攻打齐国。 “打的自称东帝的齐缗王溃败逃窜,如过街的老鼠,逼死在莒城。 “一口气攻下了齐国七十余城,险些灭亡了齐国。 “若非燕昭王薨,继位的燕惠王不信任阿父,齐国又冒出来一个能挡住阿父的名将田单。 “阿父定能一举拿下齐国,立下不世之功,开创不朽之业。 “此时该是各国君主竞相招揽阿父,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儿。” 乐毅怒了。 “放屁!田单是个鸟!是个卵!他也配和我比?也能挡我乐毅?你都没秦国那个叫成蟜的小儿有眼光!你真是瞎!” 猛的一伸手就拨开了儿子的手,不让这眼瞎的儿子继续按。 “是是是,他田单就是个鸟卵!哪能和父亲比?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嘛。”乐间赔着笑脸。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说了好多好话,好容易才哄好了父亲,继续给父亲按腿。 乐毅指着儿子嬉笑的脸,气呼呼地道: “你别以为你父是输不起,他田单就是不行! “我入赵后,听说他以即墨、莒这两座城复了齐国全境,知道他的战法之后,最开始还道他是个奇才。 “嘿!” 猛一拍大腿。 “没过几年,他也来了赵国,还是赵惠文王拿五十七城换过来的。 “我不服气啊。 “我寻思赵惠文王放着马服君赵奢、廉颇这等名将不用,非要田单不可,凭甚啊? “攻燕,我也在行啊!有比我乐毅更了解燕国的吗? “就去找那田单,跟他比划比划,论战一二。 “我去的时候,赵奢已经先到了,两人正论着呢,我就在一边听。 “你知道我听到甚了吗?” 乐间一是对此也很感兴趣,再也为捧父亲兴致,凑趣地道: “阿父给说说。” 乐毅盘起两条腿,一下子精神了,手肘支在膝盖上,一边挥舞一边道: “赵奢说决定国运的大战,那用兵至少要十万八万不可,这话没毛病吧?” 不等儿子乐间回答,乐毅已是忍不住倾诉欲望,嘴角噙着嘲讽的笑,道: “田单说甚? “田单竟然说三万就够,用兵多了耽误种地!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蠢的话! “估计赵奢也没听过,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田单那竖子还洋洋得意呢,以为自己说的对,还看我一眼,给我俩举例。 “他说古代的天子用兵,不超过三万人,这样就征服了天下。 “如今我们这些所谓的名将用兵,一定要有十万、二十万士兵才能决定一场大战事,这就是差距啊! “我扭头就走,跟这样的鸟人我论个屁啊! “那他母以前多少个国?成千上万! “一国能有个十万人都不错了,三万人肯定能决定胜负啊。 “现在呢? “现存这几个大国,秦、赵、楚、齐,哪个人口没有两百万? “三万?我呸! “别说一个国,显得我欺负他,我就说一个城。 “邯郸城里就不下十五万人,秦国四十万都没打下来,他三万能做甚?白起都不乐意埋他! “你说这田单懂兵法? “他就是个运气好的蠢货!碰上了骑劫这个比他还蠢的蠢货!” 第75章昌国君昌的这个国,是赵是燕? 第75章昌国君昌的这个国,是赵是燕? 乐间觉得田单不该是这么愚蠢的人,或许是不想为赵攻燕,故意犯蠢给赵王看。他猛的一拍大腿,和父亲刚才拍腿动作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田单原来这么蠢啊!” 翌日清晨,下起了小雨。 晌午时分,天开始放晴。 太阳出来了,雨却还没停,阳光、雨露俱下。 乐间披着蓑衣,在雨中“啪嗒啪嗒”地走着。 他低着头,脸被斗笠遮住大半,和他面对面走过都看不到他样貌。 雨水淅淅又沥沥。 落在斗笠上,顺着竹杆滑下去,然后被乐间一脚踢个粉碎。 乐间低着头,斗笠为他隐住脸,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乐间由此联想到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利有弊,这次秦国邀请燕国攻打赵国也是一样。 “成则中兴,败则缓亡。” 他的声音被雨声打散的一干二净。 他继续走着,只能看到周围人的小腿和脚。 一个又一个纤细的小腿从他面前,左右两侧晃过。 或白嫩或粗糙、或玉色或棕色的小脚,踩过他身边的水或湿地。 这些都是女人。 他很少见到属于男人的小腿和脚。 见到了,那也多半不是男人,而是男孩。 他问自己: “是因为雨天的关系吗?” 他回答道: “不是。 “是长平。 “是邯郸。”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 一个头发上滴着水,娇小而美丽的容颜出现在他的面前,和他看了个对眼。 这个女人竟然无故停在他面前,然后弯下了柔软腰肢,脑袋翻过了斗笠的阻挡,仰头,自下而上,强行看到了他的脸! 他瞳孔一缩,大手向腰间摸去,那里有一把匕首。 他这次来赵国是秘密前来,私会秦国,绝不能泄露行踪。 雨水不大,但足以冲刷走所有痕迹。 他的手摸到刀柄。 刀很快,他用刀更快,不会让这个赵女有太大痛苦。 他已经准备好拔刀,挥刀,侧身躲避迸溅出来的滚烫鲜血,借着雨幕和围拢的人群快速消失在街头。 “这位壮士,有家室了吗?”女人眼中放光,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 乐间犹豫了一下。 刚刚事发突然,他应激了。 就这么一犹豫,他才想到或许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他这张脸。 燕昌国君,乐间。 “还未。”他如实回答。 女人扑了上来,紧抱着乐间。 隔着各自蓑衣,乐间也能感觉到柔软、饱满。 看面相,年岁不过才十三四的女人双脚离地勾在乐间腰上,双手勾着乐间的脖子。 “你现在有了,我嫁给你!我还有一个姊、两个妹,可以做你的妾!要了我吧!” 女人的声音,大到连雨声都盖不住,传出很远很远,传的乐间心头,身体都发紧。 邯郸人爱看热闹可是出了名的。 果然,一双双小腿,一只只小脚先是停下,然后向他这边走来。女人猛的掀飞乐间斗笠。 帽子还没落地,她就仰着头大喊道: “这是我的男人!” 美丽的她笑了,笑的极为动人。 笑的乐间,动了刀。 鲜血自她的优美如天鹅的脖颈喷出来,冲霄而上,和自天落下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一刀果然很快。 快到女人落在地上的时候,能感觉到身下的雨水,一片冰凉。 人群喧嚷,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奔跑中溅起的水花细碎。 乐间侧身躲血,探手带帽,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就像最初想的那样,借着雨幕,借着喧闹人群,消失在街道。 三刻后,一间牌匾上写有吕氏珍奇的珍奇店。 店内后堂,乐间浑身淌着水。 刚刚到来的赵底脸上满是笑容,拱着手上前道: “昌国君冒雨前来,想必是同意我国太子之请了?” 乐间浑身冰冷,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冷意: “我燕国不会和秦国一起攻赵。 “赵底,你的父亲、大父、兄、弟、族中男人,在长平、邯郸两次大战后,现在还有几个活着。 “你是个赵人,竟然为秦国做事,你真是狼心狗肺!” 赵底腰板挺起,拱起来的双手放下。 笑容淡去,只留有一丝丝,看上去极为讥嘲。 “昌国君如此说话,我赵底也有两问,请昌国君正面回答。 “昌国君,你这个昌国君是赵国给你封的,还是燕国给你封的?” 乐间面色骤沉,抿起双唇,眼放杀意。 “不答?”赵底冷笑,道:“不答没关系,跟第二问一起回答好了。昌国君昌的这个国,是赵是燕?” 说罢,他也不等乐间回答,转身便走。 “来人,送我们身在燕国心在赵的燕昌国君离开!” 赵底从头到尾,都没看向乐间摸向腰间的那只手。 他赵底乃秦国高官廷尉正,一个小国的封君想杀他,也就只能想想! 一直在旁边屋子偷听的嫪毐,开门迎赵底。 两人认识十数年了,都是吕不韦在邯郸收的门客,关系一直不错。 吕不韦带着主君秦异人逃离邯郸。 赵底选择一同去往秦国,最后成了秦国高官廷尉正。 嫪毐选择留在赵国,最后仅为吕氏商会邯郸一城的负责人。 “乐间不愿,如何是好?”嫪毐一脸忧心。 “此事,他说了不算。”赵底嗤笑一声,正色道:“事已成,你在这边看着,有事速速遣商队联系,我要回秦国了。” “唉,早知道当年也和你们一起去秦国了。”嫪毐有些落寞。 “呸!秦国可没那么多寡妇、女郎自愿让你糟蹋。” 赵底说着话,心中艳羡,笑骂道: “这八年糟蹋多少女人了?” 嫪毐掰着手指头,作势道: “也就一千多吧。” “你可真是浮夸,八年不到三千天,你睡了一千余女人,你每三天就睡个女人不成?” “嘿嘿,你还是小看了赵女的奔放。”嫪毐搂着赵底脖子,猥琐笑道:“长平、邯郸两次大战,把赵国的男人都打光了,赵国的女人是个男人就能睡觉。实话告诉你,我在这边有百来个娃娃了。主君再不召我回咸阳,小心我生一国赵人去打秦国。” 76.第76章燕国伐赵 第76章燕国伐赵 一谈到男女之间的事,嫪毐就兴致盎然。“你先前问的是睡了多少女人,我告诉你一千多。你要是问睡了多少次女人,那至少四五千!我每天都要搂着女人睡觉,有时候一搂搂三四个。 “我那些娃,找他阿母的时候来我屋,找他大母的时候还要来我屋,有时候还能一找找见俩,哈哈哈哈哈哈。” 赵底咋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鄙视地道: “呸,真是一条淫虫!” “啧,你是嫉妒为兄了吧?”嫪毐挺挺下身,道:“要不要为兄给你点药,你也体验一下金枪不倒。你回去在主君面前给我说点好话,早点把我弄咸阳去。” “你啊,就安心在这待着吧。”赵底瞄了眼嫪毐裆部,哂(shen三音)笑道:“你这天赋,对赵女而言是个宝贝,对主君屁用没有。” 燕国,是苦寒之地。 燕地,包括现代的河北北部、北京、天津、内蒙东部、辽宁、吉林南隅、朝鲜北部。 燕都蓟,就是现代北京,距离赵城邯郸只有一千一百里地。(注1) 五天时间,乐间就自邯郸返回了蓟,这还是父亲乐毅多留了他两日。 燕王喜第一时间召见了他。 乐间到时,还看见了燕国相邦栗腹,脸色立刻有些异样。 栗腹和他是一起去的赵国。 栗腹在明,打着和赵国缔结友好盟约的旗号,带了五百金,用以设置酒宴款待赵王,以表燕国诚意。 乐间在暗,偷偷潜入赵国邯郸,在父亲乐毅的掩护下和秦国接头,商议秦、燕两国共同举兵伐赵。 按原计划,此时栗腹应该还在赵国邯郸设宴款待赵王才对。 “相邦这五百金花的如此快?不是未完成王命,自己贪墨了吧?”乐间调笑道。 栗腹拍拍肚子,哈哈笑道: “昌国君说的咋那么准,全让我这肚子贪墨了,王命顺道完成了,赵王欢天喜地和我燕国结盟。” 若说韩人是阴谋,赵人是开放,那燕人就是幽默。 生活在燕国,身体经受苦寒,心再不乐观一点,哪里熬的下去。 燕王喜笑着打断两人,扯了扯身上的皮大衣,对乐间说道: “先前相邦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死在长平之战中,他们的孤儿还都没有长大成人,可以去攻打赵国,君咋想的。” 乐间心下一沉,刚刚坐下的身子立刻站起,以示自己决心。 “赵国西接秦境,南交韩、魏,北连强胡,东邻我燕国,地理位置重要,战事频繁,赵人习武尚勇,能征惯战。 “赵国还有廉颇、李牧、乐乘、庞瑗(yuan四声)等良将御敌,我王不应小视赵国。” 燕王喜不喜。 “长平、邯郸,都把赵国男人打没了,他没有兵,有多少良将能咋的?寡人用五个燕兵打他一个赵兵,这还打不过?” 栗腹也补充道: “没错,适逢秦国出兵,赵国主力一定去迎战秦国,我们正可以掏他屁股。 “赵国本来就没多少兵,能顾头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顾得了腚,这就叫顾头不顾腚哈哈哈哈。” 燕王喜喜,道了一声“彩”,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栗腹瞥到乐间没笑,嘴张得小了一些,笑着问道: “昌国君咋了?腹说的这笑话不好笑乎?多招笑啊!” 燕王喜安慰道: “虽然和秦国约定一起攻赵是相邦定下的,功劳是相邦的。但昌国君不要气馁,你的功劳在后头呢,这次伐赵,君为将军。”(注1) 乐间铁青着脸,低头抱拳道: “臣请朝议!” 燕王蹙眉,不悦。 “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明天朝会唠唠。” 第二天,燕国大朝会。 绝大多数燕臣都赞同跟着秦国一起举兵伐赵。 唯有大夫将渠极力反对,慷慨陈词。 “兵,在精不在众。“我燕国和赵国约盟通好在前,而背约攻袭在后。 “赠金祝酒在前,而趁赵国疲乏攻之在后,这叫不守信义。 “师出无名,必将激怒赵国军民而奋起抗敌,而良将廉颇等又善于用兵。 “赵兵虽少,但精勇善战,必能以少胜众,望大王慎重啊! “此次出兵袭赵,凶多吉少,决难奏效。” 乐间跪坐在场中,听到将渠说的兵在精而不在多,忽然想到了父亲给他讲的关于田单的故事。 “田单竟然说三万就够!” “三万就够”这四个字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阿父,原来你不是在说田单和自己。】 【你是在说赵国、燕国,你早就知道燕王是什么样的人。】 【儿子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望不会太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一刻,乐间才理解了父亲,对越来越轻视的父亲重新充满敬佩之情。 也知道了父亲在他临行前对他的赠语,到底有多么的无奈。 “我啊,现在老了,说甚你都不听了。 “有些事,你非得亲身经历了才行,唉,走吧。” 高台上,燕王喜用力拍了两下手。 “寡人已有主意了。 “少数服从多数啊,伐赵! “乐间,你为将军吧。” 燕昌国君乐间起身,恭敬地道: “我不打必败的仗。” 相邦栗腹挺着大肚子就站起来了,自荐道: “我来!我为我王开疆辟土,让赵国顾头不顾腚!哈哈哈哈!” 武将卿秦亦站了起来。 “秦也愿为我王分忧。” 燕王喜大喜,边大笑边道: “好! “此次伐赵。 “栗腹为将军,卿秦为副将。 “寡人给你们六十万大军,战车两千乘。 “秦国说十二月十日出兵,赵国要跟秦国对上应该在八天后,那我们就十二月十五日出兵。 “等赵国大军去抵挡秦国后,我们就去掏他赵国的屁股!哈哈哈哈哈!” 燕王喜三年,十二月十五日。 燕起六十万大军,战车两千乘,伐赵。 大军兵分两路。 一路由栗腹率领,攻鄗邑。 一路由卿秦率领,攻代邑。 ………… 【注1:此时1里约等于415米。】 【注2:将军这个词最开始的意思是将领一军。战国时期,只有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时候,才临时授予出征的军队最高指挥官将军的称号。战事结束后即收回称号,不是常设官职。】 第77章秦国满朝文武欲伐赵! 第77章秦国满朝文武欲伐赵!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四日。秦国出使赵国的副使赵底,抵达咸阳。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五日。 秦国监国太子秦子楚,在信宫前殿,召开大朝会。 前殿高台。 王后坐椅在左,太子跪席在右。 两人中间的那把小椅子,换成了一个锦席。 其上的公子成蟜,也换成了公子政。 第一次旁听朝堂的嬴政本有些紧张,但等一个个大臣先后进殿后,就不紧张了。 这些大臣十有四五他都见过,都曾在观政勤学殿中为他授课,是他师者。 大朝会开幕式还是老样子。 你说话,我也说,比谁声大,喧喧闹闹的朝堂比叫卖的市场还要嘈杂。 自先王薨后,太子监国,王后辅政,这种现象都是王后调停。 今日,一向温和的太子罕见地发了火。 “聒噪!” 众人相继住口,个个肃容以待。 能到这朝堂上的都是人精,他们从太子冰冷如霜的脸上,怒气满满的话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赵底,你出来!”太子指名道姓,手指指着廷尉正赵底,沉声道:“把赵国说的话再说一遍!” 廷尉正在朝堂中间偏后位置站起,身着印有黑色绶带的官袍,腰间挂有铜印。 “赵王说:‘寡人的使者在你秦国境内身死,寡人的儿子做你秦国质子,又死在你们秦国。今寡人先杀一个你秦使李崇为使团报仇,来日兵发函谷,灭你秦国祭奠我儿。’” 李崇,秦国上卿,官秩两千石,拿最高俸禄。 一国上卿,意味着做官做到了第一等,相邦、廷尉这些都是上卿。 虽然相邦在职务上高廷尉一等,但其实两人拿的俸禄都是两千石,理论上一样等级。 李崇这个上卿出使外国被杀,秦国朝堂炸了。 不管与李崇关系是好是坏,此刻朝上群臣观点高度一致。 出兵! 伐赵! 治粟内史士仓,掌管秦国钱粮的财政大臣起身表态: “给我三日时间,我可筹措五十万大军的粮草。” 老将麃公、蒙骜、王龁齐齐请战,愿为将军。 将领桓齮、杨端和、樊於期等人请战,愿为副将。 秦国长平之战打残军事隐要登顶天下的赵国,震惊诸国,秦人傲视天下。 邯郸之战输给五国联军,却并没有打灭秦人心中的骄傲,好战之心日盛。 赵国使者团近乎团灭,可以。 赵国质子被我秦国公子所杀,可以。 赵国杀我秦国使者,不行!干赵国! 此时虽不适合开战,但这场战却不得不打,为维护秦国身为天下霸主之地位。 太子秦子楚听完个人发言,一锤定音道: “此战,吾亲自领兵! “士仓、麃公、赵底……散朝后来议政殿。 “散朝!” 群臣大哗。 秦国,从来没有君主出征的案例。 当今太子虽不是王,但一直掌王事,在群臣眼中快和王差不多了。 一向谦逊、律己、勤勉,但从没上过战场没有实战经验的太子要亲自出征,这不是胡闹吗?长平之战,赵国以赵括换廉颇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他们在散朝后不离去,蹦起来大声劝谏。 但他们不走,拦不住太子走。 太子秦子楚向华阳王后施礼,带着长子嬴政离开了。 长公子政的第一次上朝,就在血脉偾(fen四声)张中结束了。 回到观政勤学殿的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趴在窗口望着旁边的议政殿。 伐赵?伐赵! 报仇时日竟然来的这么快,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面对另一个强国,秦国满朝文武竟然全都主张攻伐。 就好像这不是打仗,而是去赵国刨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后来的师者好像也没有甚心情授课。 和长公子一道站在窗边,一边考教长公子过去所学学问,一边望着议政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师生同观政。 老将麃公、老将蒙骜、老将王龁、治粟内史士仓、相邦魏辙、相邦长史吕不韦、廷尉正赵底……走进。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的有人走出。 先是老将麃公、老将蒙骜、老将王龁三人,然后是治粟内史士仓、再然后是相邦魏辙…… 午时太阳歹。 议政殿内,只剩下秦子楚、吕不韦、赵底三人。 秦子楚让赵底将赵国一行,结果,全都再给吕不韦讲一遍。 赵底昨日刚到咸阳就去见过主君吕不韦,将诸事尽皆告知。 此时装作没有说的样子,依旧是一脸严肃地说道: “……赵王说会派大将李牧故意败给太子,愿为太子造势立威,像赵武灵王支持昭襄先王一样支持太子。战后秦赵缔结友好盟书,互不侵犯。 “燕国同意出兵,在赵军与太子交战时攻打赵国……” 夜。 太子秦子楚拜见秦王,求取虎符。 秦王予之。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七日。 太医令每七日为为秦王柱把脉诊断一次,今日又到日子,公子成蟜随秦王一同。 太医令名叫李越,皓首,胡须亦白。 他的父亲李醯(xi一声)是秦武王时期的太医令。 秦武王患病,李醯治不好,秦武王便唤天下名医来治病,扁鹊就是其中之一。 本名秦越人的扁鹊治好了秦武王的病,李醯嫉恨扁鹊医术比自己高明,杀之,得扁鹊医书。 李越身兼父亲和神医扁鹊两家之学,医术极为高明,公子成蟜深信赖之。 李越右手三根手指刚从秦王柱的手腕拿下来,公子成蟜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神医,大父还能活多久?” 李越身边的小药童闻听脸色煞白,手中捧着的药箱“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太医令李越安慰地摸摸小药童的脑袋,对秦王柱欠身致歉道: “小徒无且没见过大王天威,失礼了。” 小药童快要哭出来了,跪在地上,哭着道: “无且知错,无且知错,无且不是有意的,不要挖无且的眼睛。” 本是一脸淡笑,没有所谓的秦王柱脸色立刻有异,偷瞄孙儿一眼。 看到孙儿正催着李越问自己身体状况,心中暖暖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第78章夏无且:公子成蟜好 第78章夏无且:公子成蟜好……秦王柱敛去心中对药童的杀意,挥挥手,淡笑道: “恕你无罪,起来吧。” 药童抹着眼泪道谢,趴在地上捡拾银针盒、艾草、火石等物件,一一放回药箱。 徒弟跪下求饶时,李越要拦已经拦不及了。 小孩子行动快,动作敏捷,不是李越一介老者能赶上的。 太医令心中擂鼓,控制着面部表情不变,依旧是一脸淡然。 [要转移王上注意……] “王上前日又行房事了吧?”往常为秦王柱病情措辞严谨的李越,这次直接问。 目光幽深,盯着小药童的秦王脸色大变,抬头一看,果见孙儿怒目,怒喷太医令。 “李越!你这竖子竟敢害寡人!你想死在寡人前吗?” 公子成蟜走到秦王柱面前,隔断了秦王柱看向太医令的视线,冷冷地质问道: “行了几次房事。” 身前对象不同,秦王柱气势一下子就降下来了,臊眉耷眼道: “就一次,那天吃了鹿鞭,没憋住……” 太医令李越的声音悠然响起,气定神闲。 “从脉象来看,至少走了三次肾精。” “李越你个婢养子!你他母的”秦王柱探头大骂。 骂到一半,脸前又出现孙儿,这次孙儿的小脸更冷更冰,急忙改口道: “最后一次,成蟜,大父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嬴成蟜要气死了,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大父的保证了。 他就不明白,这事又不是吸毒,能影响脑神经以致人上瘾。 就宁可死,也得做呗? “从今日起,大父搬来李一宫睡吧。 “大父在后室,我在前堂,可乎?” 秦王柱暗道一声“苦也”,有心说不,但看着孙儿那张快结冰的脸又说不出口。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秦王柱抱着孙儿,狠狠瞪着太医令李越,一脸狰狞。 张口,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你给寡人等着!” 太医令李越仿若未见,从小药童手上接过药箱,道: “以王上如今肾的情况,半月行一次房事,不会有什么大碍。” 秦王柱立刻一脸和煦,把着孙儿双肩道: “你看,李越都这么说,寡人都能行房事了,身体棒着呢,你不用看着我。” 嬴成蟜将信将疑地看着大父,嘴上问向太医令。 “太医令,你说实话,我大父真没事吗?” 李越低下头,避过秦王柱威胁眼神,如实道: “王上的肾是快好了,但治心脏、脾、胃……的药还是得继续吃,平常饮食还是要少油腻。 “只要王上能照常吃药,保持住现在的身体状况,今年定然能参加蜡祭。 “公子若是有闲暇,还是看着王上一些。” “多谢太医令。”嬴成蟜先礼貌道谢,然后对大父道:“你住后室,我住前堂。” 秦王柱:“……” 要不是太医令李越医术高超,太医署现在没有比李越更厉害的人,他真想枭李越的首。 李越向秦王柱告退一声,拉着小药童的手将要离开。 嬴成蟜叫住两人。 眯着丹凤眼,笑眯眯地走近小药童。 小药童挪着脚步,藏在太医令身后,不敢露脸。 嬴成蟜乐,转到太医令背面。 小药童扁着嘴,眼中含着泪水,转着圈躲避嬴成蟜,如躲洪水猛兽。 “你叫甚名字,为甚如此怕我?”嬴成蟜好奇。 [我在外该是贤名才对啊。] 他刚才一心在大父病情,没有在意其他事,对小药童掉药箱引起的小风波并不知情。 太医令心中一跳,想要去捂小药童的嘴。秦王柱想要开口,说“李越后面还有病人,成蟜你不要妨碍”。 两个思维、动作都迟缓的老人还在想着。 小药童小嘴就极快地叭叭开了,带着哭腔。 “我叫夏无且。 “我认识公子,公子不要挖我眼,让我去帝陵服徭役好不好。” 听到夏无且三个字,嬴成蟜眼睛略大一些。 [呦呵,又是个名人。] 听到夏无且后面的话,嬴成蟜脸色就变了。 “呜呜呜。”小药童的嘴被太医令捂上了。 太医令李越道: “小徒胡乱说话,公子勿怪。”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柱道: “李越后面还有病人,成蟜你不要妨碍。” 李越连连点头。 “对对对。” “对个屁啊。”嬴成蟜呸了一声。 回身瞪了又要说话的秦王柱一眼,以眼威胁——你别说话! 拽出掉眼泪的夏无且,肃然道: “你为何认为不认识我,就会被挖掉眼睛,被派去帝陵服徭役呢?” 夏无且害怕极了,眼泪在脸上发了河。 “赵太医就是因为不认识公子,没让公子进署,公子就挖去了赵太医左眼,送赵太医到帝陵服徭役,呜呜呜呜呜。” 嬴成蟜觉得很无辜,有些懵逼。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去太医署被拦下了,也不记得什么赵太医。 后瞥。 眼角余光中,大父挠了挠稀疏白发,好像有些尴尬。 翻眼,前看。 太医令李越低着头,浓密白发耷拉下来,挡住了小半张脸。 于是他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 “我最敬爱的大父。”他磨着牙齿,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赵太医也没犯甚大错,能否赦免了呢?” 夏无且回到太医署,半个多时辰后,就见到了黝黑黝黑的独眼赵太医。 瘦成皮包骨头的赵太医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又过了两刻。 那个被他所惧怕的公子成蟜走进太医署,给了赵太医一些物件。 夏无且因为害怕,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那些物件到底是甚。 但他能看到赵太医激动地下跪,哭的不能自已,对公子成蟜千恩万谢。 而那个好像没那么可恶的公子成蟜,没有如其他权贵那样坦然受之。 公子成蟜扶起了赵太医,说了两句什么。 还是因为太远,夏无且听不清。 他只能看到赵太医摇着脑袋,听到赵太医大声说: “不是公子的错,是我赵庸的错。 “这不是无妄之灾,本就是我不认识公子在先。 “赵庸有眼无珠,罪有应得。 “公子若不嫌弃,赵庸这条命,从此就是公子的了。” 小小的夏无且,躲在木质药柜后面,咬着手指想。 [公子成蟜好……] 第79章闪灭东周国 第79章闪灭东周国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九日。 明日就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秦子楚卯时前一刻送嬴政到观政勤学殿后,和伴读王绾说了几句话,问对其长子印象如何。 比公子政年长的王绾满脸敬佩,道: “绾从未见过有哪个人如长公子如此勤奋、聪慧,绾不及也。” 他和嬴政的上课时间不一样,他是从卯时上到午初,一共两个半时辰。 上四休三,和秦国官员的作息时间相同。 自他知道长公子每日要上六个时辰的课,还没有休沐日的时候,他就对嬴政真心敬佩了。 这哪里是人能上的课,简直非人哉! 之前产生的小小不和早就抛到脑后,以身为长公子伴读为荣。 尤其前两日他的上卿父亲叮嘱他,长公子为太子领着参加朝会,多和长公子亲近,他看着长公子的眼神就更热切了。 身为老秦世家的一员,有眼力见、会抓机会,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秦子楚笑眯眯地离开了。 出门之后,脸色就有些怪异。 生在王室,比没有优秀继承人更让人纠结的是,有两个特别特别优秀的继承人。 秦子楚仰着头,举起手看。 翻过来看手心,覆过去看手背,都是他手掌上的肉。 “政儿虽然天赋稍逊成蟜,但胜在勤奋,类我,若能顺利长大,一定是个好君王。 “窈窕之智远不如夭夭,有吕不韦在,她把持朝政的机会不大。 “但窈窕是蔺相如的孙女,等接蔺氏一支入秦,蔺氏连通赵国,这就有些难办了。 “赵国可比韩国难缠太多了……” 他悄声自言自语,坐上马车,来到了李一宫。 掀开车帘,他见到了一片白点,齐刷刷往下掉,风一吹就胡乱飘。 他伸出手,自语道: “下雪了?” 少常侍嬴白打着一把竹伞,罩在门帘和车前室衔接之处,等候太子,头发有些被打湿。 太子下马车,头顶着伞,在嬴白陪侍下走到了李一宫外,踩了一鞋的泥泞。 车府令韩明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走到太子身前,拱手,恭敬问道: “太子此来是寻公子,还是王上。” 数日前秦王柱搬到李一宫,这里的把守就严密十倍不止,太子没法再像从前一样直接抓人了。 [找那个昏庸的王做甚?听他骂我两句乎?] 太子想着,慎重拱手给韩明还礼,温声道: “来找我那小儿,劳烦车府令通传一声。” 不到一刻。 最外穿着厚厚熊皮袄,包的跟个小熊一样的嬴成蟜,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自宫中行出。 “阿父明日出征,还有闲暇来找我啊。” 身躯一直很瘦的秦子楚刮了一下次子鼻子,笑骂道: “你也知道为父明日出征吗?那你还睡得这么香甜,都不担心为父吗?” 指着漫天说不清是雪还是雨的茫茫白点。 “看,下雪了,知不知道雪天不宜作战?这是天要亡你阿父啊。” 嬴成蟜才注意到嗖嗖凉气,想着怪不得今天多给我穿了一件熊皮袄,缩缩脖子。 “我不懂打仗,但王翦懂。 “阿父你去问问王翦,还能不能出兵。” 秦子楚饶有兴致问道: “王翦一次没指挥过大战,你就这么信任他,还用你大父的私印把他强行编入我的麾下,不怕他是赵括第二吗?” 嬴成蟜懒得回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应。 他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王翦日后和他儿子灭了五国吧。 “阿父去问就是了。” “为父话都放出去了。粮草辎重也已准备妥当,大军开拔在即,王翦若说不行,这仗还能不打了?” “当然能不打,我去求大父。” “那为父面子哪里放?秦国威严又何在?” “不爱听这些官腔,总之王翦若说打不了,这仗就不能打。阿父,你人活着比甚都强,太子之位没人能和你抢,秦傒他不行。” “凭甚?就凭你大父宠溺你?” “凭我做甚,凭我阿父叫秦子楚!” 嬴成蟜记得很清楚,秦孝文王秦柱之后,是秦庄襄王秦子楚。 这个答案不在秦子楚考虑范围内,但比他所设想的最好答案还要让他欢喜。 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需要分辨吹捧、谄媚、真心…… 但从次子口中说出,秦子楚不用分辨,这就是次子发自内心的想法。在秦国,有秦王柱罩着的次子肆无忌惮,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秦子楚想放声大笑,笑散这漫天风雪。 他嘴角上翘,弯出一个弧度,微微一笑。 “对了,阿父派人去赵国,我说的蔺相如、李牧、廉颇、乐毅这些人一个都没拉拢来吗?”嬴成蟜忽然想到此事。 秦国遣使前,他找过吕不韦,让吕不韦去拉拢自己记忆中的名臣名将。 秦子楚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他拍拍次子脑袋,道: “蟜儿,回去睡吧。 “一觉醒来,咸阳就不是现在的咸阳了。 “此战过后,再无人能掣肘为父,再无人能压制你。” 秦子楚推开伞杆,走进风雪。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冰凉触点,让他火热的身体稍稍降温,让他激动亢奋的心慢慢平静。 嬴成蟜望着父亲走远,皱起小眉头。 “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不会还想让我天天上十二小时课吧? “不行,我得去问问王翦。 “这天还能不能出兵,能不能攻下东周国。” 夜。 太子秦子楚和他的最强门客吕不韦,抵足而眠,睡前叙话。 吕不韦给主君讲述公子成蟜找到他,说出了他们大部分计划这件事,盛赞公子成蟜。 秦子楚略有讶异。 “你是说,成蟜除了没说我们联络燕国攻赵,其余都说对了?” 吕不韦点头笑道: “正是,二公子还要我当心赵国真的联合东周国围剿我们,让我不可小视赵国大臣的智慧。 “还说虽然有长公子这层关系在,但蔺相如也不一定可靠。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没有情。 “此话真是一语中的,令我都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秦子楚叹了口气,感慨道: “夭夭真是太聪明了,还好她是个女人。” 吕不韦恍然。 “主君的意思是……这些话都是姬夫人教的?” 秦子楚轻哼一声。 “除了她还能有谁? “成蟜聪慧不假,但他才七岁。 “七岁,还不爱学习,哪里能看透先生计谋,又如何能洞察国家之间的关系?”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日。 秦国太子秦子楚亲自为将军,吕不韦为副将,掌六千骑兵,五万四千步兵,以伐赵之名出征。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三日。 秦军跨越两百三十里地,兵临东周国国都巩城。 以赵质子为秦所杀,号召各国举兵攻秦的东周公大惊失色,遣使交涉。 使者回返,言说: “秦国太子秦子楚根本没让我说话,让我带话回来。他不接受条件,只接受……投降。” 东周公大怒,环顾左右,吼道: “大周八百年!岂能亡于蛮夷之手?吾誓死不投!” 东周国虽本是周朝宗室分裂出的小国。 但在最后一代周天子周赧(nan三声)王死后,经常以周王朝正统自居。 东周文武上下一心,在国都巩城内,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翌日。 巩城破,东周公降,尽占东周国之地。 秦子楚灭东周国,不绝其嗣。 将东周公迁至阳人聚(今河南省临汝县西),赐予阳人地以奉其祭祀。 周赧王五十九年,其以天子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激怒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秦军破洛邑,杀周赧王,周朝灭亡。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东周公同样因为号召六国攻秦,被秦国盯上。 秦国太子秦子楚率五万秦兵攻占东周国,秦水浇灭了周火最后残余的一粒火星。 消息自巩城急速扩散,风暴逼近中原。 这更2500 第80章儿臣想要节制秦国兵马 第80章儿臣想要节制秦国兵马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十六日。秦子楚覆灭东周国的消息,传到了咸阳。 翌日。 华阳王后召见朝会,在相邦魏辙以及一众上卿的辅助下,拟定了派往东周国的官员。 满朝文武振奋的脸,和对太子毫不吝啬的大赞盛赞,让羋不鸣这个权后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的儿子秦子楚经此一战,威望直线拔升,算是彻底坐稳了太子之位。 忧的是儿子秦子楚这一战威望拔升的太高了,实在是太高了…… 如此大事,王依旧没有出面。 秦王柱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那时,他正忙着和公子成蟜斗蛐蛐。 车府令韩明一脸惊喜地禀报后,他连头都没抬。拿着一根小木枝,一边捅咕着瓦罐里的蛐蛐,一边道: “还行,做的不错。” 嬴成蟜早就知道阿父目标是东周国,只是不确定事情会不会顺利。 在大父旁边听到东周国覆灭的消息,也是松了口气。 [赵国竟然这么耿直,是我想太多了?] [哎,也不能这么说,我要不是知道历史,也猜不到阿父会去打东周。] [就是阿父这次放了赵国鸽子,赵国不会恼羞成怒,半道截杀吧?] [嗐,又想多了。] [这又不是现代,通讯哪有那么发达。] [就是赵王真有这想法,等赵国得到消息,赵王下达指令也来不及了。] 嬴成蟜胡思乱想着。 罐中的蛐蛐似乎也被主人感染,反应迟钝,被秦王柱的蛐蛐一口咬断了腿。 秦王柱哈哈大笑,比听到儿子灭了东周国欢喜多了。 爽朗笑声惊醒了嬴成蟜。 嬴成蟜丢掉手中小木枝,掏掏耳朵。 “大父,阿父灭了东周国,这么大的事,你明天该上朝讲两句话吧?” 秦王柱笑眯眯道: “你很希望大父上朝吗?他们都觉得大父昏庸,你不觉得吗?” “嘁,很喜欢大父的一句话。王要是甚都会,要那些官员做甚?” “哈哈哈哈哈,就是这个道理。既然寡人在不在他们都能做事,那寡人又何必临朝呢?” “……大父,有时候还是要刷一刷存在感的。你要总不出面,他们对你的敬畏会越发下降的。” “你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让寡人挂心。” 四日过去,秦子楚仍然没有回到咸阳。 东周国都巩距离咸阳二百三十余里,若是秦子楚在打下巩城立刻班师,应在胜利消息传到咸阳的第二日就回来了。 就在嬴成蟜忧心忡忡,担心出了什么事的时候。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秦国太子秦子楚凯旋,归咸阳。 同归之人,还有一个赵国质子。 赵国太子,春平侯,赵谊。(注1) 被两个秦国公子杀死质子,扬言要攻伐秦国的赵国,主动求和。 赵王丹宣称儿子赵高体弱多病,是病死在秦国,而不是被秦国杀死。 为了消除误会,消弭秦国怒火,特将赵国太子送到秦国做质子。 赵谊在赵国的地位远不是赵高可比,比嬴成蟜在秦国的地位还要高,是真正储君,甚至还封了侯。 赵国这番操作认错态度拉满,诚意达到顶峰。 将赵国太子带回秦国,带回赵王态度、言语的秦国太子秦子楚,声势也达到了顶峰。 入咸阳之日,万城空巷。 秦人在道路两边,对着他们的太子欢呼雀跃。 秦国尚武。 太子秦子楚武德充沛,成为大秦五百年来唯一一个在战场上有杰出表现的,君。 储君,也是君。 咸阳人,为有这样的太子欢喜,再一次为生为秦人而骄傲自豪。 秦子楚没有藏在高车里,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 战马“踢嗒踢嗒”迈着步,马鞍上,秦子楚随着战马前行,身子前后摇摆。(注2) 他摆手向咸阳民众示意,引来更大的欢呼声。 万人敬仰,声望无两。 这种感觉让他沉迷,让他热血沸腾。 他冒着性命之忧,贵为太子之身却甘冒奇险,为的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听到不少人在喊“大王”,在喊“王上”。 不是人人都认得秦王的脸。 准确的说,在这个没有照相机,全靠画师传播人物形象的时代,大多数人都不认得秦王的脸。 吕不韦骑着马,跟在太子左侧,望着沸腾的咸阳,笑道:“主君,是时候了。” 这句话他是用正常声音说的。 秦子楚闭上眼睛,自那些杂乱的欢呼中,寻找“王上”,“大王”的字眼。 少顷,他睁开眼,笑道: “先生说的是,是时候了。” 北宫,咸阳宫,前殿。 这里曾经是咸阳最要紧的宫室。 召开大朝会,接待外使,都在这里。 今日,这里一片肃杀。 风不敢吹,雨不敢下,雪不敢落。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随太子出征的锐士,接管了咸阳宫所有宫室戍防,自然也包括前殿。 前殿门前,车府令韩明拔剑喝问: “太子要做甚?” 站在韩明对面的太子秦子楚,披甲执剑。 他头戴双尾鹖(he二声)冠,身穿双重长襦,脚穿方口翘尖履。 外罩的铠甲为彩色鱼鳞甲。 甲片小,甲衣短,甲的周边饰精美的花纹图案,双肩及前后胸部有彩带系绾(wan三声)的花结。 在两名披甲锐士陪伴下,大踏步向韩明行来。 自宫中,一声苍老喝令传出。 “韩明,退下!” 韩明急了,道: “王上!太子” “寡人让你退下!寡人的儿子来看寡人,你拦个屁!” “……唯。” 韩明领命,不甘心退在一边,眼睛依旧紧盯着太子,血红血红。 两名锐士先太子一步走到前殿门前,缴了车府令韩明的械。 太子孤身走进前殿,对着高台王座上的秦王柱喊道: “父王,儿臣回来了。” 秦王柱靠坐在王椅上,打量着儿子,一抖袖子,身子前倾。 “这打完仗就是不一样,连礼都不行了。” 秦子楚一振四尺半长剑,剑光晃过殿上横梁。 “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父王恕罪。” 秦王柱忽然咳嗽不断,忙从怀中取出黑手帕,掩住嘴巴,边咳边道: “回去吧,咳咳,太子之位是,咳咳,是你的了,没人再和你抢。” 秦子楚未动。 秦王柱咳嗽声音骤然一止。 老秦王抬起头,眼中一片漠然。 “为何不走?怕寡人食言?寡人话既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秦子楚依旧未动。 老秦王向十米开外的儿子猛掷黑手帕。 黑手帕飞过四五米便砸在地上,发出“吧唧”的一声,红色的鲜血自手帕上缓缓流下。 “你已经坐在太子的位子上,你还想要什么?”老秦王指着儿子怒吼。 年轻的太子看着老迈而昏庸的父亲,温声道: “儿臣想要节制秦国兵马。” ………… 【注1:史料确实有春平侯这个人,但没记载名字,赵谊这个名字是作者编撰。】 【注2:战国这个时期有马鞍,点开这条评论可查看图片。】 第81章秦王柱薨 第81章秦王柱薨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秦王柱薨。 公子成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他的母亲姬夭夭告诉他的。 他不信。 白日他还在为父亲凯旋而欢喜,等着吃大宴。 一天过去,大父如何会薨呢?太医令李越明明说大父能活到蜡祭。 李一宫内,嬴成蟜笑的很是勉强,手指也有些颤抖。 “阿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大父听了会生气的……” 他期盼地看着母亲,内心颤抖,等着母亲承认是在开玩笑。 虽然他知道,除了他,谁说“薨”字都等同于找死,只有君主之死可称薨。 今日的姬夭夭没有穿儿子别出心裁为她设计的服装,身披缟素,白裳一尘不染, 那双丹凤眼里满是爱怜,抱过儿子,拥入怀中。 感受到儿子一直在颤抖,她像小时候哄儿子睡觉一样微微晃着身子,轻轻拍打儿子后背。 “蟜儿,这就是秦氏的命。 “穿好衣服,去静泉宫送你大父最后一程。” 隶属章台宫的静泉宫,只有一个作用,停王尸。 嬴成蟜自母亲怀中爬起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大父真的死了吗?” 姬夭夭注视着儿子清明双眼,她没有在其中看到一滴泪水。 她有些紧张。 王上如此疼爱他的儿子,两人睡在一个宫室。 王上薨了,儿子该比所有人都伤心,怎么会不哭呢? “是。”她观察着儿子状态,微微颔首。 嬴成蟜冷静得超乎姬夭夭想象,小脸上只有认真和肃然,没有伤悲和哀痛。 “大父如何死的。”嬴成蟜以陈述语气问道。 “病死,溺毒。”姬夭夭心中担忧,不知不觉为儿子所感染,紧张到用词也很是简练。 [溺毒。] 嬴成蟜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他陪大父看病许久了,几乎每次太医令来给大父问诊的时候,他都在场。 久病成良医,他对大父的病很是熟悉。 溺毒这个词经常在太医令李越口中出现,是肾病。 肾气衰惫,不能蒸化水液,以致水液潴(zhu一声)留,渐成水肿。 是大父纵欲过度的后遗症。 “我知道了。 “阿母先去静泉宫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稍候我便换衣前去。” 姬夭夭摇摇头。 “阿母就在这陪着你,你到哪,阿母就到哪。” 嬴成蟜苦笑,劝说道: “阿母,大父薨了,我很伤心,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哭一会。 “我不想在静泉宫哭,丢脸。” 自家儿子有着远超出同龄人的自尊心,姬夭夭是知道的。 往常如此说,她也就走了。 她对儿子完完全全是溺爱,向来都是儿子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儿子想做什么就支持去做。 但这次,她抱着儿子,下巴搁在儿子小肩膀上,哀求道: “不要赶阿母走,好不好?” 儿子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姬夭夭落下泪来,抿着红唇道: “你想做什么,阿母都陪着你,好不好?别让阿母担惊受怕……” 嬴成蟜扬起小脸,抹去母亲眼边的泪水。 和其母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弯弯,笑着道: “那阿母在这里等我,我去一趟太医署。“李越说了,大父的肾病基本好了,大父不可能死于溺毒。” 姬夭夭拉着儿子小手,起身欲行。 “阿母陪你一起去。” 手上传来对她而言很是微弱的阻力,但偏是这份阻力拉住了她。 他的儿子摇摇头,乞求道: “阿母在宫中等我,让我一个人去,可乎?” 章台街,太医署。 嬴成蟜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这里常年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嬴成蟜点名要找太医令李越,大父每一次诊治都是李越。 大父什么病可能离世,李越最清楚。 听到公子成蟜来到,急匆匆赶来的太医赵庸道: “太医令大人两个时辰前就被王上召去,一直未归。” 嬴成蟜默然。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真希望是大父叫走了太医令李越,而不是大父薨,李越去验尸。 他抬头望着赵庸,对上这位太医仅存的一只眼睛,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 “知道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就来成蟜宫找我。” 满脸谄媚的赵庸干笑了一下,送公子成蟜出署。 他跨过门槛,用仅存的独眼看着公子成蟜上了马车,看着公子成蟜钻入车帘,看着驭手驭使四马转向。 他僵笑着,挥着手,脑中是那一日公子成蟜来到太医署对他致歉的场景。 “此事皆因成蟜而起,累先生受了无妄之灾。 “日后先生有事,皆可来寻成蟜。 “这是千金,请先生纳之。 “先生的父母亲族,成蟜已派人去接来咸阳。这里是两套咸阳三环府邸,希望能补偿先生一二……” 记忆中的公子成蟜,和刚才再次说有事来宫中找的公子成蟜相重合。 “公子若不嫌弃,赵庸这条命,从此就是公子的了。” 他想起了他说的话,做下的承诺。 [到哪里再找这样好的主君呢?士为知己者死。] “公子成蟜!” 车厢内,听到赵庸呼喊。 嬴成蟜立刻叫停驭手,钻出车帘。 一手抓着车帘,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先生有何事,尽管说便是。” 赵庸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笑容之中,再没有谄媚之色。 过于劳作而致精瘦、漆黑的脸上,笑容灿烂。 “少常侍嬴白,今日来取了十粒阳起丸,希望对公子有用。” 车帘被拉成一个平面,有细微“撕拉”声响传出。 嬴成蟜知道的药不多,但阳起丸就是其中一种。 这是他大父常用的一种药。 一次用半粒,半粒顶一天。 名字毫不起眼,却是用鹿鞭、鹿血、苁蓉、白果等多种珍稀药材制成,是药效最大的壮阳药。 “确定是少常侍嬴白吗?”嬴成蟜声线颤抖。 赵庸指着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坦然笑道: “小人有眼无珠,只剩下一个眼睛,这一个可不敢再看错了。” 嬴成蟜用力拉着车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口喘出来。 “你现在立刻去收拾必须拿的物件,金银细软都不用带,我会拿给你。一个时辰后就在这里,我的人会送你去韩国。” 抱有死志的赵庸惊喜交加。 “唯,多谢公子!” “是成蟜谢先生,多谢……”嬴成蟜嗓音沙哑。 第82章将王翦打出我的王宫 第82章将王翦打出我的王宫驷马高车行驶在王宫中,马车上特有的玄鸟图案让这辆马车畅通无阻,这是秦王柱特意刻上去的。 驷马高车内,嬴成蟜不跪塌上的兽皮绸缎,跪舆中央的木板,屁股挨在后脚跟上。 正坐。 过去是他最不喜欢的姿势。 他不喜欢受约束,当所有人都教他要正坐,本来对正坐没什么偏见的他就不愿意正坐了。 前世,他每次心血来潮收拾屋子,打算大干一场。 这个时候,要是妈妈喊着跟他说你收拾一下屋子,他就不想做了。 整得好像是你说了我才做一样。 他让驭手缓慢行车。 长时间在实木木板的跪坐,让他的两条小腿渐渐趋于麻木。 但他没有感觉到。 他闭着眼睛,眼皮无意识眨动。 希冀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找出一个线头,努力一抽,将整件事像抽丝剥茧一样理出来。 马车辘辘行驶,不知多久。 嬴成蟜睁开双眼,其中一片清明。 “这是我跟赵庸想见的第二面,我无法确信他。 “就算他所说为真,嬴白拿起阳丸也不一定是受到父亲指示。 “也可能是自用,或给他人用,这个药又不是只有大父才能用。” 他的嗓音有些哑,有些厚重,不再如过去那般尖利。 他的变声期似乎来的过早了一些。 “我能完全相信,能给我解惑的人只有一个…… “停车!” 驭手微微用力,拉扯四马缰绳,四马乖乖停蹄。 跟在马车周围的二十四个郎官,和一个中郎也停下脚步。 中郎走到车厢旁边,在舆上开的窗口低声问道: “公子有何吩咐?” 些许陌生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让王翦来李一宫见我。” 中郎“唯”声应下,遣两名郎官去寻王翦。 这并不难找。 二五百长王翦不在蓝田大营,就在咸阳。 太子凯旋归咸阳,将跟随其征战的五万锐士同样带回了咸阳。 一同接受万民崇拜,享受荣耀。 马车停在李一宫前。 其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依旧光鲜,似乎随时都能活过来,飞出去。 嬴成蟜在车厢内长吸气,长出气,连续七次。 睁大眼睛如小铜铃,复原。 双手使劲上下揉搓整张脸,丹凤眼斜线连歪。 他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推开宫门,用平常的语气轻声喊道: “阿母,我回来……了。” 他的母亲不在,没有依言等他。 服侍他起居的宫女嬴屏凑上前来,小声解释道: “夫人说去做些事,让公子回来立即换好衣服,去静泉宫。” 说完,望着公子怔怔的模样,姓是公子成蟜所赐的嬴屏红了双眸。 矮下身,蹲在公子身前,扁着嘴。 “公子,你,你不要太伤心了……” 秦王柱薨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 嬴成蟜坐马车回来之时,掀起舆窗一角,观察到宫中宦官、宫女、郎官,处事一如往昔。 只有李一宫中宦官、宫女是看见了一身孝服的姬夭夭猜到的。 嬴成蟜微微仰头,无神的双眸看着眼前的宫女,似乎是在想这到底是谁。 少顷,他露出一个笑容,指指自己眼角。 “哭甚,擦擦眼泪。“你这么喜欢哭,本公子早晚让大父将“无缘无故嚎哭者服徭刑”写进秦律,到时看你还敢不敢哭。” 嬴屏一手抹眼泪,一手捂着嘴,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嬴成蟜揉揉眉心,苦笑一声。 “你弟弟入伍之事,王翦给你办好了吗?没办好就别入了,打仗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公子成蟜声音越来越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嬴屏的泪自白嫩俏脸落下,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也不知是说王翦办好了,还是说不让弟弟入伍了。 夜越来越深了…… 王翦走到李一宫宫门前时,心情很沉重,他知道他为何会在此时被叫来。 这次大战,他战功卓著。 军功有四大:陷阵、先登、斩将、夺旗。 王翦第一个登上巩城城墙,并久战不下,为后续秦军打开进攻地盘,赢得时间,立下先登之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的先登之功,是在灭东周国国之战中立下,记录的军功要远超其他先登之功。 这军功不仅能让他服众,坐稳二五百主位置。 还可能让他脱离军官,再升一等至军侯,成为一名最低级的将,实现阶层的跨越。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当兵为的就是这个。 他望着往日每天都会推关的宫门,这一刹那,他犹豫了。 推开这扇门,他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仅当不了军侯,可能连最起始的什长都做不得,还会被派去帝陵、边塞、都江堰服徭役。 他肩膀上的箭伤开始作痛,那是攀城时被射到的,军医说他的一条手臂再晚一刻治疗就废了。 他出生入死,拿生命和阎王打赌,好不容易赌赢了,就这样前功尽弃吗? “是王翦吗?”门内传出一声问话。 一个小小的身影应着烛火衬托,出现在门上,在外的王翦看的一清二楚。 来不及思考,王翦一边应“是”,一边推门。 一声轻微的“咯噔”,门没有推开。 王翦手放在门上,呆了片刻,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头重重磕在门上。 他和那个小身影只隔着一道门,他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公子。”他红了眼,神情和在巩城下,抬头仰望时一样:“王翦来了。” “我父亲……秦子楚……进入咸阳以后,做了什么?” “公子,你先开门,翦入内和你说。” “就这么说。” “公子……” “快说啊!让我求你吗!” “……唯。”王翦在门上滑下,跪在地上,开始诉说:“太子入咸阳后,接管了咸阳城防,带大军包围了王上所在的咸阳宫……” 半刻钟不到,王翦说完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没有进入咸阳宫,只知道外围发生的事。 片刻后。 站在闩好的李一宫宫门内,没有等到后言的嬴成蟜脸色苍白。 “这样啊……” 门外,传来王翦乞语。 “公子,你先开门放王翦进来。” “让你进来做甚?看我笑话?”嬴成蟜自嘲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啊,最要脸了,你赶紧走吧。好好干,你日后终将封侯,位还在武安君之上。” “公子” “啰嗦个屁!滚!滚啊!外面的人,将王翦打出我的王宫!” 追读掉到1000以下,没希望了。虽然有准备,但心情还是不好,加上昨晚失眠,受凉感冒,今天只有一更,对不起了。我调整一下情绪,明天零点更新万字,第一卷完结,包含上架章节。 重申一下,这本书是爽文。我希望这本书能带给兄弟们欢乐,让兄弟们领略到战国风采,这是我以为的本书爽点,不是套皮的无脑装逼。 写这段剧情的时候,我其实很忐忑,因为我知道这种写法吃力不讨好,这是大神的写法。 这一段也与最开始的轻松文风不相符。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能一下子发五十章,让你们唰的看完。 最后还是决定这么写的原因,是我个人性格原因,我这个人偏激。 我固执地认为,如果兄弟们能看下去,观感绝对要比现在新人的普遍写法要强得多。信我一个月,我给兄弟们一个精彩的故事。 第83章父亲,你到底为何要杀大父? 第83章父亲,你到底为何要杀大父?静泉宫。 王薨之后,梓宫停留之宫室。 其内没有堂、室之分。 除了东西南北四墙,中间再无其他壁挡。 内里终日不见光。 四壁不开一扇窗子。宫门又是两块雕有哀鸣玄鸟的木板,合上后严丝合缝,光芒难入。 摆陈布设极为简单。 从宫门到对门墙底,铺有一条暗红色长毯,如鲜血染红后放置过久,颜色暗沉。 长毯左右两边,置有不定数目的若干锦垫。 四周墙壁有的四方掏出一个空缺,有的地方悬挂有一个架子。 空缺之内,架子之上,放有三十六盏明亮烛火。 烛火昏黄,一灯如豆,昼夜不息。 终日阴森森,少有人气。 除了几个隐官每日来此扫除,不见任何宫女、宦官。 就是那几个扫除隐官,也是扫完便走,匆匆而行,不做任何停留之举。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夜。 静泉宫内,人气充沛。 红毯右侧是相邦魏辙、治粟内史士仓、老将麃公、老将蒙骜等一干秦国重臣。 红毯左侧是王后羋不鸣、太子秦子楚、渭阳君秦傒等一众外戚宗室。 如此布局是秦孝公所定。 秦国以右为尊。 将文臣武将列在外戚宗亲之上,以示秦国的招贤令绝不是一纸空文,重视人才绝不是一句空话。 红毯尽头,一口梓宫摆放。 梓宫之内,秦王柱躺在其中,头、脚都离棺木有三寸的距离,就像这口梓宫是专为他打造的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除了暴毙而薨,中途早夭的王。 梓宫、帝陵等物,都是在秦王年岁已到,就开始打造建造。 王未薨,一应物件就准备齐全。 由王勘察过后,满意才可以。 梓宫边上,老宗正秦芾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站立。 他频频望向静泉宫大门,迟迟不说话,不举行仪式,像是在等什么人。 “从祖祖父。”位仅在太子、王后之下的渭阳君秦傒开口:“还未到时辰乎?” 众人皆以目侧之,看向老宗正。 王停灵时间,吊唁时间,照往例都是有名目的。 先王薨在九月,距离此时仅有三月,先王梓宫那时在静泉宫可没有停留这么久。 老宗正微阖双目,垂下眼帘的目中划过一抹哀色。 如此场景,他经历了四次。 前三次分别是他的父亲秦惠文王、他的嫡长兄秦武王、他的兄长秦昭襄王。 如今,轮到他的侄子了,这情景为何就一点变化也没有呢? 人还停留在梓宫,尸体还有余温尚存,就急匆匆地催促进行仪式。 薨了的王,立刻就失去了所有地位。 所有人都在等着快些结束仪式,好赶紧进行下一步。 [真令人寒心啊……] 老宗正开口,声音干哑。 “时辰已到,公子成蟜还未到。” 秦王柱三子秦伍出声质问: “停灵之际,我只听说过等肱骨大臣,重要宗亲。成蟜一介小子,不是大臣。虽是王上孙子,却也够不上重要两个字,为何要等?” “那竖子若是一日不来,我们便在此等一日乎?”秦王柱六子秦喜附和。 老宗正一顿槐木拐杖,在“咚”的一声响后,怒道: “此乃王上遗言,尔等不要聒噪!” “王上遗言?谁听到了?”秦王柱十二子秦孝质疑。 “王上薨时,宗正未在王上身边吧?”秦王柱十女秦铢出言。 随后,问的宗室之人越来越多,喧喧闹闹的。 文武大臣则都缄默不言。 能在这时候得知秦王死讯,来此吊唁的人,比大朝会的人还要少。 这些大臣都是人中龙凤,是秦国重中之重,岂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老宗正连顿几下拐杖,都无法改变如沸水般的吵闹,气的大口喘粗气。 身穿白孝服,头顶黑玉冠的太子秦子楚站起身。 只是用凌厉眼神扫视了一众兄弟、姊妹,声音就霎时小了许多,如同往沸水中倒了一瓢凉水。 携灭东周国之功,带着赵国储君大胜而归的秦子楚。 在宗室眼中,举手投足都满是威严,无不服气。 秦子楚不装腔作势,就只是如以往一样,温声说道: “孤听到了,何如?” 他的目光扫到哪个宗亲,哪个就会避让,不敢正视。 好些人的目光,看向最开始说话的渭阳君秦傒。 看到大兄无动作,缩缩脖子,老老实实正坐,不再敢吱声。 太子秦子楚一句话,静泉宫重归寂静。 王后羋不鸣和做廷尉的亲兄华阳不飞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慎重。 太子的威势,太高了…… 烛台上的蜡烛换了一次,静泉宫中温度降下数筹。 终于,敞开的宫门走进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身白色孝服。 面色略显苍白,但不憔悴。 一双丹凤眼狭长,眼圈没有红肿之象,没有哭过的痕迹。 他踏进宫室,脚步轻微,但却惊到了所有人。 文臣武将,外戚宗亲,视线尽皆集于嬴成蟜身。 秦王柱第十七子秦蜡腿早就跪麻了,转首的那一刻就怒色上脸,质问脱口而出: “你这竖子如何才至,不知都在等你乎!” 他话没有说完,耳中就听到越来越响的“踏踏踏”脚步声,知道有人正迅速接近他。 话音落下,他循声去看。 瘦到面骨明显的太子秦子楚已走到他身前,一巴掌猛甩。 “啪”的一声脆响。 秦蜡捂着脸,心中想要放狠话。 对上秦异人那双隐含凶狠的双眼,却如何尝试也说不出口。 他父亲秦王柱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秦异人一回来,就躺在了梓宫里…… 秦蜡看向大兄秦傒,想要一直和秦异人争太子之位的大兄为自己出头。 秦傒回首看过来,一言不发,沉默视之。 秦蜡知道没人帮他了。 他捂着脸,嘟囔道: “你如何打人呢?你这样不对……” 话越说,声越小,低下了头。 太子秦子楚环顾四周,再没人敢出声了。 这一巴掌扇在秦蜡脸上,扇在静泉宫众人心里,扇出了众人激动的心。 太子,终于起势了。 不,不是太子,是王! 外能灭国,内能摄群臣,安宗室。 如此秦王,何愁秦国不大兴?王早就该换了! 老宗正秦芾对嬴成蟜招手。 “成蟜,过来,让我王最后看看你。” 众人目有异色,侧目以视。 这不合礼制。 一个王孙,凭甚能站到王公大臣之前呢? “去吧,成蟜。”秦子楚温声说道。 瘦高的太子站在场中,告诉所有人,凭他。 众人默然,掩去眼中异色,没有异议。 嬴成蟜踩着如同暗沉鲜血的红毯,走到梓宫旁。 他身高刚刚过梓宫,扒着棺木,踮着脚向内看。 他的大父脸色红润,气色极佳,连老年斑都淡化了,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静静躺在其中,好像睡着了。 只要他一叫,就会醒来。 “大父……”他不轻不重地唤着。 大父一动不动。 “成蟜,我王已经去了。”老宗正在矮身,附在少年耳边解释。 “成蟜懂的。”少年点点头。 他当然明白。 大父极佳的气色是殓师所为,大父已经走了。 但他就是想叫叫。 老宗正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叫嬴成蟜下去。 右走两步,面向众人,吊着嗓门,高声道: “奏乐!”悠长,沉重的哀乐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祭拜,躬身,叩首。 各种繁琐的礼节过后,到了商定谥号这一项。 左边的文臣武将和右边的外戚宗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 这怎么定? 秦王柱一共登基不到四个月,还从没管过朝政,都是太子在处理。 美谥? 秦王柱没做什么好事。 恶谥? 秦王柱也没做什么恶事。 平谥? 平谥的意思是做的中规中矩,不是不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众人目光望向太子,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太子你说定什么谥号?就定什么!什么都行! 秦子楚眼含热泪,跪在棺木之前,以头抢地。 “文!我父当谥文!后世当以秦文王称之!” 一层无形风暴席卷静泉宫,众人尽皆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他们想到太子会给秦王柱一个美谥,却如何都没想到会给“文”这个字。 “文”这个谥号,太好了。 后世武德充沛,神勇无敌的唐太宗李世民,活着的时候就跟臣子说想要“文”这个谥号,死后谥号唐文帝。 本来不想说话的相邦魏辙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其他美谥也就罢了,但“文”这个谥号真不能给,这是美谥中的美谥。 他抿抿嘴唇,张口说道: “自古得‘文’谥者,有积攒周朝底蕴,奠定亡商基础的周文王;有开创霸业,任贤选能的魏国开国君主魏文侯;有称霸中原,带领晋国走到最顶点的晋文公。 “所谓‘文’谥。 “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min三声)民惠礼曰文、锡民爵位曰文…… “我王在位日短,还未做到上述其一便薨了。太子若强给‘文’谥,老夫以为不妥,这会让谥号完全乱矣,后世谥号再难中肯。 “还会让本就笑我秦国是蛮夷的列国,嘲笑我秦国连谥号都不会取。此举大失我秦国威严,让我秦国越发远离中原文化,难成霸业。 “我知道太子孝顺,想给我王一个美谥。 “‘文’字太过了,换一个吧。” 群臣附言,连连称是。 曾经扬言要给大父定个“幽”字的嬴成蟜听着众人信之凿凿的言语,无比认真的腔调,想到了康熙谥号。 他扒着棺木,小声对睡熟的大父说话,给大父分享趣事。 “大父,你觉得叫你秦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王如何?” 大父没有回应。 没人有所回应。 虽然众人讨论的是秦王柱的谥号,但没有人注意梓宫中的王,都在注意太子。 太子秦子楚执意要把“文”这个谥号给父王。 群臣大多都打算从了。 这较什么真?韩国韩文侯虽然比秦王柱强,但做的那点事怎么也配不上文谥啊。 说不许的只有几个人,领头的就是相邦魏辙。 魏辙梗着脖子说大国就要有大国的威严、面貌,行事章程都不能乱,乱了就对国家有害。不仅国家难以进步,更会祸延子孙。 当此时刻,相邦长史吕不韦站了出来。 “五宗安之曰孝,五世之宗。 “慈惠爱亲曰孝,周爱族亲。 “王上上对祖先尊敬、怀念,每有大祭必远赴雍城。 “下对宗亲子弟关怀、照顾,薨后还挂念着族亲,少一人都不能进行祭礼。 “如此言行举止,可谓至孝,当以‘孝’字谥之。 “再加上太子认为王上可当‘文’字。 “而相邦大人认为当不上‘文’字的原因是王上早夭,正在向‘文’而行,做的事还不够。 “那不如以‘孝文’二字谥之。 “‘孝’字在先,文’字在后。以‘孝’为主,以‘文’为辅。意为孝事圆满,而文事未竟,何如?” 众人脸色古怪,这找补真是生硬…… 但,太子秦子楚率先点头,表示应允。 随后,相邦魏辙也点点头,认为“孝文”这个谥号虽然还是过了,但比一个单字“文”可要低调太多。 最后,王后羋不鸣对望过来的太子冷着一张脸,道: “尔等都定了,还看我做甚?” 秦王柱没有盖棺,谥号已定为孝文。 史称,秦孝文王。 没有人在秦王柱生前问过其本人意见。 秦王柱薨后,就更没人在意他的意见。 众人按照祖宗成法,继续进行仪式,到得尾声。 按照规矩,该是太子为王守孝到来年十月初一,改元临朝。 秦昭襄王死后,秦王柱就是如此,政事交给王后和太子。 但这次,众人大多皆不愿按祖例行事。 秦国和他们,都需要一个强盛的大王。 相邦长史吕不韦率先跪下,要恭请太子继位。 早就在等这一刻的王后羋不鸣立刻起身,不给吕不韦说话机会。 “孤在这里哀伤悲痛,心情沉郁,下一刻就要随我王而去。 “这虽然也是孤的心愿,可为了秦国,为了我王立志强秦的遗愿,孤只能悲痛留此有用之身。 “孤实在不能待在这里了,尔等按照祖制行事便可。” 王后强硬退场,不顾众臣和一众宗亲挽留。 吕不韦望向主君,询问是否要按计划行事。 没有华阳王后见证,虽然也能继位秦王,但这个继位不圆满。 不圆满,则名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 秦子楚痛哭着喊道: “母后哀恸,我又如何不哀恸。 “从祖祖父,仪式可否明日再续?子楚想在静泉宫多陪父王一日。” 老宗正征询众人意见。 众人皆言太子至孝,乃秦国之福,当从之。 老宗正从善如流,命令众人散去,唯留太子一人及侍者若干。 一个个穿着孝服的白衣身影走出静泉宫,很快,就只剩下太子、少常侍、和公子成蟜三人。 太子擦着眼泪,拍拍儿子脑袋。 “成蟜,回去吧,明日再来。” 嬴成蟜没有动作,背对着父亲。话语潺潺,如平缓小溪。 “父亲,我想当着大父的面,和你说说话。” 少年望着大父恬静、温和的脸庞,看到大父的嘴角上翘,微笑。 殓师的水平真的很高,高到少年都想象不出大父临死时的模样。 “大父,对不起,我不该犹豫的。” 少年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曾想过装聋做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只要他不说话,像其他人一样不闻不问,他就是秦王的儿子,比原来身份更尊贵的秦国公子。 从仪式直到他来了才召开,以及父亲为他出头让他走到大父梓宫前,还有过去父子相处来看。 父亲严厉归严厉,待他仍可称一句很好。 他获得的富贵荣华不会少,只会更多。 带着兄长上朝听政,明显已经做出选择的父亲,也不会再逼着他读书练武,他可以度过一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童年。 等到兄长嬴政长大继了位,以他们俩的关系和嬴政的历史表现,他受到的恩宠只会再上一层。 这不是很好吗? 未来一片光明。 大父已经死了,活人还要继续生活啊。 少年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想再扇的时候,手被父亲抓住了。 秦子楚红肿着双眼问道: “你做甚?!” 少年不答,依旧看着棺木中的大父,秦王柱。 “大父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管大父呢? “我要是不为大父说话,就没有人为大父说话了。 “大父,你听着啊。” 少年扭头,没有掉过眼泪的双眼中清撤见底,照出秦子楚噙着眼泪的红瞳。 “父亲,你到底为何要杀大父?” 秦子楚瘦削身躯一震,拽直儿子的手,拉的儿子脚尖点地就要离地。 “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甚!” 第一卷完,这章4900字。 下一章上架,0点五分之前。 84.第84章满朝文武不敢言,我嬴成蟜敢! 第84章满朝文武不敢言,我嬴成蟜敢!身体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嬴成蟜却觉得畅快了几分。 如鲜血积沉所染的暗红地毯尽头,秦王柱梓宫边上。 望着太子狰狞面孔,嬴成蟜笑了。 淡淡笑容,与棺木中的秦王柱脸上的笑一样,就像是同一个殓师所为。 左右脸上的巴掌印,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why/so/serious?” 秦子楚扣紧儿子手腕,瞳孔左右晃动。 “你在说甚?你在说甚!” 疼痛,让嬴成蟜越发轻松,他的笑更深了。 “为什么如此严肃?我的父亲。” 秦子楚气喘如牛。 灼热的呼气喷在嬴成蟜脸上,晕开了嬴成蟜脸上的笑意。 “父亲。 “其实,我要说甚,说了甚,你很清楚,不是吗? “现在我想听你说。 “你为什么要杀了大父呢?你不是太子吗?” 秦子楚仰头向天,长出了一口气,稍卸心头的火气。 他松开手。 嬴成蟜手臂自然垂落,鞋跟重新落在地面上。 秦子楚比次子要高得多,和次子差不多高的棺木,只到他腰腹。 他不需要踮脚就能看到秦王柱,居高,而临下。 他手扶在棺木边上,五指紧扣,看着死去的秦王柱,他的父王,温声道: “我做太子将满四月,监国四月。 “在太子之位上,我做错过什么?” 秦王柱静静躺着,不能回答,他最宠溺的孙子嬴成蟜替他答道: “没有。” “在太子之位上,我贪图过什么?” “没有。” “我对得起太子之位。”不再暴躁的秦子楚吸了口气,笑道:“你大父却一直给我找麻烦,几次三番说要废了我,让我去做渭阳君,为什么呢?” “为一国储君,经受考验,不该吗?”嬴成蟜笑道:“兄长将为太子,每日学习六个时辰,风吹雨打皆不辍,这不也是阿父的考验吗?” “考验……好,我考验你兄长,是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你大父为何考验我呢?是担心我处理不好朝政吗?” “大父亲口对我说过,父亲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处理朝政处理的很好。” “那就是担心我的品德了?” “担心的不该吗?”嬴成蟜指着大父,笑问:“大父就躺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证明父亲品德有问题吗?” “不能!” 秦子楚暴喝出口,五指要将棺木捏出印来。 他一阵急促喘气,等能够平稳温声说话之后,才望着次子说道: “你大父有二十六个子女。 “先王要选入赵质子,你大父选了我,我苦苦哀求而不行。 “长平之战爆发,若非吕不韦,我已死在赵国。 “归秦之后,我没有怨天尤人,怨怼你大父。 “我拜华阳夫人为母,为你大父处理琐事,侍奉二人左右。 “八年,我在你大父身边八年。 “八年来,我侍奉你大父和华阳夫人如一日,性格未改。 “八年来,你大父一应事务皆交由我手。他任我为监国太子之后,亲口说我处理朝政很好。 “八年了! “八年时间,难道还不够证明我的品德不会影响我处理朝政吗!他还要考验我什么呢!” 秦子楚最后几句话是吼出来的,对着秦王柱的尸体。 他捏的棺木“咯吱咯吱”作响,将这些年憋闷在心中的怨气,对着父亲尸体尽数发出。 “我知道,你就是看不上我!你从小就看不上我! “无论我表现得有多出色,因为我生母低贱,所以你都视而不见,你就是看不惯我为太子!” “所以呢?”嬴成蟜的言语很轻松。 这份轻描淡写立刻点燃了秦子楚的愤怒,扭头望来的秦子楚眼睛红彤彤,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 嬴成蟜仰着小脸,正面对上,笑颜如清泉。 “所以你带兵入了咸阳城,包围了咸阳宫。 “父亲,到这里是什么行为,你该知道的。 “这是逼宫。” 他猛一指站在父亲身后的少常侍嬴白。 “你让这个女人,去太医署拿了十枚阳起丸! “阳起丸是做什么的,效用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秦子楚目中血色褪去。 他好像没踩稳,脚步向后退了一步,瘦高的身子左右倾斜。 他抓紧棺木,视线看向地上红毯,又看向墙壁烛火,四处游移不定。 儿子的声音还在向他耳朵里钻。 “你以为杀了那些美人,买通太医署中的太医,就能掩盖你的罪过了? “掩盖住了吗?” 嬴成蟜还有疼痛的手臂猛的一甩,在身前横划了一道大弧线,怒吼声险些掀开静泉宫的顶。 “我能知道,其他人也会知道! “你能管他们在你面前说什么,你能管他们背后说什么吗!你能管他们在肚子里说什么吗! “人人都会说你弑父上位!你的仁孝都是装出来的!你给大父安个谥号‘孝’是掩耳盗铃!(注1) “这是你想看见的,还是你根本就没想到!” 秦子楚“噔噔噔”连连后退,孝服猎猎飘荡,如要离体而去。 他连退五六步,身子前后摇晃,风一吹似乎就会倒。 他左小臂竖起,制止了伸手搀扶的少常侍嬴白,声音喑哑,其内似有乞求。 “别说了,别说了……” “呵呵,我为什么不说。”嬴成蟜走进一步,下颌骨上下移动:“父亲是怕了吗?怕甚呢?大父?活着的大父都不怕,死了的大父怕甚?” 秦子楚脖子扭转,眼睛瞪得如同牛眼那么大,紧盯着次子,满是威胁之意。 刚才他只是微微扫视,文臣、武将、外戚、宗亲就都噤了声。 嬴成蟜在其威胁眼神里,又进一步。 “父亲,你不要怕啊。 “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太子了。” 他头上几乎不动,下巴带动脑袋来回摇晃,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你是王,秦王!这个天下最大的王啊!” 嬴成蟜自两侧双臂张开,再进一步,看着秦子楚的眼睛大声喊。 秦子楚呼吸短而急,不知不觉又退一步。 “站住!你给我站住!” “这是父亲下发的第一条王命吗?我是秦国公子,得尊王命,唯。”嬴成蟜拱手行礼,微微欠身,道:“我王,什么感觉,可是你想要的?” 少常侍嬴白咬破嘴唇,鲜血入口,有些腥,有些甜。 “公子,你” “贱人。”嬴成蟜转首望去。 阴森而充满杀意的目光,唤醒了嬴白脑海中最深处的恐惧。 她杀中常侍那天,中常侍落井的那一刻,就是这样的眼神。 对上公子成蟜双眼的她,一时间被骇的说不出话。 直到她偏移视线,看到公子成蟜全身小小一只,心里明白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才恢复常态。 “公” 她才说了一个字,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直接摔倒在地。 半张脸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 太子指着委顿在地的嬴白怒吼: “我们父子叙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公子成蟜冷冷地瞥了一眼少常侍,抬头面前太子的时候,已是换上笑脸。 “王上又在做戏了吗?可惜,本公子不是吕不韦,不吃王上这套。王上若是真心看重我,何不杀了这个贱人呢?” 秦子楚略微低头,正视次子。 这一巴掌甩出去,抽倒了嬴白,也抽回了他的魂。 “杀了她,能挽回你吗?能让你变成从前模样吗?” “王上能让本公子的大父活过来吗?”嬴成蟜丹凤眼斜挑:“王上想要挽回我,是不想要背负杀子之名吗?” 七岁稚童指着墙壁。 “今日我要是一头撞死在这静泉宫,王上你就完成了弑父、杀子两大壮举。 “王上,你欢喜吗?” 秦子楚腰背缓缓挺直,胸膛微微鼓起。 这位刚灭了一国,敢于冒险,将自己当做两回奇货的男人凝视着次子,冷冷道: “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做,能得到什么。” “我当然知道,死嘛。”嬴成蟜越笑越开心:“又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王上想要如何杀我?枭首、凌迟、五牛分尸、炮烙……这些我都知道。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王上。” 少年收敛笑容,微微眯起双眼。 “王上登基以后,弑父篡位,杀子堵口的消息传出。 “朝野沸腾,列国攻伐,秦国将亡。 “究竟是我的错。 “或是大父的错。 “还是王上的错!” 秦子楚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愤怒,抬腿横扫,一脚踢在次子肚子上。 嬴成蟜被踢飞到秦王柱的棺木上,弹到地上,趴在地上,挣扎起身。 痛苦,让他听到大父去世,一直都没流出眼泪的双眼泛上泪花,让他的心情越发畅快。 他感觉到有人在拽自己的手,猛的缩回。 扬着小脸,看着伸出手,距离极近的太子,笑。 “大父活着的时候,王上敢这么打我吗?” 秦子楚矮下的身霎时定格,要再将次子拉起的手悬在半空。 嬴成蟜肚子翻江倒海的痛,感到口中一片腥甜。 手臂颤抖着,拿袖子一抹。 白色孝袖上,一抹鲜红极为亮眼。 他见了,继续笑。 他双臂颤抖,两腿用力,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一边爬,一边笑,一边说: “王上说大父想要换掉你,换了吗? “王上知道我与大父几次说该亲政了,大父都说你还需要锻炼锻炼吗?” 双手驻地,两腿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笑的唇齿之间都是红色。 “王上。 “我不学习,你对我很失望。 “你杀了大父,你的父亲,会对你失望吗?” 秦子楚的话语如同从喉咙间的缝隙挤出,干瘪刺耳。 “闭!嘴!” 嬴成蟜手撑着地,身子重心后移。头上流汗,嘴里有血,缓缓蹲下。 仰着头,下巴上满是血迹,笑道: “你会是一个好王,会带着秦国走向更远。 “但就算你统一了天下,太史令西史秉书也不会记载你是大父传位,顺利继承。” 嬴成蟜两腿颤抖,一点一点站起身。 秦子楚弯下的腰缓缓直立,就像是被次子顶起来。 嬴成蟜擦了一下下巴,舔着鲜血。 “秦孝文王之死,太史令不会如你所愿写上病死两个字。 “而是暴毙,存疑。 “或者,太子秦子楚弑其父,弑其君!” 秦子楚猛吸一口呼吸,站直身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闭上双眼,睁开的同时长出一口气,大喝道: “嬴成蟜!” 腿打着哆嗦,因腹中疼痛,而站立不稳的少年大张血口。 “请王上称公子成蟜!” 两人都大口喘气,盯看半晌。 蟜蟜蟜蟜~! 空旷的静泉宫中,“蟜”字回响不停,音浪自四面八方冲向秦子楚。 秦子楚抬起一只颤抖不停的手臂,指着次子,歪低着头,声线粗重。 “成蟜,你到底想做甚?!” 嬴成蟜望着眼前抖动指尖,想到了响尾蛇的尾尖。 一张口,血又从嘴角留下。 “王上想要做甚?” 秦子楚望着次子仇恨眼神,浑身无力,强撑着站立不倒,手臂垂下而不自知。 嬴成蟜扒着棺木,最后看了一眼气色极佳的大父。 再看到大父嘴角那抹微笑,他不再那么心痛。 [大父是听到我为他发声,为他出头而笑。] 他鞋底落地,双腿打着颤,身子摇晃好像随时都能摔在地上,向宫门外踽踽而行。 “王上若是不杀我,我可就要去外面宣扬王上弑父弑君的壮举了。” “成蟜!”秦子楚对着次子背影高喊,闭上眼眸:“不要逼我。” “逼你?” 嬴成蟜止步,缓缓转身,看着秦子楚睁开双眼。 父子对视。 嬴成蟜分毫不让,拖着两条好似不是自己的腿,忍着腹部剧痛,一步步走进。 “我逼你? “你杀了我的大父!最宠爱我最疼爱我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的大父! “你们只想让我读书!让我练武! “只管将你们的想法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变成你们想要的人!成为秦国的王!” 似乎是喊的太大声,消耗了太多的力气。 嬴成蟜站立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拄着地。 “你们根本不在意我是怎么想的!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想不想当秦王!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 “只有大父会说不学不学,甚也不学!会考虑我的感受!让我做我自己! “而你却杀了我的大父!” 秦子楚目光一凝,焦点汇聚,力量重回己身。 “神童这两个字,就是你忤逆我,认定我不会杀你的底气吗?” “呸!” 嬴成蟜吐出一口血,吃力地站起来。 “要不是你引着曾祖王父过来,我会暴露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迫表现出我是神童吗? “神童这两个字,我他母的早就烦了!” 言罢,嬴成蟜转过身,向着外面走,身子摇晃欲倒。 他没看到。 在他身后,秦子楚身子前后摇晃两下,向前倾去。 少常侍嬴白适时搀住太子手臂。 太子又前后摇晃两次,方才勉强站稳。 嬴白捉住太子另一只手,抓着太子两手,带着太子转身。 待太子转身后,她站在太子身后一侧。 左手搀着近侧的太子小臂,右手扶着远侧的太子小臂。 太子前倾着身子,佝偻着腰背,将要行步。 嬴白右手松开,将自己右小臂架在太子左小臂下,给太子以支点。 双手大力握着太子的左手,搀着太子行走。 太子迈步,每一步都异常缓慢,又极为沉重,似乎全身的力量体重都集中在踏下去的一脚上。 他只行两步,便回头去望。 那个小身影用手捂着肚子,倔强的挪动身体,一声疼也没喊过。 挪的比他还要慢,挪了四五步不赶他一步,一直不回头。 落针可闻的静泉宫,少年拖地行走的“沙沙”声极为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秦子楚回身,继续行走,走到秦王柱的棺木前。 他左臂上抡后甩,甩开少常侍嬴白。 摇晃着身子,双手抓着棺木边缘,用力下压。 借着这个力道,翻转过身体,靠在秦王柱的沉重棺木上。 他的后背靠着梓宫,距离父王只有一块木板的距离。 看着那个死不吭声,咬着牙拖行,从小就倔强偏执到要命的小身影。 这是他的小儿子。 一个舍弃奢华宫殿、高贵身份、显赫地位、钟鸣、鼎食,一切的一切,包括性命。 只为给他的大父,说两句话。 秦子楚带锐士包围北宫咸阳宫的事太大,参与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他也没想瞒。 一切也正如他和门客吕不韦所料。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对死在咸阳宫的王上死因表示怀疑,说出一句话。 他们算漏的,只有一个嬴成蟜。 秦子楚气若游丝。 “与夭夭无关。 “我为何没想到,他自小就是神童。 “他虽然太冲动,当不得王,但他极类我,就是我秦子楚的种! “能成大事者,必有执。 “他一直有执,只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秦子楚从一个质子,顶着好些人的不看好,必要为王,是极大的偏执。 那次子嬴成蟜从秦国神童,顶着几乎所有人的看好,就是不学习,不愿为王,就不是偏执了? 儿子和他选择不同,但都没有长成他人心中的模样,都只做了自己。 想通的秦子楚连连大口喘气,胸膛上下起伏,脑袋微微垂下。 他一手扶着棺木,闭嘴,皱鼻,咬牙,身子前倾。 对着那个死不回头,费力挪动的小身影伸出手,张开五指。 他张开嘴,想要唤住次子,想要叫一声成蟜。 张嘴的一刹那,好容易积攒的力量全从口中泄掉,他身子擦着梓宫就要坐在地上。 少常侍急忙迎上,肩膀顶在太子腋下,托起太子。 太子眼睛望着次子背影,手臂抬起来,颤抖着点指。 吃力昂起下巴,在贴近的嬴白耳边,虚弱地道: “拿下他,下,咸阳狱,地下,三层。” 嬴白含泪颔首。 “唯。”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太子秦子楚下王诏: 【封禁成蟜宫,下嬴成蟜入咸阳狱。】 【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探视。】 甘泉宫。 秦子楚下马车,座架依旧是那辆外表奢华,内里简陋的驷马高车。 宦官通传过后,他迈步踏入甘泉宫前室。 见到华阳王后,如同没出征之前一样,先行行礼拜见,礼节一丝不苟。 “儿臣拜见母后。” 华阳王后坐在椅子上,“嗯”了一声。 “太子不在静泉宫陪着王上,来孤这甘泉宫做甚?想与孤一块抱头痛哭乎?” 秦子楚未经王后点头,坐在了王后对面的椅子上。 这个动作引得王后多看了一眼,但也没有多说话。 打完仗、逼了宫要是没变化,那这仗不是白打了?宫不是白逼了? 一众习惯太子对王后恭敬的内侍,表现更是不堪,个个脸上多了几分谄媚。 太子携灭国大胜之势而归,还听到了等于王上已薨的静泉宫三个字。 那太子就是秦王,谁敢不恭敬? 太子眼睛看了一眼茶壶,立刻有一名眼尖宫女给其倒水斟茶。 太子满意点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 “今朝十二月二十三。 “母后想要我守孝到明年十月初一,在这十个月独揽大权,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羋不鸣冷着脸,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静泉宫登基便是。反正孤这个王后去与不去,对你都无关紧要。” 秦子楚摇摇头,诚恳道: “母后想要架空我,我却从未想过架空母后。 “我们母子这三个月共同处理朝政,不是相处的很好吗?我很需要母后的指点。 “我为王,母后为太后,继续辅政,何如?” 羋不鸣眼有异色,没说话,端起身前喝了半盏茶的茶杯,借着喝茶掩饰。 秦子楚胸有成竹。 没反对,就说明事情已经成了。 两人都不想撕破脸,两败俱伤,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果不其然。 羋不鸣放下茶杯,面色有所缓和,开始和秦子楚商议细节。 两人正说着话,穿着鲜艳红楚衣,有如精灵一般的芈凰跑了进来,钻到羋不鸣怀里。 小手挡着嘴巴,在羋不鸣耳边叽叽咕咕,大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看着秦子楚。 秦子楚心有不好预感。 小女娃说话声音很小,但他好像零星听见了“成蟜”两个字…… [不可能,羋不鸣不可能为这竖子出头!] [这竖子可是把羋不鸣和狗并列,还把羋不鸣唯一兄长华阳不飞打的头破血流。] [王已薨,羋不鸣怎可能为这竖子而开罪我,是我想多了。] 片刻后,太子秦子楚被赶出甘泉宫。 甘泉宫门关上之前,华阳王后羋不鸣声音自中传出。 响亮、清脆、坚定。 “不放成蟜!甚事休提!万事休说!” 【注1:掩耳盗铃出自《吕氏春秋》,这则寓言说的是春秋时候的事。吕不韦不是一个人编撰但我《吕氏春秋》,是收集故事,加三千门客共编。很可能《吕氏春秋》前就有掩耳盗铃这个故事,所以在这里出现这个成语非笔者笔误。】 第85章公子成蟜的潜藏势力,有如滔天洪水的反噬 第85章公子成蟜的潜藏势力,有如滔天洪水的反噬甘泉宫前的广场上,专属于太子的驷马高车迟迟没有移动。 芈凰趴在窗口望着,占据比例极大的眼睛眨呀眨,盯着马车车厢上刻的振翅玄鸟。 她很少看到这个图案。 玄鸟是秦国的图腾,唯有王、太子、以及某个竖子才能用,王后都不行。 没看多久,芈凰就看腻了。 小孩子,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 “祖姑,太子还没走哩。”她边跑边喊。 一溜小跑,自前堂跑过,用力推开后室门。 她还没有见到祖姑,先听到了祖姑的声音。 “关上门!” “哦。” 她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关门,欢快的脚步也停了。 祖姑短促、焦急的话语,让她有不好的感觉,暂时压住了她孩童的天性。 “祖姑,太子还没有走。” 她嘴上说着,走到祖姑身边,见到祖姑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抖个不停。 离得这么近,她还听到祖姑牙齿“咯噔咯噔”的打颤碰击声。 她摸祖姑的手,只觉比前些天下的雪还冷,不禁惊叫一声。 “祖姑,你为何这么冷,你在发抖啊,快盖被子。” 她爬上床去给祖姑找被子盖,锦被上那凰鸟沐浴着火焰,昂首高鸣。 羋不鸣伸手按在凰鸟身子,勉力给最宠爱的外孙女露出一个笑脸。 “没事,祖姑不冷。” 她摸着外孙女还在泛黄的头发,久久端详着外孙女好像轻轻吹口气或者弹一下就会破的脸蛋。 “不知不觉,我家的小凰也要嫁人了……” 芈凰微微低下头,扁着小嘴,兴致不高。 “是要嫁给娇公子吗?” 联姻,是生在世家,享受世家福荫的世家子弟必要责任。 生在世家的她虽然年幼,但这些事却是早早就知道。 她的兄、姊,大多都是如此,婚姻不能自主。 “是啊。”王后羋不鸣抱起外孙女,下巴轻置在芈凰头上,喃喃道:“别怪祖姑……” 好儿子秦子楚包围咸阳宫,旋即王上薨,病死的消息传出。 这件事完全出乎羋不鸣意料之外,让她到现在都还在后怕。 昨天她跑去咸阳宫向秦王柱提议,要一同出咸阳去迎接大胜凯旋的太子。 秦王柱否了。 她负气回宫。 若是昨日秦王柱答应了她,或者她没有走,待在咸阳宫一起等太子,此刻焉有命在? 得到秦王柱死讯的时候,她就想清楚了。 她的儿子冷血无情,为了利益连父亲、君主都敢杀,和令她前半辈子都在担惊受怕的秦昭襄王是一路人。 她活着,有一个王后或者太后的名分,手里有权,秦国芈姓、和华阳氏尚可保全。 她死了,这些都会被她的好儿子清算。 如今她的好儿子大权在握,已成气候,眼看就是下一个秦王。 她换不了人了。 但她可以再选一个人。 “为什么是娇公子?”芈凰小声问。 羋不鸣梳理外孙女黄发。 “王上死了,只有他为王上说话,他明明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缄默寡言。 “只要他什么都不说,就能继续当他的秦国公子,可能还会为太子。 “这样把情义看的比利益重要的人,祖姑才放心把小凰嫁给他啊。” 芈凰扬起脑袋,疑惑道: “祖姑不是说过,娇公子只是靠王上宠爱吗? “王上一没,娇公子就被下了咸阳狱,他背后没有人了啊。 “这样一个需要靠祖姑才能从咸阳狱出来的人,我还要嫁给他吗?” 华阳王后看着手上的美甲。 “看吧…… “若是只有祖姑一个人为他说话,那小凰就不嫁了。 “他也没必要出来,就死在咸阳狱好了。” [姬夭夭,孤等着看,还有谁为你子发声……] 世家大族,利益为重。 向来行锦上添花举,不做那雪中送炭事。 成蟜宫刚封禁不足一个时辰,一股萧瑟意味就开始渐渐滋生。 人还是从前那些人,但个个都像失去了活力、生机,如同在重复生前行为的行尸走肉。 太子的驷马高车驶进了成蟜宫,马车内的太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就像不是他造成的一样。 马车缓缓行驶。 走到哪个宫室,哪个宫室的郎官、宫女、宦官,就会投来目光。 成蟜宫已经被封禁,除了行王事掌王权的太子,没有人可以出入。 马车在李一宫前停稳。 太子走下马车,推开大门,走进次子寝宫。 除了应该在这里的侍者外,他还看见了他的夫人,姬夭夭。 “你不该在这里。” 姬夭夭坐在椅子上,轻轻摇晃旁边的小摇椅,就好像他的儿子还坐在上面似的。 “那我该在哪里呢?” “甘泉宫。”秦子楚大步上前,站在夫人正面,道:“我不知你如何说服了王后,但你既然做到了,就该寻求她的庇佑。”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姬夭夭一身孝服,白色衬得她越发俏丽,怜弱之美大增:“我答应蟜儿要在这里等他,蟜儿回来没见到我,肯定很伤心。” 秦子楚一把捉住姬夭夭手腕,强迫夫人看着自己。 “那是昨日的事!你昨日为何不等那竖子!为何不拦着那竖子!” 姬夭夭温柔一笑。 “为何要拦呢?那是他想做的事。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隶臣。 “作为他的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这个冲动的孩子找找退路。 “他能平的事他平,他不能平的事我姬夭夭平。” 秦子楚竭力遏制愤怒。 “王上薨,那竖子的靠山就是我! “他人继续对那竖子毕恭毕敬,全是看在我秦子楚屁股底下的王位上! “他闯下祸事,我就是他的退路! “他恶了我,还哪里有退路?谁敢成为他的退路? “谁会为了一个没有靠山的秦国公子,彻底失势的七岁小儿,来恶我这个未来的秦王! “你平,你凭甚平? “凭你那个只知道耍阴谋诡计的母国乎? “韩国敢叫,我顷刻灭之!” 被抓住的左手腕很痛,姬夭夭蹙眉,右手用力推开秦子楚的手。 定睛去看,手腕已是一圈红,隐隐带有青紫色。 她揉着手腕,一脸漫不经心。 “你既然认定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还来寻我做甚?总不会是想床事了吧?那也该去找你另一位姬夫人才对。” 挑眉,丹凤眼斜眯,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精。 “赵人在床上,可比韩人好玩多了。 “你说是吧,我最亲爱的,秦王。” “夭夭,别逼我。”秦子楚眼中滑过一抹痛楚,道:“告诉我你做了甚,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逼你又如何!” 上一秒还在揉手腕的姬夭夭猛的站起,毫无预兆,直接撞在太子身上,撞得毫无防备的太子连退三步。 “让你引秦昭襄王来看蟜儿之前,我就与你说过,这是第一次利用蟜儿,也是最后一次。 “蟜儿是我的底线,你早就知道!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做了什么,在未见到蟜儿之前,你我注定陌路!” 扬起雪白如天鹅般的脖子,姬夭夭右手伸出食指,在喉咙间轻轻一划。 “要不,杀了我?”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秦子楚轻吸口气,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一应内事我都交由你手” “别说那没用的屁话,我不是吕不韦!你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姬夭夭不耐烦地道:“你今天还没送政儿去观政勤学殿,还不快去。” 嬴政一直住在成蟜宫。 成蟜宫封禁,任何人不得进出。 没有秦子楚亲自来接,嬴政出不去。 “以他们兄弟感情,再有你从中作梗,我不难猜出政儿会做什么事,罢课,对否?”秦子楚不等夫人给出回答,继续说道:“我已命嬴白去接窈窕。” 他转身向外。 “你猜猜,政儿是听你你这个从母的话,还是听窈窕这个生母的话。” 宫门打开,秦子楚正要向外走。 “哗啦”一声齐响。 门内十七名宦官、宫女。 门外,二十四名郎官,一名中郎。 四十二人一同对着他跪下,叩首在地。 “求太子释放公子!” 头锤地不断,声呼喊不绝。 秦子楚回头看向夫人,嘴角闪过一抹嘲弄笑意。 “你找到的后路,就是这些人吗?真是可笑。” “我也觉得可笑。”姬夭夭笑着道:“可是,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呢。” 太子笑意失去。 他默默听着周围的高喊,直听到那喊声沙哑。 看着这些郎官、宫女、宦官的额头磕出鲜血。 一抖袍子,快步离去。 “不是夭夭,我又错了。 “这竖子不声不响,竟收服了这么多人心……” 姬夭夭不看太子背影,坐下来,继续摇着小摇椅。 “真情,只有在王室才是累赘。” 对着小摇椅温柔一笑,脸上隐有几根红手印。 “蟜儿真厉害,母亲等你回来。” 嬴政居住的宫室距离李一宫很近,秦子楚走不到半刻就到了。 进去之前,他向门口的少常侍嬴白投去问询目光——夫人到了吗? 嬴白颔首,表示姬窈窕已在里面。 秦子楚稍稍松口气。 后继之君的培养,和国家大事一样重要。 他调整心情,推开门走了进去。 “政儿,为父……” 秦子楚打眼一扫,只有打扫卫生的宫女、宦官,在前堂没看到赵姬母子。 遂绕到后室,推门而入。 “为父来晚了,该去观政勤学殿……政儿怎么了?” 他看到长子躺在床上,自己的夫人坐在床边,握着长子的一只手。 这幅场景,好像是长子患了病。 他眉头微皱,但也没太担心,缓步走了过去。 昨日长子在静泉宫还没事,患病也就只是患风寒一类的小病罢了。 “如夫君所见,政儿患了病。”姬窈窕哀叹道。 秦子楚站在床边观察长子。 长子闭着眼睛,面色红润,气色极佳。 [这不像患病的样子啊。] 自夫人手中接过长子手腕,三指轻轻搭上在长子手腕。 “脉搏跳动有力,一下一下很是规律。”秦子楚面色转冷,猛的一甩长子手腕:“敢在我面前装病!还不滚起来去学习!” 长子霍然睁眼,双目有神、明亮。 秦子楚自中看到了健康,还有……怨怼,甚至还有仇恨…… 那些情绪渐渐敛去。 嬴政坐起身,背靠着墙壁,沉声道: “请父亲放了吾弟。” 秦子楚早就对长子罢课有所预料,看向夫人,等着夫人劝说。 他若对长子强令为之,绑着去观政勤学殿学习,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这从长子没认祖归宗前一直疯玩就能看得出来,长子极有主见。 而长子在疯玩期间,每日都将赢来的金银玉器送到夫人寝宫。 他知道,在长子心中,相依为命的母亲,要远远超过他这个做太子的父亲。 姬窈窕笑颜如花,拉着秦子楚的手。 “夫君,不要生气嘛,政儿没有骗你,他确实是患了病。” 秦子楚心底一沉。 他医术虽然只是粗通,不能治病救人开药方,但通过号脉知道一个人健不健康还是能做到的。 长子分明没有病。 “什么病?” 姬窈窕食中两根纤细手指搭在秦子楚手臂,如同两条小人腿似的在走上去。 “这病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夫君附耳过来。” 这一番举动令秦子楚将信将疑,怀疑是否真是自己医术不精,没号出来,耳朵贴过去。 姬窈窕如小猫似的,舔了一下夫君耳朵。 在抖了一个机灵的夫君耳边,魅声说道: “相思病。” 秦子楚血往上涌。 不是欲望,而是怒火。 相思成疾的人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根本不是如此。 两兄弟感情深厚他知道,但绝不是这种感情! 赵姬竟为了救韩姬的儿子,竟说了如此拙劣借口,做了这么一出荒唐戏,是在赵国做优伶没做够嘛?! 他拉着姬窈窕“噔噔噔噔”出了后室,关上后室门,走入前堂,压着怒火道: “姬夭夭和你说了甚!” 姬窈窕泫然欲泣,举着还在被秦子楚紧抓的手腕道: “夫君弄痛我了。” 说着话,眼泪已是落了下来,晶莹如珍珠。 配上那一身没脱去的白色孝服,直叫人产生蹂躏的暴戾情绪。 秦子楚心中确实很暴戾。 自打他下了诏书,诸事不顺! 华阳王后不打商量,贤内助姬夭夭明牌跳反,寄予厚望的嬴政罢课不上。 现在,连本来看不惯某竖子的赵姬都参与进来,支持竖子反对他。 “窈窕,你应该明白。”他理清思路,试图说服夫人:“那竖子入咸阳狱,我就只有政儿一个儿子。我百年以后,王位就是政儿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为那竖子说情。” 姬窈窕泪眼摩挲,扑在秦子楚怀里,啜泣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世上,最是相思无药可救。” 秦子楚额头青筋乱跳。 突然想到了赵姬母子遇刺之后,吕不韦回文汇报给他时,写有赵窈窕叫次子小夫君。 秦子楚越发确信,怀中夫人是故意的,这是她最为擅长的事。 他感到胸口衣服被掀开,有些湿,有些痒。 他双手把着姬窈窕双臂推起,看到姬窈窕眼睛水雾迷茫,舌头舔着粉嫩红唇,面若桃花。 听到姬窈窕娇媚地叫道: “夫君~ “我遇到你就情不自禁,政儿思念那竖子也是这样。 “不把那竖子放出来,政儿如何读书,如何习武呢?” 说着话,她就要给秦子楚宽衣解带。 秦子楚不为所动,皱紧眉头,紧盯着夫人双眸,沉声道: “我说过,你离夭夭远一点。 “她是韩人中的韩人,她最会用阴谋诡计! “还记得函谷关外刺杀你们的那一波人吗? “我说是不追查,但知道有人要杀我妻儿,我怎么能容忍下去?我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些刺客我留了活口,一直在严刑逼供,时到今日终于有了进展。 “一个犯人受刑不过,说了实话。 “来时我刚刚得知,函谷关外,刺杀你们母子的人,就是姬夭夭! “她要害死你们母子,你还要救她的儿子!” 赵窈窕妖媚的脸骤然一凝。 面孔从媚笑变成难以置信,随后变成怨毒,像是索命的女鬼。 她尖叫一声,揪着夫君的左右敛衽。 “竟是这贱人! “杀了她,立刻杀了她!不杀了她我寝食难安! “还有吕不韦!一并杀之!” 秦子楚内心松了口气,脸上很是严肃。 “我答应你。 “但姬夭夭是我的夫人,背后是韩国,想要杀她需要慎重以待。我已经把她封禁在李一宫,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她。 “吕不韦更是我麾下第一门客,助我为王的第一位功臣,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我如何待他,杀他也不能急于一时。 “你先劝好政儿,我带政儿去上课,杀这两人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姬窈窕乖巧点头,脸上犹有恨意地道: “就依夫君所言。 “我也想让政儿尽快读书、习武,日后好继承王事。 “请夫君快去将那贱人的儿子放出来!”秦子楚:…… “窈窕。”他把着夫人双臂,用力晃动两下,略带有一丝不可置信地说道:“姬夭夭要害你母子性命,你却要救她儿子?” 姬窈窕又掉小珍珠,抹着眼泪道: “政儿爱上了那竖子,我又能如何呢? “情就是这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像当初你我在邯郸时一样。 “我们这代人的仇恨,就不要延续到下一代了。” 秦子楚:……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的夫人患了狂疾。 从昨夜被次子怒怼以后,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和患了狂疾一样。 是所有人都患了狂疾,还是他自己患了狂疾。 他左右打量,见到贴墙边放的桌案上放有茶壶茶杯。 他急匆匆走过去,猛地抓起最大的茶壶,使最大劲砸在地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啪嚓”一声响,茶壶砸的粉碎,迸溅的碎渣有些蹦到秦子楚腿上。 尖锐的破碎响声,和腿上的触感,让他心中对这个世界萦绕的不真实感褪去了几分。 他踉踉跄跄奔出房门,在嬴白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姬窈窕倚门而望,用打湿的手帕轻轻擦着脸。 “夫君,姬夭夭刺杀我,是为她的儿子。 “你为何同意呢?政儿不是你的儿子吗? “你不点头,她拿头刺杀,你放弃了我和政儿两次。” 呵呵轻笑,毫无媚态。 “让你杀姬夭夭,你不杀。 “让你杀吕不韦,你也不杀。 “你啊,就像姬夭夭说的一样,眼中只有自己,你只爱你自己。” 她左右手各掌一木门,轻轻关闭。 “姬夭夭。 “你那‘今日能杀你子,明日就能杀我子’的屁话骗不到我。我姬窈窕虽不如你醉心权术,却也不是不通权谋的蠢货。 “你子死,我子就是唯一的储君,日后的王。 “我之所以救你子,是因为他为已薨的秦王说话,不惜身陷囹圄,放弃一切。 “经此一事我终于确定,他救我们母子没有杂念,出于真心,他是真心待政儿好。 “赵人没你们韩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我们向来恩仇分明。 “恩要偿,仇要报。 “说两句话,偿不了你子的救命之恩。 “扇你一巴掌,也报不了我母子险些丧命的仇。 “你我日后且行,且看,走着瞧……” “嘭”的一声响,木门紧闭,暂时隔绝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少常侍嬴白欲拉秦子楚回寝宫歇息,问询太子。 秦子楚不允,执意要去静泉宫。 他昨日说了在此陪伴秦王柱梓宫,那不行正事的时候就要待在这里。 王诏是天放明时发的,此时时间还没到中午。 仅几个时辰,宫中就变成了秦子楚陌生的模样,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在为那不堪的竖子说话。 秦子楚心中着实是疲惫不堪,想要赶快回到静泉宫,靠在父王的棺木上好好休息休息。 两位夫人和两个儿子的事可以先放下,最要紧的是王后拒绝任何商榷,他必须想办法补救。 华阳王后可不是后世只能管内廷的花架子。 得力于宣太后起了个好头,华阳王后的权力极大。 不仅有自己的私印,这私印甚至能和太子一样调动宫中郎官。 有已去秦王的王后见证,秦子楚这个太子才是正统上位。 王后不见证,那就是对老秦王的死有疑心,秦子楚上位为王就会落有心人的口实,给列国讨伐借口。 发动一场战争一定要找个名目,做到师出有名。 登基也如此,什么都得有,全须全尾的。 马车刚停下,秦子楚还没走下来,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刚发动一场兵变,对此最为敏感。 面色一肃,本有些松松垮垮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像是一根拉到满月的弓弦。 一根手指挑在车窗帘之下,轻轻上挑,掀开一道极小极小的缝隙,偷眼向外看。 他看到了麃公、蒙骜、王龁三个在朝老将。 还看到了有一个在野老将,五大夫王陵。 除了这四个人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他不动声色放下手指,在外看,窗帘连一丝晃动都看不出。 他走出马车,装作才看到四个老将的样子,惊叫道: “四公如何在此?” 麃公抱拳低头,答道: “专为公子成蟜而来!” 秦子楚心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秦国新生代将军还没有出现能独当一面的,能征善战的将,就是眼前与武安君白起同出一代的四位老将。 秦军中间,基本都是这四人带出来的兵。 一旦这四人折损过半,诸国将立即伐秦。 而能让这四位老将一同面见的人,是他的次子,嬴成蟜。 “四公请入宫叙话。” 静泉宫内,秦子楚跪坐在席上,打量着对面跪坐的四个老人,随口问道: “四公未奉诏,而拦住我的车强行要和我见面,不知是谁的主意?” 四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秦子楚微微一笑,宫中凝窒的气氛为之一松。 “寡人在问四公,是谁的主意啊? “四公不能是各自来到静泉宫外,恰好碰见吧? “总要有个提出来的人吧?” 老将蒙骜敢作敢当,抱拳低头。 “禀王,太子,是骜出的主意。” “原来是蒙公。”秦子楚点点头,依旧是一脸微笑:“蒙公可知那竖子犯了甚事啊。” 侍候在太子后侧的少常侍嬴白目光搭到蒙骜身上,等着这位战功卓著的老将说话。 做为太子心腹,她很清楚太子是在试探。 在场的谁都猜得出公子成蟜为什么被下咸阳狱,但谁都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等于知法犯法。 知道公子成蟜犯了什么事还来说情,那心中对公子成蟜至少有一丝认可,情有可原嘛。 对公子成蟜的一丝认可,就是对太子的一丝不认可。 敢这么说出来的,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就是心中对太子不满。 不完全忠诚,就等于不忠诚。 “不知。”老将蒙骜摇头。 这个摇头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秦子楚。 秦子楚更放松了一些,指着另外三个人,对蒙骜调笑道: “哦?蒙公不知道那竖子做了甚事,就找了另外三公来为那竖子讲情……行吧。” 秦子楚咂咂嘴,手掌向上平举,示意蒙骜。 “蒙公请说。” 蒙骜应了声“唯”,沉声道: “请太子赐下秦王剑,骜自裁之。” 秦子楚:…… 世界的不真实感又席卷而来,你蒙骜一把年岁也染狂疾是吧? 他勉强笑笑。 “蒙公为何能说出这种话呢?因为甚啊?” 蒙骜屁股抬起,从跪坐变为下跪,对着秦子楚抱拳。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蒙骜是武安君副将,一身本事都是武安君所教。 “武安君死后,我没有自杀而追随而去,是因为武安君乃因不尊王命而死。 “我忠于秦国,忠于我王,在忠于武安君之前。 “可现在,我连唯一一个在武安君死后,替武安君说话的孩子都救不了,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请太子把赐死武安君的秦王剑赐给我,让我追随武安君而去吧。” 这个回答让秦子楚对蒙骜大为改观。 他本以为武将都是一些粗线条,没想到也有讲究人。 蒙骜说忠君忠国在忠武安君之后,而他秦子楚现在恰恰不是王,是太子。 既有了为公子成蟜求情的正当借口,同时还对他表了忠心。 秦子楚还没来得及对蒙骜的话做出回应。 同样做过武安君白起副将的老将王龁也是跪着起身,抱拳道: “龁也一样!” 秦子楚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走过去一手一个,搀起两位老将,泣不成声。 “父王早薨,我秦子楚何德何能,为二公如此看重。” 这番真情流露,让仍旧跪坐的麃公、王陵都有些不自在。 起来一起表忠心,这时候就太刻意了,太舔。 坐着不动,又显得不忠心,不拿太子当回事。 正在二人如坐针毡之际,太子已抹去眼泪,向二人鞠躬致歉。 “子楚一时失礼,怠慢了二公,还请二公宽恕。” 麃公、王陵自是言称不敢。 四人重新落座,秦子楚泪痕犹在,笑着问麃公。 “那,麃公知道那竖子犯了甚错?” 麃公彪是彪了点,但不傻,摇头道: “不知。” “那麃公又是因为谁而来呢?我不记得麃公有做过武安君副将。” “我不因为任何人,只为还公子成蟜一份情!” 秦子楚哈哈大笑,极为夸张,指着麃公道: “麃公是在给寡人讲笑话吗? “那竖子方七岁,这么高个。” 右手平举比划一下,指着麃公胸。 “他连麃公的胸口都不到,也不会排兵布阵,对打仗一窍不通,麃公如何会欠那竖子一份情。” 笑声渐小,笑容还在脸上,左右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下一个大圆。 “还是,如此大的一份情。 “下咸阳狱的人,可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麃公冲着太子微微低头。 “臣失礼了。” 抽出双腿,箕(ji一声)坐于地,撩起腿上袍子,晒出两条长毛黑毛的腿。 麃公右腿伸出,手指在小腿上按压,一压一个小坑。 “太子请近前来看。” 秦子楚提身过去,低头去看。 麃公腿毛太重,那些小坑都藏在腿毛间,秦子楚漫无目的的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麃公让我看甚?” 麃公就让太子自己试验,以手指按压其小腿。 这次秦子楚一上手就发现了,麃公的腿按下去之后皮肤回弹缓慢,坑印极其明显。 [这也没什么啊……] 太子心说,脸上极为关切。 “寡人竟然不知道麃公一直被这重疾折磨,这是寡人的失职,寡人立刻叫太医令来为麃公诊治。” 麃公重新跪坐,拱手道谢。 “多谢太子好意,早就看过太医了,太医说是水胀,说臣脾、肺、肾不好。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我也没记住,但算不上甚重疾。 “只是此病一旦久跪,腿脚就会肿,发紫,数日才会消下去。期间疼痛倒不算甚,就是那酸麻的劲,臣是真吃不消。吃不下饭,睡不下觉。 “全倚仗公子成蟜的椅子,让臣能够照常上朝,拖此残躯为秦国分忧。这椅子对他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臣来说确是一个再造的大情。” 秦子楚一脸唏嘘,喟然叹道: “想不到那竖子的椅子竟有这般妙用,为我秦国挽回了一员大将。 “如此看来,这人,寡人不放还不行了。” 四个老将眼有喜色,正要齐声谢恩时。 秦子楚话锋一转,看向最后一位老将。 被剥夺官职,曾为上卿的五大夫,王陵。 “王公多年不在朝,子楚很少见之。 “今日侥幸得见,子楚还想听听王公的理由。” 视线下移,看向王陵双腿。 “王公也水胀乎?” 王陵虽年迈,但坐的正且直。 “庶民无水胀之苦。” “那就是也因为武安君而来?子楚记得,王公和麃公一样,也没有做过武安君副将。” “是,又不是。” “这倒是奇了。”秦子楚鼓掌笑道:“何谓是,又何谓不是,请王公指点一二。” 八九年没在朝堂露过面,影响力却依旧不小的五大夫长出口气。 “我没做过武安君副将,这是我王陵的憾事。 “在秦国当兵的,哪个不服武安君? “伊阙之战,斩首韩魏联军二十四万。 “鄢郢之战,攻破楚国都城郢(今湖北荆州),烧毁楚国的宗庙,淹死楚军民数十万。 “华阳之战,斩首魏赵联军十五万。 “陉城之战,攻占韩国陉城等九座城邑,斩杀韩军五万余人。 “长平之战,坑杀赵军四十五万。 “在座的都是带兵打仗的,太子刚亡了东周国,都知道这战绩意味着什么。 “光说,我王陵都心肝发颤。 “要不是曾于武安君并肩作战,攻城略地,我绝对会以为这是杀良冒功。 “这就不是人能打出来的!孙子、太公望复生,他俩也不行!” 老人说着激动,拍得地面“啪啪”作响。 “可这么一位军功卓著的武安君,竟死在了范雎这个小人手中! “这不是武安君的耻辱,而是你!你!你!” 他指蒙骜,指,麃公,指王龁,最后拍着自己胸口。 “是我们,我们所有秦国武将的耻辱! “一个强大的国家,就该是文臣死谏,武将死战。 “我们一帮匹夫可以死,但不能这么死! “上了战场,敌人把刀架脖子上了,谁认熊谁他母是婢养子。 “可他母的乃公在前面拼死拼活,后背一支笔飞来,从前胸扎出去给乃公戳死了,这算甚鸟事? “我王陵邯郸没打下来,先王拿我的官,我一句屁话没有。 “本来嘛,败了就是败了,砍我头都理所应当,没那么多鸟理由。 “接了虎符就是去打胜仗,败仗谁他母的不会打啊?” “可太子,武安君,他,他,他没败过啊……” 王陵老眼半蓄泪水,声音发颤,情难自已。 “我王陵折了五校兵马的鸟人都还活着,武安君,凭甚就死了呢,凭甚啊!” 秦子楚眼也有泪。 没顾自己,先给王陵擦眼泪。 王陵冲太子不好意思笑笑,长出一口气,道: “庶民失礼了。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先王在时,想说出口不敢说。先王不在了,说出来给谁听呢? “庶民来此,不为别的,就冲公子成蟜敢在先王面前给武安君说句公道话! “我王陵曾忝(tian三声)为秦将,就承这份情,就不能让他死! “他们说的甚神童、椅子、炒菜、麻将、扑克牌的,我王陵都没看在眼里。 “全是奇技淫巧,耍闹误国之物,我老早就说这是个竖子,当不了王。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竖子死啊。 “这娃恶了太子,只要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庶民王陵就倚老卖老一回,请太子放了他吧。 “太子不想见他,就把他逐出宗庙,贬为庶民,放到我王陵身边来,我正缺一个孙子呢。” 四个老将一起跪地叩首,高声道: “请太子释放公子成蟜!” 秦国为将者,虽还有杨端和、樊於期、桓齮等人,但无一不是四位老将的子侄辈。 秦国虽有军功制,但没有背景,能从底层爬上将这一等的,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爬到上卿之位的,更是只有白起这一位猛人,还是沾了宣太后弟弟魏冉的光。 看着周围这四颗白头,秦子楚仿佛看到了全国秦军。 他闭上眼,开始反思。 他贵为秦国太子,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秦王。 他灭了周朝在这个天下的最后一丝血脉,斩断了周朝的气运。 他凯旋,咸阳无人不欢呼,多少人冲着他喊王上。 他昨日欲登基,除了王后无人反对,他众望所归。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发展。 可为何,在将那个竖子下咸阳狱以后,诸事不顺遂了呢? 王后出问题,还只是名义上的问题。 四位老将出问题,可就是实质上的兵权问题了。 他发动兵变,为的不就是兵权吗? [那竖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势力……] 秦子楚睁开双眼,温声道: “寡人今日若是说个不字,这静泉宫,是不是要再起用一次?” 第86章公子成蟜夜梦秦王柱,老秦王为秦赴死 第86章公子成蟜夜梦秦王柱,老秦王为秦赴死四个老将心间全都“咯噔”一下,惶恐之情立刻涌上了面容。 太子的随和、感性,让他们忘记了太子灭东周国的铁血,忘记了四人为何会身处在这静泉宫。 寒意侵袭着四个老将的身体,他们感觉比冬日顶风冒雪征战还要冷。 他们面前站着的,不是听他们唠叨、饶舌而不敢还嘴的小辈,而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人。 比诸侯王还强大的秦太子,秦子楚。 蒙骜第一个开口分辩,重重叩首在地。 双手撑着地面,仰着花白头颅,对视着太子双目,老泪纵横。 “老臣自东而来,是齐国人。 “昭襄先王不以老臣母国而偏见,许以重任。 “孝文先王不以老臣年迈而轻视,加以信任。 “我蒙骜能做到上卿之位,虽然有作战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两位先王的信任! “太子……君误会我有不臣之心,得不到君的信任。这件事,比不能庇护为武安君说话的唯一娃儿,更让蒙骜难受。 “请君赐秦王剑予我,让我带着我的清白,为君和君的儿子而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有君王之意,又是你的敬称。 太子未继位,称王不合适。 蒙骜以“君”这个模棱两可的字称呼,既表达了愿尊秦子楚为王之意,又不逾矩,给他人留下话柄,这便是老将的政治智慧。 四个老将中,唯有蒙骜的儿子蒙武,成为了能上朝堂上朝的武将,日前驻守在函谷关。 蒙骜说完话,又一次重重叩首在地,砸出“咚”的一声闷响。 头顶紧贴着冰冷地面,闭上双目,等候发落。 太子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移开视线,看向了老将王龁。 这四个老将里面,关系亦有远近。 蒙骜、王龁这两个老将是一起打出来的,都曾为武安君白起副将,并肩作战次数十余次,关系最为要好。 蒙骜言毕,就该是王龁续之。 老将王龁迎上太子和煦双眸,望望跪在身边数十年的老搭档。 嘴开合两次,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有个不算疾病的隐疾,是自长平之战留下的心理障碍。 当年听到武安君白起下达坑杀命令后,他惊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 等到回魂想劝谏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外面,将武安君下达的军令传达了下去。 漫山遍野的赵军怒骂、哭嚎,让他数个日夜都寝食难安。 他自责。 若是他当初没有失神,出声劝谏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眼前的人间惨剧。 从那以后,他就落下这个病根。 越到紧要关头,越是难以将心中所想尽数诉之,说不出话来。 此时,王龁很清楚自己要努力分辩,再说不出话今天很可能命丧于此。 秦王柱的尸体就躺在梓宫中,太子手段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有人会以为当今太子不敢杀人。 他越来越急。 但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 越说不出来,越着急。 这形成了一个闭环。 [嗐!死则死矣!] 内耗严重的他破罐子破摔,双拳抱起,朗声说道: “龁也一样!” 重重叩首,额头贴地不起,与老搭档一样架势。 区别就是,他头砸地的“咚”声,比老搭档要响,似乎这样就能表现出他的决心比老搭档还大。 秦子楚嘴角抽动几下,按照刚才四人说话顺序,看向老将麃公。 脾气暴躁的老将麃公一梗脖子。 “老臣可没想刺王杀驾!老臣就是想保下公子成蟜,太子……君误会我了! “老臣为秦国打了一辈子仗,就这么一点小小要求,没别的意思。 “老秦人不擅饶舌,老臣说完了。” 重重叩首,伏地不起,磕头声音比王龁还要大。 不等太子目光看来,四人中唯一没有官职的庶民王陵苦笑着道: “未及奉诏,强为面君,这确实是庶民的疏忽。 “这个大罪,庶民认。 “要枭首要五牛分尸,庶民都认。 “可刺王杀架,庶民不敢有,也不能有。 “君之威名贯穿朝野,庶民身在市井都知道,君乃上天赐予我秦国的大王。 “若有人要对君不利,那就是对我秦国不利! “我王陵虽是庶民,却是第一个不同意! “凡秦人,皆当群起而攻之!” 王陵说完,憋了口气,铆(mao三声)足劲,想着磕破额头也要磕出一个比麃公磕头声音还大的头。 秦子楚双手先到了。 他站在王陵面前,扶着王陵双肩,温声道: “王公不在上卿之位,仍谋上卿之政,如许多年,辛苦了。 “当年战不利,不该全怪王公,多是昭襄先王决策有误,王公受委屈了。” 这句话说到了王陵的心坎里。 老人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打败仗就该心甘情愿受罚,可内心里未尝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邯郸之战开战之前,武安君白起就说打不赢啊,是秦昭襄王和范雎偏要打,点到了他王陵的脑袋上。 那武安君抗战在前,他王陵别无选择,只能打。 敢不打,就是武将集体抗诏,给秦昭襄王难堪,那他王陵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以秦昭襄王的脾气禀性,武安君或许不会死,但他王陵一定会死。 王陵记得,当年范雎当相邦的时候,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你们武将只管带兵打仗,不用管朝政决策。 “出谋划策、统筹全局是我范雎和其他大臣的事。 “你们只管听从诏命,坚决执行王令就好。” 王陵就不爱听。 “放他母的臭狗屁!武将不参政,让你们文官商量出一个攻打邯郸的狗屁!” 接到王令的时候,他一个人私下大骂特骂了半个时辰之久。 攻打邯郸,这就是一场必败的战斗! 打,就是带着数十万秦国男儿入黄泉,兵败后极有可能身死。 不打,立刻就是死。 如何选? 怎么选! 他王陵懂武安君的悲凉,又有谁懂他王陵的无奈呢? 太子懂。 一把年纪,在野多年的老将痛哭流涕,将这许多年憋闷在心中的委屈尽数哭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王陵早就觉得王上该让位了! 兴秦国者,唯有太子子楚,他王陵没看错! 一直在旁观看这场大戏的少常侍嬴白会心一笑,为太子担忧的心放了下去,深深为太子手段叹服。 以点破面啊。 只是一句话,就将王陵这位唯一的在野老将,从四公这个小团体中分离出来。 没有人会有一模一样的遭遇,这天底下就没有感同身受的事。 蒙骜、王龁、麃公知道王陵有些冤,但不管他们多么同情王陵,都无法体会到王陵心中的酸涩无奈。 多少个日夜。 梦到四十万秦国好儿郎,横七竖八地躺在邯郸,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身首异处,流泪惊醒而无法继续入眠,只能借酒浇愁,咬着牙痛苦的人。 是王陵。 也只有王陵。 有意先收服王陵的秦子楚,先擦去王陵的泪,再将剩下三位老人一一扶起,面带微笑。 “寡人和四公开了个玩笑罢了。 “未及奉诏,强为面君,刺王杀驾。 “呵呵,夸浮,夸浮了啊。” 他摇着头,摆着手,踱着步,呵呵笑着,似是真心觉得这三个词很是好笑。 白色孝服随他行走而飘荡,带起的微风吹到了四位老将心中,稍稍吹散他们的惶恐。 “哪有如此大的罪。”秦子楚慢慢停下脚步,眼神在四位老将脸上打转,笑容渐渐敛去,上下嘴皮轻轻那么一碰:“四公不过是,逼,宫,而已。” 四位老将突遭惊吓,齐声说着“老臣不敢”,又是跪了下去。 秦子楚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四公,都是昭襄先王时的老臣了,劳苦功高。 “不要动不动就跪啊跪的,我秦国没有跪拜礼,让他人知晓还以为是寡人不尊老。 “寡人年幼,受不住啊。” 四位老将和武安君几乎是同一时期出道。 有武安君的例子在先,再愚钝的秦国武将也知道该懂点政治。 他们在战场和朝堂摸爬滚打数十年,能活到现在,自然能听懂太子话语中的敲打之意。 不要仗着你们资历老,功劳多,就来对我指手画脚! 四位老将心思不一。 蒙骜觉得太子行事酷似昭襄先王,倍加小心。 王龁思考这次前来是不是有欠考虑,很是后悔。 麃公认为自己就是劳苦功高,今日行事纵是有错,也无关痛痒。 王陵则想着太子刚刚为他平反,他似乎有望再度入朝为官,焕发第二春,这个时候太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秦子楚只给了他们思考时间,没有给他们反应时间。 略微一停顿,换个气口,笑着说道: “还好四公是在静泉宫找到孤,而不是在信宫前殿。 “否则如此行事,让他人见到,孤就不得不给四公治罪了。” 此话一出,四位老将心中一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至少这一次,他们躲过去了。 秦子楚再一次将四位老将一一扶起,一边扶,一边看着四位老将的眼睛,真诚说道: “四公为那逆子的事,以身犯险,子楚万分感激。 “子楚在此发誓,不会要了那逆子性命。 “那逆子所犯事虽大,但只要能让四公安心,再大的罪也能赦之。 “子楚希望四公日后能以国事为重,而不是着眼于一人之得失。 “今日之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四公都是我大秦肱骨,子楚一向视四公为亲人,是子楚之大父,而非臣子。 “四公要为子楚分忧,不要为子楚添堵啊。” 说到此处,已是扶起了蒙骜、王龁、麃公三人。 秦子楚将手放在最后一个老将王陵的手中。 “王公垂垂老矣,尚能饭否?” 王陵大喜,预感到这是自己回归朝堂的契机,激动得大声答复道: “一日吃四餐,一餐肉十斤!” “既如此,子楚愿拜王公为上卿。” “多谢太子!” 亲自送四位老将出门。 静泉宫宫门关上的那一刻,秦子楚身躯摇晃欲倒。 抓着门柄,头颅砸在门框上,缓了好久,捱(ai二声)过去那晕眩之感。 抬头,少常侍嬴白一脸担忧,等候在身边。 太子笑笑,以示自己没事,伸出一只手臂。 少常侍嬴白垫上小臂,分担大部分太子体重,托着太子走路。 一边走,秦子楚一边道: “昨日那一巴掌,打疼你了吧?” 少常侍嬴白摇摇头。 “太子教训的对,内臣不该插嘴。” “要是有怨言,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这私下无人,你骂我两句,或者也打我一巴掌,解解气,没人问你罪。” 嬴白猛低头,声音中满是惊慌,隐含激动。 “请太子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内臣听得惶恐。” 秦子楚向着其父梓宫迈步,苦笑道: “你惶恐,我也惶恐啊。 “当年郑国和宋国交战,宋国以华元为将军。 “两军交战之前,华元为了鼓舞士气,杀羊犒劳全体将士,唯独没有分给他的驭手羊斟(zhen一声)。 “第二日郑、宋对战,羊斟对华元说:‘分发羊肉的事你说了算,今天驾驭战车的事我说了算。’(注1) “说完,羊斟故意把战车赶到郑军阵地中心。 “堂堂宋国将军华元,就如此轻易地被郑军活捉了。宋军失掉了将军,大败。 “白,你不会也记恨在心,打算像羊斟一样对我吧? “羊斟只是华园的驭手,你却是我最信任的心腹。 “你若是要杀我,十个我也杀得。 “我请求你,杀我之前和我说一声,让我选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我也好让左右放你离去。” 嬴白仰起头,俏脸上满是泪水。 她出身卑贱,入宫后备受欺侮,忍无可忍杀了中常侍后不但没有死,还一跃成为人人尊敬的少常侍。 这都是太子的恩赐。 太子对她的恩情太深厚了。 有一次,她就是多看了一眼太子寝宫中的黑玉螭(chi一声)龙摆件,第二日就有宦官送到她的宫室。 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第二个这样看重她,对她好的人了。 这样的太子,怎能不让她愿意效死命呢? “内臣无以为报,唯有性命予君。” 她的声音很轻微。 她的语气极坚定。 “我要你的性命做甚?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要更珍惜这条命才是,好好活着。” “唯。” 二人说着话,已是走到了梓宫前,皆是闻到了一股混合香气。 秦王柱的尸体停放了一夜,却没有任何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 除了殓师做的防腐处理外,还有在棺木放入的丁香、麝(she四声)香、檀(tan二声)香的功劳。 秦子楚双手按着棺木边缘。 “白,我休憩片刻,你出去帮我看住宫门。 “有人来见,你便宜行事。 “你认为当见就进来通报,不当见就让他等在外面,等我休憩好了再说。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我只相信你。” 嬴白如立军令状一般,无比严肃地说了个“唯”字,走出了静泉宫。 烛火静静,缓慢燃烧。 当听到静泉宫宫门关上的那一声响后,不足三息,秦子楚肩背都塌了下来,伏在了梓宫上。 他喘着粗气,额头见汗。 身体还没甚大感觉,心里的压力确是无限大。 他本以为昨夜次子的言语,已是最大的打击。 没想到下次子进咸阳狱的今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望着棺木中父亲的笑脸,也呵呵笑了。 “这就是秦王的命。 “父亲,你放心。 “当日宫中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你后来宠幸的那些美人、七子、八子,也是我一一杀之送下去陪你,只比你晚走片刻。 “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死因。 “我秦子楚既然能当这个王,我就认这个命!” 他喘着气,翻过身,贴着梓宫坐下来。 无意间,看到地上有一摊已经干涸的血迹。 “静泉宫哪来的血?” 他闭目回想,才想到昨夜自己踹了次子一脚,踹的次子吐了血。 他懊恼地敲敲头。 “那竖子说话虽是气人了些,可如何就没忍住呢? “唉,也不知道那竖子现在醒没醒,知不知道给我找了这许多麻烦。” 他回过头,轻轻敲了敲梓宫,似乎是想叫父亲听他说话。 咚咚咚~! “父亲,那竖子若是生得平凡也就罢了,我便如你所愿,让他纵情享乐便是。 “可他真是个神童,那你的遗愿,我就不能从之了。” 咸阳狱,咸阳三大囹圄之一。 囚室不多,关押的都是朝堂要员。商贾、小民、吏员,和一些小官员,都不配关押在这里。 很少有人知道,咸阳狱不只地上一层。 更很少有人知道,咸阳狱地下有三层。 地下三层只有一个囚室,这个囚室的面积极大,和地上一整层咸阳狱一样大。 昨夜,被太医令李越以高明针灸手法治疗,刺眠的公子成蟜,在多位太医诊治后,就被送到了地下三层的囚室。 说是囚室,其实叫府邸更为合适。 太子秦子楚亲自送次子至此,在和此间犯人打过招呼后,便将次子放在了府邸旁边的左塾。 嬴成蟜躺在左塾的床榻上,睡得很沉。 “大父……”他轻声呢喃。 一缕微风,吹入这地下三丈的咸阳狱。 沉睡的嬴成蟜突兀一声惊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大父!” 本没想能得到回应的他,却听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回答。 “在的。” 声音就在他的旁边。 他如遭雷击。 颤抖着,坐起身来,定睛去看,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自从听到大父死讯,那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双眼迅速噙满了泪水。 嬴成蟜拿袖子抹去了两边眼泪,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 脸上气色衰败,长着老年斑,皱纹密布,极显老态,正是昨夜还和他同睡在李一宫的大父,秦王柱。 他流着泪扑进秦王柱怀中,连连抽噎,一时间说不出话。 秦王柱轻轻抚着孙子脑袋,眼中满是慈祥、自豪。 “君子可内敛而不可懦弱,遇不公可奋起而论之。 “满朝文武,宗室外戚,除了蟜儿,没有一个人为寡人发声。 “寡人的蟜儿,是真的君子啊,他们那些人都不行!” 夸过之后,秦柱抱起孙子,坐在塌上,带着笑意叮嘱道: “虽然你是为寡人发声,但寡人还是要说你两句。 “真要是你父带兵,杀了寡人夺王位,你这条小命不就交待了? “你那么聪明,为何就不想着徐徐图之呢?再不济,明哲保身不懂吗? “甚叫你不为寡人说话,就没人为寡人说话了?寡人有如此可怜乎? “寡人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这小娃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不用管寡人。 “你能一生欢喜,比给寡人说一百句话、一千句话、一万句话,寡人都欢喜……” 秦柱絮絮叨叨的样子,和没过世前一模一样。 嬴成蟜痛哭着宣泄,久久不说话,一直“嗯嗯”地点着头。 秦王柱停下言语,仔仔细细地看着孙子,似乎要将嬴成蟜的样子深深刻印在心底。 “不要悲伤,不要流泪,这是秦氏一族的命。你不氏秦,寡人初以为不美,不能继王位。 “如今……甚好。 “寡人氏秦数十年,丢不得了。 “寡人这一世。 “吃过这世上的美味佳肴,还吃上了先祖没吃过的炒菜。 “喝过了列国的美酒,玩过了最美丽的女人。 “寡人这一辈子都在吃喝玩乐,享受祖荫,没为秦国做过甚事。 “最后啊,就只剩下这一条命,还能对秦国有点用。寡人只好把这条命献给秦国,才好去见列祖列宗啊。 “不要怪你父亲,与你父亲为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白日,你父带兵围了咸阳宫,披甲执剑闯进前殿,说要节制秦国兵马……” 咸阳宫,前殿。 老秦王坐在王位上。 太子披甲执剑,站在殿中央。 “父王,你老了,又太昏庸。”太子翻转长剑,朗声道:秦国在你手中只会没落!请父王为秦国大计,退位!” 太子的声音从未这般洪亮,险些震塌了咸阳宫前殿。 老秦王怒笑,指着儿子手中长剑。 “秦剑在你手里!你要做甚,还需要寡人同意否?” 拍的王位“啪啪”作响。 “想要这个位子,自己上来取!” “好。”太子干脆应下。 在老秦王眼底最深处潜藏的期待中,年轻的太子收剑入鞘。 秦子楚昂起头,注视着年迈父亲,意气风发。 “父王可喜欢主父之名?” “主父?”秦王柱抹去嘴角血迹,扶着王位扶手,缓缓站起身:“你是说,赵武灵王的那个主父吗。” “不错!”太子露出一个笑容,伸手虚探:“父王若是不喜欢主父这个名,换一个也可,王父、太上王,都可。” 秦王柱一级一级,缓慢走下台阶。 “你是说,你不杀寡人,要封寡人一个只享乐,不做事的主父吗?” 秦子楚坦然面对越来越近的父亲。 “儿子从来没想过杀父王,那是禽兽做的事。 “若不是父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总说要废了我这太子之位,送我去做渭阳君,我也不会行这等逼宫逆举。 “父王既然喜欢玩乐,那就专心去玩乐好了,把秦国交给我,就像现在一样。 “我保证,父王除了不是王,其他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应供求皆得满足。” 秦王柱默默点头,脸上漾起笑意。 “原来你是如此想的,真是周到啊。 “是寡人误会了你这孝顺的儿子。 “如此安排,甚好,甚好啊……” 秦子楚也露出笑意。 无论他的父亲脸上笑意和说的甚好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所谓。 他的笑意是真心的,就够了。 兵权落在他手里。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掣肘他。 失去兵权的父亲再愤怒,也只会像今日之前的自己一样,无能狂怒。 他等着父亲走过来。 在形式如此明朗的情况下,父亲应该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 或者给他一个拥抱,在他的耳边说几句“秦国就交给你了”的场面话。 秦王柱笑着走到了他面前。 离得近,他发现父亲是真的老了。 那脸上的老年斑都要连成一片,没几年好活了。 他脸上带着笑,内心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若不是他监国以后,父亲一直给他找麻烦,要下他的太子之位,他真不想逼宫。 他是太子,王又快薨,老老实实等着继位不好吗? 他的耐心一向很足。 父亲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呵,在儿子面前拉不下颜面。] 他想着,笑意越发诚挚诚恳,率先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父亲。”他情真意切地叫着。 秦王柱张开一只手臂,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响亮。 “废物!”老秦王的声音同样清脆、响亮。 秦子楚笑容凝固,怒意攀升。 这巴掌很痛,但也没那么痛。 至少,没有他的心痛。 老秦王那一声“废物”,让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明明他才是老秦王子女中最为出色的那个,明明他都已经带着兵马接管了咸阳宫宫防,披甲执剑逼老秦王的宫。 说他不肖、违逆、狼子野心,都没有错。 但凭甚说他废物! 他双眼血丝开始急剧增多,怒瞪着父亲。 老秦王人老缩个,比儿子矮半个头。 仰着头,露出松弛如同朽木的脖子。 “很生气?很愤怒?”老秦王拍打着儿子的脸,在“啪啪”声中继续说道:“那就来杀寡人啊。” 他盯视着父亲,死死盯视,心中不甘、愤怒、一了百了干脆杀之的冲动。 他的右手抓了又松,松了又握,却始终没有放在剑柄上。 他长吸一口气,鼻子里满是父亲的老人味,冷冷地说道: “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 “你若是没有可心的称号,我就替你选‘主父’了。” 太子后退两步,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聩的父亲,转身,想要大踏步离开。 “站住!”老秦王厉喝。 身后传来父亲的喊声,对父亲已是彻底失望的太子却没有停留。 在铠甲的“哗啦”声中“噔噔”大步走。 “秦子楚,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王!” 年轻的太子猛的驻足。 甲胄在身的他缓缓回身,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父亲质问道: “我不配?” 用刚刚指着自己的手,指着年迈的父亲。 “那你配!” 他“噔噔噔”快步走回来,吼声震天动地。 “你只想着女人!玩的身子都虚了!玩的都要死了! “只想着明天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只会一直给我找麻烦! “都江堰缺人,你让我去找。 “泾水发洪,关中粮产大减,你让我处置。 “你还把函谷虎符给成蟜,让一个七岁小儿拿去函谷调动兵马!还不让说是你为之! “你说说,这些是一个王该做的事嘛!” 站在老秦王面前,太子一拍胸前甲胄。 “为秦国流血流汗,昼夜不眠,处理事宜的人,是我秦子楚!” 大逆不道地点着父亲胸口。 “不是你! “父亲,我今天倒想问一句。 “你这一生,为秦国做了甚事,有何贡献?” 老秦王轻轻拨开儿子的手,淡淡道: “寡人愿为秦国去死。” “死”这个字眼,稍稍让情绪暴躁的秦子楚恢复了些理智。 他看着父亲,满是嘲弄地道出一个字。 “哦?” 他觉得父亲是在装模作样,装神弄鬼,失去权势后毫无章程的混乱挣扎。 老秦王咳嗽一声,这次没再拿黑手帕,而是用手捂着嘴咳嗽。 咳完后,手心满是鲜血,胡乱在身上蹭了蹭。 “赵武灵王如何死的?” 秦子楚抱着我看你还能说出甚来的想法,极为配合地接道: “在沙丘宫饿死的。” “那你也想饿死寡人否?” “没那个必要,你还能活多久?” “赵武灵王死的时候,身边不是没有人,而是拥立他的兵马先一步被杀。那只要寡人还活着,咳咳,秦国就会有人站在寡人身边,想要为寡人铲除你这个篡位逆子,你可认同?” 秦子楚沉默片刻,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避免不了的。 无论粉饰的多好,篡位就是篡位。 只要他父亲还活着,就总会有忠臣义士或者投机取巧者投靠。 秦王柱冷笑道: “到那时,你与寡人再兵戎相见,再找一个沙丘宫?” “不可能。”秦子楚言语坚定:“我压得住!不会给他们兵变的机会!” 秦王柱颔首。 “寡人就姑且当你压得住吧,寡人且问你,你压得住人,压得住人心吗?” “……” “压不住吧?那人心浮动,秦国可安?” “……” “赵、魏各国要打着光复寡人王位的名头,联络秦国大臣,会不会有意动者?” “……”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寡人就是不谈你可能遇到的危险,就说你天天将精神放在这些腌臜事上,还有余力强秦吗?” “……” 王问四,太子皆沉默。 父子二人就这么站着,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老秦王又开始咳嗽,太子方才艰难地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秦王抹去嘴角血渍。 “没有,寡人不死,尔便只能是太子。” 秦王柱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儿子这一身装束。 “你就没发现,你的计划进行的太过顺利乎?” 太子拳头一紧。 老秦王嘴角翘起。 “寡人再昏庸,能昏庸到不知你归来之日,不知道五万大军进咸阳? “你这场兵变,真是糙得很!” 太子手心冒汗,舔着嘴角。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父王挽尊的话?” 老秦王冷冷一笑。 “寡人今日就让你活个明白。 “免得你稀里糊涂登上王位,自视过高,误我大秦。” 拍拍冕服上的血迹,讥讽道: “先王传位给寡人,寡人立刻封你为太子。 “寡人守孝后,依旧不理政,依旧让你监国。 “你明知道寡人不喜欢你母,也不喜欢你,寡人为何还要如此做? “寡人确实是不想理国事,自找麻烦。 “但寡人可以直接封秦傒为太子,不是吗?” 秦子楚想说一句“因为成蟜”,理智让他没有说出口,缄默不言,继续听父亲讲述。 “因为你做事比秦傒强,你更适合为王。 “寡人从你当太子监国的第一天起,就等着你兵变。 “寡人看着你将手下人一个个安插进朝堂要员,发布一个个政令,这是寡人最大的游戏。 “需要寡人将你安插人的顺序说出来吗?” 汗水,打湿了秦子楚内衣。 他摇摇头,干巴巴地问道: “为什么?” 老秦王仰天长叹。 “因为寡人活不了多久了,因为先王在位时间太长太长了。 “一个王,一朝臣,一政令。 “寡人继位,整治朝纲,换一批人。 “两年后,寡人薨,你继位,再整治朝纲,再换一批人。 “两年换三王,人心离散啊。 “如此大的动荡,东方六国虎视眈眈,不会放过的,我秦国再经不起折腾了。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 “比之还凶险的,就是主君勤换,国将不存。 “每一次王位更迭,对国家都是一次挑战,对外国则是一次机会。 “只有最初就将你立在前,将寡人这个王的威信降到最低。 “换王而朝不更人,堂不变政,才能使秦国安稳!” 【注1:这是各自为政成语出处。】 87.第87章奋五世余烈!强秦第一!代大父好好活下去 第87章奋五世余烈!强秦第一!代大父好好活下去……秦王柱目光在咸阳宫前殿中扫过。 这里的丹墀(chi二声)已经褪了色,不再那么红艳。 殿柱上没有雕刻、纹饰,只是刷了数遍黑漆,近前还能看出脱落的空缺,显现暗黄的木头底色。 自从中宫建成以后,北宫咸阳宫就近乎是废弃状态。 和他一样。 新秦王成长起来了,老秦王就该废弃了。 老秦王死老王宫,再好不过。 太子秦子楚也环顾着这半废弃的咸阳宫前殿。 “吕不韦说父亲身在咸阳宫时,我内心窃喜。 “咸阳五宫,只有北宫咸阳人事皆少,惊动不了太多的人。 “现在想来,确实太蹊跷了一些,一切好像都是在为我提供便利。 “且父亲不理政,行踪向来不定,唯有车府令知晓,吕不韦又自哪里探来的情报? “看来……也是父亲予之……” 太子心头陡生挫败之感。 [若是吕不韦也为父亲棋子,那岂不是说,我的所有计划,皆在父亲目中……] 秦王柱神情略带赞许。 “不错,反应很快。 “吕不韦与寡人相识有十余年了,他虽是商贾,却是个极有才能的人,你我选择了同一人做相邦。 “不要因此事而对吕不韦失去信任。 “他和你我的目的虽不同,手段也不一,但结果却是一致。 “道不同,也可相为谋。 “商君的军功爵让我秦国自此不缺能战之士,开了一条兵道。 “但这条兵道并非没有代价,它的代价就是断了我秦国文脉。 “人人以外战为荣,踊跃参军,鄙视读书,彻底绝了我秦国培育文臣的土壤。 “孝先公发布招安令,直言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这是以外国之文才,续我秦国之文脉,弱外国而强本国。 “商君的法,孝先公的招贤令,二者不可缺一,就如同人要两条腿才能走路一般,你可记下了?” 秦子楚应了声“唯”。 这些道理,他也知道。 但从他认定昏庸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哪怕刚刚已经知道了父亲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他一时间还是有些适应不来。 殿中只有父亲和他两个人。 到这个时候了,秦子楚也摘下了脸上面具。 应答时的表情变化,将心事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自己选择死亡王宫,一直在等待死期到来的秦王柱,见到儿子表情,心头泛起不甘、悲凉。 他哈哈大笑,用苍凉笑声掩住内心的落寞。 “寡人不能决定何时生,如何生,生在何处。但能决定何时死,如何死,死于何地! “子楚,寡人给你下最后一道王令。 “去太医署拿十枚阳起丸,再将寡人的妃嫔尽数招来此处,寡人今日就要在这咸阳宫前殿爽死!” 秦子楚没有移步,望着初显癫狂的父亲,上下嘴唇抿成一条线。 “怎么?不想背负弑父之名?这可是你最好的立威手段。”秦王柱冷了脸。 他走到儿子眼前,脸贴着脸,带有血液腥味的呼气就打在太子脸上。 “自孝公迁都到咸阳,到寡人这一代,我秦国历经五位君主。 “孝公为了强秦,推行新法。 “兄长秦虔犯法,先以黥(qing二声)刑,在兄长的脸上刻字。四年后秦虔再犯法,又以劓(yi四声)刑,割掉了秦虔的鼻子。自此秦人皆趋令,再也不敢批评新法。 “惠文王为了强秦,在明知商君之法乃强秦之本的情况下,忍痛含泪杀死商君。 “以支援苴国的名义出征巴蜀,强夺巴蜀两地,赖掉了许以楚国的六百里地。 “自此留下凉薄之名,诸侯皆以秦君背信弃义也,晚年操劳成疾,痛苦去世。 “武烈王为了强秦,亲身跑去周王畿(ji一声),向周天子讨要九鼎之首的雍州鼎。 “鼎乃禹王所铸,是传国重器,乃是正统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只要讨回此鼎,我秦国就是正统,进军中原就是合乎法理。 “周天子以言语设计,逼武烈王举鼎。武烈王明知是计而中计,举雍州鼎,绝膑而死,年方二十三。 “昭襄王,寡人的父亲,你的大父。 “为坐王位,杀了兄弟秦壮、秦雍、秦悝、秦恽……杀的宗室几乎只剩下我们这一脉! “亲眼见证自己的生母宣太后和义渠王私通,还产下二子。最后亲手幽禁自己的生母!逼死之!外传疾病而亡! “寡人,秦王柱,自登基之日起,就时刻等着寡人的亲生儿子来杀寡人!为寡人的亲生儿子制造杀寡人的机会和条件!” 秦王柱点指着呼吸急促,眼眶要被瞪裂的儿子胸口。 “为强秦,而不择手段。 “只要能强秦,人都可以不做! “什么礼法、伦理、道德、亲族、血脉,统统都可以不要,都可以舍弃! “屈辱、误会、冷眼、唾骂,只要能强秦,就要笑脸受着!不得表现出一星半点! “这,就是秦王的命。 “弑父之恶名,你必要背之! “你只可如你大父一般,向外宣称寡人是骤发疾病而薨。 “若敢向外言说是寡人自寻死路,讲出实情。外人不但不会信之,还会以你没有担当,敢做而不敢认,你将大失威信。 “五世秦君皆为秦国奉献一切,你这第六世秦君亦要如此。 “奋五世余烈!强秦第一! “你既然要当这个秦王,你就要认这个命!” 秦王柱为儿子整理铠甲,认真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沉声道: “寡人这一辈子,都不喜欢你。 “但你确实是寡人的儿子中,最适合当王的那一个。 “去吧,按照寡人说的做,别让寡人临死之前还看不起你。”太子秦子楚俯首,拱手。 言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的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嗓音沙哑。 “唯! “子楚…… “谨遵王令!” 他强迫自己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每一脚落下都没有知觉,如同不是自己的。 他走得很慢。 因为他知道,他走的是父亲的生命线。 每一步,都让父亲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行到至殿门还有八步,父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驻足倾听。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替寡人照顾好成蟜,让他自由自在,欢欢喜喜地活着。 “只要不是有大弊于秦国,想做甚就做甚,这是寡人唯一遗愿。” 秦子楚再度应了声“唯”。 然后,快步走出了咸阳宫前殿。 秦王柱踽踽而行,缓缓坐上代表王位的椅子,靠在椅背,双手搭在椅子扶手,闭上了双眼。 “父亲,你真是害惨了柱。 “你自小就属意秦悼,早早定下秦悼为王,不让我与秦悼争。 “我理解。 “秦悼是嫡长子,是我兄,本该就是他继位。 “你一生骨肉相残,杀死了太多亲族,不想我俩重走你的老路,连子嗣都不敢多生。 “好,我听你的,我安心当我的安国君,纵情声色,不想政治。 “可你为何要坐在王位上五十六年啊!你把秦悼都熬死了! “你的太子死了,这时候又想起我这个安国君,立我为太子。 “可我这时候已经年老体衰,病入膏肓,是一个废人了啊!你是在逼我去死啊! “你早早告诉我我是太子,我就会保重身体,读书习武。你早退位,让秦悼继位,我可以继续当安国君。你多生一子,我可以以安国君之身辅弟行政。 “生路如此多,你为何偏偏给我选了一条死路啊! “你这一生,杀母杀兄杀弟,死前还要杀子,你的心是真狠啊!” 秦王柱睁开双眼,眸中是滔天恨意。 “父亲,我恨你!” 那恨意很快变幻,化作了悲凉,化作了伤感,化作了留恋,化作了恐惧。 秦王柱坐在王位上,眼角流出两滴浑浊的泪珠。 “李越明明和寡人说,寡人明年蜡祭还能出面。 “成蟜、太史令说的死劫,寡人也熬过去了,寡人的寿数还未到啊!” 空无一人的咸阳宫前殿,秦王柱哭的像个孩子,“呜呜呜”地抹着眼泪。 “寡人想活着…… “寡人不想死……” 咸阳狱地下三层府邸,左塾的床榻上。 秦柱只给孙子讲到了儿子秦子楚走出前殿,便微微笑着,住口不言了。 他似乎希望在宠孙心中留下一个愿意为秦国慷慨赴死的高大形象,而不是一个贪生怕死到痛哭流涕的懦夫。 嬴成蟜怔怔听着,迟迟回不过神。 听说古人舍生取义,和自己大父为秦国献身,造成的冲击力不可相提并论。 嬴成蟜内心的悲伤,不可以以言语记之。 史书上记载,秦王柱继位三日即薨。 他费尽心机,想要为大父改命,想要大父多活一段时日。 他一直以为大父是死于疾病,一直在致力于控制大父饮食,监督大父少近女色。 他从没想过,大父是自愿死之。 “好了,不要做这小儿女之态了,一点都不像秦人。” 秦柱抬头望了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放下孙子,站起身。 离开床榻的他面容渐渐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了。 “寡人将秦国传给你父,将生命传于你。 “成蟜,你最类大父,代大父好好活下去,莫哭,莫哭……” 本已认定是梦境的少年猛然想起,梦是自己的潜意识。 他认准是父亲杀了大父,梦中的大父如何能说出咸阳宫前殿细节,说出一番与他所知相悖的话呢? “大父,这不是梦!你……” 他急切下地,伸手去抓模糊的大父。 秦王柱双手按住孙子肩膀,重新将孙子按回床榻。 “人活一生,快活就好。梦还是现实,没必要分的那么清,你该醒来了。” 床榻上,嬴成蟜睁开眼, 眼前不是大父,而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老人。 “小娃一直叫大父,梦到秦柱了?” 嬴成蟜瞪着红肿的双目。 “好胆!竟敢直称我大父名讳!” 88.第88章鬼神有鸟用?秦国神童与武安君白起 第88章鬼神有鸟用?秦国神童与武安君白起 “老夫身为秦国武安君,莫说是直呼你大父名讳,就是曾祖王父,老夫也是直呼姓名。”来人轻笑。[武安君?白起不是早就死了吗?] 嬴成蟜心中一凛,残留睡意荡然无存。 无论是前世看到的史书,还是今生获取的信息,白起都已死。 他仔细凝视来人面目。 头比正常人偏小,是骨架上的小。 面部轮廓分明,有些像是异族人。 五官如同刻刀刻上去的一般,极为锐利。 头发雪白雪白,一直垂到胸膛,是那种一眼望去就充满生命力的雪白。 刚才沉浸在悲伤中还没有感觉,如今清醒过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来人身上。 嬴成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寒意,沁进骨子里的那种寒意。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流冷汗,每一根汗毛都倒数而起根根直立。 明明眼前是个再老不过的老人。 那一头白发再柔顺,再充满生命力,也掩盖不住老人脸上的皱纹和年迈的口音。 可嬴成蟜却感受到了危险。 就像是老鼠遇上猫,青蛙见到蛇。 他过去以为什么王者之气都是假的,他看秦昭襄王和大父都没有什么感觉。 但今天,他能肯定一点。 王者之气是不是假的待定,煞气一定存在。 他看不到,也摸不着,但他就是能确定,眼前这个老人,杀了许多人,许多许多许多许多人…… 杀到他看着老人就害怕,他觉得老人就像是一把剑身不断滴血,却怎么也滴不净滴不尽的秦剑! “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嘛?”老人笑眯眯地问。 嬴成蟜毛骨悚然。 同样的表情,大父做出来是慈祥,眼前老人做出来就是残忍。 嬴成蟜感觉自己就是砧(zhen一声)板上的鸡、鸭、鱼、肉,眼前老人正在打量自己,盘算从哪里下刀。 “武,武,武。”他牙齿打颤,吐字颤抖。 这却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本能,说了半天还一直在“武”字打转。 这霎时激起了他逆反心理。 [太丢人了!不行!] 他指甲掐着大腿内侧一点肉,缓缓加力。 上下牙齿咬着舌尖,慢慢用劲。 他就盯着老人,眼睛一眨不眨。 冷汗涔涔,落到他眼中很酸涩。 越来越大的疼痛,占据了他大部分神经反应,击退了不知从哪里升起的恐惧。 他张开口,嘴里已是有了些许鲜血。 他的舌尖破了。 以此为代价,他说话终于不打磕巴了。 “武安君。”他的发音极为标准。 老人笑笑,赞赏地看着嬴成蟜,点点头。 “吾听闻吾死后,你是唯一一个为吾说话,恶了秦稷却未被处死的人,就一直想见见你。 “今日也算是了了起心中的一个小心愿。” 嬴成蟜摸着身下床榻,打量四周,刚才他就是在这里见到大父的。 除了大父换成了武安君,其他的一切都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是梦,还是……] “我刚才,就是在这里。”嬴成蟜看着塌上刚才大父坐落之处:“见到我大父了,他和我说了好多话。” 老人摸着下巴,似乎是在仔细思考。 良久,抬眼道: “或许,你大父放心不下你,真的来过? “鬼神一说,虚无缥缈,楚国那边的人好信这个,没什么鸟用。” 摇摇头,指指嬴成蟜身上被子。 “你大吵大嚷,叫个没完,老夫过来看看你,没事就继续睡吧。 “你的伤不重,养几天就好了。” 站起身,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下,径直离开了。 白起脚步声渐渐远去,走了好久,嬴成蟜才感觉到温度渐渐回归。 他到现在还分不清,刚才是真实还是梦境…… 他倒在床榻上,闭上眼。 清泪缓缓流出,不多。 半个时辰以后,嬴成蟜睁开了双眼,他睡不着。 这半个时辰,他经过了最初的纷乱杂绪狂轰滥炸,此时已经很是清醒。 大父是真的来过,还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时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父到底是如何死的,父亲到底有没有杀大父。 他拿起桌头的铜制烛台,捂着肚子,一点点向外移。 推开门,是一座大庭院。 大庭院中摆放着六个硕大的火把,火把熊熊燃烧,照的四周全都是橘黄色。 满头白发垂到胸前的白起,就靠在一个火把旁边,闭目养神。 白起听到声音,睁眼一看,毫不意外。 脸上挂上笑意,道: “睡不着?” 这一笑,笑的嬴成蟜本能差点打翻烛台。 嬴成蟜万分震惊。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啊,怎么还会如此害怕? 他觉得,就算是动物园的老虎撞破铁笼向他扑过来,他见了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他“嗯”了一声,向白起走去,趔趄了一下。 刚刚半站起身,想向嬴成蟜走过去的白起又无奈坐下了,贴心地道: “你就在那里坐下吧,你伤还没好,不用强行过来。” 嬴成蟜不说话,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白起身边。 他的额头见汗,被衣衫遮掩的身体和额头一样直冒冷汗。这就像是晨起的龙抬头一样,是生理反应。 他拿袖子抹一把额头汗水,将烛台放在黄土地上,然后挨着白起坐下。 方一接触,他贴到白起的皮肤就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让他逃离白起。 他不理。 他的身体,他说了算。 白起低头,白发搭在身边这个小娃身上。 见多识广的武安君很是惊异,上下打量着嬴成蟜,咂了咂舌。 “你这小娃……挺犟啊。 “秦氏一族全都是随机应变的狡诈之徒,怎么就出了你这个死心眼,你这性子随谁呢? “你父秦子楚我见过了,简直和秦稷一模一样,看着就不是甚好鸟。 “你母是谁?算了,你说了我也不认识,你就说你母是哪国人吧。” 白起很清楚自己的问题。 宰猪杀狗的屠夫,常人见到都会觉得有一身凶气,凶犬见到也会夹着尾巴。 打完长平之战,活埋了四十五万赵人的他,一身的杀气、煞气比屠夫浓烈了何止万倍不止。 没进咸阳狱,还在外面的时候。 哪家还不记事的小儿啼哭,他只要走到十步之内,立刻就能让小儿止啼。 原本阴森森,常人待着就身体不适的乱葬岗,他走进去不消一个时辰,立刻就跟普通原野没两样。 进森林打猎,鹿、兔子、羊,这些食草动物见到他就仓皇逃窜,有些胆子极小的直接打摆子倒在地上。 那些虎、熊一类的食肉动物,在他还没靠近的时候就会发出吼声驱逐,对他做出攻击的姿态。 进了这个封闭的地下三层咸阳狱,他的杀气、煞气经久不散,越聚越多。 七八年过去了,比在外面时不知可怖多少。 七岁小孩看到他能忍住不哭,他觉得就已经是胆子极大了。 而眼前这个小娃,竟然敢近他的身。 [这小子,有点意思……] 嬴成蟜搓着手,在手中哈了两口气,如实说道: “我母是韩人。” “韩人?”白起更诧异了:“韩人屁本事没有,最会玩心眼,跟秦子楚那个狡诈之徒,是如何生出你的?这真是……” 白起憋了半天,才想出两词。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嬴成蟜没接白起的话茬,他首先要确定他身在何处,他要见他的父亲。 “这里是哪里?” “你曾祖王父和你大父,都说你是神童,那你猜猜看?” 嬴成蟜抬头,眯眼仰望。 不是天空,而是垒起的砖瓦,一块一块大小几乎相同,极具秦国风格。 “这里是地下吧?还很深?” 白起这一问本没期待,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还真问出物事来了。 他张着嘴,很是惊疑。 “你这小娃如何猜到的?” “很简单啊。” 嬴成蟜指指头顶上的砖瓦,又指指四周长燃的火把,随口说道: “庭院顶上不是天空,肯定是屋内,那屋内为甚造庭院?摆明是地下。 “看这火把大小,燃烧个一天没甚大碍。摆在这里,是这里长时间没有光亮,再次证明是地下。 “再看从地面到顶上的距离至少丈许,也就是说这至少是地下一丈,我认为地下一丈已经很深了。” 白起鼓着掌,赞叹道: “彩。 “秦稷和我说曾孙是个神童的时候,我只当他放屁,他骗我不是一次两次了。“秦柱和我说孙子是个神童的时候,我只当他胡吹大气,见识短浅。 “我本以为是秦稷、秦柱太夸浮,没想到他们是太谦虚。 “你这么小,观察就这么仔细,长大还得了? “上了战场,甚风吹草动能瞒过你这丹凤眼!好啊,好啊!” [你说错了,我七岁观察力是这样,我二十七岁观察力也是这样。] 嬴成蟜内心吐槽,正色道: “我猜,知道武安君活着的人,现在的秦国不超过三个。 “我若想见父亲,是不是只能等照顾武安君饮食起居的人来?请他代为通传?” 白起神情有异,眯眼道: “你又是如何猜到,秦国只有三个人知道我还活着。” 嬴成蟜为了白起不把自己当做孩子哄着玩,很是认真地道: “我在秦国地位不低,却从来没听人说过武安君还活着,可见知道武安君未死的人不多。 “我都不知道,那武安君还活着这件事,就是秘密中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嬴成蟜左手按下右手大拇指。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王肯定要知道吧,这个不用多说,武安君刚才自己也说了。” 白起“嗯”了一声,这个他能理解。 嬴成蟜又按下右手食指。 “那至少要有一个人照顾武安君饮食起居吧,总不能吃的喝的都是王送来,武安君的腌臜也是王移出吧?” [嗯,是这么回事。] 白起想着,又点点头,这个他也理解。 嬴成蟜最后按下右手中指。 “现在我也知道了,我既不是王,也不是照顾武安君生活的人,这不就是三个吗?” “对……” 白起听完后,脑袋偏了几度,看着嬴成蟜拿来的铜烛台。发现这个好像确实不难猜,似乎是个人都能猜得出来。 他扭过头。 烛台上的烛火和火把上的火焰双重照明下,嬴成蟜的脸清晰可见,脸上的幼稚极为明显。 武安君嘬了嘬牙花子,心中的不真实感越发猛烈。 [不难猜个屁啊!这娃才七岁啊!] “所以。”嬴成蟜自顾自说道:“照顾武安君饮食起居的那个人甚时候下来?这里有没有那种突发情况的机关,可以直接叫他来的。” “没有。”惊艳于嬴成蟜表现的白起,突然缓缓收敛表情:“秦稷宁可我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我有可能联络外界。” 说完话,面上已是没有表情。 白起心情不好了。 他一不好,嬴成蟜率先感知到了。 他更冷了。 他发誓,这绝对绝对不是错觉。 [这也太离谱了吧!这白起真的还是人吗?] 他内心惊骇。 史书上只说白起打仗厉害,能杀人,没说白起本人有什么超能力啊! 秦昭襄王,秦王柱也没跟他说过,白起有如此异样的表现,麃公、蒙骜、王龁那些老将也没有说过! “你就安心等着吧,等着她下来。 “她要是不下来,你就和我一道死在这里。有我这个武安君同死,应该不会辱没了你这个神童。” 白起的话语很平淡。 但嬴成蟜裸露在外,开始冻得发麻的双手让他知道,这位武安君心情一定很不好。 他的思绪被冻得僵硬,心中悲伤都被冻走了。 嬴成蟜活动手指,抓握又抓握。 [夏天跟白起走在一起,惹他生气,这不就是一个人形空调吗?] 他苦中作乐,该闭嘴时就闭嘴。 这地下就他和白起两人,让白起发飙,受苦的除了他就没别人,又不是他把这位猛人关进来的。 他消停了,白起却不想放过他。 经过刚才嬴成蟜的表现,白起潜意识中已将其当做可以沟通的成年人。 靠着火把坐下,长长的白发盖住了白起半边脸。 “你或许以为我话多。 “没进来以前,我的话很少。 “被关在这咸阳狱七年,七年内只能见到两个人。 “一个不能多待,每三日一来,每次只有一刻时间。 “另一个是把我关进咸阳狱的人,我恨之,不欲言。 “骤然见到一个人,就想多说两句话。 “想知道我为何被关押在这里吗?” [不想。] 嬴成蟜心说。 他发现这个人形空调好像功率有限,手一直在僵硬状况徘徊,不会更冷。 白起不给嬴成蟜回答的机会,继续道: “打邯郸,是必败的战争。 “长平一战没有彻底灭掉赵国,我秦国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被活埋四十五万人,赵人带着这仇恨过了三年,已经不分男女老幼了。但凡是个赵人,只要是和秦人作战,勇不可当。 “范雎说赵人男丁少,秦稷还信了,呵。 “我不懂政治,他俩不懂打仗。 “魏、楚、齐这几个国家知道长平之战的惨状,唇亡齿寒的道理怎会不懂? “只要赵国能抗住一时,增援一定会到。 “而全国上下皆视秦人为死敌仇寇的赵人,怎么可能扛不住一时呢? “让我去,我去做甚? “激发赵人抗秦之心?鼓舞赵国士气?我去领军,败得更快更惨。 “我给秦稷冷静分析,就事论事,他却以为我是耍脾气!鸟的!非人哉!不可理喻! “我白起岂会是拿着秦国未来和数十万将士性命耍脾气的竖子!” 白起破口大骂了一阵。 嬴成蟜悄悄闭上眼睛,体会身周冷意会不会增加。 没有。 [果然有功率限制,没开修改器,没准还有距离限制……] [也是,没限制那还打个甚仗。] [把他惹生气了,带到赵国、楚国、齐国去,气候变凉,天寒地冻粮食减产,直接就能不战而胜。] 白起眼角余光瞥到身边小娃一动不动,很是认真在听的样子,心中稍微宽慰一些。 浑然不知,旁边这个小娃想着拿他当武器。 “邯郸这一战,打了两年。 “这两年来,秦稷每月都要找我三五次,金银玉器、府邸美人,一股脑地赏给我。 “四下无人的时候,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假惺惺地忏悔当初不该听范雎谗言,让我从长平撤下来。 “为让我征战赵国,甚招都用出来。 “他固执己见,就以为我是赌气,从来就没真切想过,我说的都是实话,邯郸这一仗就是打不得,必败。 “吕望、孙武、吴起、孙伯灵复生也打不了。除非他真能请下九天玄女,让那天上的神仙为他征战。 “魏无忌窃虎符,率领援军抵达邯郸,王陵大败。 “秦稷这个王一个决策有误,让我秦国四十万儿郎死在了关外,埋骨他乡。 “列国都说我白起是人屠,杀人百万,可我屠的是百万敌军!秦稷呢?他杀了我秦国四十万好儿郎! “他们都是好小子啊,好些都跟了我十数年。 “长平之战熬过来的,个个爵位都不低,家中有地有房有妻,余生不愁,过安生日子。 “可惜,一场不该打的仗,打光了他们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 白起一脸颓然,手藏在白发之中,似乎是在捂脸。 即便事情过去了七八年之久,但他依旧没从当年事中走出来。 三丈深的咸阳狱,埋的住他的人,埋不住他的心。 距离近,嬴成蟜真切体会到白起的心痛、愤怒,老人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战栗。 他犹豫了一下,身高不够的他,站起来拍拍白起肩膀,表示安慰。 重生在这个时代,他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书籍记述中,了解到白起对秦军感情极为浓烈。 且秦军也最为拥戴白起,愿意为白起效死命。白起在秦军中的威望,比秦昭襄王还要高。 嬴成蟜曾经很好奇,为什么秦国这么多名将,只有白起有这么大魅力,连王翦都不行。 直到他深度研究商鞅军功爵,发现这就是一个给底层人士画的大饼后,才明白其中原因。 商鞅的军功爵给最底层的平民,开放了士爵、大夫爵的上升空间,以斩首为条件。 理论上,一个平民只要斩了四个人头,熬熬资历,可以直接升迁至五等大夫爵,听起来很简单。 但是在实操层面,极难。 《商君书》中写到:能斩一个爵首,就能成为第一等爵公士,增加田地一百亩,增加宅地九亩,免除一个庶子的劳役,获得担任军队吏员的资格。 看似很简单,但实则有说法。 这个爵首指的是敌军披甲精锐,不是随便砍个人头就行。 冷兵器时代,披甲之军和无甲之军战力天壤之别。前者对上十倍后者,那也是一边倒的屠杀。 一个爵首是一等公士,两个爵首是二等上造,三个爵首是三等簪袅,四个爵首是四等不更。 到此为止,这就已经是个人能做到的极致了。 升至不更爵,还想再往上升,就需要成为屯长或百将,需要全屯、全百斩首三十三颗,才可因功升爵至五等大夫。 一万秦军有屯长二百,百将一百,有可能升上去的就这三百人。 且这爵首虽然是累积形式计算,但秦军除了有功还有过呢,伤亡人数过多,是要扣军功的。 跟着其他武将打一场仗,爵首非但没增加,反而少了几个十几个的再平常不过,能维持住四等不更爵位就不错了。 跟着白起就不一样了。 白起这位猛人是歼灭战始祖,打仗不以攻城掠地为目标,以打击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还从来没输过。 底层士兵算军功就是算人头数。 跟着白起打一场仗,只要活下来,爵位跟坐火箭似的嗖嗖升。 士卒直接封顶个人最高爵位,四等不更。屯长、百将至少能成为五等大夫。 其他武将自己一个人加官进爵,白起带着全军一起加官进爵。 嬴成蟜要是士卒,也喜欢白起。 [注1:总有兄弟们质疑嬴成蟜没什么神童表现,事实上,他能在七岁的时候展现成年人思维,这就已经是神异了。不信联想一下,要是你们认识的七岁小孩和你一起聊,还能聊的头头是道,什么感觉。] 有兄弟说规则出之前投了一票,行……那今天还是加更到一万字好吧。 第89章武安欲收徒,成蟜要见父 第89章武安欲收徒,成蟜要见父黄土地,火焰燃。 老人身上传的青黑袍子镀上了一层黄边。 肩膀上的触感,让陷入过去思绪的白起找回自我。 他侧头瞥着,嬴成蟜那张很是可爱的娃娃小脸映入眼帘。 他自嘲一笑。 [白起啊白起,你甚时变得如此矫情了?面对一个孩子都差点哭出来。] [秦稷造的孽,如何能怪在这个孩子身上,那时他还未出生呢……] 当他意识到嬴成蟜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分享的欲望。 他露出自以为慈祥的笑脸,双手揽着嬴成蟜双腿,让少年坐在自己粗壮年老的手臂上。 “刚才吓到你了吧?老夫向你致歉。 “你曾祖王父做下的混账事,与你无关。” 嬴成蟜偏头,看向自己走出来的屋子,他在里面见到了他的大父。 昨日,大父未死之前,他确实是这个想法。 现在不是了。 在他心中只会吃喝玩乐的大父,毅然决然得为秦国慷慨赴死,让他对《过秦论》中,“奋六世之余烈”这六个字有了生动而深刻的感悟。 前世读这六个字,他认为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昭襄王、秦庄襄王四个人对秦国是有大功绩的。 夹在其中的秦武烈王举鼎而死,秦孝文王更是只在位三日,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配不上。 原来不是的。 秦国历代君主,都在努力,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拼尽一切。 只是有些人做的事在明面上,写在了史书中,极为显眼。 而有些人做的事是在暗中,如他的大父。 秦孝文王,秦柱。 [强秦是大父的遗愿,是曾祖王父的遗愿,是我秦氏一族的大愿……] 嬴成蟜回过头,左右丹凤眼在跳动的火光下,就像是两只并翼玄鸟。 “曾祖王父已薨,他的错,自当由后辈儿孙来还。” 他一本正经地拱起双手。 不知为何。 确定心意之后,他体表不再感受到冷意,内心也不再战栗。 他在白起臂怀中站起,冲着白起拱手,低头。 “秦氏一族,对不住武安君。” 白起,想笑。 [这小子,真可爱。]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刮了一下嬴成蟜的鼻子。 “小子,你还代表不了秦氏一族。” 大力将嬴成蟜抱在怀里,白起哼唱起古老的秦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白起的嗓音,像是西北的风沙般粗粝。 这首《无衣》在他口中,粗犷、豪放、悲凉。 当年能和他一起在篝火旁,大笑着唱《无衣》抵御风雪的锐士们,还有几多? “秦稷假意赐死我在杜邮,传以世人,收回兵权。 “在这咸阳狱地下三丈,为我白起专门挖了一个和我家一模一样的府邸,关押我在此。 “你的曾祖王父啊,一边忌惮我在秦军的威信,一边又舍不得杀我。 “我是你秦氏的最后一枚棋子。 “只有当秦国遭遇灭国之战,形势危急到必须需要白起现身来提升秦军士气,给秦军以信心的时候,白起才能重见天日。” 老人哈哈笑着。 “你见到我,也是个倒霉蛋。 “你父亲秦子楚,他才是嬴姓秦氏。 “见他不难,可你要是想出去,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他非要你拜我为师,论战能论过我后再放你出去。 “我不相信他没思量过我不收你、不教你、对你不管不顾、乃至杀了你的可能。“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你们秦氏一族,不仅对外人心狠,对自家人也是一样啊。 “怪哉,你这小子似乎不害怕、不生气、不伤心。” 白起惊异。 他将这番实话告诉嬴成蟜。 一是看这小娃心喜。 本着不让这刚经历丧大父之痛的小娃伤心二遍,一次伤心个够的想法。 二是想见见这小娃如寻常七岁孩子的一面。 从两人见面伊始,嬴成蟜表现出了冷静、倔强、思维敏捷,没有七岁孩子的幼稚、惶恐、不安。 [这小娃,先天就不知道怕的嘛……] [就像是听到和自己无关的事一样,淡定的不像人,秦氏到底出了怎样一个怪物。]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就是秦氏的命。”嬴成蟜再度望向左塾,淡淡道:“我嬴成蟜虽不氏秦,这却也是我的命。” 白起呆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是一个七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他被嬴成蟜的犀利言语、淡然表情震慑片刻。 及至看清嬴成蟜小脸,稚嫩可爱,毫无威严,明明就是一个孩子。 他恶意腾起,右手拇指中指扣在一起,在嘴里哈了口气,狠狠弹了嬴成蟜一个脑瓜崩。 “当”的一声,极脆极响,白起觉得和大胜而归时,那些敲响的编钟声音都差不多。 “你做甚!”嬴成蟜含着泪,捂着头叫喊。 “这才像个七岁孩子嘛,从哪学的几句鸟语,在我面前装个屁啊!”白起嘿嘿笑着。 抓着嬴成蟜的腰向上用力。 嬴成蟜双脚离地腾空,被白起挪到了身体正前。 白起整理仪表,白发都甩到脑后,正坐,肃容。 “快跪下拜师,这鬼地方一切从简,束脩就不要了。” 嬴成蟜,摇摇头。 “我不拜。” 老人眉毛竖起,怀疑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 “你说甚?” 他白起一生征战,杀敌百万,全无败绩。 列国骇之惧之,给其起了个人屠的名号。 知道他白起,想拜其为师的人如过江之鲫,眼前这个小娃竟然拒绝了。 老人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沉声道: “小娃娃,老夫从来没有收过徒。 “你拜老夫为师,就是我白起唯一亲传弟子。 “凭这个身份,你一入伍,就将为万千秦军拥戴,秦军之心在你。” 眼中还闪着泪花的嬴成蟜揉着脑袋。 “武安君还活着,谁能与武安君争人心。” “但老夫出不去这囹圄,你却可以。” “等我见过父亲,定救武安君出去。” 白起看着眼前小娃认真的神色,仰天哈哈大笑,笑的白发乱舞。 “这真是老夫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笑话! “比范雎那贼人说武将只管听王令,不需议政还要可笑! “好,老夫等你!” 地底难计时,不知过了多久。 武安君白起,公子成蟜皆坐在庭院内,忽有轻微脚步声响起。 由小变大。 “大父,今日吃不到炒菜了。成蟜宫被封,膳宫那些庖人齐罢工,非要等公子成蟜放出来才做事。” 人未至,声先到。 其声清脆如鸟鸣,闻之…… “有点耳熟,好象在哪听过。”嬴成蟜自言自语。 第90章再见师者白无瑕 第90章再见师者白无瑕 门扉打开,一个女子步入庭院。她身穿素白色长裙,这在崇黑的秦国很是少见。 行走间完全是军队风范,每一步都落地有力,以致裙摆难飞扬。 不施粉黛的脸上五官如白起一样深刻,但却少了那份锐利之气,多了份活力。 青春、貌美、活力四射。 这是嬴成蟜对女子的第一印象,他好像看到了一位女运动员。 这么一位特征极为明显的女子,他自忖若是见过一定能记住。但他在脑海中大概过滤了一下,没有一个人能对上号。 嬴成蟜晃晃脑袋。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见其父。 女子笑容灿烂,看上去年方十五六岁。 地下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每次前来见大父,她都会穿一件淡色衣衫,笑容也一直挂在脸上。 她希望能驱散大父心中阴霾,哪怕一点点也好。 她本以为今日除了没有拿炒菜,与以往送饭没有甚区别。 直到她看到庭院中除了大父白起,还有一个嬴成蟜。 她的笑容有片刻停顿,很快就恢复自然,但原本不断言说的嘴却停下了。 湿润有光泽的红唇泛着点点光亮,看上去比饭菜要好食多了。 “今日不忙食。”等待已久的武安君指着嬴成蟜,冲孙女大笑着介绍道:“让我吃不到炒菜的小娃,不正在这里吗?你快去为他寻秦子楚,他说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哈哈哈。” 女人两边嘴唇上翘,似乎也觉得很是好笑。 她走到一直盯着她看的公子成蟜身边,对大父白起的笑容换做了一张冷面。 本已经放弃思考女子是谁,正要请女子去找父亲来的嬴成蟜,身子不自觉的紧了一下,自动要摆开一个架势。 嬴成蟜眨巴眨巴眼,他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与嬴成蟜近在咫尺的女子一点不生疏,直接上手,捏了捏嬴成蟜的大臂。 本就冷冽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练武一道不进则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丝毫偷不得懒。 “不来观政勤学殿后,再也没练过是不是?” 嬴成蟜苦着脸。 “师者,我不上战场……” “师者?”被嬴成蟜拒绝拜师的白起望望孙女,望望一副做错事样子的嬴成蟜:“无瑕,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偷懒耍滑、好吃懒做、浪费天资的可恨竖子?” [干嘛加这么多形容词……] 嬴成蟜偷瞄白无瑕一眼,觉得师者不戴面具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妥妥一个元气满满的青春美少女。 “除了我们的公子成蟜,还能是谁呢?”白无瑕抱着双臂,冷嘲热讽:“书不读,武不练,成日不是吃喝就是玩。得知帮大父说话的神童不过是一竖子,无瑕都羞于告诉大父。” 白无瑕带着铁面具的时候,嬴成蟜被训的时候觉得很丢人,觉得师道威严压迫的好难受。 现在,嬴成蟜觉得再多训几句也行,过去怎么没发觉师者声音这么好听。 白起啧啧称奇。 孙女口中的公子成蟜,和他今日见到的公子成蟜,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 孙女口中的公子成蟜吃不了苦,总是想着偷懒,一不留神就放松懈怠,和严于律己的长公子正好相反。 而他白起见到的公子成蟜,沉稳、智慧、思维敏捷,神童这个名号都是谦虚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白起点指着少年,笑眯眯道:“你这小娃,还有两副面孔呢?” 白无瑕“嘁”了一声。“这竖子脑子好用,也能用功,但就是没有长劲。他是倒地上的热水,只冒一次气。就凭他,还能将大父你救出去?他现在改名秦王都来不及。” 她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端出。 一大鼎黍米豆子饭,足够三四个人食。 四小鼎水煮羊肉,还有一小鼎水煮韭菜,一小鼎水煮葱,以及一壶散发着酸味的酒。 “快来吃饭吧大父,太子现在忙着呢,哪有空搭理这竖子。” 摆好盏、箸,没好气地瞥了某竖子一眼。 “你也过来吃饭,吃完老老实实给我练武!我看在这地下三丈你还能躲哪去!” 嬴成蟜想让师者立刻去为他找父亲。 但看眼前这般态势,可能性不是很大。 识时务者为俊杰,吃饱了肚子才能干革命。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在分给自己的两小鼎水煮羊肉,一小鼎水煮韭菜前老老实实坐下,拿起碗、箸。 [这真是一物降一物……] 白起心里嘀咕着,先灌了一口酒。 再拿起箸,夹一块羊肉放入嘴中咀嚼。 总吃炒菜的武安君,今天换回原来的吃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无瑕,你要教这小娃练武,一刻不够吧,秦子楚对老夫看管放松了?” 白无瑕挽起袖子,将披肩的长发盘成一个发髻,做着洒扫府邸前的准备工作。 “太子很宽容,不似昭襄王苛刻,只要是无瑕孤身前来,待多久都行。” 白起停杯投箸,惊疑不定地望着孙女。 “果真?” 老人嘴皮子都有些颤抖。 七八年时间,最折磨他的不是一睁眼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砖瓦天,而是独自一人的寂寞。 觉得羊肉有些腥,葱就不该用水煮着吃的嬴成蟜扒拉一大口饭,先师者言说: “武安君不要太激动,等我见到父亲,定带武安君出囹圄。” 白无瑕先是给了大父一个肯定回答,再对学生道: “还有力气夸浮,一会蹲马步时间翻倍。” “师者,我伤还未好啊。”嬴成蟜捂着肚子:“能不能不要针对的这么明显,我哪里得罪你了。” 白无瑕气不打一处来。 “你下了咸阳狱,王后说不放你出来不与太子谈,长公子罢课,蒙骜、王龁、麃公、王陵四公为救你性命强行面君……你给太子找的麻烦大了!” 自觉什么也没干的嬴成蟜“啊”了一声,箸夹着一块羊肉悬在半空。 “我没告状啊……而且别人先不说,王后……我就是告状也告不来啊,她为何为我说话啊?” 静泉宫。 群臣毕至,王后未到,停灵仪式已经结束。 面前就是梓宫,站在队伍最前的太子秦子楚不知多少次在内心感叹。 [夭夭真是太聪明了,借力打力,因势利导……] 正坐群臣中,吕不韦起身站起。 “天不可以没有太阳,国家不能没有君王。 “值我秦国内忧外患之际,我以为当特事特办。 “臣请太子以国为重,即刻登基!” 91.第91章权术之用,子楚为王 第91章权术之用,子楚为王太子秦子楚走到梓宫前,轻吸一口诸香混合的香气,转过身面向群臣。 在他左面。 是以秦傒为首的一干秦氏宗亲,和华阳氏、芈姓这些外戚,还有姬窈窕、姬夭夭这两个夫人,他的长子嬴政。 在他右面。 则是以相邦魏辙为首的文臣,以麃公、蒙骜、王陵、王龁四公为首的武将。 秦子楚第一眼就看向宗亲外戚队伍中的姬夭夭,对上自家夫人那双显露温柔的丹凤眼。 他的夫人母国太弱小,提供不了几多帮助。 他的儿子嬴成蟜虽有神童之名,但神童,还是童。 没有哪个重臣会将身家性命压在一个童子身上,年龄也是掌权的一大要素。 在这种境遇下,他的夫人姬夭夭竟然能说服华阳王后为其子第一个出头。 若到此为止,那也无碍。 他太清楚朝堂这些人的心思了,无利不起早。 只要其子背后再没有人站出来,华阳王后绝不会继续强出头,这不符合芈姓、华阳氏的利益。 然后四个老将联袂前来。 这人情偿还自然是不假,武将大多比文臣性情,政治神经薄弱。 但这种人情偿还只有一次。 能掐准时间,在王后观察其子背后有无势力的时候登门,绝对少不了他这位韩国夫人的影子。 他记得,他的夫人与蒙武夫人张玉关系很好,借着这条线引出蒙骜,又借着蒙骜引出另外三个老将? 想不通。 但这事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的嫡母华阳王后见到四位老将,当做了其子背后势力,以“悲痛欲绝,恐追随先王而去”为借口,拒绝出席。 华阳王后一表态,朝堂中王后一派的势力也会表态。 以柔弱蒲柳之身,空手为其子周旋到了华阳王后的全力支持。 王后以为四位老将保其子,自己是在锦上添个花。 实则在外人看来,王后才是那块最大的锦。 韩人在权术上登峰造极,出身于韩国王室的姬夭夭是韩人中最会玩权术的。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秦子楚自问,姬夭夭是他自己选的夫人。 而他选姬夭夭为夫人的原因,就是看中了姬夭夭玩弄权术的本事。 就和当初在赵国追求姬窈窕,是为了得到蔺氏庇护一样。 他娶了两位夫人,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他只知道如何做对他最为有利。 姬夭夭逼视秦子楚。 王后不至,法理欠缺。 渭阳君秦傒在旁虎视眈眈,乘大胜之势的时候不敢招惹。 这都落井了,扔几块石头还不敢? 这可不是太子的位置,而是王位! 四位老将固然只能用一次,但这一次的面子就能一点不给了吗? 文臣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魏辙也只能掌控三分,剩下七分为太子、王后、渭阳君等人瓜分。 一个魏辙,一个吕不韦,能翻起什么浪? 她所要不多,只要她的儿子。 在姬夭夭的算计中,太子最正确的选择就是释放她的儿子,这对大家都好。 她的夫君不是不可以用武力强行继位,但这就破坏了规矩。 规矩一旦打破,就容易生乱。 她的夫君是一个聪明人。 明明只要释放一个竖子就能顺利继承大统,不会选择可能引发乱子的武力。 这说来话长,二人眼神碰撞却只是一瞬间。 秦子楚抹着眼泪,冲跪在当央的吕不韦哭着道: “父王薨,我当守孝至明年正月初一改元称制。 “先生当着未寒的父王尸骨说出这样的话,是要陷子楚于不忠不孝啊!” 廷尉华阳不飞挺身而起,对着吕不韦大喷口水。 “商人唯利是图,怎懂忠孝良悌! “若是商君还活着,此刻就当枭你之首,以你鲜血祭奠王上!” 面向太子,拱手抱拳,微微低头弯腰。 “太子所言极是,正该按祖制,待守孝期满,再登大位,请宗正宣之。” 老宗正望望太子,没有说话,他是有意拖延。 秦国四月不到,连薨二王,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 此时朝堂人心动乱,消息传出去列国也会蠢蠢欲动,这个时候的秦国,需要的是一位强势的君王,而不是一个孝子。 相邦魏辙皱着眉头站起身。 华阳不飞以为魏辙也要劝进太子,严阵以待,以目视治粟内史士仓。 士仓是渭阳君秦傒头号门客,平常没少难为太子,此时应该也站在他这一边。 士仓岿然正坐,低着头,没有回应。 华阳不飞正心中暗骂,魏辙张口了。 “宗正为何不继续宣读?有意拖延否?” 此话一出,宫中不少人都看向这位老相邦。 那日信宫前殿,魏辙上训太子,尽诈王后势力,气走王后的刚正形象犹在目中,为何今日却是这般举动? 华阳不飞呆愣片刻,急忙附言。 “相邦所言极是!” 他想到就先王谥号一事,魏辙执意不许单取一个“文”字,自以为明白了魏辙。 [这也是个认死理的!] 姬夭夭静静观之。 魏辙出言在其所料之间,但这说的话却超出了她的想法。 她在这一刻很犹疑,她讨厌超出计划的一切事宜,哪怕这件事看似对她有利。 但很快,对儿子的担忧冲破了这份犹疑。 [秦子楚,连魏辙都不帮你,还不放我儿出来吗?] 吕不韦回头视魏辙,冷声道: “相邦大人何必如此急切呢? “相邦大人日阅奏章十石,自当明白,我秦国现在看似形势大好,实则正处在危急存亡之秋。 “太子已壮,正该继王位而内安士民,外震列国。 “此刻让太子守孝,莫非相邦大人存的是摄政谋国之心,欲效仿三家分晋,田氏代齐?” “吕不韦,你这贱商休要血口喷人!”一人站起喝之:“谁人不知相邦乃正直之士!相邦按规章制度做事,何错之有!” 他名叫羋宸,爵封阳泉君,官至上卿典客,拿的是全国最高年俸两千石。 典客负责外交和民族之事,交往列国,接待外使,权力极大。 秦王柱薨之前,太子和王后利益绑定,羋宸和吕不韦关系极佳。 当年太子还叫秦异人时,自赵国逃亡到秦国,代表秦国接应的人就是羋宸。 “好。”吕不韦深深看了老友一眼,转身面向老宗正,弯腰恭敬道:“敢问宗正,这祖制可是咸阳告破,秦国灭亡也不能改之?可有变通之法?” 老宗正内心哀叹。 [羋不鸣这个王后不至,秦傒意图染指,子楚想登大位,唯有杀出一条路来,我秦氏又将自相残杀……] 面上沉凝,重重一顿拐杖。 “诸君认同,后亲观之,宗亲信服,当可继位。” “好!要的就是老宗正这句话!”吕不韦声震全场。 在其后,有高官站起怒骂之。 吕不韦理都不理,竟然大踏步出了静泉宫。脚步声在宫外打了一个转,须臾不到,就又回来了。 离开时是一个人,回来时是两个人。 吕不韦引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入,高声道: “太子为何不来接母亲!” 秦子楚揉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急匆匆跑了下去。 似乎跑的太快,中途险些跌了一跤。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懵。 母亲?这老妇是谁啊?这也不是王后啊。 少数几人,如姬夭夭,俏脸立刻冰冷,一双丹凤眼盯紧老妇。 华阳王后羋不鸣,是太子认的母亲。 太子还有一个生母夏姬,就是眼前这个老妇。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阿母!儿子不孝!让阿母受苦了!”太子哭着搀扶夏姬手臂,走到最前。 当着宗亲、外戚、文臣、武将的面宣布。 “父王薨之,吾尚未尽孝,身心皆憾。 “我欲尊嫡长母为华阳太后,尊生母为夏太后!愿长奉之! “诸君以为然否?” 王后只有一个,可谁说太后只能有一个? 方才相邦魏辙、廷尉华阳不飞、典客羋宸等人用一个“孝”字催促仪式加快进行。 这个时候反对,就是自扇耳光,说出来的言语不合情理,就没有力量。 众人多是脸色难看,讷讷说不出话。 芈姓、华阳氏一脉不言,话语便尽是吕不韦等人的赞扬之音。 相邦魏辙神色一如既往的正经,似乎真是就事论事。 他颔着首,出生赞道: “太子良孝,以身作则,秦之幸也。” 老宗正目光看向宗亲之长,渭阳君秦傒。 一众宗亲说话不多,都在等大兄的态度。 姬夭夭、华阳不飞、羋宸等人,眼睛或正视或侧视,都在注意着秦傒。 场中唯一一个有势力,且有正当理由反对的人。 秦王柱生前一直不喜夏姬,夏姬独自幽居多年,直到成蟜宫建成后才被公子成蟜接进去。 不是夫人,只是八子的夏姬,若是秦傒以先王之子的身份强烈反对其为太后,合乎情理。 众人已经知道夏姬的存在,那只要能拖过这一次,等事后计议商定,结果或未可知。 秦傒面容严肃,一举一动在众人眼中都好似放慢了,一个抬眼皱眉都牵动着众人的心。 但对于秦傒自己,完全感受不到。 他很是自然的站起身,对着夏姬微微躬身,略带一丝恭谦。 “拜见太后。” 秦氏宗亲紧随其后,起身弯腰。 “拜见太后。” 魏辙带着一众文臣行礼。 “拜见太后。” 只是率直不是蠢的武将们,跟着最前方的四位老将起身,拱手抱拳。 “拜见太后。” 大势所趋,华阳不飞、羋宸、姬夭夭等人也只能随着众人一同拜见太后。 王后不到没关系,有太后到就行。 夏太后的亲眼见证,在群臣的再三恭请下,太子秦子楚再三推辞不过,流着眼泪,被迫在秦王柱梓宫前登临王位。 太子继位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守孝因为秦国事务繁忙,暂止之。 但年号无论如何不能改,必须要等到来年十月初一才可以。 秦王秦子楚,成了秦国史上唯一一个在位期间,延用先王年号的王。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静泉宫。 太子秦子楚灵前继位,成为秦王。 夜深。 秦王子楚身穿孝服,一个人正坐在静泉宫里。 葬王之日不能随意,需由太史令西史秉书选一个良辰吉日,报予相邦后,由宗正、秦王、太后三日共商而定。 今日华阳太后未至,秦王子楚执意要等明日朝会上,和华阳太后共同商议王葬之日,并挥泪立下誓言: “先王一日不下葬,他就给先王守一日孝。” 宫门开,少常侍嬴白进来通报,有人求见。 秦王子楚颔首。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秦王子楚身边,与他平齐。 这是僭(jian四声)越,属不敬之举。 但两人谁都没有在意。 来人一抖身上孝服,白衣遮住秦王子楚视线。 待视线重新恢复,他的面前已不再是梓宫,而是一张绝对不该出现在此的人脸。 渭阳君,秦傒。 这位先王长子眉眼都在冒火。 他揪着秦王子楚胸襟,睚眦欲裂。 “秦子楚!你不是说要父王做主父的吗?” 秦子楚神情淡淡,无悲无喜,就好像他的面前没有人在一样。 他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渭阳君,渭阳君一拳就照着他的脸砸了下来。 “竖子!” 刚还没有任何反应的秦王子楚脑袋后仰,躲过了这一拳。 一只手掌极快伸出,包住了大兄拳头。 “别打脸。”他对着愤怒到面孔扭曲的秦傒,淡淡道:“明日还要早朝,脸上的伤瞒不住。” 忍了两天悲痛的秦傒望着冷静到不像人秦王子楚,拳头挣脱,双手抓着秦王子楚衣领,一把将秦王子楚推倒在地。 “非人哉!” 他面部狰狞,像是一头要噬人的猛兽,抡起拳头就砸在了秦子楚的肚子上。 一下,两下,三下…… 秦王子楚没有反抗,任由大兄打,就像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秦傒打到秦王子楚佝偻着身体,如同一个虾米。打到秦王子楚呕吐连连,嘴边尽是污秽。 他红着眼眶,指着梓宫怒问正在呕吐的秦王子楚。 “父亲如何死的!” 秦王子楚捂着肚子,用力吐了一口酸水,口齿清晰地回道: “病死。” “放屁!你当我蠢吗!”秦傒怒吼:“那日到底发生了甚!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惠文王薨,宣太后和义渠王生两个儿子,给谁交代了吗?”秦王子楚抹掉嘴角残留:“昭襄王杀兄杀弟杀母,给交代了吗?” 我猜有人要说作者想一出是一出,没有逻辑,强行增强秦子楚,秦子楚和秦傒不可能是一伙的。那可以翻翻前面宗庙那里的冲突,秦傒嘴上叫的是秦异人,心中说的是太子和秦子楚。在局面被嬴成蟜搅乱的时候,秦傒内心独白是不解,第一反应是看向秦子楚,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92.第92章罢相,立威,见次子 第92章罢相,立威,见次子“交代。” 秦王子楚说着话,重新跪在了梓宫面前的锦席上,屁股下坐到脚跟。 “大兄,等你做了王,才配管寡人要交代。” 渭阳君秦傒失魂落魄地走出静泉宫,身影越来越小,回到家中大病一场,月余未起床。 翌日。 信宫前殿。 大朝会。 秦王子楚撤去了最高位的椅子,换上了一直以来跪坐的草席,跪坐在最上首。 其下,是悲伤过度,昨日未出席仪式的华阳太后羋不鸣,坐在椅子上。 阶下,同样坐在椅子上的文武百官,都感觉今日的椅子格外不舒服,想要找个席子跪坐。 那些在秦子楚为太子时,说其沽名钓誉的人,见到秦子楚为王后依旧是跪坐在一张草席上,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 秦王子楚宣布朝会召开,往日开幕式喧闹今日未见。 秦王子楚笑笑,道: “可惜,寡人已将那逆子下入咸阳狱。 “若是让那逆子见到今日朝堂安静如斯,就算嘴上不说奇了怪哉,心中也会念叨。” 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到最直。 “这几日,一直有人在劝寡人释放成蟜,却没一个人知道成蟜犯了何罪。 “寡人思来想去也未想明白,不知道成蟜犯了何罪,就敢求情,就不怕惹上无妄之灾吗?” 秦王子楚温和的视线扫过群臣,看到哪里,哪里就低下头。 他身子略微前倾,柔声道: “若是那逆子要谋反,那求情的尔等岂不是也要反寡人?这是要死刑,乃至族刑的啊。” 今日的前殿,一直就只有秦王子楚一个人的声音。 讲过情的蒙骜、王龁、麃公、重新有资格上朝的王陵都是心中一凛,知道新王这是有所不满,不知道会不会拿自己开刀。 没讲过情的也倍加小心,知道这是新王要立威,不敢触霉头。 这致使秦王子楚语毕,大殿内很长时间都鸦雀无声,直到一个苍老女音打破沉寂。 “王上不说成蟜犯了何罪,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华阳太后回首视之,面色平静:“请王上将公子成蟜犯了何事说出来,莫让诸位臣公惴惴不安,影响我秦国安稳。” 羋不鸣开口说的话是缓和之语,却令局面更加紧张。 好些老臣感觉回到了昭襄王和宣太后之时,王、太后争夺话语权。 那一次交锋,朝堂的人换了一大半,宣太后不久幽闭宫中,暴毙而亡。 芈姓、华阳氏一脉的秦臣心都提到嗓子眼,“砰砰砰”跳的比擂鼓都要响。 新王携灭国、压赵、登基三大势强临王位,华阳太后与之争锋,如何看都是输面大。 华阳太后输,那他们这些人就要受到清算,革官去爵自不用说,能留下一命就是祖宗显灵。 信宫前殿此时的气氛,就像是一个膨胀极点的气球,再吹口气,就爆了。 主动挑衅的羋不鸣面上平淡,背沁冷汗。 她如何不知自己在做甚?如何不知自己输面大?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这已经是她胜算最大的时间。 她现在就是桑叶,她的儿子就是趴在桑叶的蚕。 她现在不发难,争权夺利,让跟从她的那些臣子知道她羋不鸣还行。越往后拖,劣势越大,威信越弱,越来越没有反抗的力量,终将被蚕食的一干二净。 朝堂斗争没有战场厮杀来的激烈,但凶险程度并不少分毫。 秦王子楚温和笑着,像是当太子时候一样,冲羋不鸣略低低头。 “母后问询,寡人本不该隐瞒。 “可这事……唉,寡人实在难以启口,容寡人私下与母后相说,可好?” 秦王子楚略微停顿片刻,他在等华阳太后的反应。 这是他给华阳太后最后的机会。 为了秦国安稳、发展,他不介意稍稍示弱,分出一些权力。 他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有些权力是一定要给出去的,只是看给谁而已。 华阳太后辅政期间做的很不错,那继续执掌一些权势当然可以。 可若是华阳太后要继续穷追猛打,拒绝合作,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他必要再来一次季君之乱,给朝堂来一次大换血,绝不能留下动乱之源! 华阳太后颔首,说了个“可”字,转回身,靠坐在椅子中,手心都是汗,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她赌对了。 她本就是必败的局,能和新王达成默契,已是她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静寂的大殿突兀响起一声呼气之音,像是文武百官一起出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是太窒息了。 秦子楚笑容和煦,瘦削到棱角分明的脸上漾起了几分欢喜。 一切安稳,自然最好。 他笑呵呵地看着群臣。 “那竖子罪名虽不好启齿,但诸君想想,他才七岁,能犯下甚大罪?父子间的私事而已。 “方才不过是看诸君太过严肃,寡人与诸君开个小玩笑罢了。” 秦子楚换个气的功夫,阶下的群臣或擦着汗,或干笑着开口。 “王上真是幽默,哈哈。” “经王上这么一说,感觉身体都轻了几分。” “多谢王上还想着我们。” 秦王子楚这口气换过来了,又听了一会群臣言语。 待到那言语声音自然变小,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下压了两下。 刹那间,声消音无,落针可闻。 秦王子楚调笑道: “那竖子累诸公挂念,寡人在这里替他谢过,待他出来时再自行一一去谢。 “下那竖子入咸阳狱,是小错大惩,寡人就是要磨磨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寡人已说明白,诸君就不要再为那竖子的事问寡人了,否则寡人可要罢你的官,去你的爵咯。” 这话听在不同人耳中,有不同的含义。 殿内大部分人都从中听到的是敲打、立威的含义。 咸阳狱是关押朝堂重臣、要犯之地。 不罗列个罪名,强关隶属于顶层贵族的公子成蟜于此地,触犯了贵族利益。 但新王就是要这么做。 公子成蟜犯什么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咸阳狱是新王决定的,不允许问。 这是测试忠诚、测试服从度,酒桌上逼酒也是一样道理。 好些人认为这是糟粕,这确实是糟粕,但糟粕也是有逻辑的。 我让你喝酒你都不喝,那我让你办别的事你能办吗? 领导、甲方不单单是想让你喝酒,而是想看看你听不听话,好不好打交道,原则性强不强,做事圆滑不圆滑。 蒙骜、王龁、麃公、王陵四个老将除了听到敲打、立威之外,还听到了尊重。 新王率大军围了咸阳宫,先王在咸阳宫内离奇病死。 先王最宠溺公子成蟜,公子成蟜性情冲动,无法无天惯了。 这些因素加起来,不难猜出公子成蟜犯了何罪。 新王对群臣称呼一直是诸君,只在说“那竖子累诸公”挂念的时候换了称呼。 这分明是在说看在他们四个老将面子上,留条性命。 四个老将皆长出口气。 虽有些怅然,未能救出公子成蟜,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新王私下答应他们不伤公子成蟜性命,今日在群臣面前明说出来,已然践诺。 四人心中原本已生成、未生成的芥蒂都被秦王子楚一句话说没了。 尤其是官复原职的王陵,感触更深。 当年昭襄王要能如此该多好?这样的秦王,如何能不叫他王陵效死命呢? 秦王子楚给了群臣一个消化时间,又笑笑道:“玩笑已过,该正事了,太史” “我王且慢!”相邦魏辙打断秦王言语,站起身:“敢问公子成蟜,犯了何罪。” 原本活泛的氛围立刻又僵了下来。 群臣眼见新王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变成一片清冷。 “魏辙。”秦王子楚直呼其名:“寡人不是说,这是寡人私事,尔等不得过问,你没听到吗?” 相邦魏辙板着脸。 “王上若是抽公子成蟜一顿,那老臣管不着。 “可王上下公子成蟜入咸阳狱,老臣就不得不过问。 “动用刑器,这不仅是私事,更是国事! “王上不要忘记,王上是君,不仅是公子成蟜一个人的君父,更是秦国千千万万人的君父!” 群臣暗暗咂舌,多觉得魏辙死心眼,倍感离奇中又觉得有一丝正常。 相邦魏辙就是这样。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从在殿上斥责太子秦子楚不好好管嬴成蟜,揭露王后羋不鸣挟私报复损国家威严。 到静泉宫不肯给先王单“文”谥号,催促宗正尽快举行仪式。 再到今日在新王上位第一把火上冒头,就是要问出公子成蟜犯了甚罪。 不论敌友,群臣对这个死守教条的老相邦不由产生一丝敬意,谁都会敬佩君子的气节。 他们看向新王。 老相邦魏辙自昭襄王晚年开始担任相邦,到现在服侍三位秦王,可谓是劳苦功高,权倾朝野,还曾为了太子据理力争,不惜得罪王后。 今太子继为新王,会如何做? 秦王子楚眯起眼。 “魏辙。”还是直呼其名:“寡人只问你听没听到寡人方才所言,没问你其他,你只回答便是。” “老臣虽已年迈,耳朵却还不背,自然是听到了。”相邦魏辙说话夹枪带棒。 “知道了,你还问,那你是明知故犯啊。”秦王子楚点点头,淡淡道:“那寡人,就唯有罢魏公的相了。” 他张大嗓门,提高声音。 “来人啊!” 两名时刻戍守在外的斧钺郎官放下斧钺,大步入内,在群臣椅子后面站定。 拱手低头,等待命令。 “将魏公带出朝堂!” 群臣大躁,窃窃私语不断。 相邦魏辙多站在太子一边,有大功于太子。 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就要罢官了吗?那可是文臣无可争议的第一官职相邦啊! 两名郎官不管那个,只听命令。 应了声“唯”,上到群臣最前一排,一人扣着魏辙一条胳膊便走。 魏辙挣扎,连连踢脚。 被两位郎官倒拖着,面对秦王子楚痛声怒斥。 “荒唐!荒唐! “王上新立!朝政未稳!朝野混乱! “为秦王者该以法治国,守制安民! “王上私设刑罚,不依商君之法,王上这是要害了秦国啊!” “等等!”秦王子楚站起身,似要回心转意。 相邦魏辙一系秦官多屏了口气,深切地望着新王,希望他们的领头人能被赦免。 群臣也在观望。 若是相邦魏辙无事,新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对大家都好。 站在高台之上的秦王子楚指着扔在挣扎的老相邦,对两个站住脚,等候命令的郎官沉声道: “魏公曾是我秦国社稷之臣,尔等怎可拖曳?” 未等两名郎官请罪。 未等魏辙一派秦官露出微笑。 未等群臣心底放松。 秦王子楚手指一甩,指着前殿宫门一声厉喝: “架出去!” 老相邦痛心疾首的呼喊犹存。 秦王子楚拍拍手,群臣死寂一片,骇然而色变。 “诸君方才议论纷纷,可是以为寡人处置不当?有要为魏公分说的人吗?” 一人自位上站起,乃是魏辙提拔的御史中丞李力。 其属于上卿御史大夫的属官,铜印黑绶,统领侍御史和诸郡监御史,可以命令御史按章纠弹百官,权力尤重。 屁股刚离开位子,手还没有拱起。 秦王子楚就手指点住其人,笑道: “寡人说再敢问就罢官,魏公问了,寡人罢他的官,你认为处置不当?” 李力自秦王笑语中听出危机,但深受魏辙厚恩的他硬着头皮道: “魏公他” 刚说三字,又被秦王子楚言语打断。 “那你是拿寡人的话当放屁啊。” 李力大骇。 “臣绝无” “来人!拖出去杖责五千!”秦王子楚不听,猛的一挥大袖。 一脸绝望的御史中丞李力大喊着“暴君”,“昏君”,“秦将亡于你手”被拖了出去。 言犹在耳,秦王子楚又笑问: “还有人要为魏公说话吗?” 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言。 五千廷杖,这就是要李力死。 秦王子楚笑看廷尉华阳不飞,道: “华阳公,你是廷尉,乃我秦国最高司法官,最懂秦法,你认为寡人所为合适吗?” 华阳不飞眼睛都没看胞妹羋不鸣,就立刻起身,恭敬说道: “法乃王治国之器,王上所为,自无不适。” 秦王子楚点点头,指着廷尉夸赞道: “华阳公是个明事理的人啊,赏五百金,璧一双。” 华阳不飞谢恩。 之后朝会,琐事不少,自不多言,值得提的是又确定三件大事。 第一、秦王子楚立吕不韦为相邦,无人有异议。 第二、太史令西史秉书算出先王下葬之日,说定在十二月三十的腊祭之日最好。 秦王子楚、华阳太后皆允之,群臣无异议。 第三、秦王子楚命典客羋宸照会各国,亲派使臣前来咸阳,为秦国新王登基送上贺礼。 秦国,自此进入秦王子楚执政时代。 下朝后,正值晌午。 秦王子楚在议政殿用膳。 少常侍。 不,常侍嬴白入内通报,言称公子成蟜今日没有吃早饭,声称见不到父亲就效仿伯夷、叔齐两位贤者,绝食而死。 秦王子楚面色微变。 他刚刚立威收摄人心,群臣无有不服,心情正在澎湃激荡,准备大干一场,觉得这世间万事没有其不可为之的。 此刻听到次子绝食威胁,要相见之,一下子觉得还是有他不可为之的事,比如见某竖子。 前夜,那竖子骂的简直是太狠了,句句都是往他心窝扎秦剑。 他现在一想起来都胸闷气短,有晕厥之意。 他考量片刻,略显无奈道: “收拾吃食,寡人去与那竖子同食。” 嬴白“唯”了一声,正要出去准备王上出行事宜,被秦王子楚叫住。 秦王子楚叹了口气。 “白啊,那竖子不待见你,寡人见不得你受委屈,你不要跟着了。” [没了嬴白,那竖子应该能少骂几句吧……] 我尽量把权谋揉碎了讲给你们听,还看不懂看不下去的话就弃了吧,后面至少30%都是这些,嬴成蟜也是靠权谋立身。我希望在以爽为主的前提下,能让你们看这本书后对生活有点帮助,权谋小名叫人情世故,随处可见。 第93章王与子 第93章王与子咸阳狱地下三层。 府邸,主屋前堂。 一张方桌木案,其上摆着两鼎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十数个羊肉串、一盘滋滋冒油连肥带瘦的十数彘肉串、两盘烤韭菜、一坛散发着酸味的酒。 方桌一边靠着墙壁,另外三边各坐一人。 左边,是此间老犯,白发长及胸口的武安君白起。 右边,是此间新犯,看不清形势而被扔下来的公子成蟜。 对着墙壁坐着的,则是白起孙女,白无瑕。 白无瑕磨着银牙,盯着自家极不省心的弟子,恨不得一口咬死。 “你这竖子!话已给你传上去了,为何还不吃?!” 下箸如飞,吃的不亦乐乎的白起胡子上沾着肉汤,咕哝着说: “管他做甚,老夫看他还是不饿,饿了他自己不知道吃吗?” 公子成蟜听毕,立刻连连点头。 “武安君说的正是,我饿了自会吃,师者别管我了。” 白无瑕杏眼大睁,俏脸发冷,高声训斥。 “甚武安君?大父早已被免官除爵,你这竖子少套近乎!乖乖识相,速速就食!” 她意图以师者威严震慑住不省心弟子。 但摘掉面具的她在某竖子眼中,就是个青春靓丽的女高中生。 在她以为很严厉的训斥,听在祖安进修过的某竖子耳朵里,尽是撒娇。 某竖子不仅不怕,还连连称赞。 “师者不仅生的极美,说话也是真好听。” 白无瑕气愤之余,想起太子,不,王上说的话。 王上秦子楚要她教二子练武之前,给了她一个狰狞铁制面具,不许她露出真容,说其年岁稚嫩,真容又太过秀美,缺乏威严,恐不能令幼子信服。 白起灌了一口酒,又伸手去拿羊肉串,为孙女按住。 老人有些无奈。 “现在的孩子,都是你们给惯坏了。不吃就不吃,饿一顿又死不了。饭时不吃就别想吃,有他扛不住的时候。” 白无瑕面对幽闭封禁近十年不见天日的大父,就是装也装不出冷脸。 屁股离开椅子,小手挡着嘴,当着公子成蟜的面和大父说悄悄话。 “大父是不知这竖子狠劲。 “让他十年如一日下苦工费劲,但要是让他逮住个机会拼命,他可能干了。 “他起初练武的时候偷懒,我说他两句。第二天赌着气,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练。 “还有这次,先王暴病而亡,就和宣太后似的,大父你懂的。静泉宫谁都没吭声,就这竖子最后留下,单独和王上在一起,当夜就下来了。 “他连忤逆王上都敢,他就不怕死,饿死自己这种事是真做得出来。 “而且……他要是死了,大父你……” 白起“嗯嗯嗯”应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眼前孩子的狠劲,他前夜就见识了,但他这辈子见过的狠人多了去了。 譬如王陵那鸟人在粮草不济的时候,不但杀俘,还带着士卒在敌国内扫荡,连粮带人一起抢,粮是粮,良人也是粮。 抛开年龄因素,嬴成蟜的狠在白起眼中就是小儿科。 至于自身安危,白起就更不在乎了。 以他对秦氏一脉的了解,他还真不相信,新秦王会因为幼子出事而迁怒他。 值得他白起关注的,唯有一点。 先王大概率死在新王手中,这娃为先王而触怒新王。嬴姓秦氏,向来冷血无情,能有这么一个血热之人? 白起食指轻扣两下桌案,“笃笃”作响,吸引到公子成蟜注意力。 “小娃儿,老夫说过,你见你父不难,不必用这等方法。”他伸手指着桌上饭食:“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夸浮,吹牛。” 嬴成蟜咽了咽唾沫,七岁的身体确实容易饿。 他扭过头不去看,抵抗诱惑。 [他才不想见我,你是不知道我那天骂的多狠……] “武安君此言差矣。我若不绝食以待,我父近期定不会见我。” “呵。”白起冷笑:“你能下到这里,就该知道你父是个甚样的人。他想见你,自行前来。他不想见你,你饿死自己他也不来。” 嬴成蟜沉默不语。 梦到大父的那个梦虽然很真,但,终究是一场梦…… 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他不敢打包票,自己平日了解的父亲,就是真正的父亲。 他昨日斩钉截铁地告诉白起能救白起出去,除了给白起信心,更是给自己。 “我相信,我父会来。”心底没有自信的嬴成蟜坚定说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白起何许人? 见过的人何其多? 杀过的人何其多? 一眼就看出这娃儿心底不实,才要以重语强调。 也不说破。 取酒坛倒酒,倒了半个酒樽,推到嬴成蟜面前。 “喝点酒,助消食,能饿死的快些。” 嬴成蟜拒绝。 这要是后世的白酒,他现在还真想灌上一口,辣辣嗓子冒冒汗,麻痹一下神经。 可这时的酒,在他喝来就是后世的醋,有酒味,但更多是酸不溜丢的口感。 正当三人一台戏,唱的清清淡淡没颜色时,脚步声自外传来。 三人扭头去看。 视线尽头,秦王子楚拎着食盒,孤身走进主屋。 一刻后,地下府邸左塾内,嬴成蟜暂住之所。 食盒摆开列在木案之上,父子二人分立两边,久久不言。 “大父是你杀得吗?”嬴成蟜突兀问道。 “病死。”秦王子楚闷声回复。 “不,大父是自杀。”嬴成蟜凝神看着父亲神情,继续道:“那一夜,你包围咸阳宫……” 他将梦中大父讲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令他失望的是,他父亲秦子楚的脸色一直是淡淡的。 好像在,听故事。 等他说完,秦子楚等了片刻,确定次子不说之后,才道: “很会臆想。”心中不平静的秦子楚面上平静:“你大父就是病死。” “这不是我臆想,是大父亲口告知我。”嬴成蟜沉声说道:“大父在天之灵不忍我父子相残,故于梦中告以我实情。” 秦子楚相信了。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次子是如何知道的,前夜,父子在咸阳宫前殿交涉时,再无旁人。 没吃完饭的秦子楚拿起箸,夹了一块彘肉入口,一脸平淡道: “那只是你做的一个梦,你大父是病死。” 明天万字更新,做不到还是老规矩,群里发红包 第94章少年权术,相邦之姿,向秦王子楚宣战 第94章少年权术,相邦之姿,向秦王子楚宣战父子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秦子楚下箸、轻微咀嚼的声音。 嬴成蟜心头的火焰熊熊燃烧,腹部的隐痛是泼了油的干柴,让这愤怒之火越发炽烈。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为什么就不能说实话呢? 这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实话实说,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现在这样,是逼他现在去死,还是逼他未来弑父? 就在他要不顾一切,彻底爆发,指着父亲鼻子破口大骂时。 “小娃!”一声大喝自屋外传来。 嬴成蟜被这一声叫暂止怒意,猛的扭过头,不去看让人窝火的父亲。 秦子楚正在咀嚼羊肉的嘴停了一瞬,然后快速嚼动两下。将刚刚入口,还是块状物的羊肉直接吞了下去。 他起身向外走去,脸面挂上了三分笑意。 再入门时,已是搀着白发及胸口的白起。 略显恭敬地扶着白起坐上塌,秦子楚还是没有重新坐会椅子上,而是略低着头,温声问道: “武安君稍坐,子楚去取一副碗箸。” 趿拉着履,急匆匆又跑出了左塾,身影在烛光照耀下显有几分虚幻,不真。 白起待秦子楚走后,右手拇指扣中指,轻轻弹了嬴成蟜一个脑瓜崩。 想躲没躲过的嬴成蟜勃然大怒,将胸腔烦闷邪火泻给白起,跳下椅子怒喝: “做甚!有疾就吃药!” 白起看着嬴成蟜瞪大的双目,大手摸着少年炸起的头发。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嬴成蟜打掉白起的手。 “我不是孩子!你有话就说话,别总用稚童、孩子这套借口!” 白起自然收回手臂,没有一点颜面受损的样子,呵呵笑着,摇了摇头。 “好,那老夫就当你是同殿之臣。 “老夫原以为,武将只要打胜仗,对国家忠心,对王上忠心就好,不用去理会狗屁的政治。 “可因为不通政治,没范雎那贼人会说。 “长平未能尽全功,邯郸必败之战也没拦住,老夫自身险些死在杜邮…… “老夫,失悔。” 白起露出几分颓然之色,这位战场上从未败过的当世名将,却在朝堂上大败亏输,深感无力。 “这地下七八载寒暑,老夫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钻研政治,权术。 “老夫就想知道,这到底是个甚物事!老夫和四十万秦国儿郎,输在了哪! “老夫读史,让无瑕将朝堂的事讲给我听,让无瑕告诉我秦国发生的大事。 “这些年,也算是有所成,说给你听。” 嬴成蟜怒意犹在,一屁股蹦上了椅子,抱着两只臂膀瞪着白起,一副你说不清楚我要你好看的模样。 他丹凤眼大睁,极为秀气。 自小营养好,脸蛋生的圆嘟嘟、白嫩嫩的。 如所有稚童一样,生气就不自觉地撅着嘴。 白起见之,那一丝略微悲怆的心情就散了,谁能拒绝一个可爱的人类幼崽呢? 老人抓了一把白发,正要说话,视线偏向门口。 “秦子楚,回来了就进来吧,学老夫一样驻足不进,是甚来由?” 秦王子楚自外走进,摆了一副箸碗置于白起面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道: “子楚方才来时,武安君言称食毕,避而不见,想来是不待见子楚。 “现在又来到这里,子楚以为武安君应该是有些话想和犬子说。 “所以就自行出去拿物件,归来时等在外面,想待武安君说完再进来,以免惹武安君不快。” 白起叹息一声,指着秦子楚对嬴成蟜说道: “看看,看看,这就是我们秦国的王。 “前夜,老夫近十年来第一次看见你父亲,可老夫却倍感熟悉。 “他啊,简直和秦稷一模一样。 “不是形似,而是神。 “除了你大父有些骄纵,历代秦君都是如此。 “谦逊以待,说低头就低头,没有半点犹豫。 “当年秦稷约见赵王,二人在渑池相见,把酒言欢。 “宴会正酣时,秦稷说听闻赵王极为善于鼓瑟,请赵王鼓之。 “赵王兴之所至,欢喜应之,遂弹了一曲。 “我国太史令立刻记下:秦王稷二十八年,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到此时,秦稷占了上风,传于外则秦威大盛,而赵弱之。 “蔺相如这时候从身前案上把装酒的缶(fou三声)拿起来,走到秦稷面前。 “缶你这小娃知道吗?” 白起拿起桌案上装酒的酒壶,一边比划着一边说: “民间多见这物,王宫不用。 “比这个酒壶宽一些,特征是长体,粗颈,鼓腹,有盖。一般用来装水或者装酒。 “喝欢喜了,老秦人爱唱歌,直接就抱着缶打拍子,这是古秦土风。” 嬴成蟜不悦。 这解释,不还是拿他当小孩子吗? 缶如何没见过?咸阳他都玩遍了。 他小脸沉着,道: “我知道缶是甚样子,你不用继续描述。 “我还知道后来蔺相如要曾祖王父击缶,曾祖王父大怒,不允。 “蔺相如跪下请求,曾祖王父还是不允。 “蔺相如就说五步之内,他划开脖子,鲜血能溅曾祖王父一身,威胁曾祖王父性命。 “曾祖王父左右侍从拔出一尺长剑,想要斩蔺相如。 “蔺相如瞪着眼大斥一声,侍从皆萎靡,收剑还鞘。 “曾祖王父万般无奈,只得敲了一下缶。 “蔺相如立刻让赵国的史官记下:赵王何二十一年,秦王为赵王击缶。 “你到底想说甚?” 白起很意外。 一般人都喜欢记荣耀的事,不喜欢记屈辱的事。 七岁的嬴成蟜能如此准确地说出渑池之会,连细节都说的一般无二,可见是用心背过,这很不容易。 这样的娃,真是自家孙女口中的偷懒耍滑,受不了案牍之苦的竖子吗? 老人扭头去看秦王子楚,没从秦王子楚淡笑的脸上看出吃惊、赞赏等情绪。 [呸!老夫看他做甚?秦王除了秦柱那小子,哪个不能隐瞒思绪,我真是浪费时光。] 白起心中暗啐,鼓掌赞道: “彩。 “你竟然连这都知晓,老夫倒是小看了你。 “你这娃不仅胆识过人,看书应也是不少。 “蔺相如让秦稷击缶,不仅完美为赵国扳回一局,反而使我秦国落了下风,因为” 嬴成蟜有些不耐烦,嫌弃老人说话缓慢,小嘴巴拉巴拉极快地道: “因为瑟是实实在在的乐器,而缶这玩意不过是一个装酒、装水的物件。 “民间没有乐器,所以唱歌的时候就拍着缶,跟拍装水的盆差不多,难登大雅之堂。 “蔺相如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曾祖王父击缶,除了他手边没有乐器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嘲讽我秦国粗鄙无乐,秦乐就是击缶。 “武安君大人,你还要说甚呢?” 旁听的秦王子楚,放在桌案下的手抖了一下,表情险些没控制住。 次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若不是有人有心教之,真是自己所想,那必须对秦国风貌、民情、古今之变化有所了解。 旁的不论,只说这一件事。 朝堂上他新晋提拔的那些年轻文臣,都不一定说的上来渑池之会蔺相如的用心。 [这次见这竖子,只听到这一段话,再挨上一顿骂也值了。] 秦王子楚夹了口菜,菜味不好,不影响其心微喜。 研究权术七八年的白起愕然。 [不是吧……这娃连这都懂?] [我跟无瑕说的时候,无瑕都不懂啊,那时候无瑕得十一二了吧……] [这娃这么懂权术……不行,我得再试试他。] 老人微微坐直了些,试探道: “秦稷一生强势,为何这件事却没有大发雷霆,隐忍下来,你能知道这其中为甚不?” “因为廉颇陈兵在秦赵边境,护卫赵王安危。”嬴成蟜答的极快。 白起面上点了点头,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秦子楚正妻是蔺相如孙女,八成是与这娃说过。] “不错,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刚说完,闭口不言的某竖子就脆生生地道: “渑池之会前一年,曾祖父王拜司马错,白起两人为将军,分兵两路攻楚。” 嬴成蟜刚说了一句话,秦王子楚眉头一皱,轻拍了一下桌案,斥责道: “直呼武安君氏名!无长无礼,你” 白起横臂拦下秦王子楚,眼睛微微冒光,盯着某个没礼节的竖子。 “让他说!” 嬴成蟜理都没理父亲,完全将其当做了一个透明人,继续道: “司马将军率军从陇西出发。 “经由蜀郡,补充巴、蜀之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而下,大举攻楚,占领了楚国的黔中郡(湘西及黔东北一带)。 “白起攻赵取光狼城(今山西高平西)后,亦挥师南下,进攻楚国北境的邓城(今湖北襄樊西北)。 “渑池之会发生的时候,我军主力正在楚境作战,曾祖王父怕我军与楚交战时,赵国来攻。 “楚在我国南方,赵在我国北方,一旦赵国来攻,我军就会陷入南北同时作战的窘境,极为不利。 “渑池之会就是曾祖王父安抚、威慑赵王,不让赵王插手而安排的宴会。 “让赵王鼓瑟是震慑手段,无奈击缶是安抚手段,我就不信我秦国锐士会被蔺相如一瞪眼就吓到。“只要赵国不出兵,曾祖王父就达成了战略目标。 “这个时候,曾祖王父绝不会因为口水、意气和赵国翻脸。” 白起鼓掌称赞: “彩。 “老夫七八年懂的权术,你七岁就懂了,你母在你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教你了?” 老人笑眯眯地说着话,骤然屈指弹了嬴成蟜一个脑瓜崩。 “竖子方才言语故意停顿,竟敢调戏老夫!” 少年火气本已三而竭,这一弹实打实的疼痛,又把他怒火激了起来。 他自知打不过白起,跳下椅子跑到白起三米开外,捂着脑门讥讽道: “武安君说我喜欢吹牛、夸浮。原来自己才是吹牛、夸浮的人。 “我七岁就懂的事,你垂垂老矣,学了七八年才知,这就叫学有所成吗?” 秦王子楚这次没有拦着次子,他正在自责。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前夜发现次子天资极高,又知道次子对读书向来厌恶。 为了不浪费次子天资,特意送到白起身边学兵法,文不行那就来武的。 哪里想到次子对于权术、人心,把控的竟是如此高。 只要稍加培养,假以时日,那就是秦国未来相邦,一个真正出自王室的相邦。 让有相邦之姿的次子去学兵法,他后悔了。 [话既出口,收不回了,看这次子造化吧!] 被嘲讽的白起并不生气。 打仗时敌军邀战,骂的比这难听多了。 当然,主要还是骂的人表现为白起所喜。 换个人来嘲讽,早就被大巴掌抽老实了。 老人摸着雪白的长发,笑意盈盈地道: “你既然这都懂,那你就该知道,你问一百遍你大父如何死的,你父也只会回答病死。 “秦王,看重秦国利益高于一切,他们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 “需要谦卑时,他们可以对敌国臣子俯首,颜面尽失而不追究。对本国臣子弯腰,极尽恭敬。 “需要心狠时,他们可以血洗亲族,你曾祖王父就是这么做的。也可以牺牲自身,如你大父。 “现在轮到你父亲做秦王,他能留你性命已是不易,你如何期望他会为你心安而改口呢? “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何必还要从你父亲口中确认呢?” 嬴成蟜微微低首,沉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当局的他其实不迷,白起说的他都懂。 他就是看不开,看不开骨肉相连的亲情。 从父亲拎着食盒来见他的时候,他就确信,大父不是死于父亲之手,是自杀。 “秦子楚,我最后问你一次。”他抬头,眼圈微红:“大父到底如何死的。” 秦王子楚没有迟疑,道: “病死。” 七岁少年站在原地,不说话。 眼圈虽是红的,却始终没有泪流下。 他在这一刻猛然间醒悟,他出生的是秦国王室,是明君迭出最终一统天下的秦国末年王室。 他的父亲秦子楚,是奋六世余烈中,最后一烈。 他这个子很重要,不然父亲也不会听到他要绝食,就拎着食盒下来看他。 但在秦国面前,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历代秦君皆如此,只有这样的秦国,方能一统天下。 秦子楚放下箸,面看次子,露出一副慈父面容。 “成蟜,你大父的临终遗愿,就是灭六国而一统,让我秦国成为继周朝之后的王朝。 “你是你大父最看重的孙子,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也是王室子弟,该长大了,好好随武安君修习兵法。” 嬴成蟜绷着小脸。 大父在梦中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很确定,大父让他欢欢喜喜地活下去……他的父亲连大父临终遗愿都敢篡改,不告知真相。 七岁少年冷冷开口: “若不是大父看重秦国,若不是不想秦国生乱,我就在文臣、武将、外戚、宗亲都在静泉宫时骂你,而不是等所有人都走后。” 秦子楚赞赏地点点头,笑道: “你虽鲁莽,但还没有完全失了心智,此举不错。” 一边听闻的白起却是笑不出来。 一个七岁的孩子,发现感情最深的大父被父亲所杀,该有多痛苦。 报仇。 同样行弑父之举?杀死平日间待其还不错的父亲?少年做不出这等非人之事。 不报仇。 虚以委蛇,当做不知道,眼前的少年还是做不到,他不畏强权,满腔热血,两世性格未改。 既不能手刃,又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只剩下一条路。 将生死置于度外,当面质问,骂个痛快。 可就连骂,少年都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让大父生前最重视的秦国失稳。 七岁,一个在民间都未开始做农活的年纪。 在承受大父为父所杀的巨大悲痛后,还要镇定心智,理智思考。最终选择发狂疾后,还要选择一个不会影响他人影响秦国的时间。 还比他这个钻研权术七八年的老人懂权术。 老人正色。 “秦子楚。” 被直呼氏名的秦王子楚转首,略显恭敬视之。 “武安君请言。” 白起沉声道: “你让此子拜我为师,实在浪费了他的天资。 “他的表现你我有目共睹,他做相邦,绝对比范雎那个贼子强百倍! “你该带他上去,他尽展才能之地不在战场,而在我秦国朝堂,在列国朝堂!” 在老人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下,秦王子楚微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 “寡人前日才下他入咸阳狱,今日就放他出去,寡人威严何在?” 白起须发皆张,怒道: “秦稷为了秦国,被蔺相如羞辱都能不以为意,你竟与老夫说甚威严! “此子于秦国,不比你那狗屁威严重要乎!老夫真是看错了你!” 秦王子楚缓言解释: “昭襄王渑池之会的时候,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王,王位稳固。 “寡人初继大位,此时正是最需要确立威信的时候,威信尤其重要。 “若此时寡人继位三年,放这竖子出去便放了,此时却是不行。” 老人越生气,越冷静。 看不见的煞气、杀气一起涌动,搅得秦子楚感觉到丝丝寒意透体而入。 “一个出自王室,绝对站在秦国立场的相邦,比不上你刚继位的王上威严?” 秦王子楚沉吟片刻。 “若真是相邦之才,那自然是比寡人的威严重要。 “但是。 “这竖子只是有相邦之姿,而未具相邦之才,要为相邦最快也在十年后。 “他分析的渑池之会,是过去的事,这比分析当前局势简单太多了。 “以武安君最得意的长平之战来说。 “再来一次长平之战,赵国肯定不会拿赵括换廉颇,不是吗? “过去分析的再精彩,剖析的再透彻,也对现在没有多大益处。 “寡人需要的是对列国洞若观火,分清当下局势,给寡人以国策政略的相邦。 “商君变法,张子连横,范子远交近攻。 “未来的相邦,没甚” 话未说完,好久没说话的少年忽然打断,冷声道: “秦子楚。 “我若能分析当下列国局势,献治国之策,给你执政方针。 “不仅我要出囹圄,还要白起出囹圄,应否?” 秦王子楚啼笑皆非,道: “武安君你看,这竖子还真当自己是相邦了。” 同样觉得好笑的白起却没有笑,士气是打仗的重要因素之一。 他认为正在成长的少年,此刻最需要的是自信,而不是打击。 老人遂夜冷着脸: “秦子楚,放老夫出去,你可敢应?” 秦王子楚瞬间便懂了白起用意。 少年该给自信的时候要给自信。 回头,看见次子小脸上写满认真。眼睛看着自己,手指指着白起。 秦王子楚心中觉得甚有意思,嘴角翘起,颔首笑道: “真要有相邦在眼前,寡人不用那就是寡人的过错,应了。” 字数不够,群里发红包 95.第95章变法,论赵,王上为何不走了 第95章变法,论赵,王上为何不走了“变法。”七岁少年口吐二字。 秦王子楚暗叹口气,观次子认真之色,而自心底生的那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内心苦笑不已。 [吾期待个甚啊,成蟜才七岁。] 他眼神看向白起,示意这时候是该打击了吧? 白起面容冷硬,有些窘迫。 打脸来的太快了,哪怕多说两句话呢…… 老人轻咳一声,吸引少年视线看过来。 四目相对,老人面色柔顺和缓许多,认真道: “我秦国自穆公霸天下后,每况愈下。至献公时,更是险些为魏国所亡。 “秦国再兴伊始,便是源自商君变法。 “商君之法重点在于废井田、开阡陌、实行县制、奖励耕织和军功、实行连坐之法。 “新法让我秦国脱离羸(lei二声)弱,积蓄实力,以致今日成为天下最强国。 “小子,你听懂了吗?” 老人没有说你想变法是错误的,仅将商君之法的要点和变法后效果讲给嬴成蟜听,给看好的少年留足了面子。 他相信,以少年的聪慧头脑,听一遍就能知道商君之法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他以为少年没有看过《商君书》,不知道商君之法是甚模样,对秦国有多大帮助。 毕竟七岁,不知道也很正常。 嬴成蟜明白白起的好意。 但,众所周知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我明白公的意思,但没有万世之法。 “商君之法,战时扩张无出其右,可土地是有限的,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当思战后之法。 “到那时,商君之法就是” 秦王子楚抬手,虚空按压,让次子中途收回言语。 刚上位就是天下最强大的王好笑道: “你这竖子,尚没有资格评鉴商君之法。 “当今世道,三晋连通北中共进退,齐霸东海而富天下,楚占长江而王四野,燕据东北而图中原。 “我秦国世代偏居西隅,自先祖非子建国后,领土多是向西北扩张。长平一战,好不容易东扩的战果,也在邯郸一战尽数吐了回去。 “我军退回河西(今山西、陕西间黄河南段),魏夺河东郡、安阳,赵夺太原郡、皮牢、武安,韩夺上党郡、汝南。 “今年国内泾水发洪,关内粮食欠产。巴蜀两地虽攻占已久,但一直有反贼打着巴蜀国号复辟,长时间不得安宁,缺兵驻扎。都江堰偏刻不容缓,需要极多人力,可巴人蜀人我们又不敢用。 “如此种种,我秦国看似外强,实则中干,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寡人灭东周国,强拿赵太子回咸阳,是逼不得已的做法。” 秦王子楚越说,笑意越少。 说到后来,已是满脸无奈。 他站起身,走到次子面前,摸着次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为父这个新王甫立,军政尚未尽揽,这在列国眼中就是攻伐秦国之机。 “我秦国如今又势弱,魏、赵、韩、楚、燕再来一次合纵,我秦国或有亡灭之险。 “再加上伱大父逼迫过甚,一直与为父说要废为父的太子位。为父只能铤而走险,灭东周国,强拿赵国太子震慑诸国。 “你之所以分析渑池之会头头是道,是因为过去所有事情都浮出水面,你可以倒推出来。 “可现在,好些事都还藏在水面之下。 “你不能纵观全局,就不明白这其中的究竟,道理。 “你说的无仗可打,战后之法,就是庄子口中的屠龙之术。秦国在你我这二代得不到天下,就如这天下没有龙一样。 “你若不想让你大父死不瞑目,就好好跟着武安君学习兵法。我秦国如今能打的武将都垂垂老矣,正是缺武将的时候,为父希望你是下一个武安君。” 揉着次子头发,温声道: “仗是打不完的,至少在你我父子这两代打不完。” 说完话,秦王子楚就要走。这次白起没有留秦子楚,也没有说话。 老人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赵括。 赵括的父亲,是与廉颇齐名的马服君赵奢,阏(yan一声)与之战大败秦军,让秦昭襄王数年不敢侵赵。 赵括自小为父亲教导,少年成名,论战无双,名声大噪于邯郸,连赵奢都论不过他。 但实战呢? 长平之战,这个为赵国君臣寄予厚望的马服子葬送了四十五万赵军,自断赵国脊梁。 老人以为,眼前的嬴成蟜就是第二个赵括。 他明明据实以告,给这少年留了七分颜面。 可这少年为了十分颜面,嘴硬,说出了个狗屁的战后之法。 列国伐交频频,仗打了两百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白起不认为秦国现在如秦王子楚说的危如累卵,八百里秦岭天险不是摆设。 但居安思危这个道理总是没错。 眼前少年竟然直接说要考虑一统之后的事,狗屁! 秦国要真能统一,眼前这几个人也早就死了,到时什么世道天知道! [秦子楚说的没错,这就是屠龙术!] [这竖子就是抹不开颜面,在这胡诌!] 老人下定决心,要好好磨砺少年,绝不能让这块美玉变成第二个赵括。 秦王子楚向外走去,迈出一步。 一直没有辩解的少年沉声道: “三晋,同出晋国而心思各异,当年那份情义早就在这百年内打没了,共进退不过是个笑话。” 秦王子楚暗暗点头。 [这分析的倒是没错。] 他迈出第二步,没有驻足,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少年的声音也没有停,咬字清晰,语速极快。 “三晋之赵国,赵武灵王一力使之崛起,我愿称其为赵国开国之君。赵国在赵武灵王这位猛人前后,分明就是两个国家。 “赵武灵王薨,赵惠文王上位。 “赵惠文王这个人虽没有其父的勇猛精进,性情有些懦弱。渑池之会,他在赵国国力与秦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不敢赴约。 “但不失为一代明君,他有识人之明,做事果断。渑池经蔺相如、廉颇劝之,他如约赴会。阏与之战,又破格提拔毫无名气的赵奢,败我秦军。 “赵国国力在赵惠文王为政期间达至最盛,我愿称其为守成之主,兴业之君。” 秦王子楚抬起脚,要迈出第五步,因为次子虽然说的很对,但这依旧是过去的事。 “当今赵王。 “有兴赵之心,无兴赵之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想吃下上党扩国土,开启长平大战,这没有错。可他听信我秦国散发的谣言,临阵以竖子赵括换名将廉颇,致使大败,这就是大错特错,此为多疑不识人。 “邯郸之战,宁死不降,以王身号召邯郸全民抗之。致使邯郸士气大增,邯郸人用人骨做柴烧火,互相交换孩子充饥。这值得称赞,但不过是一腔血勇。可决定一地得失,而不能决定一国兴衰。 “长平之战后,燕国一直袭扰赵国,两国纷争不断,致使赵国国力恢复缓慢。赵王不停战而兴战,此为谋事不明理。 “你秦子楚率五万军攻打东周国,赵王眼睁睁看你立威。又为了与燕国作战,将太子送到了其儿子赵高被杀的秦国,他竟然怕秦国五万军趁机伐赵。我无法理解蠢人的思维,此为不分形势。 “燕赵这一仗,赵国会胜,还是大胜,但这一仗会彻底让燕、赵反目。 “赵王本该将我们秦国视为劲敌,因为我秦国是真的有灭赵之力。但赵王却将矛头指向了只能向东北扩张欺负蛮夷,无能入住中原的燕国。 “赵王的愚蠢决策,让赵国失去了燕国后援的可能,推进我国远交近攻之策略。” 少年暂住口,望着止于第十一步的父亲背影片刻,他查着步数呢。 张开口问道: “王上为何不走了?” 你们要是爱看这种硬核,明天我就更新一章大的,把七国都写出来。要是觉得这是水文,下章加快节奏推剧情,六国不写直接过。 96.第96章嘴巴一张一闭,列国灭了,带白起出囹圄 第96章嘴巴一张一闭,列国灭了,带白起出囹圄秦王子楚背对着次子、白起,张口深呼吸的同时保持身躯不动。连续三次吸气呼气,那如同鼎中沸水的心湖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次子对三代赵王的分析,他不完全赞同,尤其是赵武灵王赵庸。 他认为赵武灵王为人、行事都太过冒险、激进,人如其名,昏庸。 胡服骑射是赵国强大之始,也是赵国非赵之初,胡服骑射该叫胡人骑射才对。 什么让赵人穿着胡服,学习在马上射箭,都是幌子。 短袖的胡服能穿上,在马上射箭那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吗?那是胡人自小在马背上练就的本事。 胡服骑射的本质就是对胡人大开方便之门,招收大量胡人入军队,胡人入赵就变成了赵人,以致赵军现在半数以上都是胡人。 这样举措让赵国军事实力增强不假,也让胡风大盛,道德败坏,埋下动乱之源。 女不以贞洁为荣,男不以放荡为耻。 赵人的慷慨、豪迈,换个说法就是放纵、无序。 商君变法是从根源上改变秦人强大秦国,治本。 而赵武灵王是引入胡人强大赵国,治标,伤本。 善战而不善种地、经商的散漫胡人不能增产粮田也不能推动商业发展,导致赵国只能在外战这一条路上走到黑。 长平之战后,本应休养生息的赵国却和燕国战了数年之久,根由就得追到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 还有老赵人和胡人冲突不断,对立明显,互相歧视,导致赵国社会治安奇差,也是胡服骑射的恶果。 原本,秦子楚对赵武灵王退位自称主父,将国家交给了儿子这一点大力称赞。 在秦孝文王舍命让位后,同样一件事,秦子楚就觉得赵武灵王愚蠢至极。 既爱长子赵章,又爱次子赵何。 传位给幼子赵何后,自觉亏待赵章,又划给长子赵章大片封地,并授予重兵。 进而引发了赵章的不满和政变,即沙丘之变。 致使自己被围困长达三个月,最终饿死宫中,壮年而薨,实属活该。 虽然观点相悖,但秦王子楚并没有觉得次子说的不对而轻视之。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想法完全相同的人。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眼中所关注的点不一样。自然能产生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观点。 次子在说明观点时,也说出了为何这样认为的原因,两相印证是对的上的,这就是思考方式不同,而不是两人中有一人是错的。 当然,若只是如此,秦王子楚仍旧不会停下脚步。 他已经说过,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再如何会分析都没用,要说现在。 次子分析的当今赵王,让他行而顿足。 赵王为人,赵国局势分析都暂且不论。 他如何带回的赵国太子春平侯赵谊,只有身边几位近人知道,而他的次子说中了。 [若是旁人告知的,那能说出来不足为奇,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可若是这竖子仅凭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那这大局观还要强于吕不韦、魏辙,他才七岁啊……] [能告知这竖子的知情人,唯有吕不韦!] 已经顿足的秦王子楚突然加快脚步,跑出了左塾。 白起不知道秦王子楚强拿赵国太子原因并未公开,只看到秦王子楚跑走了,阴着脸看着七岁少年。 “桀骜不驯!难堪大用! “他停步,正是给你机会,你该继续往下说才是,非要逞口舌之快! “结果如何?你正在走赵括那竖子的老路!” 嬴成蟜做到椅子上,拿起箸,在桌案上顿了两下,顿齐,抱碗开始吃饭吃菜吃肉。 这给白起看笑了。 “你这小娃,还有心情吃?” 嬴成蟜嘴里填满食物,觉得有点干,拿起白起带来的酒樽轻喝一口。 “他会回来的。” 白起没从这句话中听出自信,只听出了自然。 就好像昼有日,夜有月一样,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不值得说。 “小娃,你比那赵国赵括还要自负。 “老夫本想再去为你说说情,但看你这表现,让你上去是祸非福,对你对秦国都如此。 “明日老夫教你兵法,你这性子不改,休想离开老夫身边。” 少吃一顿的嬴成蟜恍若未闻,吃的正香。 方七岁的身体正处于成长期,远比二十七岁的成熟期身体不抗饿。 他肚子传来满足信号,门外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听孙女脚步声七八年的白起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不是自己孙女白无瑕。 [还真回来了……这竖子……] 他无意识扯断数根白发。 嬴成蟜放下碗箸,对若有所思的老人说道: “我若是武安君,就去找块黑布蒙住眼睛。你七八年待在地底,一下子见到外面的阳光,眼睛受不住。” 老人不置可否。 秦王子楚三入左塾。 他刚刚出去,是让白无瑕去上面,问询吕不韦是否告知次子。 面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他行至次子面前。 一边等上面消息,一边拱起手,略显恭敬笑道: “请先生继续言说,以教子楚。” 嬴成蟜:“……” 这一幕他看得多了。 父亲在吕不韦面前是这样,在魏辙面前是这样,在白起面前也是这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看重的,坚持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秦君是他的父亲,也是秦国的王,王的眼中只有国。 什么尊严、亲情、威信、耻辱……在强秦面前,都要往后退个十万八千里。 只要能强秦,父亲可以对他这个儿子低头、拱手、卑微问询…… [父亲……大父……强秦第一……] 嬴成蟜张张口,没说出话。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此时还没有确定他的才能,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一点强秦可能,秦王子楚就愿意这么做。 少年望望父亲,又望望白起。 他自父亲眼中看到了求才若渴,却没在白起眼中看到对自由、阳光的渴望。 但其实,这不需要看到。 鲁迅在《少年闰土》中写到: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在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白起一个人,连天空都看不到,抬头只有潮湿、发黑的砖瓦。 [谁会愿意被幽闭在三丈地下,终年不见人呢……] 嬴成蟜想着,缓缓开口: “赵有此王,必亡。 “赵惠文王每逢大事,如渑池之会,阏与之战,商议的人是蔺相如、廉颇、赵奢这些人。 “今赵王在长平大战前,如此大事却只找了两位叔父商议。我不是说这两人无才,其一平原君赵胜,赴楚解邯郸之围,绝对是一位社稷之臣。 “我要说的是,今赵王以出身论事,而不以才能,他只信任公族、母族。 “逼得赵国柱石蔺相如都要和父亲做交易,为后代找退路。数次力挽狂澜的蔺相如对赵国失去信心,就是因为赵王的不信任。 “连蔺相如都不能得到赵王的信任,那还有哪个赵臣能得到呢?就算赵国名将能臣出的再多,赵王不能全予信任又有何用?” 白起忽然插嘴,道: “那若赵国换了新君,如何?” 秦王子楚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他更有城府,没有问出口。 次子用充分论据,让秦王子楚高度认同其对赵王的分析,赵国未来的预想。 越发重视次子的秦王子楚,此刻也极其认真地等待答案。 嬴成蟜没有说“王上想知道吗”这类言语,直接给出了答案。 “赵之太子不就在咸阳吗? “赵王后代,只有这个赵谊没有欺侮过我长兄,可见只有他一个人有才。 “其余诸子不是残暴无能,就是年龄幼小。 “只要扣住赵谊,未来赵王当比现在赵王更差。” 少年冷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一个昏庸的人,能教出一个贤能的人已是不易中的不易,如何能再教出一个呢?” 白起听到少年前半句话,实在不明白看一个人有没有才能,和欺负不欺负少年长兄有甚关系,正想问询。 等到听完所有,老人口就闭紧不再张,这个他能听得懂。 他虽然已经有些习惯问一个七岁小孩,丢脸的感觉没那么深。但少问一句,少丢点脸还是好的。 秦王子楚在心中咂摸了一下次子的话,真心觉得大有道理,有种面前是吕不韦的感觉。相邦吕不韦也在他面前分析过赵国局势,和次子分析的有相同处有不同处。两人都是论据充分,皆让他觉得深感认同。 这足以说明次子似乎真的有相邦之能。 这样的人,正是秦王子楚永远缺少的。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吕不韦再厉害,也不可能永远正确,秦王子楚需要听到不同的声音。 想到次子最开始说的是三晋之赵国,心中有些小激动的秦王子楚微微弯下腰,垂下手。 “请先生教子楚三晋” “不用这样。”嬴成蟜打断父亲动作。 他不想听这种话了。 秦王子楚笑呵呵地站起身,动作转变地极快,似乎本就打算站起一样。 这次,他的脸上是慈父看待自家出息孩子的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你继续说。” 嬴成蟜心情有些沉闷,闷声道: “三晋之韩…… “三晋之魏……” 白起、秦王子楚听完少年讲三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震惊、狂喜。 虽然少年考虑稍稍有一些片面,说灭三晋就只想到打赵、韩、魏这三个国家。 但能让二人对其大部分理念很是认同,至少证明少年在对列国局势上比二人强得多。 武安君白起捋一捋胡子。 “小子,权术老夫不如你,战争你不如老夫。 “你方才说的灭三晋之法,确实大妙,让老夫都忍不住想为你大喝一声彩。 “但你漏算了两个国家,齐国、楚国。 “你要灭三晋,齐、楚不会坐视不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嬴成蟜正要开口。 白起竖掌示意且慢,笑道: “燕国地处东北一隅,没了乐毅后狗屁战力没有,你不考虑可以理解。 “可齐、楚你怎么能忘呢? “不要说连横之法。 “张子连横东西,让我秦国和齐国结盟以对抗列国合纵之法,早在五国伐齐的时候就被我秦国自破了。” 少年等老人说完,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既然武安君说到了五国伐齐,那齐、楚两国就先从齐国开始吧。 “我与武安君所思正好相反,正因为五国伐齐,所以齐国才会在我国灭三晋的时候冷眼旁观。 “我以为,我国一统天下,灭列国,应该将齐国列为最后一个要消灭的国家。 “不要去招惹齐国,要常派使臣修好,重金贿赂齐国君臣上下。如此,齐国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秦国灭掉列国,而不出手相助。” 秦王子楚对此并不相信,他和白起的想法一致。 他的母亲华阳太后,在他为王后都知道放手一搏。 女人都如此,何况大国乎? 曾与秦国共同称帝,雄霸天下日久的东方大国齐国,又怎么会坐以待毙,慢性死亡呢? 他笑了笑,对次子道: “成蟜,说说你的想法。” 知道了次子的才能,秦王子楚不再将次子当做无知竖子,而是当做了能臣。 能臣的观点他可以不认同,但他一定要听能臣完整讲述观点,这其中一定有他没考虑到的地方。 嬴成蟜开口,语速极快,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 “五国为什么伐齐?” 停顿片刻,给白起、父亲留出想答案的时间,继续说道: “在于齐强。 “合纵,合众弱以攻一强。 “哪个国家强大到无以复加,列国就会联合起来把它打残!齐国就是最残的一个。 “这里,就必须说到曾经比曾祖王父名声还响亮的齐缗(min三声)王,和齐国名将匡章了。 “齐湣王继位前一年,匡章就率领齐、魏、韩联军大破楚军于垂沙,使楚国不得不依附于齐国,此为垂沙之役,齐恶楚。 “垂沙之役楚国虽只折了两万兵马,但领土被列国瓜分,国力大幅下滑。武安君后来攻占楚郢,打的楚国迁都,承不承认沾了垂沙之役的光?” 白起冷哼一声,傲然道: “有这方面因素,但不多。 “匡章不破楚,我照样攻占郢都,毁楚国宗庙社稷。” 少年笑笑。 “齐缗王元年,韩太子死,齐派兵驱逐公子几瑟,伙同魏国一起强立公子咎为韩国太子,齐恶韩。 “齐缗王四年,齐将匡章率齐、魏、韩联军围困我秦国,最终攻破函谷关,迫使我秦国割地求和,齐恶我秦。 “复燕的燕昭王记恨齐宣王六年,匡章领十万军五十天占领燕地,灭亡燕国的仇。趁齐国大军在西,内部空虚之机偷袭齐国。齐军班师回国,大破燕国,齐恶燕。 “齐缗王为得宋,与赵、魏接连大战,齐恶赵、魏。 “齐缗王十四年,齐国灭宋,尽得宋地。 “灭宋后,齐国人口达到了八百万,远超列国。更是占了中原咽喉徐州,南可攻击楚国的江淮江南,西进就是韩、魏的中原。 “这是周天子式微后,天下从没有出现过的最强国,诸国恐之,包括我秦国。 “且穷兵黩武的齐缗王滥用武力,天下列国他几乎打了一个遍。小国灭之,大国残之,没有一个盟友。 “于是,燕昭王拜乐毅为上将军,联合秦、韩、赵、魏,五国伐齐。楚国前期虽没有参与,但后期派遣楚将淖(chuo四声)齿,假借援助之名入齐。 “齐缗王病急乱投医,封淖齿为相邦,最后死在淖齿手中,齐国也被打的只剩下莒、即墨两城。 “若非有名将田单横空出世,齐国就亡了。 “武安君说我秦国自破连横,没有错,但打齐国是我秦国一国的事吗?我秦国最后可只得了一个陶邑,就一个城池。 “得力最大的,是赵国、魏国、楚国、燕国。 “赵国夺了齐国北部疆域,就要连通东海了。魏国几乎吞下了宋国旧地。楚国也夺回了淮西,还趁机灭了鲁国。燕国,呵,若不是当今燕王作死,燕国此时该是超越我秦国的第一大国。 “因为滥用武力,齐国险些国灭。 “后继齐襄王痛定思痛,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不用武力。 “武安君、父亲,你们仔细想一想,齐国复国之后,可曾主动开启过大战?” 少年又喝了一口水,给两人留出思考时间。 秦王子楚、白起凝神思索,互相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摇头。 齐国确实没有在之后主动开启过大战…… 准确的说,被动也没有参加过大战。 少年放下水杯,下了结论。 “长平之战,赵国在最缺粮的时候,向齐国借,齐国不借。邯郸之战,赵国在最危急的时候,向齐国求援兵,齐国不来。 “齐国不是仇视赵国,爱秦国,而是仇视天下列国。 “只要不招惹齐,给齐点好处,齐国根本不会管天下纷争,他只想经营自己那片东海! “或许,在我秦国灭掉列国以后。我王一纸诏书,齐国就不战而降了呢?” 秦王子楚大为震惊,控制不住神色,和武安君白起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想反驳,但却发现,这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都不是为了反驳而反驳的人。 少年清清嗓。 “我继续说楚,楚国…… “卫国这些小国就不说了,最后是燕,燕国……” 秦王子楚听过次子说了六国,抿了抿嘴,口干舌燥。 [我到底生了个甚……] 还没等他震惊反应过去,又听到了次子言语。 “父亲,我可以说变法了吗?” 秦王子楚恍惚。 他才想起,次子一直想说的是变法。 列国,在次子张口闭口间,就灭了。 屋内,公子成蟜说变法。 屋外,白无瑕快步走来。 她代王上问过了,相邦吕不韦说: “没有。” 翌日,咸阳狱地下三层,燃烧了七八年的烛火终于熄灭。 第97章七岁封君,封君长安 第97章七岁封君,封君长安天刚蒙蒙亮。 成蟜宫的解封,远没有它的封禁来的浩大。 悄无声息间,这座原本失去了主人连带失去了颜色的宫群就重新鲜活。 巡行驻守的郎官昂首挺胸,宦官宫女更是喜上眉梢,连那膳宫中的庖人都甩开了膀子,在灶火的燃烧下颠着铁锅,大卖力气。 白起和其孙女白无瑕、秦王子楚坐在膳宫后室中,头一次吃到新鲜出炉炒菜的老人赞不绝口。 一样的吃食,比在咸阳狱地下三层吃的炒菜香多了。 白无瑕无心食用,看着手上拿着羊腿啃着吃,大快朵颐吃到白发沾油的大父,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她的大父,武安君白起,秦国公开宣称已死的天下第一名将,真的从暗无天日的咸阳狱地下三层出来了? 她那经常说谎以逃避练武,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的弟子,这次没有说谎…… “无瑕,这次公子成蟜出使赵国,你陪之。”老人说完话,用嘴撕扯下一块羊肉。 有些出神的白无瑕呆了半晌,大脑才缓存过来,总是充满活力的甜美容颜满是讶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使赵国?他才七岁啊。” “所以才要你陪之。”老人沉声道:“他太小了,身边绝不能离开人,你扮作其贴身侍女,不要让他脱离你的视线。” 白无瑕蹙眉皱鼻。 [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这很难啊……] 少女银牙一下一下轻咬玉箸,发出“叮叮”之音。 白起闷头吃了一会,耳边“叮叮”声音依旧,遂叹了口气。 “无瑕。” 少女住口,把玉箸拿出嘴巴。 “大父你说。” “你尚未出阁,公子虽然才七岁,可王室向来都成熟得早。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要你寸步不离是有些难为你。”白起沉吟片刻,道:“这样吧,公子沐浴之时,你就在外等候便是。以水声为准,听不到便进之。” “大父你在说甚啊?”少女一脸不解加茫然:“他才七岁啊,一个稚童沐浴有什么看不得的?他懂甚男女之事?大父你担心的是不是稍显多余?” “……那你在迟疑甚?” “我在想,这小子当使臣,定要上殿面见赵王,赵国前殿我可进不去,这不就脱离我的视线了吗……” 老人看着眼中满是清澈愚蠢的亲孙女,有些无语,觉得白无瑕在王上面前给自己丢脸了。 和公子成蟜仅待两日三夜,他就有些厌蠢了。 人家秦氏的娃才七岁,就能当相邦了。 自家这孙女都十五了,怎么还像个呆瓜一样。 老人拿玉箸轻敲孙女头,无奈道: “让你去是防暗箭,不是防明枪。赵王真要铁了心杀这小娃,你进了前殿有屁用?多搭一条人命罢了。” “哦……”少女乖巧应声。 秦王子楚进食不言,对祖孙两人沟通不予置评,脸上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白起支开犯蠢孙女,放下吃的干干净净的羊腿,用桌上湿锦擦擦手,郑重地看着秦王子楚。 “王上,起颇通权术,却自内心不喜之,有甚话就说甚话了。” 秦王子楚放下箸、碗,以表尊敬,一脸正色道: “白公请讲。” 老人有些放肆地上下打量秦王子楚,目光在秦王子楚瘦削的脸上停留时间最长,视线多集中在秦王子楚稍显突出的眼睛上。 苍老的手指着秦王子楚用过的箸、碗。 “老夫今日看王上吃了三鼎肉,昨夜王上在咸阳狱也是尽食吃食。如此食欲,王上身躯却如此瘦削,这不合常理,王上是否夜睡极短。” 秦王子楚如实答道: “寡人每日睡三个时辰便精神焕发,足以支撑一日。若有需要,三日不合眼也是无碍。”老人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神情更郑重了几分。 “我打楚国时,身边有个亲兵叫做布。 “同样日食二餐,他吃的比旁人多,身体却一直壮不起来,和瘦猴一样,还饿的比旁人早。 “他守夜可以一宿不睡,第二日照样不困乏。 “作战极为勇猛,越是熬人的大战,他越是突出。旁人都疲惫不堪难以持枪,他却冲杀自如,和个没事人一样。 “打郢之前,他死了,毫无征兆地捂着心脏暴毙。 “王上的表现,和布的表现太像了,精力充沛,夜睡极少。连外貌也是极为相像,都是瘦削凸眼…… “王上应该早就找太医看过了,太医如何说。” 秦王子楚心中没什么波澜。 [瘿(ying三声)气,活不久而已。] 脸上满是诧异,惊呼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竟有此事? “寡人自赵归来极少有疾,还真未看过太医,上了朝立刻去看。 “多谢武安君直言告知,救寡人一条性命! “寡人在前夜知道武安君还活着时,就该第一时间放武安君出囹圄。 “寡人惧武安君心里有怨不敢放之,武安君却如此待寡人,寡人真是禽兽啊!” 说着,潸然泪下。 二人食毕,白起留成蟜宫,秦王子楚携二子上朝堂。 信宫前殿。 昨日刚开过大朝会,今日又开了大朝会。 新王登基,连着两日召开大朝会,如此频繁。 昨日大朝会,罢了魏辙的相,在殿外活活打死了官秩千石,位高权重的御史中丞李力。 五千杖啊,完全看不出个人样了。除了脑袋,浑身上下都打成肉泥了,清理过得痕迹犹在,血腥气持久不散。 凡此种种,令殿中群臣都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看着高台上空缺的王位,不知这一次朝会有谁罢官丢爵,又有谁亡于廷杖。 殿门大开,秦王子楚在宦官高呼的开道声中入场,一手牵着一个儿子。 群臣惊诧莫名。 长公子嬴政倒是正常,又不是第一次带上朝堂了。 如何公子成蟜也在?这是怎么回事?不该在咸阳狱里关着吗? 王上昨日才说不许任何人求情,要关上一段时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老相邦还未离开咸阳,李力的魂可还飘在殿外呢! 就在群臣不明所以,头脑风暴中。 秦王子楚留次子在高台之下,领着长子走上高台。 其跪坐在草席这个最简陋的王位上,眸子扫过台下,本就安静的大殿霎时鸦雀无声。 “寡人欲封次子嬴成蟜为长安君,诸君以为如何啊?” 拼命在内心告诫自己不得失态,保持镇静的群臣皆是骇然,集体失色。 长安,君? 七岁封君? 第二卷开场这就算是写完了,谢谢一直跟着阅读的兄弟……还有姊妹,我竟然还有女读者?大家不用打赏,也不用投月票,订阅我就很开心了。 第98章弟长安君兄太子,独见华阳收楚系 第98章弟长安君兄太子,独见华阳收楚系高台小座椅上,数日间第一次见到弟弟的嬴政看到嬴成蟜无事,本来心中长松一口气,欢喜交加。 听到了父亲说的话,一脸错愕地转过头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在观政勤学殿的第一堂课,师者太史令西史秉书教授他们兄弟——天有十日,人有十等。 用十个天干数记日,用十个等级划分人。 周朝规定,人分十等,自上往下分别是:王、诸侯、卿大夫、士、皂、舆、隶、僚、仆、台。 王就是周天子。 周天子分封的人,就是诸侯,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只有周天子有权分封诸侯。 诸侯有权分封,他们继续分封下去,就是卿大夫,卿大夫最高等级就是君。 商鞅未变法,周王朝未彻底覆灭之前,身为诸侯的秦君能够分封的最高爵位,就是君爵。 嬴政记得很清楚,当时师者西史秉书说秦国虽称王,商君变法列二十等军功爵,第二十等最高是为彻侯,但没有废除旧的分封制度。 商鞅被封为商君,范雎被封为应侯,二者都是臣子能拿到的最高爵位。 商君是旧制,应侯是新制。 秦国的君等同于彻侯,多是有大功于秦者。 如商鞅,变法强秦,奠定秦国霸业根基,封为商君。 如白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的列国惊惧,扩大秦土,成就秦国霸业,封为武安君。 他的弟弟嬴成蟜显然不符合这一条。 那就是命好了。 和渭阳君秦傒,泾阳君羋宸一样,为掌权者喜之,破格为君。 [成蟜为君,该当说是件好事……] [可此例开之,对秦国不利吧……] 嬴政想着。 站在兄长立场,他真心为弟弟欢喜。 可站在秦国立场,一个七岁的稚童被封为最高君爵,他所学的知识告诉他,这样有可能会降低秦国爵位公信力,造成秦国爵位泛滥,还会为列国耻笑。 他的大父孝文王宠爱其弟举国皆知,可也没有给之封君啊。 嬴政转过头,去看群臣脸色,等着群臣反驳。 群臣中好些人都是他的师者,他知道的知识都是师者所教,这些人比他这个九岁稚童更懂得七岁稚童为君的危害。 一个人站起来了,嬴政神色复杂。 这个人曾是他最恨的人,现在是他的师长,秦国新相邦吕不韦。 吕不韦腰挂金印,黑色官服上挂有紫色绶带,彰显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 “臣吕不韦敢问王上,此长安,可是长安县之长安?” 一句话给群臣、嬴政都提了醒,注意力多放在了秦王子楚身上。 君爵有两种——实爵、虚爵。 实爵就是有封地,且对封地有绝对的自主权,商鞅的商君就是实爵。 秦惠文王全国通缉商鞅,商鞅逃回自己的封地商地,不但没被抓,还能发动商地之兵攻打秦国的郑邑(今陕西省华县)。 实爵封地就是国中之国,实爵封号就是封地之名。 虚爵就是没有封地,白起的武安君就是虚爵。 虚爵封号多比实爵好听,因为其不以封地以功绩,象征荣誉,武安二字就是以武治世,威信安邦之意。 长安君是实爵,还是虚爵,代表王上态度。 实爵,那这问话多半是走个过场,谁也别找麻烦,没看王上连封地都选好了吗? 虚爵,那或许是王上一时兴起,谁也别扫王上兴。 一个虚爵,又没封地,就当陪着王上哄孩子玩呗。 不想哄?不想哄挨五千廷杖,和昨天刚死的李力黄泉路做伴。 嬴政不知群臣想法,他注意力放在父亲身上,是觉得实爵比虚爵更不合适,这是裂土啊。 他没注意到,无论与否都不想试试就逝世的群臣,注意力除了在秦王子楚身上,还在他这个长公子身上。 新王登基,未设太子。 长安君实爵,这应是在给立公子成蟜为太子造势,这种事由王自己提出来,显然不如臣子进谏。 长安君虚爵,那就是遵从祖制立嫡立长,让长公子政为太子,给予公子成蟜的补偿。 为臣者,大多时候,知上意比有才能更重要。 秦王子楚温和的脸上看不出变化,乐呵呵道: “是长安县的长安。” 群臣默言,但无形的风波席卷全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明白了王上意思,这是暗示他们谏言立公子成蟜为太子。 看向仍坐在高台上的长公子眼神,就不自觉地带上怜悯、可怜、嘲弄、快意等色彩。 嬴政立刻就有所感觉。 如芒在背,极不舒服,却不知这感觉由何而来。 秦王子楚笑看着群臣,当发现廷尉正赵底屁股离开椅子,想要站起来时。 他脸上表情不变,心中笑意越发浓郁。 赵底站起来绝对不是反对他封君,而是要恭请他立次子为太子。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张开口,在赵底站立未半时说道: “却不仅是长安县的长安。 “长安,长治久安。” 他的视线看向次子,换上一副严肃面孔,轻唤道: “蟜儿。” 嬴成蟜似模似样的拱手,低首,肃容道: “儿臣在。” 他的动作和殿内群臣答君问时几乎一致,只是年龄的幼小,显得他有几分滑稽可爱。 秦王子楚双手拄膝,站起身,背负双手。 “你为长安君,当让我大秦长治久安。” “唯。”七岁少年应声。 屁股离开椅子的廷尉正赵底,自然地拍拍屁股,好像那里沾了许多灰尘似的,重新坐了回去,面不改色。 一些想站起来,犹豫中慢赵底半拍的秦臣,本在心中懊悔失去拥龙之功,如今满是庆幸。 不是面子上这些小节,而是命运上的大节。 他们想着王上心思难猜,城府极深,未像昨日朝会上那样直言前,凭臆测而站队这种事定要慎之又慎。 实爵加虚爵,又有实质又有荣誉,看上去好像是更属意公子成蟜为太子。 可王上真要是做此想,刚才分明可以一起说,何必等廷尉正要表态再说? 这是变数,变数就意味着变化。 哪怕看似九成半是为公子成蟜铺路,可只要有那么半成不是,那就不能表态。 在没有确定王上心意之前,不表态的最差结果是维持现状,失去功劳。表态或许会平步青云,可也可能会坠落深渊。 身居高位,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要犯错。 行差踏错,一步即输,前半生努力顷刻间付之一炬。 赌,是下位者做的事。 成则距离上位者更进一步,败则死,九成九死。 嬴政内心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像是幼年自赵国公子们身边离开,踏出府邸时那般轻松。 这位长公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弟弟这个长安君是实爵加虚爵,又有实质又有荣誉。 为弟弟欢喜的同时,略带一丝对秦国的担忧。 吕不韦冲着公子成蟜拱手示意。 “吕不韦为我大秦长安君贺。” 嬴成蟜先是侧身躲过,然后拱手回礼,弯腰过半。 “弟子所学不及师长万一,愧为君也。” 刚坐下去的赵底站了起来,同样对着公子成蟜拱手示意,跟着相邦吕不韦说道: “赵底为我大秦长安君贺。” 嬴成蟜身子旋转,对着赵底拱手示意,腰板挺直。 “小子多谢廷尉正大人。” 紧接着,朝堂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占了朝堂总数的一成,尽皆笑容晏晏,为公子成蟜贺。 小大人似的公子成蟜给每个人都回了礼。 等这十来人贺过,三四息再没有人站起,嬴成蟜就知道,目前只有这十来人有意投在其师长吕不韦名下。 他封了君,他的父王借此调教群臣,他的师长借此筛选班底。 [真是狗血啊……] 他内心摇摇头,暗叹一声,却又不得不投身于其内心鄙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权夺势。 从他在秦王子楚面前侃侃而谈,把白起救出咸阳狱的时候,他就入了天下这盘大棋局,失去了超然物外的资格。 不成为弄潮儿。 就要被潮水拍下去,成为弄潮儿的脚下的一朵浪花。 “成蟜。”一个苍老女音突兀响起,自上,而传下。 秦国朝堂唯有一个女人,华阳太后,羋不鸣。 嬴成蟜神色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貌来面对华阳太后。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视为敌人的华阳太后,会为了他而与注定为王的父亲不快。 “在。”他欠身应道。 低着头,掩住了表情。 只听见华阳太后悠然道: “孤也与你一贺。” “小子多谢太后。” 廷尉华阳不飞起身,笑着道贺,公子成蟜回礼道谢。 同为君爵的阳泉君,典客羋宸起身,笑着道贺,公子成蟜再回礼道谢。 又是一波道贺,这回起者占朝堂四成之数。 昨日刚为相邦的吕不韦圆脸笑呵呵,和一个市侩的商人一般,心下却满是阴霾。 [主君继大位,华阳太后的人仍有如许多,该清之。] 秦王子楚就在高台上站着看,看着这场由他而起的闹剧。 看着他的次子经受半数朝堂恭贺,看着功勋卓著的四位老将按兵不动,坐的稳如泰山。 待隶书华阳太后一脉的官员为次子贺完,他又等了片刻,手掌搭在了长子身上。 和煦双眸扫过群臣,轻声笑道: “寡人的长子嬴政,勤学好问,机智聪敏。 “寡人以为,可为太子,诸君以为可否啊?” “哗啦”一声,群臣起立,座椅无人,黑压压一片,齐齐拱起双手拜之。 居文官之首,相邦吕不韦,按例先开口,昂声起了个头。 “王上圣明,拜见太子!” 文武百官随之一同道: “王上圣明,拜见太子。” 声音浩大,震得中央王宫晃三晃。 秦王子楚脸上笑容明显更深了几分,他是特意给群臣看的。 他要让群臣知道,猜中他秦子楚的心意以后,他会是什么表情,给予反馈。 给群臣养成习惯,就更好掌控。 这就是他在夫人姬夭夭辅助下,自申不害所著的《申子》中学得的驭下之术。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中央宫群,信宫,前殿。 秦王子楚取长治久安之意,封次子嬴成蟜为长安君,封地长安县。 封长子嬴政为太子。 群臣莫有抗者,山呼王圣明。 秦王子楚派长安君出使赵国,命其带回上卿李崇,长安君领之。 中央王宫之成蟜宫,改名东宫,取旭日东升之意。 东宫之中,李一宫仍为次子嬴成蟜寝宫。 华清池旁边的华清宫,更名储宫,取王储之意,为长子嬴政寝宫。 短短数日,风云变幻,白云苍狗。 李一宫。 下了朝的嬴成蟜推开宫门,见到的是泪流满面,打了敷粉仍旧难掩憔悴之色的母亲,姬夭夭。 他被姬夭夭一把抱进怀里,原本冷硬的心又渐渐软了下去。 他抬起小手,拍拍母亲的肩。 “阿母,别哭了,我没事。” 姬夭夭泪眼婆娑,嘴里不住念叨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孝文王薨的那一天,她答应她的孩子在李一宫等着,她没有等,去找了蒙骜、羋不鸣、夏姬、姬窈窕……好多好多人。 她的孩子下了咸阳狱,她找了那么多的人,还是没有救出她的孩子。 嬴成蟜一遍遍擦着母亲的泪水,故意抱怨道: “阿母,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能不能不哭了,还要我哄你。” 姬夭夭狭长丹凤眼哭成卧蚕。 “可我的蟜儿才七岁,还是个小孩啊。阿母想哄我的蟜儿,想让我的蟜儿欢喜。可阿母现在做不到了,阿母保护不了你了。” “阿母不哭,该换我保护阿母了。”嬴成蟜搂住母亲脖子:“我已经七岁了,不是六岁小孩了,我已壮。” 甘泉宫。 华阳王后坐在前堂,闭目养神,等待姬夭夭带着其子前来。 她确定,以姬夭夭的聪慧,今日肯定会来。 小精灵一样的芈凰在旁边眨着水灵灵大眼,好奇、期待、担忧……连她自己都确定不了心意。 她既想看看秦国史上最年轻的封君,又抗拒未来嫁与这个封君。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沾上情啊,就风格变幻。 闺怨、浪漫、抒情……多高明诗人也写不出。 殿外有马蹄声响起,华阳太后睁开双眼,那双经历世事的眸子刹那间精光四射。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叫羋不鸣,没有资格用华阳这个氏。 但血浓于水,她必要为芈姓,华阳氏,她的亲族,找一条她死后也能活下去的路。 就像她的大姑宣太后那样。 自身亡故,芈姓未灭,还留下了一个华阳氏。 华阳太后起身,步入后室,她不能让姬夭夭知道她一直在等,她要表现出如往常一样。 是姬夭夭来求她,不是她求姬夭夭。 关上后室门,羋不鸣坐在床上,思绪回到过去。 父亲从小到大,总为她和兄长华阳不飞讲一个鸟的故事。 “我们楚国的山上,有一只大鸟,身披五彩,样子神气。 “一停三年,不飞也不叫。 “三年后,这只大鸟终于动了,直入九重之天不见踪影。也终于叫了,叫声响遍了整个楚国,所有人都听到它的叫声。 “所有人都说,这只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华阳王后以手摸脸,粗糙的触感,和深刻的纹络,都在告诉她,她的青春早就不在了。“父亲。 “你老来得子,有了我和兄长。 “你为我兄长起名不飞,为我起名不鸣,你一直提醒自己忍辱负重,不可冲动,以待时机。 “大姑死,你不敢言。 “穰侯亡,你不敢说。 “你一直小心翼翼,却依旧在回华阳的路上,被秦昭襄王以击断无讳之名赐死。 “我这辈子像你一样,活的谨慎。 “哪怕掌控了朝堂大半,依旧不敢鸣,依旧在等待一个时机。” 找来一面铜镜,羋不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等着等着,我就老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王上暴毙,和父亲你一样离奇暴毙。 “我才知道,兄长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不争不抢,永远也等不来时机,只能等来暴毙。 “我芈姓、华阳氏,不是他秦氏的砧板鱼肉! “我要与他秦氏相连到难舍难分,让他一动刀俎,就要割到自己的肉! “为先王,得罪今王。 “得蒙骜、王龁、麃公、王陵四老将青睐。 “七岁封君长安。 “大姑和你都压在秦王身上,我不押,我押这个不为太子的孩子。 “秦国的王,注定刻薄寡恩,不如此不能成大业,又怎会在乎我们呢?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情有义,危急关头不会舍弃我芈姓,华阳氏的王族高位。 “那鸟三年不鸣,能叫楚国尽知。 “我羋不鸣三十年不鸣,临终之鸣,要嬴成蟜这三个字传遍天下,难吗?” 她照着镜子问自己。 门被敲响,芈凰那小女郎来叫她了,“祖姑祖姑”的声音跟鸟鸣一样悦耳。 羋不鸣扣上镜子,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不难。” 门扉轻启,后室空人。 步出后室,羋不鸣只看到一个只到她腰间的小儿。 她不由蹙起眉头,心中很是不快,姬夭夭不亲自来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呢?”华阳太后问的很不客气。 “未至。”嬴成蟜答得很恭谨:“阿母要来亲自拜访太后,是我不让我阿母过来。我跟阿母说此次我一人拜访,之后她再来。” 华阳太后耐着性子听完,右手快速摆了摆。 “孤和你这竖子没什么可说的,让你阿母领你来。她若不来,那就再也不用来了。” 说完话,明显生气的华阳太后转身就要回后室。 这不瞎耽误功夫吗?和一个稚童有个屁说的,他听得懂吗? “太后是看重本君,还是看重本君的阿母。”脆声声的童音自后传来。 华阳太后啼笑转身。 “竖子,你说甚呢?” 本君,是个尊贵的自称。 一个气宇轩昂,衣衫华贵,出行奴仆簇拥的成年男人说,再谦和也会有巨大压迫感。 可一个七岁稚童来讲,华阳太后只觉得好笑。 长安君没有笑,认真道: “我母虽是韩国公主,但本君想,这个身份并不会入太后眼帘。 “韩国这个国家能存在至今,是秦、赵、魏、楚四国互相制衡的结果。 “一个连国家存亡都不能自主的国家,太后怕是连韩王都不太看重吧。” 华阳太后眼睛微眯,开始觉得有点意思,抬起的脚跟落了下去。 就听小娃在面前侃侃而谈。 “秦国立国五百余年,本君是最年轻的封君。 “君号有义,亦有封地的封君,更是只有本君一人。 “本君想,太后看重本君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本君能在七岁就成为长安君吧?” 芈凰撇撇小嘴,觉得娇公子一点也不谦虚,自己夸自己也不害臊,她被祖姑夸都脸红呢。 华阳太后挪步坐到椅子上,冷笑道: “这番话是姬夭夭教你的吗?你母倒是一如既往的直率,将所有物件都摆在明面上。” 嬴成蟜摇摇头,叹一口气,无奈道: “本君非常感谢太后在本君下狱时,与父王针锋相对的相助之情。 “但太后不会真的以为是太后救出本君的吧? “若太后没如此想过,那太后想没想过,本君是如何自咸阳狱出来的。”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华阳太后自在朝堂看到嬴成蟜的第一眼起,就在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势力。 能让初为秦王,处在立威紧要关头的强势儿子自食其言。 及听到嬴成蟜封君,她就对嬴成蟜背后的人和势力更为看重了。 所以她在朝堂上出言祝贺嬴成蟜封君,在甘泉宫见到嬴成蟜孤身前来也没有直接赶人。 “是谁帮了你,麃公、蒙骜、王龁、王陵这四个吗?”华阳太后直接问。 跟一个七岁小孩,犯不着兜圈子。 魏辙倒台,秦国文官除了她羋不鸣,尽为秦王子楚所掌。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武将的势力能做到了。 嬴成蟜指着自己那张幼稚的脸。 “是本君自己。” 不等华阳太后笑出声,年轻长安君指着后室门,道: “可否请太后借一步说话。” 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有被刺杀的危险。 可要是这个男人只有七岁。 “孤倒要听听你这个君爵能说出甚来!” 一老一少,一女一男进了后室。 毫无自觉,想要跟着进去的芈凰被嬴成蟜关在门外,噘着嘴拍门。 “祖姑开门啊!芈凰也想听!开门啊开门啊!” 后室内,嬴成蟜靠着门,只用一句话就让想为外孙女开门的华阳太后绝了其他心思。 “太后很担心父亲对楚系来一次大清洗吧,像曾祖王父做的那样。” 华阳太后听着从孙女的拍门声,沉声道: “……这话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教了我什么话。比如,王上命我出使赵国带回李崇,就是在告诉太后他不会动手,只有太后安分守己。” “呵,孤焉知这不是缓兵之计?欲趁我懈怠而予致命一击?你大父薨,不就是如此突然吗?” “太后信不过王上,能信得过本君吗?”嬴成蟜指着头顶:“苍天在上,楚系不负秦,我嬴成蟜不负楚系。” 华阳太后眼神一变。 [这竖子对天发誓!] 老妇缓缓坐回塌上,有些怅然。 她最想要的承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还没有鸣呢。 习惯了尔虞我诈,权力互换的华阳太后拍拍身边。 “过来坐。” 嬴成蟜有些迟疑,他没和华阳太后这么近过。 华阳太后等了片刻,见嬴成蟜不动地方,笑。 “怎么? “和你那已薨的大父一样,嫌弃我人老色衰? “还是仍把我和犬并列,觉得和我这太后坐在一起,丢你这长安君的脸?” “不敢。”嬴成蟜紧着回复。 走了过去,坐在华阳太后身边。 床榻很硬,比他睡得床硬多了,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老年人都喜欢睡硬一点吗?] 他想着,挪了挪屁股。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锦被。 华阳太后让他先站起,放下锦被再让他坐了上去,这回舒服多了。 “说实话,谁救你出来的?”老妇神色和蔼。 “我嬴成蟜对天发誓,自救出囹圄!”发现发誓特别好用的嬴成蟜二开花。 华阳太后苍眉拧紧,终于自心底开始思虑眼前小娃自救的可能性。 “你如何自救?” “我给父亲分析了列国局势,他觉得甚为有理,就放了我。我是神童,懂得多,太后不信就考考我。” “天上有几多星辰?” “……太后问问人间的事呢。” “地上有多少五谷?” “……太后能问点正常问题吗?譬如秦国未来发展,楚系命运这种。” “这都是你背后之人事先说与你的话,孤不问。” 嬴成蟜一脸钦佩地给华阳太后竖起大拇指。 “太后,真的,你无敌了。” 少年有些红温。 华阳太后一副“小样,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粟还多”的表情。 “你还有甚方法证明自己?” “本君就在这和太后耗着,不让太后信服不走了,太后把心中问题都问出来便是。” “……何意?孤不都说了,这是有人提前告诉你。” “就算有人提前告诉本君,本君一个七岁稚童,正常能记多少呢?太后多问几个,问个三天三夜,不就知道本君之能了吗?” 华阳太后想了片刻,觉得很有道理,一个七岁稚童确实记不住多少物事。 她和八岁的外孙女芈凰讲彘食人屎,那馋嘴女郎当天哭唧唧,第二天就美滋滋地吃彘肉去了。 惊讶于嬴成蟜反应如此之快的华阳太后,扫了稚童两眼。 “你这竖子还挺自信。” 嬴成蟜内心轻叹。 [不表现自信一些,如何能让你信服呢?要不是看在你救我,我才不想和楚系沾边。] 面上一脸骄傲地道: “神童不自信,那还叫神童吗?” 华阳太后一指点在少年眉心。 “自信过大,就是自负。 “孔子周游列国,路上遇到一个七岁小儿,其名叫做项橐(tuo二声)。二人约定,谁答不上来对方的问题便要拜对方为师。 “孔子问的问题就是我刚问你的,天有几多星辰,地有几多五谷。项橐说天高不可丈量,地广不能尺度,一天一夜星辰,一年一茬五谷。 “他能答上来,你答不上来,可见你比项橐还是差的远。” 嬴成蟜摇摇头。 “本君向来务实,对这种无聊问题向来不感兴趣。” 已把自己一派寄托在眼前小儿身上的华阳太后哀叹一口气。 “你知道项橐最后下场吗? “项橐十二岁的时候,就名声大噪。齐王派士兵去找项橐,想要项橐为齐国效力。 “项橐说他是莒(ju三声)国的子民,永生不会为齐国做事。 “他还没有你这么傲气,就被齐王派人暗中刺杀,没有长大。 “多少神童一辈子都长不大,难有天才之名,你也想如此吗?” 嬴成蟜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小胳膊,弯臂展示那小到可怜的肌肉。 “本君已壮,成长起来的天才哪能和本君比,哪个天才七岁能封君? “天才,只是见本君的门槛罢了。” 华阳太后:“……”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信错了人,神童只能证明智力超群,不能代表性情。 一个国家,聪明人有许多,朝堂上哪个不是? 虽然眼前这娃重情义,但这么傲,羋不鸣总感觉华阳氏、芈姓会被其坑下去。 一个时辰过去,午膳送到了后室。 三个时辰过去,晚膳送到了后室。 又一个半时辰,长安君走出了甘泉宫。 华阳太后亲自把其送上马车,回到甘泉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外孙女芈凰。 “小凰,下次这小子来,你就跑出去直接喊夫君,越多人听见越好,先把名分坐实了再说。” 这是华阳太后自姬窈窕身上学会的招数。 “啊?”八岁小女郎可爱的张大小嘴:“祖姑,我的名节……” 华阳太后脸一板。 “名节是个甚?那是中原看重的。 “你和祖姑都是楚人,我们楚人是蛮夷,不看重甚名节不名节的。” 芈凰耷拉着脸,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华阳太后气的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头,没好气地道: “你这蠢女郎还不愿意,他能否看上你还不一定呢!” [这竖子不是傲,是陈述事实啊……] 夜深,羋不鸣躺在床榻上,想着嬴成蟜给她做下的承诺,安心闭上了眼。 等明日她去找兄长华阳不飞,和小辈羋宸,言说后续事宜,那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这心安定下来,某些一直压住的人事物就疯狂上涌。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头发稀疏,十多年都不与她同床共枕的老人。 秦孝文王,秦柱。 这个嫌弃她人老色衰的薄情王就躺在梓宫中,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救了她一命。 那份无以言说的悲痛,如井喷涌。 她捂着嘴,眼泪流淌,打湿枕巾。 先王除了这十来年不与她睡在一起,其余什么都给她了。 权力、名誉、金钱…… 要什么,给什么,不要就主动给。 两日后,咸阳外,一个五百人的车队起行。 车队中央的驷马高车内,除嬴成蟜外,还有一个人。 秦国前相邦,魏辙。 代表秦国出使赵国的年轻长安君,对气色极佳的魏辙歉声道: “魏公,你” 魏辙抬手打断,笑着道: “魏这个字,就不要再叫了,让它随着相邦一职随风而逝吧。 “我给自己起了个氏,长安君以为,黄石如何?” “黄石公。”嬴成蟜唤了一声,竖起大拇指:“彩。” 差一千五百字,明天补上,时间不够了 第99章赵国,就这? 第99章赵国,就这? 黄石公愉悦笑笑,道: “长安君不必为老夫相位被罢而歉疚。“一个相邦,换一个王,再合适不过。 “石者,土也。 “黄石者,黄土也。 “愿黄石辙这副残躯,能孕育出一个强大的秦国。” 嬴成蟜心悦诚服,拱手赞之。 “黄石公高义。” 听到魏辙被罢相的时候,他就有些疑惑,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这个有相邦之才的次子,父亲都愿破格放之。 魏辙可是真真正正做了三年秦国相邦,父亲如何会愿意放走呢? 直到魏辙出现在他将离的马车上,嬴成蟜就明白了,罢相是父亲和魏辙早就商量好的事。 魏辙用自己的相邦,树立了父亲的威信,扶持了吕不韦上位。 名、利二字,还是有人能勘破的。 他对黄石公高看不已,却不知黄石公对他更是如此。 黄石公像看一件极其稀罕的物件看着嬴成蟜,如何也看不出这个小娃,到底是如何能对列国局势做出准确分析。 今年四十二岁的黄石公,捋须笑道: “若非王上亲言,辙还真不敢相信,长安君之才思,领先了辙三十六年。 “如今想到辙依仗年岁,教导长安君的话,不禁让老夫满面羞惭啊。” 嬴成蟜连称不敢,他极有自知之明。 他能够做出对列国局势的分析,是马后炮,阅览战国历史和历代名人对战国历史的解析,最终成就他这么一位神童,他是开了挂。 而黄石公、吕不韦这些生在当下时代,还能对列国做出精确分析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智者。 在华阳太后面前,他为了让华阳太后宽心,特意狂傲了一点,心中已经很脸热了。 若非必要,他更愿意做一个谦逊的人。 “长安君不必过谦。”黄石公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是很赞赏:“王上与老夫说了长安君欲变之法,老夫听后有不同见解,说与长安君听,可否?” “请黄石公赐教。”嬴成蟜提起精神,全神以对。 有些人读史书,会觉得我上我也行,认为当前时代的人具有历史局限性,看的没有自己远,对青史留名的人杰轻之慢之。 嬴成蟜不是这样。 他认为历史局限性是把双刃剑,历史遮挡住时代人杰看向未来的双眼,也遮挡住自己看向现在的双眼。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国情、民情。 一千年,两千年后,在嬴成蟜眼中极为先进的政策放在当下,可能会推动社会进步,更可能会把他自己碾压成齑粉。 生搬、硬套。 大概率不会开创盛世,只会造就乱世,王莽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教训。 强秦。 需要充分听取时代人杰意见,虚心纳谏,综合考量。 要基于当下社会性质、基础,做出符合秦国特色主义的国策。 真要是仗着穿越者的身份,以一己之力强行为之,嬴成蟜觉得只有一个结果。 步子迈的过大,扯着蛋。 黄石公沉吟了一下,道: “《老子》有言: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百姓之所以难以治理,就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 “若是能够回归自然朴实,农民只知道种地,庖人只知道做饭,士卒只知道征战。 “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去想其他人要去做的事,那这个天下就是盛世了。 “长安君变法,要开民智,此举,老夫以为是祸乱根源啊。 “老夫虽不完全认同商君之法,但秦国耕战之法乃秦国强大之本,此无需置疑。 “国家推崇外战,二十等军功爵明文入秦律。民间渴望军功,加官进爵,人人以参军为荣入其他业为耻,如此造就我秦国战力强大。” “黄石公,小子打断一下。”嬴成蟜昂着小脑袋,认真道:“我秦国武道昌盛,那文道呢?” “招贤令。”黄石公立刻答道:“我秦国待遇最优,凡有强秦之策者,皆与之分土,列国人才蜂拥而至。” “那列国要是没了呢?关中之地能治理,关外呢?”嬴成蟜速问。 黄石公显然早就做过腹稿,速答: “列国没了,人才不失。 “依用原本贵族,治理地方即可。” 嬴成蟜笑笑。 “若是小子不想用列国贵族呢?我秦国现在,急需可以替代贵族治理地方的官员。” 手放颔下,轻轻横移。 “国可灭,世家不可亡吗?小子偏不信这个邪! “死了的世家,才是好世家。” 黄石公看着眼前少年稚嫩的温暖笑脸,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小子!贵族治世! “这是周武王分封天下,千年不易之理! “王治诸侯、诸侯治卿大夫、卿大夫治” 少年再次开口打断黄石公。 “十等人是前朝分之,不是我秦国分之,落后国策就该废之。 “商鞅变法,让秦国人人可凭军功升武将。 “那为何小子不能变法,让秦国人人可凭读书晋文官呢? “我秦国不仅当思灭列国之策,更要思一统天下的治国之法。 “不能只是名义上的统一,让列国贵族除了头上换个国号,依旧对地方有着实质掌控权。 “秦不是周,不与贵族共天下,而与天下人共天下。 “世家大族把持天下近千年,早该让位了!” 黄石公一脸慎重,心中甚至有些心惊胆战。 一个出身秦氏,这个天下最大贵族的七岁稚童,哪里对贵族来的这么大杀心? “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言论传出去。 “王上若不杀你,秦国或将成为众矢之的。 “列国将合纵攻之!不亡不休!” 嬴成蟜乖巧点头。 “小子自然知道。“若不是先生问询,这些话,小子定然是不会说的。” 父亲信任黄石公,愿意与黄石公说变法。 黄石公为秦国舍弃相位,放弃名利。 那嬴成蟜也愿意为这个年仅四十二的老人报以信任。 黄石公不自觉靠在车厢壁,骤觉后背一片冰凉,才发现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极不认可嬴成蟜所说的老人皱紧眉头,决心等回到咸阳一定要好好和王上谈一谈。 再看少年,人还是那个人。 稚嫩面孔,圆润脸蛋,丹凤眼眯起来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可心境发生变化的黄石公,再不觉得少年可爱,而觉得少年可怕。 本以为少年该为王的老人无比庆幸,王上立了长公子为太子。 谁能想到,最贪玩、最会享乐、有贤名、宫中侍者爱戴有加的公子成蟜,才是秦氏杀性最大的那一个! “小子,你这一身煞气哪里来的?”黄石公敛起袖子,握住嬴成蟜的手,道:“近之微冷,这等煞气,军中一个百将都没有,你到底杀了几多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一下子就想到某位人屠。 深居地下三丈咸阳狱时,浑身杀气、煞气简直要凝如实质,同处一室遍体生寒。 出了囹圄好了许多,除了见其人依旧心神颤抖,跟见了洪荒凶兽似的。但至少不再像是吹空调一样,三尺之外都瑟瑟发抖。 [百将能杀几个人?] [西史秉书曾说,与何种人在一起,就养何种气。] [武安君手上百万条性命,我在武安君身边蹭一会,那就能沾百来条性命。] 嬴成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先生在说甚啊? “我才七岁!如何能杀人呢? “我爱好和平。 “这次使赵,除了带回上卿李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调停赵、燕啊!” “赵国公子高。”黄石公面无表情:“你这小子身子骨不强健,心倒是很残暴。” “那不是我杀的,那是我兄长攥着我的手杀的。我的手只是杀人之器,和秦剑是一样的,杀人者我兄嬴政也。”嬴成蟜努力辩解:“他最残暴了,我觉得他日后定是一个暴君!” 黄石公:“……”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咸阳,中央王宫,章台宫,观政勤学殿。 自弟弟出囹圄便重新上课的他,忽然心神不宁,有些走神。 今日亲自来给儿子上课的秦王子楚轻叩桌案。 一声“咚”的轻响,拉回长子心神。 “政儿,你心不在焉,可是对申子所说的以术御人,不以为然?” 本想说自己心血来潮,主动道歉的嬴政沉默了。 他的父亲正以三日前,朝堂上群臣的反应、言语、动作,以及自身的想法、反应、动作、言语,来对他言传身教,告诉他权术之运用。 文武百官在父亲口中,就像是民间百姓玩弄的牵线木偶一般,操控自如。 秦王子楚见长子模样有异,微微诧然。 [莫非政儿也天生对权术敏感,有自我见解,如蟜儿一般?] 他压下心中喜意,继续先前所讲,说道: “申子说:‘明智的君王应该装做听不见,看不见,不知道事情真相,避免暴露自己。如此大臣摸不清君王的底细,也就没法掩盖他们自己的意图,而君王则可以辨别出忠臣和奸佞小人。’ “朝堂上,为父封你弟为长安君,群臣皆以为要立你弟为太子。 “为父先不说要立你为太子,在高台上看清他们每个人动作,从而知道他们哪个只会附和为父,哪个又有真才实干。 “在他们都暴露之后,为父再说立你为太子,让他们知道他们猜错了。他们摸不清为父底细,猜不到为父心意,就会对为父敬畏。 “你听懂了吗?可有疑问?” 九岁少年低头看着桌案上的《申子》,沉默片刻,卷起竹简。 微微昂头,秦国太子嬴政正色道: “我听懂了,但我心中确有几个疑问,请父王解惑。” “曰。” “君为何要在臣面前隐瞒呢?让他们知道意图,又何妨呢?” “如此,臣对君会失去敬畏之心。” “若敬畏是靠如此来得到,儿臣认为宁可不要。”嬴政沉声道:“白起威信冠于军,是因为其从无败绩。他能带着士卒打胜仗,能让士卒加官进爵,儿臣以为王也该如此。” “士卒、大臣是不同的。”秦王子楚耐心地道:“士卒能吃饱饭,已是心满意足。大臣就是吃百顿饱饭也不满足,他们胃口大的很,必须恐吓敲打。” “为甚呢?”嬴政不解:“他们胃口再大,还能大过王吗?遵循法度,有功赏,有过罚。若是他们为我秦国做下的功绩能封彻侯,那为何不封呢?一个彻侯,与国家得到的利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九岁少年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语言越发通畅。 “而且,君、臣同用权术,那君和臣的分别何在呢? “君高于臣,为何自降身份与臣算计呢?这难道不是自失威信吗? “成日想着如何御臣,那思考国家大事的时光不就少了吗? “儿臣以为,君就该让臣知道君之所想,让群臣畅所欲言,从群臣谏言中找到最正确的。 “臣可以谏言,不可以决定,决定只能是君做。 “君一旦下了决定,群臣心如何想无关紧要,行动上必须按照君说的去做,毫无商量可言,不做就免之,阻碍就杀之,仍不思悔过就族之。 “君操生杀之柄,管群臣服气不服气,肯做事就行。 “权术,阴谋诡计,人臣之术,非人主也。” 秦王子楚闭口不言。 他不是认同长子观念,只是一时间有些不想说话。 同样是他的儿子,同样说的头头是道,二子思想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三十日,腊祭。 秦王子楚带着太子嬴政,以及一众宗室子弟,数名亲近大臣,前往西宫狩猎。 同日,抵达邯郸的嬴成蟜为赵王召见,入信宫前殿。 赵王跪坐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的小豆丁,指着嬴成蟜哈哈大笑。 “这就是长安君?一个娃娃都能封君了?秦国是没人了吗?竟然派了一个小娃来当使者?” 赵国文武百官尽笑。 年幼的长安君环顾四周,扫了几眼,转身就走。 “小娃,你去哪?”赵王笑着唤道:“可是害怕了?哈哈哈哈哈!” 长安君呸了一声,一脸鄙夷。 “赵国,就这?” 今晚月末团建,没时间更,对不起>人< 100.第100章雄辩赵国朝堂,赵君无言,赵臣不敢,长安君骂死平原君 第100章雄辩赵国朝堂,赵君无言,赵臣不敢,长安君骂死平原君 一个成年秦人做如此动作,会惹来赵国君臣不喜,乃至愤怒。一个七岁秦人,赵国君臣只觉得更可笑,更好玩了。 赵王丹先前的畅快笑声,给赵国文武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示范。 原本含蓄微笑、咧嘴轻笑的他们发生大笑,笑的前殿的横梁都在簌簌发抖。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个为后辈欺侮,娱乐赵国君臣的赵政。 秦人很可怕,秦娃很好欺。 嬴成蟜站住脚,面对赵国君臣哄笑,没有一点怯懦。 他面无表情,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赵臣面前,站定,盯着对面赵臣双眼。 赵臣跪坐的高度和嬴成蟜差不多,两人正可以面对面交流。 “小娃,你欲做甚?”赵禹笑问。 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娃甚是有趣,胆子颇大。 嬴成蟜不言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禹,看着赵禹欢畅地笑。 笑着,笑着,赵禹就笑不出来了。 面前秦娃年龄虽小,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视自己,且一言不发。让赵禹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自己是个表演的优伶似的。 赵禹收敛笑意,脸色正经不少,沉声道: “小娃,你到底何意?” 嬴成蟜见赵禹不笑了,连其姓氏名都没问,径直走到了下一个赵臣面前。 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直视,不说一句话。 当嬴成蟜走过四个赵臣,笑声停息了,满殿的笑声都停息了。 赵国君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都难以笑出来了。 嬴成蟜站定,小脸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望着最高首的赵王丹,终于说出了话。 “好笑吗?” 前世,面对拿自己开玩笑过火,嬴成蟜多数不惯着。 他会直接表明态度,不去想这样会否导致冷场,会不会让开玩笑的人难堪。 他觉得,人活在世上,若是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事,那别人就更不会当回事。 所谓情商,多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赵王丹觉得很诡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觉。 明明眼前这个小娃才七岁,明明这个七岁小娃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胸口发闷,微堵。 他上半身子动了一下,想要把那份不自在抖落。 但或许是仿胡服的赵国官服都是窄袖短衣,修身贴体的缘故,效果并不好,束缚感反而更强了一些。 [一介小儿,又不是秦子楚,寡人何以至此!] 赵王丹强笑,笑声中没有欢畅,全是尴尬。 “不好笑吗?” 右臂平举,环顾群臣。 “诸君不以为好笑吗?” 为附和赵王,朝堂各处笑声再起。 稀稀拉拉,连不成片,听上去一个比一个尴尬。 嬴成蟜这次连脚都不动,只动眼睛,追逐着笑声响起之处。 少年看到哪里,哪里的笑声就渐渐落下去。 待笑声再度消失,嬴成蟜重新望向赵王丹,这次的赵王丹脸上没有笑容。 少年冷着脸,说道: “本君停下来,不是怕了你。 “而是看在秦、赵同有一个祖上的份上提点一下你,免得在列国面前丢我嬴姓的脸。” 明明是个孩童,说话方式却是大人,这副场景未免有些不伦不类,缺少威慑性。 这让赵王丹又找到了自信。 “哦?”他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指点一下寡人好了。” 赵国群臣见孩童学大人,说大话,心中那阵不自在劲过去,饶有兴趣地望着场间少年,等着其出丑。 他们这些当世人杰,还能被一个小娃给教育了? 嬴成蟜面不改色,直视赵王丹。 “刚才赵王是否说过,秦国是不是没人了,不然为何派我这个小娃来当使者。” “寡人说过。”赵王丹笑的自然许多,眼睛愉悦地眯成一条线,轻声反问:“事实不是如此乎?” 场中又有笑声传来。 嬴成蟜左顾,右望,等了片刻,冷声道: “王无能,臣也无能,本君就不该来赵国。” “你这小娃,大言不惭!”第一个被嬴成蟜逼视到笑不出的赵禹起身。 他觉得刚才被七岁少年看没声了很丢脸,有些急于表现,指着少年喝道: “今日若不说个所以然来,丢的就是你秦国的颜面!” “本君都说了会教你,你这么急做甚?”嬴成蟜看向赵禹:“本君听闻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这么着急知道答案,是着急去死吗?” 赵禹羞恼交加,气的脸充血,通红一片。 不需去想他都知道,无论他能否扳回一局,今日之事一定会成为笑柄。 被一个七岁孩童用先贤之语挖苦,与之较真显得没有容人之量,不与之较真那就是连个孩童都不如。 赵禹进退两难,后悔站起来了。 正在他不知道做甚事为好时,只听那令人讨厌的少年拱着手,极为正式地问道: “我看君有些眼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赵禹也拱着手,压着怒火,一本正经地道: “赵禹。” 见识过嬴成蟜嘴皮功夫的他,礼仪做的很到位,不留下一星半点的破绽。 “果然是君!”少年满脸震惊。 赵禹觉得古怪,他有这么大名声? 他想了片刻,没想出头绪,就抛在脑后。 现在,他真心希望眼前这个小娃久仰自己,能为刚才冒犯自己而主动道歉。 如此一来,先前的事就由祸转福。 他不但不会成为笑柄,反而可以借机造声势,宣传其名声响亮到连秦国孩童都耳熟能详的事宜。 赵禹内心祈祷着,脸上也带了三分善意,诱导道: “不错,我就是赵禹。 “长安君身在秦国知道我的名姓,是经常听人说起赵禹吗?” 为让嬴成蟜顺着自己说话,他连长安君都叫上了,不想让嬴成蟜有一丝不舒服。 “当然了。”嬴成蟜脆生生回答。 赵禹心中泛起喜色,听童音如听喜鹊鸣。 他只要这三个字就够了,后面要是能听到道歉那就更好了。 没等这喜意在心中散开,就听到那极为悦耳的童音继续响起。 “秦国上下谁不知道,就是君诱导赵王接受上党,最终引发长平之战,使秦盛赵衰。 “君有大功于秦国,为何还不归秦?秦国上卿之位,早就给君准备好了。” 赵禹大惊失色,深知赵王多疑的他慌忙走到殿中央,冲赵王跪下,叩首。 “王上!这竖子血口喷人!臣绝不是秦国间人啊!” 赵王丹还没说话,阶下的嬴成蟜身子就是一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急匆匆说道: “赵王!本君胡言乱语!赵大人确确实实是赵国的忠臣,和我秦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住口!”赵禹回首,面部狰狞:“你这黄口小儿,休要再说!”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说话了行了吧。”嬴成蟜特别听话,还双手捂住嘴示意绝不开口。 赵禹:“……” 他从未想过,能被一个孩童逼得如此狼狈。 他又开始后悔,为甚要说出自己的姓名呢? 他冲赵王“咚咚咚”地磕着响头,一遍又一遍地叫冤。 把嬴成蟜换成李崇,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敌国孩子说的话,比敌国大臣说的话,可信度要大的多。 赵王丹听了七八个响头,淡淡地道: “赵禹,你把寡人想成甚人了? “寡人会听信一个竖子之言,对我赵国大臣不利乎? “回去。” 赵禹谢恩,心中惴惴,坐回原来位置。 他额头淌血,希望以此能表露忠心,让王上少猜忌自己一些。 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完,王上只是在朝堂上面对群臣不好发作而已。 以王上性子,他不死,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完。 他低着头,心中灰暗,思索如何打消王上疑心。 偏偏这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让他堕入黄泉,比乌鸦叫还不详的童音。 “赵禹,赵禹。”少年凑过来,自以为极隐蔽的小声叫着:“我可以说话了吗?” 赵禹仰头,满目血红。 他想杀人。 但他不敢。 对嬴成蟜藐视,是因为秦国派七岁稚童使赵,这事本身对赵国就极其不尊重。 赵国若是隆重对待,用正规礼仪去迎接,那显得赵国太弱势,太卑微。 例如美国访问英国,访者不是美国总统,而是美国总统七岁儿子。英国再唯美国马首是瞻,也不能笑脸相迎,这涉及国家尊严。 赵国占理。 君臣可以调笑嬴成蟜,把嬴成蟜当一个优伶,秦国也不好说什么。 可要杀了嬴成蟜,那就只有一条路——开战。 赵禹气得浑身颤抖,却只能无比憋屈地低下头。 见到这一幕,堂上不少赵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忌惮。 眼前这个秦国少年,不是那个质赵弃子赵政,而是真正的秦国公子。 三言两语就让同殿为臣的赵禹失势。 若不是体型小,他们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七岁稚童。 “竖子,你不是有话要教寡人吗?”赵王丹脸上淡漠,心情不佳:“说吧。” 嬴成蟜冷笑一声,让赵禹听的清清楚楚,大摇大摆地走回殿中央。 他又故意停顿片刻。 这一次,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背负双手。 “本君听说,齐国晏子使楚。 “楚王问:‘齐国没有人吗?竟派你做使臣。’ “晏子答:‘齐国都临淄有七千多户人家,展开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挥洒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样,人挨着人,肩并着肩,脚尖碰着脚跟,楚王如何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楚王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派你这样一个身材如此矮小的人来做使臣呢?’ “晏子答:‘齐国派遣使臣,各有各的出使对象。贤明的使者被派遣出使贤明的君主那儿,不肖的使者被派遣出使不肖的君主那儿。我是最无能的人,所以就只好委屈下出使楚国了。’ “方才赵王问本君,秦国是不是没人,为何派本君来出使赵国。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赵王问出和楚王一样的问题,反而尽皆发笑。 “本君不明白,你们是想听到和楚王一样的回答吗?就这么想听本君羞辱赵国乎?你们就这么仇恨自己的国家吗?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听过晏子使楚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收到如此回应? “本君说尔等无能,有错否? “尔等现在还觉得,赵王问的问题可笑乎?” 赵国群臣面面相觑,莫有敢言者。 不是没有自觉能辩过嬴成蟜的人。 可赵禹下场就在眼前。 站出来辩过一个稚童,虽挽了赵国之尊,却对自己名声无大益。还可能背一个与幼童计较,无容人之量的恶名,甚至招来王上疑心,极不划算。 嬴成蟜对赵禹穷追猛打的用意就在于此。 以赵王猜疑心性,让赵国群臣闭嘴。 赵王丹攥紧拳头。 他倒是敢说话,但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辩驳之言。 他用逼迫眼神看向群臣,群臣接触到就低下头。 大多数人都不说话,那王上最多自己心里不爽,无法处理他们。 可要是站起来说话,那可能就被王上记恨上了,赵禹额上血还没干呢。 嬴成蟜默默观察。 若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站出来说话,说明今日殿上没有一个赵臣可以为赵国献身,看待赵国尊严比自身性命更重要,那他对攻克赵国的评估时间就要提前了。 带回上卿李崇是其父给出的光明正大借口,他出使赵国却是主动请之。 亲身入列国,才能对列国局势有更准确的判断,从而做出对应的策略改变。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熟读历史还不够,他还要周游列国。 一个老人扶着坐席,面色灰败,颤颤巍巍站起。 “竖子牙尖嘴利,倒是能逞口舌之快。” 老人迅速吸引了嬴成蟜目光,并让嬴成蟜由衷地心生敬意。 能在此时站出老人就如同黄石公一样,是个为国家不惜身的勇士。 [果然是他……战国四公子之平原君,赵胜。] 少年内心叹口气,冷着脸,神色淡淡。 “你又是谁?” 这次他没有拱手做礼节,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表现对赵禹的与众不同,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面见赵王,他做了许多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记下秦国能提供的赵国大臣画像,背下每个赵国大臣的重要事迹。 “老夫赵胜。”老人中气不足,气势不弱:“竖子又待如何?上党是老夫亲自取之,长平之战兴起,其罪在于老夫!你可要像污蔑赵禹一样,再在王上面前演一出戏,说老夫是你秦国间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低着头,额流血的赵禹心中激动不已,满是感激。 赵胜是赵王丹亲叔父,最受赵王丹信任。 赵胜这一句话,胜过他自辩千言。 赵国群臣内心却没如赵禹一样的喜色,个个心中哀叹口气。 赵胜乃是赵国相邦,相邦亲自下场面对七岁小儿,这已然是赵国落了下成,只看输多输少了。 嬴成蟜神情一下冷冽许多,话语如冰。 “原来你就是赵胜,你自然不是我秦国间人。 “你父赵武灵王薨在沙丘,活活饿死,你冷眼以待。 “似你这等不孝冷血之人,我秦国不收。” 今年五十七岁的赵胜气的脸色铁青,喝道: “老夫当年方十岁!何以救父!” “本君七岁就能代表秦国出使赵国,你十岁为何不能救父?” 赵胜气的呼哧呼哧大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想反驳,却反驳不出来,世上有几个嬴成蟜这种天生知之者? 光比幼年,嬴成蟜就是无敌的。 孔子、老子、墨子、鬼谷子……天下所有圣贤幼年时都没嬴成蟜厉害。 有嬴成蟜这个七岁使者立在赵国朝堂,这个问题如何论,都是他赵胜无能。 赵王丹一脸焦急,立刻下令: “朝会毕!快带相邦下去休息!” “不可!”赵胜吃力地举手拦阻。 若是今日如此了结,那这次朝会,眼前这个秦国竖子就是踩着赵国声名鹊起。 他赵胜名声可以不要,但赵国名声不可有损! “竖子!我赵国上下岂会没听过晏子使楚一事?”老人吃力道:“我们只是没想到,你这竖子听过而已。” 老人将赵国君臣不爱赵或无能的问题,转回为看不起嬴成蟜这个秦使,将影响降到最低。 顶着以大欺小的名声,牺牲自我,为赵国挽回声誉。 嬴成蟜暗叹口气。 [战国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赵有不惜身的平原君,难搞啊……]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 “你赵胜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赵胜不能否认,否则那先前所言就白费了。 他知道这七岁小娃绝对有后话,但他别无选择,坚决道: “不错!” “本君若是没记错,你的爵位是平原君吧。”嬴成蟜抬眼看赵胜头发:“看你头发全白,年岁也不小了吧?知天命了吧?” “五十有七!”赵胜答得铿锵有力。 嬴成蟜缓缓点头,不解道: “你五十七岁君爵,我七岁君爵,我七岁就有了你五十七岁的成就。 “你空耗五十年,凭甚看不上我呢? “凭你那坑死四十五万赵军,还恬不知耻,毫无愧意地说自己是长平之战罪人的脸皮吗? “还是避父死而不谈,不孝之名撼动不了一丝的心?” 平原君赵胜捂着胸口,痛呼一声,委顿倒地。 他本就是重病之身,和蔺相如相差无几,强撑着病体不离朝堂。 平日间情绪平缓,无事尚可勉强活。 今日为嬴成蟜这么一气,痛彻心扉,面如金纸,闭目不能言。 若是造谣污蔑,活了大半辈子,甚都见过的老人皆可一笑置之。 可偏偏嬴成蟜说的都是实话,他无可反驳的实话。 他听进了心中。 “赵相!” “相邦大人!” “来人,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群臣奔走,宦官疾跑,侍卫受赵王呼喊而入殿,赵国朝堂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中,一个人静悄悄走到嬴成蟜身后,悄无声息。 嬴成蟜发现时,脖子上已经被一只大手攥住。 那只手上的力量,极大。 不需要看,只凭肌肤感触,嬴成蟜就能确定。 这只大手足以扭断自己细弱的脖子,他现在就很难呼吸! 这是自嬴成蟜出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连身后人的脸都看不见,但他确切知道,身后的人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身后人的杀气远不如白起的旺盛,却比白起的危险。 在这危急关头,嬴成蟜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在大父梓宫前痛骂父亲的那一夜。 [父亲身上没有针对我的杀气,他从来没想杀我……] 低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幽冥吹来的风。 “你这竖子之所以敢骂平原君,是因为仗着你父是秦王,仗着你秦国兵精将足。 “你说得大多都对,这赵国朝堂多是无能之辈,他们害怕秦国,害怕到让你这七岁小儿能在此大放厥词。 “我不怕,死则死矣。 “现在,你的性命就悬挂在我手上。 “你所倚仗的秦国、秦王、秦军,都不放在我的眼睛里,震慑不了我。 “我杀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偿命给秦国就是了。 “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 嬴成蟜脸憋通红,艰难说道: “你倒是高义,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为了赵国,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换我的性命,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父王,秦国的王,会不相信。我的死,是你个人使然,与赵国无关。” “……” 脖子上的压迫感轻了些许,嬴成蟜大口呼吸两口,觉得呼吸甚是美好。 大手还在,危险还没过,他缓过气就继续开始说。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说的不疾不徐,就好像不在乎自身性命一般。 “只要我死在赵国朝堂,这注定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而且,这更加有损赵国威信。 “赵王连使者的安危都保护不好,连手下的臣子都掌控不好,连朝堂都控制不了,何谈管理好赵国呢?” 二人这一番对话说来缓慢,实则极快。 但就这么短短一会时间,终于有忙碌的赵臣关注到了两人。 赵惠文王同母异父的弟弟,亦是当今赵王叔父的平阳君赵豹一声疾呼,刺破前殿。 “毛遂!你在做甚!还不放开秦使!” 嬴成蟜霎时了然。 [原来是毛遂,怪不得……] 本就混乱的赵国朝堂更加混乱,赵王丹脸上表情,比叔父平原君赵胜倒下时还慌乱。 “拿下毛遂!快拿下毛遂!一定要保证秦使性命!” 持械郎官蜂拥而至,利刃对准毛遂。 群臣纷纷远离毛遂,远远站着,无人近前,生怕这个出身卑贱的人伤到自己。 嬴成蟜感到脖子上的大手不松反紧,呼吸回到之前那般困难。 他被毛遂紧紧按在怀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太奶。 他头颅勉力抬着,以呼吸到更多的氧气。 望着惊慌失措的赵王、事不关己的赵臣,若有所思。 这思路很快被打断,稀薄氧气全部被大脑指派维持他存活,断掉了他的思考能力。 耳边朦朦胧胧听见毛遂厉喝: “滚开……尔等……平原君……我毛遂……” 嬴成蟜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当他再次清醒,一边用力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时,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又穿越了一遍。 他终于看到了差点掐死他的毛遂。 赵国官服,短衣窄袖。 瘦瘦弱弱,其貌不扬。 可以说第一眼看过去毫无特点,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毛遂被郎官以利刃围住,身上血迹斑斑,动弹不得。 嬴成蟜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却还笑着对毛遂说道: “我听说邯郸之战前,平原君准备找二十个文武兼备的门客去楚国,游说楚王合纵抗秦,只找到了十九个人,余下一个人如何都找不到。 “先生便上前自荐,请求随同一起去楚国。 “平原君问先生来几年了,先生说来三年。 “平原君又说贤士处世就像是锥子放在囊里,锥子尖马上会露出来。说先生待了三年也名声不显,应该是没什么本事,让先生留下。 “先生说你之前一直不在囊里,缺少一个机会,现在请求被放在囊里。若是你早在囊中,别说锥子尖,整个锥子都露出来了。 “随后先生促成楚王援赵,解了邯郸之围,救赵国于水火之中,享有‘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的美誉。 “我初次听闻时,就为先生不值。 “先生如此才华,平原君三年却没发现。 “今日见到先生,我觉得也不能都怪平原君,先生确实是相貌平平啊。” 毛遂身被利刃环绕,却浑然无惧怕之色,厉声呵斥: “放肆!你这竖子怎还敢说平原君! “若非平原君让我收手,你早已是一具尸体!安能言语!” 嬴成蟜拿袖子擦去眼泪鼻涕,转头看向被抬到身边不远处,出气没有进气多的平原君赵胜。 赵胜身边蹲着一个太医,衣服被撕开大敞胸口,其身上、脸上、手臂上都满是银针。 他笑着道: “多谢平原君救小子性命,小子很欢喜。 “若是赵武灵王饿死之前,能得做为其儿子的平原君出手相救,应该比小子更加欢喜吧。” 没有人想到刚被平原君救下的嬴成蟜,能对救命恩人说出这样的话。 “竖子!” 毛遂睚眦欲裂,不顾利刃加身。 他抢过一柄利剑,向着嬴成蟜猛冲过来,为一众侍卫所拦。 他一人之剑术,竟能在十几个侍卫围攻下不落下风! 赵国群臣个个愤怒地看着嬴成蟜。 “非人哉!” “狼心狗肺!” “秦国皆是小人也!” “……” 他们大骂,用唾沫发泄自己心头的愤怒。 平原君赵胜瞪大双眼,躺在与其年龄相差无几的平阳君赵豹怀中,向赵王丹伸出手。 赵王丹自嬴成蟜身上收回愤恨眼神,单膝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叔父赵胜的手,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 “不,要,杀,毛,遂。”赵胜一字一句地道:“他,他,他,有,大,功,于,赵,不!可!杀!不能寒了人心呐!” 最后几个字,赵胜出奇地说通顺了,大声喊了出来。 “寡人知了,寡人知了。”赵王丹连点着头:“叔父你别说” 平原君赵胜的手垂落。 赵王丹的声音继续响。 “话了……” 101.第101章他还只是个孩子,毛遂之死,蔺相如劝回 第101章他还只是个孩子,毛遂之死,蔺相如劝回 平原君赵胜意外亡故。赵王丹愣怔,上下嘴唇一起颤抖。 平阳君赵豹痛苦地闭上双眼,伸手合上兄长的双眼。 群臣骚乱,面白惊乱,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平原君”,“相邦大人”,“快救人啊”这些毫无意义的词。 就好像谁喊的声大,谁就忠诚一样。 赵王丹转首看向嬴成蟜,简单一个动作,却极其缓慢连连卡顿,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 赵国群臣也随着他们的王,一起看向嬴成蟜。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让嬴成蟜汗毛耸立,殿中的每个人都想要他的命。 “主君!”毛遂痛声悲呼。 刀光剑影中,他以极为高明的剑术短暂格挡开周围郎官。 面对平原君赵胜尸体,倒持长剑,站在原地。 “当啷”一声,长剑摔在地上哀鸣。 毛遂“噗通”一声跪下,叩首不止,声泪俱下。 十来个郎官见毛遂不再强闯,步步紧逼,持械围之,谨慎万分地盯着他,等待赵王丹的命令。 “平原君亡了?”嬴成蟜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步步走近赵胜,颤颤巍巍,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在赵国群臣和赵王丹仇恨的目光注视下,他来到赵胜身边,好像是腿软,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他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一副既想碰触赵胜,却又不敢碰赵胜的模样,完全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竖子偿命!”毛遂须发皆张。 手掌抓住犹在颤鸣的长剑,弯着腰,弓着身,如一头出笼猛虎般扑向嬴成蟜,血灌瞳仁。 十来个郎官一直紧盯着毛遂,却还是慢了半步,让毛遂冲出五尺才拦了下来。 “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还有毛遂一遍又一遍的怒吼声响彻大殿,打破赵国君臣的沉默。 赵王丹一双眸子满是仇恨,一把捉住惊慌少年的手提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地大吼: “竖子!你安敢害死寡人叔父!” 嬴成蟜被这一拉,仿佛才自梦魇中醒来。 “我没有!” 他的声音既大又尖,盖过了赵王丹的声音,好似他才是那个死了叔父的受害者。 赵王丹气焰为之一窒,尖锐童音冲击他的耳膜,让他看清了嬴成蟜那张稚嫩的脸。 他自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到了隐藏极好的恐惧、看到了强自压抑的害怕,看到了一个少年面对突如其来死亡的该有模样。 他面前的不是老谋深算的秦国大臣,只是一个七岁的秦国孩童。 孩童虽然在倔强强忍着,但喊出来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到哭音。 “我有狂疾啊!我害平原君做甚!我我我!我没想到平原君会死!” “诡辩!诡辩!竖子找死!”束冠被打落,披头散发如同一个疯子的毛遂泣血长鸣:“你气死平原君!纳命来啊啊!” 更加激烈的刀剑撞击,毛遂受创更多,更快,血染短衣尽赤色。 赵王丹视若未见,听若未闻。 叔父临死遗言要他不杀毛遂,他没下令杀毛遂。 毛遂自己找死,怪不得他。 虽然叔父是毛遂主君,虽然毛遂是想为叔父报仇。 可他这个赵国的王在这里,他赵王给毛遂下达的命令是让毛遂停手,那毛遂就应该停手! 赵王丹沉浸在叔父去世悲痛之余,心中还有一丝不满忌惮之情。 毛遂是赵臣,却不听他这个赵王之令。 若是不惩之,让群臣观之皆学之,他这个赵王还如何当?这绝不能纵容! 手中小娃似乎是受到刺激,惊怒交加。 “放屁!言语也能杀人嘛!毛遂你不要污蔑我!我从来没听说过气死这个死法!” 赵国群臣皱眉头的皱眉头,愣神的愣神,都对嬴成蟜这句话有所反应。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朝会开始前,谁要是和他们说秦国来的七岁小娃是奔着气死平原君来的,还真的会把平原君气死,他们肯定觉得荒谬绝伦。 刺杀方式有很多种。 鱼腹藏刀、杯中下药、暗箭射杀等等。 气死……没听说过。 这个刺杀方式也太偏锋了吧? 压下对叔父的悲痛之情,强迫自己理智思考的赵王丹也是如此想的。 他和叔父赵豹对视一眼,从老人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童音还在响起。 “要是言语真能杀人的话,伱毛遂号称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吗?你代表赵国使秦面见我父王,你去气死他啊!你去啊!” 充盈在满殿的杀气缓缓消散,嬴成蟜身上的汗毛慢慢落下。 这话确实没错。 毛遂就是以喉舌闻名天下。 虽然嬴成蟜今日在前殿夸夸其谈,除了赵胜无人敢还嘴。 但赵国群臣并不认为这七岁小娃雄辩无双,是他们明哲保身,不想回应罢了。 谁也不会以为嬴成蟜的嘴巴比毛遂的还厉害。 言语能杀人,还打个屁仗。 派毛遂周游一圈列国,诸侯尽亡,赵国兵不血刃一统天下多好。 剑术高超,曾做过游侠的毛遂,比嬴成蟜对杀气的感知敏锐不知多少倍。 他的泪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形成血泪。 “尔等是草木乎?竟被这无耻小娃如此简单诓骗!他方才一直侮辱平原君!尔等听不到乎?若非蓄意” “是你们先攻击我!侮辱我的!”嬴成蟜的哭音更明显了:“我一进来你们就侮辱我!说我秦国无人!说怎么派我来了!平原君站起来就骂我竖子!凭甚只能你们说我!我不能说你们!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言语声中的委屈,能叫石雕落泪。 扶着兄长尸身的平阳君赵豹满心伤痛,此时心中却也不自觉闪过一丝羞愧。 [确是我赵国先说的这竖子……] 赵王丹将这七岁小娃自上殿,到现在的情形回想了一遍。 脸色依旧冷硬,杀机近乎没了。 赵王发现气死叔父的竖子确实一直是被动反击。 赵禹站出来说竖子,竖子才说赵禹。 叔父站出来说竖子,竖子才说叔父。 群臣蓦然有些尴尬。 虽说赵国有不得不针对这小娃的理由。 可站在这小娃立场上,那就是一进殿,无缘无故被欺负,可不委屈嘛。 谁能要求一个七岁孩子去理解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呢? 他们难道能和一个七岁小娃实话实说。 说你秦国派你来就是不尊重我们,所以我们也只能不尊重回去。 这小娃听得懂吗? 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竖子害死平原君乃是事实!尔等还听他诡辩!”毛遂一剑斜挑,挑开侧面郎官长剑,悲痛欲绝。 嬴成蟜一脸倔强,眼有雾水,一副努力不哭出来的样子,小手指一点毛遂。 “是你害死的平原君! “若不是你偷袭我!要掐死我,平原君早被抬下去医治了! “你要杀我,杀了我秦、赵就会开战!平原君为了阻止你失去最佳诊治时间才死的!” 赵国君臣听到嬴成蟜说毛遂害死平原君时,只当嬴成蟜危机时刻胡言乱语。 及至听完嬴成蟜说的话,一个个思索了一会。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用审视的眼神看向毛遂。 这小娃说的没错,是毛遂要先杀这小娃,平原君为了阻止才强撑着不走的。 真要是让毛遂得手,秦国必然会攻过来。 而现在赵国主力都为廉颇引领,去东边迎战燕国了。 一旦秦国来攻,东、西两线作战,这是要赵国亡啊! 平原君死是一个人的事,可眼前这少年要是被毛遂杀了,秦国打过来可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事了。 赵王丹缓缓起身,眸子中闪烁着猜忌的光。 “毛遂。”他没有叫郎官停止攻击,沉声道:“你要杀这竖子,到底是何居心。” 毛遂一脸失望,仰天长笑。 他愿为赵国献身,赵国却思他欲害赵!真是荒唐!他一把宝剑忽然耍的水泄不通,一个人力战十数郎官而胜,硬生生为自己清出一片空地。 他踉跄后退,连退两步。 平举长剑,剑尖第一个点的就是赵王丹。 赵王丹脸色刹那阴翳。 “昏君!”毛遂大喝,声贯大殿。 “毛遂,你疯了!”赵禹头一个站出来表忠心。 紧接着,赵臣纷纷呵斥毛遂。 “还不赶快放下剑!” “狂妄竖子!还不束手就擒!” “对王不敬!当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毛遂手臂移动,眼随剑动,那双血瞳仁扫过殿内每一个臣子。 “你们这些人,就继续站在这大殿中等着秦国打过来吧!个个身居高位,德、能皆不配!皆是只能依靠他人成事的碌碌无为之人!” 赵王丹心中怒火狂飙,将一腔怒火尽皆发在了毛遂身上。 “来人!拿下这狂生!” “吾看谁敢!”毛遂厉喝。 一郎官立功心切,听了王令立刻迎上前去。 毛遂一剑刺中其胸口,立杀一人。 他拔出长剑,持着满是鲜血的长剑扫视围拢郎官,眼中和血一个颜色。 众郎官一时间无人动作。 嬴成蟜体表瑟瑟发抖,盯着毛遂,与看过来的毛遂四目对视。 他避开毛遂视线,瑟缩后退一步,好像被毛遂杀人吓着了。 “呜呼!”毛遂大哭道:“我之名声不过虚名耳!不能让你的真容暴露,是我毛遂的过错啊!若子秉没有离开,今日断不能让你这竖子逞口舌!” 他横剑于颈,郎官鲜血挂在他脖子上,往下流,就像是他划开了自己的脖颈。 他缓慢的扭转脖子,再一次怒视着赵国君臣。 “呸!” 他吐了口唾沫,砸在地上,竟有“啷当”之声回响。 “我听说商汤以七十里的地方取得了天下,周文王以百里的地方臣服了诸侯。 “这难道是商汤、周文王的兵多吗?只不过是二者能发挥优势,振奋威力罢了。 “我赵国士卒虽少,可全国上下皆是奋战之心!男女老幼皆能上战场杀敌!他秦国敢攻过来,最差不过是再守一次邯郸罢了!三年五载也攻不破! “遂能和平原君找来一次援兵,就能找来第二次! “灭秦之心,列国尽有! “此时秦国攻过来,不是我赵国面临灭国之灾,是他秦国亡国之日!尔等怕秦攻来,秦国更怕列国合纵攻之啊! “这个道理!尔等如何就不明白呢!” 赵国君臣无动于衷。 少有几个觉得毛遂所言有理,在这个大环境下也不敢站出来支持毛遂。 他们不想死。 毛遂表情越发绝望,最后努力也付诸东流水。 他双膝砸在地上,面向主君赵胜。 “遂身为平原君门客,不能报主君之仇! “身为赵国大臣,不能为赵国趋利避害!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遂与之看似不足二十步,这段距离实际上却比遂从鸡泽走到邯郸的路途还要远。 “王上不信遂,主君厚待遂。 “遂唯有以死谏之,唯望能唤醒我赵国胆气!尊严! “可让遂在黄泉路上,一回头就看见这竖子! “将这竖子再杀一次,献给平原君!” 长剑抹脖,毅然决然。 鲜血横流,这次是毛遂自己的血,他真的划开了自己的脖颈。 他的身躯侧倒在地上。 满是血污的脸旁边,是几颗表面沾满鲜血,被他咬碎的牙齿。 刚才那“当啷”声响,就源于此。 赵王丹挥挥手。 “收拾下去!” 宦官矮着身,低着头跑过去清扫。 赵王丹看都不看毛遂尸体,看着身边孩童,再看看叔父仍旧温热的尸身,陷入沉默中。 殿中群臣大气不敢喘。 良久。 “寡人叔父救你一命,你为何还要恶语相向,这又是谁欺负谁?”赵王丹隐怒,呵斥嬴成蟜。 嬴成蟜眼角有擦过的眼泪痕迹,昂着小脖子。 五根清晰手指印出现在赵王丹眼前,足见毛遂下手之重。 少年大声喊道: “毛遂是平原君的门客,他的门客要杀我,他制止他的门客不是应该的嘛? “平原君要是不站出来欺负我,我能差点被毛遂掐死吗?我差点丢掉性命不就是平原君害的吗? “赵王难道要我对差点使我丢掉性命的平原君感激涕零吗?赵王倒是说说,这是谁欺负谁!” 赵王丹哑然。 好像,是这么回事? 赵国群臣无言。 这小娃肯定不能杀,那就不要多事。 免得出声说了话,赵王急火攻心,一剑杀了这小娃。 赵王丹二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秦使长安君面见赵王丹。 相邦,平原君赵胜身死。 博闻师毛遂身死。(注1) 同日,秦王子楚于西宫鹿鸣苑射杀一头麋鹿,与太子嬴政分食之。 嬴政吃着鹿肉,觉得没有原车府令韩明烤的美味,也没有在大父身边吃烧烤时的自在。 “王上为何让吾弟使赵,他才七岁。” 秦王子楚望着东南,那是赵国方向。 “因为你弟想独自狩猎。” [不堕秦国威严,破坏列国合纵。] [弱列国,让为父休养生息,趁机强秦,张仪复生也做不到吧。] [蟜儿,你真的能做到吗……] 一间奢华府邸,主屋内满是药味。 久病缠身的蔺相如靠着枕头,倚墙而坐,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少年。 “你竟然真的气死了赵胜,还能全身而退?” 嬴成蟜赧然,拱手道: “都是外曾王父教得好,若非外曾王父告诉我赵胜症结在于心火旺盛,急攻之可致死,小子” 蔺相如不等听完,赶忙说道: “不要乱说!还有!不要乱攀亲族!” [老夫要是知道你真能气死赵胜,绝不说与你听!] 嬴成蟜一脸疑惑道: “小子的嫡母是蔺公的孙女,那蔺公就是小子的外曾王父啊。” 蔺相如无语,这确实是实话。 嫡母就是母,非亲生也是母。 嬴成蟜一脸自信。 “外曾王父,你不要怕,小子不但能全身而退,还会让赵王和赵臣都喜欢上小子,皆说小子的好。 “蔺家只会得到好处,绝不会受到连累。” 蔺相如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差点跟赵胜一起走。 “你气死赵胜,赵王的亲叔父,赵国的大功臣。 “赵国能容下你都是奇闻,你还想让赵国上下都喜欢上你?你比你父还夸浮! “你啊,还是早早回转咸阳,别死在老夫前头。” 【注1:博闻师:赵国专有官职,学术顾问,有上朝议政之权。】 102.第102章水戏白无瑕,蔺相如的杀机与劝信 第102章水戏白无瑕,蔺相如的杀机与劝信 蔺氏一族二号人物,蔺相如长子蔺仪,亲自送走年岁幼小到离谱的秦国使者,态度恭谨。做为当朝亲历者,他亲眼见到秦国公子成蟜是如何翻云覆雨,心中敬畏颇深。 他一直将嬴成蟜送到大门外,看着嬴成蟜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驶离。 “生子当如秦公子成蟜啊……” 在家门口留下一句感慨万分的话,才在管家、仆人的簇拥下回了宅邸。 快步回转主屋内,见到老父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 他泛起忧愁,最近老父咳嗽的越发频繁,药石越发不顶用了。 宫中太医和民间名医,能找到都找过了,没一个能有当年号为扁鹊,秦越人的本事。 “蔺仪,你,咳咳,过来。”蔺相如往身上扯着被子。 他胸闷,气短,头晕沉沉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身下床榻火热,炙烤臀股。 骨头却还向外冒冷生寒,将那热量拦在肉外,只能在皮毛间游动。 蔺仪脱下衣物,他很热。 外面天寒地冻,屋中三伏炎炎。 老父房中不但有火塘,还有三面火墙。 火塘就是蔺相如身下床榻。 最底部用砖石垒砌,中空,顶上以土烧制盖住,连通外堂。 其内烧制木炭,热量自火塘表面散发,充盈室内,驱寒怯冷。 火墙与火塘原理一致。 将房屋墙面砌成空心墙,里面通有火道。 利用火道将热量传递到三面火墙,提高室内温度。 可就是如此温度,仍旧不能温暖老父。 外火辟邪,除外湿,却不能尽去内寒。 蔺仪跨跪上铺有野兽毛皮的火塘,一上去就感觉到膝盖滚热。 他眼中含泪,为老父掖被子,抓着老父的手,轻而又轻地道了一句。 “父亲。” 蔺相如点点头,“嗯”了一声。 闭着眼睛,脑袋向后,稍微用力地磕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经这一撞,他的头更痛了,却也更清醒了些。 眼皮上抬。 蔺仪能自老父的浑浊老眼中,清晰看出自己面容。 蔺相如自己却看不尽清长子的脸。 “朝堂上的事,都讲给我听,我信不过那小娃,秦国王室没一个有信誉。” 蔺仪手臂放在老父脖颈之后,让老父枕着,能靠的舒适一些,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 蔺相如听的认真,听的出神。 出神到身体上的病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震惊难言。 他不自觉屏息,在脑中幻想,将自己代入到今日的赵国朝堂上。 气死平原君赵胜,在他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偏让这秦国小娃完成了。 平原君赵胜死后,局面对罪魁祸首便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换成他也不一定生还,偏偏这七岁的秦国公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及至长子讲完,蔺相如身体上的病症才反应过来。 他弯着腰、低着头剧烈咳嗽,咳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蹦出来似的。 蔺仪轻轻拍打老父后背,今年已然五十八岁的他一脸歉疚。 让八十一岁老父还在操心家事,他这个长子无能啊。 “真是……老了啊。”蔺相如一脸自嘲。 他脸上的每一个坑洼,都是岁月凿下的印记。 他重新闭上双眸,积蓄力量。 “准备马车,我要面君。” “父亲,外面寒啊。”也已经衰老的蔺仪关切道:“父亲不必亲自面君,儿子现在去宫里禀奏,说父亲欲见王上。以王上对父亲的重视,定会亲自……来看。” 蔺仪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迟疑,声音降低。 不是他对自己所想抱有疑问,是他的父亲蔺相如双目怒睁,脸上每一寸都写满愤怒。 蔺仪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正处壮年的父亲教训处于幼儿的他,他本能惊惧。 蔺仪趿履在脚,一边向外跑一边应声: “儿子这就去备车,这就去……” 听到长子关门声,蔺相如好似一下苍老十岁,苦笑连连。 “我蔺相如的儿子,都五十八了,还远不如秦异人七岁的儿子。 “今王本就猜忌心重,见到这小娃两入我府,正是惊疑之时。 “让王来见我,是嫌我死的慢乎? “只考虑我的身体不能受寒,而不考虑能随时灭我蔺氏一门的王上。 “大智慧没有,尽是些招灾的小聪明啊……” 老人剧烈咳嗽,委顿在墙角。 贪恋两面火墙之温,以手掩面,长叹息。 驿馆,一间空房室。 房中央放有一个较大的木桶,木桶中盛满热水。 嬴成蟜脱去衣衫,扒着木桶边进入,坐了下去。 温热水流浸泡他浑身上下,热量自肌肤渗入,他的额头很快便见了汗。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整个浸泡在了水中。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他的脑海自动浮现为赵国不惜身的平原君赵胜,为主君不惜命的毛遂。 这两个人都是英雄,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又杀人了,没有杀赵高时的不适应了。 身体的心理的适应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随着在水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肺中氧气也越来越少。 身体对于呼吸的渴求越来越高,反应也越来越灵敏。 脖颈上原本已经察觉不到的疼痛,察觉到了。 没有平原君赵胜阻止,他八成要被毛遂掐死。 他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不知道真的走过去,还会不会幸运地穿越。 还有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气死赵胜以后,殿中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那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杀气,让他大脑刹那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要不是赵王丹抓住了他的手,他一定会瘫软在地。 他承认,他是真的怕了。 直到此时独处,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包在水中,他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劫后余生,真真正正的劫后余生。 他用缺氧窒息而提高的灵敏度,感知着身体每一处。 惊炸而起的汗毛,此时才彻底顺滑。 如决堤黄河般汹涌澎湃的血液,此时才真正和缓。 他由衷以为,活着真好。 他真的想要回转咸阳了。 他在心中问自己。 [历史上没有你嬴成蟜,秦国不照样一统天下了吗?你拼甚命呢?] [大父真正遗言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不是父亲口中的为国出力。] [你就在咸阳继续做公子成蟜,摆烂躺平不好吗?] 答案还没给出来,他听到了“吱嘎”一声响。 这响声实际很轻,到了他耳中却极其刺耳。 [刺客!] 他在水中就惊恐地睁开眼睛,窜出水面的同时不忘向门口泼水,还同步尖声大叫。 “来人啊!有刺客!” 他清楚地知晓,以他七岁的身体,面对刺客活命率最大的方式就是叫人。 [老子这次要是能活下来!立马就回咸阳!] 白无瑕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迎面就是一捧冒着热气的水。 武者本能让她自动闪避,还没等落脚,就听到劣徒在歇斯底里,凄惨无比地大叫。 “来人啊!有刺客!” 为保护这不肖弟子进来的少女霎时气结。 觑准那个光不出溜的小身影所在,足尖轻一点地,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过去。 手臂伸出,接住将要摔在桶外的弟子,靓丽脸上满是恚(hui四声)怒。 “哪来的刺客,胡扯个甚!” 守在外面的秦国锐士都冲到门口了。 见到公子成蟜安然无恙,统领白无瑕脸上写满不欢喜之色。 识相地退出房,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他们退的极快,生怕被这女统领叫住,以比试借口发泄怒火。 这些沙场征战的锐士本来是不服白无瑕的,凭什么他们这些男儿要为一个女人管? 然后他们就被白无瑕打服了。 不结战阵,他们十个人也不是白无瑕对手。 等知道白无瑕是武安君白起孙女,一个个更是心服口服,暗中想着不愧是武安君的后人。 嬴成蟜此时处于惊弓之鸟的阶段,反应没有这些被揍的身上青紫交加的锐士快。 白无瑕的声音听在了耳中,大脑正在处理没下达指令的时候,他身体自动发挥,排斥外来者。 闭着眼睛,大喊大叫,手推脚蹬。 很快,大脑识别出这是师者声音,下达了安静指令。 嬴成蟜睁开眼,见到了一脸寒霜的活力少女师者。 他讪讪一笑,绷紧神经松弛下来,就觉得手放的地方很软乎。 [看不出来……这么富有的。] 他立刻就知道放的是什么地方了,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那他就可以像影视作品中的男主一样,好奇地捏一捏了。 现在……他也想捏。 他看着师者青春却冷冰冰的脸,配合脑海中不多的道德,克制住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他刚想要悄无声息地挪开爪子,白无瑕就低头看了一眼外表看上去极为平坦的胸口。 [完了!] 抱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念头,嬴成蟜赶紧麻溜地挪开爪子,解释道:“白师,我不是故意” “叫个屁啊!”白无瑕怒斥打断。 把劣徒扔回浴桶,猛一个后撤躲开迸溅起来的水花。 嬴成蟜跌入水中,急忙站起,再次试图解释道: “白师,我不是故意摸你……胸口。 “我以为你是刺客,本能就推开你。 “真的,我对天发誓。” 这次他说完了整句话,手指着头顶。 自从他发现了发誓好用,谁都信,就有些上瘾了。 但他的青春少女师者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反而更冷了。 他疑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发誓不好用了?军中不信发誓?] 正要再次申辩。 白无瑕“噔噔噔”几步冲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按进水里,外面只留一个不明所以的小脑袋。 “你当这里是你的李一宫,三九寒冬都和春天一样? “你不知道凉是吗?不怕外寒入体,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吗! “大父说你聪明,王上说你聪明,我看你简直比彘还要蠢!老实趴水里!” 白无瑕很生气。 腊月寒冬,邯郸的天比咸阳还要冷一些。 热水一泡,浑身上下毛孔大开,不着寸缕暴露在外。 就是她刚才没有开门,那股子寒风冷气没有进来,光这室内凉气就能让这蠢徒弟染风寒。 混上其肌肤上的水珠,不消一刻就能得风湿。 大父、王上将这竖子安危托付给她。 她本以为防着的只是外面刺客,哪想到眼前这竖子还要作死! 嬴成蟜被说的不敢还嘴,“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趴在水里,望着白无瑕。 浴桶中水汽上升,一直升起,遮白无瑕脸上,有一种雾蒙蒙的美感。 白无瑕本就是青春美少女,美丽的人生气也美丽。 一张俏脸含羞带怒,如玉一样的莹白底色上,染有几抹运动过后加愤怒的粉红。 乌黑发丝吸收水汽,多数贴在俏脸上等人拨开,有一缕垂下如同钓鱼丝线。 嬴成蟜心脏跳动加快,血液流动加速,眼珠子赶紧向旁边移开。 [嬴成蟜!这是你老师啊!] [她才十五啊!这是犯法的啊!] 然后,嬴成蟜小脸就涨红了。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到了叛逆期,极其逆反。 他越说教,身体越兴奋。 白无瑕眼看着徒弟眼神从注视到飘移,面色由正常变通红,红的都要往下滴血了。 她的手离开徒弟肩膀,出水的瞬间“哗啦”一声。 浴桶中水纹荡漾,嬴成蟜的心湖随之一起。 白无瑕用手轻轻捏着徒弟下巴,平平身子伏下,俏脸贴近嬴成蟜的脸,距离不过二寸。 “看着我。”她冷声道。 呼出的热气吹在嬴成蟜脸上,嬴成蟜耳根子都红了。 快速眨动丹凤眼,强迫自己看老师。 他嗅到老师身上有香气,特别好闻。 白无瑕更狐疑了,肩膀又往下矮了半寸。 发丝落在水中游动,水慌乱地打着圈圈。 “你心虚个甚!”她质问道。 这次呼过来的气息更热了,嬴成蟜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身子僵硬,心思不纯,回应自然也是磕磕绊绊。 “没,没,没有啊……”坏心思随着话语,一同出口部分,被死死压制的理智稍微回归,后续言语流利了:“白师,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白无瑕蛾眉稍平,冰山化冻。 “磕磕巴巴,还是秦人吗?一点也不爽利,大声说清楚些!” 嬴成蟜受到鼓励,大声道: “白师,我不是故意碰你胸!” 白无瑕嘴角勾起,笑容是冷的。 “你心虚不敢看我,就因为这?” 嬴成蟜耳朵又热了几度,真心觉得老师笑的好看。 限时勇气到了时间,声音又小了下去。 “是。” 他一直想低头,只是老师白嫩纤细的手指抬着他下巴不让他低头。 忽然间,他下巴底向上的力消失,他的头自然而然低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响,浴桶中水纹荡漾比刚才激荡得多。 “抬头!” 一声娇斥,嬴成蟜重新抬头,眼睛豁然睁大。 “白,白,白,白,白师。”他眼睛在自己的手,和老师冰冷的脸上交互往返:“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做甚?” 反应迟钝的大脑终于接受到手部信号,给出延迟后的分析结果。 嬴成蟜瞪大双眼。 富有且慷慨的老师让他脑中升起数个小心心,以及无数个问号。 少许喜意,一片懵然。 少女面色依旧冰冷。 但熟悉老师的嬴成蟜能从老师柔和下来的眼神中,看出老师软化的内心。 “用不用伸进去?”少女冷声道。 “???” 嬴成蟜小脑袋一震,小口微张,彻底懵逼。 等到他反应过来,摸布料的滑溜溜感觉消失。 他的手也消失了,衣衫外不见,他感觉到了有摩擦力的肌肤相亲。 他手和眼睛各干各的。 手轻轻抓,稍用力抓,用力抓。 眼呆愣愣看着老师。 白无瑕左手还抓着徒弟手腕,右手抬起,按在小徒弟脑袋上,轻轻揉着那湿漉漉的绒发。 看着小徒弟呆呆的可爱脸,脸色彻底柔和下来。 千载冰山,溶解为滋养万物的流水。 “为师听了你在赵国朝堂的表现,你能做到这样远超为师想象,为师都做不到呢。 “你第一次离开秦国就肩负这么重大的使命,在外必须城府极深,在为师面前不需要隐藏你的内心,不要憋坏了。 “你才七岁,还很小呢,杀了人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差点被杀而害怕也很正常,你想念母亲的怀抱更是再正常不过。 “为师年龄与姬夫人相仿。 “离开秦国,你就当为师是姬夫人好了,私下里你可以叫为师母亲,叫一声来听听。” 嬴成蟜:“……” 少女吐气如兰。 “为师说了,不用在为师面前隐藏,不要心虚也不要害怕。 “叫出来就是了,为师会像你的母亲一样保护好你。” 白无瑕静等片刻,还是不见小徒弟张嘴。 小徒弟脸上的红晕完全褪了下去,手在用力往回抽。 得知小徒弟差点在赵国朝堂被刺杀,就满心愧疚的少女牢牢攥住小徒弟的手。 俏脸变红,迟疑片刻,一咬银牙。 “你是不是不满足摸,还想吃……啊…… “为师没做过母亲,以为你七岁不吃了,摸着就” “白师!”嬴成蟜一声尖叫:“我不吃!” [说谁七岁还吃奶呢!] 白无瑕明显出口气,重新恢复师者威严。 “那就叫吧,叫出来舒服些。” 嬴成蟜憋着一口气往回抽手,咬着小牙道: “白师你松手!我自小就不摸!我不想母亲!” 白无瑕手劲不松一点,板起俏脸。 “嘴硬! “你都抓了!还一直抓! “在外面对他们说谎可以,不要对为师说谎。 “不,不要对母亲说谎。” 嬴成蟜:“……” 他要是能穿越时间回到一刻之前,就是把自己溺死也不可能让自己跳出浴桶。 说不清了! 水汽缭绕间,十五岁的少女想当母亲,七岁的少年想死。 “笃笃”轻响,有人敲门。 当母未遂的白无瑕松开嬴成蟜的手,脸上写着明显的不欢喜。 嬴成蟜赶紧缩回手,整个人连同脑袋都埋在浴桶里。 他要闷死自己,真是羞于见人! “进!”白无瑕冷声传进水里。 一声“吱嘎”声音后,一个男声也传进水里。 “统领,收到信件。” “出去吧。” 又是一声“吱嘎”后,嬴成蟜脑袋才冒出水面。 信件在他沐浴时送进来……有那么紧急? 白无瑕摊开手上竹简,轻声念道: “小子,不想死就速归咸阳,老夫去面见赵王,奏请杀你。 “蔺相如……” 少女瞳孔收缩,撇掉竹简,拿起床上被子就要包起小徒弟跑路。 他们这几天做了什么,蔺相如基本都知道。 嬴成蟜缩在水中,动也不动。 [这要是跑了,不就坐实我来赵不安好心了吗?我不就白来赵国了吗?] 第103章赵王以颅宴之,长安君言此颅为赵王最好 第103章赵王以颅宴之,长安君言此颅为赵王最好白无瑕的手白白净净,习武之人常有的茧子一个也没有。 整只手臂探入水中如一条白蛇,缠在嬴成蟜身上一带而起。 还在思索的嬴成蟜刚自社死中醒悟,就感觉到了飞一样的感觉。整个身子连同脑袋被裹在被子里,在一片漆黑中被带走。 一阵颠簸后,再露出脑袋的时候就已身在马车中了。 “白师,你太冲动了。”少年丹凤眼眯着:“就算走,也不争这一时三刻。蔺相如真要杀我,传这封书做甚?” 白无瑕关心则乱。 她一心只想着小徒弟安危,完成大父和王上给予自己的使命。 听嬴成蟜这么一分析,脸上的急色去了大半。 “有理。”少女露出思索之色:“这又不是两百年前,打仗都要提前告知,约定时间地点,宋襄公那套早就过时了。大父口中的蔺相如,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少年认同点头,一脸正色。 “所以,他想做什么呢?白师可有头绪?能教我否?” 白无瑕白了小徒弟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不满的光。 “我是教你武的师者,不是教文的。” “这样啊。”少年若有所思,歪头看着坐下来的老师:“那白师为甚不赶快差人去请黄石公呢?再晚几个时辰,赵军一到,白师是想和我死同穴?” 白无瑕娇容粉嫩,含羞带煞,一个暴栗敲在小徒弟头上。 “让你口无遮拦!调戏师者!” 稍发怒火,再办正事,掀开车帘叫人去请黄石公来车厢一叙。 嬴成蟜遭了不轻不重的一击,不满地盯着少女背影。 他的老师入乡随俗换上短衣后,原本藏在宽袍大袖里的修长身段显露,蛮腰扭动兼具柔美和力量,紧实臀部充满肉感。 白无瑕吩咐几句就回转车厢,一回头就见到小徒弟心虚眼神,原本的好气就变成了好笑。 她右手抬起,细长食指点在小徒弟眉心。 “为师知道你想摸,在外不” “呸呸呸!”嬴成蟜涨红着脸叫嚷:“谁想摸你胸了?谁想摸你呜呜呜呜!” 这声音太大,白无瑕急忙用手捂住小徒弟的嘴。 眼神羞怒交加,威胁之意极重,大有再敢喊叫就杀人灭口之势。 “你嚷嚷个甚!”少女的脸也涨红了:“这是能在外说的嘛!不许再叫唤!听到没有!” 见到小徒弟点点头,少女才慢慢松开手。 一边松,一边万分警惕地盯着小徒弟,随时准备再捂上去。 她将嬴成蟜当徒弟、孩子看待。 心疼徒弟年纪这么小就背负这么大压力,母爱泛滥,允许徒弟将她当做母亲。 虽然她问心无愧,但这事也不能宣扬啊。 嬴成蟜轻哼一声,撇过头,小声嘟囔: “反正我不想摸,是你非要让我摸……” “是,吗。”白无瑕一字一顿。 她一下下轻咬着银牙,发出“叮叮叮”的声音,走近小徒弟。 嬴成蟜被白无瑕阴影笼罩,两个小胳膊拉扯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断后缩。 “你要做甚?” “为师不喜饶舌,动手能力颇强。” 白无瑕双手撑着车厢后壁,两个白皙手臂中间就是嬴成蟜的小脑袋。 她的俏脸贴的越来越近,逼得嬴成蟜不断后缩,直到后脑勺贴在车厢后壁退无可退。 少女矮着身子,脸几乎要和少年贴在一起。 不知是否错觉,她闻到了一股淡淡奶香味。 为了验证,她又凑近些许,挺翘的鼻子轻贴在嬴成蟜脸上,用力嗅了两下。 眼神睁大些许,略显惊讶。 “确实有奶香味,你还真没断奶啊? “怪不得不愿吃饭,是在找乳母啊。” 嬴成蟜本来心脏跳的极快,闻言旖旎心思尽去。 心脏跳的更快了,气的。 “你滚!” 人身体味道是天生的,谁说有奶香味就必须是吃奶! 少年要喷火的眼睛没吓到白无瑕,反而让白无瑕心头恼火,自觉失去师道威严。 她正要发作,就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知该是黄石公来了。 “辱骂师者,小子,你等着,我让你叫母都不行!”少女放狠话。 “白无瑕,你真饶舌!废话真多!”少年不甘示弱。 少女、少年这对师生头顶着头,瞪着眼,谁也不肯认输。 黄石公登上马车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得到报信就第一时间匆匆赶来,生怕耽搁一点的老人气不打一处来。 “火烧眉毛了,你俩在做甚!” 少年、少女各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四马拉着的高车停在原地,数十名自秦国跟来的锐士离开马车三步开外,绕三匝,缠三圈。 两刻钟后,车厢内。 黄石公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老人做秦国相邦时,行事都一向果决得很,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如今不为相邦,以公子成蟜舍人身份行走的他,却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冒险了。”老人最后沉声道:“你们两个小娃走,回咸阳。赵王若来,老夫再用一次魏辙二字。” 他可以为了秦国发展强大而死,却难以接受公子成蟜死在这里。 公子成蟜才七岁,连成长之日都没到呢,未来不可限量,怎能在这里殒命。 少年摇摇头,否决了黄石公的提议。 仰起脖子,指着那五条颜色淡去了一些的红指印。 “我若走了,这就白挨了,坐实了心怀不轨谋害赵胜之名,这趟出使白来。” “如何能说是白来?赵胜、毛遂死,这是弱赵之功!”黄石公以反驳行劝。 “不够,赵胜、毛遂这两人死,影响不了大局。” “老夫不同意你以性命做赌!蔺相如和赵王加起来也不抵你一命!” “黄石公莫不是看本君年幼,忘了本君才是主使。”嬴成蟜宣示主权,舔舔嘴唇:“本君赌的不是蔺相如、赵王,而是国运。” 少年似乎忘记了,自己在白无瑕闯进来时说过,若是这次能生还,就回咸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王宫驶出的马车停在了驿馆前。 宦官穿着短衣走进驿馆,接秦使赴王宴。 赵国栋梁平原君赵胜白日刚死,赵王悲痛欲绝,晚上就召开王宴来邀请。 连自恃武力,不喜文事的白无瑕都看出了事情不对。 在宣读王命的赵国宦官躬身退出,在外等候的时候,冷着俏脸道: “宴无好宴!” 被邀请的嬴成蟜一边换衣服,一边笑道: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赵王死了叔父还请我吃饭,这是有多重视我。 “白无瑕,你不要平白污蔑人。” 黄石公趴在门口,轻推门扉开了一道缝隙。 借着这道缝隙,一溜溜火把点了他的眼睛。 粗略看一下,敞开大门外能看见的赵军就不下一屯之数。 [五十人还多,这是请赴宴还是押犯人。] 老人关上门,眉上三道沟壑。 他转过身想说“还是回咸阳吧”,话在嘴边徘徊,却只留一声叹息。 现在再说这话,已经晚了。 吕不韦带着王上逃脱邯郸,也是在赵军抵达之前。 使团里的五百秦国锐士,能把外面那些赵军杀的所剩无几。 可杀出邯郸城,豁出命来也做不到。 老人走到嬴成蟜身边,为这位生平仅见的神童正正衣领,最终只道了两个字。 “小心。” “没事哒没事哒。”嬴成蟜嬉笑:“白无瑕脑袋空空,公不该如此啊。赵国十三万人都被廉颇调去东边,与燕国作战。北边边军防着匈奴,回不得中原。这种情形下,他要是杀了我,不怕我秦国大军压境,真和燕国一起灭了他吗?” 老人勉强一笑,不想争辩。 秦国若是真能打,王上也不必冒奇险,闪灭东周国立威了。 连年天灾人祸,和浩大工程,牵绊住了秦国绝大部分人力。 列国要是有敢攻秦的,函谷关外,秦国自然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天下霸主。 外战,劳师远征。 也能打,只是不应该打,打了血亏。 而且攻赵,或许面对的还不仅是赵国,是又一次的列国联军。 “白无瑕,你跟着我做甚?”收拾好,戴上一顶小毡帽的嬴成蟜挡在门口:“赵王邀请了我,又没邀请你,你不要那么厚脸皮。” “饶舌!”白无瑕口吐二字。 单臂夹着公子成蟜,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她的脸有些生气,心很平静。 自她看见小徒弟脖颈上那五根手指,她就做下决定,绝不离开半步。 上大殿、赴宴,皆相随。 暗箭要防,明枪也要拦。 若赵不许,那就杀了她。 一七岁稚童尚且不惧死,她白无瑕身为武安君白起孙女,十五岁了,更不怕死。 少年挣扎。 “哎哎哎,放手啊!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个蠢货除了有一身蛮力,还有甚用?真想杀我你挡得住吗? “你真想和我死同穴啊,就因为我摸你呜呜呜呜呜!” 少女捂着少年的嘴,羞惭娇斥。 “闭嘴!” 赵王宫,长乐宫。 赵王丹自坐在上首席位。 其右下首位,则是上卿蔺相如。 为了照顾蔺相如的体寒病症,一个火盆就放在蔺相如的身后,只为他一个人燃烧。 火苗在蔺相如身后窜着,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来赴宴的群臣本就心中有所猜想,但看到蔺相如还是有些吃惊。 这位上朝老臣身体比已亡的平原君还要差,上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还是在李崇上殿的时候。 今又出席,看来这次宴会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长乐宫是专门用以举行大宴的王宫,以往开宴时,中央都有赵女舞蹈,优伶演戏,胡女解衣。 今日,什么都没有。 各个臣子小案上的食物,倒是没有缩水。 有烤的肉有煮的肉,还各配有清樽美酒。 但上首的赵王丹神色阴翳,不言不语,自然也就没人动箸开食。 都是能赴王宴的上流贵族,谁也不差一口吃的。 寻常百姓年节才能吃上的肉,在他们嘴里,早就吃腻了。 做得好勉强入口,做不好又膻又腥。 “秦国使者到!”宦官雄浑嗓音传入长乐宫。 赵王丹看了一眼右下首位的蔺相如,看到这位老上卿闭着眼睛,裹着袍子,好像睡着了。又看了一眼左下首位的平阳君赵豹。 平原君赵胜亡故后,赵豹就是他在朝堂唯一的亲叔父了,他极其重视赵豹意见。 叔父与他同族,利益与他一致,还会害他不成? 而且,当初长平之战前,平阳君赵豹极力不要上党。 若是他那时候就能听叔父的话,四十五万赵军就不会死,赵国现在或许已经雄霸天下。 赵豹微微颔首。 赵王丹也轻轻点了一下头,以示知道了。 他嘴角勾起,想让那个可恨竖子一进来就看到他的笑脸。 他这一笑虽是假笑,却也有微弱作用。 如同些许水珠,放宫中如同一块墨砚的气氛稍微化开些许。 他笑着,笑着,脸有些僵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某竖子迟迟未进门,在长乐宫宫门前被拦下了。 赵王丹生气。 他堂堂一个诸侯王卖笑,还一直卖不出去,这叫甚事啊! 他招手。 旁边侍着的宦官挪步上前,躬身听命。 “去看看,发生了甚事!”赵王的语气中有些怒意。 “唯。”宦官小心应下。 面对着赵王丹,一步一步慢慢退下台阶。 及至两只脚都下了高台,转身小跑着奔向宫门,像是一阵风。 很快,宦官就来到了宫门外的丹墀上。 喘着粗气,怒瞪拦住嬴成蟜,守在宫门外的两个斧钺郎官。 手指头伸出指着郎官,都要戳到郎官脸上了。 “竖子!你拦秦使做甚!还不快放秦使入内!” 白无瑕皱皱眉头,她有些不舒服,即便宦官是在训斥拦截她的郎官。 在首重战功秦国,宦官绝对不敢跟郎官这么说话。 郎官都是有战功的,是真正的官,个个不是有贵人举荐,就是家世清白。 而宦官、宫女这些。 虽然自称内官,但实际和仆从没甚差别。 嬴成蟜热眼不旁观,挺着小胸脯,一副有人来为自己撑腰的样子。 “就是!还不放本君进去!” [长乐宫,这个名的宫还用着,看来赵国还是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或者说,赵王昏庸到不在乎?] [宦官呵斥郎官,郎官不敢反驳。] [若这宦官不是极受赵王宠幸,那赵国王室就违背了赵武灵王的法,不重视军武了。] 执斧郎官脸色不太好看。 谁尽职尽责,在大庭广众之下,莫名其妙被严厉训斥心情也不会好,尤其还是被他瞧不起的阉人训斥。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带火气。 低着头,一手指着白无瑕腰间悬挂的长剑,瓮声瓮气地道: “此女非王宴所请,且要带利刃入内。” 宦官脸色立刻就变了。 后退数步躲在郎官身后,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做防护姿势。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才在郎官身后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白无瑕。 “你是何人!还不快把兵刃交出来!” 刚还倚仗宦官势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气冲冲跑到宦官身边,一脚又一脚地狠踹。 “训谁呢!当本君侍从是你赵国士卒呢!找死!我踢死你!废物! “本君差点被掐死,带个人保护安危怎么了!凭甚不让带剑!我就带!不让带我砍死你!” 白无瑕有些错愕。 [这小子怎就生气了?莫非……是大父口中的权术?] 斧钺郎官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哀色。 在他们赵国的土地上,他们这些为家国征战的士兵被宦官呵斥,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们就看着。 而与他们有血海深仇的秦人,一个刚到他们腰腹的小娃娃都知道护着自己士兵,痛打狗日的宦官。 少年踢了一通后,嫌恶地看着宦官陪笑脸,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宦官。 “白无瑕!砍死他!” 少女在外极为服从命令,手掌立刻摸上剑柄。 斧钺郎官神情一肃,没想到这个小娃说砍死竟然是说真的。 持斧横钺,招呼周围同僚。 七八个执戈郎官双手握戈跑来,戈尖对着白无瑕,将其围成了一个圈。 宦官忙不迭地跑回王宫内,向赵王丹回禀,魂都要吓出来了。 嬴成蟜一脸鄙夷,拍拍拿着钺的郎官大腿。 “他骂你们,你们还保护他? “都说赵人多慷慨,血气重,传言多不实啊。” 持钺郎官一脸冷硬。 “实不实,战场上就知道了!” 嬴成蟜听完,看了看周围赵国郎官的脸色。 他看到了同仇敌忾。 [赵国基层的战斗力没有减弱,依旧高涨……都是精兵啊。] 赵王丹沉着脸听完宦官言语,与叔父赵豹对视一眼。 “叔父,你看……” 赵豹沉吟片刻。 “老臣以为,可以放进来。 “这女郎剑术再高,还能高过毛遂不成? “这秦国小娃晨间被毛遂吓怕了。” 赵王丹点点头,给宦官打了一个向外的眼色。 宦官又是同样流程。 倒退下台阶,小跑去丹墀。 赵王丹嘴角勾起笑容,重新做好卖笑准备。 “叔父以为,蔺相所言可对?此子该杀否?” 赵豹望着被拦在宫门的嬴成蟜,揪着胡子。 “不好说……再看看,再看看……” 嬴成蟜终于入了长乐宫。 坐在蔺相如下位,赵王丹右侧次席。 在他身后,立着腰间佩剑,板着脸也无损青春美貌的白无瑕。 赵王丹的笑容也卖了出去,嬴成蟜看的清清楚楚。 这位赵王大手一挥,颇具气势。 “开宴!” 举起酒樽,朗声道: “诸君!共饮一爵!” 群臣应和,齐齐举樽。 唯二人未动。 蔺相如,嬴成蟜。 喝完酒的赵王丹忽视蔺相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嬴成蟜。 “使者为何不喝啊?” 群臣侧目。 嬴成蟜翻个白眼。 “本君父王说了,本君还小,不许饮酒。 “长者言,不敢违。” 赵王丹哈哈大笑。 “秦王是王,赵王就不是王了吗?” 他笑的爽朗,声音巨大,但是却没人敢应声。 等到他笑完,这位王敲击着身前小案,在“笃笃”声响中笑道: “使者还是喝了吧,本王也是你长者。” 嬴成蟜双手拿起旁边侍女填满酒的铜酒樽,在赵国群臣瞩目下,倒在了自己的小案前。 酒水哗啦啦响,长乐宫唯有此音。 赵王脸色肉眼可见变差,但近在咫尺的嬴成蟜却似乎没有察觉。 少年重重把酒樽砸在桌案上,拉着白无瑕的手就向外走。 赵王丹起身。 “来人!” 郎官自宫门鱼贯而入,占领了中间那条长道左右,将少年少女围在中心。 白无瑕身子前跨,用自己身体将小徒弟挡在身后,手掌握住剑柄。 赵王丹鼓着掌,冷笑道: “秦使为何刚来就走啊?酒不喝也便罢了,饭也不食了吗? “来人!把本王为秦使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端上来!” 七八名宫女入宫撤去右边次席桌案上的烤肉、煮食。 端上来两个巴掌大小的小鼎,一个人头大小的大鼎,皆有盖。 赵王丹信步下台阶,闲庭散步般走到三鼎旁边,先揭开第一个小鼎盖子。 其内是身上有斑斑血迹的一窝毛绒绒雏鸟! 赵王丹亲自介绍,两指拈起一只死去小鸟。 “特使今朝多次提到武灵王,可知武灵王被困在沙丘时,吃过的最美味食物就是一窝雏鸟。” 晃晃手指,僵硬小鸟连抖。 “带着毛,生吃。” 嬴成蟜脸色极其难看,没有吱声。 赵王丹皱眉,拎小放到自己眼前。 “不爱吃?这可是武灵王之食。没关系,寡人还有准备。” 他随手扔掉小鸟,揭开第二个小鼎。 内里,是缠绕在一起,还在扭动着的蚯蚓、蜈蚣。 “武灵王吃过的最美味食物,特使不爱吃。那这武灵王最后的吃食,特使可喜欢?” 嬴成蟜丹凤眼扫过,依旧没有做声。 赵王丹叹了口气。 “唉,这就难办了。” 双眉舒展,笑嘻嘻。 “好在,寡人还有一道大菜,特使一定喜欢吃。 “这可是特使亲点的,不是寡人提前准备的哦。” 他揭开了那大鼎的盖子。 如人头大小的大鼎里面,就是一颗人头。 人头脸上残留着不可置信,断颈流出的鲜血在鼎内积了一小滩血,淹没了其半边脸,血还冒着热气。 嬴成蟜通过那另外半边稍微干净一些的脸,认出这人正是刚才二度跑去宫门口迎接他们的宦官。 赵王丹呵呵笑: “秦使以为,此颅如何啊?这可是你亲口说要砍死的人。” 嬴成蟜视线从宦官头颅挪到赵王脸上,笑道: “不如何,一个贱人而已。 “这大鼎内要是赵王头颅,那就最好了。” 刹那间。 白无瑕俏脸煞白,白璧无瑕。 蔺相如身子一颤,赵国君臣齐失色。 104.第104章赵王丹忍气吞声喝苦酒,秦公子大显学识长安宫 第104章赵王丹忍气吞声喝苦酒,秦公子大显学识长安宫所有人都一脸吃惊地看着嬴成蟜,一时间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白无瑕手掌握住剑柄极紧,却不敢拔出来,以防激化本就明显的矛盾。 她自负武功不弱。 但这么多赵国郎官在,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带着小徒弟冲出重围。 是以她一双妙目紧盯着赵王丹。 一旦事态恶化,少女就效仿大父讲述渑池之会中的蔺相如,挟王令众! 过八十高龄的蔺相如眸子浑浊,瞄了眼嬴成蟜,欲言又止,心中大骂不止。 [这疯竖子!狂人!] [秦异人那么狡诈,怎生出了这么一个莽撞娃!] 群臣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以后。 有的担忧秦公子死,秦赵开战。 有的饶有兴趣,唯恐天下不乱。 还有的微微一笑,似乎洞察到了什么,浑身上下散发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平阳君赵豹颤颤巍巍,举着酒樽从坐席上站起。 如同静止的画面中,只有他一个人在移动。 老人向着赵王丹踽踽而行,走过这短短七八步,接近满樽的酒水就只剩下八分了。 “大王啊,我们和秦国王室,祖上都是商大夫蜚廉。 “秦公子成蟜,就是为臣的从孙,王上的亲侄儿啊。 “我听说太子在秦国备受礼遇,吃穿住行比秦公子还要好。 “赵公子在秦如何,秦公子在赵就该如何,王上不该为难公子成蟜啊。 “王上,王上是不是吃醉了酒,说错了话? “该罚酒一樽,罚酒一樽啊。” 苍白却有力的言语在长乐宫回响。 满面阴云,脸色极其难看的赵王丹微眯双眼看了看叔父。 叔父眼中的恳求,和长平之战前,谏言让他不要接受韩国进献的上党郡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近十年前与叔父的对话。 十年前,秦国攻野王,切断了韩国上党郡与本国的联系。 韩国守不住上党郡,上党郡郡守冯亭派使者传信赵王。 【上党将要归秦国所有,然本郡的官吏和民众都愿意并人赵国,不想归附秦国。】 【上党郡共有大小城邑十七座,都愿献给赵王。】 赵王丹阅之大喜。 韩国上党郡一郡之地,占了小半个韩国领土。 所谓上党,即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韩国上党郡地势非常险要,有太行山作为屏障。 若是归了赵国,这就是他的开疆扩土之大功,在国家西南边竖起一座抵挡秦国的绝壁。 他召亲族商议。 平阳君赵豹了解实情后,说: “自古以来,圣贤者把无缘无故得利受益都看作是大祸患。” 赵王丹不满,反驳道: “秦国暴虐,上党郡的韩人是被我的恩德所感召,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呢?” 赵豹又道: “秦国蚕食了韩国的野王,从当中把上党隔断,不让韩国相通相救,就是为了稳稳妥妥地得到上党。 “上党郡守之所以不归顺秦国而把土地献给赵国,是想要把祸患转嫁于赵国。 “秦国付出了辛劳,而赵国却白白得利。 “即使强国,也不能随意从弱国得利,弱国反倒能从强国那里得利吗? “这怎能说不是无故之利呢!” 赵王丹刚继位,心是雄心,胸有壮志。 其所处的赵国,在经过了赵武灵王、赵惠文王两代赵王经营,国力又升到了最强盛的时期,与秦国不相伯仲。 遂认为叔父胆小怯懦,不听其所言。 赵豹见侄子一意孤行,眼中满是恳求,三劝道: “据我所知,秦国的牛已经在上党的田里耕种,秦国的船只已经在上党的河里运粮,政令已下达推行。 “韩国是惯于征战的国家尚且保不住上党,赵国又何苦要同秦国作对呢! “望大王慎思,切勿上当。” 赵王丹没听,收了上党,长平之战打响。 赵军不算战死的,活埋的就有四十五万,从此国力一落千丈,衰落到…… 赵王丹斜瞥着满脸怒色的秦国小娃。 衰落到一个秦国公子,敢在赵王宫中,要他这个赵王的脑袋! 年轻十岁,他管这小娃来自哪里? 秦、齐、楚、魏……皆已早杀之! 现在。 赵王丹脑中浮现出晨间被气死的叔父赵胜。 每逢大事,他必要知道享誉天下的平原君意见,这是数年来的习惯了。 平原君死了。 赵王丹黯然低头,又一次对上叔父赵豹那双恳切的眼神。 当初,就是没有听从叔父的话,酿成大错。 以致今日,今时纠结。 他,双肩先抖动。 抖得一直关注赵王丹的白无瑕手也随之上抖,秦剑出鞘半寸! 紧张不安,屏息凝气的众郎官见异动,闻异响,利器尽数前递! 白无瑕正要行险,让赵国君臣见见秦国五尺剑,不成功便成仁。 左手收到了握力。 很轻,但应是一位娇生惯养到七岁的少年全力了。 她不明究竟,但她完全信任小徒弟。 她的锐气稳稳下落,右手不动声色间插回秦剑。 白无瑕动静小下去,被其气息引动,而要上前围攻的众郎官也冷静下来,按兵不动。 赵王丹似乎没有感受到因为他而引起的骚动。 他双臂后抬起,喜笑而颜开,接过了叔父手中的八分满铜酒樽。 “是极,是极。 “寡人吃酒醉了,说错了话,是该罚一樽。” 赵王丹的手有些抖。 为了不让群臣发现,他赶紧一口饮酒了酒。 酒入喉肠,满是苦味。 片刻前,他还觉得酸甜可口。 [这是寡人自找的,寡人自找的啊!] 他拿着空酒樽,倒扣在空中,走过了左右两侧席位。 他在每一个赵臣面前,展示自己喝光了铜樽酒,一滴不剩。 “寡人饮尽了,饮尽了。 “诸君今日,也当畅饮! “哈哈哈哈,畅饮一番!” 赵王丹一脸兴奋地挥动手臂,在群臣恭维中哈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公子成蟜一脸狐疑,用平日间说话时的正常声音,极为自然地问平阳君赵豹。 “平阳君,你们的王,是不是有狂疾啊?” 除了平阳君赵豹,围拢的众郎官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个个怒目而视。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要上去撕碎了这个辱他们王的七岁秦人! 大松一口气的平阳君赵豹闻言面色不改,皱眉瞪了一眼众郎官。 “做甚?还不滚出去!” 一指右席次位小案上的人头。 “惊到秦使,桌上就是尔等颅!滚!” 众郎官不敢怒更不敢言,低着头闷声应了个“唯”。 如何进宫,如何出宫。 平阳君赵豹堆起笑脸,矮身对七岁秦公子道: “我很早就听说秦国有个公子成蟜,是比项橐还要神的神童。 “我还听说,神童肚量,比咸阳还要大,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君子大人。 “我们的王吃醉了酒,说错了话,神童就不要和我们的王一般见识了,可好啊?” 少年似乎被彩虹屁拍嗨了,背负双手做大人模样,一脸笑哈哈。 “哦?是吗? “本君的名声都传到赵国了? “安了安了,本君最大度了!” 三鼎下案,宴席继续。 蔺相如抚抚胸口,身子向后挪了挪,更加近火盆。 闭目,假寐。 上首赵王欢饮达旦,下位群臣颂声高歌,中间优伶舞蹈勾魂。 虽迟但到的优伶们有的身无片缕,舞动丝带,尽显女性之美,这是赵女。 有的穿着兽皮衣服,头上插着苍鹰羽毛,展现矫健身躯,这是胡女。 场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嬴成蟜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有些怏怏。 赵王丹在上首探身,笑问: “秦使缘何这般面貌,我赵国优伶不美乎?” 见嬴成蟜正要说话,赵王丹又探手虚按。 “秦使慢言。 “孤大胆猜测,秦使是否要说年龄尚幼? “哈哈哈,据孤所知。 “秦使这一下午都在邯郸各个楼台逛游,千万莫要拿这个当借口。” 嬴成蟜一脸因为被打断的不满。 “赵王猜错了,本君才没想这么说! “本君就喜欢美色美人,年龄一点也不小,本君不是稚童了!” 神色转为失望,无语。 “本君早在秦国,就听闻邯郸娼之大名。 “这一寻访,才发现全是虚名罢了。” 小手点指在自己身前一丝不挂,丝带挥舞的赵女。 “就这?俗,太俗,俗不可耐! “本君五岁就看腻了,你们一个个却还能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本君挑理。 “赵王啊,你们赵国过的都是甚日子啊!” “哦?”赵王丹醉醺醺,一脸感兴趣地道:“这既然不入长安君的眼,那长安君让本王长长见识?” 嬴成蟜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刚张口,忽然神情一怔。 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白无瑕。 “你这么用力捅我干甚?” 啥也没干,碰都没碰到小徒弟的白无瑕瞪大眼睛。 嬴成蟜对视片刻,立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回过身,腰板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 一板一眼,好似背典籍似的说道: “赵王,本君此来,是为我国上卿李崇。 “前时我秦国和赵国有些误会,李崇在赵国就多待了一段时日。 “今时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且李崇家人在咸阳翘首以盼,其妻思夫,眼睛都哭瞎了。 “请赵王怜惜” “好了好了!”赵王丹哈哈笑:“放,寡人放就是了。”“啊,这就放了?”嬴成蟜眨巴眨巴眼,赌气道:“不行,赵王你还不能放!” “为何啊?”赵王丹不解。 “本君还没背完啊,还有两句呢。”嬴成蟜理不知道直不直,反正气特别壮:“赵王要等本君背完,不,说完再放。” 赵王丹愣了一下,然后拍着大腿爆笑。 这次反应却是真心为之。 他极差的心情竟然好了些许。 精神一直关注这边的赵豹,也是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二人同时觉得,这秦国小娃其实还蛮有意思。 “好,那孤先不放。”赵王丹大手猛一挥,豪气万丈:“秦使请继续。” 嬴成蟜又板起脸。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请赵王怜惜李崇夫妻情义,让李崇为人子尽孝,为人夫尽职,为人父尽责。 “放李崇归秦,以显赵王恩德。” 赵王丹等候片刻,笑问道: “完了?” 嬴成蟜憨憨点头。 “完了。” “那孤能放了吗?” “能,快放快放。” “哈哈哈,来人,唤李崇宫外等候,稍候随秦使一道回驿馆。” 嬴成蟜回头,给了白无瑕露出一个显摆的眼色,得意洋洋。 白无瑕:“……” 这就是在外面,否则她高低得让小徒弟知道什么是师者威严。 莫名其妙做甚呢? 嬴成蟜拍拍手,吸引来赵王丹注意力。 “赵王,你们的邯郸娼真不行。 “这女人啊,全裸着其实没甚意思,得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看。 “穿着轻薄透亮的纱衣,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如同雾里开花一般,越看越有趣。” 赵王丹本是逗稚童,没想着这小娃能说出个甚。 七岁,懂政事,有急智,已经不愧为神童之名。 要是特别了解美色……那秦国王室在这方面的教育可真挺早的。 赵王丹在脑海中想着嬴成蟜描述画面。 不知道是场面香艳,还是吃酒吃多了,蜷缩小鸟支棱起来了。 嬴成蟜继续眉飞色舞地讲道: “一件一件抛下来,勾着你的心,牵着你的魂。 “最好是在中央固定一个细铜管,让美人在铜管上旋转,舞蹈。 “你想想,白皙有力的大腿,夹在铜管上。 “后仰向下,双峰倒挂,与光滑铜管相映成趣,这不比拿个破丝袋子乱挥强? “这才叫舞,这才是雅。” 赵王丹听的鸟疼,觉得这可真是太雅了。 白无瑕俏脸越发寒冷。 寒气散发,让首席的蔺相如又往火盆靠了靠。 少女本以为少年年幼,甚都不懂,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香艳论述。 她跟着少年去楼台的时候就有些怀疑。 哪有想念母亲去找娼妓的?还是卖身的娼妓! 再想到自己主动要少年摸,还想要让少年……吃。 [这色胚!小小年纪!一剑劈死了事!] 晨间刚感受到杀气的少年,对杀气敏感劲还没过去。 背后杀气透过脊梁,直抵心间。 少年缩缩身子,心中默念这都是为了秦国,继续给赵王丹讲。 “还有还有。 “赵王啊,本君跟你说,这美人和乐器是相通的。 “就比如乐器有吹拉弹唱,美人也有,你得操练起来啊。” 赵王丹谦虚好学,手动压枪。 “吹笛、弹筝、唱曲、拉……孤想不起来甚乐器,但这不重要!”他自己就略过话题,两眼冒着光:“何谓美人的吹拉弹唱?” 嬴成蟜露出男人都懂的笑,舔舔嘴唇。 “听本君跟你细说啊,这吹嘛……” 五十来岁的平阳君赵豹抖抖老鸟,心中一直重复着“礼崩乐坏”四个字。 竖着耳朵倾听,生怕漏掉一点。 假寐的蔺相如,眼睛露出一道缝隙,看见了一脸向往的赵王丹,内心长叹口气。 再斜瞥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秦国公子。 老人连气都叹不出来了。 学识渊博,大名鼎鼎,不为相邦而被赵国君臣以蔺相敬称,天下成名五十年之久的的蔺相如,硬是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嬴成蟜。 [这竖子……谁教的?] [神童、祸害、色胚、名士、纵横士……这简直非人哉!] 这一讲,就讲了半个多时辰。 优伶早就没了。 赵王丹听的兴起,全神贯注。 一组优伶跳完,管优伶的宦官见王上和秦使聊得正开心,不敢擅自做主让第二组优伶上。 刚刚拿下大鼎中的人头,他不知道吓没吓到那个年岁小到离谱的秦使,反正是真正正正吓到他了。 他不敢惹赵王不快,更不敢惹秦使不快。 谁也不想脑袋变菜。 没了歌舞,嬴成蟜的童音就扩大地盘,让右席三四五位的都听到了。 这几个赵国大臣对视几眼,眸中都写着一个“色”字,不约而同地凑了上去。 剩下的赵臣见王前围拢人,也纷纷凑了过来,最后竟是长乐宫中所有人都围着嬴成蟜听美人。 嬴成蟜看似讲的出神,根本不知道。 实则早就关注到了这些人,心中窃喜。 赵国贵族比他想象的还要腐败,这场讲演效果出奇的好。 没出秦国前,他一直以为秦国没甚规矩,朝会、宴会都散漫得很。 到了赵国后,他发现赵国也一个哔样,影视作品上的等级森严都是骗人的。 好容易说完了美人,好学的赵国群臣砸吧砸吧嘴,想要尽快散宴回家,将新学落到实践。 这个秦国小娃好啊!懂得物事真多! 嬴成蟜暗自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古人、今人审美是互通的。 他没讲之前就知道。 他所说的现代美人表演不一定能超过古代,但一定能让赵国这些人感到惊奇。 人嘛,总是对没尝试过的感兴趣,图个新鲜。 群臣兴尽要走,但,嬴成蟜还没讲完。 秦国公子拿起案上的箸,捅咕面前的羊肉串。 “不仅邯郸娼不行,你们赵国吃的也不行。” 少年拿着肉串,快速自围拢群臣面前晃过,最后停在赵王丹眼前,一脸嫌恶: “本君请问一下,这就是赵国国宴吃食?你们天天吃这些,如何吃下去的?” 赵国君臣互看。 这……千年以降,不都是这么吃的吗?不然世家贵族吃什么? 虽然他们也觉得单调乏味,但肉就是贵族食物,贱民极难吃到。 “还有这个。”少年从鼎中羊肉汤夹起一块羊肉。 放在鼻子间轻嗅,猛的甩在地上,干呕了两下。 “这是甚啊!这是给人吃的吗?天天吃这个是人过的日子吗? “赵王,是不是你又喝多了,故意难为本君,本君都要饿死了!” “你这小娃,尽说大话!”一个尖细声音响起。 嬴成蟜挪目去看,见识一个面上敷粉的极美少年。 虽然晨间朝堂未见过,但嬴成蟜一眼就认出了这极美少年的身份,双目发亮。 他看这少年的画像,次数和平原君赵胜一样多。 [这不是郭开吗?我秦国真正的战神啊!我得和他好好交往!] 群臣稍稍散开,让在外围的郭开走进到赵王身边。 赵王丹注意到嬴成蟜看爱妃的眼神,爽朗一笑,一把将郭开推到嬴成蟜面前。 “原来秦使也是同好中人,这就赠予君了。” 郭开猛的转身,一脸不可置信加震惊,颤抖着嘴唇。 “开不要!开是大王的人啊……” 他无法相信,宠爱他到让群臣让步的赵王,他最爱的赵王,竟然就这么把他送人了。 赵王丹面色一冷,喉间发重音。 “嗯?” 郭开敛眉低首,一行目,两行泪。 学着优伶姿势,向着赵王丹微微虚坐,行了一礼。 转过身,向秦国公子身边走去。 嬴成蟜:“……” 生死都见过的秦国公子傻眼了,一连串的剧情让他大脑宕机,完完全全反应不过来。 他脸上懵逼,心中也懵逼,这场晚宴第一次做到表里如一。 [老子说的交往不是这个交往啊!] 郭开走到秦国公子身边,站定。 十三岁的他,比七岁的秦国公子高了两个头。 他幽怨地侧首,望一眼身边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坐下了。 他双臂伸出,抱住了嬴成蟜的胳膊。 嬴成蟜,苏醒了。 他恶寒。 与众不同,两世都从未出现的怒意自心头攀升。 他猛的窜起抽出胳膊,快的如同一只灵猿。 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一脚踹在他心中的秦国战神身上。 踹得柔美少年郭开成了滚地葫芦,打翻了小案,在狼藉中轱辘三圈。 “滚啊!” 秦国公子在这一瞬间,完全忘记了秦国使命。 他来赴宴,就做好了为秦国献身的准备,但绝对不包括这个献身! 赵王丹眼神看向新换的侍立宦官,蹙眉,下巴向停止翻滚的郭开横了一下。 一直在等命令的新宦官一个激灵,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叫上郎官,一同将郭开带出长乐宫。 赵王丹哈哈大笑。 “秦使莫起,为了一个贱妾,不值得。 “秦使既然看不上我赵国吃食,那想必是吃过更美味的食物了? “寡人诚请秦使赐教,可否啊?”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水什么不叫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描写白无瑕这么大怨言,埋一个以后和王绾打交道的婚约钩子怎么就成了毒点。 婚约已删,不影响大局。 白无瑕……第二卷挺重要的,必须写。 将就看吧,你们说的我都不会写书了。 想养就养吧,一天6000我的极限。 105.第105章舍命成全的蔺相如,比父阴险的嬴成蟜 第105章舍命成全的蔺相如,比父阴险的嬴成蟜嬴成蟜迅速调整心态。 本想指着郭开背影大骂一通,加深自己嚣张跋扈的印象。 忽然想到刚才大鼎中的人头,一下子就克制住了表演欲望。 他是假怒,赵王丹是真杀。 秦国公子冷哼一声,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众赵国官员见赵王态度,和嬴成蟜表现,个个心中有谱。 脸上带着笑意,不住恭维秦国公子。 哄孩子嘛,比上朝简单多了。 很快,公子成蟜脸上多云转晴,口沫横飞得向众人介绍什么是炒菜。 介绍完炒菜,踢了一脚坐席。 “这物件都出现几百年了,早该淘汰了! “你们天天正坐在上面,腿不麻,不酸? “我秦国就不坐这个,我们坐椅子,这也是本君发明的呢……” 赵国君臣认真听着,“啊”、“哦”、“厉害”、“彩”,这些词语出现频率极高,情绪价值拉满。 等到嬴成蟜说完,其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赵国君臣也是受益匪浅的模样。 这一场宴席在宾主尽欢中落下帷幕。 嬴成蟜出门的时候摇头晃脑,一脸欢喜,问赵王丹: “赵王啊,甚时再召开王宴啊?” 赵王丹打趣道: “秦使嫌寡人的饭菜不好,美人不雅,席位不舒服,何以问出这个问题呢?” 秦国公子稍微愣神,立刻接道: “那本君不是教你们了吗?下次再召开王宴就上铜管舞美人,吃炒菜,坐椅子嘛。” 赵王哈哈大笑。 “寡人准备完毕,怕秦使已不在赵国了啊。 “秦使请看。” 嬴成蟜顺着赵王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老人微微欠身,以表敬意,正是秦国上卿李崇。 嬴成蟜故作不知,疑道: “这人是谁啊?赵王指他做甚?” 赵王丹微微愕然。 “秦使不认识你秦国上卿? “这就是李崇啊,秦使此行不就是为了他而来吗?” 嬴成蟜先露出恍然之色,脸上好像在说“原来他就是李崇啊”。 随即很快隐去,带着一丝淡淡恍然痕迹,一脸自然地说道: “本君当然记得,不过是考考赵王罢了。” 赵王丹笑笑,也不点破。 “原来如此。 “人既然已接到,秦使接下来自然是回秦国了,哪里还能参加寡人王宴呢。” 嬴成蟜一脸不甘的模样,眼珠转了转。 身子凑近赵王丹,招手让赵王丹俯身。 赵王丹摆手,示意要阻止他“涉险”的群臣、宦官、宫女都不要多嘴。 笑呵呵地弯腰,把耳朵送了过去。 只听得那少年音尖尖。 “赵王啊,你把李崇再关一段时间,下次宴会之后你再放他,如何啊?” 赵王丹嘴上,心上都在笑。 [再如何神童,终究还是个童……贪玩啊。] “何必如此麻烦,秦使自留在赵,让李崇和其他人先回去便是。” “咦,赵王你也很聪明,和本君想到一起去了。”嬴成蟜欣喜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就这么定了!” 赵王丹目送秦使离去,带着上卿李崇。 待其脱离自己视线,回转长乐宫,重坐上首位。 赵国群臣没有一个走的,各自归位。 赵王丹环顾群臣,先是笑了笑,拿起酒壶拉高。 倒酒。 酒成一线入铜樽,“哗啦啦”的响声在长乐宫中荡漾。 他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紧闭嘴,猛的张开,发出“哈”的一声重音。 猛的一顿酒樽于案,“砰”的一声闷响。 “秦国七岁使者,要寡人的脑袋!” 赵王丹重重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哈哈大笑。 “寡人还不能杀他,连发怒都不行,要笑着喝罚酒! “好笑,真是好笑! “你们觉得好不好笑?啊?!” 群臣噤声,长乐宫中,只闻赵王丹最后一个“啊”字咆哮音回荡不已。 这位王者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最后一脸颓然,无力地摆着手。 “寡人失态了。 “这不怪你们,只怪寡人。 “只怪寡人贪得无厌,非想要上党郡,引发了长平之战。 “只怪寡人识人不明,让赵括那竖子替了廉公,白白葬送了我赵国五十万好儿郎。 “今日你们也看见了,那小娃聪明是聪明,虽才仅仅七岁,与你我皆对答如流。但,其还是孩子心性,没甚心机,稍一套话就尽数抖出。 “晨间毛遂,骇得那孩子六神无主,失了静气。 “可见,其敢对寡人不敬,完全倚仗秦国势强。 “呵,说实话,寡人还真有些喜欢上这小娃了,即便这小娃是秦人。” 再拿起酒壶。 “尔等记住,赵国在,今日这樽酒,是寡人饮。” 再倒一樽酒。 猛的泼在案前地面! “赵国不在,尔等连喝这樽酒的机会都没有,散宴!” 群臣看着破碎水珠,一地水渍,纷纷向赵王告礼,一一散去。 宴席之上,除赵王丹外,只留下两人。 左首席,平阳君赵豹。 右手席,上卿蔺相如。 宦官拿着木炭,要加到蔺相如身后的火盆里。 距离火盆还有两步时,蔺相如睁开双眸,长叹道: “不用添炭了,省点吧。” 赵王丹冷着脸看了宦官一眼。 宦官微微低头,走完剩下这两步,将炭加入到了火盆中。 赵王丹笑着和蔺相如道: “赵国物产不丰。 “可哪怕寡人没有木炭,蔺相也不会没有。 “他国土地丰裕。 “但他们待蔺相,绝对没有寡人真心实意,不会将最好的给蔺相。” 蔺相如听出了这其中试探,敲打意味。 强撑病体,感激颔首,表忠心道: “先王对相如有大恩,王上又对相如如此信任,相如愿为赵国用尽最后一份心力。 “只是前方战事吃紧,老臣身暖心寒啊。” 赵王丹抚掌而笑: “好,蔺相不愧是我赵国肱股之臣。 “文官而思虑武事,与那些着急回府玩美人的酒囊饭袋完全不同。 “寡人眼下就有一件事请教蔺相。 “蔺相说那秦国小儿入你府中,一直问蔺相平原君的事,有意谋害平原君。 “寡人想问,他是如何谋害的? “用毒,还是行刺,亦或者。” 赵王丹神情微妙,一字一顿。 “气,死。” 赵王丹从刚才这场宴会上那个七岁小娃表现来看,根本就没有那个脑子来谋害自己叔父。 那分明就是一个有急智,被秦王宠坏的秦国公子!绝非蔺相如口中的城府深重之人。 蔺相如张张嘴,苦笑一声,拱起双手。 “既然王上都看破了,那老臣也就直说了。 “正如王上所看到的那样。 “公子成蟜有智,但没有那么大的智。 “他确实没有计议谋害平原君,否则今日哪里敢来赴宴,又哪里敢在宴席上如此跋扈呢?” 赵王丹心中受用,面上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探着身体一脸不解。 “那蔺相为何要寡人杀他呢?可否给寡人一个解释?” 蔺相如张口欲辩,最后苦着脸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赵王丹怒而起身,站在高台上,指着蔺相如大骂道: “老匹夫! “先王待你甚重,寡人视你为假父,你却要将我赵国置于死地! “别以为寡人不知你在想甚! “秦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公子成蟜,另一个就是你那从孙赵政! “杀了公子成蟜,日后秦国就是你从孙的,你孙女就是秦国王后!你蔺氏就成了秦国外戚! “向上之心,人皆有之,寡人不怪你。 “可你以赵国做为你蔺氏晋身秦国外戚的云梯,你可还有心有肝? “今日寡人真要杀了公子成蟜,秦国自西而来,我赵国经受秦、燕东西夹击,国破就在眼前! “你不知否?啊!天杀的老匹夫!” 赵王丹很清楚自己对赵政的态度,赵政在赵国过的都是甚日子,吃了何等非人之苦。 一旦赵政变了秦政,最后变成秦王政,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攻赵复仇。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 蔺相如回头,看火,手伸到火盆上烤着。 烤的黄脸上的沟壑越发干旱,更深更燥。 “王上既然如此以为,那老夫也无甚好说的了,杀了老夫便是。” 赵王丹怒目圆睁,发丝齐向天,正要给这老匹夫判死刑。 “且慢!且慢!”平阳君赵豹腆着肚子,跑上来打着圆场,道:“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他转到蔺相如身边,微微躬身,一脸怀念。 “蔺相啊,你还记得豹小时候哭闹不休,除了乳母能以奶止之,就唯有公之怀抱。 “身处蔺相怀中,豹就不哭不闹,喜笑颜开。” 赵豹主动打感情牌,希望能唤起蔺相如心中良知,想起赵国王室的好。 蔺相如摇摇头。 “老了,记不得了。 “就是真有,也是四五十年前了吧。” 他拒绝了赵豹,不想提及这些。 四五十年前的故事,没有谈的必要,信任他的赵惠文王早就薨了。 赵豹不死心,憋出眼泪,感伤更为明显。“蔺相要是真不记得,哪里能说出四五十年前呢? “先王传位王上,临终要王上全权信任蔺相,蔺相这也不记得了吗?” 赵惠文王临薨时,当着赵国文武和外戚宗亲的面,给赵王丹指派了三名可以全权信任的重臣。 王亲,平原君赵胜。 武将,廉颇。 文臣,蔺相如。 若是这件事情也不能打动蔺相如,那赵豹也别无他法了。 蔺相如,有所触动。 老人身子轻微颤抖,转头看向一脸怒色,欲要择人而噬的赵王丹。 “王上,你记得否?” 赵王丹此刻真想大骂一句“寡人记你老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余光瞥到叔父赵豹恳求眼神,赵王丹又一次生生咽下这口气,冷哼道: “自然记得!” “王上既然记得,那要不要上党的时候,为何不问老夫一声呢?”蔺相如近似质问地说道:“老夫求见,为何避而不见呢?长平之战打响,为何要以马服子换廉公呢?” 赵王丹冷笑,不语。 他是王,凭什么向一个反叛的贼子解释?这老匹夫也配? 蔺相如又道: “王上不答,那让老夫替王上答好了。 “上党,王上不见老夫,是不想老夫插手抢了赵胜的扩土之功。 “长平,临阵换将,是王上相信秦人散布的谣言,不相信廉颇。” 转首面向赵豹。 “平阳君觉得,老夫说的可对? “三个大臣,王上只选了赵胜。 “王上眼中,唯有宗亲,哪有我们呢? “赵国朝堂,今代有新人乎?” 不是他蔺相如不效力,而是今赵王不信任。 赵豹讪笑着,答不上来话,只能“诺诺”应声。 他和平原君赵胜是兄弟,同是宗亲。 虽没有赵胜受王上无条件信任,但也是经常得赵王丹问询。 蔺相如要是不说,他都没注意到。 王上好像确实有事就一直问宗亲,不问文武。 唉声叹一口长气,平阳君赵豹扶起蔺相如。 “蔺相啊,天寒了,可要注意身体,豹差人去给蔺相叫马车。” 赵王丹猛一扭头,怒视过来。 [此等卖国贼子不杀之!还要放他走?] 平阳君赵豹微微摇头。 赵王丹在蔺相如背后点指两下,猛的一甩手臂,负手生气。 赵豹送蔺相如出了长乐宫,看着蔺相如上了马车才回转。 在火盆面前正坐下来,轻轻烤着。 暖意游遍其身体,赵豹舒服地出口气,他也过知天命的年纪了,也老了…… “叔父,你为何不让寡人杀了那老匹夫!他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赵王丹气不打一处来。 秦使不能惹,他忍了。 他是赵王,连一个赵臣他也不能惹? 他自觉对蔺相如够好的了,太医署都要成蔺氏的家医署了。 “那老匹夫自从躺上病榻,寡人哪月不去看? “他上朝,寡人特许他坐着说话,都不要他站起来! “寡人把他当先君牌位一样恭敬供着。 “他不满?他有个屁的不满! “寡人就是对他太好了,他就该死!他全家都该死!寡人要夷这老匹夫三族!” 平阳君赵豹安静听着,直到赵王丹咆哮完毕,发泄完心中怒火才开口。 “这些话,在长乐,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不要传出去。 “蔺相如不能杀。 “廉颇和他的关系最为要好,两家联姻数对,共同进共同退。 “王上要夷蔺相如三族,必要牵扯廉颇。 “廉颇现在领军十三万,我赵国除边境以外的全部兵力,迎击燕国六十万,一星半点的问题都不能有。 “王上是因为蔺相如所作所为会亡赵,才想杀之。可王上若今日夷蔺相如三族,明日赵国也将亡。 “让蔺相如活着吧。 “他活不了多久了,熬过这个冬天都难。 “日后,不听他的就是了。 “继续供着,彰显王上仁德,利用他这个人来兴盛王上名声,这不比杀了他有用多了吗?” 赵豹虽然听蔺相如讲过赵王丹只信宗亲,不信文武,也意识到了确实如此。 但他一点重提此事,谏言赵王丹的想法都没有。 渑池之会,蔺相如为赵王之威信而威胁秦昭襄王,赢回了颜面。 秦昭襄王要和氏璧,蔺相如孤身送之,完璧归赵。 连这样的蔺相如都反叛了,想着卖掉赵国当嫁妆,成为秦国外戚,那不更证明这些外氏就是不可靠吗? 只有像他赵豹这样的宗亲,才是真正为赵国考虑! 赵王丹闻听了叔父的话,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脑子想的明白,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闷声道: “话是如此说没错,但寡人心中还是憋气。 “这老匹夫利用寡人因叔父平原君的死而怒在心头,诱使寡人杀那小娃。 “若非叔父你发现及时,寡人又一次酿成大错,此事就如此算了?” “那不算了能怎的?实在有火,那小娃不是教王上铜管舞了吗?泻之。”赵豹声音没好气。 “平阳君尸骨未寒!叔父说甚胡话!”赵王丹怨气、怒气皆有。 平阳君赵豹脸色不善。 “王上才在说胡话!不要总想着个人意气!要多注意观察! “譬如那小娃。 “晨间起初虽侃侃而谈,但毛遂刺杀未遂后,那小娃再不以本君自称,可见真是慌了。 “王上也不要意气用事。 “蔺相如不仅说这小娃谋害人,还说秦国外强中干,还说这小娃日后必是我赵国大患。 “今晚王上欺之,试探那小娃。 “说好那小娃表现越软弱,证明蔺相如说的越正确,杀之即可。 “表现越跋扈越嚣张,越有底气,就不能杀之。要像对待秦国真正使者一样,反正宴会也不是朝会,不丢我赵国颜面。 “那小娃要王上的头颅,表现再嚣张不过。 “王上却不依计划,反要杀之,希望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赵王丹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赵王当的实在是憋屈极了。 平阳君赵豹想了想,沉思良久,火光在脸上一闪又一闪。 “如今我赵国,近忧在东边燕国六十万大军。廉颇十三万,其中不少还都是孩子,如何能挡? “远虑在西边的秦国,我赵国当初如何对待的赵政,不需赘述,现在赵政是秦王嫡长子。 “近忧解决之法,不外乎内征、外援、离间三策。 “内征是不行了,赵国十五岁以上男儿尽出,才给廉颇凑了这十三万军,征兵年岁不能再往下放。 “外援,当去齐、魏、楚、秦等列国,看看哪国能出兵,哪国能送粮,明日朝会详细计议。 “离间,我听说燕国领兵的是栗腹、宗卿这两人。 “栗腹这个人没听说有多厉害,但宗卿其人却是败过秦将王龁,不容小觑。 “乐毅曾是宗卿同僚,王上当召见乐毅问之其薄弱处以攻之。或策反之,让燕国自己把他拿下。 “远虑嘛,就好解决了。 “王上只要做好一件事就行。” 赵王丹嘴角露出笑意,想起了那个有意思的小娃。 七岁,还不能行房事,但却对男女之事尽知如观掌中之纹络。 胡风大盛的赵国,造就出天下有名的邯郸娼,在其口中却一无是处。 后面的炒菜、椅子,似乎也都很有趣,当试试。 “寡人明白。 “寡人会让这个小娃恋赵不思秦。 “秦王只有一个,必须要落在心向我们赵国的秦国公子成蟜之手。” 载着蔺相如的马车回到府上。 蔺仪扶着老父进了有火墙、火塘的屋。 “父亲,长安君等了挺久了。” “他进来,你出去。”蔺相如言简意赅。 嬴成蟜踏进房屋中,见到蔺相如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该死了。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自心中平白无故而生。 明明人一直没变,就是蔺相如,两人一天之内见了三面。 下了早朝来见的时候,嬴成蟜没有这个感觉。 在宴会上见的时候,嬴成蟜也没有这个感觉。 唯有现在。 嬴成蟜有强烈感觉,蔺相如快死了。 “怎么?宴会上说的话太多,现在说不出来话了?”蔺相如笑着道。 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坐上了温暖的火塘,贴上了热量的火墙,精气神好了许多。 “那倒没有。”嬴成蟜也笑笑:“只是没有想到,蔺相行事如此惊险。蔺相想没想过,我要是一走了之,当如何?” “那你就不配老夫相助。”蔺相如言语有力:“老夫的命,不能送给一个废物。” 嬴成蟜耸耸肩膀。 “我可没想要蔺相的命,我只是想要消解秦、赵之间的宿怨罢了。我这个人喜欢太平,喜欢享受生活,战争真是太可怕了。” 蔺相如呵呵笑,脸上皱纹都笑在了一起。 “老夫倒想知道,你眼中的太平是甚样子?坐椅子上吃炒菜,看着铜管美人?” 嬴成蟜连连点头,一脸找到知音的模样。 “对呀对呀,蔺相真是懂我。 “秦国已经如此了,最好赵国也是这样。 “大家相亲相爱,不要打打杀杀。” 蔺相如嘴角勾起,老人那双浑浊眼神中,夹杂一丝半缕的精光。 “椅子,老夫倒是听说了。 “木工的活计,确实是个方便物件,听说秦国上朝都坐椅子。 “炒菜,吕氏商会的人带来过,老夫尝了。 “但老夫怎么听说,炒菜只有在你的成蟜宫中才能吃到?没有传开。 “至于铜管美人,老夫今晚第一次听说,你秦国绝对没有! “小子,你比你父还要阴险啊。” 106.第106章秦堂初稳,三权分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106章秦堂初稳,三权分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翌日清晨,嬴成蟜龇牙咧嘴地送走了李崇。然后哀怨地看了一眼面若冰霜的白无瑕,苦笑道: “白师,要不你也回去吧。” “我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在哪我在哪。”白无瑕的声音没有感情。 “可我觉得伱走了我更安全啊!我才七岁!正在发育中!哪有半夜起来练武的!再说了,那半夜也不是练武时辰啊!你给我练的浑身酸痛!我还怎么赴宴!” “是耽误长安君看铜管美人了吧。” “你别阴阳怪气,是你强抓着我的手摸的,我说八百遍不摸不摸。” 白无瑕脸上结了一层冰霜。 晨间也是练武的好时候呢。 朝阳下,嬴成蟜蹲着马步,汗如雨下,欲哭无泪。 [赵王啊,你快点来找我赴宴啊!我教你打麻将!] 秦王柱元年,一月,十日。 秦国上卿李崇,跟着秦国使团抵达咸阳。 秦王子楚热泪盈眶,在信宫前殿上,大肆褒奖李崇,因功封李崇为陇西郡(今甘肃旧兰州、巩昌)郡守。 秦国地方官制,郡为最高,一级行政单位。 郡设郡守、监御史、郡尉三个互不隶属的主要官员。 郡守,一郡长官。 银印青绶、秩二千石。 边地多为武将,内地多以文官出任。 秦国郡守权力非常大。 除了由朝廷直接任免的县令县长、负责监察郡治的监御史、负责统领驻军与管理治安的郡尉三者外,郡的其他官员均由郡守自行任免。 而陇西郡地界又极为重要,从其得名就能窥见。 “陇“通“垄“,意为田埂。 秦人看到横亘于关中平原西部的山脉如同田埂一样,故称垄山。 垄山以西,即为陇西。 身处关中,为秦国重郡。 陇西郡辖领九县,右拒西羌,左护咸阳,兵家必争之要地。 得益陇西郡之宝地,李崇之家族世代兴盛昌达,被称作陇西李氏,位列七姓十家。 李信、李广、李世民,皆出身于此。 朝堂上,当李崇听到秦王子楚封其为陇西郡郡守时,感激涕零,极其意外。 他是太后羋不鸣的人,竟然能委以陇西郡郡守重职,简直不可思议。 李崇出使赵国时,秦王还是秦柱。 等他出使赵国后,秦王成了秦子楚。 他本以为自己归秦,从此以后就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闲散上卿,能不被新秦王记恨已是最好。 没想到,新秦王给了他一个实到不能再实的郡守,还是陇西郡的。 若不是太后眸光如秦剑之锋,咄咄逼人,老人真想给新秦王磕一个。 原本心中对新秦王上位颇有微词的李崇,此刻只觉得新秦王好,新秦王妙,新秦王上位呱呱叫。 什么?你说新秦王得位不正?先王死因有疑? 贼子大胆! 陇西郡郡守李崇,绝不容许有人污蔑王上!请杀之! 散朝后,李崇单独觐见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时隔近一月,再见李崇,感慨万千。 “伯佑,这一行,真是辛苦你了。” 李崇氏李,名崇,字伯佑。 李崇心知自己被外派为陇西郡守,中央失去了他这个得力臂助,华阳太后心中此刻定是不快。 没有顺着华阳太后的话往下说,而是立刻表忠心。 “崇此去陇西,路途遥远。 “这一路舟车劳顿,恐家中幼童吃不消。 “崇有一求。 “求太后能照顾崇的孙子李信,崇不胜感激。” 外放大官,留有嫡系子孙在都城为质子是常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但李崇此次本不用留。 秦王子楚在朝上说的很清楚: “公赴陇西,家中所有人一起去。” 李崇此刻却说要留嫡孙李信给华阳太后照顾,话说的好听,实则还是质子。 他在安华阳太后的心,表明自己不会倒向秦王子楚。 华阳太后沉默片刻: “也好。” 李崇露出笑容。 华阳太后同意,就是相信了他。 李崇面上在笑,心却有些酸楚。 秦王子楚给了他陇西郡郡守,都没有动摇他对华阳太后忠心。 华阳太后却如此果断要留其孙子为质,就这么不信任他李崇吗?连推辞都不推辞的? 即便华阳太后连连推辞,李崇最后还是会留下李信,不然李崇心不安。 率直的人认为这种推辞是虚伪,但这在多数时候都是很有必要的,人性如此。 华阳太后又沉默片刻,觉得差不多了,开口道: “太子习文,有王绾做伴读。 “孤以为,习武也该有一个才对。 “就让你孙陪太子一起练武吧。 “居王宫,孤也能就近照顾着。” 李崇大喜,跪地叩首。 孙子能和太子一同长大,这是天大的好事,什么叫总角之交啊! 他心中那丝不快膨胀成感激,没想到太后说的照顾真的是照顾。 这就是华阳太后的高明处。 将李信安排给太子伴读,是展示实力,她羋不鸣还没倒台。 若是直接说,李崇会感激,但不会如此感激。 先让李崇不快,再说出来,那之前那份不快就会变成十份感激。 给予之前营造落差,是最简单的驭下手段之一。 若是一味索取打击不给予,或者给予的远远不足索取打击的,就是pua,远离。 华阳太后安安稳稳受了李崇一个头,才让李崇起身。 “成蟜呢?那竖子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崇回来时间虽然短,但也将自己走后的咸阳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崇走时,长安君还在赵国赴宴,看情形……似乎并没有回转之意。” 华阳太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瞥了眼在身边如小精灵般的芈凰。 [这孩子,千万不要出事啊……] 观政勤学殿。 上过早朝的嬴政端坐在草席上。 他今日的师者,是一个女人——姬夭夭。 殿内王绾不在。 每次姬夭夭的课,都只有嬴政一个人。 姬夭夭穿着一身素服,青色大褂自上而垂地。 头发绑成一个马尾,眼神温柔,言语也温柔。 “王上任李崇为陇西郡郡守,拉拢了李崇这个人,还分化了华阳太后在朝堂的势力,并为吕不韦铺垫好了环境。 “李崇的升迁,让楚系的人见到了王上爱才之心,看到了脱离楚系之升任可能,这人心就动起来了。 “吕不韦以灭东周之战功,成功上任相邦,威势到现在才算初展。 “他原本是相邦长史,给魏辙打下手,对魏辙旧部有先天优势。如今吸纳完魏辙势力,借着李崇外调,就要对外戚动手了。” 嬴政兴致不是很高,但一直在认真听。 他不认同权术,但他会努力学习。 做为秦国继承人,他可以不用权术,但不能不知。嬴政沉默片刻,逼着自己去想这其中问题,问道: “夫人,王上就如此确定,能收李崇之心吗? “若是李崇依旧是太后的人,那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姬夭夭丹凤眼眯弯弯,笑容明媚而温柔。 “你啊,思想还停留在个人身上。 “也是,你也就比蟜儿大两岁,还太小了。 “你之所以由此疑问,是认为王上和华阳太后是对立关系,对不对?” 嬴政点点头。 “难道不是吗?” 姬夭夭轻摇螓首。 “当然不是。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吕不韦、华阳太后、李崇、秦傒,对于王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为秦国做事的人。 “吕不韦擅长内政,比华阳太后做得好,那就让吕不韦在中央的势力大一些。 “李崇外调,华阳太后在中央势力减少,王上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至于李崇会不会为王上所用,能,那最好。 “不能,那这就是王上给华阳太后的一个机会。 “华阳太后是吃下陇西郡为己用,还是一心为公,决定王上对她的态度。 “若是前者,那不用多说,你等着看雷霆手段便是,想想宣太后如何死的。若是后者,那就是以地方外戚限制中央文官权力。 “吕不韦权势可通天,但只可通咸阳的天。要是他的触手外延,王上就会默许华阳太后出手斩断。 “王上会在中央给华阳太后保留一部分势力,联合成了宗正的渭阳君秦傒势力,两弱抗一强。 “三方势力犬牙交错,相互制衡。 “一家不能独大,就不会威胁到王权。威胁不到王权,那算甚敌人?都是为秦国效力的忠臣罢了。 “你看。” 姬夭夭指着窗外。 嬴政随之看去。 一个酷似相邦魏辙的老人进了议政殿。 “魏辙,王上又请回来了。”姬夭夭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只要对秦国有利的人,王上一个都不会放过。” 看着魏辙,嬴政想到了那日信宫前殿,王上和这位老相邦争锋相对的模样,有些明悟权术是怎么回事了。 他就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如饥似渴的吸收水分。 目前除了嬴成蟜,谁也不知道他能吸一捧水,还是能吸出一条江河。 就算是最看好自家孩子的赵姬也想不到,十年后的秦国,迎来了一场汪洋。 姬夭夭授课后,有宫女在门前相截。 宫女欠身,恭敬道: “姬夫人,王后有请。” 自姬窈窕成为王后,宫中侍者再也不需要去头痛两位姬夫人都在场时,如何称呼。 姬夫人笑笑,随之去见秦王后。 来到王后寝宫,姬窈窕亲迎,拉着姬夭夭的手。 “夭夭来了。” 姬夭夭微微施礼。 “拜见王后。” “……不必如此生分的。”姬窈窕勉强笑道:“从我听过你教政儿的一堂课,我就不恨你了。” “王后大度,我却不能” “夭夭。”姬窈窕打断其说话,言语欢快道:“成蟜甚时候回来,我们一同出行吧,骊山冬景听说别有一番韵味,我们可以……” 姬夭夭静默不言,只是听着。 姬窈窕说着说着,也不再言语,陪着温柔似水的姬夭夭一同沉默。 良久,姬夭夭再次微微俯身: “王后若无要事,夭夭就告退了。” 姬窈窕那张妩媚的脸黯淡失色: “夭夭,非要如此不可吗?” “夭夭不清楚王后在说甚。” “政儿当了太子,这王宫朝堂个个向我谄媚,好像我身边都是好人,让我险些忘了刚来秦国时遭受到的恶意与无视。” “王后母仪秦国,群臣望德而拜。” “夭夭!”姬窈窕大喝一声。 站起身,娇容轻颤。 面对那张似乎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面庞,却是满腹的怨气: “我都不在乎你刺杀,你为何一再推开我?只有你和成蟜是在政儿为太子前真心待我母子,怎么政儿为太子后,你却……” 姬夭夭看着王后眼中闪烁的泪光,轻轻一叹。 她摸着姬窈窕的俏脸,那双丹凤眼微眯,所有温柔立时被强势取代! “成蟜不想为王。 “我爱我子,所以我也不会争。 “但这可是王位啊。 “只要有资格,这就是罪,洗不掉呢。 “我伏低做小,远离你,拼命洗,一直洗,才能让你心安啊。 “你不欢喜,但至少我们都是安全的。 “我若是近了一些,就近那么一点点,你就会想我是不是要争王位了呀。 “阿姊,你也是带着政儿,独自在邯郸生活了八年,这道理你应当明白才对。” 姬窈窕一把夺住姬夭夭的手,挺着胸脯上前一步。 “阴谋算计,那是你们韩人! “我们赵人恩必报!债必偿!” 姬夭夭看着姬窈窕,像是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嗤笑一声: “我不和你争,你爱如何想便如何想好了,反正我在秦国也待不了几日,今天是给政儿上的最后一课。” “……你要去哪?” “回韩。”姬夭夭抽回手:“三日后出发。” 她转身离去,抬手向后面摆了摆。 那模样极为轻松,像是甩脱了背负多年的包袱。 “秦子楚我不要了,给阿姊了。秦国,真是没甚值得留恋的。” “那成蟜呢?”秦王后在身后大喊:“你连你的儿子都不要了吗?你不等你的儿子回来吗?” 姬夭夭没有回答。 她面色粉润,脚步轻盈,像是一朵飘在空中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朵粉色桃花醉心权势,为夫君秦子楚出谋划策,在秦国结下了累累硕果。 现在她发现,她不需要那么多果子,只要一个就行。 “这孩子,怎么会归秦呢?他可比你姬窈窕犟多了。 “他心中的结解不开,这辈子都不会回咸阳。 “关中水患,势必解决,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能治者,天下水工唯有一人,便是我韩国的郑国。” 议政殿。 秦王子楚在和黄石公问候寒暄后,促膝长谈许久。 临近尾声,秦王子楚沉默片刻,抿嘴自嘲,一笑。 “黄石公,你说,那竖子就这么不待见寡人吗?” 黄石公闻言略怔。 “王上此话何意?” 有些卡文,今日只有4k,我整理一下大纲 第107章连环计!贵人,送你做鬼的人 第107章连环计!贵人,送你做鬼的人 秦王子楚神情很快恢复正常,稍微侧着头,摆摆手笑着说道:“没甚,有些后悔下那竖子咸阳狱罢了。” 唉叹口气。 “巴、蜀、关中连年水患,这可如何是好,黄石公可有甚能教我吗?” 黄石公对此早有腹稿,将心中所想皆说出后,又补了一句。 “这等国策,王上当召集群臣共论之。” “黄石公稍待,寡人这就召吕不韦、麃公、士仓、秦傒、羋宸等人。” “王上自召便是,草民不便在此。王上的威严来的困难去的容易,怎么可以在我身上堕下去呢?” “黄石公,真乃国士也。”秦王子楚大为感慨。 黄石公走后,诸位秦国肱骨大臣先后来到议政殿,各抒己见。 吕不韦认为,可以用商道来打通巴、蜀。 民间七大商会中,吕氏商会创办时间最短,是吕不韦大父所创。 其次就是巴蜀商会,是在秦惠文王遣司马错伐巴、蜀三十年后凭空出世,主营朱砂,神秘至极。 “王上,巴蜀商会虽然在列国都有店铺,但基本都集中在列国都城。 “因为巴蜀商会偏居西北,想入中原就要经过秦国。可偏我秦国不待见商人,又法令严苛,所以巴蜀商会这么多年也一直走不出来。 “王上若是愿意放开封锁,消除商人贱籍,不韦愿意去巴蜀,开通关中和巴蜀的商道,促进关中和巴蜀百姓的融合。” 主管秦国钱粮的治粟内史士仓不同意。 “我秦国封锁的不是巴蜀,而是全国。 “每个人都应该留在自己的村、乡。没有战事征召,不得私自离开。如此,既能防止人口隐瞒,又方便管理。 “而且商人也必须要打压,贱籍不能变。 “商人低买高卖,不生产粮食,不贡献人力,生活却比农民要好。若是朝廷不打压,那农民都会跑去做商人,谁来为秦国种地打仗呢? “相邦不能因为自己是商人,就要抬高商人地位,改国政。损害国家利益,而利自身,这是不对的。” 二人争论不休,脸红脖子粗。 吕不韦提出民、商、工、官相等之法,每个人各司其事,国家安定,才能快速度过艰难。 士仓坚定认为要继续实行商鞅之法,调令即时,严加管制秦人,方是正途。 轮到麃公说话时,这位老将看了看吕不韦、士仓,觉得灭了东周国,带过兵打过仗的吕不韦顺眼,对吕不韦举措提出赞同。 “老夫打仗时,发现一个逃兵杀一个。 “杀的慢了,这个逃兵身边的人就也会变成逃兵。 “有巴蜀商会一个,巴蜀就会走出来,不能再放任巴蜀做为秦国之中的国家了。” 议政殿中的声音,直到夜时才无。 第二日朝会,秦王子楚将小会上讨论出的举措宣布,让群臣查漏补缺。 其他臣工的言辞,泛善可陈,都是对小会上的举措加以完善。 唯独谏议大夫隗状,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巴、蜀两地民众难附,不是其民强悍,而是仗着入巴、蜀的道路惊险。 “若是朝堂能修数条能支持五马王驾的大栈道,锐士随时可以通入巴、蜀,那巴、蜀的人还敢反叛吗?” 秦王子楚以为大妙,散朝定计时采纳之,让提出好谏言的隗状负责修建连通关中到巴、蜀的栈道。 坐在小椅子上听政的嬴政多看了一眼隗状,觉得这个人很厉害。 隗状凭借一个谏言,第一次入了秦王子楚、嬴政父子之眼,记住了他的名字。 五日后,相邦吕不韦启程去往巴、蜀,带着王命去寻找神秘的巴蜀商会,与之交涉。 八日后,隗状启程,向巴、蜀进发,将征当地之民修栈道。 十三日后,李崇去往陇西郡任郡守。 临行前,秦王子楚下王令,要其在保证咸阳安全,能防御住西羌的情况下,增派陇西郡服役士卒,入巴、蜀为李冰所用,都江堰工程不可缓。 一个月内,秦国这架战争机器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启动,开启自检程序。 除了这些大事,还有一些小事发生。 太子嬴政练武时,多出了三个武伴。 分别是老将蒙骜的孙子,蒙恬、蒙毅两兄弟。 陇西郡郡守李崇的孙子,李信。 姬夭夭离秦归韩,秦国再无姬夫人。 跨越阶级,成为一名最低等将的军侯王翦,通过吕氏商会的渠道,给远在赵国迟迟不归的公子成蟜去了一封信。 【犬子将成年,请公子赐名。】 赵国,驿馆。 嬴成蟜趴在床上,看过了王翦送来的手书。 提笔,在这张有着腥膻味道的羊皮上回信,只写了一个字。 【贲。】 嬴成蟜将羊皮交给白无瑕。 “拿去,送回咸阳。” 白无瑕看都不看,冷冰冰地揣回怀里,然后递上了一卷厚厚的竹简。 “王上的。” 嬴成蟜“哦”了一声,指着赵王遣工匠打造的桌子道: “先放在那里吧。” 桌子是赵国上层最新流行的家具,和椅子配套。 原本赵国是没有桌子的,只有低低矮矮的案几,用于正坐在席上时看书,放置物件用。 有靠背,能坐着的椅子出世。 人坐在椅子上,原来的案几连膝盖都到不了,极不方便。 不需要嬴成蟜提点,提升高度的案几——桌子就顺势而生。 在提高享受这一点上,只需要开一个小窍,后面就任凭这个窍扩大就是了,这点可以永远相信贵族。 白无瑕没有听从命令,而是展开竹简。 王令:若长安君不当场阅览,即刻打开。 只一眼,白无瑕就“哗啦”一声立刻合上竹简,面色有些苍白。 她直愣愣地看着小徒弟,目中满是难以置信。 嬴成蟜往床榻深处缩了缩,面色不善。 “白无瑕,我晚上有正事,你现在再敢让我练武,我就在你睡着以后摸你胸。” 白无瑕出奇得没有生气,快步走到床榻边,将竹简放在床上,只展开一个竹片。 嬴成蟜满是狐疑,低头去看: “神神秘秘的,我看看写了个甚?赵国间人,嗯?” 他瞳孔一缩,扒着白无瑕的手,展开一个竹片。 【赵郁,平原君赵胜门客,庖人,随同赵胜去楚国的二十门客之一,毒杀赵胜……】 嬴成蟜的手有些颤抖,抓着白无瑕的手一点点打开。 认定公子成蟜是色胚的白无瑕,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握住,顺着色胚的力量不断展开竹简。 看了一小半,嬴成蟜就确定了这物件是什么。这是一份秦国在列国间人的名单,记载了间人名字,所处位置,经历,起用方式,极其详尽。 记住这个竹简,就能指挥秦国在列国的所有间人。 “白师,你不要出去,就站在门里。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嬴成蟜语气很严肃。 “诺。”白无瑕正式应答。 站在门前,凝神以待。 嬴成蟜本想将竹简挪个位置,没搬动,这份竹简太重太沉了。 搬不动就不搬。 他不再做其他多余的事,从最开始的“赵国间人”四个字重新看起。 他只看了第一个间人名字赵郁,数百字履历,翻来覆去反复看。 “我就说赵胜如何能被我气死,如此儿戏……原来如此。 “赵胜的死只是第一步,好一个连环计!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蔺相如、父亲、吕不韦……不愧是能在青史留名的人,我还要练啊……” 这个巨大的竹简,嬴成蟜从下午拿到手里开始,一直看到第二天的中午。 夜间自不用说,没有人来打扰。 白日,不断有赵国重臣来请嬴成蟜过府一叙,赵王丹的宦官都来了两次。 驿馆门口比集市中还要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将门槛都踩矮了一截。 将竹简扔到火盆里,看着那火焰燃烧,将竹简烧成了灰烬。 嬴成蟜揉揉眼睛。 “无瑕,我睡会。” 趴在床上,瞬间进入梦乡。 白无瑕也很困。 嬴成蟜熬了多久,她就也熬了多久。 现在的她体力充沛,但是精神不济。 打开房门,吩咐外面留下的秦国锐士小事暂压,大事通报。 少女回转屋中,将小徒弟移到靠着墙壁的最里面,自己躺在床榻外面。 抱着秦剑,闭眼熟睡,呼吸匀称。 两人谁都没发现,嬴成蟜管白无瑕叫的是无瑕,这是嬴成蟜第一次只叫名,不带氏。 白无瑕这一觉睡到临近戌时(晚上八点)才醒,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向旁边看。 看到小徒弟仍在身边,呼吸平稳睡得正香,这才握剑起床。 打开门,吃了些饭食,整理了一下各个赵国大臣送来的请柬,将赵王丹的放在最上面。 打开门,少女坐在门前,身处门槛内。 她望着天上的银月,暗暗想着。 [不知大父身体如何,赵国这次出使甚时结束。] 除了这次,从来没有离开过秦国的白无瑕想家了。 赵王宫。 赵王丹睡不着,这是他第三次如此愤怒。 第一次,是听到长平之战惨败,四十五万投降赵军被活埋。 第二次,是在邯郸城楼上看到漫山遍野的秦军,有了赵国将亡的感觉。 而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是因为他的叔父平原君死因。 他本以为是巧合,叔父的身体本就不好,被那秦国竖子一气,急火攻心而逝。 但等太医署和仵作检验过其叔父尸身后,发现了其叔父服用过麻黄、鹿茸,且是长期。 这两种药的作用都是让心脏跳动加快,赵胜吃这个就是自杀。 赵王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叔父竟死在一个低贱的庖人手中! 他让郭开跳铜管舞,拿着皮鞭肆意抽打。 皮鞭抽在铜管上的声音,在赵王丹的耳中,远没有抽在人身上好听。 他听着郭开的惨叫,才能抒发一点心中阴郁。 可也只是一点点,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 他像一个野兽般扑倒郭开,肆意蹂躏,迎男而上。 平阳君赵豹等候在寝宫外,那传出来的凄厉惨叫,入耳即没。 这位半百老人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一口一口地喝酒。 醉眼朦胧间,他看到了兄长,平原君赵胜。 他惊喜叫道: “阿兄,你没死啊!你……” 他那双眼睛刚刚张大一点,兄长就不见了。 赵豹沉默着,笑的有些凄苦,倒了一杯酒,撒在了身前地面上。 “阿兄,你在我们几个人中间,最为贤德有才,好客养士。 “我们的门客百人就算多了,你呢? “投奔到你门下的宾客得有三千人,个个竭尽全力为你做事。 “我眼馋呐,问你怎么才能像你一样,有千余宾客,还能个个为你卖命。 “你跟我说你有一房美妾,甚爱之。 “为她,你特意建了一座高屋,让其居住。 “你那高屋面对着下边的民宅,民宅中有个跛子,总是一瘸一拐地出外打水。 “有一天你的美妾在高屋向下看,看到跛子打水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这位跛子找上你的家门来,请求你说:‘我听说你喜爱士人,士人所以不怕路途遥远,千里迢迢归附您的门下,就是因为你看重士人而卑视姬妾。我不幸得病致残,可是你的姬妾却在高屋上耻笑我,我希望得到耻笑我的那个人的头。’ “你觉得很好笑,随口应下了。 “等那个跛子离开后,你就和周围人取笑那个瘸子,说:‘这瘸子竟因一笑的缘故要杀我的爱妾,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你没有因为这件事杀你的爱妾。 “过了一年多,宾客以及有差使的食客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一多半,你对这种情况感到很奇怪。 “召集所有剩下的门客,说:“我赵胜对待各位先生在方方面面不曾敢有失礼的地方,可是离开我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 “你的门客赵郁走上前去回答说:‘因为你不杀耻笑跛子的那个妾,大家认为你喜好美色而轻视士人,所以士人就纷纷离去了。’ “于是你就斩下耻笑跛子的那个爱妾的头。亲自登门献给跛子,并向他道歉。 “从此以后,你的门客就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你对赵郁赏金赐地,你的门客见到了你的大方,个个为你效死力。 “你让我学习,这样我也会有三千门客。 “你感叹,说赵郁是你的贵人,对其信赖有加,让其为你做食物。 “赵禹能入你眼,被你另眼相待,自军中提拔,旁人不知为何,我却是知道。 “因为他和赵郁名同音,你爱屋及乌。 “阿兄,你一直跟我说,赵郁是你的贵人。 “正是你这个贵人,送你做了鬼!” 之前有兄弟说平原君赵胜死的蹊跷,让我写一下思路,我没回复,回复就剧透了,我铺垫这么久就白铺垫了 第108章蔺相如托孤,嬴成蟜得赠赵国蔺氏 第108章蔺相如托孤,嬴成蟜得赠赵国蔺氏灯火通明的刑房,血腥气窜人口鼻,闻之欲呕。 黄土地上尘埃漫漫,一根独立刑木柱立在中央。 八根有成人手臂粗的麻绳一端缠在木柱上,一端勾在刑房房梁上。 七名刑人站在屋内,个个脸上一片肃杀。 出身平原君门客的赵国廷尉周玉整理衣领,轻轻转动脖子。 在周玉面前,跪着一个蓬头垢面,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遮住了脸颊的男人。 男人被五花大绑,衣衫没有血迹,只是脏点,杂乱一些。 “赵郁。”周玉盯着下跪男人,眸光如刀:“你在我们当中,最受平原君信赖,为何要毒杀平原君!” 男人抬起头,头发像两侧落去,灰头土脸。 “乃公毒杀平原君?你在放什么狗屁! “平原君每次饭食都和乃公同食,乃公毒杀平原君不就是在毒自己?” 滚热火塘,温暖火墙,屋子内热浪滚滚。 蔺相如裹在被子中,笑着打趣道: “老夫这个屋子,就是半百之人在此待着也觉得热,不舒服,你这小娃是第一个处之自若的。 “不是小小年纪,就体寒肾亏了吧? “你与王上和群臣说的铜管美人什么的,不会真的都自己尝试过吧?你才七岁,不是十七岁。” 秦王柱的暖房,除了火墙火塘,地下还铺有地龙,比蔺相如的房间还要热一些。 嬴成蟜自幼长待,耐热高。 他在蔺相如的房间想到了大父,心中有些伤感,面上嘿嘿一笑。 “小鸟能硬当早用,莫待老鸟硬不起。” 饶是蔺相如见多识广,也需要反应片刻,才知道某竖子说的是甚。 老人呛得连连咳嗽,点指着小娃做出评价。 “你比你父还要无耻!” “说到无耻,蔺公应当没有资格指责我。”嬴成蟜坐上火塘边沿:“我不介意做蔺公、父亲手上的棋子。但你们不告诉我,我就有些不欢喜,我很不喜欢受人摆布的感觉。” “你这小娃在胡说个甚?老夫一个躺在病榻上等死的人,下个甚棋。” “蔺公还要隐瞒吗?小子已经知道平原君门客,庖人赵郁,是我秦国间人,他毒死了平原君。蔺公这次做的局,天衣无缝。” “不,是你气死的。”蔺相如嘴角泛笑:“麻黄、鹿茸可都是滋补之物。” 老人轻瞥了嬴成蟜一眼。 “老夫答应秦异人的事都做到了。 “蔺景这一支,前夕随秦国使团去了咸阳。 “老夫与你们秦国约定已达成,再没甚好说。 “倒是与你这小娃,老夫有几分说辞。 “你若是能说出老夫与秦异人、吕不韦的谋划,赵国蔺氏,交予你手,如何啊。” 嬴成蟜眯起丹凤眼。 “蔺公还真是看得起我。” 蔺氏虽然除了蔺相如以外,再没有出类拔萃者。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蔺相如再怎么说也是叱咤过赵国的风云人物。 除了那些自赵国创立,甚至在前晋就存在的世家。 蔺氏在赵国就是第一梯队的贵族。 蔺氏的田地、亩产、家仆、势力……这些加起来是一个庞然大物。 赵国所有秦国间人加起来,也不足半个蔺氏。 嬴成蟜若是能够完整掌控蔺氏,只此一个作为,就超过了秦国百来年渗透赵国的所有努力。 其父秦子楚,在赵国娶了蔺相如孙女姬窈窕,借着蔺氏威名才有门客来投,度过了最艰难的草创阶段。 后来回了秦国,欲得蔺相如支持,借用蔺氏之力保全太子位。 其兄嬴政,在长平之战的背景下能在赵国活下来,全靠蔺氏矗立。 “还没说完呢。”蔺相如淡淡道:“若你说不出,那就不要再踏进我家门半步。赵臣不与秦人相好,秦童也不行。” “那小子就献丑了。”嬴成蟜淡淡道:“我就说鼎鼎大名的平原君赵胜怎么死的如此轻易,原来是吕不韦谋划了数年之功。赵郁原应与吕不韦有关系,提点赵胜的那句话也该是吕不韦所教……此时此刻,赵郁该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严刑逼供了吧。” 囹圄中。 廷尉周玉怒极反笑,一脚踹在赵郁胸膛。 赵郁臀股拖地倒飞三米,带起一溜烟尘。 还没等他静止下来。 周玉重重一脚踩在赵郁胸膛,气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 他和赵郁早就相识,同是跟随平原君赶赴楚国的二十门客之一。 他吃过许多次赵郁做的吃食,平素与赵郁感情甚好,称得上一句好友。 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原谅赵郁,他比寻常人更加愤怒。 “还在诡辩! “你以为你是公孙龙公孙子秉?可为说客乎? “还是和毛遂一样能武能文,剑术超群的同时,三寸舌可抵百万师。 “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庖人! “一个做不好饭食,该遭天杀的弑主庖人! “没有平原君,你和那些乞食的贱人有甚两样?啊! “我周玉为何会和你这狼心狗肺之人为友!真是瞎了这对招子!” 周玉脚尖用力,缓慢碾下。 赵郁双手双腿都被绑,无法反抗,只能痛苦呻吟。 周玉猜到赵郁身体扭曲,口中干呕,哈喇子顺着嘴巴子往下淌,厉喝一声。 “来人!行刑!” “唯!” 饱含愤怒的整齐应声后,七个刑人抬起了赵郁,解开了其双手双脚的绳索。 把仍在呕吐的赵郁正面贴在木柱上,将其双手双脚环抱木柱,用粗麻绳牢牢缠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七个刑人每个都是怒气冲天,恨不得将所有的残酷刑罚都用在这婢养子身上。 平原君赵胜之名,不仅享誉列国,更是声传赵国。 上到朝堂要员,下到乡野村夫,无不念着其的好。 赵国民间一直有民谣传唱。 “没有平原君,赵国早已亡。 “有了平原君,祸事也不慌。” 七个刑人绑好赵郁后,将木柱底抬起,平放在空中。 木柱两端都被绳索吊在房梁上,轻轻一摇晃就前后摇摆,像是寺庙中撞大钟的横木。 赵郁就趴在这根木柱上,脑袋探出木柱一端尺许。 他抬起头,发现对面墙壁距离自己很近,大概只有五尺左右。 他看到那黄土夯实的墙面上有一滩圆形溅射血迹,散乱分布。 眯着眼睛看,像是一轮太阳。 吱嘎~吱嘎~ 七个刑人扶着木柱,微微用力。 木柱开始微微摇晃,前后荡漾。 赵郁看着那轮太阳,他先近了一些,后又远了一些,再次近了一些…… 他立刻知道太阳是怎么来的了。 是一个个被绑在木柱上的囚犯撞出来的,撞得头破血流,撞出来一个太阳。 他的身体随着木柱而摇摆,幅度越来越大。 他的耳边响起了好友周玉的声音。 “你跟平原君,比我还要早,以庖艺见长。 “平原君美妾嘲笑瘸子,瘸子请平原君杀之而平原君不愿,三千门客四方散。 “平原君不知原因,是你提醒了平原君。 “平原君杀美妾,送人头予瘸子,人心复立,三千门客散又归,平原君门庭比之前还要壮大。 “你由此入平原君目中,得宅邸一栋、美妾十、璧二对、金三百。” 赵郁脑袋走过了一尺距离,距离太阳只有四尺。 那血迹他看的清了一些,能在鲜红中看到旧的黑褐色血迹。 “我为平原君重立门庭,他却只给了我一些外财。”周玉怒色更盛。 [养不熟的狼!] 他在心中暗骂,嘴上没有回应,继续说道: “长平之战前,你力劝平原君不要接受上党,平原君不听。 “及至长平惨败,平原君奉你为座上宾,当夜与你共枕抵足,哭诉自己目光短浅,不如你目光长远。 “这一次,你除了得到你口中的外财,还有了一个身份。 ”平原君之庖厨,由你总领。” 木柱“吱嘎”声中,赵郁又进一尺,距离太阳剩三尺。 那旧的暗黑色血迹和新的鲜红色血迹更为清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红太阳中藏了一个黑太阳。 他的心有些打鼓,身在半空的身子晃来晃去,没有脚踏实地的踏实。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呸了一声,“bia”的一声砸在了墙上。 “身份?呵。 “你管庖厨总领叫做身份? “我原来就是庖人。 “做了平原君家中庖厨总领,还是庖人!” 周玉愤怒无比,亲自抓上了摇动木柱的绳索,一边晃动一边厉喝: “那使楚呢! “秦国围攻邯郸,邯郸城内易子而食,以骨为炊,眼见就要灭国。 “平原君要去楚国求援,上表先王说假使能通过外交取得楚国援助,那就最好。如果不能,那么也要挟制楚王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盟约确定下来,一定要确定了楚国出兵才回赵。 “先王同意了。 “平原君要从三千门客中选有勇有谋的二十人,只选出十九个,你是第一个! “从此平原君每在家中食,必与你同案! “你看看哪个门客有此殊荣?这还不是看重你吗?” 自打周玉上手,赵郁明显感觉到晃动速度快了,他距离墙壁越来越近,只剩下两尺了。 黑红血迹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通过那血迹散状联想到人头在这里撞碎的惨象! 他的心怦怦跳,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钻出。 “不过是吃惯了我做的饭食罢了! “这次使楚搬回了楚国救兵,列国合纵打退了秦国,拯救了赵国。 “平原君成为赵国的救国人,声望无两,名声响彻中原。 “你当了廷尉,毛遂当了上卿。 “我呢?我得到了甚? “我的好兄弟,你既然说和平原君同案而食是殊荣。 “那这殊荣给你,我来做廷尉如何?啊?!” 周玉牙齿咬的“咯嘣”响,满眼狠色,猛一甩头。 七个刑人见了重重点头,以示知晓,不吭一言。 八人齐用力气! “毛遂逼迫楚王签盟约! “我在邯郸之战散尽家财,抱着必死之心随李同一起组三千士卒打出邯郸,击退秦军三十里! “你呢!你做了甚?做饭食吗? “平原君将夫人以下的全体成员编到士兵队伍中,分别承担守城劳役。把家里所有的物件,全都分发下去供士兵享用。 “唯独留了你在做饭食,你的金银玉器没有动! “你哪来的面皮和我比!哪来的脸面和毛遂比!你有甚理由抱怨!” 听着好兄弟发自内心的怒吼声,赵郁眼前黑红太阳急剧放大,最后两尺距离一晃而过! 腥气钻入鼻腔,他闻到了墙上的血味! 他的汗毛霎时竖起,头发接触墙壁粘上了点点红。 他脑袋如要胀开! 心脏跳到了最快! 咣当这么久,他的恐慌越来越大,他怕脑袋撞出一个太阳。 砍头也不过是一刀的事,这太折磨了! 听了这么久,他对平原君的愧疚心越发大,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恩将仇报。 作恶的人,大多知道自己在作恶。 他的心理压力到了极限,就绷了那么一小会就立刻炸开。 他本就不是豫让那样的义士! “啊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的声音在囹圄中回荡。 廷尉周玉松开了手。 七个刑人松开了手。 绑着赵郁的木柱就在空中按照惯性摇摆。 伴着赵郁的求饶声,摇摆。 “放我下来!我招!我都招!啊啊啊!快放我下来!” 周玉看着吓到极点的好兄弟,不耻地呸了一声,吩咐刑人。 “放下来,带给王上!” 火塘,火墙,火房。 蔺相如神情淡淡,老脸古井无波。 “小子,你猜的很详尽。 “看在你之前叫老夫一声外曾王父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不是所有的间人都是死士。 “赵郁的姓,是平原君赵胜赐之,其是赵人。 “一个赵人,能出卖待他深恩厚重的主君,做与赵国有深仇大恨的秦国间人。你认为他会是一个能扛住严刑拷打的人吗? “就是死士不立刻自尽,被抓到囹圄,嘴也闭不上。 “更何况,赵郁他就是个小人。 “平原君赵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王宫的人马上就会到驿馆。 “老夫命不久矣,可用这条命再送你一程,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如此做,你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还能借老夫之命声望再攀。” 嬴成蟜在老人换气处插言。 “那蔺氏就不给我了是吧?” “自是如此,赵国蔺氏从此与你无关,与秦国无关。”蔺相如老眼微抬:“说吧,要命,还是要蔺氏。” 子时二刻。 赵王宫,长乐宫。 大宴场,开小宴。 宴席参与者为赵王丹,平阳君赵豹,和一众赵国宗室子弟。 还有七岁嬴成蟜,和其背后站着的十五岁白无瑕。 一个时辰前,两人在驿馆床榻上,被赵国宦官请来赴晚宴。 场中央竖立着九根铜管,也不知道是如何固定的那么死。 九个美人在其上腾挪旋转,肉色、铜色缠在一起,衣衫件件脱落,甩得满地都是。 大俗即是大雅。 嬴成蟜坐在椅子上,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在睡梦中被叫醒,还没睡饱的样子。 实际上他确实也很疲惫,原因是他和蔺相如说完话之后,乔装打扮谨慎小心地赶回驿馆,心神和身体都有些累。 本想好好休息等赵王召唤,结果被白无瑕操练了,腿现在还有些打颤。 白师认为,夜晚也适合练武。 干这么多事以后被叫到长乐宫赴宴,能不累吗。 嬴成蟜好想趴在桌子上睡觉。 强忍着,靠着椅背休憩之际。 一声凄厉男声尖叫,让他瞬间精神了。 “就是他! “我在平原君食物中多下了五倍麻黄、鹿茸! “就是因为这小娃!秦国公子成蟜!长安君!” 第109章赵王令代赵使燕,少年要赵国相邦 第109章赵王令代赵使燕,少年要赵国相邦浑身上下满是血迹,精神状态极差的赵郁趴在地上,脸冲着嬴成蟜大声喊叫。 像是一条仗主人势,汪汪叫的犬。 他狗腿半抬,指着嬴成蟜,脸转六十度找到主人赵王丹。 “平原君三倍鹿茸血极快,五倍,还有麻黄呢。 “让我下我就下了,我不想杀平原君,平原君待我甚好啊! “是他!是这小娃害了平原君!不气平原君不会死! “王上饶小人一命,我有用!我有用!我有大用! “我是秦国间人!我能去秦国给赵国当间人!” 赵郁丑态毕现。 被指认的嬴成蟜转首看向赵王丹,丹凤眼中透出丝丝不解、恼火。 他理都没理赵郁,一拍桌案,跳下椅子。 小小身体,却有着大大气势。 “赵王是甚意思啊!没完没了了是吗!弄个贱人出来恶心本君!” 赵王丹还没做声,赵郁激动莫名。 连滚带爬地跑向嬴成蟜,边移动边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 “你别装!就是你这竖子! “你秦国的相邦吕不韦,答应我平原君死后,带我去咸阳做个秦国上卿! “我财迷心窍,我” 白无瑕踏前三步,挡在嬴成蟜面前。 对付这种小人,她连剑都不用拔,只一脚就踢飞了赵郁。 赵郁原地起飞,摔向嬴成蟜对面席位。 对面的赵国公子眼疾脚快,见到人飞过来,跟个弹簧一样立刻弹起。 双脚用力,屁股脱离椅子就蹦了出去。 赵郁摔在赵国最新流行的桌子上,砸烂了上面的樽盘鼎盏,“哗啦啦”响个不停。 菜叶肉汤炒菜荤油都糊在他身上,很是狼藉。 赵郁肚子疼痛剧烈,心知秦国公子的女侍卫这一脚没有留手。 他捂着肚子艰难起身,在樽盘又一次相互碰撞的“哗啦”声中破口大骂: “你个贱女还敢打我!竖子,你” 话未说完,一把赵剑就插进他的胸口,一箭穿心。 持剑者,是那躲开的赵国公子。 “长安君勿怪。”赵国公子脸上略带歉意。 身体中力气急速流失,赵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看着赵国公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么死了? 他张开嘴,发出一个无含义的“啊”音。 赵国公子脸上略带歉意地看着嬴成蟜,手上拔出没过柄的三尺赵剑。 鲜血喷涌,短暂喷没了赵郁说话的力气。 那六十余厘米的血色赵剑劈开血泉,再次插下。 “哧”的一声轻响,利刃再入肉。 赵郁吃力地抬起脖子,瞪着一双牛眼,极为仇恨地看着无故杀他的赵国公子。 “赵……” 他的嘴中流淌鲜血,话语模糊不清。 他重复了几次,终于吐出了仇人名。 “……偃!” 嬴成蟜看着这场闹剧,抬头看着突然暴起杀人的赵偃和突然被杀的赵郁,脸上故作错愕。 脑海中快速闪过一行字。 [赵偃,赵孝成王赵丹之子,史称赵悼襄王。] 赵王丹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这不是他设计的,儿子赵偃的出手不在计划之内。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偃,记住了这个儿子,和叔父平阳君赵豹交换了一个眼神。 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走下高台。 “此乃燕国间人赵郁!平原君就是死在此人之手! “特带来长安君面前杀之,还长安君清白。 “其死到临头,还妄图离间赵国、秦国,死有余辜!” 嬴成蟜恍然大悟,一脸气愤地冲到赵郁尸体前。 拔出公子赵偃三尺剑,恶狠狠地劈砍赵郁尸身。 “天杀的贱人!原是你在作祟!该杀!该杀!” 一个时辰前。 蔺相如长子蔺仪送走了嬴成蟜后,回到老父房中,欲言又止的样子。 转身想要出去,走到门口又站住脚,又往回折返。 多是五次,蔺仪终于下定决心。 “父亲真要把蔺氏交到那个小娃手中吗?” 蔺相如睁开双眸,淡淡地望着长子。 “不交给那小娃,指望你吗?” “可,可他太小了吧,七岁,他” “七岁又如何?他七岁能搅动赵国风云,能当着赵国君臣的面气死赵胜,全身而退,你行吗?” 蔺仪说不出话了,憋了一会,才道: “且看他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吧。” 蔺相如失望地闭上眼睛。 蔺仪见状,知道是说错了话,老父不满意了。 但他又不清楚自己错在哪,连补救都没法补救,只能一头雾水地闷头告退。 蔺相如听到门关声音,闭着眼睛,长声叹息。 “秦国有窈窕在,我蔺氏至少能保留一支。 “赵国主家……希望这个小娃赤心依旧,能一直重感情吧。 “我啊,没命了,只能做到这样了。” 老人苦笑,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儿子为何能这么蠢。 连七岁小娃都能看出来的事,五十多岁的儿子却就是看不出来。 从平原君赵胜被那小娃气死的那一刻起,赵郁这个小人的供词,就没有了半点用处。 长年累月下麻黄、鹿茸,随时能要了赵胜性命。 偏在秦国公子使赵的时候发动,自称秦国间人,为了配合秦国公子嬴成蟜。 秦国为何会这样做呢? 为了让秦王唯二的孩子死一个吗? 只要不是蠢货,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栽赃陷害,还是个极其拙劣的栽赃。 蔺氏,早在这个时候,就到了嬴成蟜手中。 长乐宫。 赵王丹不认为自己是蠢货,平阳君赵豹更不认为自己是蠢货。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秦国这小娃是被栽赃的。 赵郁这个贼人嘴巴是真硬啊,死活都不说真话。 嬴成蟜早在驿馆就预见这幅画面,所以才发出了“还要练”的感慨。 事情败露不败露,赵郁说不说实话,通向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战国末年顶尖谋臣出手。 吕不韦联合蔺相如,只要事成,就无法反制。 现在,就算嬴成蟜当着赵王丹的面,说是自己谋杀了平原君赵胜。 赵王丹也只会认为他接二连三被污蔑,生了一肚子闷气,在说气话。 宴会正酣,赵王丹醉眼朦胧。 “长安君啊,你在我赵国,寡人没有亏待你吧?” 七岁少年喜笑颜开,直勾勾的看着铜管美人脱衣。 “没有没有,赵王待我,比我父王待我还好呢,他就不会让我看铜管舞。” “长安君欢喜就好,且看且珍惜吧,唉。”赵王丹脸上写满落寞。 提着酒壶拎壶冲,仰头灌酒不停息。 一边喝酒,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嬴成蟜。 七岁秦童不负神童之名,果然比其他人敏感得多,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立刻皱起眉头。 “赵王此话怎讲?” 赵王丹没有立刻回应,咕咚咕咚一壶酒全部喝完,随手丢了出去,铜制酒壶砸在地上“桄榔桄榔”响。 他坐在椅子上,重心偏左,右脚“啪”的一声踩在椅子边缘,怒喝道: “燕王起六十万燕军来打寡人!寡人只有十三万! “这场仗十有八九是赢不得了,可寡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长安君放心,燕军打来前三日,寡人会派人护送君回秦,绝不会连累到君。“在这之前,长安君放心玩乐便是!” 嬴成蟜一听,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是上头了。 他立刻站起,小豆丁的胸膛挺到极限,像是一个挺着胸脯的小公鸡。 小手“啪啪”拍着胸膛,豪气干云地道: “赵国都要灭了,赵王还想着我,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你们打生打死,我看铜管舞,这不像话!我要帮助你们! “我明日就归秦,让我父派援兵来帮你们! “铜管舞要大家一起看才好看!麻将、扑克、桌球一个人玩不了,非要一起才能玩!” 这句话一出,点燃了长乐宫气氛。 赵国宗室的人纷纷站起来,在赵王丹的带领下齐齐向秦国公子举樽敬酒。 “公子仗义!” “今日第一次看见国士风范!这樽酒敬公子成蟜!” “长安君除了年龄小,其他哪都不小!” “……”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众人的赞美声砸过来,好像把嬴成蟜砸晕了。 少年哈哈哈哈笑着,推开赵国特意为他准备的果汁,豪气干云地喊道: “拿酒来!” 赵王丹仰脖子干了一樽,一脸为嬴成蟜好的样子,劝道: “长安君忘了吗?秦王说不许你饮酒,你还太小。” 少年瞪大丹凤眼,跳着脚喊道: “我就非得听他的话吗?我哪里小了!我都七岁了!我今天就要喝酒!” “公子不能吃酒!”白无瑕冷面拦阻。 其他的她可以不管,酒这物件可不能让小徒弟沾上,喝醉甚都往外说。 小徒弟才七岁,估计都没喝过酒,没准一樽就醉。 嬴成蟜一撇脑袋。 “在外你少管我!” 白无瑕继续冷面示人,不说话了。 她自知没什么智慧,但这句话言外之意还是能听得出来。 小徒弟有自己的想法,让她不要插手。 只是这口吻……白无瑕觉得有些怪…… 一樽有一樽酒下了肚子,嬴成蟜脸色也越来越红。 到第六樽的时候,他察觉到意识有些模糊。 [七岁身体真垃圾!喝醋也能醉啊!] 他内心暗骂,又喝下一樽酒。 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噗”的一口,全吐在了人群靠后的赵国公子赵偃身上。 日后,他要是想和赵偃打交道,这口酒就是媒介、借口。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到如何和赵偃打交道,但等他真开始想的时候,现找就晚了。 这是他在前世职场学到的。 与人交往不能两不相欠,不能太清高。 职场上同事请吃了一顿饭,不要时刻想着回请回来,这年头谁也不差一顿饭。 等到有事的时候再拿这顿饭当引子,说上次你请我这次我请你,饭桌上就把事说了。 事情办完要有所表示。 表示时一定要表达出这是感谢帮忙,人情另外记下。 能躲过倒飞赵郁的赵偃,没躲开这口酒。 他先是愕然,然后无奈笑笑,拍着短衣。 “长安君的气真足,能喷这么远。” “哈哈,好,好说,嗝,就是足!足!”嬴成蟜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词不达意。 赵王丹坐在少年面前桌案上,望着少年迷离眼神,嚷嚷道: “长安君啊!你是不是回了秦国就不回来了,你真的想帮赵国吗?” 少年脸红脖子粗,一副被侮辱的架势。 “放!放屁!士可杀!不可辱!无瑕!” 少年回头看少女,红彤彤小脸像个小太阳,一张口全是酒气。 一指身前赵王丹。 “砍死他!” 白无瑕手摸向剑柄。 她是士卒,她听令。 “长安君!长安君!寡人失悔!寡人错了!”赵王丹搂着少年脖子:“寡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寡人吧!” 少年哼了一声,摆摆手。 “你既然认识到自己错误,我就不砍你了!” 白无瑕玉手离开剑柄。 她耳朵微动,听到了数声轻笑。 目光追逐过去,见到几个赵国公子凑在一起,正戏谑地看过来。 看她的目光满是挑衅,隐含淫意,就像在看场中央铜管上旋转的美人。 她收回目光,忍住一剑刺死这些色胚的想法。 [嬴成蟜,你到底想做甚!] 周遭人的目光、声音都让少女极不舒服,少女又完全看不清少年处事目的,于是有些焦躁。 最令少女烦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长安君是国士啊!无双国士啊!”赵王丹哈哈大笑:“刺杀君的毛遂,有三寸之舌胜于百万之师的美誉,长安君能说得毛遂羞愧自杀,比毛遂厉害啊!” “那是!”嬴成蟜打了个酒嗝:“自然!” 赵王丹猛的一拍大腿。 “那君还回什么秦呐!君去燕国,说让燕王退兵不就好了嘛!” 白无瑕面色一变,冷面破冰。 “不可!” 燕、赵正在打仗。 秦国远交近攻,远交的就是燕,近攻的就是赵,秦国公子怎么能去燕国为赵国做说客? 她这两个字喊出来的同时,她的小徒弟也同步喊道: “对啊!我回甚秦啊!我去燕啊!我去说说燕王!让他退兵!” 赵王丹就像是没有听到白无瑕的声音,哈哈大笑。 “长安君是在逗寡人吧?真敢去燕国?可敢发誓?” 少年负气站立,摇晃两下又坐了回去,醉醺醺道: “逗个屁!我发誓呜呜呜呜呜!” 少年的嘴被少女捂住了,挣扎不开。 少年大急,张嘴去咬少女的手想要少女松开,张不开嘴。 [你逼我的!] 少年伸出了舌头。 白无瑕死死按住小徒弟的嘴,确定小徒弟喝多了,这事发誓了就必须做! 她顶着赵王丹要杀人的眼神,心在打鼓,手却极稳。 然后,那只极稳的手就感觉到有一个滑溜溜的物件在手心打转,转到哪里哪里就湿漉漉的。 [什么物件……是这色胚舌头!] 少女明眸睁大,羞恼间,玉手不由自主放松。 嬴成蟜觑准机会,猛的甩头。 在那张玉手压下来之前,大声喊道: “我不是说在外面少管我吗!” 白无瑕:“……” 看着小徒弟的红脸醉眼,她真的不确定小徒弟是否还清醒。 这句话还是让少女收了手。 少年松了口气,在赵王丹迫切的眼神中,大声道: “我发誓,我为赵……不对啊!” 赵王丹神色一变,有些凶悍。 见到少年仍是一副醉态,立刻隐去。 “哪里不对了?” “我代你们赵国去燕国,这算出使吧?我得有个赵国身份啊!” “啊哈哈哈,对对对!长安君说的对!寡人这就封长安君为上卿!” “不行!”少年一摆手,满是不满意:“我是国士!无双国士!上卿配不上我!平原君死了,赵国相邦不是空出来了吗?我要相邦!” 我觉得看到这的,说我文笔差我认,这是事实,但应该对我写故事剧情的能力有一点点信任了吧?我看谁再说不合逻辑!无脑!喷我!我说过,我没法一口气发十万字,中间解释就涉及剧透所以解释不了,求求不要在中间剧情的时候打差评了。 点名白无瑕这个角色,说两人进展过快前期没有铺垫,那前期没有剧情。我不能硬写一个十五岁少女爱上一个七岁孩子啊,这不反智吗。说之前没有感情,写两人浴桶之前应该写一下两人感情好。那之前确实只有师生之情啊。从赵国这阶段开始共同经历事才开始有感情,这就是开始。 前面不让我写白无瑕,那这段就没法写。没有之前旖旎的事,白无瑕按住嬴成蟜以后,被舔两下根本没有反应,嬴成蟜也不可能想出这个办法。我写书真的是一环扣一环,你们去前面随便翻,哪个情节我都用得上,我不水文。 非要说水,那就是里面套用到现实的部分,比如这章的职场,不爱看我以后就不写,这东西除了有一点丰富主角形象,其余都是私货,确实对剧情没一点影响。 第110章佩赵国相印见乐毅,烦闷的信陵君魏无忌 第110章佩赵国相印见乐毅,烦闷的信陵君魏无忌 赵王丹眼神游移,在人群中寻找平阳君赵豹身影,这不在计划之内。叔父平原君赵胜活着时,他依赖赵胜。 叔父平原君赵胜死了后,他将这份信任移到了另一个叔父身上。 平阳君赵豹思索、沉吟,迟迟下不了决定。 相邦这个官位,不是上卿这样的虚职,是真真正正有实权在手的文官之首。 连蔺相如这样的赵国风云人物,也没有当过相邦。 今日,难道要给一个秦童吗? 赵豹不给回应,赵王丹就打着哈哈,搂着小娃脖子说胡话。 喝醉酒,意识不清醒是很正常一件事。 嬴成蟜暗中偷瞄赵王丹动作,跟着其视线,瞥到赵豹面露犹疑。 少年心中有底了,起身欲走。 “我拿赵国当母国,赵王拿我当稚童! “相邦之位不愿意给,只想让我为赵国出使燕国,劝燕罢兵,这是拿我当器物了吗? “无瑕!我们走!” 赵王丹上前拦着,说着好话,陪着小心,扬言容其考虑考虑。 心中却不假思索,不想给出赵国相邦这个位子。 赵国的相邦让一个七岁秦童当上,这有损赵国威严,打他这个赵王脸面。 他阴冷地盯了一眼白无瑕。 [若非此女,这小娃已是发下誓言,哪里会想到要相邦之位……] 赵王丹回想了一下今日宴会,颇感满意,心情不再急躁。 他在这小娃面前杀了赵郁,表明赵国态度,给燕国泼两盆脏水,已经达成基本目的。 能让这小娃代赵使燕最好,那样等于向天下宣布秦、赵合纵。 不能的话……那就算这小娃命好吧。 平阳君赵豹注视着在赵王丹怀中挣扎,坚持要离开的少年。 还有少年身后,素手按剑柄,警戒心极强的少女。 轻轻咳嗽一声。 在循声望来的赵王侄子眼中,微微一颔首。 赵王丹呆了一瞬,没想到叔父竟是真的给了。 心中虽然很是不情愿,但想到长平惨败,内心轻轻叹息一声,说出了有悖于他自身想法的话。 “哈哈哈哈,好! “寡人就拜长安君为我赵国相邦! “相邦可要为我赵国使燕啊!” 看上去醉醺醺的少年,在身后少女的搀扶下也哈哈大笑。 笑声尖锐,清脆。 概因男童声音未变,远不及成人雄浑。 宫内众人听其笑,大多数人都不太舒服,不自主地皱起眉头。 “本相邦发誓!代赵使燕! “哈哈哈,赵王待我真好!比我父王待我好! “赵国相邦,嘿嘿……” 少年流着口水,醉倒在少女怀里。 驿馆,少年少女居住的屋室。 白无瑕神情复杂,把少年平放在床榻上。 赵王宫中出来的宦官站在门外,微微欠身行礼,转身告退,乘着马车回宫复命。 白无瑕起身,要去关门。 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复转回来。 见到少年跳下床铺,跑到桌子旁边,踮着脚扒拉下水壶,“咕咚咕咚”灌水。 少女有片刻的发呆,紧忙关上了房门。 走到少年身边,一把拉下水壶,瞪着少年大眼睛。 “你没醉?” 少年拿手背摸了一下嘴。 “喝醋还能醉?” “什么是醋?” “就是醯(xi一声)。”(注1) “你喝的不是醯,是酒。” “酿造工艺差不多,没蒸馏过的酒在我看来就是醯。黄石公下来了,吕不韦应该不会拦着我酿酒。等回秦国,我给你酿,让你尝尝什么叫酒。” 白无瑕矮身仔细观察,确定少年确确实实没有醉后,面容重新冷了下来。 “我不喜吃酒。 “你知不知道,你在赵王宫说了甚。” 少年点点头。 “知道啊。” [这不废话吗,我都说了我没醉,还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脸上残留着三分酒红,显得有些呆萌。 “知道就好。”白无瑕点点头。 推开房门,吩咐门外侍卫把浴桶和热水取过来。 嬴成蟜眨巴眨巴眼,等老师关上门,问道: “这就完了?” 白无瑕蹙眉。 “什么完了?” “我是说你这就问完了?就问我知不知道我说了甚?” “你还想让我问什么?”白无瑕冷面相对:“问问你铜管上的美人美不美吗?” 嬴成蟜翻个白眼。 [又没看你,你急什么?你要给我跳吗?] “我是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代赵使燕吗?” “不问。”白无瑕答得干脆:“你是将,我是兵。将下令,若是每个兵不理解将令都要找将问个究竟,还打个屁的仗。你没喝醉,你下的任何命令我都执行。” “真的吗?” 嬴成蟜眼睛下移,落在白无瑕看似平坦的胸口。 不是双峰不伟岸,而是被数根布条压制、封印。 “那你让我摸摸。” 白无瑕明眸微眯。 门被扣响,侍卫在外道: “浴桶。” “放在外面,你们都出庭院,在外面守着。”白无瑕声音清脆。 “唯。” 屋外,侍卫向同僚传递白统领指令,众人纷纷收兵出庭院,在外墙站岗。 屋内,白无瑕走近嬴成蟜,环抱嬴成蟜向外走。 “哎哎哎,玩不起是不是? “不摸不摸,我和白师开玩笑呢。 “白无瑕!我命令你放我下来!” 院门打开,月光稀薄。 在又冷又黑的庭院中,少女白皙娇容夺得了最多的月光,如同广寒仙子。 “扎马步!蹲下去!” 吃了宴席,有了力气,适合练武。 翌日。 嬴成蟜腰间挂着一块赵国相印,一脸得意洋洋。 在其身后跟着白无瑕,再身后则跟着一个相邦长史。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望诸府。 身后有尾巴,这一次不能明着拉拢望诸君乐毅,但嬴成蟜还是来了。 诸葛亮未出茅庐时,常常以两个人自比。 一个是管仲,另一个就是乐毅。 嬴成蟜今日就是要亲眼看看让诸葛武侯崇敬的乐毅,谁说不能拉拢就是做无用功。 有了接触,就有了沟通,就有了交流,就有了感情。 这一次见面只要不惹乐毅生厌,下一次再见面起码会消除一些生疏感,这就是效果! 进了屋,初见乐毅,嬴成蟜就高声大呼: “望诸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当年若是望诸君不被昏君召回,齐国早就被灭了。 “我真是替望诸君不值啊!”说完后,少年一脸愤慨,握着拳头挥了挥,似乎在打他口中的昏君。 共情,是快速拉近关系的办法之一。 此办法有一个前置条件,身份地位不能相差悬殊。 不管是皇帝共情乞丐还是乞丐共情皇帝,都太假,效果适得其反,朱元璋例外。 乐毅没说话,搭眼一瞅,随意抬抬手,就当做是打了招呼。 他这个赵国封君,一直被闲养着。 赵国不用他上朝,也不用他打仗。 早年刚过来的时候还有冲劲,现在年岁大了,暮气取代了锐气。 除了子嗣,什么都懒得理会,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少年不动声色后瞥一眼,翻翻白眼。 他身后赵秩六百石的相邦长史叫做楼昌,是个赵国上卿。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国上卿和秦国上卿一样,是个虚职,没有具体的事务,理论上做什么官都可以。 但没听说哪个上卿做两千石以下官职的官,那不是大大大材小小小用吗?还侮辱了上卿本人和上卿这个团体。 上卿本就拿着官职最高俸禄。 要不就什么都不干,闲养着。 要不就给一个到顶的官,如廷尉、典史、相邦。 赵王丹从少年在朝堂上装作不认识赵禹、赵胜、毛遂的表现,判断出其对赵国大臣不熟。 平阳君赵豹为稳妥起见,举荐了少在外行走,在朝谏言少的可怜,存在感极低的楼昌监视少年。 有楼昌在,少年很清楚,想要在赵国养老的乐毅一定会尽量避免和自己交集。 但,有些交集,是避免不了的。 少年小手捏着两指长宽,一指粗的相邦印,举在乐毅眼前晃了又晃。 “望诸君,本相邦要你和我说话。” 乐毅:“……” 有楼昌这个赵王耳目在,乐毅不会与他太亲近,要避嫌。 同样因为楼昌,当他拿出相邦印的时候,乐毅就必须搭理他。 他这个相邦可是赵王丹亲拜,货真价实的。 不搭理他,以赵王丹的多疑,会不会以为乐毅对自己的决定不满呢? 乐毅觉得会。 今赵王和今燕王一个疑心深重,一个好大喜功,没一个好鸟。 他觉得眼前竖子真难缠,上次找人拉拢他还不够,这次还亲自来了,还当着楼昌的面。 [这竖子来赵这么久,早不来找老夫,偏挑这时候!] “相邦有何指教。”乐毅无奈。 嬴成蟜脸上明显露出喜色。 双手臂趴在床榻上,脑袋搁在手上,眼睛冒着崇拜的小星星。 “成蟜就是想请望诸侯讲讲,当年望诸侯如何把齐国打的只剩两座城。” 老人掏掏耳朵。 “只是想听这些吗?” 嬴成蟜连连点头。 “嗯嗯!” 乐毅瞥了楼昌一眼,不太情愿地道: “燕昭王命我领兵伐齐,我” “燕国只有望诸君一个将吗?” “不是。” “那为何燕昭王只让望诸君领军,望诸君是如何脱颖而出的?” 老人本想笼统着讲,三五句话就讲完。 但嬴成蟜总能打断老人,去问其中细节。 问的还都是老人高光时刻,专挠老人痒。 有这么三四回后,老人发现这竖子,不,这小童似乎是真想听自己的光辉事迹。 越讲越顺畅,越细。 声音越来越大,红光满面。 认真倾听,回应有响,是快速拉近关系的办法之二。 楼昌在少年身后默默站着,有些困倦,这两日玩铜管美人累着了。 [这有甚听的?也就暴戾的秦人愿听这些。] [一个好战,有点小聪明的秦国公子,王上、平阳君多心了。] 白无瑕听的极其认真。 乐毅亲自讲战法,这种事可不多见。 听到老人喝水润喉间隙处,少女看一眼已跟老人坐在一起的小徒弟。 [这色胚要赵国相邦印,就是要和乐毅学兵法吗?] [不做大父徒弟,跑赵国巴结乐毅,哼!没眼力!] 两日后。 鄗(hao四声)县。 此地虽是赵地,但却是魏国信陵君,魏无忌的封地。 邯郸之战,魏无忌窃符救赵,解救赵国。 赵王丹为感谢信陵君千里援兵,就将鄗封给了魏无忌做封地。 鄗府,魏无忌府邸,鄗县最大府邸。 未时一刻。 横梁、木栋都极为讲究的屋内,魏无忌扶着一个妇女走出。 妇女泪眼红肿,依稀能从脸部轮廓,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 她叫姬女,平原君赵胜正妻。 少时为魏国公主,当今魏王和信陵君魏无忌,都是她的亲弟。 “赵国不为你姊夫报仇,还让那竖子当了你姊夫的相邦!阿弟,你姊夫的仇,只能你来报了,我要那竖子凄惨而亡!” 说着话,又擦拭眼泪。 魏无忌年过四十,却不显老态。 面容坚毅,气宇轩昂,一双眸子开阖之间尽是锋芒。 这位声名显赫的信陵君,面对亲姊,藏起了锐气,柔声劝道: “阿姊,此事不是这般简单。 “你且安心在弟这里住下,姊夫的事……” 听到亲弟言辞闪烁,明显推脱。 姬女脚步一停,猛的侧首,用那双哭的满是血丝的泪眸怒视: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你姊夫报仇了!” 魏无忌站住脚,犹豫片刻后,决定将门客分析都告诉亲姊。 反正赵王除了亲族的话,旁人话只当放屁。 “不是不帮,阿姊你别激动,容弟给你慢慢说这其中究竟。” “我不听!”姬女大怒。 她指着亲弟鼻子,上前一步,厉声道: “如姬父亲被杀,求魏圉(yu三声)为其报仇。 “三年,魏圉这个王都没能为如姬报仇,如姬还是魏圉最宠爱的美人! “如姬找到你,把这件事和你一说,你的门客三天之内就把杀害她父亲的人杀了。 “你将其仇人的头交到了她的手里,那时你怎么不说这其中有难处? “你为如姬报仇如此痛快,魏圉三年没能杀的人你三天就杀死了。 “而我只是要你杀一个七岁竖子而已,你却说此事不简单,还要和我细说究竟。 “我是你亲姊,你对如姬和我不同对待,肯定不是因为血缘亲疏远近。 “那就是因为利益了。 “因为如姬被魏圉宠幸,你能利用。 “而我嫁来了赵国,对你没有作用。 “对否?” 魏无忌被说的插不上嘴,满脸苦笑,心中也极烦闷。 无法和亲姊解释清楚,只是占了烦闷中的一小部分。 大部分烦闷则是对赵国命运,以及为赵影响的魏国命运。 [姊夫一死,行事稳健的赵豹掌权。] [赵王对赵豹要是像对姊夫一样,事无大小,悉数听之,那就必定不会继续抗秦。] [赵不抗秦,魏就难以安稳发展。] [若依阿姊所言杀了这竖子,秦、赵必定不容,势若水火……] 【注1:醯,醋。】 感谢辣条大人的4000打赏,刚码完,今天事多本来想请假,或者更2k,没好意思…… 相邦印不是笔误,它就是那么大点。 除了王印以外,其他印都特别小,我把图发评论区末尾。 第111章为相又拜将,使燕至易水,似有故人来 第111章为相又拜将,使燕至易水,似有故人来赵王宫,养心殿。 长平之战战败,赵王丹为自己修建了养心殿,用以提醒自己戒骄戒躁。 殿内,赵王丹坐在木塌上,座下铺着锦席,和上卿楼昌相对而坐。 楼昌微微欠身。 “这竖子接连拜访乐毅、李牧、庞煖(nuan三声)……聊的都是诸位将领征战的事,没有多余言语。 “这也难怪,生在虎狼的秦国,虫豸都要好斗一些,人又哪里有不好战的呢?” 赵王丹觉得哪里怪怪的,皱着眉头。 一个喜欢享乐、耽于声色的人,会是一个好战的人? 他按下疑惑,点点头。 “寡人知道了,有劳。” 楼昌等待片刻,见王上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千言万语藏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平原君死后,王上依旧不信任我们啊……] 行礼,告退。 待楼昌走后,赵王丹急宣平阳君赵豹入宫。 蔺相如府邸。 蔺氏名义上的当家人蔺仪,带着嬴成蟜和白无瑕穿过不见半片落的庭院,行过流水上的小桥。 出了正门,沿着街道走百来步,进入另一所大宅邸。 进门行不到五十步,嬴成蟜就听到了熟悉的“叮呤咣啷”声。 “六条。” “吃!” “放那!我碰!” 少年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当他把精神集中到倾听时,原本那些微小被过滤的声音收入耳中。 木质麻将、扑克摔打的声音,三带一三带二的喊叫声…… [对燕战事吃紧,十三万对六十万,麻将这些娱乐东西仍旧传播的这么快。] [这些赵人到底是对廉颇、乐乘这些将军有信心,还是心天生就大。] [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会在燕赵大战后,只在赵国贵族间迅速传开……也算个意外之喜。] 见嬴成蟜不走,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其身上的蔺仪也停住脚步。 矮下半个身子,一直在蔺仪身前引路的管家几乎是在蔺仪停步刹那站住了脚。 三人都不走了,一直在警戒四周的白无瑕低头看了看小徒弟,抬起的脚跟落了下去。 引路管家向蔺仪看了看,眼神向下点了点少年,以目询问少年来路。 蔺仪有些不情愿地道: “睁大你的狗眼,识得这张脸,此为长安君。 “我蔺氏一切,皆可为长安君所用。 “长安君但有所需,无需通报,照做便是。” 引路管家仔仔细细地看着少年,要将少年这张脸记在心中。 没等记下,少年就扭首抬头,不悦地看了一眼蔺仪。 “本君知道蔺公门客为何越来越少了,就是你蔺仪的态度有问题。 “蔺公身体好时,你看他对待门客都像你这样吗?” 本就心惊少年小小年纪就为君爵的引路管家大吃一惊。 直呼姓名、氏名,多是上位者对下位者,长辈对晚辈。 他本以为少年是家主子侄辈。 少年对家主的教训口吻、直呼家主氏名,让引路管家视线不住在两人身上偷瞄。 蔺仪讪讪笑着,虽然心中很是愤懑,却不敢反驳。 最近老父病情加重,时昏沉时清醒,离不了火塘。 清醒时老父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对待嬴成蟜就如同对待自己一样。 蔺相如长平前就卧床不起。 蔺仪掌控蔺氏这么多年没出差错,靠的就是听老父的话。 引路管家立刻便端正态度,面向少年时,和面向家主一样恭敬。 少年点点头。 他是有意试探下,而蔺仪、管家的态度在及格以上。 [如果以为我幼小可欺不听话,就活该跟着蔺相如一起去死。] “前头带路,找最能打的门客。” 引路管家“唯”声应是。 眼角余光看到少年脸上神情淡淡,一下子觉得威严扑面而来。 其实少年表情就没变过,变的是引路管家的心。 只要不有求于人,不为人所制,面对任何人都可以挺胸抬头。 气场、态度这东西,源自内心。 “无瑕。”少年张开双臂:“走不动了,你抱着我。” 白无瑕银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弯腰抱起色胚徒弟,细声道: “你等着,今晚你别想睡觉。” 嬴成蟜趴在少女肩膀,双手环住少女脖子,常声道: “走稳一点,本君要睡会觉。” 少年呼出的气全打在少女雪白脖颈上,温热一片。 少女脸颊上红。 [色胚!竖子!] 一边恼火,一边跟着引路管家向里走去。 嬴成蟜从蔺相如的门客中,挑了二十个武功高强的好手,个个在江湖中都有名有号。 刚回到驿馆,安顿下这二十人,白无瑕就肃容提醒: “民间武者未经训练,不知战阵,惯于单打独斗。 “他们散漫成性,和军中相冲。 “将这二十武者编入卫队,战力不升反降。 “你若是觉得出使燕国不安全,该自秦国调锐士来。” 嬴成蟜躺在床上,打了个滚。 大字趴在柔软床铺上,极为满足。 他昨天睡到半夜又被少女拎出去练武了,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他闭着眼睛,梦呓般道: “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听过吧,这人名声当初大得很。 “他在世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贤德,曾祖王父就想把他招来秦国当相邦。 “但田文不信曾祖王父。 “这也不怪田文。 “曾祖王父请楚怀王来武关(今陕西商州商南),途中劫持楚怀王到咸阳,威胁楚怀王割让巫郡和黔中郡给秦国,否则不让回国,扣留在咸阳。 “这事发生没几个月,要是我我也不信曾祖王父。 “楚怀王一个王都扣下了,田文一个君,谁知道被叫去秦国是做相邦还是囚禁。 “曾祖王父没办法,就派遣老宗正去齐国当人质。 “老宗正当时名头也响。 “田文一看秦国四贵之一的泾阳君来到齐国,想着曾祖王父肯定会顾及自己兄弟性命,就来秦国了。 “田文刚到秦国,曾祖王父就拜其为相邦。 “齐人秦相,背后是当时天下最强大的两个国家,田文当初权势可以说是滔天。 “消息传到齐国,老宗正就回秦了。 “老宗正还没到函谷关呢,早就看田文不顺眼的宣太后出手了,让好几个手下轮番进言,就说田文是齐人不是秦人,田文做相邦,肯定先考虑齐国的利益,再考虑秦国的利益。 “曾祖王父信了,就把田文囚禁,准备杀掉。 “当时曾祖王父特别宠爱一个叫幸的美人,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就像赵王宠幸郭开一样。 “田文为了活命,就派人求见幸,想让幸为其求情,让曾祖王父放了他。 “幸答应了,但是提出一个条件,要田文那件价值千金的白狐裘。 “田文原本确实有一件白狐裘,品色极佳,没有一点杂毛,值千金,天下无双,极负盛名。 “但这件白狐裘在他到秦国的时候,进献给了曾祖父王,不在他手里了。 “田文召集三千宾客,问解决办法,谁也答不出来。眼见性命就要因为一件白狐裘而没,一个天生身材矮小,和我差不多的宾客站了出来。” 白无瑕看了一眼小徒弟,表情异样。 [那也太矮了吧……] 嬴成蟜闭着眼睛,看不到师者神情,不停顿地继续说道: “这个人说他身手灵活,能披着狗皮扮狗,去秦王宫把那件白狐裘偷出来。 “田文不太信,秦王宫是这天下戒备最森严的王宫。但也没别的办法,就让这人去试试。 “就一晚上,这人就从秦王宫把白狐裘偷出来了。” 白无瑕脸上异色更深,终是开口打断。 “不可能。 “就算这个人身手灵敏,能扮做狗藏在草丛里,掩在高木后躲过巡行郎官。 “秦王宫每个宫室都坐落在石阶上,没有草木给那人掩藏,他是如何躲过值戍郎官的? “且王宫何其大,他一个从来没进过王宫的人,又是如何准确找到放狐白裘那个宫室的?” 嬴成蟜眼睛没睁开,懒洋洋地道: “我怎么知道? “事实就是如此,你爱信不信,反正这人偷着了。 “田文赶紧派人把千金狐白裘给幸送去。 “幸也是个信人,去求曾祖王父放了田文。 “曾祖王父同意了,释放了田文。 “田文连夜启程,换了封传,变了姓名,连夜跑到函谷关。(注1) “田文没走多久,曾祖王父就在幸的宫中发现了千金白狐裘,一问之下,又惊又怒。当场就杀了幸,加强宫中戒备,派人追踪田文。 “田文早就猜到事情会败露,着急离开秦国,但被函谷关拦在关内。因为函谷关关门要鸡鸣才会打开,他到的时候还没到鸡打鸣的时间。” 白无瑕在军队中长大,对秦国四大关的开关时间都记得极熟,纠正道: “函谷关是按照漏刻。”(注2) 嬴成蟜“嗯嗯”两声。 “对对对,你说得对,听我说完。 “眼看追兵就要追到了,田文在劫难逃,其手下又一个门客站出来了,说学鸡叫学的以假乱真。 “于是这个人学鸡叫,函谷关守将一听,还以为是真的鸡鸣,就把函谷关关门打开,田文趁机出关。 “田文出关后大约一顿饭食的工夫,秦国追兵就到了函谷关。就晚了那么一会,曾祖王父就没抓到田文,田文靠着扮狗盗的门客和学鸡鸣的门客逃出生天。 “就因为这件事,萧关、武关、函谷关、大散关这四关才改了开关方式,从鸡鸣变为了漏刻。 “懂了吗?不学无术的无知少女!” 白无瑕俏脸微红。 她原来总跟大父白起说有个小徒弟不学无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被小徒弟打一个回旋镖,用在自己身上。 昂着头,娇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 嬴成蟜口有些干,砸吧砸吧嘴: “诓没诓你,你回去问问你大父就知道了。 “田文好养士,且不分贵贱,同等一视之。 “以前把扮狗盗和学鸡鸣这两个人安排在门客中的时候,其他门客都感到羞耻,觉得脸上无光。 “等其在秦国遭到劫难,恰恰是这两个被其他门客看不起的门客解救了他。 “你看不上那二十人,和田文手下那些看不起狗盗鸡鸣的门客有什么区别呢?” 白无瑕心中已是被小徒弟说服,但口上却不肯示弱。 “鸡鸣狗盗之徒,在孟尝君的手下才能得到大用,你以为你是孟尝君吗?” 嬴成蟜“切”一声,不屑道: “田文出逃秦国经过赵国,平原君赵胜以贵宾相待。 “赵国人听说孟尝君贤能,都出来围观想一睹风采,见了后便都嘲笑说:‘原来以为孟尝君是个魁梧的大丈夫,如今看到他,竟是个瘦小的男人罢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田文听了这些话大为恼火。 “随行的门客跟他一起跳下车来,砍杀了几百人,毁了一个县才离去。 “你看你讽刺我,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可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杀人,我比田文要好的多。” 少女撇撇嘴。 “歇够了吗?” “啊?”嬴成蟜紧闭双眼抱住被褥:“白师我再给你讲讲我为什么非要杀赵胜……我不练武!练武能不能不扎马步!” 七岁少年拧不过十五少女。 哭丧着脸,被强行带到庭院,蹲下马步。 两刻后。 少年大汗淋漓,头发湿漉漉得像被雨水打过。 少女指尖划过头前一缕秀发,捋在耳后,冷声道: “小色胚,还要不要抱?” “你晚上别睡太熟。”少年咬着牙,喘粗气:“我连摸带吃!” 白无瑕为保护其安危,一直是与他同床不共枕。 他睡在靠墙里侧,白无瑕睡在外侧。 “不错,很有精神。”少女玉面含煞,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看来今晚不用睡觉了。” 没到夜晚,赵王宫的老宦官就到了驿馆,带来了赵王口谕。 老宦官进到屋中,声情并茂地表达了赵王忧心国家安危的急迫心情,盼望相邦大人能早日解决赵国之祸的希冀之心。 在没有一句催促之言的情况下,说的嬴成蟜都觉得自己就是赵国的救世主,只有他才能拯救赵国。 “你回去转告王上,让王上放心!”少年意气风发,振奋抱拳:“本君奉命于危难之际,受任于亡国之前,必当竭尽全力,解救赵国于水火之中!但……有件事很难办。” 少年意气骤停,面露迟疑之色。 “相邦大人但有要求,赵国上下无不满足!甚事也都给他办了!”老宦官答应的很干脆。 他临行之前得到嘱托,无论这个秦童提出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赵王丹和平阳君赵豹确定,秦国使团留下的人中一定有能人,看破了他们的计谋,这几日逗留就是在索取好处。 “那就好办了。”少年松了口气,豪爽大笑道:“相邦这个官职倒不会辱没我的身份,但本君,不,本相邦的安危……” “这……这个……这有点……”老宦官吭哧瘪肚半天。 [这秦国公子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秦人真是贪婪无比,连秦童都是这样!] 第一次握到便宜行事的大权的老宦官,没想到行事的范围竟然不够便宜。 老宦官躬身: “相邦大人稍待,内臣这就回禀王上,请王上定夺。” 嬴成蟜面露不悦之色,变脸比开竹简都快。 “我们赵国这么小气吗?那你可快去快回,两个时辰内若是赶不回来,那本君可就不去了。” 老宦官抬手擦汗,点头哈腰地做下保证,匆匆告退,连跑带颠,跟屁股着了火一样。 刚出了门,大声尖叫: “开车!快开车!回宫!” 从驿馆到赵王宫的距离差不多一个时辰,来回那就是两个时辰,留给他的时间少得可怜。 他要是再逗留个一刻,就不用回去禀报了,当场自裁谢罪或许还能不连累家人。 白无瑕听老宦官逼逼赖赖许久,数次想一剑刺死这阉人。 赵国灭了关他徒弟什么事?灭了最好! 听到小徒弟提的要求,心情好了不少,觉得这趟燕国是不用去了。 待听得老宦官临走时的破音,心气彻底散尽,微微一笑。 倾城不倾城,嬴成蟜不知道,反正他觉得很好看。 限时微笑少女眼角余光瞥到色胚徒弟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立刻敛去笑容,恢复成冰冷原皮。 “看个屁!” 嬴成蟜一脸愤怒: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我说的是你!” “你不是屁!” “……嬴成蟜!你个竖子!”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的白无瑕一声尖叫。 气到胸闷。 嬴成蟜两手虚托在白无瑕胸前,贴心道: “白师小心把绷带炸开。” “炸开乃公就缠你头上!” “还有这好事?” “……被女人私物缠在头上你兴奋个屁!这是奇耻大辱!你有没有点廉耻!” “若这女人是白师的话,这种奇耻大辱可以多来点。” “竖子!” 赵王宫。 老宦官走到赵王丹身前的时候忘记礼仪,急匆匆小跑过去。 骇得赵王丹身后宦官立刻上前,谨慎地盯着老宦官,以防其刺杀。 “王上!相邦大人说赵、燕正在打仗,他去燕国太危险,要王上……”老宦官磕巴一下。 想要组织一下语言,用圆滑一些口吻说出来。 忽又想到两个时辰限时,眼一闭,直接说道: “要王上拜其为将军!” 赵国武将和秦国类似。 在国为将,领军在外才叫将军。 “他还要将军?”赵王丹怒笑,指着屁股下的椅子:“他怎么不要寡人这个位子!你去问问他,赵王他当不当!” 老宦官自然知道这是气话,低着头,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喘。 赵王丹吼了一句,喘了几口大气。 “来人!召平阳君入宫!” 身边宦官还没来得及应“唯”,老宦官立刻道: “王上!相邦大人还说……还说……” “那竖子还说了甚!速说!”赵王丹拳砸桌案。 “还说只给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之内,内臣不去驿馆回报,他就要回秦国。”老宦官一口气说完。 身子趴在跪下来的大腿上,眼睛看着裤裆空缺,头顶着地瑟瑟发抖,不敢看也不敢言。 “他给寡人两个时辰时间!这是在赵国!不是秦国!”赵王丹压下去的怒火再度复燃。 他起身一脚踢飞座下椅子,掀翻了桌案。 “这竖子不知道寡人想要杀他只是一句话的事吗?他一直这么勇的吗? “这竖子背后的人是彘脑子嘛!秦国的人都这么不怕死吗!啊!” 赵王丹摔了一切能拿起的物件,这间偏殿一片狼藉。 少顷,暴怒的赵王瘫坐在地,喘着粗气,一脸狰狞得独自做下决定。 “给他!” 吼音响彻宫室,回音不绝。 “唯!”心提到嗓子眼的老宦官应声。 转身就跑,没有小碎步后撤,忘记了五步以内不能背对王的规矩。 “乘寡人的车!”赵王丹低着头怒喊。 赵王宫内,能横行无阻的只有他的五马王车。 翌日。 既是赵国相邦,又是赵国将军的嬴成蟜,启程向燕。 这支秦童代赵的使燕使团里,有一百秦国锐士,四百赵国士卒,庖人二十,侍女一百,奴仆一百五,以及二十个嬴成蟜亲自挑选的门客。 使团在赵国境内,一路坦途,连个不长眼的蟊贼都看不见。 秦国公子要求白日行路,夜间必须在县城休憩。 每到一个县城,秦国公子在享用过县令奉上的好酒好菜后,都会在城内由白师带着,微服私访。 第二日走时,拿上县令自愿给的金钱、特产等物。 在铺着厚厚锦被、兽皮的车厢内,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再过一天。 都说舟车劳顿,嬴成蟜觉得,这可比在赵国时舒服多了,至少不用半夜练武啊。 使团行五日,穿过一树林。 空气变湿润,水声哗啦啦。 赵、燕边境之河,易水河,将到。 “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似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使团中,一名面无表情,身穿白色长衣,腰间佩剑,披着头发的门客向自己西偏北方向望了一眼。 拨马到嬴成蟜乘坐的驷马高车边,求见嬴成蟜。 嬴成蟜掀开车窗布帘,见是白衣门客,笑问道: “甚事?” 白衣门客扭首看了一眼西向。 “似有故人来,公子稍待,盖聂去去就回。” 【注1:封传,封指封泥,用于密封信件、文书等。传指符传,即通过关卡、驿站等地的通行凭证。】 【注2:漏刻,古代计时法,多由漏壶和刻箭组成。漏壶用于盛水,刻箭放在壶里。刻箭上标有不同的时刻标记,随着漏壶中的水不断流出,水位下降,刻箭露出的越来越多。读取箭身上的刻度,以此来读取时间。为便于阅读理解,本书中两个时辰中间有十六个刻度,一个刻度十五分钟。】 对不起,晚了点,白天还是没什么精力,挂了水,明天估计会没事,不影响更新。 第112章剑圣之威,刺杀与诱杀 第112章剑圣之威,刺杀与诱杀 驷马高车内,白无瑕“啊呜啊呜”地啃着青桃,吃着听两人对话。等小徒弟放下窗帘布,少女用力吸了一口桃汁,咕哝道: “额跟你嗦。” 嬴成蟜被逗笑。 “次完再嗦。” 少女怒瞪小徒弟,嘴巴使劲鼓囊,用眼睛强烈谴责小徒弟仿照她说话,不尊师重道的行为。 少年觉得师者真好看,眼睛大大的,像是动漫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怒意? 什么怒意? 那是撒娇! 少年恨年少。 白无瑕早就习惯色胚徒弟的胆大妄为,没好气地推出去,甩了一记好看的白眼。 “滚远点。 “我跟你说,他在故弄玄虚。” 嬴成蟜耸耸肩膀,重新坐回原位。 翘起二郎腿,平伸手掌,微微点头,一副请老师开始表演的样子。 “白师赐教。” 白无瑕三两口啃完桃子,用打湿的锦帕擦去嘴上、手上的桃汁。 简单收拾后,少女素面朝少年,肌肤又细又白。 “你听到鸟叫了吗?” 少年大大方方盯着白无瑕看,心中冒出清纯女高四个字,点点头。 “听到了。” 啾啾鸟叫,时有时无。 有时短促,有时长鸣。 “人一多,鸟见到就会惊飞,能时不时听到鸟叫,就意味着这片树林没有太多人埋伏。” “有道理。” “相距数里,树林遮挡,那个盖聂就说有故人,他是如何发现他故人的?” “白师说的都对。”嬴成蟜盯着清纯女高的脸蛋:“还记得我讲过的狗盗鸡鸣吗?” 这会轮到白无瑕点头了。 少年掀开窗布帘,示意老师向外看。 白无瑕目光投出,看到了光秃秃树干,地上 没有布帘隔音,鸟叫听的更清楚了些。 “让我看甚?”少女不解。 少年不答,轻轻拉住少女的手,走到窗帘边,双手拢在少女左右耳。 有了嬴成蟜牌收音手,少女耳中的鸟叫更大,更清晰了。 少年在少女耳后轻声道: “白师只听到鸟叫,可看到鸟了?” 少女色微微变。 明眸顾盼,搜寻飞鸟踪迹。 湛蓝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悠悠,不见半个活物。 “唧唧”,“喳喳”的鸟叫又响起。 少年继续说道: “有人学鸡叫能以假乱真,白师以为,能不能有学鸟叫以假乱真的人。” 光秃秃树枝间,寒风追逐打闹。 三五个成人合抱堪堪抱住的粗壮树干下,一个屠夫宽袍大袖,静静等待。 盖聂踩着冻土,身着白色短衣,步步走近,在距离屠夫五步时停下脚步。 冬日阳光格外温暖,照在两人身上拉出短影。 阵阵鸟鸣在两人周围环绕,像是为久别重逢的二人欢歌。 白衣剑客腰佩长剑,视线在各个树木间游走,捕捉到一道飘忽不定的瘦小黑影。 “重铁锥、麻雀。”盖聂面无表情:“我来,你们走。” 屠夫哈哈大笑。 震得鸟叫都有了笑意,“叽叽喳喳”似轻笑。 “剑圣是赵人,怎么保护秦人,赵国现在对秦国没有仇恨了吗?三晋一家,剑圣该和我们共同刺杀那个竖子才对。” 盖聂不言,他向来不善言辞。 他五指放在腰间剑柄上,作势要抽出腰间佩剑。 屠夫目为之凝,神情严肃,视线放在盖聂腰间,手探入袖中。 这一瞬,两人在对峙。 下一瞬,鸟叫声激烈短促,似乎是受到了巨大危险。 盖聂出现在屠夫身后一步,腰间宝剑插在剑鞘中,没有一丝缝隙。 屠夫视线没有一点偏移,右手在袖中。 闻听鸟鸣骤变,虎目大睁。 右手猛的抽出,对着他盖聂横抡,破空声尖锐。 待他停下动作,才能看清他的右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半臂长,拳头粗的铁锥。 “走。”盖聂言简意赅。 一个瘦小身影不知自哪个树上跳下,小眼猴腮,身材矮小,将将五尺。 一弯腰,双手就要撑在地上。 肌肤黝黑,一笑呲起两板黄牙,像是一只猩猩。 这又瘦又小的男人重拍屠夫小腿,尖声提醒道: “在你身后呢!” 屠夫转身,望着盖聂自然垂落的右手,神色复杂。 瘦小男人嘿嘿笑,搓着手上的黑泥。 “上一代剑圣剑术凌厉莫有敌者。 “这一代剑圣怎么不但剑术高,轻功也这么高,这让我们这些练轻功的怎么活。” 盖聂视线落在江湖人称麻雀的瘦小男人身上,面无表情。 “十步之内,我快。 “十步之外,你快。 “你逃走,我追不到。 “你追我,我走不脱。” 武功分为许多种,各人根据所学不同,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 有些人擅长刺杀,有些人擅长正面作战,有些人擅长跑路。 老虎打的过豹子,但是跑不过。 麻雀连称“不敢”,胳膊肘轻顶屠夫大腿。 “愣着干甚,剑圣还没出剑,你倒先萎了,鸟软的也太快了吧。” “他已经出剑了。”屠夫拿着铁锥,望向盖聂:“好快的剑,此剑可有名?” 盖聂回道: “承影。” “天下十大名剑排名末席的承影?” “是。” “怪不得我看不到。”屠夫喃喃:“原来是只见影不见剑的承影。死在承影剑下,也好……也好……” 从头到尾没见到盖聂出剑的麻雀呆了片刻,两只手在自己身体上连连摸索,边摸边哭丧着脸道: “我听说剑锋极锐,中剑之人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剑圣方才没在我身上也刺一剑吧。” 寒风稍微大了一些,风声呼呼作响。 骤然一声“哗啦”响,屠夫衣袍碎成四片,脱体而飞,随风而舞。 屠夫呆愣,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中的剑。 只破外衣,不伤内衫,剑圣的剑,比他想象中还要锋锐还要快。 “走。”盖聂声音加重。 麻雀猛拽呆愣住的屠夫,喊的声嘶力竭。 “朱亥!你个蠢货! “能破你衣!就能取你命!走啊!” 名叫朱亥的屠夫气沉丹田,仰天长吼,惊破天上云。“大铁锤!你他母的在做甚!” 一声更为雄浑的声音传来。 “少说屁话!要不你来扔!” 盖聂骤然抬首,表情毫无变化,眼神霎时冷冽。 空中,一个硕大无比的锤子旋转飞天,在沉闷的“呼呼呼”声响中,砸向他来时的路。 正在向易水河行进赵国使团,头顶天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巨物。 自天而降,正砸中了使团中唯一的一辆驷马高车。 在一声“轰隆”、“哗啦”、“啪嚓”的混合音响下,烟尘四溅,尘埃漫天。 惨叫、惊呼同时响起,一群人冲进黄土烟雾。 等到尘烟散尽。 原本造型粗犷,纹有鹰、狼,极具大漠胡人风格的赵国驷马高车支离破碎。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木屑、兽皮、瓷片等散乱一地。 驭手躺在废墟中紧闭双目,浑身是血,当场身亡。 临近高车被误伤分奴仆、侍女,抱着断掉的胳膊、大腿,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一柄大铁锤立在废墟中,锤面全留在了废墟中。 “大人!” “公子!” “长安君!” 众人全都慌了神。 马车被砸的稀巴烂,马车外驾车的驭手都砸死了,那马车里的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没有几个人去管那些伤残的侍者,这些人死的再多都无关紧要。 秦国锐士和赵国士卒同心协力,一路小矛盾不断的两个团体首次同心协力,快速在废墟翻找。 人心惶惶。 “我没事。”一声童音响起。 众人惊喜望去,见到他们的公子/相邦/将军就站在一棵树下。 虽然脸色有点苍白,残留惊惧之色,似乎是被吓得不轻,但人看上去却没有明显大碍。 蔺氏一个门客轻身上前,跑到那柄砸烂了马车的大铁锤旁边,只看了一眼就辨认出了这标志性的物件。 他向其他门客遥遥喊道: “是大铁锤!” 江湖中,一个人若是名气极大,其姓、氏、名或许仍旧不显,但号一定极为响亮。 重铁锥、麻雀、剑圣、大铁锤,都是如此。 十九个门客围住嬴成蟜。 “公子,我们去把大铁锤抓来!” “剑圣呢?剑圣去哪了?快把剑圣找回来!” “又去哪里练剑了吧,不管他,我们去!” “……” 嬴成蟜摇摇头,望着被砸到看不出模样的驷马高车心有余悸。 “不不不,万一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呢?你们哪也不用去,就在这保护我。” 十九个门客大多哭笑不得。 有这些士兵保护,哪里需要他们呢? 五十人以上,他们这些江湖高手和同等数量的士卒对上,有败无胜。 但嬴成蟜已经发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纷纷应声散开,心中埋下了一个秦国公子谨小慎微的种子。 同是侥幸逃生的白无瑕,表现要比小徒弟好许多。 战场上的白无瑕,和平常中的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口齿清晰,言语流利。 “让他们去。 “正面真有刺客,这些人作用不大。 “让他们把贼人找出来。 “抓住最好,抓不住也要赶走。 “然后让这二十人散开在车队附近,每半个时辰互相通报一声,确认周围没有异常。 “不对刺客加以限制,他会一直扔锤子,早晚砸死我们,我们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 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少女,头脑依旧冷静,像是刚才差点死的人不是她。 嬴成蟜拉拉老师手,竟然拉到了。 光滑、细腻,没有寻常练武人的茧子。 少年就知道,老师此刻全身心都在防范刺客,忘了他是个色胚。 “别急,他们跑不了。”少年眯起双眼:“我这一路专挑官道、大道行走,临了选了这个树林,就是想看看谁真想要我的命。” 树林外围,赵将乐乘骑乘战马,神情冷峻。 五万赵军包围了整个树林,徒步进入,展开地毯式搜索。 两个时辰后。 审问后活下来的六个活人,被砍死和被审死的二十一个死人,一起置于嬴成蟜身前。 嬴成蟜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眼神凶狠欲择其而噬的刺客,面色没有异样,心情毫无波澜。 短短三个多月,他就从一个吐成喷泉的娇公子,成长为一个见惯生死的长安君。 这不是他最初想走的路,但却是他最后选择的路。 和望诸君乐毅同族,为赵国将领的乐乘在旁边看的暗暗心惊。 缺少男丁,自小就尚武的赵国,也没有七岁孩童能面不改色地直视这些。 [族叔说这秦公子对兵事极感兴趣,有些意思。] [这何止是感兴趣,这是嗜血!这小子真的只有七岁吗?] [待他成长起来,为秦将,怕不是第二个人屠……] 嬴成蟜先和乐乘打了招呼,道了声谢。 乐乘下马回礼,一板一眼,没有因为嬴成蟜年幼而敷衍。 从族叔乐毅的信中,乐乘得知了这些时日邯郸发生的大事。对眼前这个秦国长安君,赵国相邦兼将军的嗜血秦童,不敢有丝毫大意。 按照赵制,嬴成蟜是能独立领军的将军,与这次抗燕的十三万主将廉颇是同一类。 乐乘是廉颇偏将,官职在嬴成蟜之下,就该对嬴成蟜行礼。 嬴成蟜跟在盖聂身后,走到六个被绑缚的刺客身前五步,远远看着。 安全第一,万一这里面有人天生神力能挣断绳索,就等着他凑过去来个突然袭击呢? 他指着看上去面相最凶恶,身上杀气、煞气环绕比其他人多许多的男人。 “你是朱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起的缘故,少年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和生机一类,感受灵敏度越来越高。 朱亥赤裸着双膊,在这北方冬日却没有冷意。 “老天不长眼,大铁锤那一下竟然没砸死你这竖子!” 骂完嬴成蟜,朱亥望向场中唯一一个身着全身甲,骑乘战马最为神骏的乐毅。 “将军,秦人不可信! “哪里有真心为赵国着想的秦人?将军忘记了长平、邯郸两大战事了吗? “这竖子此去燕国,定然有阴谋! “我朱亥死不足惜,将军万不可中秦国奸计啊!” 乐毅神情未变,欠缺反应。 嬴成蟜皱着眉头,盯着朱亥看了半天,突兀道: “你是信陵君的门客,杀死晋鄙的朱亥。” “正是乃公。”朱亥狂笑道:“乃公就是破灭你秦国灭赵的朱亥!今日落在你这竖子手上,杀” “杀你做甚!来来来,快给这位壮士松绑!”嬴成蟜疾呼:“这可是拯救我赵国的大恩人,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待呢?放了放了!” 话说一半就被打断的朱亥懵逼。 在嬴成蟜说完后以后,也忘了继续说话。 他呆呆站着,直到双手上缠绕数圈的绳索被解开,还有些不知所措。 出发前,主君信陵君魏无忌、同为门客的毛公、薛公,给他预想过多种情景。 他刚才和乐乘说的那些话就是提前背好的,他背那些说辞背的头昏脑涨。 但那些情况里,没有当下这个情况。 他,朱亥,在秦攻邯郸之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阻止了秦国灭赵。 今日来刺杀秦王亲子嬴成蟜,未成功。 秦王亲子不但不杀他,还以赵国立场感谢他,还要放他走? 朱亥原地踌躇,犹豫。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该干什么。 “壮士为何还不走?没有金钱还是没有吃食,我找人给你备点啊。”嬴成蟜在盖聂身后探出脑袋,好奇问道。 朱亥:“……” 换个人! 第113章站在道义一边的秦公子 第113章站在道义一边的秦公子乐乘诧异地看看嬴成蟜,瞄了一眼被砸粉碎的马车。 刚还觉得嬴成蟜嗜杀的他满心不解。 [险些被杀,这就放了?什么路子?] 嬴成蟜见朱亥站在原地不动,招手叫来一个奴仆,大声吩咐其去给朱亥准备钱、吃食、水,一起带走。 “你这竖……你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朱亥僵着脸拦阻。 他刺杀人被抓住,不但没被杀,反而要他给他盘缠离开,他这辈子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他产生了一丝愧疚心理,觉得自己不应该刺杀这样好的人。 嬴成蟜躲在盖聂身后,宽慰屠夫打扮的朱亥。 “我乃赵国相邦,赵国将军。 “朱先生对赵国有大恩,就是对我嬴成蟜有大恩。 “国恩在前,私仇不算什么。” 少年指着朱亥,对着围了一圈的赵军、秦国锐士、侍女奴仆高声喊道: “尔等可识此人?此乃天下义士也! “秦攻邯郸,赵国危在旦夕,有灭国之祸,老相邦平原君四处求援,其中便有魏国。 “可魏王虽然派出晋鄙的军队,但又畏惧秦国,命令晋鄙把军队驻扎在边界观望。 “老相邦的妻子是信陵君之姊,在派使者至魏催促救援同时,还责备信陵君说:‘我之所以与公子家结为姻亲,是仰慕公子的高义,能够解救别人的危困。如今邯郸即将失守,魏国的救兵却还没赶到。就算公子不看重我,弃我于不顾,难道你就不可怜你姊吗?’ “信陵君十分忧虑,屡次请求魏王下令,让晋鄙火速前去解救邯郸,还通过宾客、辩士多方向魏王游说,魏王就是不听。 “信陵君于是通知宾客,集结战车一百多辆,要去邯郸为赵国战死。经过夷门时,看见门客侯赢,告诉侯赢自己即将赴难的事。 “侯赢说:‘公子好自为之,老臣我不能跟从。’ “信陵君离开后,走了几里,心里闷闷不乐,于是又转回去见侯羸。 “侯赢笑着说:‘我就知道公子会回来的。如今公子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想去迎战秦军,这就像把肉扔到饿虎面前,这又有什么功劳?’ “信陵君拜了两拜,请教计策。 “侯赢让信陵君屏退左右,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在魏王卧室里,而如姬最受宠幸,她一定能把它偷来。过去听说公子为如姬报了她的杀父之仇,如姬想报答公子,就算让她死也不会推辞。公子若真向她要求,那就能得到虎符,夺过晋鄙的军队,北面解救赵国,西面打退秦军。’ “信陵君按侯赢说的去做,果然得到兵符,将要出发之际。 “侯赢又对信陵君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晋鄙验过兵符,却仍不肯交出军队,还要向魏王请示,那么事情就危险了。我的好友朱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可以带着他一起去。晋鄙若服从,那就最好。若不服从,可以让朱亥杀他!’ “侯赢说的朱亥,就是你们眼前这位义士! “信陵君邀请朱亥一起前往。到了魏军驻扎的邺城,晋鄙验过兵符,心里还是怀疑,说:‘我率领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是受了魏王之命。如今魏王派你孤身前来顶替,带来相反的命令,我要请示魏王。’ “眼见事情败露,这位义士就用袖子里藏着的四十斤重的铁槌击杀了晋鄙。(注1) “信陵君这才能领着魏军援救我赵国。 “魏军能够抵达邯郸赶走秦军,解救赵国,要归功于四个恩人。 “信陵君、魏王宠姬如姬、义士侯赢、义士朱亥。 “如姬在拿到虎符,送到信陵君手里后,就被魏王杀害了。 “义士侯赢那时已经七十岁了,不能随信陵君出征。他计算着时日,在信陵君到达邺城的时候,面向邺城方向横剑自刎,用自杀来报答信陵君的恩情。 “这四个人里还活着的人,就只有信陵君和朱亥。 “今日虽然是朱亥要杀我,可我身为赵国的相邦、将军,怎么能杀这位有拯救赵国的大功臣呢?” 朱亥晕陶陶,像是喝了五十坛烈酒,飘忽忽得如在云端。 他的眼神装作不经意地四处瞥,瞥到哪里,哪里都是敬仰。 刚才那几个对他刑罚的赵卒,还满是愧疚的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大声讲述过往事迹,迎接成百上千的尊重、崇拜眼神。 他的心中美滴很,心情极为激动,热血亢奋。 他现在比杀魏国宿将晋鄙,跟着信陵君接收十万魏军的时候还要爽。 那张极为黝黑的脸庞,都能见到有一些红。 寒风吹过他的脸,立刻变热风,他的脸烫的厉害。 胳膊、胸口、后背的伤口都不疼了,被寒风吹凝固的鲜血也不闷了。 他神清气爽,从来没有这么自在的感觉。 在他最欢喜的时候,他听到了童音发问。 “义士刺杀我,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朱先生可以告诉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才要朱先生甘冒奇险刺杀我吗? “是我哪里惹到了信陵君吗?” 朱亥的脸黑红黑红的。 刚才脸红是兴奋,现在是羞愧。 他呐呐难言,说不出话。 他原本是屠夫,没读过书,不识得字。 因为锤杀魏国宿将晋鄙而名声大噪,在江湖上有了一个重铁锥的号,成为信陵君的座上宾。 他一辈子除了杀狗屠彘,就是与人争斗,打打杀杀。 没有人提前提点,他哪里说得出什么呢? 他本就是奉命行事,对嬴成蟜没有冤仇。 亲眼看到这个只到他腰间的少年,看到这个少年所作所为,听到这个少年所说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哪里不好。 这是一个好孩子。 周围的人都在用敬重的眼神看着朱亥,等着他回应。 他很难受,觉得还不如一人给他一枪把他捅一万个窟窿来的痛快。 时间只过去少顷,他却觉得憋了许久,承受不住这份压力的他低着头,瓮声瓮气道: “你没错,亥的错。” 只说了六个字,他就抡起手上那把杀死晋鄙,赖以成名的重铁锥,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脑袋。 没有几人料到他会做出这个举动,嬴成蟜就在这几人之中。 春秋战国、乃至秦汉。 要名不要命的人实在太多了,字字珠玑的史书上都记载不少。 在朱亥抬手瞬间,得到嬴成蟜提前嘱咐的盖聂动了。 承影出鞘,有剑无形。 四十斤铁锥的锥柄中间莫名而断,本该砸在朱亥头上的锥头按照惯性飞上高空,自由落体。 其下就要被砸到的赵兵急忙散开,锥头“咚”的一声闷响,砸在了地面上,陷下去半尺深。 朱亥呆望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还剑归鞘的盖聂,低头看了看断掉的锥柄,猛的向自己心头扎去。 “拦住他!”刚才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乐乘大喝。几个赵卒一拥而上,扑倒朱亥,把这个对他们有大功的义士牢牢压在身下。 嬴成蟜哀叹一口气,仰着头,对天高呼: “如此义士,宁愿自杀也不想和我说实话。 “苍天啊,我嬴成蟜到底做错了什么,信陵君到底为何要杀我呢?” 围观的赵国士卒本来对这个名义上的将军满是敌意,此刻却大多都是心疼、哀怜、崇敬。 一个秦公子当上了赵国的相邦、将军,他们不服,他们觉得是耻辱。 这个秦公子因为刺客对赵国有大恩,放掉了险些杀害其性命的刺客,当众检讨自身。 这样站在赵国立场行事的秦公子,当上他们赵国的相邦、将军。 可以,很好,不耻辱。 少年走到已经死去的刺客中间,揉揉眼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手拿下后,那双丹凤眼肉眼可见得红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 行走间满是青春活力的白无瑕走到少年身边,擦去少年眼泪,一脸心疼地问道: “朱亥没有死,公子哭什么。” 少年悲痛道: “这些人和朱亥一样,都是信陵君的门客,都是高义之人。 “这么多高义之人,却因为刺杀我嬴成蟜而死,这都是我的罪过啊。 “呜呼哀哉。 “若不是我还背负着劝燕停兵,拯救赵国的大任。 “我就死在这里,以免更多的义士因我而死。” 赵将乐乘闻言,摇着头,一脸感慨地说道: “公子真是高尚的人啊。 “我起初还不服公子小小年纪就当上相邦、将军,以为公子是用了什么阴谋手段。 “原来公子是凭借德行,乘好生羞愧。” 众赵卒窃窃私语,皆称这位秦公子与其他秦人完全不一样,是真正的君子。 “当啷”一声响。 一个秦国锐士忽然拿着长枪重重敲击在冻土上,厉声呵斥道: “公子可记得自己还是秦人!是秦王的儿子!” 赵卒们纷纷用要杀人的眼神看向这个秦国锐士,耳朵竖起。 他们想听听,做他们赵国相邦、将军的秦公子到底要如何答。 少年看向怒发冲冠的秦兵。 “我当然记得。” 秦兵怒吼: “那公子为何不杀了朱亥! “没有这个贼人,我们秦国或许已经攻下了赵国。 “他是秦国仇人,也是公子仇人!” 少年摇晃小脑袋,一脸严肃。 “秦国攻打赵国,是为了抢夺赵国土地,这是一场不义的战争。 “朱亥没有让秦国得逞,保全了赵国,这是符合道义的作为,这有什么不对呢? “我是秦国公子,我爱秦国,但我更爱道义。 “凡是义士,就不是我的敌人。 “孟子说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认为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秦兵哑然,不知如何反驳,说不出来话。 出身贫贱的他,在文化这方面和朱亥一样,不读书也不识字。 要他冲锋陷阵可以,要他说服辩论不行。 嬴成蟜长出口气,意兴阑珊,对赵将乐乘请求道: “这些人都是义士,是对我赵国有大恩的信陵君的门客,将军可以把这些人都放了吗?” 乐乘匆忙道: “不敢当公子将军之称,末将是将,公子才是将军。 “将军发话,末将遵从便是。” 他本就不是将军,先前朱亥称他为将军是想完成主君任务,有恭维成分。 有族叔乐毅书信在前,亲身观察在后,在嬴成蟜这个真将军面前,他属实不敢认下“将军”这个称呼。 谦逊回应完嬴成蟜后,这位赵将眉眼凌厉,冷冷看了一眼还活着的六个刺客,心中满是杀机。 “将军大度不在意,我乐乘却是个心眼狭小之人。 “尔等滚回鄗县,告诉你们主君速往邯郸。 “我会亲笔书信,向王上奏明此事,信陵君必要为此事给一个交代! “来人,给他们松绑!” 少年诚恳道谢,走到剑圣身后,隔着一个盖聂与朱亥哭着说道: “已经有二十一个义士因为成蟜而死,请朱先生可怜我这个稚童,不要成为第二十二个。” 朱亥张张嘴,又闭上。 猛的跪在地上,低着头道: “我原本不过是市井中一个宰杀牲畜的人,信陵君贵为君却屡次亲自慰问我。如此恩情,我用杀死晋鄙的方式回报之。 “之后信陵君奉我为座上宾,我以刺杀公子的方式回报之,我来之前就知道无论能不能刺杀成功,都是死路一条。 “公子却没有杀我,反而对我以礼相待,要送我金钱吃食离开。称我为义士,对我看重至极,这份恩情太贵重了。 “等我回去禀报信陵君这里发生的事,彻底回报了信陵君的恩情。 “若是公子不弃,我就回来找公子,希望公子能给我一个回报的机会。” 嬴成蟜知道此刻自己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走过去亲手把朱亥扶起来。 他看了看朱亥手中半截锥柄,想着这东西在承影剑锋下是豆腐,捅在自己身上就是凶器。 [有点瑕疵不影响大局,这种时候没必要赌命,万一他给我一下盖聂没拦住呢。] 他悄悄咽了一口唾沫,站在盖聂身后没动步。 【注1:此时的一斤等于现代半斤,250克。我知道有兄弟觉得袖子里藏二十斤铁锥极其不合理,这不是我杜撰,史书就这么记载的。】 114.第114章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第114章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朱亥没有跪太久,义士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公子不言,亥便当做公子默认了!” 言毕,这位屠夫丢掉半截铁锥,叫上同伙,强行拉着想要带些金钱走的麻雀离开。 少顷,这些刺客就不见踪影。 某竖子装作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长叹息以掩涕兮。 “我不是不想要收下朱先生,实在是没有这个德行。 “只有信陵君这样的英豪才配为朱先生的主君,我这样的竖子,哪里比得上信陵君呢?” 听到这句话的乐乘忍不住了,大声道: “魏无忌算甚英豪,不过是一个小人罢了。 “他找门客刺杀公子,是想要我赵国和秦国决裂,开战,公子不要被他蒙蔽了。 “这次对燕若是邀天之幸,取得胜利,我必要提剑到魏无忌面前,为公子讨还个公道!” 嬴成蟜连连摆手,苦苦劝道: “请将军不要对信陵君这样的勇士妄加揣测。 “信陵君为了救援赵国,命如姬窃取魏王虎符,得罪了魏王。现在有家有国不能回,只能客居赵国,怎么会想要赵国、秦国打起来呢? “一定是我这个竖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这都是我的罪过啊。” 第二次被嬴成蟜叫将军,这次乐乘却没有了分辩的心思。 这位年轻赵将望着一脸恳切的少年,一半无语,一半敬重。 “没想到秦国这样的虎狼之国,竟然能有公子这样的谦谦君子,公子就是将天下人都看得太好了。 “魏无忌再与魏王不睦,二人也是亲兄弟。 “再恶魏国,魏国也是他的母国。 “他终究是魏国的信陵君,不是我赵国的鄗君,自然会将魏国的利益摆在最先。 “天下如公子这般,不论出身,只讲道义的人,我只听说过一个墨子。 “庄子说过墨子乃天下之好,乘没见过墨子,原本不知天下之好是什么样。 “今见了公子,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天下之好。” 见到秦公子又张开口,年轻赵将快步走到其身边,悄声道: “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嬴成蟜在心中盘算片刻,自忖(cun三声)和乐乘之间没有仇怨。 望诸君乐毅也和他说过,会去信要族侄乐乘照顾他安全。 再从今日乐乘对他表现来看,可以说是很不错了。 这么多已知条件,推导出的结果,就是乐乘能杀他的可能微乎其微。 少年点头应下,跟着乐乘走。 但他似乎忘记了,他的手还拉着盖聂的手。 剑圣面无表情,跟着秦公子挪步。 之前,他纯是看在主君蔺相如的面子上保护嬴成蟜。 现在,他自身也很愿意。 白无瑕看着蔺氏门客和小徒弟大手牵小手,自己一边跟着徒弟走,一边若有所思。 [这色胚的眼光,出了秦国竟然依旧如此毒辣。] [自上千门客中随便选二十人,在二十人中选择一个做亲卫,竟一下子就选到这等好手。] [看这人剑术,我远不是对手也……] 在最前引路的乐乘,注意到了不请自来的一男一女。 女人穿着具有典型的秦人风格,黑色劲装,腰间佩剑长度在五尺。 一看就是秦公子自秦国带来的贴身侍卫,既能保护又能暖床。 男人……是赵人,刚才那一剑真快啊。 乐乘回头仔细打量两眼,并没有掩饰。 “不知这位壮士是?” “盖聂。”盖聂淡淡回应。 乐乘笑着说了句“久仰”,不再理会。 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武功再高,也不值得他另眼相待。 和那个朱亥一样,贱民而已。 “此乃剑圣。”嬴成蟜煞有其事地道:“我还能活着,多亏了剑圣。” 盖聂万年不变的面瘫脸有些僵硬,干巴巴道: “聂为故人所骗走,若非公子料事如神,吉人天相,聂唯有以死谢罪了。” 剑圣面上没有波动,心里清楚的很。 重铁锥、麻雀,他不拦着也不能刺杀成功,真正刺杀是那把从天而降的大铁锤。 若不是嬴成蟜先一步出车,此刻定是没了性命。 剑圣心中很愧疚,自己不该被引走。 嬴成蟜宽慰道: “谁又能知道所有的事呢? “在朱亥这样的义士故友面前,盖先生仍旧信任我,依旧保护我。 “这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这段话嬴成蟜说的,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真情实意,他是真没想到能在蔺相如的门客里面发现盖聂。 大多数人知道盖聂,是通过秦时明月这部动漫,嬴成蟜不是。 他是通过史书。 盖聂可是只一个眼神就把荆轲吓走的猛人。 嬴成蟜在翻刺客列传荆轲篇的时候,除了荆轲,还特意记下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盖聂。 史书具体细节嬴成蟜记不清,他只记得大概。 说是荆轲曾与盖聂谈论剑术,因话不投机而触犯了盖聂。 盖聂怒目相视,荆轲转身离去。 有人想叫荆轲回来,盖聂说: “刚才我和他讨论剑术时,他说得实在太不合道理,我才瞪他一眼,他便转身而走。你们何必去找他呢?他一定已离开这儿往别的地方去了。” 有人便到荆轲原先住宿的客舍去,果然荆轲已经驾车离开榆次。 这样的猛人,只保护一时怎么行,最好能保护一世。 他用力握住盖聂的手,用行动表达看重。 公子成蟜挑人,找熟悉名字就行,历史书就是一本筛选簿。 盖聂不言,他还不如朱亥能说。 他向来以剑说话。 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他,在世家贵族眼中依旧什么都不是。 剑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淹没在三千门客中,和那些成日只知道纵欲享乐的废物为伍。 若不是蔺相如有大义,他早就走了。 他做了蔺相如门客这么多年,见蔺相如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毫不怀疑蔺相如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眼前这个贵公子,和那些傲慢贵族不一样,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这样一位君子,只见了他一面,就将生死托付在了他的手中,比任何人都要看重他。 他能回报的,唯有手中剑。 [士为知己者死。] 剑圣在心中默念,也用力攥紧少年的手,回应少年。 然后…… 笑呵呵的少年“嗷”一嗓子,猛的抽回手狂甩。 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泪汪汪地看着剑圣,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拦住白无瑕和乐乘。 “盖先生,我做错什么了吗?” [疼死了!使这么大劲干屁啊!有病啊!] 剑圣脸上清晰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破天荒地讪笑了一下。 他的回应,好像太用力了……“聂的错,公子罚聂” “没事哒,没事哒。”少年擦眼泪:“盖先生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太娇弱了。” 盖聂:“……” 有那么一瞬间,剑圣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赵将乐乘默默看着,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有些人就活该门客多,活该有门客愿意为之赴死。 要是让他这么低声下气得和一个贱民说话,他宁死,他可是贵族! “咳咳。”他轻咳两声,吸引秦公子注意:“将军这就折返吧,不要再往前走了。” 少年眼泪还没擦干净呢,丹凤眼睁老大,懵然道: “为甚?” “前面太危险了,刀剑无眼。” “我是为了世间的道义代赵国出使燕国,老天会保佑我安然无恙。若是我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也只能说是德行还不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乐乘凝视着少年双眸,像是要看到少年内心最深处。 他得到的王命是: 【秦公子到达燕赵边境时,伪装燕人袭杀之,你援军救之。】 【此子惧之,送返邯郸。】 邯郸那边已经准备好大肆宣传“秦国公子成蟜代赵出燕,却遭到燕国刺杀,险些身亡”。 这里面重心有两点。 一、秦国公子成蟜代赵使燕,证明秦国跟赵国站在了一起。 二、燕国刺杀秦公子,不把秦国放在眼里。 一个答应赵国出使燕国的七岁少年,能看得懂这其中的门道吗? 不能。 等这个孩童回秦国那么添油加醋的一说,天下霸主秦国就算不遣兵攻燕,也会对赵国有所援助。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这个在赵国朝堂上,面对毛遂刺杀而显得惊惧不已的孩童,现在好像不怕死了,不想回去…… “杀!” “燕人张翼德在此!秦狗受死!” “小儿何在!纳命来!” 忽有骚乱起,顷刻便平息。 乐乘装作愤怒不知情的模样,带着嬴成蟜、盖聂、白无瑕原路回返。 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个个身材高大,套着兽皮,脸上有着常年挨冻而下不去的红晕,典型的燕人风貌。 乐乘勃然色变,焦急劝道: “将军!公子!事态紧急!你必须要回去了! “看这架势,燕王必然下达了杀死你的命令。 “你过了易水河,还没见到燕王,就会被杀死啊!那不是白白送掉性命吗?” 少年脸泛正气,虽然年少,但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极其骇人。 “死! “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我为了心中的道义而死,为了赵国存亡而死,这就是重于泰山! “我愿意!” 剑圣重重点头,自己跟对人了! “我不愿意!”乐乘气急喊道:“公子是我赵国相邦、将军,公子怎么能死在这里呢?公子是赵国栋梁,死在这里就是轻于鸿毛啊!” 秦公子抓着乐乘的手,一脸神圣。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 “但他就是死了!”乐乘抢话:“死了就是死了!” 年轻赵将就不明白,一个才七岁大的小屁孩,哪来那么多词,还一套一套的。 少年摇摇头。 “不,但他活在人们心中。” 新晋成为赵国栋梁的嬴成蟜整理衣衫,在凛冽寒风中昂首向天,举着两个小拳头慷慨激昂。 “我自提腿向燕行,去留肝胆两昆仑! “讲道义不是说几句空话,是真正要流血、要死人! “倒下一个我,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 “我身虽死,道义不死!” 少年声音随着寒风,在易水河一岸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知道是谁被打动,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彩!” 这一声喝彩就像是乐曲前奏。 数万赵卒紧随其后,扯着脖子、凸着青筋嘶喊。 “彩!” “彩!” “彩!” 数万人的喝彩声横渡易水河,进入了另一岸的燕国斥候耳中。 “回去禀报主将,此地有大批赵军集结!定有要事!” 三日后,鄗县。 屠夫朱亥冷着脸,将易水河边的事尽数说给了信陵君听。 言毕,抱拳道: “君拉我出市井,我杀晋鄙报答了。 “君这么多年待我甚好,这个恩情,我去杀秦国公子成蟜报答了。 “亥不欠君的了,这便告辞!” 信陵君留着眼泪,伸手挽留道: “我和你相处这么久,你却因为见了秦国公子一面就离我而去,我魏无忌就差秦公子成蟜这么多吗?” 朱亥后退一步,躲开魏无忌的手。 “我从前一直认为君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才愿意为君驱策,君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这次君要我刺杀秦公子,说秦公子居心叵测,要对魏国不利,我像往常一样相信君。 “直到刺杀失败我才发现,君欺骗了我,秦公子明明是一位正人君子。 “赵、燕开战,他代赵使燕,没有踏上魏国国土,没有提过魏国一句,哪里对魏国不利了呢? “要我刺杀正人君子的你,已经不是正人君子,这就是我要离开你的理由。” 魏无忌收回手,抹着眼泪。 “你既然下了决心,那无忌再强留就是没有礼节的表现了。我请求你和无忌最后再吃一顿饭,让无忌为你送行。” 朱亥犹豫片刻,应声答应下来。 他陪着魏无忌在赵国鄗客居了近七年,虽说现在决定为了心中的大义而离开,但那七年的感情却不是说散就散的。 宴席召开。 入宴者除了朱亥,还有活下来的四个刺客。 他们都是信陵君的门客,麻雀吃的极欢畅。 刺杀嬴成蟜的刺客中,只有大铁锤不是信陵君门客,是应好友朱亥邀请而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五人相继倒下。 死。 有重于泰山。 有轻于鸿毛。 第115章赵夺信陵君之名,养长安君之望 第115章赵夺信陵君之名,养长安君之望 矮椅上,信陵君左手把着椅子扶手,右手拿起酒壶。于空中,提酒壶缓缓倾倒,酒水成一线,“哗啦啦”流入其口。 其下桌案,左二右三。 五个门客或倒在椅子上,或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极为香甜。 “哗啦”声响停。 魏无忌用力倒了两下酒壶,几滴散发着微微酸气的酒水甩在他脸上,混着桌案上烤稚鸡的腥气。 要是闭着眼睛,或会以为是血。 魏无忌闭上双眼,“咕咚咕咚”咽下最后一口酒,轻轻高抛酒壶。 酒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砸向地面,壶嘴先落地先断裂。 只听一声略显刺耳的“啪嚓”脆响。 这把表面光滑,由匠人精心磨制,价值农民一月劳作钱的陶瓷酒壶,就这么碎了。 五个门客呼吸依旧平稳,毫无醒来的模样,睡得太香太甜。 魏无忌睁开双眸,精光四射。 “张耳!” 一个身穿火红锦袍,眉宇淡然的年轻人步入。 在室中央站定,双手合拢,两个大袖自然垂落,微微低首。 “主君。” 魏无忌“嗯”了一声。 “请毛公、薛公来此。” “唯。” 半刻不到,张耳便领着两个浑身酒气的老人来到,躬身告退。 “慢着。”魏无忌一脸颓废,指着熟睡五人,道:“他们要另投更贤能的人,你安顿他们睡下。明日给他们每人留下五十金,一匹快马。” “唯。” 张耳指挥侍卫架起五个人,向外走的时候正巧经过毛公、薛公身边。 薛公满面红光,睡眼朦胧,嘴里喊着“酒酒酒”,低着头在桌子上找酒喝,没注意身边经过的人。 毛公身有酒气人不醉,目色清澈。 见主君神色,听主君言语,大吃一惊。 “天下间还有比主君更贤能的人吗?” 老人忙着走两步,一眼就认出被架起来的朱亥,更为吃惊。 朱亥可是从赵国跟着信陵君过来的,为信陵君杀死了魏国宿将晋鄙,背叛了母国魏国。 又在锦衣玉食的奢华条件下,果断放弃这一切,毅然决然去刺杀秦国公子,做必死的任务。 这是信陵君最信任的人之一,怎么会去投靠别人呢? 就是他和老友离开,朱亥也不会离开啊。 毛公横臂在张耳面前。 “休走,容我叫醒朱亥,与主君分说一二。” 张耳顿下脚步,魏无忌的话适时响起。 “毛公不必多言。 “无忌门下,来去自由。 “天下之大,贤人何其多也,无忌怎敢妄自尊大呢?随他们去吧。” 张耳微微欠身,先说了一句“毛公勿怪”表达歉意,再自毛公身边走过,带着五人出了门。 “好酒,好酒。”薛公仰躺在桌案上,舔着脸上流淌的酒水痴笑。 他刚刚拿着酒壶想往嘴里倒。 没对准,倒在了脑门上,脸上每一道如同田沟的褶子都浇了一遍地。 毛公拉起好友,“piapia”就是两个大嘴巴。 薛公惨叫两声,先是懵逼,再是醒转。 怒火中烧,跳起来就要按倒毛公。 早有准备的毛公躲开老友第一波攻势,向老友投以凌厉眼神。 待老友站在原地喘粗气,反投一个“你等着”的恶狠眼神,毛公这才走近信陵君,大声喊道: “主君,这是为何啊!朱亥不是去刺杀秦公子成蟜了吗?怎么会背叛君呢?” “背叛……呵。”魏无忌苦笑一声:“谈不上,你们是无忌的朋友,不是无忌的奴隶。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 被打了两巴掌的薛公感叹。 “天下间的贵族,唯有主君才愿意视我们这样卑贱的人为友。” 魏无忌拱手感谢,说了句“薛公谬赞”,将朱亥与自己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讲给两位老人听。 薛公、毛公都是鄗县人士。 明大理,讲大义的声名在赵、魏两国间流传,称得上一句名人。 闻言相互对视一眼。 毛公捻着胡须沉吟。 薛公拿起酒樽,看似在手中把玩,实则是借着这个举动集中注意力,这是他多年习惯。 室中声音,唯有落寞信陵君借酒消愁的“吨吨吨”。 不知多久,“当”的一声响,薛公放下了酒樽。 “主君不能放走朱亥,他一走,主君的声名就毁了。” 邯郸,赵王宫,如意宫。 如意宫是赵王丹的寝宫。 长九尺九寸,宽七尺三寸的床榻上。 赵王丹骑坐在郭开身上,纵情驰骋。 他的儿子赵国公子偃,站在塌下,口干舌燥地念着前线将领乐乘来书。 赵王丹闻听过后,暴虐地揪起郭开长发。 “好个信陵君!寡人将鄗县给他做封地,收留他在赵国。 “他不思恩情便罢,竟还以仇报,真是欺人太甚!” 郭开脑袋剧痛,只觉头皮被带着掀起,惨痛高呼。 这加重了赵王丹暴虐情绪,扯的更为用力,如拉马嘴缰绳。 宫外。 年老,听不得靡靡之音的平阳君赵豹终于等到宦官叫自己进去。 刚一进去,宫内的低气压就让他眉头一皱。 [伪装燕人刺杀,乐乘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老人自赵偃手中拿起竹简,展开,仔细读过。 脸色沉凝,眉头更深,怒道: “魏国不出兵,魏无忌还要阻拦我们与秦国求援,真真不为人子!” 盛怒中的赵王丹只穿着一件宽松长袍,坐在椅子上,猛灌了一口酒。 怒目横扫,落在恭立的儿子赵偃身上。 在那场封秦国竖子为相邦的宴会上,这个儿子就进入了他的眼中。 能判断出燕国间人赵郁该死,这是智。 坚信自己判断,敢于亲自斩之,这是勇。 太子质秦,赵王丹虽说没有易储之意,但却想留一个后手。 他要再培养一个儿子。 万一太子死在秦国,赵国依旧要有继承者。 赵王丹嗓音低沉。 “偃儿。” 赵偃恭声道: “儿臣在。” 赵王丹光着脚,走到儿子身前,俯视着儿子。“你有话说吗?” 公子偃心如擂鼓,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他知道父王在考教他。 错了,大可能是重新变为一个普通王公子,再没有于如意宫给父王念奏章的机会。 对了,他就距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 刚才在念奏章的时候,赵偃就特意放慢了速度。 一边念的同时,一边思考若是父王问询,他该如何作答。 秦国那小娃吐其一身酒,向他致歉,设宴请他时曾说过: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觉得此句大妙。 哪里有那么多赵郁,能让他一直临场发挥,斩到太子之位,继而为王呢? 但是,理论知道,实践却难。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偃是给了自己大头思考的时间,可小头不同意。 他现在脑子大部分都是父王宠姬。 总是忍不住想看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穿什么都没盖的郭开。 念奏章的时候他就心跳不已,真嫩真美啊。 他想要说话,一鸣惊人,让父王知道自己丝毫不比长兄差。 赵谊能当太子,能封侯,他赵偃也可以。 但他说不出来,他不能同时运用两个头。 [该死!为甚父王要在我面前敦伦!为甚敦伦的是郭开!] 赵王丹的表情没有变化。 赵偃却觉得父王脸上越发不耐烦了。 情急之下,他抱起拳头,沉声道: “父王临行前让那竖子做了将军,今日却收到了乐乘的奏章。可见父王独自给乐乘去了命令,让那竖子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父王高也。” 这些话,是他想到了秦国小娃在酒宴上与他的对话。 “我得和你父亲要个将军再走。” “公子说笑了,你已是相邦了,哪里能为将军呢?” “苏秦佩六国相印,领六国兵马打仗。他能行,我怎么不行呢?” “……这,苏秦比公子年龄长的多啊,相邦和将军只能及冠才能同任。” “哦,这样啊……可是我还想要个将军。既为相又为将军,多威风啊。你去跟你父亲说说,我不要领兵,要个将军的名头就行。” “……好,偃定会为公子分说,只是公子莫要抱太大希望啊。” “赵偃你对我真好,比嬴政好多了。他就会仗着年长欺负我,还抢我太子位,你才是我亲兄弟啊!” 赵偃答应的很痛快,但他当然没说过,他才不会恶了父王。 那秦国小娃临行,他去为其送行的时候。 特意说了自己为了让父王给其将军之位,费了多少唇舌,付出了多少努力。 让那秦国小娃感动的一塌糊涂。 要不是有那个冷冰冰的美人拦着,当场就要和他拜把子。 赵偃极力控制自己想瞟向床榻的眼睛,偷偷咽了口口水。 [父王……会满意吗?] 赵王丹很失望。 要是他的太子站在面前,绝对不会说出这话。 他的太子早在他同意给那竖子将军的时候,就能想到这一点了,不需要看到乐乘奏章。 他正要开口让赵偃滚出去,就听到了叔父的鼓掌声。 “能看出这一点,也算是不错了。”赵豹拍着手,看了赵王丹一眼:“若是早与太子一同学习,相信能懂得更多。” 赵王丹吞下了要说的话。 [确是没有管过偃儿……] 公子偃欣喜,感激得向从祖祖父看了一眼。 见到从祖祖父笑着和自己微微点头,更为欢喜,觉得秦国小娃真是一个福人。 他微微弯腰。 在他扭头去看从祖祖父时,眸子顺带着扫过了床榻,硬了。 赵王丹视线一直在儿子身上,见到了其子异状。 微微眯起双眼,没有说破。 赤脚走回床榻,就坐在郭开身边。 “偃儿,你过来,坐在为父身边。” 赵偃大头忧惧,小头狂喜。 应了一声“唯”。 硬着两个头蹭到父亲身边,夹枪坐下。 这回连赵豹这个老人都看出了不对劲,皱起眉头。 思考片刻,旋即松开,看向侄子。 “王上打算如何做?” 赵王丹面沉似水。 “一个秦公子能管寡人要到相邦、将军,寡人的脸早就丢尽了。 “让名满天下的信陵君再踩一脚又能如何呢?没什么区别。 “对魏无忌动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寡人不会给魏国趁火打劫的借口。 “起草诏书,要乐乘把魏无忌刺杀秦公子这件事彻底忘掉!不得再提!” 赵豹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 “前有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今有我王为赵隐忍,来日必能超过越王的功绩,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 赵王丹冷笑一声,眉眼阴翳。 “霸业不霸业容后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寡人先给信陵君还礼。” 赵豹愕然,刚不是分析的挺明白吗? 赵王丹见叔父神情,宽慰解释道: “叔父不必担心。 “朱亥这个人,义名享誉赵国。 “寡人只是想要编几个民谣,要我赵国百姓知道。 “这位义士舍弃了天下闻名的信陵君,投奔了我赵国新相邦。我赵国新相邦虽是个稚童,却是一个比信陵君还贤德的君子! “有了朱亥的投奔,民谣传颂,那竖子就算是装出来的伪君子,在我赵国也是真君子!” 赵豹一点就通,喜上眉梢。 “此计大妙! “朱亥跟了魏无忌十余年,是魏无忌心腹这件事天下皆知。 “朱亥舍弃魏无忌,投奔我赵国相邦,就是认为我赵国相邦比魏无忌还要贤德。 “以魏国信陵君,养秦国长安君,壮我赵国威望,甚好!甚好!” 赵王丹得到叔父肯定,更加确定了想法,寒声道: “朝堂敢有人言、上书魏无忌刺秦公子者,杀之。 “魏无忌只要不是患了狂疾,就不会主动言说,他不会让我们因为他和魏国决裂。 “他刺杀那竖子,就是怕我们和秦国站在一起。 “朝堂做出了态度,民间寡人就管不了了,谁让我赵国民风彪悍呢。” 赵王丹、赵豹言谈间,余光都在看着公子偃。 二人将事情说的这么透彻,就是在给公子偃喂饭。 但好像……效果不大…… 公子偃自以为动作轻微,看郭开转头的幅度极小,眼神瞟的次数极少。 实际上,若赵王丹、赵豹是课堂上的老师,那公子偃就是下面搞小动作的学生。 自讲台上往下看,一清二楚。 116.第116章郭开觉醒,仁德信陵,教白无瑕 第116章郭开觉醒,仁德信陵,教白无瑕 “偃儿。”赵王丹摸着郭开背,盯着儿子眼睛:“你想要?”赵偃吓了一跳。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郭开是王上的人,偃哪里敢有非分之想!” 公子偃身体颤抖,打着哆嗦。 赵王丹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儿子,脑海中划过了打猎场景。 有些麋鹿、灰兔,中了一箭后,明明还有余力逃跑却不跑。 就趴在地上,等死。 [不,敢,承,认,真是个废物!杀燕国间人的勇气去哪了!] 赵王丹眼中闪过暴虐之色。 大手沿着郭开脊椎游走向上,直到抓住郭开脖颈,慢慢加力。 郭开起初强自忍耐,但很快就难以呼吸,脖子有要被捏碎的痛感。 扭头,夹着嗓子,娇声哀求道: “大王~” 赵王丹不为所动,手掌力量达到最大。 郭开脸色由白皙变红,由血红变紫,哀求声音越来越小,眼中渐渐流露绝望之色。 想要掰开王上的手掌,却始终不敢抬手。 赵偃没有得到父王命令,一直不敢抬头。 脑门磕在地上的他只能听到郭开叫喊“大王”,“大王”的声音渐弱渐小,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恐惧加重。 他万分愤恨,自己为何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色欲熏心! “偃儿。”赵豹内心轻叹口气,道:“你把我和王上刚才所言,复述一遍。” 老人和赵王一样,也对赵偃很失望。 赵国的王,可以好色,不可以失去勇力。 勇力,乃赵国立世之本。 虽然赵偃太拉跨,但赵豹决定再给其一个机会,因为其他王公子更加拉胯。 太子赵谊质秦,赵国迫切需要一个太子备选。 赵偃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冰凉砖地让他的脑袋极为清醒。 他回想着刚才父王和从祖祖父的话,说出了大概。 美人确实分心。 但就响在他耳边的言语,他怎么可能记不住大概? 赵王丹听完,心情稍好。 冷哼一声,如铁钳般的五指松开。 郭开弓着身剧烈咳嗽,大口呼吸,像是一个大虾米。 赵王丹起身走到儿子面前,右脚缓缓递到儿子胸前,能通过脚掌感受到儿子怦怦乱跳的心脏。 [废物!] 他气又有些上来了。 压着怒火,脚面挪到儿子腹部。 使劲用力,掀翻公子偃。 赵王丹看着惊慌失措,不争气的儿子,指着床榻上最宠爱的美人喝道: “不就是一个美人吗?你有甚不敢言说?啊!” 赵王丹两个箭步前冲,揪着儿子衣领,把儿子扔到床榻上面,砸在郭开身上。 他按着儿子脑袋,压在郭开背上,厉喝道: “想要为何不敢说?啊!” 赵偃吓得魂飞魄散,满口说着“儿臣有罪,儿臣僭越”,一个劲向床下跑。 “废物!废物!废物!”赵王丹三声痛骂。 这位王者“噔噔噔”摘下墙上宝剑,拔剑出鞘,丢掉剑鞘。 右手掌持宝剑,走到滚下床的惊惶儿子身边,剑尖顶在儿子心口衣衫上。 左手猛的一指床榻上不再咳嗽的郭开,一脸凶狠。 “要么上!” 右手稍微用力,刺破公子偃最外面的衣衫。 “要么死!” 赵偃不可置信,呆呆傻傻,望着父亲难言一词。 他看向从祖祖父,想要两次帮了他的从祖祖父再帮他一次。 平阳君赵豹没有回避其视线,一双老眼静静看着他,没有表示。 像是在说要是不敢,那你就去死吧。 赵偃忽感胸口冰凉,骇然低头。 原本顶在他衣衫的剑尖不见了,钻进了衣服里面。 他抬头,哭着祈求道: “父王,我” 赵王丹右手再用力,用行动打断了赵偃的话。 “上!还是死!” 胸口有疼痛之感。 赵偃知道,宝剑已经刺破了自己身体。 也知道了父王不是说说而已,是认真的。 他擦去眼泪,像是野兽般怒吼一声,扑上床。 “叫啊!你为什么不叫!叫啊!” 运动中,他硬生生拽下了郭开三缕头发,用暴虐宣泄恐惧。 郭开头上见血,凄厉哀鸣。 原本以为自己会受赵王宠爱一辈子,以为只要侍候好赵王,就能欢喜度过这一生。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被王上当众送给秦国公子。 那日就觉得自己错了。 只是事后赵王丹向其解释。 “不过是做做样子。” 又在床帏间,于他耳边说了好一阵甜言蜜语,赏赐了好些金钱玉器。 郭开就信了。 他信了那就是个意外。 可今天,还是意外吗? [开就是个玩物。] 郭开在极度痛苦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濒临死亡,爱人背叛。 让他对掌握自身命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做一个低贱玩物! 一个随时能杀死,随时能被送人的玩物! 年事高,有心无力的老人走出如意宫,觉得还是铜管舞高雅,好看。 真刀真枪,太俗,俗不可耐。 赵王丹跟着走出,刚想要说话,就见到叔父摸了摸眼角,似乎是流泪了。 “叔父是以为寡人行事粗暴,心疼那竖子?” 赵豹嗤笑一声。 “他若再不上,老夫就要催着王上刺剑了。” 叔父的想法与自己一致,赵王丹心情好了不少。 这样一来,对重要事情的决策,就不是他对叔父言听计从,而是遵循本心。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一点点。 “那叔父为何感伤。” 平原君赵豹沉默片刻,低声道: “我想起了阿兄。” 上翘嘴角下落,赵王丹心情复差,眼中也有晶莹。 赵豹喃喃道: “魏无忌踩着阿兄博取贤名,已有五载。 “阿兄生前顾忌大局,从无报仇之心。 “想不到阿兄死后,这个仇竟然被一个秦童报了……”赵王丹恨声道: “可也正是这个竖子,杀死了平原君!” 平阳君赵豹神情严肃,抓住侄子双肩。 “是赵郁害死了阿兄,不是秦公子成蟜! “那稚童是遭了无妄之灾,你不要中了燕国奸计啊! “你是王!你切不可记错! “你一旦记错,潜移默化就会针对那稚童,文武百官也会随你心意针对那稚童。 “那我们还如何与其交好,如何支持他争秦国王位? “赵政那竖子已经当上了秦国太子,其在赵国遭受了什么折磨,你都忘了吗? “一旦那竖子当上秦王,定会对我赵国动兵报仇啊!” 赵王丹握紧拳头,长出一口气。 “叔父所言,寡人记下了。” 眉眼凌厉,杀气四溢。 “杀平原君者,燕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平阳君赵豹望着侄子,补充道: “秦公子成蟜,贤也。” 鄗县。 张耳带着五个沉睡不醒的门客,回到了信陵君专为门客而建设的宅邸。 坐在宅邸门口抚琴的男人停手,悠扬的琴音随之一起停。 抚琴男人笑着问道: “张君,他们怎么了?” 张耳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们认为信陵君不贤德,要另投别处,信陵君刚” “什么!”抚琴男人大怒:“人各有志,另投他处,我也不好说甚,可他怎么说信陵君不贤德!信陵君不贤德,天下还有何人贤德!” 抚琴男人这一声怒吼,引来了门近处的几个门客。 这几个门客过来一看一打听,张耳又重复了一遍。 数声与抚琴男人相似的怒吼,又有更多的信陵君门客被吸引了过来。 很快,信陵君专为门客准备的整个府邸都被惊动了。 这些门客们操刀舞剑耍锤子,别笛竖琴端饭碗,干什么的都有,非要叫醒五人,为信陵君讨个说法。 张耳拦在最前方,苦苦哀求。 “主君已然宴请他们,叫我给他们准备马匹金钱。 “等他们醒来就送他们离开,在这之前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们。 “诸君拦在这里,这不是让主君食言吗?不是让主君真的失去贤德吗?” 为了主君形象,这一众门客才散了开去。 但都愤愤不平,大多目光不善地看着沉睡的五人进入宅邸内。 个别十来人,眼中闪烁凶光。 宴室。 薛公痛陈弊端。 “朱亥是跟着主君最久的人,比我们跟随主君时间都长,与主君同甘苦共患难。 “朱亥离开主君投一个七岁竖子,主君哪里还能有声名存在呢?万万不可行啊!” 魏无忌猛地拍桌,眼有泪痕,低吼道: “为了我魏无忌的声名,就可以牺牲他们的自由吗?这样的声名我宁可不要!何其伪也!” 毛公赶紧给薛公打了个眼色,拱手道: “主君,此刻最要紧的不是人,而是国啊。” 魏无忌茫然抬头。 “先生所言,是什么意思?” 毛公一脸苦笑。 “我们原本以为杀死秦公子会使秦、赵难合。 “杀不死也可把秦公子居心叵测的事宣扬出去,赵王多疑,攻其心也。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赵、秦依旧联合,与现在的局势没两样。 “这个时候,赵王绝不敢对主君不利。 “但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朱亥背叛主君转投他人……而且。” 魏无忌的手重扣两下桌案,道: “我再说一次,朱亥不是背叛,不要给朱亥背负这样的声名……而且什么?” “而且,赵国已经没有平原君了。”薛公接道:“主君与赵国的纽带断了,再没有一个人能如平原君一般,在赵国朝堂上为主君说话,影响赵王了。” 毛公肃容道: “主君该早做打算了,赵国,不再是久留之地了。” 当夜,朱亥、麻雀,和另外三个门客,就死在了信陵君专为他们准备的府邸。 至于凶手是谁,太多了…… 暴怒的信陵君亲自调查,自言是凶手的,一百三十六人。 当场自杀,以命赔命者,二十九人。 “呜呼哀哉!”魏无忌痛苦悲呼。 他跪在三千门客中间,抱着地上一个满是鲜血,自裁赔命的门客大哭。 对着还要自杀赔命的门客们哭喊: “我已经失去了三十四个勇士,再不能追查下去杀害其他勇士了。这些勇士的性命,就让我魏无忌这个寡德之人一个人背负吧!” 信陵君厚葬三十四门客,白幡挂满了鄗县,声势之大传百里。 一时间,信陵君仁德之名声,再次大躁。 燕国境内。 嬴成蟜躺在换好的燕国马车内,身边只有一个少女白无瑕。 少女清丽脸蛋有些不自在。 “你到底教不教?” 她跟某竖子约定。 她教他武,他教她文。 她现在想要懂得多一点,至少要知道刚才为何去给徒弟擦眼泪,问那个问题。 从原本不过问徒弟想法,只听令。 到主动学习,积极问询。 一路行来,不只是少年在成长,少女也在成长。 少年又看了一会少女羞赧模样,被少女威胁再不说就下车练武,这才嘿嘿一笑,道: “想要知道我做了什么,你首先要知道信陵君是如何成为名满天下的贤者的。 “当年魏国有个隐士,叫侯嬴,七十岁。 “因为家贫,做着大梁夷门的守门小吏。 “魏无忌听说此人后,立刻前往拜访,并想馈赠一份厚礼。 “但侯嬴不肯接受,说他几十年来修养品德,坚持操守,怎么能因看门贫困的缘故而接受财礼。 “魏无忌就大摆酒席,宴饮宾客。 “大家来齐坐定之后,魏无忌就带着车马以及随从人员,空出车上的主位,亲自到东城门去迎接侯嬴。 “侯嬴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帽,径直上了车子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 “魏无忌不但不生气,手握马缰绳,更加恭敬,亲自给其驾车。 “侯嬴又对魏无忌说他有个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场,希望能让魏无忌载着他去拜访朋友,这个朋友就是来刺杀的朱亥了。 “魏无忌一口同意,立即驾车前往街市。 “侯嬴下车去见朱亥,和朱亥聊天。 “魏无忌不催不怒,就老老实实等着。 “这个时候,酒席上魏国的文武百官、宗室大臣以及高朋贵宾坐满堂上,正等着魏无忌举杯开宴呢。” 白无瑕俏脸微怒,只是听着,她就觉得这个叫侯嬴的太过分了。 117.第117章能至你于死地的人,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第117章能至你于死地的人,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一个守门卒,对待一国公子如此无礼。这个侯嬴要是在秦国,早就被杀死了,秦律不容也!”白无瑕脱口而出。 嬴成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个侯嬴该死,其他人也都觉得这个侯嬴该死,而这正是魏无忌想要看到的。 “街市上的人都看到魏无忌手握缰绳替侯嬴驾车,魏无忌的随从都在暗地责骂侯嬴,侯嬴却依旧和朱亥聊得欢畅。 “一个多时辰后,侯嬴才告别朱亥,坐着魏公子无忌亲架的马车,赴往宴席。 “宴席上,魏无忌领着侯嬴坐到主位,并向全体宾客恭敬地介绍侯嬴,满堂宾客都十分惊异,这是第二次大范围牵动情绪。 “一个守门卒,凭甚在高朋云集、文臣武将、外戚勋贵的宴席上坐在主位,还被魏公子无忌郑重介绍呢? “大家酒兴正浓时,魏无忌站起来,走到侯嬴面前,举杯,像这个守门卒祝寿,再次强调这场宴会就是为其所开。 “侯嬴这时候对魏无忌说:‘我只是个城东门看门插关的人,京能让公子委屈车马,亲自在大庭广众之中迎接我,荣幸之至。我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之所以要公子屈尊陪我拜访朱亥,是因为我也想成就公子的名声。我故意让公子车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小人,而认为公子是高尚的人。’ “经此一事,本就在魏国朝堂权势深重的魏无忌,在民间也名声大噪。 “魏国贤者纷纷来投靠魏无忌。 “大家都想,一个守门卒就能得到信陵君如此礼遇,那他们这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岂不是会得到更好的待遇。 “这是魏无忌的贤德之名,第一次在中原传播开。” 嬴成蟜看看认真听讲的少女,清亮眸子闪烁烛光,如琉璃玉器。 “魏无忌的成名之战,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少女轻摇螓首。 “不必,我知道他在邯郸之战的表现,大父对其很赞赏,说魏无忌比赵括强点。” 微微一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他打仗特别厉害,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名将。” 嬴成蟜咧开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比赵括强点……白师确定这是赞赏?武安君平常这么夸人的?” 少女明眸瞪大。 “能和大父对阵,你不会以为赵括很弱吧。” “……不然呢?全军覆没,四十五万全被活埋,我上我也行啊。” “你行个屁!”少女白了小徒弟一眼:“大父断了赵军粮草,围了赵军四十三天。在这种情况下,赵括仍然能指挥赵军突围,你能做到?你上,不出十天,军心就散了。” 少女哼哼两声,一脸傲娇。 “赵括组织了四次突围,在第四次突围中被射死。赵军失去了主将,没有指挥乱作一团。 “大父亲口说要是赵括没死,这四十五万赵军还要多捱两天才能吃掉。 “赵括败,是因为他第一次的对手是大父,不是他不强。大父说我要是能有赵括的本事,就是秦国第一位女将军!” 嬴成蟜站起来,伸手去摸少女的脑袋。 被少女中途拦截,攥在手心。 “小色胚!”少女神色不善。 “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可爱,想撸一下。”嬴成蟜解释一句,笑道:“武安君没和你说赵括是急于求成,以致兵败的吗?” 啧啧两声。 “原来你的目标是赵括。 “白公常在我面前说,我要是再不改变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赵括。 “你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啊。” 白无瑕甩开小色胚的手,呸了一声。 “少来欺我! “大父和你说的是性情,不是兵法! “你不懂兵法,不知道领五十万人打仗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 “你可以回去问问麃公,看看麃公能否将五十万人! “现在你还是赶紧跟我说信陵君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我给你擦眼泪,问问题!” 嬴成蟜略显惊异地看看白无瑕,没想到少女还蛮聪明的,偷换概念竟然没有骗到。 他一直以为自家师者胸大无脑,只知道干架呢。 他故作深沉,摸着下巴,嘴角勾起,眯着丹凤眼道: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少女当头一个不暴的栗,举着拳头,满脸威胁。 少年低头看看小身板,怅然叹息。 [这具身体啥时候能长大啊。] 后背靠在车厢壁,身体向下出溜躺倒,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有气无力地道: “我之前说赵胜妻子是魏无忌的亲姊,你还记得吧。” “记得……你能不能好好坐着?” “那你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撸一下。” “滚。” “呵,女人。”少年懒洋洋地道:“我还说了魏无忌因为窃魏国虎符救赵国,恶了魏王,不能回魏。打完邯郸之战就留在了赵国,这你也记得吧。” “记得。” 嬴成蟜点点头。 “来到赵国的魏无忌,听说赵国有两个有才有德而没有从政的人。 “一位是毛公,是个赌徒,天天在赌坊中。一位是薛公,是个酿酒的人,每日都会喝醉。 “魏无忌很想见毛公、薛公,遣门客去送拜贴。 “可是毛公、薛公并不想见这位魏公子,躲了起来,不肯收拜贴。魏无忌知道后,就悄悄地步行去同这两个人交往。 “三人见面后,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魏无忌在和毛公、薛公将要分别时,才表明身份。毛公、薛公知道这个人就是魏无忌后,当即投在其门下。 “赵胜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对他的妻子说:‘当初我听说你的弟弟魏公子是个举世无双的贤者才与他结交。如今我听说他竟然跟赌徒、酿酒的一起交往,原来只是个无知妄为的人罢了。’ “赵胜妻子把这些话告诉了魏无忌。 “魏无忌听后,就向其姊告辞,准备离开这里,对其姊道:‘以前我听说平原君贤德,所以背弃魏王而救赵国,满足了平原君的要求。如今才知道平原君与人交往,只是显示富贵的豪放举动罢了,他不是求取贤士人才啊。我从前在大梁时,就常常听说毛公、薛公贤能有才,到了赵国唯恐不能见到他们。我跟他们交往,还怕他们不愿见我,平原君竟然把跟他们交往看作是耻辱,平原君这个人确实不值得结交。’ “于是就整理行装准备离去。 “赵胜妻子把魏无忌的话全都告诉了赵胜,赵胜听了自觉惭愧,便去向魏无忌脱帽谢罪,坚决地挽留魏无忌。 “赵胜门下的宾客听到此事,有一半人离开了他而归附于魏无忌。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这是魏无忌第三次扬名。 “踩着另一位名满天下的贤人,他的姻亲——平原君赵胜。 “这一次,不单单是赵国、魏国知道了这位魏公子,中原列国都知道了。 “天下的贤能之人都去投靠魏无忌,以做魏无忌的门客为荣。 “赵国有平原君,难以灭亡。 “魏国有信陵君,列国因为敬仰信陵君为人不攻魏。 “三晋之中,韩国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不足为虑。 “可赵国、魏国紧密相连,同仇敌忾,共同进退,是我秦国东出之大敌。“让赵、魏联合者,主要就是两个人。” 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 “二人有姻亲,这是天然纽带。 “二人个性又都是锐意进取,且都礼贤下士,道相同而共为谋。” 少女好像明白了一些。 “所以你杀死赵胜不只是为了弱赵,还是为了让赵、魏无法联合。” “没错。”嬴成蟜打个响指。 “接下来……”少女眼中闪过杀意:“杀魏无忌!” 嬴成蟜耸耸肩膀。 “能杀自然是最好,就像赵胜一样,人死万事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我出使赵国的主要具体目标之一,就是杀赵胜。 “但这是在我已知赵胜快死了,且有蔺相如帮忙的情况下。 “事实证明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若不是师长绸缪已久,在赵胜身边早早埋下间人,赵胜死不了。 “可以这么说。 “赵胜的死和我关系不大,我来不来他都要死。 “只是吕公和父亲废物利用,用赵胜的性命让我出一次名罢了。” “等等等等。”少女玉指凌空轻按。 她低头冥想,对徒弟所说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很快,她那张活力四射的脸上,浮上了狐疑神情。 “我怎么感觉,你做的事和魏无忌是一样的?魏无忌第一次利用侯嬴扬名,你用赵胜?” 嬴成蟜呆呆看看少女,慢慢坐起身,轻击两次掌,赞扬道: “这是真开窍了。 “权术这方面,你比武安君有天赋啊。 “咱们先说好,你以后不要把这个天赋用在我的后宫里啊,你们要和睦相处。” 少女初还蛮受用,听到最后一句,俏颜愠怒。 嬴成蟜见好就收,立刻把话题转了回来,一本正色说道: “既然杀不死信陵君,那我要做的事很简单了,打破魏无忌的金身! “顶着贤名的他几乎是无敌的。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投奔他,壮大魏国,阻挡秦国。” 少女暂压怒火,想着自己做过的事。 “所以你要我帮你擦眼泪,问你问题,都是为了展现你的贤德,你要表现的比魏无忌更贤德,等等……” 少女又觉得熟悉了。 “你这和魏无忌踩赵胜扬名,一模一样啊!”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嬴成蟜对少女表现很满意。 “真是卑鄙!” “你学兵法,肯定绕不过《孙子兵法》,那请问无瑕女郎,你对孙子说的兵不厌诈怎么看?” “……” “你光明,你伟岸,你以后打仗提前告诉敌军你有多少兵马,步兵多少战车多少,带了多少粮,要在哪里埋伏,要攻打哪里,要” “停!”少女打断,听不下去了。 这种战法是两百年前,孙武没出现前的打仗方式,早就被淘汰了。 现在谁敢这么打,谁就死。 不说别的,她大父长平之战就是瞒着赵国上的战场。 赵括要是知道对面是白起,也不会有那么多傲气,更不会主动进攻。 “是我的错,你做的很好。”少女立马改口。 嬴成蟜哼哼两声,翘起二郎腿。 “成为一位名将的方法,除了像武安君一样战无不胜百战百胜,还有一种更简单的。” 竖起一根手指头。 “打败一名名将,你就是名将。 “你打败的这名名将名声越大,你的名声就越大。 “赵括要是打赢了长平之战,胜了武安君,现在就是天下第一名将。” 少女本想说你不懂兵法不要乱说,继续讲你的就是。 听完之后,少女抿起想要反驳的嘴。 她不得不承认,小徒弟说的是对的。 梦想成为大父一样名将的她,琢磨一会,觉得小徒弟的言辞很诡异。 “你这……不是正道,魏无忌要是不派人刺杀你怎么办?” “可能性不大。”嬴成蟜摆摆手:“从窃符救赵,赵胜以魏无忌姊夫身份求援。还有魏无忌见薛公、毛公,赵胜妻子在两人之间传话,可以看出赵胜夫妻关系很好,赵胜妻子和魏无忌姊弟关系也很好。” 少年指着自己。 “我杀了赵胜,赵胜妻子恨我入骨。但我在邯郸有赵王保护,她杀不了我,她想杀我就会去找弟弟,魏无忌。 “再从邯郸之战,魏王出兵不援,魏无忌想要带一百多辆战车援救赵国死战,可以看出他这个人重国家利益高于自身。 “我这个秦公子代表赵出燕,秦、赵就会通过我这个纽带连在一起。 “尤其我还顶着赵国相邦的名号,这关系更密切了。 “秦、赵要是联盟,三晋彻底分开,魏无忌的联三晋以锁强秦的计划就会破灭。 “没有赵国顶在前面,魏国就要独自承受我秦国被封锁函谷关的怒火。 “私,有阿姊哭诉。 “公,有国家之难。 “大名鼎鼎的魏公子无忌,怎么会不派刺客暗杀我这个秦公子呢?”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头。 “你记住,计谋和兵法一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对你的敌人了解越多,就能越针对他,计成可能越高。 “高尚者就以名节诱之,重利者就以金钱诱之,好色者就以美人诱之。 “能置你于死地的人,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少女倒吸口凉气,头一次感觉自己这小徒弟可怕。 118.第118章有的人活着,那也是死了,魏无忌跌落神坛 第118章有的人活着,那也是死了,魏无忌跌落神坛 少年回忆着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魏无忌,今生从吕不韦、蔺相如等人口中知道的魏无忌,两个魏无忌在他脑海中合二为一。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行路缓慢,行程暴露。 “以赵国将军之名,提前联络廉颇、乐乘等赵将,要他们接应。 “从魏无忌的门客出现在这片树林里面埋伏我,魏无忌金身就注定被破。他应对再及时再正确,也不过是少破一些而已。” 少女想了想,问道: “那要来的人不是朱亥呢?朱亥没有表现要舍魏无忌投奔你呢?” 少年笑笑。 “不影响。 “来的不是朱亥,我就说魏无忌对赵国有大恩情,不忍杀他的门客放了那些人。 “朱亥投奔不投奔我都无关紧要,我不需要他来宣扬我的贤名。 “我为了赵国而不杀这些人,赵国自然会为我传播。 “赵胜能够为了家国大义,任由魏无忌踩着自己而上位,替代赵胜的赵豹不行。 “这个人谨慎小心,有些城府,但缺乏战略目光。 “若说赵胜谋事,走一步看十步。那赵豹谋事,走一步只能看两步。 “眼下赵国遭燕军六十万来攻,亡国就在眼前,而魏国不来援。 “为我扬名一可以拉拢秦国,解决燃眉之急,保存赵国。 “二可以宣扬赵国自身。 “我的贤名传播出去,第一次在中原打响。那赵国任命我这个七岁小儿为相邦,声名会比我更响亮。 “有才学的人就会想七岁小儿能为相邦,我为什么不可以?” 少女凝眉,迟疑道: “我怎么觉得,得利最大的不是你,而是赵国。” 少年给出肯定答复: “没错,是赵国啊。” 本以为越听越明白的少女又迷糊了。 “……那你还说赵豹不行,你这不是强赵吗?三晋之中就属赵国最难打,一旦让赵国男丁数目长到长平之战前,我秦国再难东出。” 少年神情认真。 “记住,局部最优解,不等于全局最优解。 “若是按照我的设想,赵国这次会获得巨大好处。 “而这些好处的代价,是与魏无忌交恶,与魏无忌背后的魏国交恶。 “要只说眼前,那赵国做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但时间拉远往后看呢? “赵、魏联合,三晋就在。 “赵、魏交恶,三晋就不在。 “只要赵国不变法,其独自一国,国力就永远强盛不起来,这是大环境所致。 “你只看到赵国全民皆兵,却看不到赵国纵欲之风盛行。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来日无吃食。 “赵人几乎都是意气任侠者,稍有冲突便要见血,我们这些天行过的县城哪一个没遇到命案? “这样的赵国就算恢复到长平以前,也不足为惧。但我们不会让他恢复,这不是来燕了吗? “走路前要抬头多看看前方,只盯着脚底不可行。”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揉揉洁白额头,觉得这可比兵法和武功加起来都难。 [怪不得大父这么多年都学不好。] [这小色胚脑袋里除了色就是阴谋,真是……] “虽然你刚才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若是你判断错误,魏无忌真的没派刺客来杀你呢?” “若是魏无忌没有派刺客,那我就会派人假冒魏无忌门客刺杀自己。”嬴成蟜捏着下巴:“同时更新一下魏无忌形象,找到他为什么不刺杀我的原因,免得下次算计他的时候再出意外。” 赵国。 小儿游行玩乐时,嘴里哼唱的谣歌,在各个城池更新了数首。 鄗县。 街面上孩童成群跑过,嬉笑着唱道: “信陵坏,长安好,贤人都往邯郸跑。 “七岁童,任相邦,除了赵国哪里有。” 民谣有十余首,这只是其中一首。 有的唱出信陵君魏无忌刺杀长安君嬴成蟜的事,有的唱朱亥背弃魏国公子转投赵国相邦,还有的唱魏无忌居心叵测意图覆赵…… 魏无忌专为门客而打造的府邸内,人一天比一天少。 魏无忌坐在室内,听着张耳禀报,想起了当年平原君赵胜门客转投自己门下时的场景。 此时的他,就是当年的赵胜。 这位魏国公子举起酒樽,看着上面的饕餮纹,喃喃说道: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饮而尽。 酒入喉肠,酸味汹涌,压不住那心间的苦。 张耳抿着嘴,跪在地上。 “是耳办事不力,耳不该让朱亥他们活着回来,不该让他们见到主君,请主君责罚!” 魏无忌摇晃着身体,扶着大桌案走下三层台阶,扶起心腹。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这些年,一直是你在替我处理这些事,维护我的声名。 “我知道你对朱亥很欣赏,但你依旧为了我而杀死了朱亥,是我对你不起才对。” 叹息一声,酒气弥漫。 “为了我这虚名,害死了多少义士。” 张耳垂泪。 “我自小就跟着主君,知道主君心意。 “主君乃是真君子,若不是为了魏国,哪里会做出这等小人行径。 “可怜魏王昏聩,猜忌主君。” 魏无忌怀抱张耳,趴在张耳肩膀苦笑一声。 “薛公、毛公走了吗?” “没有。”张耳重点关注这两人,道:“二公正为主君游说他人,说这都是贼人奸计。” 魏无忌轻舒口气,这是他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 “聪明人,有时比蠢货好算计。 “毛公、薛公,在赵国声望极高。 “只要这两个赵人贤者不走,我在赵国的声名就不会落到很差的地步。其他人都会想如果我真的如民谣中是个小人,那为什么赵国贤人还不离开我。 “赵国这个时候对我发难,这代赵王真是鼠目寸光!” 张耳默默点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日后,毛公、薛公,死了。 魏无忌看着二公尸体,悲怆无比,嚎啕大哭,不能自已,一直哭到晕厥。 他哭的不仅是二公,更是他自己。 毛公、薛公一死,他身边再没有能为他辩经的赵国大贤了。 这短短两月,看似什么都没变。 他依旧是鄗县的主人,依旧家财万贯,风光无二。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有些人死了,那就是死了。 有些人活着,那也是死了。 经此一事,魏无忌大受打击,卧床不起,称病不出。 又过一日。 张耳跪在塌前,脸上是通红的巴掌印,哭诉道: “是耳的错,耳没有保护好二公,耳应该多多加派人手的。” 魏无忌面色红润,好像全然没有受到影响。 他一樽又一樽得喝着酒,眼睛越喝越亮。 “张耳,我已经失去了朱亥、薛公、毛公,再不能失去你了。 “你给二公安排的人手仅次于我,你还要怎么加派人呢? “鄗是我的封地,谁能在我严密保护下杀掉二公呢?我们的敌人很强大啊。” 旬月不到,毛、薛二公欲离去,信陵君怒而杀之的传言流传开,市井小儿又有新的民谣唱了……赵国,邯郸,吕氏客栈,一间上房。 这间上房带有一个庭院,庭院内堆着篝火,上面燃烧着熊熊火焰。 篝火旁边围着一群人,纷纷对着就在篝火旁边表演的男人发出嘘声。 这男人身材壮硕,身体赤裸,似持一把软剑,初看不足为奇。 但若稍微仔细一些,映着那火光,就能看出那乃是一把肉剑! “嫪毐!你一个人让我们看甚?” “就是,你叫个美人来还有点意思。” “我要看你敦伦,看你有甚招数让邯郸城的女人都找你!” “大有个屁用,半刻坚持不到也是废物!” 嫪毐哈哈大笑,甩来甩去。 “尔等用剑作战,我用鸟,你们羡慕去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名围观者轻拍腰间佩剑,哈哈笑道: “我的剑可以别在腰间,你的可以吗?” 余者皆起哄,哈哈大笑,拍着腰间宝剑,响声不绝于耳。 嫪毐一挑眉毛。 “别不上,缠得上!” 话音方落,他竟然真在自己腰间绕了一圈,像是缠上了一条巨蟒。 嫪毐拍出“啪啪”响,得意道: “如何啊?” 众人嬉笑怒骂,皆是服气。 “这表演有趣!不枉此行,不挑你理。” “也算是开了眼界。” “我给你起个号,你以后就叫绕腰鸟,兄弟们以为如何啊?” “哈哈哈哈,大妙!” “彩!” 嫪毐摆摆手,解下腰上巨蟒。 “看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乃公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这个吗?”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车轮。 这是一个规格大小极为标准的赵车轮,多是用桐木所做,车轮外表面还镶有铜钉加重,延长车轮使用的时间。 “谁来掂量掂量?”嫪毐举着车轮。 “你这竖子,要我们掂量一个破车轮做甚?”一个肌肉虬结的壮士笑骂。 走上前,单手接过嫪毐手上车轮,微微摇了摇,自信道: “八十斤上下。” 嫪毐嘿嘿一笑。 “各位兄弟,看好了!” 他接过车轮,对准车轮中间的孔洞套了上去,然后松开手。 八十斤重的车轮竟然挂上了! 众人不可思议,纷纷探头去看,睁大眼睛,惊呼道: “如此吃重啊!” “厉害!此表演可入王宫!我今天算服了你嫪毐!” “这比优伶好看!” 嫪毐接受着众人赞美,哈哈大笑。 “还没完呢!” 他胯间用力,憋着劲。 八十斤中的车轮竟是转了起来,越来越快。到得后来,比在平坦官道疾驰越转越快!(注1) 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比那篝火上窜起来的火焰都高,气氛极佳。 嫪毐的笑声最大。 自今日起,江湖上开始流传嫪毐的号。 绕腰鸟,转轮人。 闹够了,扑灭篝火。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相约打麻将、打扑克、投壶、吃饭的各做各事。 嫪毐走进房中,用凉水洗了个澡,这是他的习惯。 热水虽然平民百姓用不起,烧水的木炭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嫪毐显然不在平民百姓之列。 做为吕氏商会邯郸负责人的他,能在冬日庭院架起能让他裸身而不冷的篝火,一桶热水怎么洗不起? 他之所以洗冷水澡,是为了锻炼自己。 庭院转轮少半刻,私下练了十年功,做甚做到最好都不容易。 洗过澡,嫪毐就在房中安心待着。 换做往常,他这时候肯定不会一个人。 他会拿出他的大匣子,在里面随便摸一把木片,把木片上的女人都叫来和他大被同眠。 他的女人太多了,多到他都数不过来。 邯郸人口恢复要是排个位次,嫪毐必须是第一,远远超出第二一大截的第一。 但这几日,他不但没有找女人,女人找上门来他也没有睡。 他有正事。 笃笃笃~ 门被敲响。 嫪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来人是个貌美女子,身穿却也是男人一般的短衣窄袖,但在赵国这属于再正常不过的赵女打扮。 女人痴笑地看着嫪毐,扑在嫪毐怀中。 嫪毐一喜。 “成了?” 女人面红耳赤,在嫪毐耳边喘着热气,轻轻“嗯”了一声。 “薛公、毛公都死了,我们折了八人。 “还有一支不知是哪方势力的人,死了五个。 “双方联手,杀了二公。” 嫪毐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只听了一声“嗯”,抱着女人扑在床上。 房中立起男女靡靡之音。 半月后,嫪毐因为完成了刺杀薛公、毛公的任务,立下大功。 离开邯郸,前往咸阳。 蔺相如府邸。 主室,火塘上,蔺相如闭眼躺着,气色灰败。 蔺仪在老父耳边轻声道: “毛公、薛公已死。” “嗯。”蔺相如声音不如蚊蝇大:“长安君兴,蔺氏不亡,切记……” 话好似没说完,就没有了声音。 蔺仪颤抖着,将手指放在老父鼻子前。 感知到微弱气息,这才连连大口喘气,如同溺水的人上了岸。 秦国,咸阳,议政殿。 秦王子楚独自坐在当中,一边批阅自相邦府中递上来的奏章,一边等候司空。 司空,官秩两千石,银印紫绶,掌水利营建之事。 巴蜀水患,建了都江堰,由李冰负责。关中水患,至今没有合适水工,秦王子楚每三日都要过问一遍。 “平原身死,信陵名裂,蟜儿这一趟出行,至少省了寡人三年功。 “这孩子行事弄险,专走偏锋,和政儿是两个极端,恰能互补。 “他还要去燕国做甚……” 【注1:史书记载:阴关桐轮而行。不是杜撰,这里的八十斤等于后世四十斤。】 第119章我在等兵,你在等死 第119章我在等兵,你在等死燕国,蓟。 城门外,燕太子丹率领一众门客,迎接赵使。 他们穿着厚厚皮袄,带着毛绒绒皮帽,只有脸和手露在外面。 嬴成蟜下马车时,吸了一口货真价实的凉气,环顾四周,难见人烟,怎一个荒凉了得。 这可是燕国都城啊。 少年搓搓手,哈口热气,再使劲揉搓。 [两千年前的北京这么冷吗……] 他穿的不少,但凉意还是往骨子里钻,就好像身上的熊皮是假的。 一只白嫩手掌伸在他面前,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手掌上的热量。 他稍有疑惑地侧头去看,少女的脸比这天还冷。 “把手给我。”少女冷冷道:“让你练武,偏要偷懒!” 嬴成蟜手都伸过去了,闻言小眼一翻,又缩了回来。 “不会好好说话吗?” 迈开他这个年岁的大步,在雪地中留下一短串脚印。 白无瑕暗恼。 燕国是列国中最冷的,好多外国成人使者都会感染风寒。 她的徒弟才七岁,武功也只有皮毛。 没有她渡元气帮助御寒,难免患病。 “冻死你!”少女暗啐。 正常行走,恶狠狠地踩着少年踩出的脚印,冷着脸跟了上去。 燕太子丹今年二十一岁,笑着上前两步。 双手揣在上衣口袋中,没有见礼,直接开口道: “丹今天在蓟竟然见到了故人之弟,真是一件好事。” 嬴成蟜有很多身份,今日的身份是赵国相邦。 他是代赵使燕的。 燕太子丹不以使者称,而说什么故人之弟,规避了嬴成蟜的赵使身份。 嬴成蟜站住脚,没有还礼,眯着眼睛打量着燕国这位太子。 文质彬彬,器宇不凡。 眸子中满是笑意,身体外透着自信。 “公子说的故人,是我秦国的太子政吗?” 太子丹笑着颔首,上前欲拉嬴成蟜的手,脸上满是见到晚辈孩童的宠溺之色。 “正是。 “我与你兄相交莫逆,情同手足。 “在赵国时,同为质子,我人微言轻,无法让赵人停止对你兄的摧残。 “如今我归燕当了太子,当然要替阿政讨这笔血债!” 嬴成蟜躲开太子丹的手,揣在怀里,咧嘴一笑。 “都说燕人多慷慨之气,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鞭子打在我兄身上,没打在太子身上,太子却因为心疼我兄而要复仇于燕。 “太子做的,比我这个亲弟可强多了。 “若不是家兄不好男色,我都要怀疑太子是否与家兄有过情缘。” 太子丹垂下来的手没抓到嬴成蟜的手,极为自然地上浮,摸了摸嬴成蟜的头。 “你还小嘛,哪里能知道什么叫肝胆相照呢?我与你兄的情义,就像俞伯牙和钟子期一样,你兄就是我的亲弟。” “看来是成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嬴成蟜一脸懊恼:“我还以为太子说这些,是堵我的嘴,让我不要说出赵使的身份。赵国百般欺负我兄,我若是代赵使燕,传出去骂名远扬。” 太子丹挑了挑眉,嘴角露出笑意。 [这小娃果然能听懂一些,神童传闻不假啊……] 他说的这几句话除了小娃说的意思,还在讽刺秦国连自己国家太子的仇都报不了,还要他这个燕国太子打抱不平。 暗中斥责秦国单方面毁约,没有履行燕、秦一同攻赵的约定。 但他已经很满意了,这只是个七岁孩子。 能和他没有障碍地对答交流已经是不容易,能够听懂一些言外之意那真的就是神童。 “我绝无此意。 “阿弟既然来了燕国,就让为兄一尽地主之谊,带你领略一下东北风光如何? “免得再见阿政,他要说我不够兄弟。” 嬴成蟜正衣冠,小脸严肃,拱手见礼。 这份正经让太子丹心存疑虑,从见到嬴成蟜开始,脸上就带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只听面前孩子字字铿锵有力,每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赵国相邦嬴成蟜,见过燕国太子。 “敢问太子,燕王意欲何时见本使。” 太子丹微微俯身,声音压低。 “小弟,别玩了。 “你回秦,我们东西夹击赵国,瓜分赵土岂不美哉。 “长平、邯郸两战,赵国和你们秦国结下不共戴天的国仇。 “赵人辣手对待你亲兄,这是家恨。 “你做个屁的赵使,你要为你的仇人卖命乎?你不怕死吗?” 太子丹想不明白。 既然听懂了,为何不照做?秦国是铁了心要帮助赵国吗? 他不说接待赵国使者,就是不想看见秦赵联合。 虽说六十万大军有进无退,但燕国只想打一个残疾赵国,不想打秦赵联军。 嬴成蟜正气凛然。 “生,亦我所欲也。 “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拱手微微上抬。 “赵使见过燕太子,敢问太子,燕王什么时候能够召见本使。 “本使既是为赵国而来,更是为天下道义而来,请见燕王!” 太子丹沉默片刻,脸上浮起笑容。 这次的笑容很礼貌,礼貌就意味着疏远。 他拱起双手。 “太子丹见过使者。” 身在向后半侧,右臂平举伸向城门。 “使者请。” 嬴成蟜一行人进入燕国驿馆,进入燕国驿馆中的一所大院,等待燕王召见。 第二次做使者的嬴成蟜很有经验,简单洗漱后,换好燕国本地人的服饰,带着白无瑕就要出门。 燕王召见会提前下通知,不用死等,有这时间赶紧看看蓟的风景和人文。 二人刚走到大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门口守卫的两名燕兵挡在门前,一卒道: “使者大人,为了避免贻误王上见你的时间,未经召见前,不得出行。” 嬴成蟜站住脚。 “那我就等燕王召见了。 “最好快一些,不要等到赵国兵马打到蓟城下面。 “本使可以等,燕国可以等吗?” 说完话,他扭头就走,留给两个燕卒一个幼小背影。 两名燕卒相视一眼,张着大嘴,哈哈一笑。 他们六十万兵马,打赵军十三万,能让赵打到蓟都下面? 听说那赵国十三万兵马里,好多都是年岁十二三的娃娃军。以多打少,以强打弱,这仗如何输? 这小娃为了见王上,真是甚可笑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这笑声传进了白无瑕的耳中,让这位经常冷面示人的少女面色更为寒冷。 刚进了房中,少女就冷哼一声。 “我方才看了,守卒就是这两个,我们硬闯出去。” “不是,你没事吧?”嬴成蟜张大嘴,食指指着自己脑袋转了两圈:“脑袋冻蠢了?这里是燕国都城,你能闯出去多远?不出半个时辰就有千百个燕兵来找我们信不信?你这一路上都学了甚啊?” “等燕兵来,你应该已经把该看的都看完了。”少女摸着腰间宝剑:“不要以为我是你这等厌学之人,你是秦国公子,燕国不敢杀你。” 嬴成蟜啧啧出声。 “学了,但不多。 “我是秦国公子,你是秦国公主? “燕国不敢杀我,你呢?你猜他们敢不敢对你这个美人下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少女略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一茬。 但很快,她就昂着脑袋,傲然道: “我不怕死!” 嬴成蟜托着下巴,眼睛在白无瑕胸前打转,勾了勾手指: “老师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临死前让徒弟爽爽如何?不要暴殄天物嘛。” “下流!”少女痛骂。 “说真的,你把胸前那布取下来,山丘硬缠成平地,你这样影响发育。” “无耻!”少女气的脸红。 两人一个嘻嘻哈哈,一个骂骂咧咧,交流了一阵。 少女拔剑出鞘半寸,怒火中烧,道: “你除了能调戏我,还能做甚! “两个燕国小卒都敢嘲笑你这个秦公子,我们若不做些什么,秦国颜面就丢尽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在等什么!” 少年耸耸肩,对少女手中宝剑看都不看,无奈道: “我说了啊,我在等廉颇攻到蓟都。 “到时候,今日丢的颜面我给你加倍找回。” “你是真蠢还是逗我!”少女恨得牙根痒:“你就算没打过仗,也知道一些战役吧。六十万对十三万,赵国怎么可能打赢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说屁啊!” “我确实不知道十三万打六十万怎么打赢啊。”嬴成蟜摊开双手:“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知道结果是赵国打赢就足够了。你要是想知道过程,回头我带你去找廉颇,你当面问他。” 少女这一刻恨不得一剑砍死色胚徒弟。 这一本正经跟真的似的,其实谎话连篇,就是不想告诉她实情。 “你说好教我的!” “我有好好教啊。” “那你说你为何笃定赵国能赢!” 少年一时语塞。 [历史就这么写的,这我怎么教?] 少女等不来回答,心里不爽,却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 遂退而求其次,又问道: “你不愿答,那我不问这个便是。 “燕王不要我们出驿馆,要我们一直在这里等召见。 “他要什么时候召见我们,他在等甚?” 这个嬴成蟜能回答,少年舔舔嘴唇。 “他快死的时候就召见我们了,他在等死。” 燕王宫。 燕王喜召见太子和太傅鞠武。 见到儿子的燕王很欢喜,脸上都是笑意。 “咋样啊,秦国那个小娃?” 太子丹站定,苦笑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儿臣不知道这个孩子真的是一位贤者,还是受到秦国指使来给我燕国施压。” “哎坐坐坐,站着说话多累挺。”燕王喜打着招呼。 太子丹、太傅鞠武落座。 燕王喜撇撇嘴,嘿嘿一笑。 “管他的,爱咋滴咋滴,寡人只要不见他,秦国就找不出寡人毛病。 “等到栗腹,卿秦把邯郸打下来,灭了赵国,到时候寡人再见他。 “到时候赵国都没了,寡人倒看这个小娃怎么自称赵使,脸色是啥样的。 “哈哈,想想就有趣。” 燕王喜笑。 太子丹也陪着父王笑。 为太子师长的太傅鞠武没有笑,反而面带苦色。 燕王喜叫了鞠武一声,笑着问道: “你咋了,不觉得很好笑吗?” 鞠武抿着双唇,低下头。 “大王啊,赵国与秦国相比,威胁不可相提并论啊。 “大王不见秦公子,这也是得罪秦国啊。 “等灭了赵国,我燕国就要直接面对秦国的威胁了。 “秦国的虎狼之军可以随时冲到我燕国领地,到时我们要怎么办呢? “臣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实在是笑不出来啊。” 燕王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秦子楚违背诺言,不跟我们一起打赵国,还要派一个公子来止战,这说明什么? “说明秦国怕了,他怕我们燕国壮大。 “秦王宁可失信于寡人,也要让我们退兵,可见秦国也不是那么强大。” 太子丹接道: “这也不一定,那小娃或许是自发行为,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贤人。 “易水那边传来消息,信陵君派刺客刺杀这小娃。这小娃抓到了刺客非但没杀,都放走了。 “说是因为信陵君对赵国有恩,窃符救赵是符合道义的举动。” “还有这事呢?那更好!哈哈哈哈!”燕王喜拍着大腿狂笑:“要是这个小娃能当秦王,那寡人真是做梦都会笑醒啊!秦国咋会生出这么迂腐的人呢?” 这次鞠武没说什么,也附和笑笑。 他真心希望是自己多虑,王上说的是真的。 太子丹又笑着道: “那小娃还是很聪明的。 “我听守卒说,他们一说不让那小娃外出,等王上召见,那小娃就猜到是被软禁了。 “说什么王上再不见他,赵国兵马就打到蓟了。” 燕王喜笑得乐不可支。 “好好好,那就看看是我燕国六十万儿郎到邯郸,还是十三万童子军来蓟。” 这次,连鞠武都会心一笑。 他只忧心秦,而不忧心赵。 最近这一个月,赵国有不少贵族都来到燕国。 有做说客让燕国退兵的,有投奔燕国给舆图的,有带着赵王命愿意割地的。 十三万打六十万,这场仗,赵国拿什么赢? 赵、燕边境,中军大帐。 老将廉颇头发花白,胡子花白。 看着桌案上的舆图,许久。 “燕分两路,我们也分两路!分兵!” 第120章廉颇者,以勇气闻于诸侯,先攻,死战不退! 第120章廉颇者,以勇气闻于诸侯,先攻,死战不退!帐中聚集赵国诸将,闻言多是大惊失色。 诸将都想反驳,但碍于廉颇威严,一时间没人开口。 过了片刻,资历比廉颇还要老的老将庞煖站了出来,沉声道: “燕有六十万人,主力四十万由栗腹领军攻鄗,二十万由卿秦领军攻代。 “我们只有十三万人,不说比他们主力,连卿秦那支弱军我们也不如。 “将军却说要分兵,煖想知道怎么分?如何分?” 廉颇看了看诸将神情,粗指尖重重砸着舆图,一说话花白胡须乱飘。 “尔等好些都跟着本将军攻过齐,挡过秦,本将军的规矩都忘了? “战前帐中议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又没拿鸟堵着你们嘴!有屁都放出来!” 诸将哈哈一笑,紧张神情缓解不少,畅所欲言。 “这咋能分兵呢?十三万合起来还有点战斗力,我们想想办法一口吃掉卿秦!再利用我赵国纵身和栗腹打持久战。” “没错,战场在我们赵国,我们是本土作战,粮草就地供给。燕国远道而来,又是冬日,燕国粮草运十能存五已是不少,就拖着!” “将军分兵,是不是想要拖两路?让他们粮草分运耗费兵力?我赞成分兵,两路更能拖死他们!” “……” 廉颇一一听完诸将意见,充分汲取,完善心中战术。 乃至到最后,帐中吵闹不休,个个面红耳赤要打起来的时候。 “够了!”廉颇一拳头砸在桌案:“乐乘!” 副将乐乘抱起双拳,神情肃然。 “乘在!” 不仅是乐乘,诸将尽皆肃然。 这是点将了,将军心中已有决定。 廉颇领军,除了战前帐中畅所欲言这一条规矩,还有一条。 军令下达,必须无折扣执行! “你领五万人,往代地。”廉颇点在舆图上的“代”字:“我不要你破卿秦,只要你守住!我没到之前代要是破了,你就从代城上跳下来!” 乐乘郑重点头,猛一抱拳。 “乘领命!” 守城要比交战简单的多。 对战无名之将卿秦领的二十万人,据代县而守。 乐乘觉得粮食是限制他守城时间的唯一因素,只要粮食不短缺,他带着五万人能守到天荒地老。 “剩下人,跟我走。”廉颇指头顺着舆图表面,划到了“鄗”字:“我们去干掉燕国主力!” 诸将面面相觑。 虽说赵国是善战之国,他们也都是大小战事经历数十的能征善战之人。 但八万打四十万,野战,这怎么打的赢啊?这又不是守城。 诸将心存疑虑,是以在廉颇下令的第一时间,应者寥寥。 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廉颇扫看诸将,大笑道: “怎么?怕了? “我七十七岁尚且不惧怕,你们怕个鸟啊怕!那本将军冲锋好了! “你们也不想想领军的是什么人。 “栗腹,这鸟名你们谁听过?他以为他是乐毅啊? “无名之辈,初临战事,就敢指挥四十万,他指挥的动?旗语背下了吗? “燕国这是昏了头!找死!” 诸将一听,多是心中勇气大增。 将军这话没错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无能之将,真打起来自己就被吓跑了。 “唯!”应声响亮。 大帐打开,诸将领命而去,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唯独要独领一军的乐乘留了下来。 廉颇抬眼看看。 “还有事?” 乐乘掀开帐帘,观察外面没有人偷听后,快步走了回来,附在将军耳边道: “将军,鄗乃是魏无忌领地,不妨让过去。 “先让燕军把鄗地占了,将军另选他地迎战。 “等到将军打赢栗腹,收回鄗地,这就是我赵国的领土了,魏无忌没脸要回来。 “王上早就想要把鄗收回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借口,正好趁着这次燕国来攻。” 廉颇侧耳倾听。 过程中,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桌案舆图,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乃至听完,老将毫无预兆,霍然起身。 一把抓住乐乘头发,猛的下拽,让乐乘脑袋和舆图来了个亲密接触,“duang”的一声正砸在“鄗”字上。 乐乘额头一直被强压,持续剧痛,不敢反抗,强笑着道: “将军,可是乘说错了甚?” 老将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发丝立如鬃毛。 “你个鸟人说说看,怎么干掉栗腹! “八万打四十万,你这么有信心,你来打!我领五万人去守代! “都他母的要灭国了,还在这勾心斗角。 “赵国就是有你们这种鸟人才失了长平!你他母的也叫人?真丢乐毅的脸! “鄗地一过,就他母的是邯郸! “燕军真的打到邯郸,你他母的当秦国、魏国、匈奴都是死的!齐国怎么被灭的不知道吗? “再来一次邯郸之战,你是能向乃公一样守城,还是能像平原君一样求援!” 老将拽着乐乘长发,猛的甩出去,指着大帐帘,头也不回地骂道: “滚去守代! “代地在你在,代地失你死!” 乐乘忍着头皮和额头剧痛,应了声“唯”。 [我好心告诉你王上心意,给你个立功机会。] [他母的是我说能灭栗腹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嘛?你他母的打不过你夸浮个屁!] [老不死的!你且等着!我看你还能打几年!] 乐乘轻手轻脚掀开帐帘,很是恭敬,带着恨意离开。 廉颇在乐乘离开后犹不解气,在地上唾了一口。 “鸟人!再能打仗也是个狗鸟!” 只骂了两句,老将就收回思绪,锁紧眉头,仔细看着身前的这一副舆图。 与在诸将面前的轻松姿态完全不一样。 他的手指在赵国鄗地和燕国蓟都划了一道线,自言自语道: “栗腹,齐人。 “燕国相邦,辅佐燕王多年。 “燕攻齐、破东胡,皆是其在幕后筹划之功。 “短短两月,冬日用兵,竟然能打到鄗地,指挥绝非寻常之将。 “此人用兵,很猛啊……” 在诸将面前,诋毁敌方主将栗腹是给诸将信心。 私下里,廉颇却不轻视栗腹,反而重视至极。 他仔细研究栗腹这两月战法,过去经历,脑海中针对栗腹的战法今日彻底成型。 鄗地五十里外,栗腹得知赵军分兵,立即失笑。 他捂着大肚子,对左右笑着说道: “我分兵两路,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六十万分为四十万和二十万,人数太多不利于指挥的问题,就解决了。 “而赵国兵少只有十三万,我哪一路都比赵军多,赵军管我就不能管卿秦,他们兵少不能分兵两路的弱点就暴露无遗。 “没想到这廉颇竟然真敢分兵。 “十三万赵军,迎战我军任何一路兵力都捉襟见肘。 “拆分为两路,真是贴心啊,不想让我和卿秦其中一个少了破军之功。“将赵军各个击破,这样我和卿秦都有战功拿,廉颇还真是个好人。” 在其旁边的燕将剧辛谏言: “将军万不可大意,廉颇此人,以勇气闻于诸侯,切要小心啊。” 剧辛年轻时周游列国,在赵国入仕,为赵武灵王麾下将领,与赵国诸多名将为友。 赵武灵王死后,他离赵入燕,又投在燕昭王麾下,一直做燕将到现在。 栗腹满不在乎地道: “什么勇气?不过是年轻时跟着乐毅攻齐,打了顺风仗,捡了好些战功罢了。 “依我看,廉颇是善守。 “长平,他守下来了。 “邯郸,他也守下来了。 “他要是提前抵达鄗县守城,我倒要头痛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却分兵,要和我对战,真是自寻死路!” 剧辛苦笑一声,抱抱拳,不再多言。 栗腹嘿嘿一笑,对剧辛道: “王上派出使者去找匈奴,让匈奴在北线牵制赵国北方边军不能南下。 “现在这些兵,都是十来岁的娃娃,其中或许有好些连车轮高度都没过,白起都不会杀。 “这样的军队,你怕什么呢?” 两日后,鄗地北三十里地。 燕先锋军与赵军相遇。 栗腹没有贸然进攻,他用兵非常稳健。 令先锋军与中军保持紧密的距离,互相策应。 待先锋斥候探听赵军动向后,先锋军五万人就停滞不前,等待中军主力。 坐在大帐内,栗腹微微一笑,老成持重地道: “我军有绝对数量优势,没有任何冒险的必要,人齐了再打!” 一日后,燕国中军主力抵达,遍野都是燕军。 二十五万轻装在平原上集结,两千战车都在列。 余下护送粮草和攻城器械的十五万后军,数万民夫也徐徐而来。 五里开外。 廉颇统帅的八万赵军出现。 老将亲自外出探视。 望着黑压压,刚刚合兵而混乱的燕军,眯起双眸。 他本想趁着燕军的前锋军、中军没有汇合之前发起攻击,先攻燕军先锋。 可燕军竟然无视他的挑衅,按兵不动。 现在,燕国的五万先锋军,变成了二十五万先锋军加中军。 而他手上的赵军,依旧只有八万…… 燕军大帐,栗腹下了军令。 兵法有云:五则攻之。 现在人数不够五倍,所以栗腹攻了,但没有完全攻。 他令几个千人队骚扰牵制赵军,等待四十万军队到齐再进行攻击。 嘴上说着看不起廉颇,行动上一点也看不出哪里看不起。 这战术可以说四平八稳,完全是按照兵法来。与之前锐意进攻,二月连下数城的栗腹判若两人。 曾和廉颇同殿为臣的剧辛一脸急色。 “前锋军、中军汇合前,将军为何不全力进攻啊!” 栗腹老神在在。 “不急,我们战阵还没列好,等后军十五万。 “廉颇善守不善攻,肯定会像长平之战那样,建立一套防线来对峙。” 剧辛傻眼。 “战阵没列好的原因,是前锋军和中军汇合,两军成一军而出现散乱,两军的将领来见将军不能及时指挥导致的。 “要是不合军,战阵怎会没列好呢?正该前后夹击啊! “将军啊,廉颇不会守的! “他要是想守,他不就直接进鄗县了吗! “我燕军不是秦军,没有那么大威慑力。 “廉颇绝不可能等我们全部到齐再开战,请快让诸将快快回去,指挥迎战吧!” 诸燕将哈哈笑,笑话剧辛想多了。 八万反冲阵二十五万,人少打人多,这是哪门子的兵法? 廉颇一个土埋到脖子处的老将,敢这么打? 廉颇敢。 号角声起,赵军八万人分为八个方阵,一齐向燕军压过来。 燕军仓促之间击鼓应战。 前两排盾牌军开始推进,后三排弓弩兵跟进,两翼则是骑兵探听掩护。 此时中原骑兵因为没有马镫的缘故,除了赵国边军以外多不能射箭。 只能持小弩射击,或是抡长枪悍勇。 战鼓声鸣,燕军随着战鼓的节奏,两万人昂扬而坚定地朝赵军推进。 双方以强弩对射,各自射杀几十个敌军,燕军退却。 这还是栗腹的命令。 这位当上将军的燕国相邦就是要拖延时间,迟滞赵军的进攻,等后军赶来再开战。 四十万大军,怎么打都能生吃了八万! 但燕军退,赵军不退,廉颇下令进攻! 栗腹见赵军没有退却的意思,很是恼怒,非要主动寻死是吧? 他一声令下,燕军在前面两万人死伤千余名后,终于列好战阵。 六个大方阵,每个大方阵两万人,里面又有若干小方阵。 小方阵由步兵和骑兵共同组成。 这是燕军特色,骑兵众多,骑兵与步兵结合的战术横扫东胡。 燕军这次冲击都是主力中的精锐。 栗腹想的很简单。 能直接杀赵军那就直接杀,杀不了后面还有九万大军蓄势待发。 反正赵军只有八万,再无援兵。 燕军踏着整齐步伐,尘土滚滚,战车轰隆隆前进。 赵军八个战阵中,老将廉颇观察指挥,旗语打出。 八个方阵立即变阵,前部排出箭头形状的锥形,由最精锐的老兵担当箭头。 老将廉颇对这八万赵军了如指掌,清楚哪些是视死如归的勇士。 八支队伍的箭头都是这样的勇士,其他童子兵跟在其后,呈长龙阵紧紧相随。 八条长龙像锥子一样向燕军迎击过去。 战前,老将廉颇让赵军饱饱吃了一顿,军粮中的肉一次性全部吃完。 吃不下的就丢在原地,一点粮草都不带。 八万赵军每个人都清楚,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输了就死,没有退路! 第121章十三万破六十万,燕大败,公子成蟜拒见燕王 第121章十三万破六十万,燕大败,公子成蟜拒见燕王 赵军站在赵国土地上,为了保家卫国而殊死抵抗。他们的背后就是他们的妻儿老小,他们是赵国仅剩的军队。 赵军本就是天下劲旅,唯一一个能和同等数量秦军正面作战的强军。 如今置之死地,兼有道义加持,士气高涨! 新兵跟在老兵身后,见到老兵舍生忘死倒在身前,没有一个后退。 他们血脉里的好战因子苏醒,抛却了一切杂念,一头热血向前冲。 十三四五岁的孩子,在这一刻顶起了赵国的天。 八条赵国长龙一头扎进如一片汪洋的燕军中,翻江倒海。 位于中间的担任弓弩发射手,靠边的则以盾牌挡箭,最前排的以长枪制敌。 手上兵械卷刃,破裂,就抽出腰间三尺剑。 他们配合默契,在赵将的指挥下进退有据。 督战的赵卒几乎如同摆设一样,总共只砍了几十个脑袋,赵军爆发出的战斗力让栗腹为之胆寒! 燕军虽然总体兵力占绝对优势,但是在局部战斗中却并非如此。 交手士卒数目有限,多出来的只能在外围包夹。 若是能够阻住赵军攻势,只要僵持住,燕军就赢,军队多就是后继有力。 但,燕军拦不住,赵军冲势迅猛! 一夫拼命,十夫莫敌。 赵军中虽然有人倒下,但是余下人会迅速补充缺口,保持长龙队形,不给燕军半点机会。 这得力于廉颇旗语及时。 更得力于赵国八个方阵的将领皆是血战出来的,临阵指挥迅速得当。 赵国最不缺将! 燕军中阵,栗腹焦头烂额,如热釜上的蚂蚁。 四面八方传上来的都是坏消息,每一匹探马跑回来,都会告诉他赵军又进了多少步。 “上!压上去!上啊!”栗腹声嘶力竭,愤怒地挥舞手臂:“赵军是人!你们他母的就不是人啊!二十五万打八万!三打一都打不过吗!啊!” 他急了。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大型战役,他自觉做的很好,全是按照兵书指挥的。 攻赵之前,他读了许多书,看了许多过往经典战役。 他觉得长平之战的赵括和他最像。 同样是第一次领军,同样是第一次就领数十万大军。 他充分吸取了赵括兵败经验,对战一个善守不善攻的廉颇都没有托大。 他没有轻敌冒进,稳扎稳打,等着四十万大军都到,等着五而攻之。 可是怎么就打不过呢? 廉颇怎么就敢以八万军进攻呢? 赵军大多数都是嘴上无毛的童子新兵,他母的为何就比成人燕军猛那么多呢?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娃娃都打不过!”栗腹痛骂着。 他自以为指挥得当,全是按照兵书指挥,将打不过的原因归于赵军素质强于燕军。 他不知道各个方阵将领刚刚离开他的帐中,第一时间没来得及就位指挥。 他不知道他的指挥完全照搬兵书,只能说不出错,要说出彩远远谈不上。 他不知道这次燕国侵略赵国是不义之战,携大胜之势还好说。一旦受挫,燕卒缺乏拼死信念,个个想要逃命。 他不知道的还有好多好多…… 隔行如隔山。 他栗腹在背后筹谋策划是强手。 临阵指挥,就算了吧。 打仗远远不像他想象那么简单。 多方面原因,导致燕军应接不暇,节节败退。 燕督战军砍逃跑士卒砍不过来,砍到手酸刃卷。 战场形势稍纵即逝。 就一盏茶功夫,三条赵国长龙摇头摆尾,冲破燕军方阵! 栗腹惊怒交加,立即招手。 传令兵高举令旗摇动,剩下的九万大军再动四万,试图将三条巨龙截断。 这也是兵法上说的,共敌不如分敌。 他想要赵军首尾相断,将赵军分而歼之。 他想的很好,但战争不会按照他想而变。 燕国这四万大军不是他的胳膊、手指、大腿,想动哪个就动哪个。 真实打仗不是策略游戏,鼠标点哪里,大军向哪动。 每一个燕卒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从军令发布到实行有延迟,是否完全贯彻军令也有待考虑。 补上来的燕军眼见扑过来的赵军浑身上下一片血红,追着前面的燕军砍。 他们胆寒,他们迟疑。 四万大军动了,但是动的僵硬。 廉颇立刻给出反应,旗子再挥。 三条长龙忽然一齐向燕中军方向冲过来,就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龙头方向,全都是赵军百里挑一的死士,个个以一当十。 三条愤怒的长龙张着血盆巨口,一齐向栗腹所在的方位吞吃。 栗腹被吃掉了。 燕国后军十五万还没赶到战场,探马就回报说主将栗腹已死。 后军将领龙单胆寒,不敢再进。 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他,被八万赵军吓住了! 最精锐善战的五万前锋军和二十万中军合流都输了。 他这主要看管后勤,替补的十五万后军,又能如何? 他未战,而先怯。 正此时,身后探马来报。 粮道被断! 龙单大惊失色。 一时间,他忘记了去问赵军哪里来的兵马,忘记了赵国根本拿不出兵。 他只知道自己被前后夹击,他要兵败了! 正此时,在其后。 烟尘大作,战车滚滚!喊杀声震天动地! 龙单毫无战意,决定投降。 当廉颇领着大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卸下甲胄,丢下武器的十五万燕军。 廉颇大松一口气。 这场仗,他赢了。 他下马等待。 一个风度极佳,年过四十的翩翩公子行到他面前,微微低头。 “魏无忌参见将军。” 廉颇托着魏无忌双臂,目中满是赞赏,惊叹。 “信陵君不必多礼。 “五千人降了十五万,也只有君能行了,公子真乃神人也。 “颇一定禀明王上,为公子请功!” 魏无忌谦逊摇头。 “无忌哪里有什么功劳呢? “我只不过是按照廉公之意,在燕国后军军心大乱之际冲杀一阵罢了,谁来都可以做到。 “这都是廉公指挥的功劳。” 廉颇看着彬彬有礼、不居功自傲的魏无忌,想起了乐乘。 魏无忌为了赵国,敢率五千人冲十五万人军阵,严格遵从他廉颇之令。 不仅如此,魏无忌还临阵决断。 发现赵后军因为急于赶路而粮草守备空虚,做出了先偷袭粮草的决定。 正是这个决定,让受降变的如此顺利,为这场鄗地大战收了胜利的尾。 而与名将乐毅同出一族的乐乘,这个货真价实的赵将干了什么? 赵国危在旦夕,不想着退敌之策,想着出卖信陵君! [非人哉!] 廉颇在心中大骂。 魏无忌表现得越好,这位老将对乐乘就越发厌恶。 在鄗地发生的这场战争,廉颇统领的八万赵军杀死主将栗腹。 燕军全面崩溃,赵军追亡逐北。 此战是在赵国腹地,燕军战线拉的太长。 四下逃亡的燕军几乎没有逃回燕国本土的,全部在赵国境内被俘被杀。 两日后,赵军大胜的消息传到代地。此时,乐乘正高筑营垒,准备与燕军打持久战。 他有军五万,而燕军二十万,差距四倍。 野战打不过。 但只要他不出城,这些燕军能拿他如何? 二十万围城都围不住,消息都封锁不了。 乐乘骤然闻听鄗地大胜,立刻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 赵军上下得知主力大胜,士气暴增,个个精神抖擞。 而同样知道了消息的燕军主将卿秦惶恐不安。 若他不能速战速决,不久之后,廉颇的大军肯定会赶来。 到时内外夹击,他必死无疑。 可他能立刻攻破代吗? 若说在知道鄗地打败消息之前,他还有三分把握,现在则是一分都没有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连他这个主将都打了退堂鼓,下面副将和分军将领以及燕国士卒们,又有哪个不退缩呢? 卿秦胆战心惊,下令连夜拔营撤退。 乐乘一直在城上紧密观察,昼夜安排人轮值。 还派出骑兵在外迂回,打探消息,及时传递。 两相验证、对比,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他得到的军令是守住代,现在,他不想守了。 他不可能让燕军安然撤退,他要钉死这二十万燕军! 这个时间点燕军气势大降,是最好打的时候,这是一支不思战的军队。 要是让这支燕军回到燕国,重整旗鼓,换上一个名将指挥,那就遭了。 六十万燕军是只剩下了二十万。 可赵军呢?赵军只有十三万啊! 这时候放走,到时候再来一场,赵军兵力还是劣势。 这支赵军攻城要是攻城,那好说。 他乐乘就和卿秦一直耗下去,等着赵军主力支援过来内外夹击。 要是想跑。 “追!”乐乘果断下令! 在发现燕军退却之际,赵军出城门,攻守之势易也! 一种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五万赵军尾随二十万燕军,追着屁股打。 赵国胡服骑射政策一直在,机动性比燕军高得多,燕军难以走脱。 乐乘就这么追追打打,竟然生擒了燕军主将卿秦,五万破二十万。 待廉颇赶到,发现卿秦二十万燕军已投降,心中对于乐乘的成见这才少了一些。 [做人差,打仗还凑合。] 老将拍拍乐乘肩膀,勉励道: “干得不错。” 廉颇先命人去邯郸,将代地战果汇报给王上。 乐乘其实已经提前汇报战果了,却没说出口。 随后老将整合赵军,两相合一,十三万变成不足十二万。 他抽出腰间佩剑,三尺青锋向东北。 “轮到我们了!燕国是个鸟!出征!” 诸将慨然应唯,个个兴奋莫名,皆露出嗜血之色。 燕国,他们来了! 燕国,蓟,驿馆。 嬴成蟜肌肉酸爽。 白无瑕为了回报小徒弟的倾情相授,使出了全力。 出不了门的嬴成蟜这些时日只有一件事——练武。 从早上练到晚上,再用从燕国要来的药洗澡涂抹。 燕国除了要嬴成蟜一直待在驿馆,等待燕王召见这件事不可回旋,其他的事都是好说话。 练武药材那是一车一车送,嬴成蟜都怀疑燕王是不是在拿自己清库存。 这东西这么多吗? 都说燕国苦寒之地,物资稀缺。 怎么这药材效果不仅多,还比秦国赵国效果好? 少年却不知。 燕国物资缺,说的是粮食和武器。 燕国占据的地区,是后世东北一带。 粮食种植一年一产,好吃,但是少。 药材,深山老林里一抓一大把。 燕国猎人、采药人众多,不少都在深山老林中安家。 这也导致燕国军队战力在列国排不上名次,但是江湖战力,燕国和赵国不相上下。 天下富武,唯燕国是个例外。 燕国虽穷,但是武道昌盛。 练武药材不用买,采就行。 在苦寒之地成长起来的燕人,性情豪迈,可为一诺轻生死。 嬴成蟜居住的院门打开。 双眉斜飞,差鬓一寸。 胡子围了嘴巴一圈,年约三十余,正值壮年的男人大笑而入。 “公子,田光又来了!” 内庭院中,怀抱一颗圆滚滚大石头扎马步的嬴成蟜红着脸,冒着汗,不敢应声。 他一说话,这口气一泄,身体一松,石头就死沉死沉的。 一旦没拿住掉地上,那之前抱的半刻时间就作废,要重新来过。 在旁边,白无瑕也怀抱一块大石头。 嬴成蟜怀中大石头与之相比,“大”就要改为“小”。 少女也是面红耳赤,咬牙坚持。 她可不是做做样子,抱一块对她而言甚为轻松的大石头陪着,这块石头对她而言极为吃力。 练武,必须要突破自身。 她在教嬴成蟜的同时,自己也在练。 这让嬴成蟜虽然苦不堪言,但真没办法说什么。 田光进内庭,看到这一幕没有丝毫意外,显然是看惯了。 他瞅瞅两人。 “练着呢?” 嬴成蟜翻了个白眼。 [每次见面都是这句废话!] 田光见二人不言,也不介意。 走到嬴成蟜身前。 “破石头总举个甚。” 单手托在嬴成蟜手中石头底,轻轻一举就拿走了。 “哎!”嬴成蟜急了:“你有疾啊!快还我!” 少女唇角露笑。 “晚了。 “石头掉了,让你歇一刻。 “一刻后重举,重新计时。”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田光。 “欺负稚童,你这种人还号节侠?我呸!” 田光哈哈笑,丢石头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今日公子无须练武,有贵客来访。 “太傅鞠武就等在门外。 “公子不是一直想见燕王吗?可由我这好友引见。” 嬴成蟜两个小手后撑着地面,丹凤眼眯起。 [看样燕军败了,廉颇真是牛逼……] 他摆摆小手拒绝,在田光错愕目光中,转头望向白无瑕: “白师,我歇半刻就行。” 第122章想见我,燕王亲自来请! 第122章想见我,燕王亲自来请!田光走到少年和少女的中间,蹲下身,一本正经地问道: “公子这是何意啊?” 嬴成蟜喘着粗气道: “练武啊。” 田光拂袖起身。 “我以为公子是真正的君子,特意赶来公子结交。 “公子让我帮忙想办法面见燕王,我知道公子是为了道义,没有一刻不把公子的事放在心上。 “我的朋友鞠武是燕国太傅,太子师长。 “我与他说了多次。 “今天好不容易让他来到驿馆,在外等待公子,寻求带公子面见燕王的机会。 “公子却说,要练武?! “这个不见面的借口实在太差,分明是在侮辱我和我的朋友。 “看来我看错了人,你就是一个竖子,告辞!” 田光猛一抱拳,怒气冲冲向外走。 嬴成蟜从地上抓起一块小石头,掷在田光身上。 待田光停下脚步,怒而转身,瞪目以视,少年笑嘻嘻道: “节侠生甚气? “我们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看错了人,我真心希望那个人是你。 “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拍拍屁股上的土,坐到刚刚托举的石头上。 “你对我不说实话,我没有对你发火。 “只是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给你一个台阶下,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我还不够宽容吗? “你不思悔改,怎么好意思对我发火呢? “这就叫恼羞成怒,恶人先告状吗?” 田光大怒。 “你是在说光在骗你乎? “你以为其实鞠武没有来,是光在夸浮? “你认为光这样低贱的人,交不到鞠武这样身份高贵的朋友吗?” 见到田光发怒,嬴成蟜嬉笑之色更盛,拍着手道: “看来先生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从来没有认为先生低贱,鞠武也并不高贵。 “我与人结交,注重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品行。 “先生学识渊博,智勇双全,号节侠,是燕国勇士。 “燕王数次请先生上朝堂,先生每次都拒绝了。 “先生不为官,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先生站在道义一边,怎么会参与到诸侯之间的不义之战呢? “先生一直行侠仗义,广交朋友,鞠武为先生之友是鞠武的幸运,我能为先生之友是我的幸运。 “小子年幼,接下来说话会莽撞些,先生要怪就怪。 “小子本不想搬弄是非,但有些话确实是不吐不快。 “先生确实看错了人,只是看错的不是小子,而是你的朋友,燕国太傅鞠武。 “赵国打败燕国,燕太傅鞠武选择对我这个赵使隐瞒下来,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我不怪他。 “可先生这样品行高洁的人,他竟然也隐瞒,我真的为先生感到不值啊。” 田光,燕地豪侠。 燕之节侠,如魏之信陵、赵之平原、楚之春申。 他的名声在燕国极为响亮。 但由于燕国地偏国弱,诸侯列国对燕国燕人都不甚在意。 且田光出身卑微,不是贵族,无心入仕。 多种缘由,致使中原几乎不闻田光之名。 “我在驿馆外,你在驿馆内,我都不知道燕国战败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知?”田光愠怒:“你仅凭臆测就中伤我的朋友吗?十三万人,能打败六十万吗?” 嬴成蟜指着门口。 “我不想和先生争吵,先生出去问一问鞠武,就什么都明白了。” 鞠武等在驿馆门口,脸上谦和。 内心则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六十万燕军竟然败给了十三万赵军。 主将栗腹被阵斩,副将卿秦被俘虏。 从昨日晚间知道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 鞠武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希望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这仗是怎么打的啊!] 田光自驿馆内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鞠武心中一沉,迎上前,故作淡然地笑笑。 “田兄为何进去时欢欣,出来时阴郁啊?是那赵使惹你生气了吗?” 听到鞠武称呼嬴成蟜为赵使,田光目中一凝,对眼前燕太傅的全盘信任开始崩裂一角。 田光能在燕国闯下偌大声名,要两代燕王都想要其入朝为官,与出身无关,全凭自身能力。 其不但武功高强,更满腹经纶,是一个智者。 “之前我每次和你说请见燕王,你都称公子成蟜为秦国小娃。 “今日你却称呼为赵使,可见在你内心此刻看重的是对其赵国使者的身份。 “秦公子在内与我说赵国大败燕国,我还不信,说他是侮辱了你我。 “看你反应,莫非秦公子说的是真的,我国真败了?” 鞠武色变。 燕败的消息只有王上、太子等寥寥数人知晓,仍是封锁之中。 这秦国小娃困在驿馆一间庭院内,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消息呢? 这个时候,他那被燕败消息冲击到迟钝的脑袋,猛然想起这秦国小娃刚到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再不见他,赵国兵马就打到蓟了。 [这秦国小娃早就知道我国会败?是巧合,还是……] 鞠武被自己的想法惊的神魂不定,呆立当场。 田光唤了两声没有动静,重重拍了鞠武臂膀才把这位燕太傅拍醒。 这回不需要鞠武回答,节侠也看出来燕国确实败了。 鞠武脸上满是苦涩。 “不瞒田兄了,我国确实是败了。 “主将栗腹被杀,副将卿秦被俘。 “赵国正向我燕国打来,已是度过了易水。 “看其行军路线,是直奔我燕都蓟而来啊。” 田光怒不可遏。 “那你为何不与我明说! “怪不得公子不见你,我也不想见你了! “你如此不诚心,燕王如此不诚心,哪里还有见面的必要呢?” 这位燕国豪侠自觉颜面扫地,对不起秦公子。 背着双手就要匆匆离开,在驿馆门口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鞠武连忙拦着。 “说不说这个消息,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田兄心中的道义,赵使心中的道义,与谁胜谁败有关系吗? “赵使知道了赵国胜,燕国败,就不需要止戈了吗? “赵国百姓的命是命,燕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武不禁想要多问一句了。 “他到底是为了道义使燕,还是为了赵国而使燕?” 田光不理会鞠武,躲开就要走,不想与曾经的朋友多说一句话。 鞠武气急,怒吼道: “赵使思赵,你是燕人,为何不思燕呢! “你乃燕之节侠。 “你在燕国民间的名声,比王上还要大。“就因为武少说了一句话,你就要抛弃燕国了吗? “你的颜面,比燕国的安危还要重要吗?这就是你心中的道义吗?” 田光停住了脚步。 这位燕地豪侠背对着鞠武,冷声道: “我和秦公子心中的道义,你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道义与谁胜谁败没有关系,与天地正义,人心良知有关系。 “秦公子不见你,是因为你不与他说实话。 “对于你这样口中没有实言的人,他又怎能相信你在与他见面后说的是实话呢? “你若是告诉我赵胜燕败,我转达与秦公子,此刻秦公子已经坐上你的马车跟你去王宫了。 “我们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没有道义的人能去做道义之事!” 微微转首,定睛看着面有愧色的鞠武。 “我田光从来没有抛弃燕国,我的颜面也没有燕国的安危重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是要我将燕国安危寄托在你们这样人的手中,交给虚伪的燕国朝堂,我做不到。 “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位君子,呵。 “秦公子说的没错,是我看走了眼。 “我会用我的方法去拯救燕国!” 说完话,田光身形一晃,快走入空旷人少的燕大街。 鞠武苦笑一声。 笑十来年的友情破裂,笑燕国多舛(chuan三声)。 他正衣冠,昂首走进驿馆内。 他是燕国太傅,不是君子。 他只考虑燕国,道义,呵。 走到分给嬴成蟜一行人的庭院门前,鞠武站定,彬彬有礼得对门口守卒道: “劳烦通报赵使,燕太傅,鞠武请见。” 守卒低头应声,入内禀报。 没多时,昂首而归。 这位自赵国跟随而来的赵兵满脸骄傲,神态与进去前大不相同。 “使者说:‘早干嘛去了?孩子死了来奶了,兵败了知道找我了,不见!’” 这番话很有燕人的幽默属性,但鞠武却笑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赵兵眼神,从中看出了恨意与快意。 时势,逆转了。 半个时辰不到,赵胜燕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驿馆,持续向外扩散…… 燕王宫。 燕王喜听完鞠武回禀嬴成蟜的话,怒不可遏。 “寡人给他个台阶,他竟然敢不下!” 全程闻听的太子丹立刻提醒父亲,道: “王上,当务之急,是要商谈退赵之策,其他甚事都不重要啊。” “寡人用你言?寡人不知否!”燕王喜大喷唾沫:“寡人言两句都不可否?!” 太子丹看着面前暴怒父王,闻着臭烘烘的口气,默默低头。 面上的唾沫也不敢擦,等着唾沫自己干,唾面自干。 燕王喜踢翻案几,大骂特骂。 “六十万打十三万打不过!五个打一个都不行! “这仗咋打的啊! “把乐间给寡人下囹圄!就是他说打不过! “还有将渠!他也说什么兵在精不在多!把他俩关到一起! “晦气! “这仗没打赢!就是他们说输的!” 太子丹拦下要出门抓人的宦官,硬着头皮道: “昌国君和将大夫一直在蓟,哪里能去管鄗、代的战争呢? “他们两个说对了战事,正代表他们有远见,谋略过人,怎么能说是他们说输的呢? “王上此刻该将昌国君和将大夫叫来宫中,和这两位见识卓绝的肱股之臣商讨后事才对啊。” 燕王喜“噔噔噔”走到儿子面前,对着儿子一顿拳打脚踢。 直把太子丹打的委顿在地,衣衫尽灰。 燕王喜面庞凶恶,一脚猛踢在儿子大腿,指着儿子鼻子恶狠狠地道: “闭嘴!你还不是王! “想管寡人,早了! “寡人一日不死,你就是雪天的狗熊!老老实实在你窝里趴着睡觉! “再吭声,寡人废了你!” 扭头看向刚才被太子丹叫住的宦官,凶光大放。 “听太子言,不听寡人语。 “来人!把这个贱奴砍了!” 宦官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砰砰”磕头祈求原谅。 磕第七个头的时候,脑袋“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再也没抬起来。 郎官收斧,地上宦官尸首分离。 太子丹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对父王一片悲哀。 燕王喜让宫中宦官、宫女立刻收拾地面,指着一个瑟缩宦官让他去执行抓捕乐间、将渠的命令。 瑟缩宦官立刻就跑了出去,冷汗打湿全身。 燕王喜怒气这才宣泄了一些,又看向鞠武。 “你这竖子!都教了太子甚?教他忤逆寡人乎?你真该死!” 鞠武跪地叩首,惊惶未定,连连求饶。 燕王喜看了半天,才冷哼一声: “滚起来,寡人就是随口一说,还真能杀了你吗?寡人又不是桀纣!” 指着宫门。 “去!再找一次那竖子! “直接告诉他,寡人要见他。 “他不是一直想见寡人吗?寡人给他这个机会! “让他滚过来!” 鞠武深深看了一眼太子丹。 他见太子丹微微颔首,以目安慰其不要担心,连滚带爬地走了。 出了王宫的鞠武,回首望着燕王宫,心中大寒。 这位前朝老臣想不通,平素幽默风趣,察言纳谏的燕王,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有些人,逆境、顺境完全不一样。 两个时辰后,鞠武回来了。 出去一个人,回来两个人。 驿馆一名守卒被鞠武带到了燕王面前。 燕王喜看看身高七尺,穿着燕军服饰的守卒,瞥向鞠武。 “啥意思?七岁的娃长这么大?” 鞠武恭敬道: “王上说笑。 “赵使不见我,我就让此人入内见赵使,代为传话。 “我怕传错赵使之言,这才带他来。” 燕王喜点点头一脸了悟,看向驿馆守卒。 “你见了那竖子?他说甚了?怎么不来?” 驿馆守卒一脸气愤。 “那竖子说,时移世易。 “彼时是他着急见王上,现在是王上着急见他。 “他让王上亲自去请他,不然不见。” 燕王喜大怒,一剑斩了守卒头。 “狂妄竖子!” 123.第123章又强势又怂,赵军临蓟,燕王亲请 第123章又强势又怂,赵军临蓟,燕王亲请鲜血窜有五尺高,有一些喷溅到了鞠武的裤子、鞋子上。 鞠武面不改色,心中有些悲哀。 他早在听到守卒回禀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所以才带守卒入宫,祸水东引。 “这是燕国!他当还是秦国不成!”燕王喜咆哮:“寡人是燕王!燕王!寡人在自己的国家想要见一个人还要亲自去请吗?啊!” 燕王宫中,听取碎裂声一片。 数具宦官、宫女尸体被抬出宫外,扔到了蓟都不远处的山林中。 曝尸荒野,喂了野兽。 驿馆,赵使所住庭院。 嬴成蟜全身浸泡在浴桶中,身体疲惫至极。 浴桶中的水略显浑浊,里面有好多药材,帮助嬴成蟜快速恢复。 热气蒸腾,少年撩了一点水泼向老师。 “白师也出了一身汗,下来一起泡啊?” 少女躲开溅水。 习惯徒弟口花花的她脸不红,心不跳,呸了一声,说起了心中疑惑。 “燕王无论如何,也是一国之王。 “你既然想要与其相见,为何又如此强硬。 “这不会让见面后难以交谈吗?” 天太冷。 嬴成蟜整个身子都钻进浴桶,只剩个小脑袋在外,解释道: “因为燕王喜这个人,看似强势,其实极怂。 “我要是不在占理的时候强势一些,压他一头。 “见了面,他就不会好好说话。” 白无瑕一脸狐疑。 先分析人后用计谋,这个道理在之前她就学到了,记住了。 但是…… “燕国地处苦海之地的东北,而我国地处极西,两国相距最远。 “你这是第一次来到燕国,在此之前连秦国都没出过吧?你是如何判断燕王喜心性的?” 嬴成蟜神秘一笑。 “分析。” [书上写的。] [砍下自己儿子脑袋,献给敌人以求和解的人,除了狠人就是怂货。] 少女啧啧有声,晃脑袋的神情和嬴成蟜做这个动作的表现神似。 “按照燕国日历,这是燕王喜继位的第四年。 “这四年除了发动六十万攻打赵国,燕王就没做过什么大事。 “你说燕王强势我还可以理解。 “我想知道,你是通过什么分析出燕王怂的。” 少年轻咳两声,清清嗓子。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本师就好好教教你。 “极少数人能改变环境,而多数人都是被环境左右。 “不知道燕王没关系,知道燕国就行,我们可以从国家历史、环境、民风,推算其君王。” 少女觉得小徒弟说法很离谱,但一路上经历过诸多离谱事的她默默闭嘴,选择听过再说。 坐直身体,继续倾听。 “燕国这个国家吧,虽然地处偏僻,但是祖上可是很高贵。 “姬姓,是周武王分封的第一批诸侯。 “有祖上荣光照耀,所以历代燕王本事不大,但是架子摆的不小。 “不看实力看血统,这是燕国最大的问题。 “秦国原来也有这个问题,经过商鞅变法,和孝公推出的招贤令解决了。 “燕国何时解决的呢?是在灭国之后。 “燕王哙,没本事还硬装的典型代表。 “在位期间,为了谋求名声,这个蠢货竟然将王位禅让给了相邦子之。” “什么?”白无瑕忍不住了,怀疑小徒弟说错了:“禅让?” “禅让。”嬴成蟜肯定点头。 少女微微张口,很是可爱。 禅让这两个字,为何能在这个时代出现呢? 这不该是上古时代的事吗? 她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好像回到了三皇五帝时。 而且就算是上古时代,禅让这两个字也存疑。 齐国、鲁国的史书记载五帝是禅让,晋国、魏国的史书记载的就是攻伐。(注1) “这就是真正的君子吗?为了国家,连王位都可以舍弃……”回神的少女看着少年,故意如此说。 少年呵呵冷笑。 “不,他是蠢货。 “苏代,就是苏秦的弟弟,擅长游说,相邦子之的挚友。 “他跟燕王哙说做戏禅让,博取威望,相邦子之不会答应的。 “燕王哙竟然信了。 “这个蠢货提出禅让后,在他眼中忠心耿耿的相邦子之立刻同意了。” 少女干笑两声,内心小声嘀咕。 [要是我,我也同意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少年坐在水中,继续道: “燕王哙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己玩丢了王位,子之继任为王。 “燕王子之独揽朝政三年,民不聊生,国家衰败,民怨极大。 “燕太子平就想把朝政重夺过来,可是他没有兵权。 “燕太子平就和将军市被联系,两人结成同盟。 “齐国的齐宣王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上派人对太子平说齐国大力支持你。 “得到了齐国支持的燕太子平遂与燕王子之宣战,要拨乱反正。然而,齐宣王只是精神支持,实际等同于没有。 “燕太子平手中只有将军市被的兵力。 “战场上遇到燕王子之的燕军,交战,大败,投降。 “为了保命,将军市被带领士兵战场倒戈。 “燕王子之乘机反扑,不仅消灭了反抗的军队,还把燕太子平和将军市被都杀了。 “这场战乱就叫做子之之乱。 “子之之乱祸及燕国全境,给燕国百姓带来空前的灾难。宫廷内斗演变成了国难,整个燕国呈现出战乱状态,各处都在打仗。 “这场战乱持续了好几个月,数万燕人死于战祸。 “这个时候,我国跟韩国在岸门交战。 “齐宣王本来准备帮助韩国攻打我国,被齐相田忌阻止了。 “田忌建议趁燕国内乱的时机,向燕国发动战争。 “理由是,燕国内乱机遇难得,千载难逢。 “占领了燕国,齐国的疆域就扩大了很多,对中原诸侯就形成了对峙之势。 “俯瞰三晋,钳制我国。 “而且,齐国这次攻打燕国以平叛之名,师出有名,是一场正义之战。 “齐宣王同意了,以燕王昏庸,相邦无道,替燕国百姓出头的理由,派遣名将匡章攻燕。 “齐国大军到来之时,沿途没有燕军抵挡。 “早就苦不堪言的燕国军民士卒不战,百姓不出,私底下都是欢迎齐军到来。 “不到五十天时间,匡章大军就横扫燕国全境,杀死了前燕王哙和燕王子之。 “合乎道义的战争就是这么简单,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以后要是打仗记得出师有名。” 面对少年的教导,少女摇头。“大父说过,大多数战争都是不义之战,哪里有那么多正义的战争呢?” “那就制造正义的环境,寻找正义的理由。”少年回的很快。 少女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她很清楚,少年对兵事的理解一直那么幼稚。 “你继续说燕国就是。” 嬴成蟜内心轻叹,有些惋惜,但很快就收拾心情。 以他现在的资历、年岁。 一直跟着白起学习兵法的少女,不认同他的兵事理念是很正常的事。 他也微微一笑。 “时间会证明一切。 “燕国被灭,齐军这场正义之战落下尾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很快,齐军就从受燕人欢迎,演变为被燕人人人喊打。 “匡章为将极强,但他不会理政,他并没有约束齐军行为。 “齐国士兵在燕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迅速引发燕人强烈反抗。” 白无瑕闻言,却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领军就是这样的。 战场上生死一线间,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 破城之后,不让士兵发泄心中压力,那这份压力可能就会酿成兵变。 就是大父白起,破城之后也会放纵士兵。 她自动跳过这段话,听小徒弟剩下理由。 “另一方面,面对齐国迅速灭亡燕国这个事实,列国都害怕齐国从此坐大,对自身不利。 “列国酝酿合纵,对齐国进行讨伐。 “在这种内外受压的情况下,齐宣王不得不撤军。 “燕国又在赵国的帮助下,把在韩国的燕公子职迎送燕国,继任为王,这就是燕昭王。 “燕昭王是一位不世王者,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他就是我说的可以改变环境的极少数人。 “他打破了燕国出身之见,对贤者郭隗以师礼相待,亲自登门拜访。 “并按照郭隗的建议,在易水东南筑起一座黄金台,以招揽天下贤士。 “通过郭隗的示范效应,吸引了乐毅、邹衍等一批贤才纷纷投奔燕国。 “之后乐毅领军,五国伐齐,这种大战你比我熟。 “若是燕昭王能再多活两年,燕国或许是天下霸主。 “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他死后,继任的燕惠王猜忌乐毅,致使这位名将投奔赵国。 “这叫什么?这叫怂。 “他没有燕昭王的气度,惧怕自己手下的大将。 “之后田单火牛阵复国,这事你也熟。 “我要跟你说的是,赶走了乐毅的燕惠王竟然还好意思给乐毅写信责备乐毅。 “说乐毅不应忘记燕昭王的知遇之恩逃回赵国,把战败归咎给了乐毅。 “这就是燕惠王的强势之处了。” 少女愤愤不平,举着小拳头道: “这叫甚强势,这叫无耻!” 梦想是成为一名名将的少女,对一代名将乐毅的遭遇感受颇深。 少年耸耸肩。 感到水有些冷了,要少女往浴桶里添点热水。 待少女添过,惬意地舒口气,笑道: “明君后继者不一定是昏君,昏君后继者却大多数都是昏君。 “这是因为国君在立太子的时候,通常都是按照自身标准。 “可为贤不易,保持本心更难。 “燕惠王不像燕昭王。 “燕惠王的后继者燕武成王,却像极了父亲,一样又强势又怂。 “再后面的燕孝王,和现在的燕王喜,都是一样。 “我说两个事情你就明白了。 “长平之战、邯郸之战,赵国主力在对战我国。 “燕国趁着赵国空虚,两次偷袭,夺去了两个城。 “赵国这么多年为甚恢复这么慢?最大的原因就是燕国一直骚扰。 “作为秦公子,我得感谢燕王。 “要不是燕王一直疲赵,此刻赵国国力恢复,头疼的就是我们。 “可站在燕国立场,这几代燕王简直愚不可及。 “疲赵。 “赵国破了,燕国直面的就是我们秦国,他挡得住? “赵国就是燕国长城,燕王却嫌这个长城太结实。 “该灭齐国壮大国力的时候不灭,不该攻赵自毁长城的时候不断攻赵。 “燕昭王后,这几代燕王的脑袋就好像冻蠢了,每一次都能从选择中选一个最差的。 “莫非真有气运这一说,燕昭王一个人把燕国气运全占了? “本来燕国地理环境就差,王比环境更差。 “燕王昏庸还与赵王的昏庸不一样。 “赵王丹虽然也办蠢事,但是大方向的选择是没有出过错的。长平之战胜了那就是赵国国运昌盛,邯郸之战也是血勇。 “赵王确实昏庸,但他一直在强赵,一直想要赵国变得更好。 “燕王,你很难理解他在做什么,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弱燕。 “就比如六十万攻赵,就算他赢了又如何呢? “齐灭燕,若是匡章约束好齐军,齐国国力是足够消化燕国国土的。 “可燕国这些年越折腾越弱,哪来的国力吞掉赵国国土?尤其赵人还最是悍勇。 “就算他侥幸占了赵地,接下来他就要直面我国。 “麃公、蒙公、王公得欢喜坏了,这都是军功啊。 “你等着看吧。 “受环境影响,又强势又怂的燕王喜就是燕国的亡国之君。 “他现在肯定放不下颜面来找我。 “但他越放不下,丢的越多,我要的就越多。 “我之前就说过,我在等兵,他在等死。” 白无瑕听的一愣一愣的。 好好一个燕国,说没了? 还没见过燕王喜,就断言是亡国之君? 她把少年从浴桶中拉出来,用燕国提供的兽皮擦拭掉少年身上水珠。 “好好好,我等着看。 “在燕灭之前,练武加倍。 “这就是你夸浮的代价。” 嬴成蟜意气消尽,无力道: “你也不讲武德啊。” 六日,王宫无人来驿馆,燕王喜再未召见。 第七日,赵军兵临蓟城下。 燕王喜先登城楼,再进驿馆。 【注1:非杜撰,感兴趣的可以搜一下魏国史书《竹书纪年》,里面说舜帝放逐尧帝到平阳。】 第124章君子从不趁人之危,都是廉颇要的 第124章君子从不趁人之危,都是廉颇要的燕王喜走进驿馆这座大门的时候,心情是焦躁且又愤怒的。 若不是城外那密密麻麻的赵军,他绝对不会来这里恳切一个孩童,哪怕这个孩童是秦国公子。 他浑然忘记了,他本来可以早早就见到这个孩童,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当嬴成蟜看到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燕王喜时,脑海中莫名想起了老师西史秉书教的知识。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干涉不得。” 当时嬴成蟜嗤之以鼻,他从来就不认为观天文而知人事是真的。 但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早就与燕王喜说,赵军会打到蓟。 可是结局呢?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太史令说的命运,是个人的心性。] [心性不变,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兜兜转转都会通向一个结局。] [就像大父的死,我只能拖延一时……] 嬴成蟜想事情,呆怔出神。 等着其主动行礼的燕王喜心中怒火燃烧,想要下令砍了眼前在座上安然不动的竖子。 可是想到眼前竖子背后的秦国、赵国,想到蓟下的赵军,他脸上挂上了爽朗的笑。 “赵使来了这么多天,可安好啊?练武的药材可还够用?” 燕王喜选择药材做突破口。 一是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二是提醒嬴成蟜,燕国提供药材这个情意,以让后续谈话好谈一些。 嬴成蟜从沉思中醒来,立刻站起身,一脸惶恐地拱手拜道: “拜见燕王。 “小子初见燕王容颜,为燕王威势所摄,故而难言。 “请燕王恕罪。” 这几句话给足了燕王面子。 燕王喜转怒为喜,腰杆挺直不少,侧目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鞠武。 “赵使和太傅所言,相差甚远啊。” 太傅鞠武冷汗涔涔,也不知道本来骄傲的秦公子今日怎么转性了,微微躬身道: “我听说林间的狼见到鹿会张嘴露出獠牙,见到老虎则会夹着尾巴逃走。 “赵使见我就像狼见鹿,见王上就像狼见虎,这就是王上所见赵使与我所说不一样的原因吧。” 燕王喜哈哈大笑。 “太傅哪里是鹿,分明是只机灵的熊嘛,哈哈哈!” 鞠武嘴里连声应着,心还是剧烈弹跳不已。 知道王上虽然放过了自己,但最后用熊比喻还是在敲打自己,让自己平常老实些。 鞠武是太子师长,先前太子就被王上大骂该去做冬眠的狗熊。 敲打完鞠武,燕王喜转首,笑着对嬴成蟜道: “公子乃秦王之子,可曾听闻乃父与说过,要与我燕国一起攻击赵国啊?” 嬴成蟜低下的脑袋双目微眯。 他真的是无法理解这样的蠢货是怎么当上王的,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赵军都到城下了,这个时候不赶紧顺着我给的梯子下去说说退赵军的事。] [还敢挑事问罪,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未听父王提起过。”少年仰头,一脸天真地道:“要不,我回秦问问父王?问清楚了来蓟回复王上。” 燕王喜表情不变。 笑着观察少年的脸,想要看出眼前竖子是真天真,还是在故意敲打他。 燕王喜左看右看,没看出来。 但不管是天真还是敲打,他都不能让眼前竖子回秦去问。 等这竖子问过回来,蓟没准被攻克,燕或许又一次被灭国了。 他打了个哈哈,摸着脑袋。 “不必不必,想来是寡人记错了。 “孤昨日晚时听手下人说,赵使非孤亲见而不可。 “怕打扰赵使休息,所以脱到今日。 “不知赵使为何非要孤亲至,何事要见孤啊?” 嬴成蟜暗啐一口。 [你怎么不装逼了?接着牛逼啊?] 面上一脸钦佩道: “之所以要燕王亲临,是因为贵国太傅的嘴中没有实言,让我对贵国产生了怀疑。 “我想燕王贵为王,若是愿意为了道义而亲身至此,这是莫大的诚意。那后面我谈的事情才能谈成,不然就没有必要了。 “我想说的事,就是这场战争是不义之战,请燕王能够为燕、赵两国考虑,止戈啊!” 燕王喜大喜,上前一把握住嬴成蟜的手。 “贵使所言,正是寡人心中所想啊! “寡人也早就苦战争久矣,愿意和赵化干戈为玉帛。” 嬴成蟜也大喜,躬身拜道: “燕王为黎民苍生考虑,真是一位圣贤的王啊!” 燕王喜换上一脸苦笑。 “可现在,不是寡人愿意就行的啊,要问过贵国将军愿不愿意。” 嬴成蟜拍着胸脯。 “燕王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这就出城。” 燕王喜流下眼泪。 “蓟百姓的命,就全交在贵使手上了!” 嬴成蟜领着一众人出城。 同行者有白无瑕、盖聂,赵国门客,和赵国士兵,以及秦国锐士。 这一大帮子出城,倒像是燕国使团一般。 白无瑕跟嬴成蟜坐在马车中,全程目睹徒弟与燕王言语的她不解道: “就这么答应了? “不是说燕王来的越慢,你要的越多吗? “你甚都没要啊?” 嬴成蟜坐到少女身边,闻着少女身上香气,小声道: “我是君子,君子哪里能趁人之危呢?我怎么能主动管燕王要呢?” “……那你怎么要?”白无瑕追问。 “我找廉颇要啊。”少年嘿嘿笑:“兵临城下了,想和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让燕国出点血,我干廉颇也不干啊。” 少女小口微张,星眸闪闪,还能这么玩呢? 待马车行了一会,小声道: “你确实卑鄙。” 少年摇着一根手指,摇着脑袋: “不不不,我可是君子。” 城外,赵军大帐。 廉颇起身,出帐来迎。 他是第一次见到嬴成蟜。 嬴成蟜做为秦国使者出使赵国的时候,他就出来打仗了。 等他第二次听到嬴成蟜这个名字的时候,秦使就变成了赵使,赵相邦,赵将军。 即便是知道这是个七岁稚童,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在见到嬴成蟜的瞬间,老将还是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感慨一句。 [太小了,还是个孩子啊……] 老将蹲下,一把抱着嬴成蟜入了大帐,表现得很是亲昵。 “贤孙此来,是为甚啊? “怎么不在蓟等着,老夫破了城去接你多好。” 嬴成蟜嘿嘿笑。 “廉公就别说空话了,破个甚城啊。 “你在燕国这一路都没攻城吧,是不是直接来到蓟? “转守为攻,劳师远征,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吧。 “天寒地冻的,你有多少粮草能耗? “若非燕六十万大军葬在赵地,你这么深入腹地早被吃掉了。”廉颇眼睛瞪得有牛那么大,瞠目结舌。 [这娃真七岁吗?这怎么……]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和燕王说没说过这话!” “我自己想的呗,这又不是多难的事。”嬴成蟜一脸理所当然:“我和燕王说甚,我又不是燕国相邦。” 老将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用看神鬼的眼神上下看着少年。 他有心再试探试探少年,哈哈一笑,一脸豪迈。 “你啊,小瞧老夫了! “我粮草是不多,但蓟附近村郭可是不少,我劫掠几个村就是了。 “老夫把蓟一围,打持久战。 “反正燕国腹地已经没有兵马了,老夫打到明年冬天也行,总能打下来。” 少年“嘁”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 老将故作生气,竖眉立眼。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怎么,你不服气?你怀疑老夫!” 嬴成蟜没有惧色,双手十指相扣举着摇晃,一脸无语地道: “没有没有,小子哪里敢怀疑廉公呢?小子哪里配? “既然廉公这么有信心,那小子这就回邯郸,等着廉公灭燕的捷报。” 趿上鞋,少年拱起双手。 “告辞!” 刚迈出去四步,就被老将一把抱在怀里。 老将哈哈大笑,欢畅至极,哪里还有之前的怒色。 “好小子,还敢调侃起老夫了。 “说!老夫说的哪里不对! “老夫倒要看看,蔺相如所说的神童是何等神。” 嬴成蟜在老将怀中叹口气。 “燕国腹地确实没什么兵马,但东北边境还有边军。 “现在没支援过来,是因为没收到消息。 “你再拖一会,你看看边军过不过来揍你这支孤军。 “别说东胡牵制,燕边军过不来。 “蓟沦陷的话,燕国就灭了。 “这个时候还戍甚边,肯定过来揍你。” 廉颇垂头,用胡子扎少年。 “那边军有六十万? “老夫都打了六十万燕军,还怕剩下那点边军? “真是笑话。” 少年躲避,小手推着老将的脸,嫌弃道: “别夸浮了。 “这可是在燕国打,不是在赵国,你手下士卒有拼死决心吗? “且你为了打先机,带着他们一路狂奔到现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等燕边军过来的时候,就算燕边军主将迫不及待,让你以逸待劳,你没了士气也不一定能胜。 “更何况燕民风之彪悍,不输赵。 “你真敢打持久战,就等着看燕国全民皆兵吧。 “而且你当列国都是死的,眼睁睁看着你攻燕。 “燕六十万是全国之兵,你这十三万不也是赵全国之兵吗? “燕失六十万,内地空虚。 “你带十三万赵兵出赵地,赵内地就不空虚了吗? “你再打下去,燕、赵谁也落不了好,两败俱伤,到时都是被列国吃掉的命。” 廉颇没有动作,就是定定地看着少年。 他之前觉得老友蔺相如寄来的书信里,对少年夸赞的太夸张。 什么亘古未有,盖世神通,吹的和神鬼下凡一样。 现在,他觉得老友还是太保守了。 亲眼见到少年,和少年交流过的老将觉得,神童远无法道出少年聪慧。 这就是神鬼啊! 哪有人能在这么小的时候洞察这诸多事? 别说稚童,朝堂那些大臣有几个能行的? 老将抓着少年,翻过来倒过去的看。 少年觉得自己像一个玩偶,毫无尊严,真的生气了。 “你在做甚!我要吐了!别动我别动我!” 老将放下挣扎不已的少年。 摸摸下巴,又摸摸少年气呼呼的小脸。 少年一手打掉,后退两步,怒道: “有疾就治!” 老将不生气,哈哈笑。 “这么聪慧的娃,摆布两下就真生气了,有趣。 “莫急莫急,老夫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人罢了。” 少年呸了一声。 “你才不是人呢!” “好好好,老夫非人哉。”廉颇笑着,又道:“老夫问你,你是秦公子,这个时候不该劝老夫攻城才对吗?赵、燕两败俱伤,灭赵者,唯秦也。” 廉颇前半句话还是逗孩子的语气,嬴成蟜听着没甚感觉。 后半句话语气没变,表情没变,但嬴成蟜浑身上下都打了一个激灵。 杀气! 他看着老将的笑脸,那张笑脸满是慈祥。 不像是一位征战天下的名将,而是一个含饴弄孙的老人。 他从老将那双眼睛中看不到一点杀意,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看不到,摸不着的杀气。 他故作不知,依旧是臭着脸,撇过头,傲娇得不肯说话。 廉颇揉着他的脑袋。 “快说快说。 “你不说,即便有蔺相如亲笔书信替你作证,老夫也无法配合你。 “你个秦公子,待赵国这么好做甚?” 嬴成蟜高傲地昂着头。 “我不是待赵国好,我是站在道义的一边!” “道义?”老将哂笑:“你一个秦公子,还有脸说道义这个词?你是不知道你秦国的历代王都是甚样吧?秦昭襄王骗楚怀王赴宴,扣住囚禁至死” 不等老将继续说,少年就蹦着打断道: “本公子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要拿他们和本公子比!” “哈哈哈!”老将失笑:“鸡窝里蹦出个凤来,真是有趣啊。” 闻听过此话,嬴成蟜松了一口气。 芒刺全身的感觉消失了。 老将第三次抱起少年。 “蔺相如信你,老夫也信你!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做甚!” “自然是讲条件,要好处,然后退兵了。” “不错,和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廉颇点点头:“你回去跟燕王说,想要老夫退兵,割让五城。” 赵军退却三里地,嬴成蟜一行人再入蓟。 重见燕王,少年一脸愤恨。 “大王!廉颇那厮要五十城才能退!咱们跟他打!” 第125章任燕国相邦,以七岁之身,佩燕赵两国相印 第125章任燕国相邦,以七岁之身,佩燕赵两国相印燕王喜:“……” 太傅鞠武:“……” 燕太子丹:“……” 文武百官:“……” 燕国君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硬控三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王喜望着阶下愤怒的少年,一时间又懵逼又迷茫。 [这竖子不是赵国使者吗?] [赵国老虎大开口,他为何比寡人还要愤怒?] 燕太子丹紧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一眼少年。 “廉颇……真的这么说的?” 少年重重点头。 “千真万确!” 朝堂之上,燕国群臣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盯着少年不言不语,神情古怪。 燕太子丹先是环顾群臣,再看了父王一眼。 见到父王微微颔首,这位懂得尊重父王的太子这才迟疑地道: “贵使可知。 “我燕国所有城加在一起,也不足五十之数啊。” 嬴成蟜:“……” 少年身体有片刻僵硬。 虽说他是漫天要价,原本就没抱着能从燕国拿走五十城的希望。 但他也没想到燕国竟然这么穷,五十城都拿不出来。 他要的价格,把天捅破了…… [乐毅破齐七十二城。] [曾祖王父能拿出十五城换和氏璧。] [赵国用五十七城换田单。] [你们告诉我你们燕国总共没有五十城???] [玩呢?] 少年心中有一句mmp不吐不快,更为愤怒地道: “所以说啊!廉颇这厮就是抱着灭燕之心,他根本没想退兵! “燕国主动伐赵,发动不义之战。 “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廉颇怎能如此蛮横! “大王!我建议!把边军都调回蓟! “发动百姓,全民皆兵,给廉颇一个狠狠的教训!” 燕王喜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剧辛。 这位燕将从鄗战场上侥幸逃回,在眼前这个不似赵使的赵使没回来的时候,分析了燕国情势。 二人说的几乎一样。 区别在于,剧辛认为燕国现在仍有吃掉赵军的力量。 但是一旦真的调边军,全民皆兵,后果仍然是灭国。 边军动,东胡入侵。 全民皆兵,是能在这凛冽寒冬吃掉赵军,可燕人的死伤远比赵军多得多。 失了民心,这就是第二场子之之乱。 到时一定会再有诸侯入场,为燕国百姓主持公道,杀掉不合格的燕王喜。 燕王喜打了个激灵,嘴角抽搐半天,轻咳两声。 “……违背道义,付出些代价总是应当的。 “谈判嘛,哪有一上来就能谈成的?贵使也不必太生贵国廉颇的气……” “是啊是啊。”燕将剧辛附和道:“公子太过激动了,淡定一些,不至于,不至于……” 燕国朝堂上,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燕国君臣劝着嬴成蟜这个赵使不要生气,不要跟赵国玉石俱焚。 这场仗,廉颇不想打,燕王喜更不想打。 既然都不想打,那剩下就是谈。 嬴成蟜第二次出城,这次带上了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代表燕国,与廉颇谈判。 燕太子丹对这五十城的数目很疑惑。 老虎大开口,没有必要把嘴张裂吧? 老将廉颇谱摆的很大。 在大帐中靠坐着,没有迎接人。 燕太子丹入帐给老将行礼,老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过去了,没有还礼。 燕太子丹心下当即就是一沉。 廉颇表现如此强势,对他如此怠慢。 他要还是文质彬彬,那后面怎么好谈的来? 本打算谦逊待人的燕太子丹立刻停直腰板,面容平添几分怒意,指着廉颇怒道: “将军要我燕国赔五十城!不如直接斩丹在此来的痛快! “燕人誓死不降!血战到底!” “咳咳咳咳咳咳!”廉颇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 对身边凑上来递水的亲兵摆摆手,老将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少年,看到少年眼中满是无辜。 [老夫只要五城,你要五十城,你是真敢开牙啊!] 燕太子丹发觉事情似乎有蹊跷,目光在嬴成蟜脸上扫过,沉着脸问廉颇: “将军也觉得五十城太过荒谬乎?” 老将猛一拍桌案,用拍桌子的手指着燕丹鼻子开骂: “荒谬个屁! “栗腹前脚来我赵国结盟,后脚就领着六十万大军来攻荒不荒谬! “背信弃义,还是人否? “你这鸟人哪来的脸和我说荒谬! “老夫告诉你!” 伸出五根手指头,一脸冷色。 “五十座城!少一座都不行!” 燕太子丹并不示弱,挥袖厉喝: “廉颇!你真当我燕国拍你不成! “你想打,那就打!来战!” 掀帘甩帘,怒气冲冲就要离帐。 守卫大帐的左右赵兵双枪交叉,拦截燕丹。 廉颇冷哼一声。 “让他走! “我们赵人遵守约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不似他们燕人那般下作!” 燕太子丹大步流星,走得极快,脚步渐小。 老将不等脚步完全消失,一把揪起旁边小豆丁。 “谁让你要五十城的!燕国他母的哪有五十城!” 被拎在半空中的少年讪讪笑,小声嘀咕: “我哪知道燕国那么穷…… “赵国能拿五十七城换一个田单,燕国连五十城都拿不出来。” 廉颇气笑了。 “你这竖子!燕城和赵城能一样吗? “燕国地处严寒,丛林遍野,燕国的城全是大城! “城郭不厚,防不住野兽也御不得寒。 “我赵国能征善战,自武灵王时起就胡服骑射。 “论边军,我赵国在中原各国里天下无敌,可对战匈奴却是吃亏居多。 “燕边军远不如我赵国,你道燕为何能屡败东胡,开疆扩土?全靠他的城坚墙厚! “燕国一座城一座城向东北推进,硬是推出了一个辽东。 “燕城之结实,中原之最! “我赵国换田单那五十七城是甚城?多是小城! “城郭黄土夯实,不及人高,一次冲锋就垮了!” 活了两世的嬴成蟜是第一次知道燕城与赵城的区别。 历史书上没写过,在观政勤学殿的六天学习中没从师者口中听过。 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廉公只要五座城就退,我还在想为何要的如此少,原来如此……” 廉颇白发飘飘,斜睨少年。 “你不是神童吗?连这都不知道? “要是能多要,老夫不会多要吗?要你多嘴! “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少年早就打好腹稿,嘿嘿一笑。 “廉公啊,这谈判,就是一个做好人,一个做坏人。你就是坏人,再找个好人来谈啊。”“谁是好人?你?” “不不不,我不行,我是君子,我不干这种事。” “你还君子?你君子你要五十城?” “燕国发动不义之战,做错了事,必须受到刑罚。燕国没有损失,如何震慑列国要按照道义行事呢?” “这话说的,倒像个秦公子了,把你们秦国的秦律搬到这里来了。”老将微微点头:“你不当好人,老夫去哪给你再找一个好人?老夫现在后悔听蔺相如的话配合你了。” “这小子可帮不上忙,得要廉公自己想了。”少年掰着手指头:“这个人要有心机,不能被燕国忽悠。地位也不能太低,不然燕国看不上。” “有心机,地位高。”廉颇念叨了两声,在心中找合适人选。 少顷,他微微一顿。 侧首,对身后亲兵道: “叫乐乘过来。” 亲兵应了声“唯”,跑步去找乐乘。 老将问少年: “乐乘是我副将,军中仅次于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其人你也打过交道,有没有心机,你这神童应该也能看出来。 “你以为,此人可能堪重任?” 少年故作思考,沉吟时间有些久,最后勉强点点头。 “廉公认为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廉颇从少年这个表现,看出少年也不太待见乐乘,对少年又认同了一分。 他内心也不待见乐乘,但他不会因私废公。 挚友蔺相如数十年前就教过他。 赵将乐乘,代表赵国进入蓟,面见燕王喜。 三日后,商谈毕。 赵国退兵。 燕国割让五城,释放昌国君乐间,大夫将渠,任嬴成蟜为燕国相邦。 蓟城墙上,燕王喜看着赵兵退却,大松了一口气。 燕国保住了,他的王位也保住了。 在其身边,初任燕国相邦的嬴成蟜提醒道: “王上看到了吧,这就是不义之战的代价。” 燕王喜面上笑哈哈,应承连连,心中恨不得一刀砍了眼前竖子的脑袋。 没看到他心情正好吗? 这个时候不合时宜说这屁话,就是燕太子丹他也照打不误。 但眼前这个七岁小娃,算了算了。 秦国公子,长安君。 赵国相邦,兼将军。 燕国相邦。 燕王喜只是在脑海中一寻思,惊异地发现自己面前这个稚童年岁虽小,但是身份却是极高。 这一天,按照秦历,是秦王柱元年三月初三。 嬴成蟜七岁,兼两国相印,前无古人。 其贤名随着秦、赵两国的推波助澜,被七大民间商会传到了中原各地。 诸侯列国始闻公子成蟜,知道了中原出了这么一位年岁小,但品行高的君子。 “相邦啊。”燕王喜笑眯眯问道:“是赵国相印好,还是燕国相印好啊。” 嬴成蟜自腰间取下小巧的燕国相印。 相印材质为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面刻着“燕相邦印”四个大字。 欣然一笑。 “赵国相印,我已还回去了。” “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燕王喜大喜。 这位王者笑的欢畅,拍着城墙,兴致勃发。 “擂鼓!助威!摆宴!贺寡人新得贤人相邦!” 嬴成蟜一时间有些呆滞了,心中不由苦笑,他真的很难弄清这位燕王的脑回路。 [高规格礼待我,是想学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礼待郭隗那一套,招贤纳士吗?] [可裂土在前,正该痛定思痛的时候,怎么能大摆宴席啊!他怎么想的啊!] 嬴成蟜严辞拒绝,训斥燕王喜不能这么做。 但,无果。 这是在燕国。 燕王喜真要做什么,嬴成蟜拗不过。 一个时辰后,燕昭王所建造的黄金台上。 燕王喜坐在上首,其下燕太子丹,再其下就是燕国相邦嬴成蟜。 燕国文武全在嬴成蟜之下。 燕王喜举起酒樽,朗声笑道: “寡人得公子成蟜,如齐桓公得管仲也! “此乃大喜,诸君,饮胜!” 燕国文武先贺燕王,再敬少年相邦,满饮一樽。 嬴成蟜苦笑着站起,对着燕王喜,恭敬地喝完了一樽酒。 站定,看看燕国文武,再看看燕昭王建造的这座黄金台。 少年最后重新面对燕王喜,朗声道: “只要王上顺着道义而行,成蟜必佐之!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燕王喜喜出望外,走下高台,夺过一个鼓师的鼓槌。 他亲自敲起大鼓,唱起了燕国民谣。 鼓是乐器,也是战器。 擂鼓是奏乐,也是冲锋,还是震慑野兽。 燕鼓雄浑、沉重、悲壮。 在一声声响彻天际的鼓声中,燕王喜的歌声围绕黄金台,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位王者心中很自得。 [寡人在这等裂土退敌的时刻,仍能以如此大礼招待这竖子。] [寡人这比召王还要尊重贤人,各方贤人还不望风而来?] [诸侯列国知道我燕国相邦是秦王公子,不打探清楚我燕国是否结盟秦国,谁也不敢妄动。] [尔等还劝寡人不可兴大宴,一群庸俗之辈!哪里懂得寡人胸中沟壑!] 这场盛大的宴席,直到深夜才休止。 白无瑕扶着这次真喝醉的小徒弟,回到了不被软禁的驿馆。 她除掉少年身上所穿衣物,用打湿的温热手帕给少年净身。 从秦公子,到赵相邦赵将军,再到燕相邦。 她学的越多,反而越来越看不明白少年要做什么了。 但不要紧。 少年明天总会醒来,她可以问。 少女给少年穿好干净衣物,检查门闩,吹灭蜡烛。 上床,将少年往里挪了挪,躺在床外,和衣就寝。 少女睁着美目,视线从一片黑暗,到渐渐能看清那帷幔的痕迹。 [以秦公子之身,立身赵国朝堂,任相邦将军。] [以互相敌对征战的赵使身份,立身燕国朝堂,任相邦。] [这色胚,其实很了不起啊……] 少女阖眼,缓缓睡去,轻抓着徒弟的手臂。 燕国基本尾声了。 如果兄弟们认为我总描写白无瑕是为了谈情说爱,那真是看低我了,白无瑕的作用远不止于女主。 没有白无瑕,我就无法拉出燕国这条线,自然得告诉你们嬴成蟜想做什么,做了这些是为了什么。 一百二十三章是在写情感,但本质上是在交待燕国国情、历史,这个国家的特性。 我不带出这些,最近这两章就很空,人物也立不起来,燕王喜就好像一个降智反派一样,完全就是个装逼背景板。 什么黄金台,千金买马骨,历代郭隗。 历史学得好的兄弟们可能知道,但肯定有兄弟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我想给你们表现出来的是人,不是反派。 哪怕是燕王喜,嬴成蟜嘴里的蠢货,所做出来的行为也是有迹可循,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 每个人都有立场,都有思考方式。 我希望能让你们代入哪个角色,都能感觉到他在思考在活着,而不是让主角装逼拉踩的工具。 第二卷还有最后一个大情节就结束了,不管是喷是赞,谢谢追订到这里的兄弟们。 第126章鲁亡,设计廉颇 第126章鲁亡,设计廉颇鄗代之战,廉颇以十三万破六十万。 转守为攻,反取燕国五城。 这等战绩,就属放在历史上都是极为炸裂的,为本已衰落的赵国打了一针强心剂,续上了命。 诸侯再不敢说廉颇老,皆拿其与秦国人屠白起比。 廉颇威震天下,列国莫有敢小视赵国者。 楚国,郢——又名寿春,楚王宫。 楚王元知道了这件事,私下召见了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感叹道: “朝堂上的事,君为之,寡人无忧也。 “若是能召廉颇入楚,战场上的事,寡人也不用担心了。” 黄歇者,后世所列的战国四公子之一。 其官位令尹,乃是楚国在春秋战国时代的最高官衔,类别相当于列国相邦。 但在实权上,楚令尹远大于列国相邦。 楚令尹是楚国掌握政治事务,发号施令的最高官。 执掌一国之国柄,身处上位,以率下民。 对内主持国事,对外主持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闻听楚王元之言,这位在楚国可谓一手遮天的令尹略做思考,便笑道: “既是我王想要,歇自当为我王取之。” 楚王元呵呵一笑,只当黄歇在说漂亮话。 [廉颇乃是赵人,自幼就在赵国,长至成人后便为赵将。] [现在垂垂老矣,却是老当益壮,立下了泼天大功。] [其在赵国如日中天,寡人能给的,赵国都会给,哪里会来楚国呢?] 心中这么想,熊元嘴上却是不泼冷水。 “好,寡人就等令尹迎廉颇了! “秦灭东周,赵破燕。 “西、北这两国真是不安分啊。” 黄歇轻声附和。 “是啊,真是多事之秋冬。 “平原君死了。 “名震天下的魏公子无忌其势渐堕,信陵君贤德之名都被秦公子成蟜占去,听说还是个七岁娃娃。 “秦国那地,还能出少年君子,呵。” 莞尔一笑,话锋一转。 “王上就不想趁着天下目光都集中在西、北这个好时机,做些什么吗?” 楚王元与黄歇可谓默契无比,一听就知道自家这位令尹又有了好想法。 身子微微坐直,眼睛开始放亮。 “令尹想做甚?” “灭鲁。”黄歇淡淡笑着,其眸生焰:“秦、赵扩张,我楚国也不能闲着。天下土地是有数的,他国多占一亩,我国就少占一亩,该把莒收回来了。” 楚王元沉吟细思,没有说话。 五年前,他借着五国伐齐的红利,拜黄歇为主将,灭掉了鲁国。 想到齐国攻打宋国,秦、赵、燕、魏、韩五国惧怕齐国坐大而合纵起来,攻伐齐国这件事。 他灭鲁之国而不绝其祀。 迁鲁君至下邑,封于莒。 如此一来,保存着重要周礼的鲁文化就没有断绝,鲁君要活命就不能求救,鲁贵族也因为有祭祀而不会闹事。 列国合纵攻伐他的借口就少了许多,他也在国家层面上为楚国积攒了一些口碑。 现在,要彻底灭掉鲁国吗? 他哈哈一笑。 “令尹先前提的那个少年贤人,倒是有趣的很啊。 “历代秦王都是言而无信之辈,秦国那等虎狼之国,能蹦出个君子? “若不是秦太后传信,寡人还真不信,哈哈!” 黄歇微微躬身。 “大王,鲁国灭了五年了。 “五年时间,能收心的城池都已经收心,能归楚的鲁人都已经归楚。 “现在剩下仍以鲁人自居的,再有十年也无法让他们归附。 “莒在,鲁之祭祀在,这群鲁国余孽就永远心存复国之志。 “在我楚国境内,意图复鲁,那就是要反楚,那就是我大楚之内忧啊!” 弯腰下拜,情真意切。 “大王啊! “此时列国视线在西在北,诸侯没有人会管我们收回一个小小的莒城,这正是绝鲁国之祭祀的好机会啊! “秦、赵向外扩土,壮大实力。 “我们没有攻打的机会,那就该对内整治啊!否则就是落后啊!” 楚王元轻轻叹口气。 “可是,寡人都答应鲁君只灭其国,不绝其祀啊……” 黄歇一听这话,就知道王上心中有所犹豫了,淡淡一笑。 “此事简单。 “小小一个莒,不需要王上兵马相助,歇就能下之。 “王上将此事交给歇就是。 “歇有一个得力门客叫李园,让李园伪装盗匪去劫掠莒,杀死鲁君。 “事后王上遣兵平叛。 “这样一来鲁国灭国绝祀,王上也不佩服骂名。” 楚王元一脸犹豫不绝。 “哪里有能冲击县城的盗匪,这哪里瞒得住人呢?这有违礼法啊!诸侯列国会如何看寡人啊!” 黄歇定定地看着楚王元,目光坚定有力。 “王上,我们是楚人,何须在乎中原想法呢?遵循中原礼法呢? “我们楚人,是蛮夷啊。” 楚王元一声叹息,摆摆手。 “就按令尹的意思办吧。” 黄歇面露微喜之意,欠身应“唯”,告退。 楚王元待黄歇走后,抬起手掌观掌纹,轻声呢喃道: “你扶寡人为王,寡人封你春申君,拜你为令尹,许你淮河以北十二县。 “还不够吗? “寡人不在你掌中了……做事,不要太过分啊……” 楚王元六年。 盗匪袭莒,杀鲁君。 楚王元怒而遣兵,剿匪收莒,厚葬鲁顷公。 鲁自伯禽,始封至顷公亡国,共传三十三世,历时八百余年。 周分封最早的大国,鲁国。 国灭祀绝,彻底消亡。 赵国,邯郸。 凯旋的廉颇,获得了赵国最高规格的接待。 邯郸城门外十里,赵王丹亲领文武百官等候,亲自为廉颇贺。 赵王丹迎廉颇入邯郸,再迎入赵王宫,于长乐宫中开大宴! 只走了数月的老将廉颇这一回来,感觉自己好像做了数十年,一切都大变样了。 席变成了椅,几变成了桌。 老将坐上椅子,上桌吃饭,感觉比跪坐着吃要好受太多,感叹赵国真是好起来了。 及至上菜,夹菜入口,老将更为惊奇。 他吃了赵国菜肴吃了七十多年,怎么从来没吃过这等美味。 惊奇问过之后,才发现是留在燕国的那个神童留下来的,摇头失笑。 “这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神童,面面俱到。” 赵王丹笑着摆手。“廉公,可不止如此啊,起舞!” 数位美人袅袅而入,围绕着宫中独立铜管缠绕起舞,随着丝竹之声解带宽衣。 带有香气的薄纱衣衫每次抛在空中,都能引起一阵喝彩叫好。 上得战场老当益壮的老将,叫的最响,老鸟站极高。 他大口吃炒菜,大口喝美酒,尽情享受他的人生巅峰时刻。 他救了赵国,他是赵国的英雄,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老将这么想,就也这么做。 纵情肆意,好不快活。 他喝醉了,但他自认为没醉。 赵王丹在酒宴正酣时,亲下高台,敬了老将一樽。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然后醒眼看醉人,对一脸通红的老将问道: “廉公,寡人的相邦何在啊?那小子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廉颇打了一个酒嗝,也不起身,坐在椅子里呵呵笑。 “那竖子,还在燕国呢! “但人没回,印,印回来了。” 老将吧唧着嘴,大手在身上胡乱翻找,拍来拍去。 找的时间稍许有些久,赵王丹就一直笑呵呵站在旁边等着。 终于,老将摸到了金印,脸上笑的极为欢畅。 他捏着赵国相邦印,拽着赵王丹一只手,“pia”的一声用力拍在上面。 “王上你看,这,这就是了。” 赵王丹面色不变,依旧是一脸欢喜,但内心阴翳迅速扩大。 大宴开始前,乐乘私下求见他,两人独处的时间不到一刻。 乐乘知道大宴在即,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是以他一句废话没有,张口便道: “廉颇破燕,携此大声而归。 “赵国上下知廉颇而不知王上,燕国对待廉颇是用对待诸侯的礼节。 “回来时,相邦本来想要一起归来,廉颇不让。 “廉颇说相邦一个秦公子,凭甚做赵国的相邦,赵国的相邦正该他廉颇这样立下不世之功的赵人来做。 “相邦仔细思索,自惭形秽。 “说廉颇说的对,他对赵国贡献确实不如廉颇,没有颜面回来见我王继续担任赵国相邦的位子,请廉颇回来代替他向我王辞官。 “解下相印,让廉颇带了回来。 “我自知功劳没有廉颇大,背后说人是个小人,但我实在无法坐视这一切。 “王上不信乘无碍,但请我王不要直接问,廉颇为了声名肯定不会承认。 “王上可待其酒醉,问其相邦在哪,循序渐进,问他相邦说了什么! “王上可还记得收到两次代地破敌战报的事? “这战报本就该将军报,乘越俎代庖,直报我王,不是乘不懂规矩。 “实是因为廉颇排除异己,想要杀乘冒功,待乘死后说代地也是他破的燕军。 “乘迫不得已,只能自救啊! “还有我军兵临蓟下,明明能灭燕,廉颇却不许,只要了五城,乘很疑惑。 “乘不知这是王上意思还是廉颇意思,太可惜了……” 赵王丹握住相印,越攥越紧,攥的手生疼。 他举着拳头,展示给赵国文武、宗室观看。 “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竖子自己要的相邦印,又主动还回来了,这就是真正的君子吗? “这让寡人对只给他将军之名,不交给他虎符,都感到愧疚了啊。” 宫中众人哄笑。 上卿楼昌笑着说道: “这不怪王上。 “我赵国除了边军,哪里还有军队了,十三万都在廉公手上了,上哪给这竖子找兵马?” 出身宗室的赵国小将赵葱也笑,举樽遥敬廉颇。 “真要多那四五千兵马,也是编在廉公麾下!从燕国再多要一两个城回来!哈哈哈!” 周玉曾是平原君赵胜门客,得赵胜举荐而当上了赵国廷尉。 他摇摇晃晃起身,一吐酒气: “那竖子害死了平原君,本就不该做相邦! “不回来,正好!还算有点廉耻心! “依玉看,这相邦之位,非廉公莫属啊!”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赵王心中,越发阴翳。 这位王者脸上笑容灿烂,看着一个个大臣恭维廉颇,敬廉颇酒,为廉颇请功,数落嬴成蟜。 廉颇苍老而雄浑的大笑声在他耳边回荡,通过他的耳膜而震荡他的全身,让他浑身气血都翻涌不止。 他的叔父平原君赵胜,生前也没有这么风光过……完完全全压住了他这个赵王! [如此威势,若想取我而代之……或可兵不血刃……] 赵王丹死死弹压住心头杀意。 他是赵王,不是秦王。 秦昭襄王杀白起而秦不生乱,是秦自商鞅变法开始就集权,秦王权乃列国之最。 他赵丹要是杀了立下如此泼天之功的廉颇,就会立刻众叛亲离,连他的叔父平阳君赵豹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赵王丹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不听信乐乘一面之词,不主动怀疑一个有功之臣。 他把手中金印放在廉颇身前桌案上,“当啷”一声响。 当着赵国一众上位者的面,赵王丹笑问老将: “那竖子最是多嘴,把相邦印给廉公的时候,想必发了不少牢骚吧。” 在众人又一次的哄笑中,春风得意的老将笑的最为大声。 “确实! “那小子说他功劳没我大,跟我回来也不能继续当相邦了,肯定得被我抢走,还不如留在燕国继续当个相邦。 “还说同样是赵国将军,为何我就有破燕兵马,他一兵一卒都没有……” 老将继续说着,模仿着秦公子成蟜的哀怨语气,长乐宫气氛越来越好,一浪高过一浪。 唯有赵王丹,心拔凉拔凉。 廉颇所说,和乐乘所说。 差不多。 能对上。 老将嘴里说他有破燕兵马而嬴成蟜无一兵一卒,落在赵王丹的耳中,自动在其脑海生成画面。 廉颇披坚执锐,将他从王位上挑了下来,扶上去了一个面容稚嫩的赵国公子。 兵变,是赵国老传统了。 一代猛人赵武灵王,就是这么没的。 燕国,蓟。 驿馆,嬴成蟜所居住的庭院主室内。 嬴成蟜小口喝着燕王送来的醒酒汤。 听过徒弟叙述的白无瑕怔怔出神,心中发寒。 “你要赵国将军的时候,就想谋害廉颇了吗? “趴在廉颇怀中的时候,想的是要置其于死地吗?” 嬴成蟜一口一口喝完汤,神情淡漠。 “他功劳那么大,不会死。” 127.第127章公子成蟜谋成,信平君 第127章公子成蟜谋成,信平君 “不会死……”少女粉唇抖,酥胸颤。小时候,她在家中玩耍,笑声如银铃。 一群披坚执锐的锐士闯进了她的家门。 这些人的装扮女孩并不陌生,大父常带她见,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她咯咯笑着,伸手要抱,被母亲一把拦住藏在身后。 她在母亲背后探出个小脑袋。 常慈爱笑着跟在她后面,让她慢点跑的老管家怒喝: “武安君府!安能容尔等放肆!” 那些平素争抢着抱她的甲人拔剑劈斩,鲜血冲天,老管家颓然倒地。 她在老管家砸起的烟尘中,透过阳光看着喷涌鲜血。 红色透亮,刺痛了她的双眼。 惊叫声、怒吼声、刀剑声…… 府上豢养的门客前仆后继,冲杀向前,一个又一个倒在老管家旁边,身上。 很快,她就看不到老管家了。 那一年,邯郸兵败,她七岁,她的家没了。 为秦国立下军功无数的武安君白起,于咸阳西门十里外的杜邮拿着秦昭襄王赐下的秦王剑,自裁而亡。 “你为何知道他不会死?”少女又看到了那抹透亮的红色,声音发颤:“万一……死了呢?” 少年端着碗。 “死了,更好。 “廉颇以十三万破燕六十万,反取燕五城。 “赵王敢杀廉颇,有功之臣遭受确实如此下场,群臣必惶恐忐忑而敌视之,赵国必乱。 “我将去信给王上,谏言王上出兵赵国,拜吕公为主将,以拨乱反正之由打此正义之战。 “之前和你讲过齐灭燕,这次让你看秦灭赵。 “吕公心怀仁德,其会严加约束麾下,不会行匡章倒行逆施之举。 “三年,赵地就会变成秦地,赵人就会变成秦人。” 少女怔怔,不言。 道理她能懂。 可是因为这,就要背刺对自己甚好的人吗? 待少年甚好的廉颇。 为国家立下大功,舍生忘死的廉颇。 胜过了六十万燕军,栽在自己看重的后辈手中,栽倒在为之奋斗的赵国。 只要赵王丹中计,无论杀与不杀,廉颇的结果都不会好。 这样的命运,让她满腔悲意。 她不只是为廉颇鸣不平。 也是为大父,为自己,为天下为将者。 少年走过来,拉着少女冰凉玉手。 “从我自秦国走出来的那天开始,这就是我的命。 “赵胜、魏无忌、廉颇,都是人杰。 “我若是一个不摄政的闲散秦公子,可以和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我不是。 “我是秦国长安君,要让秦国长治久安的长安君。 “他国英雄,我国仇寇。” 少女手心暖暖的。 她吸吸鼻子,摸摸徒弟脑袋。 “你没错,为师的错。 “吃点吃食,练武吧。” 本来心中很是感伤的少年,又生沮丧。 “还练啊,休一天呗……” “不行!”少女冷酷无情,率先向外走去:“我们要在燕国待多久?” 少年垂着脑袋,有气无力,不情愿地跟上。 “待不了多久,我博取贤名可不是为了给他燕国招贤纳士。” “你不是说燕王不负道义,你不负燕国,无故离去你的贤名不就毁了?” “你猜世人是相信我这个压着信陵君得贤名的贤人。还是先遣相邦带五百金入赵求和,然后反手就背信弃义,派六十万大军进攻赵国的燕王?” “……我明白了,你走了,世人只会当是燕王偏离了道义,留不住你这个贤者。”白无瑕驻足,回头:“是也不是?” “不错。”嬴成蟜抬头,微微点:“孺子可教。” 少女看着没精打采的少年,本来要说的话,出口就变了。 “接下来去哪?” 少年应道: “韩国,新郑。” 少女点点头,领先向外走。 昨夜她收到了大父寄来的信,让她归咸阳。 [那就到新郑再走吧,顺路,走的时候再告诉他……] 赵国,邯郸,信宫前殿。 赵王丹高坐王位,望着廉颇,伸臂笑道: “廉公请起身。” 宿醉的廉颇站起身,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赵王丹环顾满朝文武,一脸兴奋地道: “廉公以十三万,破敌六十万,为赵国夺回了五座燕城!真是威武啊! “此等大功,当赐地!封君!拜相! “寡人决定,将尉文(今河北省蔚县)给廉公做封地!” 尉文? 百官在心中咀嚼着这两字,有不少都觉得不太对劲。 尉文地处偏远,临近秦国,是一处战略要地。 战略要地在打仗的时候是兵家首先争抢之地,常临战事。 这种地又穷又没人,在封地里面可绝对算不上是好封地。 但这也还能理解,谁让廉颇能打呢? 将领封在战略要地,还说得过去吧。 文武各怀心思,等着王上封廉颇为尉文君。 有封地的君侯,多是以封地名为号。 赵王丹特意等了片刻,没有发现骚乱。 环顾全场,观察群臣,慢慢地继续道: “封廉公为,信平君。” 信平这二字一出,全殿似乎有刹那静止。 老将廉颇皱起眉头,百官纷纷有抬头趋势。 有些忍住了,心开始跳动,知道确实出事了。 还有不少没刹住车的,不解目光扬起来,正对上了赵王丹的那双暗藏锋刃的眼眸。 有些眯起眼正视,而有些则匆匆低首。 有封地,不以封地而号,以信平为号。 信平何意? 笃信平和! 一个挽狂澜于既倒的功勋老将,封君,号为信平。 赵王丹这个君爵给的有多么不情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赵王丹也有眼睛,对上了不少人。 那些看他一眼就低头的臣子他没有记。 这些臣子知道低头就是还在控制中,为其威势所摄。 他记的是那些敢于不低头的臣子。 这些臣子已经忘却了为臣的本分,是他日后要提防敲打的人。廉颇听到尉文两个字,只是有些郁闷。 但转念一想,王上把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封给他,肯定是看中他的打仗能力,他心情又畅快了。 但等他听到信平两个字,老将就无法自我攻略了。 不明白自己犯了何事的老将心烦气躁,微微低首掩去面容,以免让王上看到自己怏怏之意而猜忌。 但老将不知道,他的王上已经对他有猜忌了。 他这番遮掩举动落在赵王丹眼里,彻底坐实了其心怀不轨。 赵王丹手掌用力握紧座椅扶手,将负面情绪转到王位上,笑着慢说道: “相邦嘛,本也该给廉公,可我赵国这相邦之位有人了。 “秦公子虽在燕而未归,寡人却不好下他的官。 “公子成蟜之贤名,如今天下传。 “不讲信用的燕国都能拜其为相邦,寡人要是在这个时候下了他相邦,那天下人岂不会认为寡人还不如燕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随着赵王丹言语,朝堂氛围越来越浮躁,敢于抬头的人越来越多了。 封地给尉文,封君给信平,现在连相邦也不给。 对待拯救赵国的廉颇都是这样,日后若是他们有了功劳呢? 他们对赵国的功劳,绝对无法超过廉颇。 十三万破六十万,再让廉颇来一次都未必行。 这次他们若是隐忍,到时候他们受到的待遇会更差。 他们今日不为廉颇谋相邦,来日自己就会没封地没爵位没官职。 一个又一个赵国大臣,自发地站了起来。 “自平原君过世这数月来,我赵国相邦名义上虽是公子成蟜。但其在其位,不谋其政,相邦府政务积累难以进行。” “李大人所言极是,相邦府合该有个主心骨。廉公劳苦功高,可入主也。” “燕国那鸟地方有什么政务?一到冬天,蓟的大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哪能和我们赵国比。他们拜那竖子当相邦行,我们不行,我们赵国事可多。” “……” 赵王丹虽然说的慢,但还是在言说之中。 一众大臣不等他说完,就起身,一拱手,侃侃而谈。 这等无礼的行为,让赵王丹怒火炽盛,他可是赵王! 可看着站起来的三成臣子,以及还在站起的臣子,赵王丹主动压怒火。 人太多了。 这虽然是赵国,他虽然是赵王,但他依然无法站在所有赵臣的对立面上。 他看向高台下的叔父。 平阳君赵豹微微点头,示意赶紧补救,不要等了。 赵王丹用力拍拍座椅,笑骂群臣: “干甚干甚! “寡人还未说完,你们就站起来说个没完。 “一个个的,要造反乎?” 群臣闭嘴了,静静等着。 能站在这里的赵臣多是人精,哪里不知道这是王上用玩笑口吻说真话,敲打他们。 但王上既然不愿撕破脸,那就要有变! 赵王丹强笑着。 “公子成蟜是为我赵国而使燕,这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对我赵国的有功之人。 “寡人肯定是不能在这个时候下其相邦的,寡人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此事无需多言。 “但尔等说的,寡人也早就考虑到了。 “廉公,寡人许你假相邦,持印行相邦之事。(注1) “你先委屈几日。 “待寡人召回公子成蟜,再把你的‘假’字拿掉。 “你看,可好啊。” 廉颇举手抱拳,干脆应道: “唯!谢王上!” 廉颇虽然前面大半辈子都是武将,但与大多数将领不一样,他还有文臣的政治思维。 驱逐六十万燕军后,老将明知道不可能打下燕,还带赵军跨越千里攻燕。 在燕国沿途一城不拔,直逼燕都蓟,逼迫燕王割五城求和,这就是老将的政治头脑。 老将不仅能打,还懂朝堂之事。 知道群臣不会再为自己说话,立刻见好就收。 赵王丹眼睛微眯。 [这都能忍,不露半点声色……好深的城府……] 和廉颇颔首致意后,目光投向第二个功臣。 “乐乘。” 年轻赵将起身,拱手道: “末将在!” “你功劳虽然没有廉公大,但能守住代地,也是大功一件,寡人就封你为武襄君。” “谢王上!”乐乘喜上眉梢。 老将强忍着不去看乐乘,心中酸楚。 武襄君。 武是武力,襄是辅佐。 武襄君就是以武力辅佐赵国之意,比他的信平君要好的多。 [笃信平和,什么鸟寓意!] [我是武将,我要笃信平和做甚?在战场上和敌将握着手商量这场仗如何打吗?] 群臣也看明白了。 不是王上刻薄寡恩,舍不得封地舍不得官,纯粹是针对廉颇。 这样的话,那他们就不管了。 要一个假相邦,定好有大功之人应有的待遇,不影响他们未来加官进爵,这就行了。 散了朝会,廉颇腰间挂着相邦金印,走出信宫前殿,独自走着。 昨日还万众瞩目的老将,今日就无人问津。 权术杀人不见血,其凶险,犹在战场上的刀剑之上。 行出了信宫前殿的广场,才有一老人赶上老将,拦在老将身前,弯着腰气喘吁吁。 老将脚步一停,定眼一看,心中一暖。 “你小子怎么回事,在朝堂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此时哪里能与老夫走的如此近?” 二人身边身后,都有大臣匆匆走过。 瞄一眼二人,绕着二人走。 蔺仪不管不顾,眼中含泪,气没喘匀就说道: “假父,父亲等你多时了! “请速速跟我回府,父亲就快不行了!” 廉颇大急,拉上蔺仪就跑。 “如此大事!昨日怎不与我说!” 蔺仪年龄比廉颇小,体力却远逊廉颇。 他被廉颇带着跑,边跑边哭: “父亲说,昨日是假父自长平之战以后,数十年来真正畅快的一日,绝不能打扰假父。” 老将虎目酝热泪。 “这个老鸟!” 二人一路疾行,出了赵王宫就坐上了蔺仪准备的驷马高车。 高明驭手疯狂鞭策,驷马高车在道上风驰电掣。 道上行人躲避不及,倒十七。 终于,驷马高车停在了蔺相如的府邸前。 老将和蔺仪两人都是跨下马车,一路闯进去的。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老将奔到枯瘦如柴的蔺相如身前。 站在火塘边,缓缓蹲下。 “蔺相,廉颇来请罪了。” 【注1:假在这里是代理的意思,这是先秦乃至后世一个常见用法。韩信就管刘邦要过假齐王,和这里的用法是一样的。假齐王、假相邦意思是暂代的齐王、相邦。】 128.第128章将相离,买命钱,乐毅承情将入秦 第128章将相离,买命钱,乐毅承情将入秦廉颇声音放得很轻。 老将见惯生死,一眼就看出老友已于弥留之际,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一命呜呼。 他白发搭在火塘沿,望着老友如金纸一般的面容,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是我的错。 “我又犯了老毛病,一有功就骄傲自大,甚都忘了。 “颇离邯郸时,君相送。 “归来时,未见君,早就该想到君出了事。 “可这……这只过去了数月,怎就病至如此地步啊。” 病榻上的蔺相如,体态佝偻,形销骨立,缓缓睁开双眸。 其目无神,浑浊,没有生机。 瞳孔移动到廉颇脸上,依旧是半点色彩也没有,就像是死人的眼睛,目睁人未醒。 廉颇心中本就有着王上待其不公的郁气,又看到相交数十年的老友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一时间心绪剧烈起伏,悲伤到极致,难以自已。 情绪激动到这般境地,他依旧不忘控制着声音,低声泣语。 残酷的现实,让他开始追忆起和老友辉煌的过去,希冀唤醒老友。 人多是如此。 意气风发时,只顾畅快淋漓得享受现在,不思过往。 跌入低谷时,才会追忆当初。 那些在巅峰时顾不上的人和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先王得到了一块楚国的宝玉,价值连城,称为和氏璧。 “秦昭襄王知道了,说要用十五个城来换。 “满朝谁不知道秦国言而无信,六百里地变六里地,扣楚怀王致死。 “和氏璧有去无回,十五城却难拿一也。 “偏又秦国势大,若是不送和氏璧,就会落下口实。 “先王不想给和氏璧,却又不得不给。 “我们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不是让先王让出和氏璧,就是要与秦国开战。 “唯有宦者令缪贤说他有一门客,名蔺相如,一定有办法。 “先王召见君。 “当时君不过是宦者令缪贤的舍人,位低身卑。 “却敢说出愿意出使秦国送和氏璧,不得十五城,便带回玉这等话。 “没人看好君,可结果却是君不辱使命,完璧归赵。 “君只用这一件事,就打响了名头,被先王封为上大夫。” 老将一边说,一边看着老友。 蔺相如微微张开嘴,两侧嘴角牵动,扯动干枯面皮,似乎是笑了一下。 老将却哭的更厉害了。 他轻轻握住老友的手,感知到老友肌肤上没有一点弹性,和他自己的手差不多。 他们都老了。 “那时候君多风光啊,缪贤因此多收数十门客。 “再后来,秦昭襄王邀请先王去渑池赴会,先王不敢去。 “是我们两个力劝先王赴之,那是我们第一次合作。 “我带兵列在秦、赵交接地,君在渑池会上陪在先王身边。 “秦昭襄王设计要先王弹瑟,君就强行拿着缶让秦昭襄王击之。挣回了赵国颜面,未让秦昭襄王站的一星半点的便宜。 “能让秦昭襄王连续吃两次亏,还有苦难言,无法追究,也只有君才做得到。” 老将正说着,感觉到手上有些许力气传来,知道是老友在给予回应。 他轻轻回握,注视着蔺相如的双眼,哭着笑。 “先王为表彰君的功劳,封君为上卿。 “我不服啊。 “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列兵陈于边境,才让你们一行人自渑池安然回邯郸。 “我是个上卿,凭甚你一介文弱书生也是个上卿? “你不过是口舌之功,凭什么官做的和颇一样大。 “会上说几句话,哪里有颇打生打死的功大? “那时颇的心中真的是不服,见谁都说以后要是见了你,必定会羞辱你。 “我想你连退两次秦昭襄王威势,勇气自不必提。 “像你这样凛然不可侵犯之人,听到我这么说话,必然是无法与我善罢甘休。 “我一心等你来找麻烦,满脑子想的都是压倒你,方显我廉颇的本事。 “可君非但不与我争,还开始称病不来上朝。 “道路上,君看到我的马车就避让开,不与我争。 “我以为你是怕了我,志得意满,逢人便说你也不过如此。 “连你的门客都看不惯你这窝囊模样,集体辞行前规谏道:‘我们离开亲人来侍奉主君,是因为仰慕主君的高尚品德。现在主君与廉颇为上卿,廉颇连连口出恶言,主君却害怕廉颇躲避廉颇,怕的太过分了。就是寻常百姓的我们对这种情况也感到羞耻,被尊为蔺相的主君你就不羞耻吗?主君如此,我们没有脸在主君门下待着了,请允许我们告辞离开吧。’ “君拦下门客,让他们留下,跟他们解释缘由。 “君说自己秦王都不怕,难道还怕廉颇吗?秦国现在不敢来打赵国,就是因为国内文官武将一条心。君和廉颇两人好比是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要是打起架来,不免有一只要受伤,甚至死掉,这就给秦国造成了进攻赵国的好机会,君是以国家大事为重才不和我争。 “君说服了自己的门客,也说服了我。 “我听到后,实在是羞愧难当,我的心胸和君相比实在是太狭隘了。 “我背负着荆条来你门前请罪,就像现在这副模样,君原谅了我。 “往后数十年,长平之战我被换,沉郁难言,满心悲苦时,是君拖着病体开解我。 “君说要是赵括能赢,赵国国势昌盛,那我的权势将随着国家扩大而扩大。若是赵括输了,那证明我才是对的,王上就会更加重视我。 “若不是君,颇哪里能多年修身养性,到了七十七年岁还能上战场呢? “当初我在君门前跪下,负荆请罪,君帮了我数十年。 “让我从一个冲动易怒只知道打仗的将领,变成了一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人,让我活到了现在。 “今日颇来得急,没有带荆条。 “我再给君跪下,不负荆而请罪,君能否再原谅我一次,再帮我数十年呢?” 塘下,老将双膝不知道何时落在了地上。 面见赵王而不行跪礼的廉颇,二跪蔺相如。 蔺相如嘴唇微微翕(xi一声)动,却只见动作不闻声。 廉颇抹去眼泪,抹不净。 旧泪抹去,又生新泪。 他感知到老友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起身,弯着腰,将耳朵凑到老友耳边。 “蔺相,你说,廉颇在听。” “对不住啊……”蔺相如气若游丝。 弯弯绕,钻心间,钻的廉颇心口痛。 老将泪如泉涌。 “没有的事……” 蔺相如那双眼眸突然焕发生机,满怀歉意,定定看着廉颇。 一息,两息,三息。 瞳孔涣散,无法聚焦。 一辈子不为相,被尊称一辈子蔺相的老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日负荆请罪,将相和。 这日不负荆,再请罪,将相离。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蔺仪突然如遭雷击,他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抽离。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好一会才爬起。 也是个老人的他手脚并用,爬进如三伏夏日的父亲屋中。 他爬到火塘前,用力扒着塘沿,想看而又不敢看。他咬老牙,下定决心,眼睛上瞄。 他看到假父脸上满是泪水,看到了父亲安然熟睡一如过往数月。 他手指颤抖着,放在父亲鼻下。 无风,没气。 蔺仪嚎啕大哭,白发苍苍的他像是一个孩子,哭的极凶。 廉颇长吸一口气,沉痛道: “我的过,我昨日该来的……去叫人,准备丧事。” 蔺仪没有立刻动。 一边哭,一边对假父说道: “假父不要自责。 “所有看过父亲的医者都说父亲早该走,能多活这数个月,只是因为一口气咽不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口气,就是见到假父你啊!” 廉颇痛苦地捂住脸,手指缝间有泪外流。 数十年的老友在最后数月忍受着病痛折磨,就是为了和他说一句。 对不住啊…… 他不明白老友说的是什么意思,明明这数十年都是他对不住老友才对。 直到数日后,老友沉棺时,老将见到了赵王丹。 王上在老友坟前垂泪,缅怀,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但老将却看出不对,太悲痛了。 先王死的时候,王上都没有这么悲痛过。 悲痛的就像是演戏,演给满朝文武的一场戏。 这一刹那,老将好像想明白了。 为何他立下救赵大功,封地却是一个破烂的尉文,封号是一个狗屁的信平君。 相邦这个职要不就不给,他也不是很想要,给还给一个假的。 他一直以为问题出在乐乘身上。 可他想不明白,乐乘虽然也是赵将,但战绩远没有他好,且也不是宗室。 对于王上而言,他和乐乘身份应该是一样的,王上怎么会信乐乘而不信他? 就因为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吗?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邯郸十里外,他分明看到前来相迎的王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喜色啊。 他一直没有向某神童联想,因为某神童是和他有数十年交情的蔺相如所保。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老将独自一个人站在蔺相如坟墓前,苦笑道: “原来,对不住在这里……是他啊……” 缓缓蹲下,摸着地上新土。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老友,你无需道歉,颇也想过杀他。 “他原来也忌惮颇啊,呵,颇其实更忌惮他啊。 “颇七十七了,可他才七岁啊。 “是赵国先负了你蔺相,你背弃赵国,无可厚非。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 老将碎碎念,说给新鬼听。 过了数日。 在府中自封,称病不出的老将从门客口中,得知那日去见蔺相如的时候。 所坐马车撞倒了十七人,死了七人,残了三人。 老将找来府上管家,让管家去给那天被撞倒的十七人拿点钱。 死了的就给家属,多给点。 活着的给本人,残的要比不残的多。 一众门客都夸主君仁义,廉颇安然受之。 知道这件事的赵人,大多也说廉公仁义。 小半月后,望诸君府邸。 腿脚不好的乐毅早早就站在府邸大门口,一直望着,望着。 终于,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视线内。 乐毅笑了。 他的儿子,乐间终于回来了。 他秉持着父亲威严,站在门前,寸步未动。 燕昌国君乐间走到父亲面前,讪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憋了半天,道: “父亲站多久了?是等我吗?” 也已经老去的乐毅板着脸,像是大多父亲那样,明明心系子女,却也不愿承认。 “你这鸟人是甚?也配我等?我在屋待的闷,才出来望望风。” “嘿嘿。”乐间憨笑。 乐毅冷哼一声,转身入府邸,边走边道: “咋样,这回知道为父说甚了吧?” 乐间偌大个人,行步间本是龙行虎步。 这时却像小时候一样,迈着小步,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屁股后面。 “儿子明白了,燕王确非良主。” 乐毅唠叨声不停。 “哼,除了燕昭王,剩下这几个燕王都一个鸟样。 “我早就说过他们不行,你不听,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给你一个昌国君你就挪不动地,真当自己能昌燕? “我都不行,你行?真是……” 老人言语训斥数落,说个不停。 明明心中都是关心,都是欢喜,可就是不说出来,非要说这等言辞。 父亲,多如此。 好容易到了屋中,乐间为老父脱去履。 在老父不满的“我还没老到这个样子”的声音中,搀扶着老父上了床。 然后轻轻敲击老父的腿,道: “这次回来,间就不走了。 “燕国一切,间都不要了。” 乐毅哼哼两声。 “别啊?上次来不是还火急火燎的,让你多待两天这给你急的。 “我赶紧给你备马,你痛快回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乐间苦笑。 “阿父别奚落了,留点颜面。” 老人嘟囔了两句,这才作罢。 定睛看着儿子半晌,老人摸着儿子脑袋,眼神柔和下来。 这位年轻时连下齐国七十二城,差点将那个时代的霸主彻底灭亡的名将如今全无锋锐,只剩慈祥。 他叹口气,无奈道: “老了老了,还要跟你折腾。 “本打算在赵国终老,因为你,我还得挪窝,还得跟着你去秦国。 “那竖子能把你救出来,这份情,得承啊。” 129.第129章燕国的雪,巴蜀的血 第129章燕国的雪,巴蜀的血 燕国,蓟,北边无名山峰。嬴成蟜一身熊皮衣,白无瑕一身火狐裘。 少年少女一黑一红,结伴而行,踩着冻得邦邦硬的实土上山。 少年用力跺跺脚,震的腿脚发麻,却连一点灰尘都没跺出来,由是轻声道: “灭燕,不能挑冬日,打不动啊。” 少女轻哼一声。 “冬日本就难行军,不宜战事,连那些未开化的胡人都不会在冬天南下。” 少年没有争辩。 少女见少年不接话,颇有些无聊,又道: “你把乐间放走做甚,拉拢乐毅吗,我们何时走?” “一是拉拢乐毅,二嘛……放乐间就是放我们自己。”少年笑笑:“燕王以为他在黄金台上大宴我,就是燕昭王再世?没有燕昭王的心胸,做事有形而无神,坚持不了多久。放心吧,他马上就会犯蠢了。” 少女听到,“哦”了一声,心中复杂难言,自己也说不清是喜是忧。 二人又行三百步,有星星白点从天而降,下雪了。 雪下得很快,雪势也变得很快。 起初如空中撒盐,然后如风起柳絮。 最后变成了燕地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黄金台。 北方的雪在落下的最初能装一阵子小家碧玉,装不了多久就会现原形,气势磅礴叫人寒。 一抹胜雪白衣忽然出现在二人五步之外。 其在这寒冬天仍只穿着一件单薄白衣衫,风度翩翩,毫无冷意。 一张脸英俊是英俊,但就是缺乏表情,正是江湖人称剑圣的盖聂。 “公子,雪天不宜入山。”剑圣认真道:“危险。” 嬴成蟜耸耸肩膀,簌簌雪落。 “听盖先生的,我们回去吧。” 蓟城中的燕人生活,他这十数天都已经勘察过了。 听说这座无名山中有不少燕人打猎为生。 一为避苛捐杂税,二为躲避战乱,就想亲眼见一见。 可惜,天公不作美。 剑圣说危险,那就是真危险,嬴成蟜向来不逞强。 剑圣心中轻舒一口气。 大雪会掩盖掉诸多事物,比如猛兽脚印、猎人陷阱。 他虽然剑术高绝,但寻觅蛛丝马迹不是所长。 万一在探查时漏掉什么,让公子受到了什么损伤,那可就是悔事了。 还好,公子很听劝。 刚刚进山的三人打道回府,步行下山。 行至半途,忽有若隐若现的笛音悠扬而起,在雪花中游行穿梭。 剑圣脚步不停,脑袋转向,顺着笛音起处望去。 面色虽一如既往的淡漠,眼中却是有了担忧、严肃两色。 [冰天雪地,哪里来的奏春之音?] [事出反常,必有患也!] [公子年幼,或会被此吸引注意。] [要是公子非要去看,该当如何劝谏呢……] 一声稚童音,压住了笛音。 “盖聂。” 剑圣内心轻叹。 [果然好奇了……公子要非想知道,我一个人去探好了。] “在。” 说话间,剑圣目光收回,转向公子。 看到宛如一个小熊的稚童正站在他的身前,张开了双臂。 剑圣有点迷惑。 [这是做甚?] “公子是要……” “抱我。”少年沉声道:“我们快跑!” [谁家好人大雪天在外吹笛子啊?明显奔着我来的!] 盖聂眨眨眼。 [嗯?] [嗯!] “唯!” 他弯腰抱起稚童,冲身边少女点点头。 少女颔首以回。 三人的时候慢慢走。 两人的时候一阵风。 一白,一红,两道魅影破开风雪,迅速消失在无名山中。 不需要照顾少年,两人速度快了十倍不止,只有雪地上的脚印能证明有人来过。 大雪纷飞片片落,很快就会盖过脚印,消弭掉三人的痕迹。 那本来悠扬的奏春笛音忽然急促,像是一个淡泊之人生了气。 笛音越发清晰。 三人离开后的半刻,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人出现。 他横持碧绿竹笛,穿着单衣,敞着胸怀,站在山上向下望。 除了白茫茫的大雪,什么都看不到。 他移开笛子,奏春之音乃止。 蹲下身,手掌在白雪中轻拨,想要找到来人痕迹。 他没找到,白雪可不会帮他留痕。 他抓起一把雪,放在嘴中吃了一口,尝出雪水有一股泥土味。 他咽下去,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真是不通风雅,跑啥啊?可惜了我好一场大雪。” 碎雪落在他的头上,白发愈白。 分不清本来就是白发,还是落雪白了他的头。 老人扶着双膝站起,拍拍身上雪。 “行啊,天意如此。 “五行轮转,相生相克,永无休止。 “你不找我那便我找你,一样的。” 秦国,咸阳。 去往巴蜀的相邦吕不韦,风尘仆仆归来了。 马车在家门口一步未定,辘辘而行,向着中央王宫而去。 秦王子楚闻听其归来,大喜过望,立刻放下手上竹简与之相见。 两人见面寒暄没超过三句话,吕不韦就躬身下拜: “臣不是一个人归来,此次同行者还有巴蜀商会之主巴清,请王上见之。” 秦王子楚喜上加喜,端正仪态后,命常侍嬴白亲自去请巴清入内。 吕不韦忽而一笑,轻轻一拍额头,似乎是刚想起来似的,轻声提醒道: “王上稍后见到巴蜀商会的主人,可千万不要惊讶。” 秦王子楚挑眉,笑: “先生真是说笑,这世间除了先生能让寡人惊讶,再无旁人了。” 秦王子楚话是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了准备。 及至巴清为嬴白引入时,秦王子楚面色虽不变,心湖却是一圈涟漪绕一圈。 民间七大商会之一的巴蜀商会之主巴清,竟然是个貌美女子! 巴清身子矮小,不到秦王子楚胸膛。 其面透着水灵之气,说不上绝美,一颦一笑间却自有一份婉约之气。 她盈盈下拜,未语先笑: “拜见秦王。” 秦王子楚不再隐藏心中惊叹,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双手虚托女人。 “请起请起。 “寡人本以为是一位壮士,不想却是一位美人。 “能以女子之身操持这般大家业,卿是寡人从未见过的奇女子。” 巴清笑脸抬起,轻声道谢,细语温柔。 秦王子楚嗅到一股暗香,心中莫名一荡,竟是起了再要一位夫人的冲动。他双目只闪过一丝迷离,就霍然清醒。 后退一步,满是警惕,声音霎时冷了下来。 “你做了甚?后退五步!” 巴清美目流转,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笑容甜甜,应声退后五步。 一边退,一边挽起两手袖子,露出洁白手腕。 双手掐着腰,在五步之外喊道: “够了没有!” 声音虽然还是很好听,但已是称不上细语二字。 秦王子楚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心腹吕不韦,强忍住没有发作。 巴清是吕不韦带回来的,若是有什么问题,吕不韦怎可能不知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够了。”秦王子楚淡淡道:“你方才做了甚?” 巴清解下腰间一个以花草编织的小袋,笑道: “香袋罢了。 “起先是怕秦王看上我,要我人,吞我财,拿我地。 “吕不韦说秦王绝非此等人,我就拿个催情香袋试上一试。 “现在我看到秦王确实对我没兴趣,意志很坚定,那我们可以谈下一步合作了。 “我帮秦王拿下巴蜀,秦王帮我把持巴蜀商会,干不干?” 秦王子楚望着巴清,没有从巴清的脸上、眼中,看出一丝一毫对他威势的敬意。 这位巴蜀商会之主似乎全然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秦王子楚冷声道: “寡人要是不答应呢? “你敢对寡人用药,按秦律,该是夷三族的罪名。 “你还敢站在这里大谈特谈,寡人是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无知无畏。” 巴清摆摆手,真的是浑不在意。 “你不帮我,我回去也活不了多久,下场还不如死在这里。” “死很简单,难的是死前。”秦王子楚缓缓道:“我秦国有许多有趣的刑罚,例如凌迟。是用一把钝刀片人身,要片三千六百刀。三千五百九十九刀片死了人,行刑者就要陪葬。还有水滴之刑,是……” 巴清脸色渐渐白了。 她不怕死,但她怕折磨。 她后悔了。 她不该被仇恨、欲望冲昏头脑,和吕不韦一同谋害了自己的夫君。 夫君再宠幸妾室,再对她不好,可也没有秦君可怕。 秦国是虎狼之国,秦君是虎狼之君,她怎么忘了呢? 秦王子楚看着巴清的脸,冷着脸说了九种酷刑。 然后忽然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 “只有背叛秦国的人才会受到这些有趣刑罚,卿想来是不会的。” 一个时辰后,巴清被嬴白送出王宫。 接下来的半月,秦王子楚派专人陪同巴清游览咸阳。 中原第一城的磅礴大气,让巴清心中骄傲渐渐消散。 巴蜀商会偏居在巴蜀这一隅,是很厉害。 但放在咸阳,放在秦国,放在中原,不过尔尔。 王宫内,吕不韦立刻跪在地上,头砸出一个“咚”声。 “臣罪当死!只求王上放过臣的族人!” 秦王子楚扶起吕不韦,瘦脸满是感伤。 “先生啊,寡人到底哪里又做的不好,让你非要瞒着寡人行事呢? “你提前告知寡人,寡人难道会不让这女人进来吗? “还好先生是独自求见寡人,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但凡有一个大臣在此,寡人不追究就失了威严,追究就失了先生,请先生不要让寡人再陷入这两难情景了。” 吕不韦感激涕零,涕泗横流。 “谢王上!谢王上! “不是臣不想告诉王上,实在是那巴清感知敏锐。 “一旦让她看出王上已有准备,她就不会配合我们,臣无可奈何。 “那香囊是臣准备,入宫前才交到她的手中。 “臣确保不会伤害到王上,才带她见王上。 “不想臣无可奈何的女子,王上三言两语就破了其心房,王上威武!” 又过了一刻,吕不韦低着头走出王宫。 秦王子楚坐在草席上,对着身侧常侍嬴白道: “白,去查查吕不韦。 “看他在巴蜀都做了甚事,详细报来。 “若有叛意……杀。” 嬴白轻声应“唯”,将出宫之际,身后又是一声召唤。 “白。”秦王子楚看着转身的常侍,认真道:“寡人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离开了秦王宫的吕不韦回到相邦府。 这里既是他办公之所,也是他居住之处。 前面的大庭院是官府,后面的大宅邸是私府。 挥手让所有管家、下人下去。 吕不韦看着家中陈列,很是陌生。 他上任相邦没有多久,就去了巴蜀之地,他还没有好好熟悉自己的相邦高位。 他慢慢坐在椅子上,幻想自己正坐在朝堂上最右前方那把相邦才能坐的椅子,闭上双眼。 “王上不杀不韦,对不韦容忍度这么高,那不韦可就要大刀阔斧变法了。 “暴秦不可得天下。 “百姓、商贾,都该受王道教化,真心归附,这个天下就不该有贵贱之分! “暴虐手段,残酷刑罚,压的住人,压不住人心。” 说着话,他原本漆黑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七窍流血,面部狰狞的男人。 男人死状凄惨,伸着手臂向他够着,凄厉怒吼: “我巴德真心待你!已然答应助你秦国! “你为何和那贱人串通一气,杀我儿!谋我财!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啊!” 吕不韦的手颤抖着,就像是他第一次听说麃公以人为肥一样。 他的手上,也染上了洗不净的血。 不,早在那场震惊全国的草滩刑杀之时,他的手就已经洗不净了! 他睁开双眼,就着烛光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就是用这只手,将毒下在了巴蜀商会之主巴德的酒樽里! 他至巴蜀,巴德盛情招待。 他利用巴德的信任,联合没有子嗣将被休掉的巴德正妻巴清,毒杀了巴德。 在蜀郡太守李冰的武力帮助下,巴蜀商会成功由巴清接管。 “一个自小由家族精心培养,有家族作为后盾的继任者。 “一个娇生惯养,母族弱小,因不能生育而将休的外族女。 “你不要秦国的帮助,你还是巴蜀商会之主。 “你的妻没了秦国的帮助,就是任人蹂躏的玩物。 “你俩哪个更好控制,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他说着话,挥挥手,挥散了眼前仍然在怒吼的巴德,低吼出声: “我没有错,这是最快之法! “要治暴国,当先以暴,以暴制暴! “黎明前总是黑暗的。 “死一人而救万人,怎么就不可以呢? “可矣! “大可矣!” 翌日,长途奔波的吕不韦连一天都未休,自私府走进官府。 “甘罗,其他竹简先放在一旁,先将关于长安君的消息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一个小童子睁着大眼睛,糯糯地应了声“唯”。 130.第130章迷弟甘罗,标点之能。秦相哀秦王,燕相骂燕王(6300) 第130章迷弟甘罗,标点之能。秦相哀秦王,燕相骂燕王(6300) 甘罗,今年六岁,拜相邦长史。其大父甘茂,曾领兵平蜀地,官至秦左丞相,将相两占文武双全。 秦国若没有空降大贤,相邦长史任下一任相邦的可能性很大,这本就是相邦培养继承者的位置,吕不韦未拜相前就是相邦长史。 甘罗年仅六岁就能做到相邦长史这个位置,凭借的不仅是家室,更是聪慧。 起初,咸阳有神童二。 一公子成蟜,二甘罗。 二神童之名传出不足半月,公子成蟜表现就远远超过了甘罗。 五岁甘罗能背经,六岁公子成蟜能解经。 二人对比不说天差地远,至少也是不可相提并论。 以致再提到神童,所有人都只会想到公子成蟜,而忘记甘罗。 甘罗一直对压的自己难以翻身的公子成蟜很感兴趣,很想和这位王公子一起玩耍。 可惜,公子成蟜似乎对他兴趣不大。 甘罗记得两人最初相识的时候,公子成蟜还很兴奋。 也不知道怎么的,打了几次麻将、扑克后,就把他丢给吕不韦做门客,不找他玩了。 父亲说是因为他总赢公子成蟜,公子成蟜总输总输没面子。 让他下次输多赢少,公子成蟜就带他玩了。 他觉得才不是呢。 公子成蟜能解经,能论政,比他聪慧那么多。 麻将、扑克这种多靠记忆的游戏,公子成蟜想赢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本来就蠢,再不费尽心力多赢两局显得聪明点,公子成蟜早不带他玩了。 “咦,找的这般快?”吕不韦讶异。 他吩咐完甘罗,出去叫小吏沏壶热茶进来。 这才出去多久啊,回来就发现案上堆满了竹简,码的整整齐齐。 吕相邦跪坐在锦绣所做的软席上,一只胳膊搭在竹简上,扭头笑眯眯地看着乖巧小童。 “为何这般快啊。” 甘罗站在塌下,个子还没有跪坐的吕不韦高,老老实实说道: “回主君,因为罗一直在看长安君的案牍,将关于长安君的竹简单独拣出来放在一起。” 小童子稚声稚气,一双大眼睛既认真又单纯。 吕不韦刚在巴蜀以怨报德,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回来又拿性命试探王上。 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心怀算计,勾心斗角的他接触到单纯的甘罗,只觉身体里肮脏的心都干净了许多。 [换做他人,此刻定会说是为我提早寻出……] 吕不韦板起脸,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竹简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甘罗吓了一跳,不知哪里做错了。 看看主君,又看看竹简,有些委屈地低下脑袋。 [找的太快也是错吗……] 吕不韦心中柔软被触动,但很快就硬了起来。 秦国朝堂,没有良善之辈的生存空间,至少这一代和下一代没有。 “你叫我甚?”吕不韦瞪着双眼。 “主君呀……”甘罗弱弱地道。 吕不韦又拍了一下竹简,这次的“啪”声比刚才那声还要响。 “我跟你说过几多次,为政时要称官职!” “主……相邦,这是第一次呀。”甘罗更委屈了。 他记忆很好,相邦要是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一定不会忘记。 室内,“沙沙”声渐起。 吕不韦逐字逐句阅览竹简。 小童侧立在桌案一侧,乌溜溜大眼睛追逐着主君手中的毛笔尖。 半刻时间,吕不韦仍在阅读第一卷竹简。 小童看着那些主君批阅的毛笔字,小嘴撅起想说些什么,想到刚才主君可怕的样子又有些不敢。 于是扭头看看主君脸,想看看主君是否还生气。 小脑袋一转,眼睛大了些。 [主君这次回来,脸没有以前圆了呀,不美了。] 吕不韦要是知道自己寄予厚望,第三个重点培养的甘罗脑袋里是这种想法,定然要再教教甘罗甚叫不可直视上官。 现在他只当甘罗是害怕自己,不敢说话。 知道事情不可一蹴而就道理的相邦,右手腕向外翻三十度,笔锋由临近竹简变为低悬。 也不看小童,淡淡道: “何事。” 小童刚才心神停留在主君相貌上,竟不知主君何时搁笔待其人。 第一时间还有些懵懂,张嘴要说“罗没事呀”。 话到嘴边没出口,脑袋反应过来了,他有事。 “相邦。”小童轻唤一声,有些赧颜:“关于长安君的案牍,罗都誊写过一份私存,要不要看看罗整理过的竹简,好看一些……” 吕不韦心中轻笑。 [好看……还是孩童心性啊,在上面花了些图案吗?] [竹简这等只起承载文字之用的物件,雕琢的再精细再美,又有甚用啊。] “可。” 小童雀跃地跑出去了,很欢喜。 再无旁人的室内。 吕不韦摇摇头,嘴角勾起,轻轻笑出了声。 伏案、提笔,继续浏览。 “赵使长安君使出燕于易水受刺刺者魏信陵君魏无忌门客朱亥等人乐乘至领军围之杀刺者活捉朱亥长安君言赵受信陵君与君大恩遂放人……” 一刻不到,一个小身影跑了进来,满头是汗。 手中抱着数卷竹简,小脸红润,眼睛亮亮的。 小童看看主君桌案竹简,从手里的三卷竹简中找出一卷举起,像是展现自己心爱的玩具。 “相邦你看!” 吕不韦二次搁笔,视线扫过去,又扫回点在桌案上。 小童会意,将竹简放在桌案上,一点点展开。 “我的真的好看一些。 “相邦要是愿意看,我把我的竹简都拿来。” 吕不韦淡淡“嗯”了一声,不打消小童积极性,实则心中很不以为然。 [还是个孩子,好看能有甚用?] 竹简在桌案上“哗啦啦”滚开。 吕不韦随意搭眼,正是他刚刚在看的一卷,心中暗道这孩子挺有心。 目中稍微认真了些,打算看过之后再批评小童不要在竹简上搞些中看不中用的图案花纹。 大略扫一眼全貌,他没有看到装饰用的图案、花纹,和他刚才看的竹简好像没有区别。 [哪里好看了?] 疑惑刚诞生,又极快消散,他看到了竹简上的内容。 确实好看! “赵使长安君使出燕,于易水受刺。刺者,魏信陵君魏无忌门客朱亥等人。乐乘至,领军围之,杀刺者,活捉朱亥。长安君言:‘赵受信陵君与君大恩。’遂放人……” [这好看不是说美,是说容易看……] 吕不韦心有波澜,侧目。 甘罗一脸期待夸奖的模样。 “好看吧?” “好看。”吕不韦给出肯定回答:“你弄的?” 小童欢喜而笑,摇摇头。 “长安君教我的。 “我太蠢了,读书断句断不好,总是难以理解其意。 “长安君就用标点符号帮我断句,教我如何用标点。 “告诉我以后读书第一遍先标点,后面就好读了。” 吕不韦心中轻震。 [这些原叫标点符号……公子……你还做了什么……] 他合上桌案竹简,起身长唤: “来人!” 侯在外室的刀笔小吏恭立门前。 “相邦大人。” “备车,我要面君!” “唯!”刀笔小吏自去。 吕不韦捡起甘罗搁在桌脚的两卷竹简,摊开一看,皆有标点。 点点头。 “甘罗。” “相邦……大人。”小童有样学样。 若是之前,吕不韦心中会觉得孺子可教。 可现在,秦国相邦心思根本不在这些细枝末节,完全意识不到这些。 “把你所有带标点的书都搬来,随我一道面君。” 中宫,议政殿。 吕不韦一马当先走在前。 甘罗落后主君半个身位,半个身子几乎藏在主君后,仍有些战战兢兢。 小童从步入王宫开始就这样了。 秦王,对于这个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是最可怕可畏的存在。 寻常人能在知晓面前人是秦王的情况下,自然站立,已是胆色远超同人。 殿内,秦王子楚跪坐在上位的普通草席上。 卯时送太子去了旁边观政勤学殿,他就入了议政殿召见大臣,商议政事。 赵胜燕败,楚国灭鲁。 关中灾民死于野,处处黄土吃生人。 最近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比往常几年还要多。 秦王子楚心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昨夜忙到丑初二刻方休。 风雨欲来天倾轧,黑云压城城欲摧。 早得常侍通报,特意为吕不韦留出时间的秦王踩履迎上前,叹息道: “先生舟车劳顿,为何不多休息休息? “政事固然重要,可又怎及先生身体重要?寡人不能没有先生啊。 “先生不能这样子劳作了啊。” 昨晚刚吩咐嬴白调查吕不韦,发现不对可就地杀之,今日就热情相待。 秦王子楚却没有表露出一星半点的不自然,瘦削脸上是满满的心疼,手上是主动的搀扶。 “心有所思,歇不住,休不得。”吕不韦反过来托起秦王的手:“王上才是要保重身体啊,看王上面色,当是昨日三个时辰都没睡够,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王上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秦国想想啊。有雄才大略的王上在,秦国才是天下霸主啊。” 两人相携相扶,情真意切,互诉衷肠。 吕不韦身后的甘罗:“……” 小童低着头,看着主君脚后跟,小步跟着,心中对秦王的敬畏慢慢下降。 他觉得大人真是够无聊的,秦王跟他阿父也差不多。 自小童记事起,阿父对待穿着黑色官服来到府邸的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前方二人已是走到桌案边。 吕不韦将竹简摊开在案上,指着二字中间夹的逗号:“王上请看! “这叫标点符号,是公子为甘罗所创之神器也! “用标点,可让经典由难变易,顽童也可识! “可让案牍易读,批阅节省大半时间,当立刻发于全国啊!” 秦王子楚定神看去,扫了几列字就明白了其中奥妙,眼有异彩。 现行竹简上的文字,全部都是一个紧挨一个。 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中间没有任何间隔。 每个竹条都是自上至下满满登登,阅读时需要句读(dou四声),费时费力。(注1) 用上这标点符号,省去了句读时间,大大增加效率。 秦王子楚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以他的阅读速度和处理能力,如果以后呈上来的奏章都用上标点符号,那他一个时辰就可以批完现在三个时辰的奏章。 “这竖子总算弄出些有用的物件,不是桌椅这些奇技淫巧之物。”秦王子楚笑骂,俯身看竹简:“先生夸大了,此不过是分隔语句之物。一点一勾之间,算得了甚神器?这物件简便易懂,看一眼谁都明白,不过是犬子先拿出来罢了。这竖子不是学识高,而是为了偷懒,主意极多。” 吕不韦摇摇头。 他确实是想有意夸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自认不是佞臣,但说好话、奉承也已经是习惯了。 但这次,他认为自己没有夸大。 这已经很大了,不需要再上夸。 [王上大概只想到了批阅奏章,而未想到教化。] 他把小童拉过来,指着案上的《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何意。” 小童能感受到秦王在看着自己,压力有些大,不太敢抬头,怯怯地道: “学到了知识,到某个时刻用上了,不愉快吗?(注2) “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快乐吗? “他人不了解却不生气,难道不是君子吗?”(注3) 吕不韦沉声道: “标点符号之能,不在于制作难易,而在于用途也。 “去岁,甘罗能背经而不能解经,失神童之名。 “今年,经二公子指点,用上了二公子的标点符号,已能解经。 “王上,你明白了吗?我秦国欠缺的文脉被二公子补全了! “原本我秦国只知武事,不通文事,需要向外求取贤臣列于庙堂。 “纵观秦国历相。 “商鞅是卫国人、张仪是魏国人、甘茂是楚国人、魏冉是楚国人、范雎是魏国人、蔡泽是燕国人、臣是卫国人。 “秦国相不为秦国人,这都是因为我秦国不盛教化的缘故。 “可有了这些标点符号,我秦国孩童在理解经典的时间将远超列国! “王上可在咸阳起一座大学宫,有教无类! “最多七十年,定能赶超稷下学宫,成为天下士子新的圣地! “到那时,我秦国不仅武道昌盛,文道也兴隆。 “到那时,贤者争来秦国! “我秦国求贤之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王上说谁见了标点都知其作用,说标点简单,臣不否认。 “但王上想一想。 “既然此物件如此简单,自仓颉造字已有三千年。其间多少能人贤臣,哪个不知句读不便,为何只有二公子能想出来呢? “这是因为学识可以通过后天而习得,而想象是天生的啊!” 吕不韦说的慷慨激昂,从这些点勾之间真正看到了秦国由霸转王,摆脱暴名的未来模样。 他本以为王上也会激动莫名。 虽然王上面上多半不会显露,但他做为跟着秦王子楚由微末而起之人,自信能感觉到王上真正心意。 譬如昨夜,他就感到王上对他动了杀心。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王上淡笑着,心也是一样。 秦王子楚看看小童,摸摸小童的脑袋,笑道: “这就是甘相的孙子啊,真是灵秀呢。 “依寡人看,有没有这些标点符合,都是个神童。 “跟着相邦快快长大,寡人提前许你个上卿之位。” 甘罗顺势扬起脑袋,看到秦王比主君还要瘦,还要瘦的多。 “谢王上。” “乖。”秦王子楚夸奖一句,又道:“有一天你家的奴隶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你欢喜吗?” “不欢喜。”小童天真地道:“他们低贱,他们不配。” “真乖。”秦王不吝夸赞,看向吕不韦:“先生,你明白了吗?牛马尚不能与人同食,何况奴隶乎?” 吕不韦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开口: “不是奴隶,是百姓,是人。 “学宫不会收奴隶,最低放给百” “一样的。”秦王子楚不待吕不韦说完,出生打断,又笑看甘罗:“若是让你和屠夫儿子在一起读书,你欢喜吗?” 吕不韦死死地盯着甘罗,心跳剧烈。 小童似乎感受到了主君的紧张,想要回看。 秦王子楚大手放在小童后脑,挡住了小童视线,催促道: “欢喜吗?” 小童得不到主君指示,只得实话实说: “不欢喜。” 秦王追问: “为甚呢?” “和屠猪杀狗之辈的儿子同堂而学,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吗?” 秦王望向相邦。 出身商贾的吕不韦恭敬弯腰: “臣……明白了……”其音既艰又涩。 “哈哈。”秦王子楚搂住心腹肩膀:“学宫不能立,官府必要通传。寡人这就草诏,命官府上下人等写奏章时必要加标点。如此一来,先生和寡人都能轻松许多啊!” 燕国,蓟,燕王宫。 燕王喜知道了乐间偷偷跑去赵国,很愤怒。 他刚刚在黄金台大宴大贤长安君,正等着天下群贤蜂拥而至,重塑昭王时期的大燕光辉。 你乐间这个时候从燕国跑路,这不是打他燕王喜的脸吗? 他召开朝会,在朝堂上怒发冲冠。 “夺去乐间封号!抄斩昌国君府!杀杀杀杀杀!” 一连五个杀字,诠尽燕王之怒。 杀掉了燕太子丹劝谏的想法,杀掉了与乐间交好者规劝的意图。 群臣静谧不敢言时,一个孩童站了出来。 燕相邦嬴成蟜从椅子上站起,厉声怒斥: “我燕国上卿乐毅就在赵国邯郸。 “昌国君去赵国,只不过是去见父亲而已,这何罪之有呢? “难道见父母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吗?难道王上没有父母吗?” 气头上的燕王喜立刻下令,除嬴成蟜相邦之官,下其入囹圄。 小燕相被拖曳走时仍旧铁骨铮铮,刚直不阿,大骂昏君不已。 朝会未散,燕国士卒就闯进了昌国君府。 见人就杀,无论老幼。 独见美人,先奸后杀。 自乐毅起始,从燕昭王兴盛到燕王喜,历经四世燕王的乐家消亡。 燕国群臣,有人欢喜有人忧。 晚间,燕王喜赦免嬴成蟜,官复相邦。 冷风阵阵,阴风怒号。 重获自由的燕相嬴成蟜站在昌国君府的台阶上,双手颤抖,推开了那扇半边为血染的大门。 这一开,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墙角一貌美女子披发裸身,身下是暗红色的冰。 院中七八具无衣尸体摞在一起,自开腹中流出的肠子冻成一坨。 斜前方三步远,两个和嬴成蟜差不多高的孩童倒在一起,似是追逐时被砍翻在地,也是没有衣。 衣衫也是金钱。 君臣看不上,士卒争抢之。 少年艰难抬脚,踩着红色坚冰,向内行。 天又降雪,落在少年头上,肩上。 庭院里,老树下。 坐着一个白发白衣的老人,在风雪中静静望着少年。 老人身在昌国君府这个死人堆里,不动不语,似乎也是个死人。 少年没有注意到老人。 暗中保护少年的盖聂也没有注意到老人。 燕王宫,行乐殿。 殿外白雪飘,殿内热浪滚。 殿中,燕王喜坐在椅子上,将喝过的美酒放在桌角,丢出一张玉牌。 “九饼!” 桌案是在殿中央,前后左右都是美人。 美人环肥燕瘦,各把着一根铜管,甩衣弄袖,媚笑脱衫。 自廉颇退军不足月余,燕国高层享乐之风盛行,皆夸相邦好。 翌日,燕王喜刚醒。 身方坐起,胳膊还压在身边美人胸上,宦官令急匆匆报之。 “嬴相挂印离去,不知所踪!” 燕王喜大惊失色,比昨日知道乐间走了慌百倍。 “为何不早报予寡人,该死!” 他由慌而怒,一剑斩了宦官令。 宦官令死时双目不瞑。 他早就得到消息,却因昌国君府被抄斩一事,怕打扰王上休息被杀,而不敢唤醒王上。 谨慎到了小心之境地,仍是难逃一死。 燕王喜提着剑,立刻下令: “尽起蓟中所有马匹去追相邦!封锁国内所有关卡!务必把相邦带回来!” 他可以没有乐间,不可没有小燕相! 【注1:“句读”二字出自唐代韩愈的《师说》,大体可理解为是断句。我查了一下二字含义,认为有早期出现的可能。】 【注2:这句话我最初学到的解释是——学习并时常复习,不是很快乐吗?我个人不赞成这个,因为学习实在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复习更不快乐,能从学习中得到快乐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我查阅古汉语字典,结合孔子因材施教,给出了文中的解释。学到的知识能在某一刻用上,那一刻才是快乐的。我以为是我的原创,查了一下发现早有学者提出过。】 【注3:这句话翻译可能有些不好理解,举个例子。比如一把游戏你带飞,可是你的队友却说你除了抢人头啥也不会,喷你玩得菜,你生不生气?这个时候不生气,你就是君子。】 恢复更新。 我要是十一期间能保证六千,要个追订不过分吧? 十一过后爆更,这个月我努力,求兄弟们投点月票推荐票。 打赏就不必了,别浪费钱。 要是有大佬……请多投点(ヾ(@^▽^@)ノ)! 数据好点,我爆更持久一些,谢谢兄弟们。 131.第131章要你燕国秦弩飞如蝗,秦剑落如雨 第131章要你燕国秦弩飞如蝗,秦剑落如雨下午,申时三刻余。 燕王宫,行乐殿。 殿两侧。 有乐者击鼓弹筝,皆是美人。 殿中央。 美人歌,美人舞。 上首,燕王喜靠坐在椅子中。 一手扶在椅子把手上,一手放在大腿上,食指轻轻敲击。 他哼着燕地民谣,闭目假寐,脑袋随着鼓乐声而轻轻摇晃,怡然自得。 他似乎太入神了,以至于没看到被带来的小童。 热浪袭人,披着熊皮外衣的嬴成蟜小脸冷峻,自顾自地坐在地上。 他脱去外衣。 燕王喜不看他,他也不看燕王喜。 他靠着一根廊柱闭目,反思这场失败的逃跑。 他承认,他小看了国家的力量。 哪怕是偏居一隅,在战国七雄中排倒数第二的燕国,拿捏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他还没有到易水边,燕太子丹就自后追了上来。 隔着一里地,大地就震颤,马蹄踢踏声如雷鸣。 六十万燕军打不过十三万赵军,六千燕军把嬴成蟜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盖聂和一众门客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田光集结了数百燕地江湖豪杰等在易水,闻听其被追到,派人传讯,想要冲击燕国军阵助其逃走。 他自咸阳带来的秦国锐士和自邯郸带来的赵国士卒混成一队列战阵,想要与燕军真枪真剑的碰一碰。 诸多人想要战,嬴成蟜不想。 真正面对数千骑兵,才能知道那股压力有多么强大。 根本就打不赢。 那一刻,嬴成蟜对历史上的楚霸王产生怀疑。 所谓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万人敌是吧?来冲个六千骑兵试试看? 这些骑兵座下的马鞍就是一个简易的坐垫,没有后世的高桥马鞍固身,也没有马镫用以借力固身,绝大多数都不能解放双手张弓搭箭。 但就凭着手上的长枪长矛,一次冲锋过来,嬴成蟜还真就想不到什么人能不被戳成英雄碎片。 六千人,六万人,六十万人。 在人嘴上只是个数字,在竹简上只是个数字。 可在现实里,当这些士兵真真正正列阵摆在面前,那是一股巨大的压力。 嬴成蟜真的很怀疑,廉颇十三万打六十万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战国四大名将的含金量,在嬴成蟜心中拔高了十个档次,真牛逼啊。 不久前,他帮助乐间成功逃脱燕国。 小时候,他就听旁边人说赵王长平之战后要杀其父秦子楚泄愤,吕不韦连夜带其父逃离赵国。 前世,他从书上看到秦昭襄王追杀孟尝君田文,田文连夜逃离秦国。 这三件事,让他以为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台班子,战国时期君王的意志也就那样,连一个人都杀不死。 事实证明,他想少了…… 少年换了个姿势坐着,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自己又成长了一些。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他轻声念。 不知多久,鼓乐声停。 嬴成蟜睁开眼,燕王喜高大身躯充斥了他整个视野。 “相邦。”燕王喜微微笑,弯腰,伸出手:“寡人愿与先生共天下,如何?” 燕王喜很有自信。 就是名满天下,时人视为英明之主的昭王,也没有说和郭隗共天下。 自己这么有魄力,一个小小竖子还不赶紧纳头便拜? 小小竖子,把眼睛又闭上了…… 弯腰伸手的燕王喜面色迅速变红,恼怒之色,溢于言表。 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他一个王,被一个七岁竖子无视羞辱,奇耻大辱! 他探手抓住嬴成蟜衣襟,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嬴成蟜提了起来,提到自己面前。 他轻歪脑袋,用自以为温柔的语气恶狠狠地道: “寡人知道你参与了乐间逃跑,寡人是故意让乐间跑的。 “寡人抄斩昌国君府,就是给你杀的。 “寡人就是要让你知道,你敢逃走也是一样的下场! “秦国同谋等罪,包庇等罪。 “放在秦国,你难逃一死。 “你身边那个小女娃会被丢在军营充当军妓,千人枕万人压,最后身子溃烂丢在野地里喂熊狼! “可在燕国,寡人不追究你的罪,也不伤害你女人。 “寡人让你继续担任相邦,还要与你共天下,这对你是多么大的恩德啊? “古今天下,三皇五帝,夏禹商汤,哪有如寡人这么圣德的人呢? “竖子不要不识抬举,寡人想杀你实在再简单不过。 “把眼睛睁开,和寡人说说话。” 燕王喜用另一只手拍打少年侧脸。 不轻不重,“piapia”有响。 嬴成蟜睁开双眼。 燕王喜笑了。 直起身,仰着头哈哈大笑。 “这就对了嘛!哈哈哈……” 嬴成蟜腮帮子使劲,嘟嘴用力,眯眼瞄准,对着燕王喜大张的口就是一吐。 “hetui!” 进了。 燕王喜笑声戛然而止,双眸睁如铜铃大,目眦欲裂。 他猛的一甩手,把少年摔在地上。 他很恶心,非常恶心。 这份恶心甚至让他想起了幼时的痛苦回忆——父亲以锻炼他心志之名,逼着他吃生肉。 他在地上吐了又吐,和小时候一样。 他的耳边是“哈哈哈哈”的嘲笑声,和父亲的嘲笑声一样。 他怒目而视,瞪着竖子,杀气四溢。 明确感受到杀机的嬴成蟜身体被摔得很痛,如同要散了架。 但笑的极为欢喜。 “王上为何不笑了?”少年哈哈哈:“是不喜欢笑吗?” “竖子敢尔!”燕王喜手摸腰间剑柄,意欲斩去聒噪。 少年看到了,一笑而过,依旧是笑的自在。 他从地上爬起,走近燕王,笑道: “本公子若死在这里,秦王就要你燕国秦弩飞如蝗,秦剑落如雨,信否?” 驿馆,还是那间囚禁了嬴成蟜许久的庭院。 白无瑕面色冰寒,手上却是轻微细致,在少年身上轻轻擦拭伤药。 她上次见少年受伤,是在咸阳狱见到的,那时少年是受的内伤。 这次受伤是跌打外伤,比之前轻的多。 但少女远比之前要愤怒。 “要你自大!非要独自见燕王!” 嬴成蟜脑袋埋在枕头里。 “我错了,下次肯定带上我的好师者。” 少女贝齿咬着嘴唇,血丝渗出。她知道,就算她在,结果也不会更好。 她只能保证在死之前徒弟不会受到伤害,而无法保护徒弟。 少年没听到少女回应,小脑袋扭过来一看少女神情,翻身坐起。 他嘿嘿奸笑,使出龙爪手。 “无瑕若是愧疚,让我抓两下就好了。” 少女没有阻止他,他抓到了。 少年眨眨眼,去解少女衣。 隔着衣服手感不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少女看着少年眼睛,依旧没有阻止。 “你还有计吗?” 外衣解开了,少年撩内衣。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有有有,好大……计!我有大计!” “是甚。” “这绷带缠这么紧多影响发育啊……啊?什么?” “你的大计是甚?” 少年一脑袋扎下去,差点闷死自己。 这时候的少年脑子里哪还有计,只有对自己年龄的不满。 [我怎么还是七岁啊!] 少年没有少女的忧愁,他从来不是一个人战斗。 燕王宫。 大夫将渠被宦官引领而入,步进一所宫室。 宫室内,燕王喜坐在椅子上。 除了侍候的宫女、宦官,再没有其他的燕官。 将渠有些不解,他怎么会被私自召见呢? 年前满朝都是伐赵之声时,阻止燕王攻打赵国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乐间,另一个就是将渠。 赵胜燕败,将渠先下狱,后释放,不为燕王喜所喜。 乐间逃跑去赵国,昌国君府被抄斩。 将渠都写好了遗书,等着燕国士卒来杀自己了。 结果等来的不是士卒,而是宦官。 他走到燕王三步外,恭敬欠身。 “拜见大王。” 燕王喜神情阴暗,望着唯二说对了战争走向的将渠。 “寡人还有救吗?” 将渠愣了一瞬,不知道王上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没有立刻回应出来。 燕王喜深吸口气。 “将渠,寡人要用那秦国小儿招贤纳士,无法拜你为相邦,但寡人能拜你为假相邦。 “那竖子被寡人关回驿站,今后你就行使相邦之权。 “攻赵之前,满朝唯你反对,你说对了,寡人知道你有才能。 “现在你告诉寡人,寡人该如何强燕。” 将渠额头上生出三条抬头纹,看了看阴沉着脸色的燕王喜,沉声道: “王上是真心问臣吗?” 燕王喜自嘲一笑。 他没敢抽出腰上剑,砍掉那竖子脑袋。 鞘中藏着的就不只是剑了,还多了他的自大。 “是。” “那臣若是说,要为昌国君平反呢?” “将相怎么说,寡人就怎么做。” 将渠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相信,那个听取谏言,愿意与朝臣共商议的燕王回来了。 虽然回来的有些晚。 昌国君乐间昨日满门被杀,相邦嬴成蟜昨日逃走,今日被抓回。 此刻朝堂忠者不敢言,奸者笑开颜。 再过一段时日,当天下人闻知新晋大贤长安君嬴成蟜是被强行抓回扣留在燕国时,哪里还有人敢来呢? 将渠痛苦地用力闭上眼睛。 为了燕国,他将丢掉良心。 只有把所有的罪过丢在逃离燕国的乐间脑袋上,才能挽回燕王之声名,才能强燕! 乐间逃走是背信弃义,大贤长安君为此离去是受到乐间蛊惑。 “请王上草书!致信乐间!宣之与天下!” 将渠说,燕王写。 很快,竹简满字待墨干。 【殷纣王时,箕子不被任用,但他敢于冒犯君王,直言谏诤,毫不懈怠,希望纣王听信。】 【商容因劝谏纣王而被贬谪,他身受侮辱,仍希望纣王改弦更张。】 【等到民心涣散,囹圄中的囚犯纷纷逃出,国家已不可救药,这两位先生才辞官隐居。】 【因此纣王背上了凶暴的恶名,两位先生却没有丢掉忠诚、高尚的美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竭尽了为君为国而忧虑的责任。】 【寡人虽然愚钝,但还不像殷纣那么凶暴。燕国百姓虽不安定,但也不像殷朝百姓那么严重。】 【可你却带着我燕国的地图献给赵国,想要带着赵国的兵打回蓟来,还诱骗长安君和你一起走。】 【家庭内部有了纷争,不尽述自己的意见。却拉着兄弟姊妹去告诉邻里,带着邻里来家中赶走主人,这种做法难道是正确的吗?】 【你已经犯下谋逆大罪,谋逆者族。】 【寡人虽于心不忍,可为了那些忠诚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为了以后能少一些奸佞以使国家安定,只能含泪下达了族刑的命令。】 【长安君虽然贤德,但是年幼,一时上了你的当。】 【寡人请回后,已经知道了你的险恶用心,愿意继续留在燕国做相邦。】 【你不入燕地,寡人不会追杀你,希望你以后能做一个像长安君一样贤德的人,就留在赵国效忠,不要再行背弃谋逆的举动。】 这封信自蓟送出。 在燕国官府运作下,跟着乐毅跑到秦国的乐间还没收到信呢,信的内容就人尽皆知。 乐间知道这封信,是在秦国朝堂上,从秦王口中…… 秦王宫,中宫,信宫前殿。 秦王子楚面无表情地念完了这封燕王写给乐间的信,视线抛下去。 “原来,乐间来秦,是二次背弃啊。” 乐间刚想站起来自辩,坐在最前面的数人几乎不分先后地站了起来。 老将麃公欠身,拱手请命: “鸟的!欺负到二公子身上了! “王上!老臣请伐燕! “被廉颇打成那个鸟样,他跳个屁!” 廷尉华阳不飞眯着老眼,沉声道: “长安君绝非燕王信中所言!定是囚在燕国! “臣请王上下令,命燕王交出长安君! “我秦国王公子、君,囚于小小燕国,威严何在!” 一时间,前面众说纷纭。 乐间在靠后位置,看的有些发呆。 明明是给他写的信,诋毁他的信,为何秦国这些位至顶点的文官武将都在说公子成蟜啊…… [这小子……公子成蟜,在秦国这么大势力的吗?] [那这太子……怎么不是公子成蟜……] 乐间望向太子嬴政。 太子嬴政少而有威严,自小椅子上抬屁股,直接跪在了阶上。 “请王上救长安君!” 乐间有点懵,这兄弟感情这么好? 秦王子楚不看其子,望向吕不韦。 “相邦如何说?” 吕不韦缓缓自椅子上站起,眉眼锋芒毕露。 “打!” 132.第132章秦宣战于燕,欲借赵道伐燕! 第132章秦宣战于燕,欲借赵道伐燕! 冬日彻底过去了。冰河化为一腔春水,滋润着万物。 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秦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在西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从没有到过秦国的乐间大为震惊。 满朝文武,自上至下执意要战的场景他不是没看过,燕王喜欲伐赵时整个燕国朝堂就是这样。 那时的燕国朝堂满是欢笑,个个将赵国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宰割。 乐间反对伐赵。 一是认为这有悖于道义。 二也是真的认为如此燕国,讨伐久经战事的赵国,难成也。 然而,今日同样是满朝文武欲伐。 只不过攻伐者变成了秦,被伐者变成了燕,乐间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秦国朝堂上的攻伐声,能够传到九霄云外,让那高高在上的昊天上帝不得安宁。 但乐间偏偏感受不到一点欢喜、蔑视之色,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都是愤懑、慎重之情。 前殿一星半点的笑声也听不见。 面对刚刚遭逢大败的燕国,秦国这群文臣武将嘴上都是蔑视的不能再蔑视,但实际上并没有一个人有小视之心。 面对战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真真正正在计划如何彻底绝灭燕国。 [老虎抓兔,亦需全力。] 乐间脑袋里瞬间冒出这八个字。 身为名将乐毅之子,自燕国辗转千里来到秦国的他,立刻做出判断。 假使秦、燕真的开战,在没有他国参与的情况下,燕国必败! [这就是秦国……有虎狼之称的秦国……真是可怕。] 乐间想着。 在乐间身边,双腿时常感到疼痛的名将乐毅站起来。 “伐燕!毅请为先锋!” 乐间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为何站出来了。 他亲眼看见了父亲的老迈,也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无意再上战场。 乐毅感受到了儿子视线,但没有做声,只在心中叹息又叹息。 在这种时候不表忠心,在什么时候表忠心呢? 他乐毅当初是很辉煌,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总沉湎在过去,是要被淘汰的啊。 来到新的国家,就要摆清自己的地位,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不然来秦何用呢? 养老哪里不能养呢? 他乐乘在赵虽然只是一个名誉君爵望诸君,可那也是君爵啊! 侄乐乘在赵国被封武襄君,深得赵王信任,做到了臣子最高的君爵,已经到顶。 那儿子乐间想要有所发展,就不能在赵,哪个大家族只在一个国家下注? 他带着儿子来秦,还公子成蟜人情是真,为儿子博取一个远大前程更是真。 武将想要出头,再没有比秦国更容易的国家了。 因为乐毅这一句话,满朝文武看向这对父子的眼神都带上了诸多善意,这就是政治正确。 队站对,做任何事情都是事半功倍。 秦王子楚看向乐毅,自上朝以后一直冷硬的脸第一次笑了。 “看来燕王这次真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连乐公也想要伐之。 “伐燕既然是诸君心意,寡人也不能违背之,那就向燕宣战吧。” 秦王子楚笑容敛去,眉心挤出一个“川”字,眯着眼睛“嘿”了一声。 “成蟜在寡人身边长到七岁,在咸阳有神童之美誉,能说的寡人哑口无言,比寡人还要机敏。 “怎么到了他燕国,就容易上当了呢?奇哉怪哉。 “吕不韦。” 相邦吕不韦微微欠身。 “臣在。” “去告诉赵国,寡人要借道伐燕,救自己的儿子。”秦王子楚漠然道:“问问他们借不借。” “唯。”吕不韦应声后,问道:“若是赵国不借……” 秦王子楚揉着眉心,似乎很是头疼的样子。 “不借……不借……唉…… “既然借不了道,那寡人就只能打过去了啊。 “你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勿言寡人言之不预。” 秦王柱元年,五月,三日。 秦以救公子成蟜之名,对燕宣战。 月余时间,天下皆知。 诸侯震动,列国沸腾。 五月七日,秦相邦吕不韦出使赵国,向赵借道伐燕。 赵国信宫前殿上,赵王丹闻言,沉吟半晌。 “此事至关重大,贵使容寡人想想,容后再议。” 自巴蜀归来的吕不韦掉了十数斤,面容不再是圆润,瘦方正了许多。 颧骨高耸出来,眼中再不见商人的市侩。 只见这位秦相邦目绽精光,冷声道: “赵王晚一日答复,我秦国公子就危险一分。 “赵王是想把我秦国公子拖死吗? “我王忧心公子安危,相思如焚,看不到公子安全就无法宽心。 “赵王想让我王忧心成疾,做病卧榻,不日而薨吗? “我秦国等不了太长时间,也不能等太长时间,望赵王早日决定,给我一个确切答复。 “否则,我有理由认为,赵王早已联合燕王,欲借我秦国公子谋秦国,害我王!” 吕不韦的声音在赵国大殿上回响,震得赵国文武都是面沉似水。 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沉浸在荣光中的赵国朝堂,被吕不韦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赵国向来不是一个软弱的国家,从来都会有敢于血战的将领。 赵宗室子弟,将领赵葱指着吕不韦怒斥: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商贾,需要靠着贿赂门口守卫来逃脱赵国抓捕。 “这不过是十年时间,你换了身衣服,就敢来我赵国朝堂大放厥词了吗? “十年前没抓到你这贱人,让你苟活十年。 “你要试试我赵国今日能不能抓你而杀之,赌一下我赵国大门还有让你收买的门口守卫吗?” 吕不韦冷眼看赵葱: “你能代表赵国吗?” 又转首,抬头,看赵王丹: “他所说的话,是赵王心中所想吗?” 赵王丹一时默然。 新晋为赵王丹所宠的赵王公子赵偃立身道: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商贾贱人!安敢登堂入室!” 吕不韦眯着眼睛,在看赵偃的脸,赵偃的官服。 离得不够近,看不清。 他就“踏踏踏”数步走到赵偃面前,相距不足三寸。 赵偃心脏狂跳,后退两步。 察觉到父王目光看过来,咬着牙,挺着胸膛想要走回去。 只走了一步,就失了勇气,再不能向前。 不管他在心中如何贬低吕不韦,如何说这是一个贱到不能再贱的商贾,他都不能进。 他的身体颤抖,他的心神颤栗。 他有一种面对父王的错觉,受到了全方位的压制! 他面对的人,曾经是一个贱商,如今则是秦国相邦! 这个天下最强大国家的相邦! “你要做甚!”他色厉内茬。周围的赵臣有些站起喊着“放肆”,有些喊着“大胆”,有些则是阴着脸拖着椅子向吕不韦走来。 这里是赵国! 秦相邦安敢在此欺辱赵公子! 吕不韦对一切视若不见,恍若未闻。 离得足够近,他能完全看清赵偃,连赵偃鼻毛都能看得清楚。 “我知道你是谁了。”吕不韦忽然一笑:“春平侯活得好好的,我就听说赵国要换太子了,特意看了新太子的画像,就是你。既然你是赵国新太子,自然是能够代表赵国的。” 自一介商贾而至官位至高相邦位的吕不韦大甩两手大袖,信步外行。 其声在大殿回荡,绕梁不绝。 “我代表我王,以救子之名,向赵宣战。 “请赵王早做准备,勿谓我王言之不预!” 吕不韦闲庭信步,就像在自家庭院中。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走至殿门前,将迈未迈之际。 背对他的赵王丹面色狰狞,咬牙切齿,艰难地喊道: “贵使留步!” 吕不韦依言落足,回首视之,面色平静。 “赵王还有事?想留下吕不韦这条命乎?” 在吕不韦回头的那一刹那,赵王丹的面色恢复正常,除了面还有些赤色。 赵王丹勉强一笑。 “贵使说笑了。 “半月之内,寡人给贵使答复。” 吕不韦摇摇头。 “太长,十日。” “好!”赵王丹一口答应:“十日就十日!” 当日,散朝不足一个时辰,赵使秘密赴燕。 五月十日。 赵使至蓟,陈词燕王喜。 燕王喜大惊失色,召假相邦将渠问计。 燕假相邦将渠亦是头晕目眩,完全没有预料到秦国反应能如此暴烈。 不过是强留了个公子,每日还好吃好喝地供应着,怎能就能达到跨国攻伐这般境地。 “将相,我燕国绝不能和秦开战啊!”燕王喜很急很急很急。 和残了的赵国打,被打到都城。 和完全体霸主秦国打,那不直接是国灭? “要不,就放那竖子归秦吧?”燕王喜提议:“秦国用救子借口来攻打我国,寡人放了秦王儿子,秦国就没有了理由,不会来攻打了。” “糊涂!”将渠恨声道:“王上此举,不是向天下表明之前致乐间的信是假的吗?不是失信于天下吗?要放公子成蟜也不是在此时!这时候放,我燕国名声就臭了!哪里还有人来投啊!” 燕王喜转来转去,如热鼎上的蚂蚁。 “那也别被灭了强啊!谁能打过秦国?你吗?!” 又到了危急关头,燕王喜情绪焦躁极了。 将渠长身而起。 “臣赴赵! “他秦国想打过来,还隔着一个赵国呢! “我燕国怕秦国,他赵国就不怕了吗?! “我王且宽心。 “请立刻遣使去齐、魏、楚、韩,言秦有鲸吞天下之志。 “借赵国道灭燕是第一步,回程顺道灭赵是第二步。 “赵、燕覆灭,秦版图连通北境,列国覆灭在即,请合纵以攻之!” 燕王喜应之。 自从吃了一口公子成蟜口水,他就仿佛开了窍,愿意听谏言了。 可惜,假相国将渠的崛起,也无法完全消除昌国君乐间惨烈下场的影响。 燕国仍旧愿意进谏者,寥寥无几。 当日,将渠代燕使赵。 五月十三日。 将渠至邯郸,赵王丹秘见之。 赵王宫,一处偏殿内,将渠见到了坐在上首位的赵王丹。 看到赵王丹坐的也是椅子,而不是席,将渠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赵国生活也是越发舒适了……] 但此时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只是一瞬就将这念头抛在脑后,眼睛看向赵王丹位次之下的人。 那是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的兄弟,来之前他看过画像。 再之后,就没有人了…… [这等大事,廉颇既是名将又是假相国,为何不在?] 将渠心中第二次泛起涟漪,但仍然因为事态紧迫而暂时搁置,对着赵王丹匆匆下拜,道: “燕人将渠,拜见赵王!” 赵王丹很不耐烦,竖起一根手指头。 “有话快说!寡人等不了你!寡人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秦相逼赵王,赵王逼燕相。 将渠敢怒,又敢言: “赵王非要如此敌视我吗? “我此次来是为了救燕,更是为了救赵啊! “赵国覆灭在即!赵王尚不可知吗?” 将渠知道燕、赵刚刚交战,还是燕国背信弃义起六十万军攻打赵国,赵王心中定不会对他有好感。 所以说了一句话挽燕国尊严后,不敢等赵王回应,立刻紧接着道: “当年晋献公向虞国借道进攻虢国。 “晋臣宫之奇劝阻虞公说:‘虢国是虞国外围。虢国灭亡,虞国必定跟着灭亡。不能让晋国的野心开这个头,我国绝不能借这个路。俗话说嘴唇与牙床相互依存,嘴唇没了,牙齿便受寒冷,这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 “虞国国君是个目光短浅、贪图小利的人,听不进劝阻。 “晋国使者带来一匹千里马、一双名贵的玉璧,就让他垂涎三尺,欣然答应了借道伐虢的要求。 “于是,晋国借虞国道讨伐虢国,灭了虢国。 “晋军回晋时,又从虞国走,请求在虞国休整,虞国国君同意了。 “结果虞国也被晋国所灭,国君被俘,与虢国被灭在同一年。 “现在的燕国,不就是当初的虢国吗? “现在的赵国,不就是当初的虞国吗? “我听说秦国使者吕不韦只身来此,在大殿上冒犯赵王,还不如当初给虞国国君送千里马、玉璧的晋国使者呢? “虞国国君是被礼物蒙蔽了双眼,赵王你又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呢? “赵要借道给秦伐燕,燕国灭亡的时候,就是赵国灭亡的时候啊!” 赵王沉吟,不言。 将渠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时。 赵王座下,在外无名,为将渠忽视的平阳君赵豹睁开双眼。 老人看着燕相。 “你说吕不韦冒犯我王,那你又是在做什么呢? “你不过是比吕不韦委婉一些罢了,委婉的冒犯就不是冒犯了吗? “你是不是忘了。 “长安君不但是秦国王公子,还是我赵国相邦。” 133.第133章你秦王心疼儿子,我赵王心疼相邦,伐燕! 第133章你秦王心疼儿子,我赵王心疼相邦,伐燕!将渠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这位燕相临危不乱,欠身解释道: “我的言辞之所以激烈,是因为想要保护赵国而忽略了礼节,渠在此真心恳求赵王原谅。 “吕不韦的冒犯,则是其根本未将赵国放在眼里。 “我们两个人的行为虽然很相似,但实际大不相同。 “我自然知晓长安君是赵国相邦,其也是我燕国的相邦啊。 “但这和秦欲灭燕亡赵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平原君以为,因为长安君是赵国相邦,所以秦国在灭燕之后就不会攻打赵国了吗? “昔年当今秦王质于赵国,秦昭襄王不是照样攻打赵国了吗?白起活埋四十五万赵俘,不是没有一点留手吗? “秦国这个虎狼之国,连未来的秦王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一个君呢?” 赵王丹终于有所反应,微微颔首。 “唇亡齿寒……假道伐燕……回返亡赵……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将渠心中刚有所喜色,面上没有表露,就听赵王话锋一转。 “但是。”赵王丹单手撑着椅子把手坐直身体:“秦国是以救子之名借我赵国之道而伐燕,出师有名。要让秦国止戈,有更简单的方法。燕国既是无辜,那把长安君交出来不就行了吗?还是说……” 赵王丹身子前倾,双手握在一起成拳,搁在膝盖上,压迫感增大。 其眸中锋芒隐隐。 其言语越发冷冽。 “你燕国当真囚禁了秦国王公子,寡人的相邦呢?” 将渠来赵虽然匆忙,但这三日车程足够他将前因后果细思一遍。 不说是万无一失,但至少每种可能性都想到了。 赵王丹的问询没有超出他意料之外,他不慌不忙,立刻说出腹稿。 “秦昭襄王当初要以二十城换和氏璧,赵国为什么不给呢? “因为赵国知道,秦国言而无信,秦国不会拿二十城交换。 “彼时的赵国、和氏璧,不正是此时燕国、和在燕国为相的公子成蟜吗? “秦国狼子野心,救子之名不过是借口罢了。” 平阳君赵豹嗤笑一声,摆摆手,苍声清朗。 “借不借口,你说的不算,先放了我赵国相邦再说。 “若是放了人,秦国依旧要借赵道伐燕,那便是师出无名。 “按我们赵相的说法,秦国就是没有道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到那时,再请你来给我王讲晋国假道伐虢,虞国和虢国同时灭亡的故事。” 将渠心下一沉,刚想说话辩驳。 赵王丹点点头,逼视将渠。 “不错,正是此理。” 燕相将渠的心又往下跌了一截,嘴上颇为傲然地道: “秦国本就是无道之国,其先祖秦非子不过是为周天子养马之人。 “我燕国之先祖燕召公乃是周武王之弟,血管里流淌着天子之血!比秦国不知高贵多少! “堂堂大燕,怎会答应一个无道之国的无理要求! “今日秦国要我燕相,我燕国放之,那明日秦国要我燕地呢? “今夕释放燕相以求一时和平,来日低头四视,秦兵又至也!” 赵王丹鼓掌,喝了一声“彩”,目有异色。 “君之表现,让寡人想到了子秉。 “你这副伶牙俐齿,可媲美半个子秉啊。 “可惜你生在燕国这等苦寒之地,为燕王这个昏庸的君王效忠。” 站起身,赞美之色转为厉色,指着将渠道: “寡人可以说秦国无道,你燕国凭什么说呢? “前脚栗腹来赵,宴请寡人,与寡人相约燕赵交好,签字盖印。 “后脚你燕国就起六十万大军来攻,这就是高贵的燕国做的事! “若不是寡人听说你将渠反对伐赵,寡人连见都不会见你! “你少与寡人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速速放了寡人相邦!” 赵王丹说燕背信弃义,将渠不能反驳,这是事实。但无法反驳的事实,不代表不能推卸责任,找个背锅的那就不是燕国的错。 将渠怒从脸上生。 “出尔反尔,攻打赵国,这都是栗腹这个小人所思所为,我王是被这个小人所蒙蔽了。 “赵王要因为一个人的过错,而迁怒于整个燕国吗?而弃赵国安危于不顾吗? “我燕国绝对不会顺从无道暴秦,交出相邦。 “赵国要怎么做呢? “是站在道义一边,和我们一道合纵抗暴秦。 “还是借道给暴秦,不看历史之鉴,重蹈虞虢覆辙,让赵为暴秦返师时灭之呢?” 将渠出行时特意嘱咐燕王喜,不管任何人来游说,绝对不能松口答应释放秦公子成蟜。 眼下的局面,看似燕国处境不利,实则赵国比燕国的处境还要不利! 这位新晋燕相就不相信,赵王真敢借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让秦军从赵国境内过,不怕秦军在赵国腹地报邯郸大败之仇吗? 燕、赵有仇不假,可秦、赵之仇更大。 现在最急的不是他们燕国,而是邻国赵! 看着赵王和平阳君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将渠威逼之后又以利诱。 “我王已与楚、齐结盟,约共同伐秦。 “去往韩国、魏国约合纵的使者,和我是同时自蓟出发,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 “就算韩、魏不参与合纵,仅楚、齐和我燕国就已经比秦国强大了。 “若赵国加入合纵,那么我四国就一定能打败秦国。 “赵毗邻秦。 “到时,得到秦国土地最多的,不就是赵国吗?” 赵王丹眉头一挑。 “齐、楚,当真答应合纵攻秦?” “千真万确!”将渠挺着胸膛,信心满满。 “如此吗……”赵王丹呵呵一笑:“你之所以不说韩、魏答应了合纵,是因为三晋一体,认为寡人与魏王、韩王交流较频繁的缘故吧?” 平阳君赵豹捋须而笑。 “真话中有假话,假话中有真话,更能令人信服。 “这就是燕人的高贵啊,说谎都能说的正气凛然,拜相向来只选说谎虚言的君子。” 将渠心中慌乱,却不敢在面上表现。 他冷笑一声,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 “不信便罢!” 赵王丹打了个呵欠,拍拍手。 门口两个郎官入内,捂着将渠的嘴,将挣扎不已的将渠拖了下去。 赵王丹十七年,五月,十四日。 赵国,邯郸,信宫前殿。 赵王丹在秦相吕不韦至赵的第七日,在朝堂之上,给出了答复。 你秦国借道,不就是为了伐燕解救王公子吗? 这事好办。 你国王公子是我国相邦。 你秦王能心疼儿子,我赵王就能心疼相邦。 赵以解救相邦之名,向燕宣战,不日伐燕! 人我赵国救,燕我赵国伐。 仗都不用你秦国打了,哪还有借道的事啊。 明天补2k 134.第134章赵魏楚三国欲伐燕,被赏杀皆为秦公子 第134章赵魏楚三国欲伐燕,被赏杀皆为秦公子燕、赵,国土相连。 燕都蓟和赵都邯郸,相距也不过一千多里,快马疾行三日至。 赵在十四日向燕宣战,燕王喜十七日就知悉了。 燕王喜半喜半忧。 喜的是秦国不会打过来了,忧的是赵国要打过来了。 但总体来讲,这位东北王者还是松了口气,秦国要比赵国强盛太多了。 他召开朝会,痛斥赵国扣押相邦将渠的无耻行径。以及刚收到五城同意停战,没几个月就再启战端的无义之举。 既然举国上下难寻男丁的赵国想打,那就重新打一场好了! 上次战败,是因为栗腹根本就不会打仗。 这次,他要找一位会打仗的人。 著有兵书《剧子》九篇,成名二十多年的燕将剧辛! 剧辛成名是在赵将时期。 赵武灵王灭中山国,击退林胡、东胡、楼烦三胡时,剧辛都有参战。 后来赵国沙丘政变,赵武灵王被饿死在沙丘宫,剧辛就投了燕。 燕王喜认定。 曾和廉颇同朝为官,熟悉廉颇和大多数赵将的战法的剧辛一定能带领燕国取得胜利。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拜了将军,接下来就是征兵。 燕王喜下令。 抽调东、北边军十万精锐,加上内地二十万士卒,组成三十万大军迎战赵国。 上次战败,失了五城,缓过一口气的燕王根本不服。 这其中根本原因,就是廉颇只是败了六十万燕军,而不是杀了六十万燕军。 死在赵国的燕军只有十二三万,近四十五万燕军在燕赵停战后都回到了燕国,这就是燕王喜的底气。 坑杀数十万降卒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只有人屠白起敢干。 朝臣有人提谏言。 赵国出师之名是为其相邦,那把秦公子成蟜交出来,不就好了吗? 不少人附和之,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 见朝堂上人多势众,燕王喜犹豫片刻,坚定信念,要与赵国开战。 上一次讨论攻不攻打赵国,朝堂上也是现在一面倒的场景,几乎所有燕臣都赞同攻赵,只有将渠、乐间强烈反对。 燕王喜听取大多数人的意见,伐赵,大败。 将渠、乐间是对的。 这一次,大多数人说交出秦公子。 乐间不在,将渠走的时候再三强调要燕王喜不能交。 燕王喜决定听将渠的,因为将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燕王喜一人的开战抉择,让刚刚消停了的蓟,迅速紧张起来,厉兵秣马。 待过去几日,随着信使将消息传达燕国各地,整个燕国都会重新紧张起来。 诸多信使带着燕王命令上路,自蓟这个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 信使出蓟,外使进蓟。 燕王喜派往列国的信使一一回来了,带来了诸侯的回复。 楚王说: “寡人早就听闻长安君大贤,想要请长安君来郢指教如何治理国家。你燕国囚禁这样的贤者,寡人要是和你联合不就也不讲道义了吗?我楚国做为中原的礼仪之邦,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楚以救长安君之名,向燕宣战。 韩王说: “寡人很痛心燕王遭遇,希望燕王联合其他诸侯,一起对抗秦国。等到秦国军队都去攻打燕国,秦国内部无兵时,我韩国会在这时攻打函谷关。秦军到时必军心大乱,在外的秦兵被打败,关中的土地被攻占。” 韩王以等待攻秦时机为由,按兵不动。 齐王说: “秦国现在师出有名,是正义之战。你燕国交出秦公子成蟜,秦国要是得了人还要伐燕,就变成了不义之战。面对不义之战,齐国一定会帮燕。” 齐王以秦攻伐有名为由,让燕先交人,按兵不动。 魏王说: “这说到底都是你的过错,你为什么要囚禁长安君?为什么扣留秦公子?你快把公子成蟜这位贤德君子放了,否则寡人大军不日将到。” 魏以维护道义之名,向燕宣战。 雄心壮志,要和赵大干一场的燕王喜瘫坐在王位上。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很快,第二批信使出蓟,撤销原来的命令。 朝令夕改,国家大忌。 燕王喜知道,可他又能怎么做呢? 面对一个赵国,他能举兵共抗之。 面对魏、楚、赵三国,他怎么抗?如何抗? 无能为力的燕王喜咆哮: “谁给寡人抓回的这竖子!” 那些不久前,因为抓到嬴成蟜而被赐赏的士卒、将领们。 被赐死。 因为抓到嬴成蟜。 蓟,驿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脱去了厚厚的熊皮衣,站在庭院中扎马步,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 少年额头淌汗,手捧大石头。 “白无瑕!我是练武还是扎马步啊?我怎么天天扎马步啊!” 少女也在扎马步,陪着少年一起。 她怀中抱着一块大大大石头,头轻抬,仰望着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空,已有许久。 闻少年问,明眸晃动,轻声道: “因为我只会扎马步。” “骗人!以前在咸阳的时候,我见过你教嬴政剑术!” “哦,当时确实会两手剑,过去这么久,早就忘了。” “这才过去多久啊!一年都没有啊!你找借口能不能过过脑子啊!” “我过脑子也骗不了你啊。给你个台阶你就下,非要说出来做甚,弄得你我都尴尬。你教我权术,让我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 嬴成蟜不说话,庭院中重新陷入静默。 少年侧首看着继续望天的少女,猜想少女是在渴望自由。 走出蓟,离开燕。 [快了……] 少年得到情报,知道了父亲以救子之名向燕国宣战,师长已到赵国要求借道。 [只要燕王不发疯,结果就是注定的。] 少年少女扎着马步,各有所思。 半个时辰过后,庭院门被推开。 走进一个白发苍颜的老人。 老人白发披散着在风中飞舞,背负双手,渐趋渐进。 嬴成蟜望过去,觉得老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见过,但脑海中却没有印象。 [或许见过相似之人。] 他想着,然后放下手中石头,打量老人相貌。 眉粗,且是白色。 眼中有神,不似老人之目。 鼻翼宽大,呼吸间动作明显。 阔口,嘴边胡须也是白色。 脸上微微带笑,看上去很是和善。 从嬴成蟜本心而言,觉得老人是可以亲近的,像是自家长辈。 但少年居住的这间庭院受到燕王监视,能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人,必是受到燕王许可。 嬴成蟜压下本心感受,拱手道: “老丈是?” 老人报出名字,他基本就能在心间给老人一个正确的定位。 燕国没有多少能人。 “邹衍,年轻时在齐国有个号,唤作谈天衍。”老人笑道:“公子听过吗?” 补昨天的,兄弟们早些睡,我明天白天把欠的一章赶出来,要是赶不出来我十一假期过后赶。你们十一玩的痛快,我十一这几天本职工作巨忙。 135.第135章第一次与诸子交锋,阴阳学派创始人,邹子邹衍 第135章第一次与诸子交锋,阴阳学派创始人,邹子邹衍老人自报名号,嬴成蟜本就正经的神色又是一正,弯腰下拜。 “先生名号,小子何止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 这话不是恭维,是真心。 华夏史上,但凡大争之世,都是武道昌而文道衰,唯独春秋战国不同。 春秋战国,在列国攻伐不断的同时,文化竟也是越发璀璨。 诸多大家、学说,呈现井喷一样的大爆发,后世称为诸子百家。 邹衍,就是诸子之一,阴阳家的创始人。 邹衍讶然,眼睛略微睁大。 “依秦国历法,汝不过七岁年龄。 “而老夫成名之时距今三十余年,这世上只有一些老人还知道老夫。 “汝何以对老夫之名号如雷贯耳邪?不是哄骗老夫?” 老人笑眯眯,指着天上骄阳。 “大日普照,至阳至刚。 “让冰消,让雪融,让邪祟无可安身,让谎言不可骗人。 “公子,可要慎言啊。” 嬴成蟜抬头望天,张目对日。 今日的太阳并不毒辣,允许人正眼看自己,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小子听闻先生来到燕国时,燕昭王亲自拿着扫帚为先生扫地,怕灰尘落在先生身上。 “我能说出这件事,可能证明未说谎乎?” 邹衍右手食中二指捏着唇边胡须,轻轻捻过,淡笑点头。 “可。” 嬴成蟜收回视线,落在邹衍脸上,小脸认真: “先生问了小子一个问题。 “来而不往,非礼也。 “先生念在小子年幼,多让小子问一个问题。 “小子想问先生两个问题,可好?” 邹衍点点头,笑意更浓: “自无不可。” 少年单手指天。 “先生说自己年轻时号为谈天衍。 “如今先生已年迈,与小子谈话时谈到天上太阳。 “是经年习惯?还是刻意表现? “今日太阳温暖宜人,展现的是滋养万物的一面,先生却说成光明肃杀的一面。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邹衍心中微动,捻胡须的手指停了一瞬,继续捻。 他打量嬴成蟜神情,片刻,洒然一笑。 “公子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公子的学问一定不浅。 “我听闻公子在赵国朝堂上,与有‘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美誉的毛遂展开辩论,公子胜之,毛遂绝望自尽。 “面对以高尚德行著称的信陵君刺杀时,公子释放了信陵君门客,展现了比信陵君更高深的德行。信陵君声名落,而公子声望起。 “与老夫这谈天衍相见,公子便以谈天对之。老夫精于阴阳五行,公子就言日有两面,用阴阳之理诘问老夫。 “公子学问到底有多深?喜用这样的方式应世人?不知五行各有所长的道理吗? “水是柔和的,火是炽烈的,金是坚硬的,木是生机勃勃的,土是厚重的。 “制之,当以五行相克之理。 “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 “公子偏要以水胜水,以火胜火,这不是舍易求难,违背天地之理吗? “衍实在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各人精研一辈子的学问,公子七岁就要尽盖之?是否太狂妄了一些呢?” 嬴成蟜绽放笑容,肆意张扬。 “因为小子想既胜人之口,又服人之心。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吧。 “年轻不狂妄一些,岂不是白负了青春。” 邹衍定睛看着,像是看到了漆黑夜空中的皎皎明月,照的千里无星辰。 只是他看不出来,这轮月亮的颜色是中正黄,还是胜血红。 从眼前少年向他提问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比冬日寒风还要逼人的锐气,如同见到最犀利的辩者。 那两个问题自带陷阱,无论怎么答都有后续。 而后面少年说的“既胜人之口,又服人之心”这句话,则是出自《庄子》。 是庄周以评价桓团、公孙龙这两人,引申到评价辩者这个群体的话。 与庄周见过面,算是朋友的邹衍对朋友著作《庄子》非常熟稔。 他记得原文是: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 【饰人之心,易人之意。】 【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 这是对他之前五行相克理论的反击,这个少年就是要以火胜火,以水胜水。 在对方最擅长的学说打败对方,才能使之口服心服。 老人微微提气,眯起双眸,看着微微浅笑,却明显肆意的少年。 [或许不止如此,他似乎猜到了我欲以子秉试之。] [若真是这样,那其心就绝对不会是君子之心了。] [以非君子之心,行君子之行,这样的人,我又该如何对待呢?] [罢了。] [我观天观人看不出这个人的品行,接触交谈之后也很难看清这个人。] [以言知人……这种事,还是要让子秉来啊。] 老人手放下,不捻须。 “公子方才说的话,老夫曾听友人说过类似的。 “其说辩者是粉饰言论,强辩夺理。 “只能口头胜人,不能使人心悦诚服。 “老夫对辩者也向来不喜,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言论犀利。 “纵有诡辩之名,但能让人说不出话,其见闻、学识也要比我这个只会谈天的人多的多。 “我今日来是想一探公子究竟,决定是否投在公子门下。 “眼下虽然探到了一些,但依然无法让我做决定。 “我要等子秉与公子相见后,再做决定。” 嬴成蟜微微欠身: “今日能见到先生,就已经是小子的荣幸了。 “只是小子答了先生三个问题,而先生还未回答小子的两个问题。 “小子斗胆,能否请先生指教一下小子,再离开呢?” 邹衍呵呵笑,此刻的感觉和见到公孙龙这类辩者时是一模一样。 老人轻轻甩袖,大为洒脱。 “你问老夫谈天是有意,还是经年习惯。 “老夫若说有意,你便可说老夫为了号而谈天,其人伪也。老夫若说习惯,你便可说老夫三十多年以来未有长进,仍抱着年轻时的号不放。 “你问今日太阳本是生养,老夫说是肃杀,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老夫若说故意,你便可说老夫错矣。老夫若说不小心,你便可说老夫犯下这等低类错误,证明根本不懂阴阳,不甚明了。 “这些如何说都不对的问话,老夫在子秉那里就体会过数次了。 “老夫三十年前就认为这些乃无用之道,毫无意义,现在依旧如此观点。 “这也是老夫对辩者不喜的原因。“你既问,老夫便答。 “谈天乃经年之习惯,说日肃杀之意乃故意为之。” 少年静静听完邹衍的话,无奈地叹口气,摊开两个小手。 “邹子啊。 “小子就是不懂,不明白,真心求教,所以问两个问题。 “哪里有先生想的那么复杂呢? “小子才七岁啊。” 邹衍抱拳微微欠身: “那便当老夫小人之心了吧。 “外山之中,老夫以大雪相迎,公子出山。 “昌国君府,公子见而不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是老夫与公子相见的第二面,老夫等着与公子见第三面的那一日。” 邹衍离开驿馆。 行走间体态轻盈,毫无老态。 少年看着邹衍背影,即便心中已是打起了八分警惕,仍是掩不住本心那不断生出的亲近意。 就像是看到了壮丽的山河,想要置身其中。 “先生。”少年轻唤:“燕王残暴无道,小子不会久待在这里,先生知道去哪里寻小子吗?” 老人脚步不停,指了指天空: “老夫观天得知,在稷下学宫能等到公子。” 嬴成蟜心神一凛,脸上无笑,言语却带着轻松笑意。 “观天而知人事,小子倒也学过一些。 “只是怎么观,小子也不能知人事。 “遂一直以为这天文之道,乃是假借天意而欺民,行贵族之人事罢了。 “先生虽乃阴阳五行学说之大成者,号谈天衍,小子却还是要问一句。 “先生是真的观到了吗?天亲口告诉你,小子要去稷下学宫吗?” 邹衍人出庭院,言语遥遥传来。 “原来,公子也有不善的学说。 “不知观天,便以伪攻之,这可和公子言行不符,公子该以观天胜观天才对。 “老夫虽年迈,不年轻,但被公子狂妄所染,今日也狂妄一次。 “老夫绝不会观错! “平原君死了数月,子秉不来寻公子报仇,就是因为其对老夫之言信之。 “子秉早至稷下,恭候公子多时了。” “那小子就多谢邹子了!”少年大声喊道。 风声隐隐,没有带回人言。 少年眉头紧锁。 邹衍的回答,解开了他心中长久存在的一个疑惑。 公孙龙,字子秉。 诸子之一,名家代表人物。 名家这个词乃是后世人给之,当下称公孙龙这样能言善辩的人物为辩者。 公孙龙以白马非马论名扬天下,世间诸子莫能当面说服其口也,曾是平原君赵胜最为礼遇看重的门客。 后来邹衍入赵,痛批了公孙龙这样的辩者,公孙龙遂离开平原君离开赵国,行踪成谜。 公孙龙离开的个中缘由没有公开,但绝对不是其无言以对,公孙龙这辈子就没有在言语上弱过任何人。 嬴成蟜说死平原君赵胜。 言论比毛遂之言更取信赵王,以致毛遂不能为主君报仇而绝望自杀。 毛遂死之前就曾说若是子秉在,绝对不是这样的局面。 少年当时就记下了,等待公孙龙找上门来,在其心中一直是个结。 就像他打破信陵君魏无忌的金身一样,他怕公孙龙打破他的金身。 他身上道义这两个字,这个时候还不能掉。 只是过去快半年,一直没见公孙龙,少年还以为其已经死了,心放宽。 没想到,今日能在邹衍口中听到公孙龙。 准确的说,今日能见到邹衍,也很出乎少年意料。 随着他的名声渐大,他遇到的人似乎越来越高了……高到他心中一点底没有。 [原来那日山中笛音是邹衍……] [在昌国君府他也在吗?盖聂也没发现吗?干嘛盯上我啊?] [他怎么知道我要去稷下学宫的?真是观天?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公孙龙为甚要听邹衍的在稷下学宫等我?他俩不是有仇吗?] [直接来找我不行吗?我行踪一直公开,又没隐藏过。] [……我懂了,他是想在我最巅峰时把我踩下来。我站的越高就跌的越惨,真是恶毒啊!] [公孙龙,公孙龙子……靠,谁能说得过他啊!] 诸子,每一个都不是浪得虚名,而公孙龙子正是以辩论闻名。 白无瑕在徒弟和那个叫邹衍的老人对话时,只带了眼睛耳朵,没带嘴巴。 等到老人离去,少女才把嘴巴安上。 “这个人的心比你还脏。 “他问的问题就是单纯问题,你问的问题就是暗含陷阱。 “这种人依据你的说法,该叫什么来的?”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螓首微扬,手指在空中重点两下。 “双标犬!” 她的声音略显兴奋,似乎是为自己想到了这三个字而欢喜。 少年白了少女一眼,无奈一笑: “你啊,真是没什么长进,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只是被他拆穿了,还要怎么说出口啊?” 少女面有愠色,从地上拿起大石头怼在徒弟怀中。 “抱着!扎马步! “我没有在权术长进,你这武功也没有长进啊!” 少年抱着石头。 重物在手,心中那些繁琐冗杂,沉甸甸的思想暂时被身体上的压没了。 少女玉手按在少年肩膀上,冷着脸,一点点将少年向下压。 少年起初还硬顶了片刻,但和过往无数次尝试一样,并没有用。 于是他认命地屈腿,蹲到少女满意的水平,嘟囔道: “公报私仇,说不过就体罚……” “你小声嘀咕甚呢?”少女质问。 “我说师者真美丽,向来都是以德服人。”少年最识时务了。 少女冷哼一声,拿起自己的大大大大石头,也在少年旁边扎起马步。 少年随着马步继续,身体越来越热,腿也越来越麻。 脑子里除了坚持,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了。 少女瞥着徒弟,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和少年相处这么久,她又怎么不知道少年心中所想呢?她嘴上对少年的评价可一直是奸诈。 不过是看少年愁苦,故作蠢笨,想让少年轻松一些罢了…… 又过两日,庭院又有人来。 燕王喜亲至,迎秦公子成蟜出驿馆。 136.第136章离蓟去楚,赵公明 第136章离蓟去楚,赵公明 庭院中,数月如一日扎马步的少年听到门响,扭头看去。自前日邹衍推门而入,少年就对门声敏感了许多,万一进来的又是什么子呢? 这次不是子,而是王——燕王喜。 少年放下大石头,打量着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 其穿着宽大袖口的交领,右衽深衣,曲据缠身多层,呈燕尾曳地。腰带用带钩和环配系,衣整体呈蓝色,其上花纹间填朱、黑色漆。 这套服装少年见过类似的,燕国贵族的服饰多是蓝色打底,燕国官服更是如海般的蔚蓝。 少年起初是有些疑惑的。 因为燕国虽小,却是姬姓正统。 燕国始祖燕召公可是周文王庶长子,周武王亲弟。 燕国王室根正苗红,血管中流淌的血,和周天子是一样的。 而周承火德,服饰多是大红。 按理说燕国应该也该是承载火德,喜红,但燕国偏偏用的是蓝色。 直到前日邹衍来此,历史书上的诸子从书上走下来到现实,特意奔着嬴成蟜而来。 嬴成蟜特意去要了一本前世已经失传的《邹子》,这两天一直在看。 他要从邹衍的《邹子》中洞察其思想,多了解这位邹子一点。 否则只凭借史书上的只言片语,他和诸子打交道,心慌。 《邹子》中,有一篇名为《终始》。 大意是邹衍对于朝代更迭的推演,以和弟子、君王、友人对话的形式表现出来,风格类似《论语》。 其中有一段与燕昭王的对话:(注1) 【燕王曰:“周势衰微,不复从前。幽燕六百年,可能承火德?”】 【邹衍曰:“火焰再炽,久燃必熄。王朝更迭,如五行轮转,水胜火。燕临北海,天赋水德。”】 燕国贵族服饰多为蓝色,正是受了邹衍五行学说的影响。 刚刚看过的《邹子》,在现实中就应用上了,这就叫学以致用。 少年先有些欢喜,后大为警醒。 在秦国活了七年,邹衍这两个字他听都没听过,就像历史上没有这个人一样。 而在燕国。 一国之色,邹衍一言而定。 地域不相同,文化有差异。 若是不出秦国,他凭借显赫身世和前世所学,足以欢欢喜喜过一生。 可要是想做点什么,给历史车轮下面塞个石头子,那他就要继续学习了。 前世老本吃到现在,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少年神游物外,思想渐渐飞远…… 燕王喜是抱着再被吐一次口水的心态进的驿馆,心中一片哀伤。 做为一个王,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上却要奉迎一个七岁稚童,耻辱啊…… 可他为了能继续当燕王,就不得不这么做。 赵、魏、楚三国合纵,燕国怎么打得过呢? [若是秦国被三国宣战,秦王子楚也得老老实实恭请人吧?] 这么一想,燕王喜的屈辱感就少了一些。 站在庭院门前,这位王者仰望着天空,一片灰蒙蒙。 [天要难燕,非孤之罪。]他在心中念道。 大手放在门上,脸上带上假笑,慢慢推开,礼数做得很足。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竖子,世上唯一一个吐他口水的无礼秦国王公子! 那竖子抱着一块大石头,蹲着马步,似乎是在练功。 燕王喜眼珠上下起落几次,笑容变得真挚了些,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沟通的好借口。 “寡人听下人说,相邦每日练武勤耕不辍。 “今日恰好有暇,来看看相邦是否还缺练武的药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竖子练武药材都是寡人所供。] [以此引之,当不至于给寡人冷脸才是。] 燕王喜这么想着,走到离名义上还是燕相的少年三步外,就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某竖子要是吐口水,他很好躲。 他见某竖子放下大石头,然后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盯着他上下来回看。 看看的,视线就定在了他的上身宽袍,也不说话。 [这竖子耗费了寡人这么多药材,竟然还故意晾着寡人!非人哉!] 燕王喜想着,自然地抬起双臂,张开双手,脑袋低下扫了扫衣袍,抬头轻笑道: “怎么,寡人今日这身,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 某竖子视线不偏,嘴唇不动,依旧是定定站着。 燕王喜声音刻意放低放轻,正想的入神的竖子根本没听见。 自觉遭到羞辱燕王喜心有戚戚然,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静静陪站,脸上是礼貌而不失风度的笑。 阴天送来微凉春风,太匆匆。 刚刚扎过马步,出了一身大汗的嬴成蟜打了个激灵,终于是回了神。 燕王喜心中冷嘲好做作的表演,嘴上热络道: “相邦快去洗个热浴,千万不要进了寒气。 “这阵子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该多注意啊。” 嬴成蟜冷着脸,装作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高声道: “谁是你燕国相邦? “汝倒行逆施,比夏桀商纣还要暴虐! “吾宁死!也不为燕臣!你杀了我吧!” 燕王喜嘴上说着“公子说笑,公子说笑”,心中大骂竖子!伪君子! 他抄一个昌国君府,就是暴虐。 那威胁要燕国秦弩飞如蝗,秦剑落如雨的某竖子就不暴虐了?到时死的人比百个昌国君府都要多! 现在还假模假样地求死。 那当初在燕王宫就不要威胁啊! 燕王喜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陪着某竖子演戏,姿态放得极低。 好说好商量把某竖子请出驿馆,送出蓟。 蓟的城门口,人一直是稀稀拉拉的,今天却呜呜泱泱的。 燕国游侠在节侠田光带领下,庆祝长安君脱离樊笼,重获自由。 还有诸多慕名而来的方士、学子,要拜在嬴成蟜麾下为门客,任凭驱使。 嬴成蟜从车厢出来,站在车前室。 身前的驭手回望,看着少年投来敬仰与向往的眼神。 驷马高车上,嬴成蟜四下扫过。 来迎接送行的这些人多是衣着光鲜,穿着丝绸所制的衣服,上面好多还有精美的刺绣。 一个个笑逐颜开,面色一半是健康的麦色,一半是纵欲过度的憔悴。 而在三十步外的远处,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男童吃着手指,赤着双脚,好奇地看着他。 大眼有神,小脸蜡黄。 男童的手被一个男人牵着。 那男人面为菜色,身上穿的褴褛黑衣不知道是麻、还是褐、又或者是动物毛皮。 男人同样赤着脚,一步一个脚印带着男童走远,自始至终没有望过来。 嬴成蟜脑袋转动,看到了更多赤脚。 他不需要去近前看,就知道那一双双没有穿履的脚上满是皲裂。 他早就在蓟游览过,知道这座燕都百姓是什么模样。 他胸口有些堵,像是被整座燕都的赤脚踩踏了一遍。 他谋算的那些所谓大事,他名扬天下的贤名,与百姓其实都毫无关联。 诸侯攻伐,列国纷争。 有志者谋求一统中原,无志者愿想守成享乐。眼光高远的上位者,视线看不到身在底层的下位者。 百姓哪有心啊? 怎么说,怎么走。 为了活着,让做甚做甚。 国家兴盛。 建造宏伟的王宫,庄严的帝陵,贵族府邸装高门,住大户。 国家衰败。 王宫依旧宏伟!帝陵依旧庄严!贵族府邸依旧是高门大户!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这个天下,自古如此。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少年收回视线。 现在的他只能看到,改变不了。 想要改变人的处境,首先要改变这个世道。 他抹着眼泪,一脸哀色,捶胸顿足: “因为我嬴成蟜的缘故,让秦、赵、魏、楚四国对燕国宣战,这是我的罪过啊! “燕王无道当伐之,可燕国无罪,燕人无罪啊! “我就这么走了,未来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你们让开,就让我为了道义摔死在这里吧!” 少年闭着眼,一脸视死如归地跳下马车,摔进了喧闹的人群中。 改变世道的前提,是要融入世道。 邹衍也在人群里,距离秦公子只有两三步。 众人对少年的称赞声震得他耳朵疼,心烦气躁。 “公子成蟜”、“长安君”、“主君”等言语的喊声,差点掀开了他的天灵盖。 他确信,少年君子非君子。 君子若觉当死,便会一死了之。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多话,宣扬自己要为了燕地百姓而死,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跳,好生可笑。 邹衍望着天空,今天的天很阴。 “天不愿让你走啊。”老人口中说着话。 视线开始锋锐起来,在人群中锁住少年身影。 少年身体一僵。 就在同时,节侠田光住了口,看向了老人,身子微俯如猛虎捕兽。 白衣剑圣飞身跃起,踏在马背上,居高而临下,手摸剑柄,如剑的目光也看向了老人。 车厢内窜出一个少女,白无瑕踏在少年跳车位置,还是看向老人,秦剑出鞘半寸。 老人低眉顺眼,内心苦笑一声。 “不让走,又不让杀。 “天啊,你到底是甚意啊?” 当日,秦公子成蟜离蓟。 跳车赴死一事,经商人、士子、方士、术士、贵族口中传遍列国,名声大噪。 嬴成蟜的车队走出蓟没到两里。 黄土道上,两道车辙延伸向远方,一个衣着华丽服饰的男人拦在道路中间。 下人近前,询问来意。 其自称李园,受楚王命令,在此等候秦长安君,请长安君赴郢。 李园掏出盖有楚国王印的羊皮,递了上去。 经勘验,确实无误。 公子成蟜亲见之,诚挚地道: “我听闻楚王为了救我而要攻打燕国,这个行为是不道义的,正想劝谏楚王,正不知如何见之。 “今日恰好见了足下,这就是天意啊,我终于不用烦扰了,请足下领着我见楚王吧。” 李园恭敬地应了声“唯”,进了嬴成蟜的车队,心里嘟嘟囔囔。 [我王救你,你还说什么道义?道义比活着还重要?] [以怨报德,你怕不是有什么疾病吧?君子都是这么可恶的吗?] 车队转道,驶向楚国。 在燕地行程过半,过一高山之时,闻虎啸之音,振聋发聩。 车队不停,加快速度,士卒提高警戒。 在没有热武器的年代,只靠冷兵器,人遇到猛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虽然嬴成蟜一行士卒不少,更有武功高强的剑圣盖聂坐镇。 但真要窜出来一头吊睛白额大猛虎冲车队,想要无人死伤拿下也不太容易。 十里路,匆匆过。 头前探路士卒回报。 说道路一侧有一支规模极大的商队停在路边,正在休整,人数是自家车队的五倍不止。 “五倍?”嬴成蟜狐疑:“你没夸大?” “小人绝无妄言!”探路士卒肯定道。 嬴成蟜摸摸下巴。 他的车队规模本就不小,二百人左右。 若是五倍不止,那前面停靠的商队就是千人了。 什么商队这么大?吕氏商会的商队也没有几支能有千人啊?这支商队真的是商队吗?为甚这支商队偏偏停在他前行的路上呢? 他瞥了眼楚国使者李园乘坐的马车。 李园为甚不在蓟里等他?楚王派使者迎接他就派一个人? 这条道是去楚国的道路,是李园来了之后才转的,他原本是不走这条道的。 而眼前这个李园,要真是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李园。以其在史书上的表现,干什么腌臜事都很正常。 这么一想,全是疑点,嬴成蟜想换道了。 他是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恰此时,车厢外传来马蹄音,方向似是正前方大道,越来越响。 嬴成蟜露出谨慎之色,正要下令列阵戒备。 白无瑕像是知道徒弟心中所想一样,拍拍徒弟脑袋安抚,摇摇头。 “马不多,两匹。” “两匹也很危险的,万一是个万人敌呢?万一项羽早生了几十年呢?”嬴成蟜嘀嘀咕咕。 他稳坐车厢,打定主意。 再来的人就算说自己是楚王,他也不出去。 很快,马蹄声达到最大,然后无声。 又过片刻,盖聂在外通报: “前方来了二人,其中一人自称是赵氏商会少主赵公明,请见公子,公子要见否?” 白无瑕露出异色,芳心稍安。 赵氏商会,民间七大商会之一。 若是赵氏商会少主在,那商队有千人就很正常了。 嬴成蟜关注的点却不在此。 少年从车厢探出脑袋: “谁?” 【注1:《邹子》已经失传。篇章《终始》是记载在《史记》中的,原本内容失佚。文中是笔者翻阅史载资料杜撰,非真实典籍。】 137.第137章不抢小儿黑虎,邹子办不得事乎? 第137章不抢小儿黑虎,邹子办不得事乎?嬴成蟜仰着头,看着身前膀大腰圆的胖孩子,瞠目结舌,诸子之一的邹衍都没让他如此震惊。 “你,你这。”他指指对面,又指指自己:“你确定你和我一样大?你确定你也是七岁?” 嬴成蟜对面,自称赵公明的胖孩子比其高了一个头,胳膊顶他大腿粗,大脸方方正正,肤色黝黑。 “对啊。”胖孩子认真点头,一动作,脸上肉嘟噜嘟噜的,很有弹性:“按齐历,我今年八岁。但是按照秦历,十月一是新年,新年过后才长一岁,那我现在就是七岁。” 嬴成蟜:“……” 不是他见识少,这真的很吓人啊! 战国末年,生产力不足,底层物资匮乏。 平民百姓吃饱都费劲,肉是一年都吃不上几回。 身体摄入不足充足营养,就难以成长,遂有七尺男儿之说,将身高七尺当做男儿成年标准。 七尺,就是这个时代男人中上等身高。 秦一尺是二十三厘米,七尺男儿就是一米六一。 可眼前这个面相稚嫩的赵公明,据嬴成蟜目测,绝对超过一米四!六尺往上! 体重的话,这个吨位,要是按照秦制,一斤等于前世二百五十克来算,绝对超过两百斤! 这么大的人,八岁?玩呢? 嬴成蟜想起了电影《让子弹飞》的经典片段: 张麻子从桌子底下拉出“马邦德儿子”,指着比他还高的“娃”问马邦德:“这他妈是八岁?” 电影照进了现实,嬴成蟜作为君子,自然不能像土匪一样污言秽语。 “这他妈是八岁?”嬴成蟜指着赵公明,问身边的美少女老师。 “妈”字始于唐代,战国末还没有,算不得骂人。 白无瑕摇摇头,清冷的吐出四个字。 “绝无可能。” 少女认为这就是一个长着娃娃脸,极度危险的成年男子。 从见到这个赵公明开始,她的手就一直放在剑柄上没有拿下来过。 徒弟年岁小,练武时间太短,阅历也不足,觉察不出眼前胖子的危险。 武力不低,久经战阵的白无瑕却不然。 眼前这个胖子看上去很是肥胖,一身都是赘肉,毫无杀伤力,但实则暗藏乾坤。 少女观其脸虽胖而肉不垂,行路间脚步敦实、沉稳有力。判断出其只有身体表面上是一层肥肉,内里全是蕴含爆炸力量的肌肉。 这在嬴成蟜前世有个极形象的形容词,脂包肌。 少女再听其说话中气十足、声带隐鸣,分明是练武练到了内脏的表现。 这等内外兼修的武者,极少。 一贯自恃勇武的少女自认,要是离了剑,赤手空拳一对一放单,她大概率不是胖子对手。 “你看,我师也不信。”嬴成蟜仰着脑袋看着赵公明:“你有甚办法证明你是八岁?” “不信拉倒!这个给你!”赵公明大脸一沉,明显是生气了。 把怀里抱着的活物往嬴成蟜怀里一丢,扭头就要走。 嬴成蟜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往后一缩,让那一小团黑不溜秋像是黑猫的活物摔在地上。 不明不白的人,扔不知道是甚的活物,他才不接呢! 那活物被摔,在地上打了个滚,扭来扭去地叫: “咦咦咦咦!” 嬴成蟜听上去,就是刚出生的小猫叫声。 本来要走开的赵公明更生气了,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看着摔了一下的小黑猫心疼的很。 “不要还我!” 快走大步,矮身捞猫。 他刚才是冲着嬴成蟜怀里丢的,猫的落点就是嬴成蟜刚才站的地方,猫离嬴成蟜只有半步。 他要捞猫,就要近嬴成蟜身。 白无瑕不允。 一声“噌”吟,秦剑出鞘,斜挡在黑猫面前。 赵公明身子蹲到一半,站住脚,抬头,一脸愤怒地望着白无瑕,极为委屈地大声喊道: “干甚啊!” 不要就还给他啊!他还不想给呢! 自己不要还不许他拿回来,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少女不说话,手腕翻转九十度,修长五指紧握剑柄,大有你再敢往前我就出剑的架势。 两人交互这段时间,嬴成蟜看着小黑猫“啊啊啊”叫,觉得还怪有意思的,四处望望。 立刻就有善于观察,极为细心的门客捡了个树枝递了过来,得到了嬴成蟜口头嘉奖与一金赏赐。 少年拿着树枝,轻轻捅咕着小黑猫,“猫猫猫”地逗弄着。 小黑猫很有灵性,顺着声音往嬴成蟜脚边爬。只用两只前腿扒拉着行进。后腿似乎没有半点力气,在地上拖拉着。 它爬到嬴成蟜的花纹锦履上,闭着眼睛,张嘴“咦咦咦咦”叫。 嬴成蟜看到这小玩意还没长牙,放下了戒心。 两指抓着其后颈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近前看,黑猫身上只有一层细细绒毛,爪子都还是粉嫩的,身上还有些湿。 [这看上去像刚出生的猫啊。] 他把小猫抱紧一些,免得冻死。 又退后一步,站在白师侧后方,向和白师对峙的赵公明笑笑: “你丢猫给我做甚?” “是虎!虎啊!”胖孩子大叫纠正。 嬴成蟜眨眨眼,低头仔细看怀中的小黑猫。 好吧,他确实看不出这是小老虎,怎么看都是个小黑猫。 但经胖孩子这么一提醒,他还真发现了不同。 他前世抓过刚出生小猫。 怀中这小东西虽然从体型、外观看都是猫,但重量却比刚出生的小猫要重多了四五倍,得有秦二斤。 [这还真不是猫,还真有可能是只小老虎。] [普通老虎和白虎我都见过,黑虎还真没有……] 毛色也是嬴成蟜将老虎认作猫的原因之一。 他把手指头放在小黑虎大张的嘴里,小黑虎裹住,用力吸吮。 虽然没有吸到奶,但也不松口,不再“咦咦咦”叫唤。 嬴成蟜不自觉露出笑容。 “你要好好养啊!”赵公明起身叮嘱,眼巴巴地看着小黑虎,道:“前两个月它只能吃奶,牛奶羊奶都行,羊奶最好。你家要是没有奶,随便找一个我家铺子,你就说是我朋友,铺子就会帮你找羊奶。你要是不想养了,一定不要丢啊,找一个我家铺子……” 胖孩子隐隐嘱托的模样,让嬴成蟜想到了前世有一个同事因为工作要出差一周,出差前把心爱的布偶猫寄养在他家的样子。 那个同事就是这样说个不停,把猫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玩具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还拉来一车猫用品,从猫粮到猫砂盆到猫玩具甚至还有猫爬架。 他开玩笑跟同事说: “你要是对待工作和对待猫一样认真,早升职了。” 少年耐心等待胖孩子言语。 近一刻过去,胖孩子才说完,临走前想再摸摸黑虎,刚迈步。白无瑕手腕翻转,带动秦剑,剑身反射的阳光晃了下赵公明眼睛。 赵公明驻足,恨恨地瞪了眼少女: “这要是在我家,你就走人吧!” 嬴成蟜等到赵公明走出两三步,突然出声叫道: “且留步!” 赵公明依言驻足,回首望着小黑虎,道: “还有甚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嬴成蟜笑着把小黑虎递到白无瑕手中:“师长,还给这位八岁的赵氏商会少主吧。” 赵公明大脸上很快漾起喜色,紧走两步来接小黑虎。 “公明!”跟赵公明同来,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即刻唤了一声。 其身穿显眼紫衣,高有八尺,面相威严,有一股商贾身上所欠缺的贵气。 赵公明驻足低首,垂头丧气。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转回身,向紫衣男人走去,一边走一边踢土。 尘土飞扬,黄沙后飘。 紫衣男人站在嬴成蟜十数步开外,对着嬴成蟜微微欠身,拱起双手: “公子若是不喜,丢了便是。 “赵氏商会送出去的物事,还没有往回要的。” 嬴成蟜双目自然从赵公明移动到紫衣男人身上,笑问道: “足下是?” “小人出身卑贱,无姓无氏,单名一个赵字。”紫衣男人虽是自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燕、齐一带,家主不在时,小人在赵氏商会能掌一点事。公子日后若是在燕、齐遇到难处,于两国找一间赵氏店铺报小人的名,管点用。” 说完,赵扶着少主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去。 在马上,冲嬴成蟜重重抱拳,轻轻外推,沉声道: “公子再会!” “唉,这就走了吗?”嬴成蟜叹口气,略显失望:“我还以为你们会像我的师长吕先生投靠我的父亲一样,是来投靠我的,原来只是送一只小黑虎。” “这不是普通黑虎,这是虎王!是异种!”心爱之物被人看轻,赵公明面露急色,先指着近处大山,又滑向远处高耸山峰:“方圆百里,都是它父母的地盘!父亲说你家中也有虎,但这和你家养的不一样,你家凑上十头也打不过它父母!” “公明,不要乱说话。”赵摆头轻斥。 “是,赵公。”赵公明撅着大嘴应声。 赵复看公子成蟜,沉声道: “这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送一只畜生,小人还能做主。 “压上整个赵氏商会,这等大事小人说了可不算。 “小人只能将公子之言如实转告家主,由家主定夺。 “拜别公子!” 嬴成蟜正色,也拱起双手。 “拜别赵先生,再会。” 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了句“当不得先生之称”。 调转马头,向来路回返,声音盖着骏马“踢踏”声,遥遥传来。 “赵氏商队即刻启程,公子勿忧。” 赵公明最后不舍地看了眼小黑虎,双腿夹紧马腹: “驾!” 逐赵而去。 二人回到赵氏车队。 所过之处,见到的人不是微微躬身,就是投来尊敬眼神。 车队中腥气弥漫,不少人身上衣衫染血。 二人行至一个特别大,盖着一块大麻布,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大车前。 这辆大车由四车拼接而成,拼接的车是专门用来拉货物的。 一个车长一丈三尺,宽五尺,由专门饲养用来拉车的两匹驽马拉动。 四车拼在一起的大车则是宽一丈三尺,长二丈。 二人站在大车前,赵轻轻掀开麻布,一抹亮黑闯入其眼帘。 其内竟躺着两头庞大到不似人间之物的黑虎! “父亲。”赵公明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嗯。”赵应,声音温和:“赶明为父再给你猎一只虎王崽子。天下这么大,虎王又不是王,有的是。” “可玄朗想要黑色的,不想要黄的白的。” “知道了,没问题。”赵痛快应下,转首去问守卫在旁边的侍卫:“这两头黑虎几多斤?” 抓到黑虎崽子,他就带着儿子去找那位少年君子了,其余什么都没顾上。 守卫微微躬身,声音中有强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兴奋。 “公的两千一百斤,母的一千九百斤! “家主!小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听闻有这么大的虎被猎杀!还是两头异种黑虎! “虽然皮毛保存不全,有几个枪扎出来的大洞,卖相差了点,折了些钱,但依旧价值千金啊!” 父亲赵大树去组织车队起行。 本氏赵,名玄朗,字公明的八岁胖孩子就直勾勾地看着盖着两头黑虎的硕大麻布,想念自己得之不易的小黑虎。 为了给他拿到虎王崽子,其父花重金,请了生活在这片山中的十来个老猎人,联合商队豢(huan四声)养的好手。 趁着母虎分娩虚弱时,陷阱、武器什么都用上,二百来人齐猎之。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虚弱的母虎身上插有三支长枪,毛皮上满是鲜血,眼看将亡。 经验十足的老猎人言称猛兽死前反扑最为厉害,要众人散开围住,射箭掷石,只在远程攻击,不近母虎身前,免伤性命。 母虎在虎穴周围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反扑之机,连连哀嚎。 孰料母虎哀嚎过后,被引走在二十里开外的公虎好似听到了一般,发疯似的往回赶。 母虎在内,公虎在外。 为两虎合击的赵氏商队折了三十八人,参与的人几乎皆带伤。 付出这般惨痛代价这才杀掉双虎,从虎穴里给这位赵氏商会少主抓到小黑虎。 可惜,赵公明抱着小黑虎还没捂热,就被其师长勒令送出去。 胖孩子越想越难过,竟是哭了,两手胡乱抹着眼泪: “呜呜呜,师长真可恶。呜呜呜,我早看上的,我都看上好久了,凭甚给人啊。呜呜呜,不要脸,抢我的小黑虎。呜呜呜,把我的小黑虎还给我……” 赵大树在发号施令的同时,一部分注意力也一直放在赵公明身上。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绝对的爱子。 平日里都是千般万般待儿子好,哪里见过儿子这么委屈。 这位赵氏商会之主心疼,说的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踏踏踏”连跨几步,登上一辆马车。 也不问询,掀开马车帘就直接闯入。 “不抢小儿黑虎,邹子办不得事乎!” 138.第138章伐燕未完,凶残的吕不韦 第138章伐燕未完,凶残的吕不韦七大商会各有所长,赵氏商会经营长处是皮毛生意。 猎猛兽,剥其皮,缝制定做,卖予贵人。 救治孟尝君一命,让孟尝君自秦国得脱的千金白狐裘就是出自赵氏商会。 正是因为自小就听惯猛兽嘶吼,见惯猎虎杀熊,赵大树身上杀伐气极重。 商贾身上通见的市侩气息在赵大树身上几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自威的威严。 面对在自己儿子师长,在燕、齐一代极负盛名的邹子邹衍。 赵大树也毫无顾忌,不讲情面。 身子靠在车厢一侧,单腿支起,手搭在膝盖上,姿势甚为不雅。 “邹子催的急,在玄朗面前,我给邹子留面子。现下就你我二人,邹子若不给我个交代。”赵大树用手拍着心口“啪啪”响,身子微微前倾,眼瞳锐利,炯炯有神:“这里,不舒服!” 其话落下尾音,车帘还在晃动。 可见其动作有多快,说话有多急。 邹衍闭目养神,老神在在不惊不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指指头顶。 “此乃天意。” “又是天意?”赵大树冷笑。 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时,他恭恭敬敬。 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时,他心怀敬畏。 第三次听到这四个字时,他肃颜谨对。 可这次,已经是不知道几多次听到了,他只当放屁! 赵大树凑近,逼视邹衍: “我看不是天意,是你邹衍之意! “要让我儿与公子成蟜结个善缘,自是应当,可为甚要拿玄朗最欢喜的事物? “那只小黑虎他自得知母虎怀孕便一直看在眼里,巴巴地望了三个多月!邹子非要夺走乎?” 邹衍终于睁开双目,目色清澈,恍若孩童。 “不拿玄朗最喜爱之物,怎能让秦公子记住玄朗。 “你不是见过这位少年君子了吗? “公子成蟜心智超过同辈的距离,和玄朗身体超过同辈的距离一样多。 “其出身秦国王室,一些在外面价值连城的珍宝,在公子成蟜眼中或许和粪土没两样。这只异种小黑虎还算个稀罕物,能让他另眼相待。 “他看到小黑虎就会想起玄朗,想到玄朗就会忆起今日玄朗忍痛割爱的表现,知否?” 赵大树神色稍缓,这个解释比什么天意强多了。 “虽不知邹子还有何用意,但我相信不会害玄朗。此事是我有些急了,在此向邹子赔礼道歉。”赵大树正坐拱手:“邹子学识通天,能知天意,别和我这俗人一般见识。” 邹衍微笑,单手轻托: “舐犊之情,乃天道也。” 待赵大树走后,老人重新合上双眼,低声呢喃: “望这只异种黑虎,能让公子善待之。 “今日种下的这颗种子,来日可生出一颗君子之心。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注1) 赵氏商队后方,嬴成蟜的车队原地休整,等赵氏商队起行再动。 驷马高车内,嬴成蟜用细长的小勺自赵氏商会刚刚送来的羊奶里舀出一点点,也就他半个指甲那么大,塞进小黑虎嘴里。 小黑虎顺从本能,吃的不亦乐乎。 本来干瘪的小肚子慢慢鼓成一个球,虎嘴边一圈都是羊奶。 嬴成蟜喂的很开心,这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只想给小黑虎喂奶。 什么邹子、公孙龙子、楚王、魏王的,都抛在了脑后面,记不起来。 吃饱了,小黑虎哼唧两声。 在嬴成蟜怀里钻啊钻,找了个舒服温暖的姿势睡觉,没一会就睡着了。 嬴成蟜把小黑虎放在车厢内的黑熊皮软垫上,用兽皮包好。 给其营造一个温暖拥挤的环境,提升小家伙安全感。 食指手指肚轻轻擦擦小黑虎头颅,会心一笑。 捡起车厢角落的《公孙龙子》,就着烛灯细细研读。 该做正事了。 他想要往历史车下塞一个碾不碎的石头,那稷下学宫就必须要去。 而稷下学宫有公孙龙子。 若是在公孙龙子的诘问下破了金身,失了名声。 那不仅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经营几近于无,后面更是塞不了石头,只能扔点沙子。 嬴成蟜不知道要如何辩赢以辩论闻名于世,并留名青史的公孙龙,试图从公孙龙所写的《公孙龙子》中找到答案。 他似乎忘记了。 那些输给公孙龙的大家,有不少都读过公孙龙的著作《公孙龙子》,却没有一个胜过公孙龙,包括同样擅长辩论的庄子庄周。 他刚展开竹简,忽然有些不适应,仿佛少了些什么。 拿着竹简,小脑袋四下一摇: “咦,无瑕去哪了?” 白无瑕向来和他是形影不离,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躺在一张床了,他已经习惯身边有白无瑕的存在了。 撩着车帘,他举目四望,很快就找到了师长。 十数步外,少女正满脸寒意,站在剑圣盖聂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光看神情,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 他迈着小腿跑过去,就听见少女大声质问。 “那是八岁孩童吗?那明明就是一个内外兼修的成年肉人!(注2) “这种人你也放至公子面前?他说是八岁你就信了?你看不出其内外兼修,武力强劲吗?” “按秦历,是七岁。”剑圣开口,面无表情:“其气血充盈,与其所说年龄相符。” 白无瑕先单掌在身前横切一条线,比划赵公明身高。 又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圆,比划赵公明体型。 “就依你所说,七岁!有这么高,这么壮的七岁吗?” “外貌可以骗人,气血不会。”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感知到他人气血。” “你见识短。” “……你说甚?”白无瑕素掌摸剑柄,咬牙道:“我便算你天赋异禀,能感知他人气血。那你更该能感知到那肉人有多么危险,你还敢放其到公子近前,你” “不危险,我能保护公子。”“你站的比那肉人距公子还远,那肉人若动手,你如何及时相救?” “你是做什么的?”盖聂反问:“你连一招半式都挡不得吗?” “……我现在说的是你让公子处于危险境地!”少女低吼,拔剑出鞘一寸。 “那是于你危险。”盖聂瞪了少女一眼:“便是你根本不能阻挡,我也能后发先至,在那孩子未碰到公子时就取他性命。感知气血不是天赋,而是内功,你感知不到是你内脏练的不够。我听公子说过一句话,认为非常适合你,菜就多练!” 白无瑕美目冷凝,拔出腰间宝剑: “你的剑,最好和你的嘴一样锋利。” “比剑吗?”盖聂目生异彩:“秦剑,聂还未见过。” 二人飞身而起,几个箭步就蹿向林中,消失在众人视线。 这是江湖的习惯——不在人前比武。 被人知道越多,越容易被针对,死的越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刚跑过来的少年有些急: “带上我!带上我!我给你们判输赢!” 赵国,邯郸。 吕不韦居于驿馆,仍做为秦国使臣在此。 当燕王喜宣布释放秦公子成蟜的消息传来时,吕不韦并没有露出喜色。 就好像这一切本就是应该发生的一样。 消息到邯郸的第二日,赵王丹邀请吕不韦临朝。 吕不韦进入赵国信宫前殿,看见了燕国假相将渠也在场。 冷着脸,不入席,不坐椅子,站在朝堂中央就拱手对赵王丹道: “我听说赵国的士卒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看来赵王已经打消了攻燕的念头。 “那我请求赵王为我秦国让出一条道,我秦国自行攻打燕国。” 本来祥和的大殿上霎时进入死寂,赵王丹脸上的表情都不自然了。 燕假相将渠怒发冲冠,指着吕不韦,喷出了殿中大多数人心中所想: “秦国攻打燕国,起因是要救出秦王公子成蟜! “现在我燕国已经把公子成蟜请出,极为礼待地送出了蓟,秦国还要攻燕! “可见你秦国根本就不是为了你国王公子,而是为了吞并燕国!” 将渠一脸怒气地转向赵王丹,气到发抖的身子微微下躬: “赵王啊!我早就说过,秦国攻燕是狼子野心,和道义没有关系啊! “赵、燕就是嘴唇和牙齿的关系,没了哪个另一个都不能长久存在,我们比当初虞国、虢国还要紧密啊! “赵国借道给秦国,就是走虞国的老路啊! “晋国假道伐虢,晋军归还的时候灭了虞国,秦国灭了燕国之后也会灭了赵国的啊!” 上次,将渠只是和赵王丹一个人说。 这次,是和赵王丹和赵国的满堂文武说。 赵国文臣武将皆有异色。 将渠这话虽然是为了保护燕国,但是道理没有错,秦国的攻伐之心这么多年早就得到印证。 就算秦军在灭燕的时候损失惨重,无法再战,这次真就只是借个道。 可以秦、赵之间的仇恨,秦国早晚有一天会对赵国动手。 到那时,灭了燕国的秦国将占据赵国东、西两边,赵国形势会比当下危急十倍。 知道吕不韦今日要来,特意从病榻上下来的老将廉颇也上了朝。 秦国相邦,燕国假相都说了话。 老将看了赵王丹一眼,见赵王丹没有言语之意,身为赵国假相的他就站了起来。 “秦相。”老将语气虚弱,装作大病未愈的模样:“颇想知道,秦国为何还要攻打燕国。公子成蟜不只是秦国王公子,也是我赵国相邦。秦、赵之所以向燕国宣战,不正是要解救公子成蟜吗?现在公子成蟜已经安全,秦为何还要借道呢?” 吕不韦昂首挺胸,对赵国一众重臣的视线一个也不看。 盯着将渠,目露杀机。 “我国王公子,就白白被燕国囚禁这么久吗? “我在中原行商十年,做的就是低买高卖,见惯了占便宜的事,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占便宜的事!” 平阳君赵豹与赵王丹对视一眼,站起身: “秦相这话倒是极对,我赵国相邦哪能白白囚禁,必须要燕国付出代价!” 这位王叔摸着下巴,打量着将渠: “十万石粮,燕相能做主乎?” 有粮食,就能多生多育,赵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将渠自然知道赵豹心思,但还是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话。 “不够!”吕不韦一声断喝,眉眼倒竖:“平阳君锦衣玉食,一应所需自有赵国安排,不在乎利益得失。我这个商人不一样。商人风餐露宿,行千里万里只为牟利,向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人事,想以物易,怎么可能呢?” 赵王丹身子靠后贴在椅子上,这能显得他高大一些。 “寡人很能理解秦相之心。 “但借道一事,却是不可。 “我赵国相邦被燕囚禁,攻燕,道义是站在赵国。 “燕国释放了我赵国相邦,借道与秦,秦灭燕国,赵国就失去了道义。 “燕国囚禁我国相邦是有错。 “可我国相邦既然无事,要燕国以国灭还之,这却也是大为不妥。 “秦相以为然否?” 燕相将渠见赵王态度在燕国一边,见缝插针,唯恐吕不韦又抢在自己前头说话,立刻喊道: “我虽然不是商人,没做过生意。 “但依据秦相的言辞,人事不能以物易,也不能以国易啊! “秦相不做亏本生意,我燕国可以亏,但不能亏掉所有本钱!” 吕不韦眉头略微舒展,似乎是听进去了。 这位秦相沉吟片刻,忽然冷声道: “燕王给我国乐间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国王公子是自愿留在燕国。 “现在我国王公子刚得到自由,就迫不及待离开了蓟,可见那封信是假的。 “我听说那封信是出自将渠之手,实际上是将渠所写,由燕王发之罢了。 “自我做了秦国相邦,辅佐秦王治理大国,就懂得了公平的道理,不会占燕国便宜。 “既是人事,当以人易。 “请燕王将事情真相公告天下,处死祸首将渠,还乐间和公子成蟜一个清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注1:君子对于禽兽的看法。看见禽兽生,不忍心看见禽兽死。听见禽兽声音,就不忍心吃禽兽肉。所以君子远离庖厨。】 【注2:《黄帝内经》中,将胖人分为三种类型:膏人、脂人和肉人。肉人者,上下容大,可以理解为强壮的胖子。】 139.第139章诸侯之意,列国之心 第139章诸侯之意,列国之心朝堂上再次陷入短暂安静,各人心思各异。 平阳君赵豹思考片刻,打了个哈哈: “不知道秦相自何处得来的消息,我却是不知。依我之见,人既然无事,哪能以人命相偿呢? “粮虽是物,可能救人性命,易人事并无不妥,并无不妥啊哈哈哈!” 吕不韦神情越发冷淡,似因赵豹反驳而不喜。 心中一片火热,像是有道细小雷霆自其尾椎骨一直劈到头顶,浑身都是酥酥麻麻麻的。 他此刻之舒爽,比被秦王拜为相邦时还甚之。 他这个卑贱的商贾,在赵国朝堂上用商贾贱术来论国家大事,一国相邦之生死存亡。 不但没人说他卑贱,还都要顺着他以商贾贱术答之。 吕不韦在这一刻对手中的权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更为珍视自己的位置。 他微低眼眉,掩住炽热眼神。 秦国相邦能让他立在赵国朝堂大谈商贾贱术,莫有人敢轻视之。 可要实现他心中伟业,似乎还不够……他当攫(jue二声)取更多、更大的权力。 “此次长安君能脱困,要多亏赵国周旋,我代表秦国承赵国这个情。”吕不韦语气再度松动:“既然赵国坚持如此,那我秦国便退一步,这件事就按照平原君说的办吧。赵国要十万石粮,我秦国也不多要,与赵国平齐即可。” 说着话,吕不韦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到朝臣最前,坐在了唯一一把空着的椅子上。 其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心中仍然有气,只是碍于赵国情面而被迫应之。 从进来开始就咄咄逼人的吕不韦竟然同意了,代表秦国退了一步,向赵国示好。 赵国君臣都有一些小惊讶,这和秦国往日形象大为不符啊。 有虎狼之国的秦国从前可不认情分,也不会讲什么道理。 赵王丹呵呵一笑: “秦相此话,还真是让寡人意外。 “遥想当年,秦昭襄王违约囚禁楚怀王,致使楚怀王客死秦国。 “秦相张仪不讲信用,承诺给楚国的六百里地,改口称六里。 “秦昭襄王薨不到两年,虎狼之国,突然变成了仁义之邦,秦相能告诉寡人这是为什么吗?” 朝臣之中,大将李牧“蹭”地站起。 自他在赵国边境对战匈奴接连失利,明升暗调回邯郸后,他平日不是看兵书就是研究列国兵事,尤其对临近的秦国研究极深。 这一是秦国陇西侯李崇是他世父,邀请他去秦国。 虽然父亲说那不过是客套的话,但李牧还是保留了一番念想。 二则是在李牧看来,燕国从来就不是赵国劲敌,能灭赵国的一定是秦国。 他一直视秦国为假想敌。 这位原本全权掌握赵国北部边境军、政,放在后世就叫封疆大吏的失势大将一张口就石破天惊: “王上,原因很简单,秦国打不动罢了。 “现在秦国披甲之士能有几多?还拿的出四十万乎? “拿出四十万士卒,关中不乱乎?” 李牧话的尾音还没落地,赵王丹大怒: “放肆!怎能对友邦如此无礼!滚出去!” “慢着!”吕不韦轻喝一声,安坐椅中,只把头转过去对着李牧,道:“我秦国哪里是拿不出四十万军,分明是四万也拿不出来。看君穿着乃武将也,将军可愿领军灭秦,建不世之功乎?” 李牧冷笑一下,嘴唇微动,正要应对。 赵王丹双眉倒竖,手掌拍得椅子扶手“啪啪”响: “来人!把李牧给寡人带下去!” 李牧呵呵笑了两声,向赵王丹深施一礼,自己走出了朝堂。 出了殿门,见到阳光,他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满是向往。 将者。 征战沙场,攻城略地,开疆扩土。 居于家中,郁郁而终,何其殇也。 “父亲,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他举起残臂,苦笑,低声喃喃:“平原君已亡,谁还能相信一个残废会领军打仗呢?” 入朝之前,父亲李玑告诫他: “王上对廉颇不满,现在正是你的好机会。 “朝中诸将,除了廉颇,唯有你称得上大将。 “你一定要在王上面前露面,让王上记住你! “今日吕不韦在,找机会用你擅长的兵事开罪他。 “王上嘴上骂你,心中会受用的。 “不要太清高,除非你这匹千里马,想骈死在槽枥之间。” 信宫前殿里,吕不韦看着李牧被带走,心间记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他冷着脸,用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说道: “长平之战,赵国以割六座大城为代价,换来秦国罢兵,这是赵王答应的事吧? “赵王没有按照约定割让六座大城,以致昭襄王再度攻伐赵国,一路打到赵国邯郸。 “邯郸之战虽然是我秦国败了,但原因难道不是赵王的吗?邯郸易子而食、以骨为炊,赵王敢说与自己无关吗?” 赵王丹说秦王不讲信义,吕不韦就说赵王丹同样不讲信义,先把其在道德上面的优越感打掉。 赵王丹脸色有些不自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吕不韦说的确实是事实。 脑子转比较快的廷尉周玉起身,正要张嘴反驳。 就听吕不韦毫不停顿地继续道: “我今日提起此事,并没有想怪罪赵王的意思。 “只是想说十余年前并不是秦国一个国家不讲信义,诸侯列国有几个言出必践的呢? “但现在,我王愿意第一个做守信用的王,秦国愿意第一个做遵道义的国。 “龙生龙,凤生凤。 “长安君能在七岁成为天下闻名的少年君子,坚守道义,这正是我王亲自教育的结果。 “秦国之所以会变成仁义之邦,是因为秦国有一位仁义的秦王。” 殿中原本只是心思各异的赵国老狐狸们一个个都有些绷不住了,面色开始有异。 秦国、仁义。 这两个词能同时出现吗? 西边蛮夷,岂能知文明。 虎狼之国,怎会懂道义。 赵国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会瞥一眼坐在最前列的秦相吕不韦,在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赵王丹也在笑,哈哈大笑,极为畅快的模样。 “哈哈哈哈,好!好啊!”他鼓着掌:“原来如此,秦相一席话让寡人茅塞顿开。秦王曾在邯郸长居,寡人常见。其确实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一个仁义的人。” 吕不韦微微欠身,施礼致谢。 他要以一己之力,扳回秦国在天下的形象。 让诸侯列国知道,秦国不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秦国!霸道只能带来杀戮,王道才能带来臣服! 赵王丹对着秦相吕不韦笑眯眯颔首,予以回应。 然后望向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燕国假相将渠,笑容敛去: “燕相这便起行,回燕去准备二十万石粮吧。 “我赵国保住了燕相一命,希望燕相能和秦相一样,记住这番情意。” 燕国假相将渠沉默着。 方才吕不韦当着他的面,说要他死,他却不敢打断吕不韦说的话。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 连他这个位高身尊的燕国假相都生死不由己,自己的性命被当做交易筹码,存于秦、赵两国之口。 将渠很清楚秦国想要什么。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王上已经抄斩昌国君府,把他将渠提拔起来也不能立刻消弭恶劣影响。以致现在燕国忠臣不语,朝堂都是谄媚之言。 但这是一个好的方向。 他将渠坐在相邦位子上坐的越久,开口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可若是燕王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他将渠身上,把他将渠杀了,那一切就都难以挽回了。 为燕王出谋献策的下场就是被推出去担责,死刑。 燕国还有谁敢出声,敢说话呢? 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尚有的分辩,可以说身不由己。 可这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 给乐间的那封信,是第一次。 用他将渠的死,封燕臣口、堕燕王之威严,燕国将越发衰弱,这就是秦国的想法。 赵国呢? 赵国想要恢复人口,快速恢复实力。 他将渠死了,对赵国是有好处,但好处不多,因为燕国战力还在。 赵国现在无力发动战争,无粮无人。 赵国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而粮食,就是休养生息最重要的物件。 可赵国缺粮,燕国就不缺了吗? 送出去二十万石粮,燕人还怎么活?燕国立刻就衰弱了。 到时燕消赵长,赵军会不会吃着燕国的粮来灭燕呢? 虎视眈眈的列国会不会趁此机会来瓜分燕国呢? 将渠判断是一定会,从这次列国对燕国的态度就看出来了。 秦国距离燕国很远,也不接壤。 那只要不是秦国吃掉燕国,列国其实都很乐于见到燕国衰弱。 准确的说,列国除了自己的国家,希望其他国家都是越弱越好。 公子成蟜是有贤名。 但这贤名真就这么好用,能让楚王、魏王为其宣战? 诸侯一下子都是君子了? 列国一下子都讲道义了? 将渠不信。 不过是适逢其会,顺手推一把罢了,被囚禁在赵国的燕国假相想的清清楚楚。 弱燕,对列国本身就是好处,尤其是赵、魏。 秦国可不和燕国接壤。 燕国衰败,最有可能吃下燕国的就是赵、魏这两个邻居。 现在既然有能弱燕的正当理由,为什么不向燕宣战呢?有好处的啊。 既能弱燕。 还能向天下士子表明本国对待贤人的态度,招贤纳士。 至于坏处,是指帮秦国救出公子成蟜吗? 呵,一个七岁孩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千金买马骨不是真为了马骨,而是为了随后被引来的千里马。 公子成蟜这具千里马马骨,并没有什么所谓,谁在意呢? 诸侯博取贤名,弱燕国都这么积极,就更不用说真正瓜分燕国了。 且今日秦要十万石,赵要十万石。 那来日同样向燕宣战的楚、魏两国再要十万石,怎么办呢? 信宫前殿,赵王丹迟迟没有得到将渠回应,不禁有些蹙眉。 [若非我赵国,你焉有命在?] [不抓紧感恩戴德地回去给寡人征粮送粮,装什么死人?] 赵王丹看了一眼叔父。 平阳君赵豹得到眼色,笑呵呵地离开椅子,走到将渠面前,笑着轻唤道: “燕相?燕相?” 燕国假相将渠面色平静,抬起头,点点头: “平阳君。” “燕相在想什么呢?是这二十万石的粮有些难办吗?”赵豹又凑近一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燕相啊,我也没法子啊。不要这么多粮,秦国就要你的命了!燕相的命,还不值二十万石粮吗?” 平阳君赵豹重提救命之恩,内心很是轻松。 这件事在他看来已经尘埃落定,将渠心里肯定是有些不痛快,但为了自己性命最终还是会妥协的。 将渠沉默着,在心中问自己: [我将渠的命,值二十万石粮吗?] 顷刻间,他就有了答案。 [不值。] [十万都不值。] [五万都不值。] 这位燕国代理相邦直起腰板,未理赵豹,扭头看向坐在椅子中老神在在的吕不韦,高喊: “秦相!渠有一问!望能解之!” 吕不韦看过来,脸色很不好看。 “我和你这害长安君的贼人没甚好说的!” 赵王丹、平阳君赵豹、廷尉周玉、相邦廉颇……朝堂上的赵国文武心中大都有了丝异动。 吕不韦都要杀你了,你还叫他秦相,态度还这么好? 将渠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了。 他继续热脸贴冷屁股,说话清晰有力,略带尊敬: “渠斗胆问秦相,是否渠死,此事就能了结呢? “秦国不会再攻打燕国,再管我燕国要十万石粮吧? “秦相先前说秦国是仁义之邦,这话还算数吧?不会占我燕国便宜吧?” 殿上群臣多有异色,赵王丹猛的坐起要说话。 但吕不韦总被某竖子抢话,在抢话这方面历练过,答得飞快: “我吕不韦是商人,逐利,但秦国不是。 “你把我秦国当成甚了?你当我秦国攻打燕国就是为了得利、占便宜乎? “你错了!你看轻了我秦国! “我王伐燕,只为救子!而我代表秦国此刻站在这里,则是为了公平二字! “你死,燕王为乐间、长安君恢复声名,此事与秦就此了结! “这是我吕不韦,秦国相邦做下的承诺!” 将渠哈哈大笑,极为快意: “哈哈哈!我信秦相!我信秦国! “人事,当以人易!我这一命哪值二十万石? “天下岂有如此贵之人命乎?将渠死也!” 言罢,一头撞向殿中廊柱…… 140.第140章天下皆称公子成蟜以为贤也,嬴成蟜初见楚王即斥之 第140章天下皆称公子成蟜以为贤也,嬴成蟜初见楚王即斥之将渠用尽全身气力撞在廊柱上,头颅如同炸开般剧痛无比,脑海一片昏沉,血顺着发丝流在脸上。 他身子摇摇晃晃,双脚原地踩踏了两三下,扶着廊柱的手抽出来摸了一把脸,意识渐渐清醒了一些,知道了自己没死。 他第二次撞向廊柱。 平阳君赵豹拦在将渠面前,挡住了燕国假相寻死的路上。 原本嘻嘻的赵豹不嘻嘻,面沉似水: “燕相以为不要命,此事就能了结乎? “秦国十万石,燕相献身以免,我赵国的十万石呢? “燕相。” 赵豹双手搭在将渠双肩,用力拉到自己面前。 二人的脸相距不足半寸,呼吸可闻。 “汝。”赵豹目有隐怒:“还有第二条命乎?!” “哈哈哈哈……”将渠仰天长笑。 鲜血流过他的脸颊,流过他的脖颈,流过他的胸口。 胸腔内是热血。 腔外,亦是热血! “赵豹,你要如何呢?”将渠大吼。 他双臂一抡。 赵豹年岁已高,力量不足,双手被震开连退三步。 将渠满脸是血,如自地底黄泉上来的鬼,其状可怖。 他抬起右臂,刚刚摸过脸的右手是红色的。 他以右手食指指尖点着赵豹,猛进一步,血目大睁: “十万石粮,我燕国不给!你待如何啊!啊?!” 将渠又是一声大吼,站在原地,脚步微微移动,缓缓转圈。 他几乎将赵国君臣的脸都看了一遍。 结果和他所想的一样。 这些赵人脸上多是冷漠、鄙夷、嘲弄……视他如砧板上的鱼肉。 “来啊!”将渠猛挥右臂。 向左抡,向右抡。 对着赵国假相廉颇抡,对着赵王丹抡。 “不是说要伐燕吗?来啊!再来战过啊!”将渠嘶吼:“看看这次是孰胜孰败!来啊!来啊!” 数月前拒绝燕国伐赵,今日在赵国朝堂上主动邀战,将渠状若疯癫,冲着每一个坐在信宫前殿的赵人喊: “道义?尔等懂个鸟道义! “我王已许五城!停戈止战! “不过三月,你赵国又再次宣战,这符合道义吗? “秦王爱子心切,为子宣战,与尔等何干? “秦相为王公子出头,要讨个公平,又与尔等何干?” 他冲着面色阴沉的赵王丹喊: “公子成蟜是赵相,不是燕相乎?” 他冲着低垂头颅的廉颇喊: “你是假相邦,我将渠的官职便没有一个‘假’字乎?” 赵国,信宫前殿。 燕相将渠在嘶吼,秦相吕不韦闭上眼。 这场闹剧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落下尾声,以将渠归燕而告终。 楚国,郢。 嬴成蟜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急于赶路地赶路,终于是到了。 刚到门口,就被接进了楚王宫,楚王特意遣人在城外提前等候了三日。 楚王宫,章华宫。 章华宫又名章华台。 在秦国未迁都咸阳前,章华台有天下第一台的美誉,秦国章台宫就是仿照楚国章华宫所建造。 嬴成蟜在章华宫门前登上五马王车,马车辘辘入宫。 嬴成蟜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周围的楚国士卒、宦官,还有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很新的建筑。 在其旁边,楚王元穿着艳丽的赤色宽服,面带笑容,暗暗观察着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年君子。 为此一人,秦、赵、魏、楚四国向燕宣战。 四国在达成各自目的的同时,顺带着也将少年的声望提升到最高。 天下皆称公子成蟜以为贤也。 嬴成蟜能察觉到背后的眼神,故作不知。 看了一会,放下车帘,拦住外面光线,车厢内仿佛自成一片小空间。 少年对上楚王元视线,微笑道: “我听说章华宫是楚灵王主持修建的离宫。 “这座宏伟建筑是楚国举国营之,被誉为当时的‘天下第一台’。 “章华台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曲栏拾级而上。 “这么长的道路,中途得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点,故又有一名,唤作‘三休台’。 “且又因楚灵王特别喜欢细腰女子在宫内轻歌曼舞,不少宫女为求媚于楚灵王,少食忍饿,以求细腰,故又有一名,唤作‘细腰宫’。 “不知小子说的,对也不对,请楚王解惑。” 楚王元淡淡颔首,也是笑着: “皆对。 “寡人有些好奇,长安君乃秦人,为何对我楚国章华宫了解这么多呢?” 嬴成蟜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子说的多好啊,这才是真正的君子。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屈子这样的人。” 熊王元“哦”了一声,轻声讶异: “长安君是因为喜欢屈子,所以才如此了解章华台的吗?可章华台并非屈子所建,二者之间并没有甚关系啊……” 少年吟诵了一段《离骚》。 咂咂嘴,面向神往之,意犹未尽地道: “是,也不是。 “大母乃楚人,酷爱屈子之书。 “其常与我念诵屈子文章,言谈楚国之事。 “我自懂事起,大母便常在我耳边念诵屈子之诗。耳濡目染久了,便对楚国有了兴趣,对楚国了解比对秦国了解还多。 “我这,也算半个楚人吧。” 楚王元听着这话,本就好的心情更好了,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最负盛名的秦王公子成蟜,说自己是半个楚人,怎不令人骄傲呢? 楚王元根本没想过嬴成蟜会欺骗他,七岁少年身太具有欺骗性了。 在无法让人心生敬畏的同时,任谁第一次与其见面,同样也很难生出忌惮、猜忌之心。 再加上秦国华阳太后芈不鸣给楚王元来过信件,说公子成蟜是自己亲孙子,要其多加善待,这也直接佐证了嬴成蟜的话。 楚人本就是骄傲的。 位于中原,又脱离中原。 楚王元骄傲一笑,在一个孩子面前他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他没观察出眼前少年和寻常七岁小儿有什么大不同。 最多是语言流利了一些,记性好了一些罢了,他楚国有大把这样的孩童。 既然没有突出表现,那与这位少年君子的接触也就是一车之缘了。 从眼前这个孩子来到郢的那一刻,到其坐上五马王车进入章华宫,楚王元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 当今日之事传出去,世人就会知道他楚王元对待贤人的态度,会向着楚国来。那些真正有学识的人会想楚王连一个七岁孩子都能如此优待,更何况自己呢? 人才多是骄傲的,与他们楚人一样。 哪里会有人自认学识不如一个七岁孩子呢? 真这么想的人才,那也不配来到楚国。 楚王元摸摸少年的头,没再搭理少年。 心中想着找谁带这个秦国公子在章华宫逛一逛,带其玩两天,坐实了自己爱才之名。 他正在心中搜索人选呢,身边小娃拿下了他的手,一声断喝: “停车!” 王车上的驭手听到了,嗤笑一声,五马王车车轮“辘辘辘辘”地滚着,一刻没停。 这里是楚国,一个秦国小儿,算个甚啊?凭甚命令他这个楚人啊? 五马王车车厢内,楚王元诧异地低头下望,见到少年一脸愤怒。 楚王元觉得很好笑,于是就笑了出来,伸手去掐少年的脸。 “竖子要做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没掐中,被竖子躲过去了。 楚王元也没在意,他本就是顺手而为,也没非要掐到少年脸。 顺势放下手,呵呵一笑。 “小子不错,和你大母说的一样,机灵得很。” 少年变得更愤怒了。 “无礼! “楚王就是这么对待欲问政的人吗? “看来我根本就不该来楚国!停车!” 楚王元还是没放在心上,像是哄那些宗室孩童一样,张开双臂,想要把嬴成蟜抱在怀里。 嬴成蟜不干,闪躲数次。 但大人真想要做什么,一个孩子怎么能抵抗的了呢?除了八岁六尺的赵玄朗。 楚王元抱着少年,用下巴的胡子往少年脸上扎,哈哈笑道: “莫躁莫躁,一会寡人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好” 少年推着楚王元的脸,不等楚王元说完就立刻道: “吃吃吃!吃个屁!你楚国将篡了知不知道! “我说的章华宫是楚灵王建造的章华宫,是被武安君摧毁的章华宫,不是你在寿春建造的赝品! “我以真品之数问你是否与赝品相符,你竟然还好意思说皆对?你是忘记了楚国国都沦陷的事吗? “是不是你们楚国每次迁都,都把都城命名为郢,于是有了新郢忘记旧郢。 “以至于沦陷一个国都,都是不值得记住的小事吗? “楚王以为把寿春改为郢,楚国就没有过险些亡国的大败吗? “我崇敬屈原,是因为屈原投身于汨罗江,为国而殉身,这才是真正的国士! “我说我是半个楚人,是因为我自认只能做到屈原的一半,我是半个像屈原这样的楚人。 “而楚王你。 “以我观之,根本就不配称之为楚人!” 楚王元脸色古怪。 要说生气,确实是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惊诧。 这番痛骂落在赵王丹耳朵里,赵王丹会面上笑,而心中狂怒。 可落在楚王元耳朵里,也就稍稍有一些刺耳,经历过诸多风雨的楚王元气量极大。 就是这惊诧,也是楚王元想到楚国当初得到的消息。楚国在赵国的间人,称平原君赵胜是被长安君嬴成蟜说话气死的。 楚王元看到的时候,一笑置之,不以为意。 春申君黄歇主动告罪,说会提高派遣到赵国的间人能力,不会再有这等不实消息传回来。 言语气死人,这个死法楚王元真是怎么想怎么荒诞可笑。 但现在来看……消息还是有那么两三分可信的啊…… “好一张利嘴啊。”楚王元啧啧称奇:“谁教你的?” “竖子不足与谋!”少年使劲挣扎:“放我下去!我要离开你这个昏庸的王!” “好好好好,寡人是竖子,寡人昏庸。”楚王元觉得很好笑,顺着话道:“长安君,不,先生!先生再给寡人一次机会,与寡人谋一谋,可好?” 少年嘟嘟囔囔: “你救我,我来到楚国,就已经还了恩情。 “要不是看在大母的面子上,我才不管你。” 楚王元继续笑。 他才不相信一个孩子能懂千金买马骨的道理,肯定是其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倒想要听听,这位高人通过一个孩子之口,想要和他说什么。 他面色稍稍正了几分,放低姿态,讨好地道: “是寡人的错,先生请言。” 嬴成蟜瞥了一眼,给出了“不诚心”的评价。 轻哼一声,语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终究是开始说话了。 “我自从来到楚国,就处处听到皆是说春申君的,没有听到说楚王的。 “这令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楚国是不是没有楚王,只有春申君。” 楚王元咂咂嘴,有些无趣。 [拙劣的离间之计。] 少年看到楚王不加掩饰的不以为意,临时决定将婉转的言语直白讲出。 重症,需下猛药。 “我听说莒遭了盗贼,幸亏大王及时遣军逐之,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危害。盗贼只是烧了鲁之社稷,杀了鲁君一家,有这回事吗?” “有。” “那盗贼是真的盗贼,还是楚王派去的呢?” “自然是真的盗贼。” “我本该相信楚王的言辞,但通过与楚王的接触,令我又不敢相信了。但好在,我有其他的办法能知道楚王说的是真是假。” 楚王元“哦”了一声,把少年抱下放在一边。 他现在不仅对少年兴趣不大,对少年背后高人也兴趣不大。 离间计,没甚意思。 “停车。”楚王元轻唤。 五马王车停。 楚王元努努嘴,示意少年可以下去了。 少年眯起双眸: “灭鲁社稷的若是盗匪,此事就没有提的必要,我也会再来楚国与楚王会面,并和楚王当面致歉。 “可要是灭鲁社稷的盗匪是楚国派去的,那看着这种非道义之事发生的楚王今日与我说谎,可见也是默许此事发生。 “你这种不讲道义的王,就不要再与我见面了,也不要寻我。 “大母要我救你,你虽无礼,但我看在大母面上就再多说几句话。 “以我在楚国的见闻,事无大小皆由春申君处置,灭鲁这件事肯定也是春申君谋划。 “春申君现在的封地是淮北十二城,鲁若是他灭之,我不知他有何说辞。 “但最终当会以此为借口,讨要最富庶的江东作为封地。 “像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没有好处,是不会为国做事的。 “他日我之言若是应验,你这个昏庸的王就多想想。” 楚王元闭着眼昏昏欲睡,似乎是没有听到。 少年抬腿便走,掀开车帘一角,又放下了,沉声道: “还有一事……” 141.第141章闪光的少年,骄傲的楚王,厌巫的令尹 第141章闪光的少年,骄傲的楚王,厌巫的令尹“唉。”楚王元无语睁眼,抬眸:“讲不完了?” 他都有点佩服这小娃背后的人了。 用什么方法引诱教导,能让一个七岁孩子记下这么多事,学会如此精湛的表演呢? 宫里豢养的那群优伶,也不如这孩子演得好。 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倒真有那么一股子名仕风范。 楚王明确表达嫌恶之情。 少年像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道: “我听说齐国的国君还是姜姓吕氏时,有个国君叫齐襄公,和自己的亲妹妹文姜有染。 “此事乱了伦理纲常,齐襄公不敢外传,因此只有齐襄公、文姜、以及两人的心腹知道。 “鲁桓公不知情,爱慕文姜美貌,求取之。 “齐国应允,鲁桓公遂娶文姜为妻。 “三年后,二人生了一子,这便是后来的鲁庄公。 “后来鲁桓公带着妻子文姜访问齐国,酒宴过后鲁桓公大醉。 “齐襄公与文姜这对兄妹趁着鲁桓公深醉不醒,旧情复燃,再行苟且。 “鲁桓公中途酒醒,知道了两人的丑事,很是痛苦。 “鲁国是礼仪之国,最是重视礼仪,根本见不到有悖人伦的事情发生,可偏偏这种事发生在他这个鲁国国君的身上。 “他思虑再三,最后没有当面揭穿,只是事后对文姜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斥责。 “文姜将这件事告诉了兄长齐襄公。 “齐襄公心生歹念,灌醉鲁桓公,特别指派公子彭生去为鲁桓公驾车。 “公子彭生折断了鲁桓公的肋骨,杀害了鲁桓公。 “楚王以为,鲁桓公的下场如何悲惨不悲惨?” 楚王元望着少年认真的脸,忽然起了戏谑之心: “寡人听明白了,你还是在说鲁国社稷被盗贼所灭亡的事。” “你认定了这件事是我楚国所为,说寡人和齐襄公一样,对待鲁国国君不道德。 “莫说寡人没做,就是做了,又能如何呢? “寡人就是不道德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在这里谴责、批判,有个鸟蛋用?伤不到寡人半根毛发。 “寡人听说你在赵国朝堂上说死了平原君。 “寡人请你再次拿出你那能说死人的舌头,把寡人说死,可以吗? “鲁桓公这个最重礼仪的国君,看见齐襄公上自己的妻子,也不敢当面言语。 “就算天下都误解我楚国假借盗贼,灭了鲁国社稷,也不会有哪个国家敢站出来替鲁国说话,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燕国这样的小国待久了,经常和燕王这样的小国之主打交道,习惯了燕王对你超出规格的礼待、忍让。 “楚国不是燕国那样的小国。 “做错事就要被打。没做错事,只要大国认为其做错事也要被打。 “寡人是楚王不是燕王。 “不需要像燕王那样低声下气地讨好你,只能期待你引来贤人。我楚国地域辽阔,各地皆生贤人。不像燕国,只有一座燕昭王造的黄金台。” 楚王元的脸上、身上,都在散发着骄傲气息。 嬴成蟜对这股子骄傲并不陌生,华阳太后身上就有,只是没有楚王元的浓烈。 少年沉默片刻,掀开车帘,阳光闯进车厢。 楚王元骤见大光明,视野从偏暗到大亮有一个缓冲时间。 在这一瞬,少年在他眼中是黑的,他只能看到少年身形轮廓的那一层金边。 金人移动,走下马车,踽踽而行。 略显哀伤的声音传来,少年时略显尖锐的嗓音也不能掩住那抹悲色。 “楚王的话,让我已经知道鲁国被灭的答案了。 “若不是我被困在燕国这件事吸引了天下目光,忽略了楚灭鲁之社稷。 “我想这件事一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发声,会有正直的国家为道义而挺身而出,这是我嬴成蟜的错啊。 “我已经不想听你这种没有道义的人说话了。 “既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自问自答快速结束好了。 “鲁桓公很惨,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更惨的是,继位鲁君的鲁庄公不是鲁桓公的儿子,而是齐襄公和文姜所生的儿子。” 楚王元笑着摇摇头。 眼前孩子背后之人,能看出楚向燕宣战有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楚亡鲁社稷这一层用意,确实算得上是个贤人。 要是真身在此,或许还真能说动他。 可是这人选择用一个孩子来代言,啧,走错一步啊。 孩子就是孩子。 就算背下了再多的话,记下了再多的动作,学会了再多的神情,终究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看,这不就露出破绽了? “你方才说鲁桓公和文姜婚后三年,生出一子,是为鲁庄公。 “寡人教你。 “女子大都十月怀胎,产子。 “少则有九月生子,多则有十一月生子,从未有怀孕三年才生子。 “是以,鲁庄公一定是鲁桓公和文姜的孩子。 “下次再要说教寡人,把你师长教你的话背熟一点。” 七岁孩童,哪知女子怀孕生子要几多时日呢? 装出来的神童,再怎么像真的,那也是假的。 少年走的已经有些远了,传回来的话语声有些失真。 虚无缥缈,堪堪听清。 “楚王就当本君记错了吧。” 车帘飘动,缕缕湿气自车厢外而入,让楚王元感到了一丝憋闷。 忽有忽无的缕缕阳光,也不能驱散这潮意。 楚王元摸了一下鬓角,手指略湿。 自从他记事时起,楚国的天就是如此,潮湿得很。 即便是天上的太阳再大,也不能驱散这潮湿,就像楚国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水膜一般。 若想舒服一点,就要生火,火能将潮湿挡在外面。 只是千万注意距离,不能离火太近。 太近了口干舌燥,也难受。 “送那小子出宫。看好他,别让他再讲什么不能让他人因我而死这种话,在寡人宫里自尽。”楚王元在车内吩咐道。 外面传来应声,随后是“窸窸窣窣”地杂音。 楚王元没在意,这声音他也听惯了,是下人在执行他的吩咐。 “知春申君而不知楚王,寡人会不知道黄歇的权力大否?”楚王元冷笑:“寡人是对其贪婪不满,但想要寡人自断臂膀,呸!与其治国相比,贪婪只是小事。寡人不是赵王那个蠢货,廉颇这样的名将都猜忌,十三万破六十万只给个假相,呵。” 公子成蟜被楚王送出了王宫,这件事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春申君黄歇的耳朵里。 还没等黄歇做出反应,第二个消息就传来了——公子成蟜车队起行,要离开寿春。 虽然楚王元正式继位时,把城池的名字由寿春改成了郢,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习惯称为寿春。 黄歇一边让门客李园凭借着这么多日乘车的交情,去游说公子成蟜多住两天。 一边命令下人去通知守城门的士卒,不要放公子成蟜一行人出城。 一边又吩咐手下备马车,拉其入宫见王。 反应迅速,三线操作。有条不紊,不慌不忙。 后世所排列的战国四公子,其他三位都出身王室,唯有黄歇不是。 家室不如的黄歇能入选战国四公子,靠的是极为突出的理政之能。 楚王宫。 他人面君需要通报,黄歇面君则要通知。 因为天气原因,楚人衣服穿不久就会潮湿。 湿溻溻(ta一声)的衣服穿着当然不舒服,楚国贵族衣服就换的极勤,最热时一日三衣。 楚王元也是如此。 出去走了一趟,接了个竖子,弄了一身汗。 回到宫里衣服还没换完呢,黄歇就跑进来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楚王元让黄歇在外等着,重新换了一身如烈焰般的火红衣袍,这才走出见之。 “令尹何事啊?” 黄歇微微欠身: “公子成蟜千里迢迢来到郢,却只在郢待不到一日就走了,这让天下士子如何看待我楚国?” “哦,这事啊。”楚王元笑笑,不以为意:“爱如何看就如何看,寡人做的还不够多吗?难道还要像燕昭王一样,给他起一座黄金台不成?” 楚王元很是放松地躺上软榻。 他都为了这竖子向燕宣战了,还派使者去燕国外面邀请,还亲自在宫门乘王车搭载。 自认诚意早就足够了,求贤之心满满。 黄歇轻吸一口气。 他喜欢楚人蛮夷的身份,讨厌楚人莫名的骄傲。 “王上啊。 “秦孝公为求贤,发布招贤令,愿与天下贤人分土。 “燕昭王为求贤,建造黄金台,万般尊重贤人郭隗。 “臣也不要求王上像这两人看齐。 “只是听听公子成蟜说两句话,陪着这孩子玩两天,留他在郢多带一段时日,这都不行吗?” 楚王元懒洋洋地道: “你要是知道他说了甚,你比寡人还想要他走,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甚?” “不想。”黄歇沉声道:“就算他指着臣的鼻子骂臣是竖子,臣也能听三天。” 本来想要借机把某竖子对自己说的话都说出来,施恩给心腹黄歇的楚王元兴趣索然。 他现在当然也可以说。 但黄歇都说不想听了,他还要说,多没面子啊?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说。 于是他淡淡点头,颇为不快地“哦”了一声: “令尹修巫修的好,养气功夫深,寡人还要多修修。” “臣从不修巫。这事与巫无关,与国有关,大王该亲自把公子成蟜接回来啊!” “唉,既然令尹都如此说了,好吧。”楚王元不情愿地坐起身,吩咐旁边的宫女:“把占尹和卜尹找来。” 宫女自去宫外传话。 黄歇额头皮肤表面下的筋一跳、二跳、三四跳,跳个不停。 他虽以楚人自居,但祖上实乃黄国人。 黄国在近四百年前为楚国所灭,到了今日早就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黄人这个称呼也早就消失了。 黄歇认同自己的母国是楚国。 但或许是骨子里的黄人血脉作祟,他认同不了楚国的文化——巫。 楚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皆信巫鬼,重淫祀。 黄歇暗中咬了一下牙,然后以平和的语气道: “王上叫两位大人做甚,是想要占卜一下应不应该接回公子成蟜吗?” “是啊。”楚王元指指上面:“东皇会指引寡人正确的方向。” “臣说过,不要让巫觋参与国事,于国不利。” “这件事寡人无法认同。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自古以来就是最大国事,我楚国祭祀之人皆是巫觋。自建国以来,我楚国按照东皇指引,国力蒸蒸日上,哪里不利了呢?” 黄歇紧闭嘴巴,心下暴怒。 [又是巫!又是东皇!] [既然一切都是东皇太一的功劳,那你生不出儿子,不要让我给你找美人啊!] [你找那些巫觋来一个大祭祀,祈求东皇太一赐你一个儿子啊!] 舌头在嘴巴里卷起、摊开,来回数次,心情终于平复了下去。 他面带微笑,道: “王上既然不愿接公子成蟜,那此事就全权交由臣,可好?” “你要如何做?”楚王元好奇。 不要他这个楚王出面,还能让天下士子知道他这个楚王非常重视贤人,这要怎么做? 楚国北城门口,嬴成蟜被挡住许久。 李园苦口婆心,在驷马高车外劝其多留一段时间。 嬴成蟜并不露面,藏在车厢中。 车队就停在北城门口,挡住了来往之路。 既然这条路他走不了,那大家就都不要走了。 车厢内,白无瑕听徒弟说了与楚王元的见面过程,和不欢而散。 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外面,身穿红服的楚人士卒连成一片,站的红彤彤。 这些楚兵看车队的眼神总是高高在上的,白无瑕记得大多咸阳人看外地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她不太理解。 她大父把楚国打到迁都,楚人看到秦人仇恨、惧怕、憎恶都正常,可为什么是骄傲呢? “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少女咕哝一句。 放下车帘,坐回马车。 待身边少年看过一卷《公孙龙子》,“哗啦啦”合上,伸直手臂伸懒腰的时候。 少女轻声问: “这里如此吵。既然走不脱,何不回驿馆看书。” 少年放下双臂,单独活动右臂肘关节。 他以右手写字,用的是毛笔,右手臂要一直端着。 “等在这里,楚国必须要处理,我们直逼楚国。 “回了驿馆,楚国不必要处理,我们就被晾着。 “吵点就吵点吧,吵点能早点完事。 ”等我看了来的是谁,奉谁的命,如何处理,大概能初步了解楚国国策,这片土地现在是谁说了算。” 半个时辰不到。 郢,北城门口。 李园微微躬身,恭敬地叫道: “主君。” “嗯。”黄歇笑着应允。 下马,走到李园所站位置,对着驷马高车微微拱手: “楚国令尹黄歇,请见长安君。” 驷马高车内,快看完第二个竹简的嬴成蟜放下毛笔,喃喃自语: “不到两卷,来得有点快啊……” 放心看,不会再出现鬼神,我只是提一嘴巫文化。 楚国国情就是这样,绕不开,一点不提就失去特色了。 兄弟们接受不了鬼神,我不会详写这个,会略过,安心。 142.第142章君子无过 第142章君子无过 少女递给少年一个问询的眼神,悄声道:“人已经等来了,接下来要如何做?” 少年摸摸旁边喝完羊奶就睡觉的小黑虎,轻轻吐出一字: “等。”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 车厢外,黄歇已然等了快有一刻。 但是这位令尹毫无不耐之色,就连微微弯下去的腰线弧度都没有变化。 旁边站着的门客李园为主君不值,时不时瞥向马车的眼神越来越愤怒。 他李园在这里说吐血,见不到公子成蟜都是应当的,谁让他身份低贱呢? 可他的主君春申君不该,也不能受到如此待遇! 你长安君现在名声是响,贤德之名都盖过了信陵君。 可和春申君相比,提履都不配! 周围楚卒也一个个露出要吃人的目光。 白起破郢,逼楚迁都,他们不在乎,记不得,不因此仇恨秦公子。 但秦公子忽视他们的令尹,他们很生气,很愤怒,想要杀了这个无知竖子! 这是我大楚令尹!一个秦公子安敢慢待?便是秦王也不行! 楚人是骄傲的。 又过了小半刻。 黄歇还是没有反应,恭谨地站在那里。 李园忍不了了。 主君受辱,门客之耻。 他猛然迈进一步,指着车帘大喝: “竖子!” 这话刚出口,一袭白影就遮住了他的视线。 李园还没来得及斥责,身体就高高飞起一丈,砸在了八尺外的楚卒堆中,呕出一口血。 铿锵声鸣。 千余楚卒怒目而视,个个持械对准敢于动手的胆大妄为者。 找死! 李园原本所站之地。 剑圣衣袂飘飘,面无表情。 面对那些冷光闪烁的枪、矛,无动于衷,眼角余光盯着就在身边的楚国令尹黄歇。 若这些楚卒进攻,盖聂将挟持黄歇以吓之。 他若见到有低贱之人侮辱长安君,而不教训之。 天下如何看待长安君?如何看待他这个投在长安君麾下的门客。 本就不是太好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黄歇不急不躁,挺直腰板,摆摆手。 又是一阵铿锵音。 楚卒的兵器都落了下去。 黄歇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大的能让方圆三丈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拱起双手,一脸悔不当初地道: “公子不愿见歇,情理之中。 “歇公务繁忙,昨日未能与我王一道接见公子,怠慢了公子,这是歇的过错啊!” 车厢中,嬴成蟜揉捻小黑虎耳朵。 小肚溜圆的小黑虎被弄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少年。 不满美梦被打扰,“咦咦咦”了一阵,耳朵摆动了三五下。 少年不为所动,依旧揉捏。 小黑虎见这招无法制止主人,身子一翻,四脚朝天露出肚皮,把耳朵压在下面,让嬴成蟜揉其耳朵不是那么方便。 见嬴成蟜拿开手,这才心满意足。 虎头一抻,呼呼大睡,生出来的黑毛发锃光瓦亮。 “还要等吗?”少女轻声提醒:“用你的话说,他在破你金身。” 少年讶异,像是第一次认识少女: “你竟然能看出来?不是蒙的吧?” 少女偏过头: “此处聚集这么多人,你若仍不见黄歇,定会有人外传,说你不见黄歇是因为黄歇没有迎接你。” 停顿片刻,少女又道: “就是没有人传,黄歇也会找人传,你的身上从此就会打上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记号。” 少年很欣慰,肯定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 “虽然我现在如同晌午的太阳,这件小事暂时对我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大堤一旦开始出现蚁穴,日积月累,一场大洪水冲来就会迅速垮塌,再也堵不住。 “他在逼我下车见之。 “可惜……我是君子。 “君子,是不会为名声所累的。” 车厢外,黄歇苦等不见人。 面上更为凄苦,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车中只有一小娃,这小娃背后之人不在。] “公子要走,歇不敢拦之。 “只是请公子莫要因为歇一人,而迁怒于楚。 “我本来以为以我的才能,足够做楚国令尹。 “见到公子,才知道我和公子比还远远不够,楚国令尹该公子当才是,歇甘愿退位让贤。 “今特意将令尹印带来,请公子收下,留在楚国,做我楚国的令尹!” 拜相,这就是黄歇的策略。 名义上,某竖子现在既是赵国相邦、又是燕国相邦。 但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罢了。 黄歇也看重名,但更看重实利。 付出一个令尹之名,不仅能完全消除楚王元傲慢的恶劣影响。 还能进一步宣扬楚国尊重人才、崇尚人才。 并表现出黄歇有一颗大公无私,一心为楚的忠心。 深化楚王元信任,为后续邀功做铺垫,益处多多。 楚国人才越多,楚国越强大。 楚国越强大,他黄歇越强大。 况且,不会真有人认为他黄歇能在楚国一手遮天,是令尹这个官职吧? 呵,天真。 没了令尹这个名号,他照样做令尹的事! “这相印,是楚王要你送来的,还是你要送来的?”少年的嗓音从车厢传出。 黄歇眉头有略微拧紧,片刻就松开了。 昙花一现,仿若幻觉。 春申君微微低头,高声道: “既是我王所命,亦是歇自愿为之!” 车厢内,传出一声冷哼。 四周围拢的楚人本就不满,闻声更为恼火。 一个秦人,哼个屁啊! 没等他们习惯情绪,九个极其尖锐的字自车厢砸出,让所有楚人都变了脸色。 “春申君黄歇,大奸似忠!” 长安君至郢,不足一日便离开了。 他没有带走楚国令尹印,出了郢就丢在了路边,言: “君不君,臣不臣,无礼之地。 “假借盗贼而灭鲁之社稷,蛮夷之国。 “身至此,不如陷囹圄,悔来也。 “可怜屈子生于楚国,殉于汨罗。 “其一生寻觅香草,欲佩芳香。 “却不知恶土不生香草,楚地不飘芳香。“呜呼,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也。” 一个时辰后,公子成蟜说的话就传到了楚王元的耳朵里。 楚王元嗤之以鼻,没有进行任何举措,放嬴成蟜一行离去。 那竖子当他面骂他都能一笑而过,更不要说背后点评了。 被称作蛮夷,楚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楚人的眼中,那些叫他们蛮夷的人才是蛮夷。 天下列国,把周都算上,唯有楚国是华夏正统! 屈子在《离骚》第一句就对楚国的起源进行了明确交代。 【帝高阳之苗裔兮。】 帝高阳,五帝之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即高阳氏,颛顼帝。 楚人是颛顼帝的后裔。 这件事,他楚王元已然全权交给了黄歇,就不会再管一星半点。 黄歇会办好的,过往的无数次事实都证明了这一点。 果不其然。 很快,以郢为中心,一个“真实”的长安君形象就在楚国传开了。 公子成蟜被楚国营救,明明是受恩之人,反倒像是施恩之人一般。 来到郢都,只因为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就执意要走,说楚国招待不周。 公务忙碌到极致的春申君亡羊补牢,紧赶慢赶跑到正门口认错,公子成蟜依旧不依不饶,傲慢无礼,连春申君的面都不见。 楚王爱才,春申君尚贤。 不但没有追究长安君的过错,反而还拜其为令尹,送去了令尹印。 公子成蟜初受之,出了城门就把令尹印丢在一边,对楚国恶语相向。 楚国仍未追究其过错。 而是认为像恭喜成交这样的贤人认为楚国不好,那楚国就一定存在某些方面的不足,依旧拜公子成蟜为本国令尹。 春申君为假令尹,在长安君不在期间代行令尹之事。 就这么过了三月有余,春申君黄歇为人才一事,又求见楚王。 通知过后,黄歇入宫面圣,开口就直白地说道: “我本来以为经过公子成蟜一事,来投靠楚国的人才会比江中的鱼还要多。 “但事实并非如此。 “列国人才入楚,我的门客已经超过了三千,但是这些人却不能入官府为王上效力。 “这都是因为国中如屈、景、昭这样的大家族排斥,打压他国人。 “这样下去,楚国还要如何强大呢?” 楚王元瞅一眼心腹: “令尹欲如何?” 黄歇沉默了。 他想变法,想削减贵族权力。 想改变楚国除了本国人,他国人根本不能冒头的病态环境。 但他惜身,让他为了楚国献出生命……不行。 上一个在楚国变法的是吴起,楚悼王全权放任,大力支持。 结果呢? 楚悼王一死,刚入梓宫。 吴起就被乱箭射死在楚悼王的棺材板上,楚国不久就恢复原样。 “令尹啊。”楚王元等了好一会,叹了口气:“我楚国的人才还不能尽数启用,哪里轮到那些外来者呢?当然,若有像廉颇这样能以十三万破六十万的人,那另当别论。” “……臣,知矣。” “嗯。”楚王元点点头:“再过两月,就是进献美人的时候,希望令尹这次找来的美人好生育,能给寡人生个儿子。” “臣尽力。” 楚王元又是“嗯”了一声。 等了片刻,见心腹还不肯走,挑眉问道: “还有事?” 春申君黄歇微微低首,欠身: “王上,淮北地区靠近齐国,形势紧急。 “臣请求将这一地区划为郡治理,以便更好地防御齐国的进攻。 “臣愿意献出淮河以北的十二个县城,请求更换江东作为臣的封地。” 楚王元起初没太在意,黄歇向他要封赏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只是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爵位、官职、金钱……这些封赏再多都很难牵动君王的神经。 唯有土地不一样,土地就长在君王的神经上。 楚国建立当初也不过就是五十里地,可现在却有一百五十万里地。 在春秋战国,有了封地,就有了成为诸侯,登上天下最顶尖的可能。 因为封地意义重大,所以给哪算哪,几乎没有人明目张胆要求换封地,至少楚王元没听过。 他立刻就想到了前几个月,某个竖子说春申君会要封地,好像也是说要江东。 当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真能发生。 可现在,应验了…… 虽然是换不是要,但在楚王元眼中没多大差别。 楚王元开始思索。 为什么黄歇要换封地? 真是为了更好的抵御齐国,保卫楚国吗? 某个竖子的话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时间过去三个月,原话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竖子说春申君黄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还有一个大奸似忠的评价。 当年,楚王元分给黄歇淮北十二县作为封地时,紧邻的是鲁国。 鲁国是出了名的文化强国,军事弱国。 与鲁为邻,淮北十二县不用担心被进攻,安稳发展就好。 现在鲁国没了,剩下齐国。 而齐国自从被五国攻伐后,再无当初称帝气焰,只图安稳。 不去招惹之,比鲁国还安全。 那为什么要换呢? 就算是真为楚国考虑,真想要抵御齐国,那也该是加高加厚淮北十二城城墙,连成一片以抵挡啊。 当初,靖郭君田婴及他的儿子孟尝君田文的封地薛城,就在齐国、楚国的边境。 齐王把薛城封给田婴父子,就是想利用他们的势力为齐国守好南大门。 事实上,楚国也确实攻打过薛城,差点占了孟尝君田文的封地。 可就这样,在孟尝君田文势力最大的时候,也没有提出过更换封地的请求。 楚王元看看心腹。 你春申君名气不输孟尝君,那不应该学习孟尝君,为我楚国守好东大门吗? [江东……吴地……] [远离边境……我楚国最富庶的地方……] 楚王元沉默了好一会,望着心腹静默的身影。 当初黄歇执意灭掉鲁国社稷时,他就有些不满。 因为在他看来,给鲁留一个莒城祭祀是应该的。 摧毁鲁国社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益呢?只有一个莒城。 风险、回报,严重不匹配。 他楚王元能给黄歇十二城,怎么就容不下鲁国一城?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鲁国一个莒,怎么就挡了楚国的路,黄歇为何非要灭之。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原来,鲁国不是挡了楚国的路。 而是挡了他的心腹,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的路。 143.第143章楚国君臣,少年论楚,少女心事 第143章楚国君臣,少年论楚,少女心事 若是先前没有某竖子言语,或者某竖子的言语没有那么准确,连黄歇讨要的封地都说对了。那么楚王元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敲打两句还是会答应下来,事后也不会多想,就像灭鲁这件事一样。 一件特别出格的事。 三个月前就被告知要发生,和突然发生,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某竖子的话,让楚王元对心腹的行为反感到了极点。 于是他沉下了脸,如许多年第一次对心腹说了坚决的“不”字。 “不允。” 黄歇并没有意识到不妥。 换封地这种事本来就很出格,还是换楚国最为富饶的江东之地,王上不喜不允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但他敢提出来,就早已做足了准备,腹稿写满。 春申君微微下拜: “封地乃王赐,从前没有听过敢于向王提出交换的。 “且拿边境贫瘠之地,换江东富庶之地,任谁都会认为臣是在为自己谋私利。 “臣不想辩驳,只想说一些过往的事给王上听,请王上恩准。” 往常楚王元会淡淡“嗯”一声,黄歇是他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但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于是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黄歇静静等待,迟迟等不来回应。 心道这是气坏了王上,记下了封地会招王上特别不快这件事。 他有些后悔,不该趁着近些时日功劳苦劳多,就如此莽撞,该做一些铺垫。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年,王上还是太子时,臣和王上一起去秦国当质子。 “先王重病将薨,而秦国还没有放我们离去之意。 “若先王薨时,大王仍不在楚,那么阳文君的两个儿子中,一定会有一个来继承王位。” 楚王元听到此,怒而挥手,打断黄歇言。 “你不要说了,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寡人还没有到记不住事的年岁。 “那个时候,你先说服了范雎,让范雎劝说秦昭襄王放寡人归楚。秦昭襄王多疑,要派你归楚探清先王是否真的命不久矣,等你归来再做打算。 “你说臣子的命不如君王的命,请寡人假扮你的样子回到楚国,你扮作寡人样子留在秦国。 “寡人顺利出关,秦昭襄王发现大为震怒,欲杀你。 “幸亏范雎为你辩言,劝秦昭襄王放了你,你才能回到楚国。 “你对寡人有救命之恩,寡人知道! “若不是你,寡人做不到这个位子上!” 楚王元拍着身下座椅,某竖子的发明已然扩大化。 “这些事,不用你提醒!寡人记得住! “你对寡人是不错,可寡人又何曾亏待你?” 楚王元指着宫殿门: “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谁的封地有十二城! “好好翻一翻楚史!看看除了吴起和你,历代令尹有哪个不是芈姓,出身不是大楚世家! “可吴起是什么人?那是以一己之力让魏国称霸天下的猛人!能文能武! “他一手练就的魏武卒险些灭了秦国!他管理官吏如同军队一样纪律严明,他管理财政让魏国财力无比充裕!” 楚王元怒而起身,手指头就指在心腹脸上: “你自己说!当年的你,能与吴起相比吗?” “莫说当年的我,便是今日,我也比不上吴子。”黄歇自叹弗如。 楚王元哼了一声,怒气稍减: “你知道就好! “当年你不如吴起远甚,可寡人依旧力排众议,让你做了令尹,封你为君,并赐你淮北十二城做封地。 “寡人没有你,做不成楚王。 “你没有寡人,不为令尹,不能成君,没有封地,你可认?” 黄歇恭敬欠身: “歇之一切,都是大王所赐,臣发自肺腑地感恩。” “那你还与寡人邀功?”楚王元反问:“寡人回报你的还不够多吗?” 黄歇一脸无奈: “臣哪里是邀功?臣无功也。 “臣是楚人,为大楚做事乃是应当的,为大王效力更是万幸。 “大王误会臣了。” 楚王元凝视心腹,慢慢坐下: “那你要说甚?” 黄歇缓缓道: “臣要说邯郸之战,臣率楚军奔赴邯郸,救赵挫秦。 “臣要说数年前臣带兵破鲁,数月前灭鲁社稷,护大楚一方安定。 “臣要说三月前臣为招贤纳士,给一个七岁孩子拱手奉上令尹之位,造之弃如敝履,丢在郢外,被骂大奸似忠。 “臣要说臣自为令尹这许多年来,做下这么多事,皆为大楚兴盛也。 “臣要说臣想以江东之地换淮北十二城,虽有私心,却是公心大于私心! “王上! “信或不信!” 黄歇自报战绩,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实,这比毫无依据地空口白牙要有说服力的多。 楚王元犹疑。 黄歇为楚国立下的功劳都是实实在在看得见,记录在楚国史书中的。 楚国原本已经衰弱,就是在春申君黄歇的治理下再度强盛。 邯郸之战成就了三个人。 除了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还有一个就是春申君黄歇。 邯郸之战,黄歇个人名声响于诸侯。 伐鲁之战,大涨楚国威望。 楚王元拿黄歇对比吴起时,之所以要加“当年”二字,就是因为如今的黄歇真不逊色吴起。 而吴起成名是在魏国, 这样一个能为自己舍生赴死的人,一个为了楚国竭尽心力的人,怎么会是那竖子口中自私自利的人呢? 或许,有什么误会…… “那你倒是说说。”态度缓和的楚王元,嘴却依旧硬的很:“你要江东之地做甚?” “江东富庶,在于三江——东江、娄江、吴淞江。近年来三江泥沙沉积,旱时露河道,涝时淹良田,诸多良田变荒滩。臣欲兴修水利,改良土壤,让荒滩复变良田也。” “不将江东之地给你做封地,你就不能治理了吗?你只能治理属于你自己的土地吗?” “不将江东予臣,臣也能治理,只是见效极缓。”黄歇抬起头:“以屈、景、昭三族为首的世家,对臣掣肘太多。楚国来了这么多贤人,明明能力强过世家子,官职任上却不能胜出,大多是在臣的麾下挡门客。臣想要用这些贤人,就只能在自己的封地才行。” 楚王元有些许的尴尬,他听明白了。 心腹想要治理江东,这个过程要用到大量真正有才能的贤人。 偏偏楚国排外,楚国官职基本只给楚国贵族。 心腹不得已,只能想了一个迂回之策。 国中国。 把江东要到他黄歇名下做封国。 他黄歇的封国,他全权说了算,爱让谁上谁上,爱起用谁起用谁。 楚国贵族插不上手,说不上话。 楚王元想了想。 疏通三江,兴修水利,是个大工程,确实是个强国之举,也确实需要用到许多人。 唯一问题是,强的是黄歇的国,还是楚国。 “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楚王元的语气很平缓:“寡人想知道,令尹以后还会不会换封地。” “会。”黄歇没有犹豫,立刻接道:“三江疏通完,臣请换封地。” 楚王元用手捂着脸,手下是笑脸: “令尹真是高洁之士,让寡人惭愧到无颜见你啊……” 翌日朝会,楚王元收回春申君黄歇的封地——淮北十二城。 未等一些早就眼红者喜色上涌,楚王元即赐江东之地予黄歇。换封地乃是楚国破天荒之举。 此事让黄歇本就极响的名声再次大震。 楚事皆报予春申君,黄歇皆可决断。 假令尹本为辅政之臣。 可假令尹黄歇做的事,却是主政之君的事。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嬴成蟜自出了郢,风风火火去往魏国。 他其实无意去魏国,他的目的地是韩国,母亲姬夭夭来信要他去一趟。 即使母亲不来信,韩国他也是要去的。 别的不说,韩非、张良这两个人,就值得他走一遭。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自楚入韩,必须要经魏。 十年前,韩国和楚国还是接壤的。 经过了十年努力,韩国成功从相邻秦、赵、魏、楚四强国,变成了相邻秦、赵、魏三强。 仅付出了部分土地,就摆脱了楚国的威胁,再也不用看楚国脸色行事。 战国大聪明,嬴成蟜只认韩国。 “为何在楚国走的如此急?不要看风土人情乎?”白无瑕很奇怪。 之前在赵、燕,小徒弟都是要观察风土人情,亲身下去体验的,行程极慢。 怎么在楚国就不用了? 嬴成蟜伸个懒腰,抱起长到一尺的小黑虎。 一边rua着小黑虎,一边解释道: “楚国不一样,这个国家有信仰。 “有信仰的国家很难从内部改变,只能靠外力砸碎重组。 “这个国家极为排斥外来者,吴起的悲惨下场已经说明一切,那还是想要强楚。 “我比吴起差远了。 “他强楚都不行,我弱楚就更不行了。 “其他国家都有中反间计的先例。 “如赵在长平之战,中我秦计,以赵括换廉颇,四十五万赵军活入土。 “燕在五国伐齐时,中田单计,以骑劫换乐毅,到手的疆土都还了回去。 “唯独楚国,没有,楚人根本就不信。 “这个地方自成一体,位于中原又独立于中原以外,有他自己的规则。 “我无力给楚国增添动乱,只能加速楚国本就要发生的动乱。” 少女伸手摸小黑虎的头。 小黑虎不满,张开嘴恐吓少女: “哈!” 那副模样,跟猫咪哈气一模一样。 嬴成蟜一巴掌拍在虎头上: “摸摸能怎的?” 小老虎两只耳朵倒竖成飞机耳,埋下脑袋,委屈地“咦咦咦”。 少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抓着少女的手就按在虎头上。 握住少女滑溜溜的小手,大力顺滑溜溜的虎毛,嘴上念叨: “就摸就摸!吃我那么多羊奶,摸摸还不让了!就摸!” 少女盯着某竖子的爪子,用疑惑的语气重重“嗯”了一声。 少年就当没听见,他哪里在乎这个,脸皮是个甚哦。 少女内心轻叹,没有抽回手,没话找话: “什么动乱?” 少女不吱声,少年必不可能吱声,嘿嘿笑着道: “春申君,黄歇。 “他虽然是楚人,但不是楚国贵族。 “对于屈、景、昭这些楚国大族而言,黄歇也算是外来者,贵族哪里会把国民当成一类人? “蒙公自齐入秦,身居高位,蒙家是我秦国当下最顶尖的军武家族。楚国没有这种先例,外来者在楚国攀不上去。 “黄歇这座高楼必然要倒。 “现在黄歇势大,不仅有压倒性的实力,还有楚王的支持,楚国贵族不好下手。 “但只要楚王一死,或者楚王不再支持黄歇,楚国必将掀起一场大动乱。 “我在楚王心中扎了一根刺,试试能不能破坏这对君臣关系。 “我知道楚王和黄歇的过往,他们是生死之交。 “这根刺应该不会立即生效,甚至可能不会生效。 “但闲着也是闲着,能有用最好,没用也无所谓。 “楚国这个国家。 “难打,也难打出来。 “人才不断代,但代代人才就那么多。 “能发展,就是发展快不起来。 “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我秦国一统天下,当把楚国放在最后打,现在不要招惹它就行,像对待齐国一样对待楚国就行。 “不到必死之境,楚国世家不会觉醒,耽于声色。 “像屈原这样忧国忧民、居安思危的楚人,出不了几个……” 少年刻意多说话,让少女无暇顾及其他。 小黑虎委屈地“咦咦”两声。 脑袋都要被摸秃了,能不能换个地方摸! 小眼睛斜瞥主人,看主人注意力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决定逃跑。 它前爪伸出,稍稍用力,勾住兽皮向前慢慢爬。 后腿蹲着,脚掌微微用力,一点点向前顾涌。 耳朵一摆两摆三四摆,眼睛余光也在看着主人,时刻注意主人动向。 虎虎祟祟。 少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表现欲望极强。 只管手心里的滑溜溜,不管手心的手心是虎头还是虎身子。 少女心中藏事,神思不属,在安全的车厢内也放松了对周围的警觉。 于是,小黑虎“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脱离樊笼的它在车厢里欢快地“咦咦咦”,找了个角落趴了下去。 抖抖身子,侧过脑袋舔毛。 看似好像没在意少年少女。 但那两只竖起,一动一动的耳朵,暴露了它正在收集两人信息,随时准备逃跑。 少年声音一顿,很快就继续讲了下去,所讲的内容早就与少女问题不相干了。 少女心里好笑。 [抓着手就欢喜了?小孩子。] [离别在即,让他欢喜一些吧……] 淡淡忧愁泛如波,少女情怀总是诗。 八日后,车队入魏。 寻了一个县城,在城中的吕氏商会换魏地马车。 列国道路上的车辙间距不同,楚国的车在魏国的道行不得,每到一国就要换一次马车。 马车还没换完,有人上门拜访。 “孔子六世孙,孔斌,求见长安君。” 144.第144章再见吕不韦,暗中巨子 第144章再见吕不韦,暗中巨子 孔斌,嬴成蟜在历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字。但笔墨极少,少到若嬴成蟜不是历史专业都不会记住这两字。 前世的孔斌是个知名度不高的历史人物。 但在这一世,孔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早在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人。 当世人尊称其为——孔斌子。 嬴成蟜匆匆而出,其还看不清孔斌什么模样,就深施一礼: “小子来到魏国,本想换了马车就去拜访先生,不想先生竟是先来了小子这,这是小子的疏忽。” 说着话,少年就走到了孔斌的近前。 虽然面前有三个人,但毫无疑问,主人孔斌一定是站在最前面的人,礼仪不能错。 最前面的孔斌是个中年人,三四十岁年纪。 其穿着一件素白长袍,茂密黑发顶着一顶高冠。 身躯魁梧,极高,比身后两个人高出一个头。 孔斌身后二人,一个做侍卫打扮,腰间佩剑。一个做驭手打扮,手里抓着马鞭。 嬴成蟜打量三人身高,目测孔斌当在一米八五以上。 在普遍身高为七尺,即一米六一的战国末年,孔斌的身高就是鹤立鸡群。 站在孔斌面前,他有一种气被压住的感觉,呼吸不自觉放慢了。 他不知道是邹子给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他对诸子这个群体产生心理压力。? 还是孔斌子远超常人的身高给了他压迫感。 [史载孔子身长九尺六寸,那就是两米二二。] [其六世孙能长这么高,肯定是遗传,这算不算是继承孔子遗泽。] 嬴成蟜故意想些跳脱的事,以让自己思维活跃开来。 本应落后嬴成蟜一步的白无瑕这次提前半步,对孔斌极为警惕。 能自称孔子几多世孙的,都是孔家出众之人,讲的了理也打的死人。 而孔斌子就是孔子六世孙中最出众的一个,做了九个月魏国相邦,挂印自离。 孔斌对着嬴成蟜郑重一礼,说道: “学子孔斌,请拜长安君为师长。” 嬴成蟜被孔斌行为吓了一跳,避让开来。 他名声是很大,经常有人找到他,想要拜在他的门下做门客。 但他可不觉得凭借这不到一年的游行,就能让诸子之一的孔斌自愿为弟子。 一个邹子让他心有余悸。 一个公孙龙子让他现在每天都翻阅《公孙龙子》,快看吐了都毫无信心与之对辩。 同样能得一个“子”字的孔斌要拜他为师?别闹! 少年苦笑一声,折腰下拜: “先生不要说笑了。 “小子何德何能,怎能让先生拜师,小子拜师先生还差不多。” 孔斌直身,渊渟岳峙,伟岸身躯如同一座大山。 他进前一步,一步顶嬴成蟜三步。 大山立在少年面前,投落下的阴影完全罩住了少年。 “善。”孔斌颔首:“自今日起,你为吾关门弟子。” 嬴成蟜:“……” 少年有一种被下套的感觉。 他缓缓直身,在这个过程中看着孔斌的脸。 不苟言笑。 [这么认真,不像是说笑。] [收我为徒,是看中了的声名吗?还是我的身份?亦或是单纯的爱才?] [信息太少,事情突然,难以正确分析。] [伤脑筋,这些诸子一个个尽给我找事……] “先生又说笑了,我哪里有资格做先生的弟子呢?” 孔斌沉声说道: “我没有说笑,你是不想拜我为师乎?” “小子自然是想拜,但是……”嬴成蟜露出无奈之色:“小子已有师承。” “何人是你师长?” “家师氏吕,名不韦。” “吕不韦。”孔斌低声念了一句,眼睑上抬:“论教书育人,我和吕不韦孰强孰弱?” “先生。”少年脸色不太好看:“哪里有弟子讨论师长的道理呢?” “这有什么不能讨论的呢?” “这不是尊师重道的道理。” “尊师重道,连师长都不能谈论了吗?这就是吕不韦教你的道理吗?” 孔斌连番快问。 虽然话语平和,但是气势极盛,步步紧逼。 少年眯起双眼,以快对快,大声说道: “然也。 “师长教导我。 “君子在外面,一定要遵从师长教导的话。听从师长教诲,尽心竭力使师长学说发扬光大。 “听从师长教诲,而不尽心竭力去发扬它,这种行为叫做‘背’。 “在外却不遵从师长教导的话语,这种行为叫做‘叛’。 “有背叛行为的人,贤明的君主不会接纳他们,君子也不会和他们做朋友。 “先生的学识举世公认,门下弟子众多,我若说先生不如师长将贻笑大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我也不能说师长不如先生。 “因为师长教育我,在外要完全按照师长说的话来行事。 “完全按照师长说的话行事,那就证明师长教的都是对的。既然教给我的都是对的,那我怎么能说师长教书育人不如他人呢?” 孔斌眉头深皱,在眉心形成一个“川”字,大有深意地看着嬴成蟜,道: “这个道理单独听来实在不是道理。 “吕不韦教给长安君这个道理的时候,是否还说了其他的道理? “长安君说全道理了吗?” 少年的心跳的越发快,肾上腺素加速分泌。 他刚说的那段话确实是吕不韦教他的,他也确实没有把吕不韦教他的道理说完。 他故意不把话不说完,故意不说全道理,就是想让孔斌批驳,然后把吕不韦后面的道理都说出来打孔斌的脸,他确信把话全说出来孔斌就反驳不了了。 因为吕不韦在后面说的道理中举了一个例子,例子是孔斌先祖——孔子。 孔斌不但没上当,还看穿了他的心思。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叫邹衍,人称邹子。 [这些诸子就不能有一个浪得虚名的吗……] 他一时语塞,想着是要直接说出师长后面的话,还是再挖个坑试试能不能嚷孔斌掉进去。 他不知道孔斌的来意,单从自身感受出发,就把孔斌打入了来者不善那一行列。 压迫感太强,欺负小孩能有什么好人? 孔斌等了片刻,淡淡说道: “我只是问了你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你连这都不能快速回答,还要思考,又怎么能应对公孙龙呢?” 嬴成蟜心中一动,没等答话。 就见孔斌回首,对身后侍卫打扮的人说道: “断章取义,心怀不轨,你们秦国果然生不出君子。” 那侍卫苦笑一声,无奈地道: “子顺啊,你要是不先以势压人,以言欺人,公子哪里会针对你呢。” 嬴成蟜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定睛看去,迟疑一下,道: “师长?” 扮作侍卫的吕不韦笑。 久别重逢,最是令人欢喜。“公子,好久不见。” “你……”嬴成蟜指着吕不韦扮成的侍卫,不可置信:“不足经年,怎么瘦了这么多,变成这副样子了?” 他印象中的吕不韦,是圆脸、大肚子,眼中闪烁着精明,笑起来满是市侩,胖胖的身材走到哪里都很是显眼。 和眼前这个两家凹陷,颧骨突出的瘦子毫无相像,就像是两个人。 若不是听声音一模一样,若是不看那有着七八分相像的脸。 嬴成蟜万万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师长——秦国相邦吕不韦。 “说来话长。”吕不韦大步向前,迈入店铺:“公子,子顺,进来说,何如?” 嬴成蟜、孔斌没有不同意的理由,跟着吕不韦这个主人进了吕氏当铺。 街面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公子成蟜步入店中。 一个面黄肌瘦,身材瘦削的农民拎着一筐菜,自吕氏当铺门口走过,看上去与周围行人没什么两样。 农民经过酒肆旁边,驻足闻了闻酒香,眼馋地看一眼清亮酒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大梁酒!自大梁来的酒!大人都喝的大梁酒!” 卖酒人喊的正起劲,忽然见到摊位前停了一个农民,不耐烦地驱赶。 农民饭都吃不饱,哪里能喝的上用粮食酿造的酒呢? 农民一被推才动一步,抻着脖子又吸了两口,好像这样就算喝到了酒。 “快走快走!也不怕醉死了!”卖酒人叫骂着。 好像那本应该散在空中的酒味被农民吸走,他就少赚了二两酒钱。 农民头略微低下头,似乎有些赧颜,跑着离开了。 他跑出了两条街,走到一个极其普通的民居前,重重敲门。 门内有人打开。 “只有如许菜吗?”开门人问。 农民点头的同时,走了进去。 门关上。 院落中有七八个人,多是在干木活。 在他们身体四周,有七把椅子和两张桌子。 椅子和桌子都是木质,但没有毛边。 手摸上去不但不粗糙,还有些滑溜,也不知道是如何打磨的。 当此时,桌椅刚刚流行,寻常百姓家难见一把椅子一张桌子。 这七把椅子和两张桌子就是市面上顶好的桌椅了,绝对卖得上价钱。 开门人接过农民手中的菜,径自去屋内洗菜做饭,哗啦啦的水声不久响起。 农民挠挠头,走到一个正在拿斧头劈开木头的消瘦男人面前,蹲下身。 “巨子,那竖子宿在了吕氏珠宝。” 说着话,农民顺手从地上拿起根未被打磨的椅子腿,双手握住这个椅子腿两端,向中间旋拧。 随着他的双手移动,木屑“簌簌”掉落。 “查证清楚了吗?”被叫做巨子的男人认真劈柴:“公子成蟜当真是伪善欺人的竖子吗?” 农民双手旋转的很快,嘴巴也不慢: “燕、赵大盛的铜管舞,就是这竖子所发明,确认无误了。还有燕国假相将渠,其人正直勇信,也是因为这个竖子而死。其羞辱、诋毁春申君……” 话还没念完呢,一根椅子腿就打磨好了。 农民嘴巴不停,放下打磨好的椅子腿,又捡起了另一根桌子腿,双手握住继续搓拧。 放拿之间,其掌心显露,没有半点血迹。 能做到这一手,不管是外功还是内功,都算得上是高手了。 农民念的过程中,院子中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活计。 及至农民念完了某竖子罪状,一个拼装桌椅的男人自然开口: “桌椅不也是这竖子发明的吗?这竖子也不是只会做坏事。” 在木头上打孔,做卯榫结构的人插话: “便民不是这竖子本意,这竖子原本用意是为了贵族们享受。” 在屋子里煮饭的人哼了一声,敲了一下釜,发出“当”的一声响: “管他什么用意?百姓用到了就是好事,这还要苛责吗?” 因为他离的比较远,所以是喊出来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大。 在木头上打孔挖缺的人皱起眉头,停下手上活计,也大声说道: “不存爱人之心,能做几件爱人之事呢?你怎么能因为结果是好的就认同他呢?” 讨论持续了很久。 从庭院中持续到饭桌上,从饭桌上又持续到庭院中。 直到天蒙蒙黑,才终于有了结论。 被叫做巨子的消瘦男人仰头,看着被乌云遮挡住的明月,问道: “杀?” 月光暗淡,越来越暗的庭院中相继有人回言。 “杀。” “不杀。” “杀。” “唉,杀吧。” “杀。” “杀。” “要杀。” 除去巨子外,庭院中有七个人。 六人主杀,一人主不杀。 巨子垂下眼睑,拿着劈开的木头走到墙角,那里是一堆码放整齐的木柴。 巨子把手上的五根木头整整齐齐码上去,叹了口气: “木头砍完了,又要出城伐树了,这次要走多远呢?” 听他口气,似乎伐树是一件颇有些为难的事。 黑暗中,那个唯一说不杀的声音响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从桌椅出现,木头比原来要的多多了,伐树的人也越来越多,十里外的林子都被砍光了。 “巨子,好多活不下的人都因此有了生计呢,伐树以活命,公子成蟜救了好多人啊。” 巨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摸着木头,再次抬头看上天,月亮依旧没从乌云后面钻出来。 他确定,今晚夜色将浓得如同一团墨。 “月色晦暗,适合杀人,天意如此。 “顺天意者,义政也。 “杀。” 淡墨般的庭院内,传来六声干脆利落的“唯”。 以及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干脆利落的“唯。” 巨子向庭院大门走去。 “动作快点,明日还要伐树。” 145.第145章夜间叙话,孔斌子随(先更后改) 第145章夜间叙话,孔斌子随(先更后改)屋外一片黑暗,屋内灯火通明。 嬴成蟜转头和吕不韦说话时,无意间看到窗外好像飘着个鬼,心中微动。 定睛看去,原来是摇曳的树枝。 他略有些失望,为什么不是真的鬼呢? 自从他大父死后,他就不怕鬼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梦中的大父是自己日有所思,还是鬼魂。 他希望能坐实鬼的存在,那样他还能见到大父。 “谈到公孙龙,长安君神思不属,可是怕了?”孔斌有些担心。 公孙龙辩论无双,一生无败,为与之论战而害怕是应有之理,可这应有之理在公子成蟜身上说不通。 因为其他人害怕能避而不战。 眼前稚童,不能。 既然要战,就绝不可有害怕之心,怯战者必败。 “没有,只是在想些事。”嬴成蟜如实说,抓抓头发,转头看看孔斌,又看看师长,认真问道:“小子有一问,这个世上有鬼吗?” 孔斌先是诧异。 待看到公子成蟜稚嫩的脸,才有所恍然。 他和公子成蟜、吕不韦谈了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中,七岁的公子成蟜竟然真的从头到尾论下来了。 论到孔斌都忘记了公子成蟜才七岁,以为是和同类人相说。 孩童的思维就是跳跃,哪怕才思再敏捷,但天性是改变不了的……孔斌起了逗弄之心,嘴角上翘,冲天上拱了拱手: “斌不能论鬼,家训。” 嬴成蟜一愣,孔家家训怎么比秦律还严?连鬼都不能说? 吕不韦也有些意外。 孔家家训还有不能论鬼这条? 他认识不少孔子后裔,他怎么不知道? 瞥见孔斌脸上促狭之色,霎时明了。 脸色一正,一本正经得和弟子说道: “知道他人短处,却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触碰,这不是君子的作为。” 我知道什么啊?孔家家训不让说鬼,这除了孔家人谁能知道啊……嬴成蟜很是无奈: “师长,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了,我是真不知。” “果然不知?”吕不韦追问道:“公子没读过《论语》,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乎?” 嬴成蟜:“……” 看到少年一脸无语,孔斌、吕不韦先后笑出声。 先前讨论话题太严肃了,脑袋一直在思考,现在放松一下正好。 “子不语,怪、力、乱、神,师长确实是教过我,但这和鬼有甚关系?”嬴成蟜故作好奇:“我记得师长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不说话,用怪力把鬼神打的神志不清。” 孔斌、吕不韦笑声齐止,二人对视一眼。 吕不韦虽然知道弟子在说笑,但还是摆着右手澄清: “子顺,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义商,不会毁谤经典,更遑论是孔子之言。” 做没做过很重要,对事情的态度也很重要。 孔斌轻叹口气: “为政之后,你不仅变了模样,还变了心性啊。 “我早说让你就在燕、齐一带,莫去秦、赵之地,西边不视商贾为人啊。” 当年两人君子之交,那时的吕不韦听到这句话只会捧着大肚子哈哈大笑,哪里会解释这么一句?哪里懂什么为政之道。 感慨一句,孔斌又望向少年,笑着道: “先祖的力量固然强大,能举国门之关。(注1) “但要说能打的鬼神神志不清,还是有些夸大了。 “此话之本意是先祖不说话了,生怕精力分散乱了精神。 “长安君在我面前曲解先祖之意,可以,在座之人都知玩笑耳。 “但若是在稚童面前如此说,或是在《论语》上注。 “斌可就要以大欺小,向长安君问剑了。” 嬴成蟜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开玩笑过头了。 没想到孔斌是这个态度。 感慨其心胸宽广的同时,自己心中也产生个疑问——这句话是这样解释吗? [我曲解孔子之意我承认,你就没曲解你先祖之意?] 吕不韦也有同样疑问,轻“咦”一声: “这句话的意思不应该是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吗?” 孔斌再度笑出声,点指吕不韦: “好啊,你也来曲解先祖之意。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根由在你这。 “世人如此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 “我不能向小儿问剑,还不能向你问剑乎?” 吕不韦等老友笑够了,这才认真道: “子顺,我是真如此以为。” 孔斌仔细看看老友,又看看一脸认真等待解惑的公子成蟜,失笑一声: “我以为你们师徒俩在怪力乱神四个字中间停顿,是故意为之,戏弄于我,原来竟是发自内心的停顿。 “这四个字是连在一起的,不能拆开。 “《论语》是记述先祖和其弟子言行的书,你们看的时候一定要联系上下文。 “这句话的上文,是先祖与弟子子路说自己用功学习的时候连吃饭都忘了,快乐得把一切忧虑也忘了,连自己快要老了都不知道。说自己并不是天生知之,而是喜欢学习,靠着勤奋努力才知道了许多事情。 “下文是先祖说三个人同行,其中必定有人可以做他的师者。他选择同行人的长处加以学习,看到同行人的缺点就引以为戒。 “上文,下文,先祖都一直在说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一半先祖说累了,闭上嘴休息一下。 “这里要是直接写‘子不语’,就没有那么多是非争议了。 “只是《论语》乃先祖死后整理,门人弟子当然要怎么好怎么写。 “就像尧、舜、禹、汤虽是圣王,但活着的时候哪能一点错不犯?那还是人乎?都是后世美化的罢了。 “于是先祖一个简单的闭嘴,就被美化成‘子不语怪力乱神’。 “说先祖不说话是怕分走精力影响思考,表现先祖讲学态度认真,其实大没必要。 “若是按照你们的断句,先祖在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中间,突然说他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 “这就像是我们三个今日一直在论秦国当行的国策,而长安君突然问了一句这个世上有鬼吗?这是不是很突兀? “长安君能问出来,是因为年方七岁,性子未定。 “先祖当时四十七都不止了,早已失了毛躁。” 说到完,孔斌已经完全解释完了。 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嬴成蟜一眼,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 “我能如此肯定先祖不会说出这种话,还有第二个原因。 “先祖早就表明过对鬼神的看法,敬畏之,远离之,还没到谈论都不谈论的地步。” 吕不韦心下一“咯噔”,听出来老友既是告诫弟子,也是考验。 他想要提个醒,嘴还没张。 孔斌的眼神就瞟了过来,好像在说你要是提醒就算没通过考验。嬴成蟜站起身,郑重向孔斌深施一礼,道: “小子明白先生意思,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小子定会做到方才所说,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而不是鬼神。” 孔子的话,要联系上下文。 孔斌暗道一声孺子可教,离席站起,伸出双手轻轻托起少年: “长安君多心了,斌并无此意,顺嘴一说罢了。” 孔斌不承认别有用意。 若是承认了,那就是当着吕不韦的面教育其弟子,有影射吕不韦不会教育的嫌疑。 吕不韦、嬴成蟜这对师徒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也不说破。 嬴成蟜笑笑: “是小子多心。” 吕不韦松了口气,赶忙为弟子找补: “公子自小对鬼神无感,不喜祭天,对孟子说过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深以为然。 “方才对孔子之言有误解,皆是断句缘故,我秦国却不会出现这等错误。 “只因公子发明了标点符号,能准确断句,子顺且观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吕不韦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默写了《论语》几十字,加上了标点。 他表现得有些急迫,因为他确实很急。 两个时辰,师徒两个好不容易说服了孔斌。 千万不能让孔斌误认为公子成蟜本质上还是一个不关注民生、拜天礼神的贵族。 孔斌认真看吕不韦写,眼睛渐渐放亮,没想到今天还能有实质性的收获。 先前谈的那些国策实际都是镜花水月,未来能否实现是个未知数。 当初魏王邀请他做相邦,说的可比吕不韦师徒好听多了,说什么都听他的。 等他真上任之后呢?对他的治国建议一个不听。 未来没有准,但眼下的标点符号可是太准了,这可节省太多事了。 “这是长安君发明的?斌可能用之?”孔斌迫不及待地问道。 吕不韦摇摇头,苦涩地道: “子顺看看便罢,我王不许外传,只用于奏章也。” 孔斌喜色渐去,默默点头: “斌知矣,不会连累吕兄。” 秦国就是这么不仁不义,他早就知道了。 但偏偏在他的推演中,最后得天下的就是不仁不义的秦国。 因暴兴,因暴亡。 “长安君。”孔斌站起身,对着嬴成蟜深深下拜:“请万要记得今日之心,莫要为秦统一后的一世繁荣而迷了眼啊!秦国能得天下,是因为列国皆不仁不义,而秦国是最不仁不义的那一个。但这能兴秦,亦能亡秦啊!” 嬴成蟜看着男人弯下的腰,也躬起了自己的身体: “成蟜发誓,必不敢忘。” 这一刻,嬴成蟜觉得肩上又沉了一些。 这个夜晚,孔斌单靠臆想,将天下未来的发展脉络说了一遍。 没有穿越,没有历史书。 孔斌子最后下的结论是: “一统天下者,必秦也。”(注2) 越和诸子交往深,嬴成蟜就对这个群体越敬畏。 黄石公、吕不韦、邹衍、孔斌……若不是穿越,而是与这些人生在同代,嬴成蟜觉得自己可能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一想到这,一个还没见过的人就在嬴成蟜脑海挥之不去。 辩者无双,公孙龙子。 他所见过的诸子,谈到辩论,没有一个说能辩过公孙龙的。 先前那两个时辰中有很长一部分时间,孔斌都在和吕不韦研讨是否有办法能不去稷下学宫,避免与公孙龙的见面。 去孔家,以孔家的名气招揽天下士子。 虽然效果没有稷下学宫这个学子圣地好,但也能行。 嬴成蟜断言拒绝: “把世家的‘世’字变成‘孔’字,和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我们今日坐在这里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夜渐渐深了,三人却还没有困意。 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 也就吕氏商会是吕不韦的,不然早就没人进来添茶倒水了。 聊至窗外不见亮,孔斌渐渐与少年熟络,不再像先前一样藏着掖着说话: “小子,你先前为何突然问有没有鬼?” “咦,你方才还敲打我,现在自己反倒问起来了。”嬴成蟜啧啧有声,摇头晃脑地吟诵道:“真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呐!” 孔斌故做恼怒,轻拍桌案: “快说!否则斌只当你先前说的国策都是哄我! “斌才想起你问的是鬼,而不是鬼神。 “求神问卜我见得多了,单问鬼倒是少见。 “莫非你这少年七岁手中就沾了血,怕死者变成厉鬼来索你的命不成?” 孔斌这话是真正的随口一说,他可真没想过七岁孩童能杀人。 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略微有些困倦的吕不韦一下子吓醒了,生怕弟子来一句是啊。 自家公子可是真杀过人的,杀的还是赵国王公子高。 吕不韦心中担忧,还不敢提醒弟子。 孔斌的观察力极高,能发现任何异动。 “厉鬼吗?”少年咂咂嘴,突然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深苦涩:“每一个厉鬼,都是他人朝思暮想,欲再见一面而不可得的人。” 少年握住茶杯,倾倒在了口中,如饮烈酒。 茶水入喉,冲回数滴泪。 孔斌初还以为嬴成蟜说的是男欢女爱,这话实在是太像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不太对。 这么深沉的爱恋,七岁?太早了吧? 见嬴成蟜兴致不高,孔斌扭头去看老友吕不韦。 意思有两层。 一是寻求答案。 二是看方便不方便说,不方便说就不问了。 【注1:国门之关,关闭城门的大木栓。】 【注2:不是我杜撰,孔斌确实算到了,可查。】 146.第146章楚墨巨子邓陵学,民望极盛的墨学 第146章楚墨巨子邓陵学,民望极盛的墨学吕不韦是看着嬴成蟜长大的,自然清楚嬴成蟜说的是什么。 他稍微思索,认为说出事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国内楚系外戚以及一众老臣对公子成蟜爱之深,不正是因为公子成蟜重感情吗? 王之忌讳,人之可贵。 “先王甚爱公子。”吕不韦点到为止。 孔斌明了。 [原来说的是秦孝文王。]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神态黯然,不似作伪,一看便知是感情深厚。 不由联想到了自己曾仕的魏国,魏国王室毫无亲情可言。 魏王与其亲弟信陵君互相猜疑。 魏王怀疑信陵君要夺自己的王位,在魏国内对信陵君处处掣肘。信陵君怀疑魏王要杀自己,久居在赵国不归魏。 王室的父子、兄弟自相残杀,孔斌见得不多听得多,史上比比皆是。 这就显得生在最大王室的嬴成蟜尤为突出。 孔斌由衷叹道: “爱家人,才能爱家人以外的人。 “越了解长安君的为人,我越对未来天下有信心。 “只是……” “只是。”吕不韦苦笑连连:“要先过公孙龙这一关。” 要是让公孙龙拆穿公子成蟜不是君子,坏了名声,那之后的聚拢学子就要受到极大影响。 孔斌沉默着点点头。 公孙龙,就是当下的第一道难关。 诸子公认,世上论辩,无人能过公孙龙子也。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孔斌苦中作乐,没什么信心地说道:“就算没有辩过,只要长安君日后能一直做对的事。不用管是伪装还是发自真心,终将成为真正的君子。” 嬴成蟜知道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拉拢孔斌,没那么多时间去感伤。 大父以血祭秦国,做梦都想看到秦国强盛。 大父死了,他还活着。 活人要带着死人意志,继续走下去,这就是他嬴成蟜的命。 少年强迫自己从失落状态走出来,强笑着道: “天对地,昼对夜,日对月。 “万事万物,有阳必有阴,看事物不能只看一面啊。 “我论不过公孙龙,对我,我们,都是一个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可我若是论过了呢?” 孔斌想着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接道: “那你的声名将以最快速度攀至高峰,若不是你的年岁太小,世人将以嬴子称你也。” “那从今往后,论辩无双这四个字就得戴在我头上了吧?”嬴成蟜一脸憧憬。 “想得美。”吕不韦呵呵轻笑:“这世上从来不缺邀名之辈。公孙龙能被称作论辩无双,那是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激烈论战。你就算真能辩过公孙龙,在没经过海量自命不凡的人,辩胜几个‘子’之前,还戴不上论辩无双这四个字。” 公孙龙子论辩的含金量还在升高。 “公孙龙有这么吓人吗?”嬴成蟜吁口气:“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看《公孙龙子》这本书,本来还有些想法。让你们一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孔斌肃容言道: “再多重视都不为过。 “白马非马,鸡有三足,哪个不是孩童皆知的谬论? “可公孙龙这么说,你当着他的面,却硬是证明不了这是谬论。 “自古至今,未闻有如此强辩者也。 “既不能避,长安君无惧乃是好事,但万不可继续深化无惧之心,使其变成骄纵自大啊。” 屋内蜡烛持续燃烧,火焰将黑暗挡在窗外。 这座城中,绝大部分都是黑的,没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平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点蜡烛呢? 富人花钱买光明,穷人造娃续命运。 战国时代,民除了敦伦,没有夜生活。 在伸手仅能见到模糊五指的黑暗街道上,七八个人匆匆而过,飘忽不见,如鬼魅一般。 他们穿着似是墨染般的黑衣,和夜色融为一体,来到吕氏珠宝店铺外。 然后。 巨子走到铺子门口,轻轻敲着大门。 门内,掌柜听到响声,心中狂跳,很是害怕。 这座魏城中虽然没有宵禁政策,但天都黑了,还在外面走的能有几个好人? 想到今日铺子中人数众多,好手不在少数。 掌柜这才壮着胆子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对着两扇门之间的空隙对外喊道: “谁啊?” “邓陵学。”巨子说道:“求见长安君。” 门后掌柜本来忧郁的心霎时晴朗,迫不及待地开了大门,邀请邓陵学一行人入内。 “原来是巨子,快请进! “请巨子稍待,我这就去禀告长安君!” 掌柜亲自给巨子一行人上了四壶茶水,还拿来了一些点心吃食。 众人纷纷低首道谢。 “麻烦足下了。” “多谢。” “有劳了。” “……” “巨子和诸位能来我的铺子,是我的荣幸啊。”掌柜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跑步去后面庭院寻长安君。 看他那一脸喜色和急切的脚步,不像是为他人办事,倒像是办自己的事。 于掌柜而言。 今日长安君先至,吕氏商会之主吕不韦后至,都不如巨子最后至。 邓陵学……嬴成蟜是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并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侧着脑袋,看着挺着胸膛与有荣焉的掌柜,猜想这应该是一位在当世比吕不韦还了不起的大人物。 反正掌柜认出吕不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高兴。 孔斌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明显表露出了厌恶之色,他对邓陵学一点好感没有。 准确的说,他对邓陵学这一学派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他来做甚?”孔斌毫不客气:“长安君,此人没什么好见的。” 嬴成蟜还没说话,掌柜的先不乐意了。 今日一直谄媚奉迎,唯唯诺诺的掌柜忽然大反常态,高声斥责: “阁下何人?安敢如此说巨子?有甚凭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转首对嬴成蟜说道: “长安君,小人位卑言轻,说不上话。 “但我听说长安君虽然年少,却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所以斗胆与长安君说一句。 “长安君是君子,巨子也是君子。 “君子拜见君子,君子又怎能不见呢? “长安君和巨子之间能说的话,一定比和这个自大之徒的多。”听到巨子两个字,嬴成蟜就大略明白这位邓陵学是哪位了。 诸子百家,只有墨家首领号为巨子。 都说墨家在民间威望极高,果然名不虚传啊……嬴成蟜笑着和掌柜点点头,问吕不韦: “孔斌子不欲见之,师长如何说?” 吕不韦呵呵一笑,一边起身一边道: “学儒术的孔家人,哪有几个喜欢墨学的呢? “楚墨巨子登门,也只有孔斌子敢拒之门外了。” 墨家也是后世归类,当世只有墨学,不成家。 家通常都是以姓氏命名,有血缘关系的集合体,如孔家。 嬴成蟜下地穿履,也笑: “我早就听说儒、墨不两立,今日才算是亲眼见到。” “哼。”孔斌很是不满:“墨生于儒,却反过来诋毁儒学,这和孩子忤逆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为了表示尊敬,嬴成蟜和吕不韦师徒亲自来到了巨子等候的前堂。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孔斌不想见到墨子学派的人,不见。 嬴成蟜刚和堂中几人对上眼,脚步就为之一停,拉住了正要走过去的师长。 吕不韦侧目以视,询问何意? 嬴成蟜拉着吕不韦就跑,远远扔下一句话。 “前堂狭小,哪里是待客之地,请掌柜将尊客请至后庭。” “不必。”巨子起身喊道:“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话还没喊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他视线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开来。 “这小子好像确实和秦人不一样。” “秦人很少有尊重我们的人。” “秦国他墨过得最差,这小子或能改变他们处境。”(注1) “背宗忘本,该有此难!” “你这甚思想?他墨也是人,与你我一样,你应该像爱你的父母一样爱他们。” “受教,这是我的过错。” “……” 孔斌刚走出论道的大庭院,想要回房洗漱睡觉。 就看见了吕不韦飞驰而来,怀中还抱着公子成蟜。 “子顺留步!留步!”吕不韦远远叫住孔斌。 等跑到孔斌身边,盛情邀请孔斌入房间,与他们一同见楚墨。 孔斌不为所动,摇头拒绝,迈步要走。 他最讨厌的学派就是墨。 少年拉住孔斌的手,好像很好心: “墨子学派的人找上门来,你这位孔子的六世孙却避而不见,不怕传出去被说成孔子嫡传惧墨吗?” 孔斌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停了一瞬,马上轻轻踩了下去。 “谁会知道今天的事呢?吕兄会让那个掌柜管好嘴,不要乱说的。” “还有我啊。”少年一脸天真。 “……什么意思?”孔斌听懂了,于是有些生气,他讨厌被人逼迫威胁。 “意思就是我会说出去啊。” “长安君这样做,可不是君子的作为。如此强逼,就不怕斌改变主意吗?” “我本就不是君子,君子不适合生在这个世道,改变后的世道才适合君子生存。”少年无奈地道:“小子也是没办法。现在强留孔斌子,以后我还能想办法再拉拢先生。可若现在不留,先生倒是不生气,小子却只能去做鬼,要是真的有鬼的话。”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太困了以致头脑不清醒。”孔斌不知道是自己没听清,还是长安君口误。 嬴成蟜一脸认真: “小子不困,很清醒,邓陵学此来是为了杀小子。” 孔斌被气笑了。 楚墨巨子大半夜登门拜访,是为了杀你? “长安君可知邓陵学是何人?可知巨子这一名号代表着什么?其乃” “小子不管他是何人,小子只知道他要杀小子。”嬴成蟜截断其话。 孔斌扭头去看老友。 你的弟子胡闹无知,你也不说说? “留下吧。”吕不韦劝道:“我完全相信公子的判断。” 孔斌:“……” 他甩着大袖袍,率先迈入庭院,重坐回自己的位子。 “在民间有圣人之称的楚墨巨子深夜拜访,要杀一个孩童。 “这等奇景,斌还真没见过,斌等着。” 孔斌话刚说完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走进来了。 孔斌还以为是邓陵学,冷眼望去。 见到的是一张比邓陵学要俊郎太多,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剑圣,盖聂。 孔斌与邓陵学不仅相知,亦相识。 他不认识剑圣,静静地看着剑圣走入,站在了公子成蟜身后。 “盖聂,江湖人称剑圣。”嬴成蟜小声做着介绍。 孔斌知道剑圣这个词,人却是第一次见,孔斌不走江湖路。 他面色温和得和盖聂点头致意,想着这小子是真怕死啊…… 盖聂面无表情颔首还礼。 门外又进来一人,孔斌循着脚步声望去,这回该是邓陵学了吧? 结果他看到了一个女子。 其面若冰霜,明眸闪亮,矫健身躯满是活力。 白无瑕。 孔斌早就见过了白无瑕,知道这是公子成蟜的贴身女侍卫,身手极高。 他眼看着白无瑕也站到了公子成蟜身后,竖掌制止了少年介绍。 “斌知道这位女郎,不必言说。 “长安君……真是谨慎啊……” 嬴成蟜勉强一笑: “自保而已。” 孔斌:“……” 面对楚墨巨子,把他这个孔子六世孙留下还觉不够,还要再叫上两个武力突出的高手……真行! 这也算是好事吧,至少不用担心这竖子早夭……孔斌往好的方向想。 他本以为这就是极限,却没想到一个又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连走进来七八个! 这位学儒术的孔子六世孙逼视少年: “你到底是要自保,还是要把邓陵学留在这里? “斌要提醒你,邓陵学民望极高,你要是杀了他的话,产生的后果是你想象不到的。” 嬴成蟜连连苦笑: “先生啊,我是真为了自保啊,我怎么会想着杀死一个楚墨巨子呢?” “胡说!邓陵学怎会想杀你呢?你……” 二人说话间,邓陵学终于进来了。 这位楚墨巨子环顾房中,觉得这屋子里好生拥挤,还没有前堂好呢。 【注1:墨子死后,墨学一分为三,都认为自己是继承了墨子思想的正统,称另外两派是他墨。】 147.第147章义之化身邓陵学子,电车难题战国版本 第147章义之化身邓陵学子,电车难题战国版本引着邓陵学来的掌柜面露尴尬之色,想要出声解释几句。 嘴唇蠕动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邓陵学温和地摇摇头,宽慰掌柜: “无碍的,晚间天寒,人多一些暖和。” 掌柜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应了一声。 扭头怨愤地瞥了一眼屋内众人,大声地“唉”了一声,低头快步离开,路过墨者时不敢抬头面对之。 掌柜回到自己的房中收拾自己的物件,离开了吕氏珠宝,走的很坚决。 他在吕氏珠宝做了三年的掌柜,今天极其幸运地接见了长安君,又接见了吕氏商会之主吕不韦,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但这些人对巨子太无礼,于是他决定不干了。 墨学于民间之势,可见一斑。 百家在此时的准确称呼是百学,多为君王之说。 为百姓之说的,只有墨学。 邓陵学回首,冲麾下墨者摆摆手。 一众墨者心领神会,就不进屋了,尽皆等在了外面。 邓陵学点点头,略显歉意地笑笑。 然后转回头,冲年龄最小的嬴成蟜微微行礼。 “邓陵学,拜见长安君。”声音很温和,态度很谦逊。 孔斌斜瞥嬴成蟜,要杀你的人是这个态度? 别说孔斌,嬴成蟜自己也有点犯迷糊,这确实不太像要杀他的样子。 [可是明明感觉到有杀气啊……] 邓陵学的腰还在弯着,让其等太久是很无礼的表现。嬴成蟜来不及多想,还礼道: “久仰巨子大名,小子本想明日就去拜访巨子,不想竟让巨子先来见了小子,这是小子的疏忽啊。” 孔斌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嬴成蟜。 他今日来的时候,嬴成蟜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大差不差。 而且掌柜第一次进来通报说邓陵学来访时,他观察到长安君眼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可见应该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也正常,楚墨巨子活跃范围多在楚地,以及楚国和周边国家的接壤之地,秦国公子不知楚墨巨子是应有之理。 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说什么久仰大名,你不是今天才听到邓陵学这个名字吗? 孔斌凝视长安君,没看到长安君脸上有半分尴尬,对嬴成蟜又有了新的认知——脸皮真厚! 他在看嬴成蟜的同时,耳中又听到了邓陵学熟悉的谦逊声。 “这屋中已没了落脚之地,学还有几个同行者,现在就等候在外面。学不知这样做是否方便,会不会打扰到长安君了。” “哪里的话,是我招待不周。”嬴成蟜抱以歉意:“在外候之,非待客之道。这里虽是卖珠宝之地,但房间还是有几间的。我这就让人带诸位壮士入房等候。” 邓陵学有所感激: “不劳烦了,此行只说几句话罢了。” 稍稍偏转头,看向孔斌,面有诧色地点点头,主动招呼道: “不想孔斌子也在。” 孔斌板着脸,虽然内心不想说话,但自小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这样做: “斌也没想过能在这里见到邓陵学子。” “孔斌子明日有暇否?论道?” “与他人有暇,与邓陵学子便无暇。” “学与尔兄孔穿子相聊甚欢,每次与尔言说却都是不欢乃散,真是憾事。” “只要不是歹人,我兄与何人都相聊甚欢。” 邓陵学微微叹了口气,黝黑的脸庞露出一丝无奈,为不能与孔斌论道而失望。 与孔斌子论道,比伐树有用。 伐树只能自用,救助数家百姓。 可要是能正孔斌子之念,让其弃儒学墨,就将产生重大影响,会让好些人学墨,未来会有数百家百姓得到新墨者救助。 “邓陵学子夜间造访,所为何来?”孔斌想早点结束,一刻都不想和邓陵学待在同一片房瓦之下。 邓陵学正色,郑重向嬴成蟜行礼: “墨者邓陵学,请长安君赴死。” 盖聂、白无瑕,等一众保护嬴成蟜的好手皆是双目迸现锋芒。 找死! 这些人多是蔺相如的门客,生活在赵国邯郸。 对楚墨巨子邓陵学这个名字听过,知道这是一个最讲道义的人,但是没有接触。 于他们而言,士为知己者死,待他们极好的嬴成蟜远比道义本身重要。 吕不韦面有怒色,盘算调用在魏、楚两国的间人,能否让楚墨换一个巨子,可能性有多大。 王上、太子、公子成蟜,三人是秦国正统和秦国未来正统。其中只有公子成蟜支持他的治国理念,公子成蟜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听到邓陵学的话,嬴成蟜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扭头就去瞪身边坐着的孔子六世孙,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他想杀我吧!你还不信! 孔斌满脑袋都是问号,偏头,拧眉: “邓陵学,你发什么狂疾?” 邓陵学不看孔斌,依旧是面对嬴成蟜说道: “死长安君一人,能救天下万万人。 “长安君既然自诩为君子,经常说不能让人因自己而死,几次寻死就义而不得。 “学今来让长安君如偿所愿也,长安君当欢喜也。 “若是长安君不愿意,那就是说之前所做的事都是伪装的,人也不是君子而是伪君子。 “小人作恶,人们知道其是小人,所以不会效仿而会远之。 “伪君子作恶,人们当其为真君子,所以会效仿做恶事,社会风气将因此而变坏。 “由此可见,伪君子比小人的危害要大的多。 “面对伪君子,墨者为天下苍生着想,当动手除害。” 嬴成蟜:“……” 邓陵学说了一堆话,在嬴成蟜耳朵里其实就是一句话——你不体面,我就帮你体面。 这真是个神奇的年代,劝人去死都能劝的理直气壮,就好像死是一件最不紧要的事。 “我真的有点好奇。”少年笑笑:“巨子想杀我,派遣墨者来刺杀我,成功的可能性不是比光明正大登门要大的多吗?” 邓陵学认真解释: “学不想杀长安君,只是长安君的死利更大也,所以学来请长安君去死。 “若是长安君自愿就义,君子的名声能保全,学也不用杀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长安君不愿,知道了长安君是伪君子,墨者接下来就会刺杀长安君了。“ 从看到一屋子的人开始,邓陵学今日就放弃了杀人。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 眼前人明知杀不死而强杀,是蠢。 嬴成蟜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杀心暗动。 他承认楚墨巨子邓陵学是个好人,可好人要杀他,他就该露出脖子等死吗? 当先杀之! 孔斌心情很糟,墨和儒真就是天生对立乎?他看好、愿意倾力助之的人,楚墨巨子执意要杀之。 墨者心是善的,可心善不一定能做对事。 义很好。 但能规范这个天下,让天下安定发展的是礼! “邓陵学。”孔斌直呼其名,不再以“子”称之,表明态度:“斌不知,你为何非要长安君死。” 邓陵学语气依旧温和,言语却并不温和: “是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自赵国开始流行的铜管舞堕人心智,以声色惑人。要女人不事农桑,出卖肉身。 “列国大人夸赞长安君说了几多话,就有几多女子丢掉了衣衫,这种风气是应该提倡的吗? “此子一路行来,君子之名愈盛,以何为代价? “是平原君赵胜、燕假相将渠的性命,是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的名声,是燕的五座大城,还有赵、燕折损的数万士卒。 “以君子之名行恶事,比作恶之恶人危害更大,大不可以道理计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儒、墨相争数百年。 孔斌自知很难改变两大显学的对立,今日与邓陵学论道论不出个结果,索性放弃,沉声道: “斌今日不与你论道,暂不论长安君之是非。 “斌接下来顺着你的话说,不是斌赞成你的观点,只是斌想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天下恶人何其多,一个七岁孩童再恶也不会是最恶的人。 “你既然要除恶,那为何不从最恶者除起,非要一个七岁孩童死? “魏王不辨是非,不明道理,驱赶贤人,任用奸佞。 “你就在魏地,怎不见你入大梁,上朝堂,当着魏国文武百官的面请魏王赴死。” 邓陵学想都不想,显然事前已经深思熟虑: “此子此刻作恶不是最大,若能活至成年,必是最恶之人也。 “放由不管,掌控喉舌的贵族会将其宣为圣人。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一国之君主尚且如此,何况一言一行皆能影响天下的‘圣人’乎? “至于魏王……” 邓陵学停顿片刻,缓缓道: “孔斌子不能因为魏王不行儒术,就说其是恶人吧。 “学接下来的话是以魏人立场。 “于学而言,魏王攻打燕国,救援赵国,从秦的手中夺回了河东的领土,还攻占了陶、卫的领土。 “对齐用兵,占领了平陆。 “攻韩,拿下管地,一直打到淇水岸边。 “眼阳交战,楚军疲敝而退。上蔡、召陵之战,再败楚军。 “值此时,魏军遍布天下,威振于中原列国,可谓中兴之主也。” 孔斌面露难色。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自知说出来的话不能动摇邓陵学杀长安君之心,那说出来就没有意义。 他的目的是让楚墨放弃追杀公子成蟜,而不是与楚墨巨子争个胜负。 吕不韦比孔斌更在乎公子成蟜。 见孔斌一时语塞,静观事态发展的吕不韦不在沉默,开口说道: “见过巨子,鄙人吕不韦,不知巨子可有闻听否?” 邓陵学面露诧异之色,一边认真打量吕不韦,一边说道: “学自然知晓。 “奇货可居四字,当年风靡齐国,齐国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听过。 “后来再闻你名,便是汝指挥秦军灭亡东周国。 “若是学早知道你要攻打东周国,一定会率墨者入秦劝阻。 “劝阻不成,当至东周国守之。 “近些时日又闻,却是你逼死了燕国唯一贤人将渠。意在让燕王无贤可用,弱燕也。” “巨子说的一点不错。既然不韦做的都是恶事,那巨子是否要杀不韦呢?”为让邓陵学放弃杀公子成蟜,吕不韦不惜以身入局。 邓陵学摇摇头: “列国争锋,强己弱他。 “所行所为对他国虽多是不义,却是为了利本国,国民可受惠。 “将渠于燕是贤人,是因为他之言行皆为燕。 “于我是贤人,是因为他做假相邦的时间还不够多,只做了利燕之事,还没有做弱他之事。 “让将渠继续当假相邦,他也会像你一样做出同类的事,你和将渠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你的所作所为称不上恶人,各为所国罢了。 “你活着,这个天下不会变的更坏。 “你死,这个天下也不会变的更好。 “所以我不会杀你。” 吕不韦听到这算得上正面的评价,却欢喜不起来。 他宁愿邓陵学说他当杀,说他比公子成蟜更当杀,说要先杀他再杀公子成蟜。 楚墨在楚国及楚国周边是威胁,深得民心,来秦国试试看? 但凡活下来一两个,他吕不韦都要问责廷尉! 嬴成蟜抿了抿嘴,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言辞,他前世可是听的太多了,他接过话茬: “巨子是为了天下苍生要我死,对吗?” 邓陵学点点头,他的表述还不够清楚吗? 嬴成蟜颔首,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小子有个问题,想请巨子解惑。 “车轨上,一辆沉重的马车正在行驶,而你是这辆马车的驭手。 “你在赶车途中,忽然发现了前方车轨上绑着五个婴孩。 “恰此时一声雷霆,惊了拉车的马,马匹受惊狂奔。 “你试图停止马车,却不能。 “为了救这五个婴孩,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自己的马。 “巨子会杀马吗?” 嬴成蟜暂言,静静看着邓陵学。 邓陵学毫不犹豫地道: “我当然会杀马,马岂能和人相提并论? “以我之财而救人,是我之幸也,欢喜无限。” 嬴成蟜点点头,轻声说道: “我信。 “抱歉,刚刚小子话没说完。 “因为车速过快,你杀马,马在死的时候会翻身,会带翻车子。 “而车子中还有两个婴孩,车翻,两个婴孩就死。 “小子再问一次,巨子还会杀马吗?” 148.第148章言退楚墨巨子 第148章言退楚墨巨子 问题摆在众人面前,也摆在楚墨巨子邓陵学面前。刚刚毫不犹豫杀马的邓陵学犹豫了。 若是车轨上和马车里有一方是恶人,他都不会犹豫。 可偏偏两方两方都是无辜的婴孩,选择哪一方在他看来都是杀死另一方。 既然这么难选择,那不选可以吗? 不可以。 不选,那就是看着五个婴孩死。 有能力救而不救,这是完全背离墨学的行为,是墨者批判的对象。 墨者遇事不可袖手旁观,墨学领袖的巨子更不行。 在楚国享有盛名的邓陵学子真正犯了难,被问住了。 嬴成蟜静静观之。 墨子死后,墨者一分为三——世人称之为秦墨、齐墨、楚墨。 三墨中,楚墨最是身体力行,行侠仗义,伸张正义。 他们反对强欺弱,高凌低,大压小,贵轻贱,为弱者而战。 能约束他们的,只有他们心中的道义。 邓陵学要杀自己,讲了一大堆理由,嬴成蟜不想去辩解否认。 他只想知道。 当这位楚墨巨子无法占据道德制高点,无论怎么做都违背道义的时候,会如何选择? 纠结、苦闷、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楚墨巨子邓陵学嗓音沙哑,给出了答案: “我仍然会杀马。” 嬴成蟜似乎并不意外,紧随其后追问道: “马死。 “车翻。 “车厢中的两个婴孩会亡。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难道和我一样,他们若是活下去,这个天下会因此而变得更糟。” “不会。”邓陵学直视着少年双眼,答得很快。 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勇于面对,不会逃避。 他看到少年嘴角上翘,那笑容有些刺眼,像是在讥讽嘲笑。 邓陵学这辈子被讥讽嘲笑的次数太多了。 为百姓发声的墨学在百学中本就是个另类,诸子中没有几人的视线会投到底层。 他早就习惯了,向来无视,心境受不到半点影响。 他喜欢屈子的诗,尤爱“举世皆浊我自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这一句。 但今日,他心有刺痛。 以往那些讥讽嘲笑他不认同的,故而无谓。 而眼前少年的讥讽嘲笑,他认同…… “那巨子为什么要杀他们呢?”嬴成蟜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会带来进一步的压迫感:“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待在车厢里。马车正常行驶,他们不会死,不是吗?” 邓陵学从未觉得唇齿相碰有这么不适应,每说一句话心中都好似被刀割一样: “两害相权取其轻。死两个婴孩,比死五个婴孩的害处要小。” “这是墨术吗?”嬴成蟜继续笑着问。 “是……墨子说:‘遇到盗贼,若是能做到断指而活命就该断指,这就是取利。遇到盗贼本身就是害处。’” “成蟜不太明白,请巨子说的更详细一些。” “墨子的意思是,如果是在必然受到害处的情形下,那就选择受到较小的害处。断指比失去生命的害处要小,所以断指就是取利。” “我听说墨学中认为,’义’就是‘利’,‘利’就是‘义’,所以巨子认为自己用两个本不该死去的婴孩救下了五个婴孩,是符合道义的了?” “这……”邓陵学额头有汗淌下,艰难吐出二字:“不是。” 他说不出杀死两个无辜婴孩是道义的。 少年鼓掌而轻笑,像是看到极为精彩的表演: “巨子方才还说杀二婴孩而救五婴孩是墨术,还引用了墨子的话向我证明这是一件不违反墨学的行为。“在我浅薄的认知中,墨学的任何行为都是道义的,可巨子却说自己的选择并不是道义。 “所以。” 嬴成蟜笑容敛起,轻声问道: “是墨学非道义?还是巨子非道义?” 夜浅,人静。 楚墨巨子邓陵学粗重的呼吸声,听之甚为清晰。 一刻后,房屋中又只剩下了吕不韦、嬴成蟜、孔斌三人。 孔斌望着方才楚墨巨子站的位置,出神发呆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道: “小子,斌第一次看到了你赢公孙龙的希望。” “只是有希望吗?”少年笑嘻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孔斌瞥了少年一眼,道: “刚才眼拙,看错了,一点希望没有。” 他起身,向外而行,边走边规劝某竖子: “不要以为说走了邓陵学就骄傲自大,你今日并没有赢了邓陵学。 “邓陵学不是怕了你,而是一时间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楚墨,真实的墨学。 “邓陵学的道德标准极高,而公孙龙与邓陵学完全不一样。 “曾经秦、赵结盟,约定共同进退。 “结盟后,秦国攻打魏国。 “赵国不但不帮着秦国打魏国,反而帮着魏国抵御秦国。 “秦王大怒,遣使质问赵王为何言而无信。 “赵王自知失礼在先,无话可答之,问公孙龙。 “公孙龙说赵国本来就要保魏国,按照秦赵同盟,秦国不能攻打魏国,攻打魏国就是背弃盟约,是秦王先言而无信。 “这样的公孙龙,你认为你能以方欺之乎?” 话音未落,人已在外。 为孔斌驾车的驭手一直等候在庭院中,引着孔斌向客房行去。 一边走,一边道: “如何?可信否?” 孔斌回首,望了一眼灯光亮处: “周亡秦兴,无可阻挡。若想改变秦之不仁不义,就只能相信此子。” 驭手低头轻叹: “你解释了,你并不相信此子。” 孔斌沉默,默认了驭手的说法,跟着驭手前行。 孔斌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吕不韦唤来下人,让下人将其带来的木盒取来。 下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将木盒带到,恭敬地放在了桌案上。 嬴成蟜还在想着邓陵学的事,没有太注意眼前多了一个大木盒。 只是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和臭味就让他低头去寻。 他的鼻子告诉他,两种气味都是从这里传来的。 “此物不能在孔斌面前拿出来吗?”嬴成蟜问。 吕不韦一边摇着头,一边打开木盒子,一边笑着道: “能猜到是什么吗?” 嬴成蟜还没等说话。 木盒已经打开了,腥味、臭味,刹那间强上十倍不止。 嬴成蟜皱着眉头,凝神去看盒内,竟是一颗人头…… 可能是最近总熬夜的事,喉咙痛,想请假,但不好意思……迷迷糊糊写两千,晚安兄弟们。 149.第149章公子成蟜破师长奇谋 第149章公子成蟜破师长奇谋十数日前。 燕国,蓟。 荒山野岭,野草冒头处处绿。 燕太子丹脚踩着泥土,手中拿着一把铜锹。 他用力插锹入地,发力撅起泥土,猛的甩在天上,想要宣泄心中的苦闷与沉郁。 尘埃在冷空中飘扬、弥漫。 他挖了一锹又一锹,黑色泥土一直在空中洒落,遮住了燕国的天。 在他脚边躺着一具无头尸体。 没有了头颅,就看不到相貌,本应很难辨别身份。 但这具无头尸体例外,因为他身上是只有燕国相邦才能穿的官服。 跟在太子丹身边的燕太傅鞠武兔死狐悲,为假相将渠之死而哀伤。 他揉了揉眼睛,擦去那不值钱的眼泪。 与太子丹一同抬起无头尸身,轻轻放入了完全由太子丹一人挖好的深坑。 太子丹站在坑边望了一会,铁青着脸,一锹又一锹地填土。 土石落在无头尸身上“哗啦啦”的响,停在太子丹的耳中就像是将渠对自己命运不公的低吼,对燕国王室的控诉。 很快,这块土地便恢复平整。 除了颜色比旁边的地面深一些,踩上去比旁边的地面软一些,其他没什么两样。 要不了月余,这一块略黑略新的坟土就会完全融入大地,和周边的旧土没有丝毫差别。 为国家出力,献出生命的一国相邦,死后却连全尸都留不下。 葬礼只有葬,没有礼。 在这个年代,丧葬之礼极为重要。 士人的丧葬礼仪就包括初丧、治丧、出丧、墓葬、丧祭等环节,每个环节都有具体的仪式和要求。 将渠这个做到士人顶点的相邦,死后却连个最普通的士人都不如。 将渠归燕那一天,只见了燕王喜一人。 翌日,燕王喜对外宣告,自己是中了将渠这个小人的蛊惑,才会做出污蔑乐间和囚禁公子成蟜的错事。罢将渠的官,处之以枭首之刑。 第三日,蓟最热闹的菜市口,在蓟都百姓、众多扮作嫉蓟都百姓的百官眼线视线里,将渠头颅落地,在地上滚了五六滚。 头颅连夜送去了赵都邯郸,交给秦相吕不韦。 尸身本应被丢弃荒野,让野兽啃食。 若不是太子丹偷梁换柱,杀了一个和将渠身材相差无几的下人,以下人尸身代替将渠尸身喂了野兽。 将渠连一个尸身入土的机会都没有。 燕太子丹握紧铜锹木杆,握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拳头有些微抖动。 他既悲伤,又绝望地道: “师长,我不明白。 “放假相归燕,再让父王杀假相。 “天下人闻听为燕国尽心尽力的假相将渠得到了如此下场,还有何人会为燕效力,此非断了我燕国贤人之路乎? “秦王之心,世人皆知,王上就不知道吗? “为何仍要杀将渠,做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鞠武看着那片新土,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站在燕臣的立场,他完全赞同太子丹的话。 燕王所作所为寒了所有燕臣之心,也包括他鞠武。 他再不想为燕国效力,再不想为燕国进一言。 可他除了燕臣这个身份,还是太子之师,是自小教导太子丹的师长。 他无法舍弃自己的弟子,也无法舍弃未来大权在握的自己。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抔黄土,实话实说: “王上也是无奈之举。“秦若伐我燕国,赵、楚、魏必相随,则燕国亡也。 “想让秦止戈,只有两条路。 “杀假相。 “赔粮。 “杀假相,失人心,尚可挽回。 “赔粮,十万石粮食刚入赵、魏、楚之国境,不出三月,三国之兵皆至矣。” 太子丹讥笑,看不上父亲的懦弱: “我若是王,既不杀人,也不赔粮。 “间人回报,除了秦有整军之迹,赵、魏、楚三国毫无动作。 “他们只是嘴上说说,想要占些便宜罢了,哪里会真来攻伐我们呢? “三国不动兵,秦国不与我燕国接壤,欲伐燕必经他国之境。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丹不相信,以秦国过去之行径,哪个国家敢放秦军经过?不怕自找祸患吗?” 鞠武点点头: “武认同太子说的话。 “当年五国联军伐齐前,齐王也是如此想的。” 太子丹身躯一震,身子摇晃。 他将铜锹插地,以铜锹为支柱,稳定身形。 他很清楚齐国的下场,若非有田单力挽狂澜,现在已是历史。 当年齐国比现在秦国还要强大都险些灭国,那燕国呢? 鞠武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搀扶。 太子的心是好的,就是太天真,没有秦公子成蟜的洞察力。 国君,代表国家。 国君的决定,就是国家的选择,不听谏言的昏君除外。 燕王喜再失民心,也肯定有愿意为其出谋划策的人。 一人计短,那就找十个。 十人计短,那就找百个。 百人计短,那就找千个。 这些人是没有几多贤人,可他们人多啊! 一贤人能顶十人、二十人,能顶百人乎? 千百人出主意,足以说出所有选择和可能,一定有人说过和太子丹类似的话。 燕王喜最后做下的看似愚蠢的选择,实则是他反复权衡过的最优解。 鞠武垂下眼睑,遮挡住一抹疯狂的光芒。 他有一计,可破燕国人心离散之局,只是不敢说…… 房屋内,嬴成蟜看着盒子里那颗腥臭人头,面无表情地翻扣木盖。 虽然头颅披头散发,还有轻微腐烂,但依然可以辨认出是燕国将渠。 他并不意外,因为刚才邓陵学数落他的罪状时,就说了将渠因他而死。 吕不韦借着烛光打量嬴成蟜的神态,暗中点了点头。 没有呕吐,没有反感,没有愤怒,没有嫌恶。 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不仅是他吕不韦变了一个人,公子成蟜也是。 不敢杀人,见到一地死尸会吐个不停,听到数十名刺客受族刑而色变的娇公子,和胖乎乎的商贾吕不韦,都死了。 吕不韦开口言说,讲述了嬴成蟜离开蓟以后赵王宫发生的事,为少年补齐高层视野。 说完,喝了一口茶,略有些自得地说道: “以公子观之,燕国可有破局之策?” 嬴成蟜思考着燕国处境,再一次想起了大父: “离散人心的是燕王喜,不是燕国。 “燕王喜薨,太子丹继,此局可解。” 今天还是2k,不请假,累计欠8k,这个月还 150.第150章我与诸子五五开? 第150章我与诸子五五开?吕不韦惊奇地望着弟子,内心中竟然生出了“先王若是早点死就好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先王在时,公子成蟜是神童。 先王不在,公子成蟜是长安君。 世人皆以为这君爵是秦王子楚爱子给的荣誉封号,吕不韦起初也是如此以为。 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弟子之智不次于他,想象则远在他之上。 更重要的是,生在暴秦的弟子,天生一颗仁心。 若是先王薨在长公子入秦之前,那就算二公子不欲为太子,身边只有次子一子的秦子楚也会为了朝堂稳定而强立次子为太子。 若如此,真是万民之福啊。 吕不韦在内心感叹着,点点头,轻声询问: “那依公子之见,可有补救之法?” 少年心中浮现大父的音容笑貌,抿抿嘴唇: “不是每个君王都有为国献身的勇气。 “燕国之君的权力,燕王喜都没魄力丢掉,更不用说性命。 “我们要提防的,是燕国发生内乱,群臣围攻燕王喜扶新君继位, “燕王喜只有一子丹,只有太子丹有资格继承燕君。 “师长要父王遣使入燕,与燕国交好。 “将渠惹赵国不快,向燕宣战的魏国、楚国暂时态度不明。 “四面皆敌,在这个时候能和秦国结盟,护燕地一时安宁,燕王喜不会拒绝的。 “为表诚意,要燕王喜派遣太子质秦。” 吕不韦抚摸着木盒子上的纹络: “如何令燕王喜同意呢?” 出秦后,嬴成蟜在燕国待的时间最长,和燕王喜面对面打过数次交道。 他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颇为笃定: “以燕王喜的性情,知道秦王要其遣子质秦。 “心中虽然会生气,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终究会同意。 “我接下来说的方法,与其说是为了让燕王喜同意派遣太子,不如说是解开他心中的结。 “咱们在赵国的间客那么多,燕国虽然偏僻,但应该也有一些。 “让蓟的间人编一些民谣,教给孩童传唱,大意就是说太子欲取王而代之。 “使者或副使看情况。 “可将燕王薨,太子继位能救燕的事,旁敲侧击地告诉燕王喜,最好能从一二燕臣之口说出来。 “当燕王喜意识到儿子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时,遣子质秦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还有……” 吕不韦微笑,满怀欣慰。 弟子的成长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这是好事啊。 嬴成蟜顺着思绪说了一多半,突然住了口,喝了口水润润喉,道: “我说的这些,先生是不是早就想到,已然报予了父王,秦国的使者是不是快到蓟了?” “大差不差。”吕不韦就像是一个普通老者,看待出息的儿孙:“公子是真的长大了。” 嬴成蟜勉强笑笑。 他情愿不长大,在大父的溺爱下胡作非为,做一个幼稚的公子成蟜。 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吕不韦,自然是体会不到嬴成蟜的这份心境。 他指着木匣子,道: “这里可以是燕相将渠的人头,也可以是公孙龙子的人头。 “公子忘记曾经教过我王和臣的区别吗? “不要用规则束缚住自己,跳出来。 “君子之难题,在长安君眼中,一把秦剑可解也。 “这些话,公子自己听过就罢,千万不要和孔斌说。” 木匣子中的人头并不需要避开孔斌,但因为木匣子而引申的道理却需要避开孔斌。 面对公孙龙,孔斌只想着如何增强嬴成蟜的胜算。 他让嬴成蟜多读《公孙龙子》,有不懂的问题就来问他,这是知彼。 接下来每日都会以公孙龙的立场和嬴成蟜辩论,让嬴成蟜提前熟悉流程,这是模拟考。 虽然孔斌当过魏国相邦,但其仍旧是从正道入手,这和儒术的治国理念相符合,知礼守礼。 孔斌在时,吕不韦不敢提出刺杀这个建议。 吕不韦害怕会让孔斌拂袖而去,并认为这个可能性极大。 虽然二人思想都是以仁之国、行王道,但孔斌和吕不韦还是有区别。 吕不韦为达目的,不介意用非常手段。 孔斌不,孔斌很正统,在达到目的的过程中要保持和目的一致。 他若是愿意用非常手段,当初就不会挂印离去,自辞魏国相邦一职。 把公孙龙杀了,这个办法嬴成蟜确实想过,但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少年望着木匣,沉声道: “杀一个公孙龙倒是不难,但再出来一个什么子向我诘难怎么办?还要杀吗?” 吕不韦摇摇头,道: “公子不要小视自己。 “辩论,除了辩者公孙龙子不可战胜,世家诸子莫有不可胜者。 “公子能说走楚墨巨子,虽然有楚墨巨子善力不善言之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公子之能。 “面对下一个子,公子不会有如此大的压力,胜算至少在五五之数。” 看着吕不韦一脸的相信,嬴成蟜一脸的不相信。 他不知道吕不韦是对他评价过高,还是对诸子评价过低,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我与诸子五五开?”嬴成蟜指着自己的鼻子:“师长是在说笑吗?” “若公子没有这份心气,那就更该杀公孙龙了。”吕不韦眸子锋锐,有如秦剑之尖:“公子连诸子都没有信心辩过,何谈辩过自有辩者以来的最强辩者公孙龙?就凭公子这几天看的《公孙龙子》?不够。与公孙龙子辩过的诸子,哪个没看过《公孙龙子》?” 嬴成蟜沉默片刻,道: “……让我再考虑考虑。” 他总觉得杀了公孙龙子,弊大于利。 不到半刻,一口好大的口气吹灭了烛火,喧嚣了一个下午加傍晚的屋室为之一寂。 庭院一个房间中,盖聂和衣而卧,承影斜挂在墙上。 他双手枕在脑后,双目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内心有些挣扎。 听过了楚墨巨子和公子成蟜的言语,剑圣有了去意。 公子成蟜,似乎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贤德。 即便其说走楚墨巨子,可那只能证明墨学、楚墨巨子都不是纯粹的道义,而无法自证是个君子。 若公子成蟜不是君子,那他为何还要拼却性命地保护之。 他是个赵人,是赵国剑圣,怎么能保护有血仇的秦国公子呢? 虽然公子成蟜待他甚好,可……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瞅着墙面继续纠结。一夜无眠。 天亮,太阳上到三竿。 盖聂居住房室的门被敲响了,“笃笃笃~”。 “盖先生在否?”清脆少年音。 盖聂不知听了多少次这个声音,自然知道这就是自己主君,先说了声“在”。 然后翻身下床,以极快速度整理了一下白衫,拉开了房门。 “可是要启程了?”盖聂面无表情询问,以为是来叫他离开此地。 “说启程倒也没错,成蟜打听到了楚墨巨子住处,想要拜访之,想要盖先生保护。”嬴成蟜看见了盖聂眼中的虽浅却多的红血丝,抱有歉意的一笑:“成蟜不知盖先生没有睡好,请盖先生休息,成蟜再去寻他人便是。” “聂无事,这便随公子行之!”盖聂一跃而起,摘下墙上承影挂在腰间。 世有三墨,秦、齐、楚,而江湖人多只知楚墨。 楚墨不高显在庙堂之高,而厮混在江湖之远。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于孔斌而言,楚墨巨子邓陵学是邓陵学子,是一位墨学大家。 于剑圣而言,楚墨巨子邓陵学是一位传说中的楚国大侠,仰慕已久。 相交多年的老友朱亥好言相劝,没有动摇他保护嬴成蟜的信念。 那时剑圣还只是受前主君蔺相如的委托,而没有投在嬴成蟜麾下。 旁听邓陵学三言两语,剑圣内心就挣扎了。 不在于邓陵学言语动听动人,只在于邓陵学这个人。 嬴成蟜本以为邓陵学这样扎根在民间,行侠仗义的楚墨巨子,应该不为官府所喜,像个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才能生活。 但事实上,邓陵学在城中的住处是官府提供的。 嬴成蟜根据魏国官差指引,来到了一所房屋前。 “你觉得巨子如何?”嬴成蟜笑着问。 那官差本要走,闻言一愣,没想到贵人会主动和自己搭话。 在偷偷观察了贵人身后两个冷若冰霜的男女没有应声之意,确定贵人是和自己说话后,他谦恭地矮下了身子: “巨子真是个好人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嬴成蟜摇头感慨:“我仰慕巨子已久,不知巨子会不会见我。” “阁下放心。”官差给邓陵学打包票:“巨子若是在,一定会见你的,巨子从来不拒绝人。”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嬴成蟜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低声音:“巨子行侠仗义,救济苦难,难免触犯法令,你们不会将巨子抓起来吧?” 官差见这小贵人真心担忧巨子,不免起了三分善感: “县令、县丞这些大人不喜欢巨子,但不敢抓。 “上面不管,我们这些吏就更不会抓巨子了,谁家没有个过不去的时候? “没粮了找官府不管用,找墨者一定管用。 “可惜墨者太少了,他们还经常游走,隐藏身份。 “而巨子身边的人都是墨者,大家都盼着巨子能来。” 嬴成蟜舒了口气,顺顺胸脯: “这我就放心了。” [民不信法而信墨,不法之人,官不敢管……] [一个不能给民众带来正义、信任、维护的国家。] [一个需要不法暴徒行使正义变为正当乃至高尚的国家。] [没有存在的理由。] 官差恭敬行礼,自行告退。 嬴成蟜还礼,敲开了楚墨的大门。 “小子嬴成蟜,请见巨子。” 庭院中。 邓陵学望着少年,有些不敢相信,没有想到这竖子竟然敢于找上门来。 他搬了一把造好的椅子递给嬴成蟜,自己则坐在一个木凳上,开门见山: “长安君此来何意。” 嬴成蟜道了声谢,望着庭院中继续做木活的七八个墨者。 这些活跃在楚国的楚墨,却能让位于魏楚边境、生活在魏城中的魏人发自内心地拥护。 今日一早起来,嬴成蟜就得知在吕氏珠宝做了几年的掌柜不干了。 这一刻,嬴成蟜突然想到了黄石公。 他真想让黄石公过来看一看,百姓到底有没有心。 “不知小子昨日言论,可是伤到了巨子,今日是特地来赔礼道歉的。” 邓陵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你确实是伤到了我,但无需道歉, “你所说的都是《墨子》中的话,是真正的墨学。 “你没有曲解墨子的言论,说的都是正确的。 “说了正确的话,为何需要道歉呢?” 邓陵学很坦诚,坦诚到嬴成蟜有些不适应。 他所接触到的毛遂、邹衍、孔斌,还有即将要打的大boss公孙龙无一不是能言善辩之人。 虽然吕不韦说邓陵学“善力不善言”,但这个“不善言”应该是指在诸子之中。 就像他刚上高中时候的同桌,说自己擅长数学不擅长英语。 这话引发他强烈共鸣,不住点着头说我也是我也是。 然后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 同桌数学150,英语115,去了尖子班。 他数学137,英语31,坐在原位,看着同桌背影说差五分满分你管这叫不擅长? “巨子之心胸,真是令小子敬佩啊。”嬴成蟜真心实意地说道。 “实话实说罢了。”邓陵学真不觉得说实话有什么值得敬佩的。 “既然巨子认同小子的话,想必是不会杀小子了?” “不,我还是想让长安君死。” 嬴成蟜垮下脸: “为甚啊? “墨子说献出自己的生命去救助人,是道义的行为。 “但献出别人的生命去救助人,就不是道义的行为。 “巨子认同这句话,为什么还要杀小子,进行不道义的行为呢?”(注1) 邓陵学点点头: “是啊,学昨晚就想明白了,难过到现在,本该伐树都没有去。 “学本来以为学做的事有利于苍生,就是道义的事,原来并不是这样。 “可杀长安君虽然是不道义的行为,不能说杀一人以利天下,但是可以说是杀一人以保天下啊。”(注2) ………… 【注1:我不给兄弟们放原文了,意思肯定没错。以后引用诸子的话时,我以后只要不加注说是我杜撰,那就是诸子自己说的。】 【注2:“利”和“保”的区别在于利是正义的,取自《墨子》:义,利也。】 诸子百家这条线已经扯开了,数据不太好。 嗯,情理之中,我已经想到过几天真正开始第三卷诸子百家的时候成绩是什么样了。 思想就算再怎么加冲突,写有趣,本质上还是逊色故事。 但是……那我也写……希望后面兄弟们能感受到我当初被诸子百家思想冲击的爽感。 151.第151章道义是一块不存在的石头,巨子认输 第151章道义是一块不存在的石头,巨子认输 “杀一人以利天下,杀一人以保天下……”嬴成蟜低声念着,思考着这其中的差异。不到片刻,他就想明白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邓陵学,沉声道: “小子似乎明白了。 “无论这个行为是否符合道义,只要为了天下苍生,巨子都愿意去做。 “是这样吗?” 邓陵学点头,肯定了嬴成蟜的想法,道: “不符合道义,但是不违背道义,可为也。” 墨学确实不是纯粹的道义,但墨者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民。 只要能让百姓得到好处,那不是道义又如何呢?不违背道义就行了呗。 嬴成蟜有一点点烦躁,和这些诸子说话聊天需要字字推敲,只是换了一个字一个词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揉着两侧太阳穴舒缓心情,想着不符合道义、不违背道义的区别在哪里。 又是片刻,他没想出来,但思考毕。 他的结论是,没有区别。 “一件不符合道义的事,为什么会不违背道义呢?”嬴成蟜问道。 邓陵学认真解释道: “杀你是不符合道义的。 “但你是个伪君子,你当杀,杀你对天下有好处。 “所以不违背道义。” 这句话听上去有法不禁止皆可为的意思。 但法律是黑纸白字写上去的,而道义可没有写出来。 于是嬴成蟜一脸求教的样子: “敢问巨子,道义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好答又不好答。 要是真的详解“道义”二字,邓陵学能侃侃而谈一刻,说个千来言。 可巨子看的明白,眼前这竖子想要的绝对不是这个答案,就像那道马车题一样。 于是邓陵学没有选择回答少年,而是虚伸手,示意少年继续说下去,不要浪费时间。 嬴成蟜笑笑。 邓陵学子再次证明了诸子群体的不凡,同一个陷阱,不能给诸子设两遍。 想说服之,总耍小聪明是没用的,要靠真才实学。 “私以为,这个世上本没有道义,活的人多了,就有了道义。” 尾音未落,锯木头的墨者停下了锯、打磨椅子腿的墨者停下了手、打孔挖缺的墨者停下了刻刀……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嬴成蟜的脸上。 于墨者而言,一生都在遵循道义,而今竟然有人说这世上本没有道义。 这番言论在墨学之中是绝对的逆词。 邓陵学有种看到了辩者的感觉,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向是辩者所喜欢的。 猎奇出众,毫无鸟用。 他横起手臂,拦住了义愤填膺想要参战的一众墨者,冲着跃跃欲试的嬴成蟜颔首: “长安君请继续言之。” 嬴成蟜挑衅地看着不服气的墨者们。 他今日说的言语是专门针对墨学和墨者们,要的就是让这些墨者反驳。 但这些墨者神色虽然越发难看,眼中的怒火也越来越炽盛,却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嬴成蟜内心遗憾轻叹,对楚墨的严格管理有些惊叹。 怪不得墨子在时,能够以一己之力平息战争,制止楚伐宋。 墨学虽说是学派,但组织性、服从性比列国军队还要高。 百学中,唯墨学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是真正的说不服你那我就干服你。 嬴成蟜最后瞥了一眼众墨者,不再等待,道: “道义的详细解释不需要我说,巨子心中定然比我更清楚。 “但道义真的存在吗? “小子请问巨子,我杀了我的邻居,这是道义吗?违背道义吗?” 邓陵学瞄了嬴成蟜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道: “若你和你的邻居之间没有恩怨,若你的邻居不是一位恶人,若你是无缘无故要杀你的邻居,那么我想这不是一件道义的事,也违背了道义。” 嬴成蟜:“……” [不用叠这么厚的甲吧?] [我还是个孩子啊,这么防着是做甚?] 他本想在邓陵学说这不是道义后,把被杀的邻居换成自己,把杀人的换成邓陵学。 但邓陵学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提前叠甲让他后续说不出来。 嬴成蟜有些郁闷,闷着头不说话。 邓陵学耐心等待,也不催促,他不急。 见惯了世间愁苦的楚墨巨子,若是急躁,早就活不下去了。 少年在心中删减了一些腹稿,决定不兜圈子了,再次开口: “道义,是你的主观认知,并非客观存在,这个道理巨子能听懂吗?” 邓陵学皱皱眉头,道: “听起来和公孙龙说的离坚白有些像。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我面前有一块坚硬的白石,用眼看不会看出它是否坚硬,只能看到它是白色的。 “用手摸不能感觉到白色,只能感觉到坚硬。 “道义是我的主观认知。 “就是我看到了这块石头,发现它是白色的。或者我去摸到了这块石头,感受到了这块石头的坚硬。 “道义客观不存在。 “就是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不知这石头是白色的,不触碰就感觉不到这块石头是坚硬的。 “长安君是在说石头的白色和坚硬是分离的,对吗?” 嬴成蟜想了想,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道: “不是这样的,跟离坚白关系不大。 “你面前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想象面前有一块石头。 “因为想象的太真实,太确切,所以你当了真,真的以为自己面前有一块石头,并告诉了众人。 “众人因为信任你,所以相信你的眼前确实有一块石头。 “你举起手,说你已经拿起了石头,问众人看到了没有。 “虽然你手中什么都没有,但众人信任你,于是都说看到了。 “你描述这块石头的美丽,用尽一切赞美之词,要求众人一起守护。众人相信你,也用尽一切赞美之词称赞这块石头,用性命去守护。 “你们不断去宣扬这块石头有多么美,带动更多的人来守护这块石头。 “这块石头就是道义,守护这块石头的人就是墨学。” 鸦雀无声。 随后,墨者们都默默地站了起来,眼中带着杀意。 剑圣盖聂感受到了极大压力,将承影拔出三寸。 白无瑕上前一步,站在嬴成蟜身前,反手掣出秦剑。 邓陵学抬着头,有些茫然、有些愤怒、有些…… 前世今生两辈子,嬴成蟜从来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的情绪。他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莫名感觉有些难受,有些后悔来到这间庭院。 有些人哪怕为敌,也会心生敬佩。 剑圣、白无瑕,和一众墨者开始对峙,气机牵引,战斗一触即发。 剑圣、白无瑕在等公子成蟜下令。 一众墨者在等巨子。 嬴成蟜,在等巨子。 他相信,一个能比官府还让百姓信任的人,不会因为其今日所言杀他。 “都坐下。”这是巨子回神的第一句话。 众墨者坐下,但身上的杀气不减分毫。 他们一生都在为道义而行事,不能接受竖子的言语。 道义是一块不存在的石头,学墨的墨者都是被蒙骗而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如此言论,当诛!当诛! 邓陵学咳嗽两声,长出一口气,道: “长安君说道义是一块不存在的石头,那学问长安君。 “长安君遇到盗贼抢劫商队,杀了盗贼,救下商队,这是不是道义。” 嬴成蟜反问道: “老虎捕杀小鹿,巨子杀了老虎救下小鹿,这是道义吗?” “……道义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 “那我给官府养了十头牛,巨子把我的牛都杀了,官府要杀我。我在官府杀我之前杀了巨子,这是道义吗?” “学害了长安君性命,长安君找学报仇当然是道义。” “那如果这十头牛是我自己的,巨子把我的牛杀了,我没有性命之忧,我可以杀巨子吗?我杀了巨子算不算道义呢?” “长安君依然可以杀我,因为学损害了长安君的财产,这依然是道义。” “巨子只是杀了牛,而没有杀人。既然禽兽是没有道义的,巨子现在为什么又说道义了呢?” “禽兽本身是没有道义的。但学杀的牛是归属于长安君的禽兽,这就是和人产生联系,这就有了道义。” “巨子解释的很好,让小子茅塞顿开,小子现在相信巨子手中真的有一块石头了。我现在回答巨子的话,我杀死盗贼救下商队是道义。” 又是一片短暂的寂静,这次的火药味比上次少了许多。 一直对少年抱有杀意的墨者们陷入思考,他们发现少年虽然是在胡说八道,但并不是无的放矢。 很快,他们就想到了反驳少年的说辞。 而率先陷入思考的邓陵学更快,但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公子成蟜。 少年笑笑,道: “巨子怎么不说话?” 邓陵学摇头,道: “长安君有辩者之风,学善力不善言,再说下去并没有意义。” “这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巨子现在认不认为道义是不存在的?” “道义真实存在。” “那请把它放在我的手上。”嬴成蟜伸出手。 “学做不到。”邓陵学摇头。 “那我换个说辞,道义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实物,对吗?” 邓陵学想了一下后,说道: “可以这么说。” “一个女人,有好多男人,这是道义吗?”嬴成蟜又问。 邓陵学又想了一下,诚实说道: “学知道长安君接下来肯定有诘难我的言语,所以学暂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请长安君把话语说完整。” 嬴成蟜轻笑: “我听说上古时期,人们不是依据国、城、乡、村居住,而是部落。 “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现在既然贞洁是道义的,那么我想当初部落时期的女人就是不道义的了,对否?” 邓陵学一时无言。 他可以应对这个问题,但他在想后面是否还有陷阱,于是开始向下思索。 嬴成蟜静等片刻,又道: “巨子不必如此谨慎,小子就直接说好了。 “部落时期的女人是我们所有人的先祖,巨子若说她们不道义。 “如此讨论先祖,应该也不是道义的行为吧?” 邓陵学接道: “不是这样的。 “道义就是道义,不道义就是不道义,不因为其人与自己的关系而改变。 “子不议父这等观念是错误的,儒术是不对的。 “就像父亲去偷盗,这本身就是不道义的行为,儿子难道不能指出吗?” 嬴成蟜点点头,这是他疏忽了。 他看的书太多太杂,知识对于他来说就是利于他的就拿来用,他习惯引用先贤的话来说服人。 前世这招很好用。 但这一世不一样。 诸子许多观念都是相悖的,对立的。 孔子的话能压儒学门生,压不了墨者,因为墨者压根就不认同儒学。 压墨者,要用墨学。 嬴成蟜再次整理腹稿,思索片刻后说道: “墨子未生之前,有道义否?” “有。尧、舜、禹、汤,皆乃圣王,所行皆是道义。”邓陵学答道。 “尧、舜、禹、汤之前,有道义否?” 邓陵学又一次沉默了,他今日沉默很多次了。 他感到了压力,和孔斌论辩时都没有的压力。 这压力之大,只有那次观公孙龙与人论辩的时候能超过。 他抬眼望望少年,轻叹口气,果真是个辩者啊。 这个问题他其实能立刻答出来,但接下来呢?再往前问呢? 嬴成蟜沉声道: “巨子不答,那就小子说好了。 “尧、舜、禹、汤之前,还有黄帝、炎帝、颛顼、帝喾、燧人,这些也都是符合墨学道义的人。 “小子要问,三皇五帝之前,还有道义否? “巨子若是答不上来,那是不是证明道义是后来者加之?而不是自古有之? “在蒙昧未开的年代,人和禽兽生活在一起,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哪里还有道义呢? “若道义本身就不存在,那小子说道义是一块” “长安君请不要说了。”邓陵学第一次打断了嬴成蟜说话。 楚墨巨子苦笑: “长安君是一个高深的辩者,学认识的人中只有公孙龙子胜过长安君。 “长安君若是想要一个论辩胜过墨学巨子的经历,那么长安君已经做到了。” 152.第152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从来就没有身不由己 第152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从来就没有身不由己“小子确实有想要的……”嬴成蟜转头看一圈:“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说,小子可以单独和巨子谈吗?” 邓陵学略微沉吟,刚要开口说话。 看到方才越过长安君一步,执剑在手的少女在回首看着长安君。 一直冰冷示人的少女,连眼角余光都闪着担忧。 “呵。”邓陵学又苦笑一声。 他明明是被压制被教训的那个人,怎么反倒好像是欺负人的那个?难道他这个巨子还会暗中伤人不成? [秦国的他墨,真是把我墨学名声败坏殆尽啊,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吗?] [或许,真该去秦国走一走,正墨者之名了。] 他暗中感叹,将少女不信任自己的原因归到了秦墨。 虽然秦国、楚国是接壤的,但因为秦国这个国家的特性,邓陵学从来没有踏上过秦土。 他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笑着开口: “单独谈,学恐长安君再责难学,请这位女郎一同如何?有女子在,长安君当会给学留一点薄面吧。” 邓陵学确信,长安君想避开的人只是墨者。 嬴成蟜笑笑,扶着膝盖站起来: “固所愿,不敢请耳。” 在今日之前,嬴成蟜从来不认为会对一个要杀他的人产生好感。 明明是少女想要随同,邓陵学却说是不想自己受到责难。 这个处理方式是完美的。 满足少女心愿的同时,还让在场所有人都舒适,不引发纷乱。 若是少女主动提出来,或者邓陵学问少女是不是想要跟着入内,那庭院中的墨者心中肯定会有不满情绪。 屋内很是简陋,一抬头就能看到瓦片夹杂着茅草。 好在桌椅都是齐全的。 嬴成蟜被白无瑕抱到一把椅子上,坐直了的少年下巴堪堪过了桌子,远远看去像是桌案上放了个脑袋,有些惊悚。 站在椅子身后的白无瑕看到,不觉惊悚,只觉有趣。 少女想到年节供奉台上摆放的彘头,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在嬴成蟜瞪过来的时候立刻敛去。 邓陵学也看到了嬴成蟜的窘态,自然地搬开了桌子,拿起一把椅子坐在嬴成蟜对面,避免尴尬。 “长安君有言,可以讲了。”邓陵学其实并不认为和眼前竖子有什么好聊的。 但对方找上门来,只是想和他说话,也没有做违背道义的事,他找不出理由拒绝。 包括在庭院中的一番对答,邓陵学起初也没有论道之意,不过是有问必答罢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会说“不”,有些人后天被教成不会说“不”。 嬴成蟜略微感激地颔首致意: “小子想要巨子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找死。” “……长安君总喜欢说一些惊世骇俗之言。”邓陵学尽力有礼了。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为道义献身的准备,但还是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找死。 少年诚恳地道: “小子以为在外面说的很明白了,但现在看巨子还是没有听明白。 “墨子创造了一块名为‘道义’的石头,一大批人相信了并跟随墨子,这就是墨学。 “墨子死,墨学分三派。 “分别是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 “世人将邓陵氏所宣扬的墨学称为楚墨,也就是巨子现在的学派。 “你的先祖邓陵子以墨子想象的石头为基础,重新想象了一块石头。但他认为自己后来想象的石头就是墨子想象的石头,所以依然把其叫做‘道义’。 “楚墨奉邓陵子想象的石头为圭臬,摒弃了墨学原本中的空谈、机械等事物,致力于兼爱。 “至此,楚墨以行侠仗义、救弱安民为己任,一直到巨子这一代依旧如此。 “我虽然和巨子只相识了两日,但我从巨子的表现,和周围人对巨子的态度,确信了巨子是认真贯彻邓陵子‘道义’的人。 “而我对巨子这样的人很有好感,也认同邓陵子的‘道义’,所以不想杀你。 “但若是巨子执意想杀我,那我只好先杀巨子了。” 邓陵学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淡笑问道: “长安君认为学是一个怕死的人吗?” 一生贯彻的信念被戏说,当其面说要杀其人,他却依然能彬彬有礼,态度温和。 嬴成蟜将其与孔斌做对比,发现最擅使力的楚墨,表现得比最重礼的儒学还要有礼节。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越来越难对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下杀手了。 少年摇摇头: “巨子当然不是。” 邓陵学又笑问: “既然长安君知道学不怕死,为什么要以死来威胁学呢?” “小子不是威胁巨子,只是在说事实。”嬴成蟜用最诚恳的语气表达自己没有威胁的心思。 邓陵学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道: “学听长安君的话,能听出长安君确实学过墨学,看过《墨子》。 “但长安君说的就一定是墨子说的吗? “长安君今日对墨学的讲述,不就是长安君想象的石头吗? “学承认,说不过长安君,起初确实被长安君言语所蛊惑。 “但现在不会了。 “公孙龙说白马不是马,我无法说服他,我见过的人也无法说服他,包括齐国的他墨巨子也不行。 “白马不是马是事实吗?不是。 “白马是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公孙龙能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邓陵学点指心口: “道义也是如此,道义就在每个人的心中,不会因为长安君言语而改变。 “长安君动摇学的信念,诡辩说道义本不存在,学根据道义而杀你是错误的事,从而要学放弃杀你。 “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比捞出水中的月亮还要难。 “学劝长安君还是不要白费时间了,多找几个武功高强的门客,更能保护长安君的性命。” 嬴成蟜注视着邓陵学的眼睛,轻轻摇头: “‘道义’原本是不存在的,但人多了,也就存在了。 “但‘道义’这个词的含义确实是人创造的,这是事实。 “楚墨依照邓陵子的‘道义’而行事,这也是事实。 “巨子最开始说杀小子不是道义,但是不违背道义。 “若巨子口中的‘道义’是墨子口中的‘道义’,那只要不是道义的事就都违背了道义。 “墨子在世时为何没有楚墨?因为墨子本身不提倡杀人,墨子的兼爱是救人爱人而不是杀人。” 邓陵学沉声道: “墨子说过杀盗,非杀人。 “意思就是杀盗贼不是杀人。 “在学看来,长安君日后就是最大的盗贼。” 嬴成蟜立刻说道: “那是你以为。 “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 “我明白你的想法。 “你以为我现在在列国上层名声极好,日后会成为在世的圣人。 “但我这个圣人其实不是圣人。 “我创造出的铜管舞就是在上层贵族中赚口碑的,对百姓有害无益。 “等到日后我长大了,我这个假圣人就会创造许多类似铜管舞这样的物件,剥削百姓以供养贵族。 “但因为有圣人这个名号,百姓会心甘情愿被剥削,笑着主动被剥削。 “从而这个天下会陷入到最黑暗的时代,可能在你以为里比桀、纣的时代还要黑暗。 “对否?” 嬴成蟜这段反驳说的又急又快,话语中不尊称邓陵学为巨子,表明态度。 邓陵学颔首,他正是如此想的。 “这不是学一家之言,学身边的人也多做此想。” 嬴成蟜冷笑: “所以你们是楚墨的墨者,而不是墨学的墨者。 “墨子说杀盗,非杀人。 “以什么来定义盗贼呢?用你们的‘我以为’吗? “定义为盗贼,就算不用列国官府的法令,也该用行为判断吧?” 少年张开双臂,展示弱小,继续道: “我只有七岁,七岁的我是能够拦路抢劫,杀人越货吗? “当然,我是一位公子,我有充足的手下可以去做这样的事。 “但你有查到吗?” 邓陵学看看少年冷峻的小脸,摇摇头,他相信少年不会做出这种事。 公子这个群体哪里有缺钱的?还需要去杀人越货?杀人抢美人还差不多。 而眼前竖子七岁,明显没到抢美人的年纪,没心也没力。 嬴成蟜保持脸上的冷笑,道: “既然没有,那我就是墨子说的‘不杀人’中的‘人’,你杀我不就是违背了墨子的‘道义’吗?” 邓陵学略微思索,叹了口气: “长安君又在诡辩了。” 嬴成蟜立眼睛,冷哼道: “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就像我昨日说墨学不是完全道义的学派一样。 “你不要自欺欺人,将什么都赖到诡辩上,可乎?” 邓陵学心里又难受了,和昨天的感觉一模一样,信念受到冲击的感觉很不好。 嬴成蟜用比喻、其他学说与其相说,邓陵学不赞成就是不赞成,哪怕无法反驳也会坚定信念。 但嬴成蟜用墨学,墨子的话相说,邓陵学这个楚墨巨子若是不认同就是摒弃了自己的学说。 身体到心灵都早已经被墨染黑的邓陵学无奈点头: “好吧,学承认长安君说的是对的,学要杀长安君违背了墨子的‘道义’。 “但学依然要杀长安君。 “正如长安君所言,我相信我和其他墨者的‘我以为’,我们无法坐视长安君日后危害天下。 “这可能就是我楚墨的‘道义’吧,多谢长安君今日提点让学找到了自我。” 一直以墨学自称的邓陵学,以楚墨自称的话语说出来时面色很平静,内心很痛苦。 秦、齐、楚三墨,皆认为自身是正统墨学,完整继承了墨子真传理念。 嬴成蟜脸色好看了不少。 邓陵学要是一口咬定这是诡辩,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道理是要跟听的人讲才有用。 当事人捂着耳朵大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来也没用。 少年用力搓着两侧双颊,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有一些憨厚: “你既然承认行事是奉行先祖邓陵子的‘道义’理念,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墨学奉行兼爱,是无差别的爱。 “人都是一样的,是平等的,对父母的爱、对邻居的爱、对任意一个人的爱都应该是一样的。 “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只要人人兼爱,天下就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争斗的美好人间。“儒学奉行仁爱,是有差别的爱。 “人皆有恻隐之心,因为爱自己的幼子而对和幼子一样年幼的孩童有照看之心,因为爱自己的父母而对和父母一样年老的老者有照顾之意。 “儒、墨两个学派就这个观点争论不休,我无意去评价孰对孰错,也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想就这个你很熟悉的观点发表一下我的观点。 “孔子是仁爱的,墨子是兼爱的,这是两个不同的人的不同性情,他们都向着自己的心所指引的方向去努力,走出了两条路。 “他们对外宣扬自己的心声,引领着更多人的心发出仁爱、兼爱的心声。后来者跟在孔子、墨子身后,顺着心的指引,走过两位先贤的道路。 “这两条路本来存在吗?不存在。 “没有孔子、没有墨子、就没有这两条路,两位先贤是修路人。 “孔子有教无类,墨子抨击暴政。 “两位先贤做的事显然要比我高明多了,但追根到底这都是他们想要做的事。 “我这么说可能太笼统,表达不明,我换一种说法。 “就比如你遇到一个被盗匪抢劫的人,不管这个人有没有向你求救,你都一定会冲上去救下这个人,对不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邓陵学点点头。 这是必然的,墨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嬴成蟜跟着点点头,继续道: “你一定会救人,因为这是你内心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你的心指引你去做的事。 “在此地百姓看来,你是一个救苦救难的圣人。 “而实际上呢,按照圣人的标准,要我说你也算得上是个圣人。 “但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 “你做事情按照道义来做,而你的道义是你的先祖邓陵子所想象出来的。 “归根结底,你是在顺着自己的心指引,做你本就想要做的事情,明白吗? “这个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的坏的,都是人定的。” 少年抬头,望着几缕透过瓦缝茅隙钻进来的阳光,指着那有着细微灰尘的光束道: “你看,我们每日都会看到太阳,每日都会照到阳光。 “阳光不会因为尧帝的圣明而一直温暖和煦,也不会因为桀、纣的暴虐而酷晒或者消失。 “日如此,天亦如此。 “天不会因为你守道义而让你事事顺心,也不会因为不守道义而让我暴毙而亡。” 邓陵学轻微皱起眉头。 嬴成蟜见状,适时住口,平伸小手示意邓陵学有话直言。 邓陵学颔首致意,沉声道: “天是有自己意志的,喜道义,不喜不义。 “天希望人们之间彼此关爱、互相帮助,不希望人与人之间相互厌恶相互防范。 “看到道义,天欢喜了,就会赐下阳光普照大地,让万物得以生长。 “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的时候顺从天意,他们都福祚绵长,子子孙孙不绝,后世的人都称赞他们是圣王。 看到不义,天不喜了,就会命令江河湖海冲毁堤坝,命令蝗虫铺满天空吃尽粮食,命令阳光曝晒而干旱千里。 “桀、纣的时期就不顺从天意,天就降下惩罚,让他们亡国丧命,为后世的人唾骂。 “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连山林深谷这些幽暗无人的地方都不会有所忽视,明晰的目光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听长安君的话,似乎是将上天当做了一件死物,这是不对的。 “长安君应该对上天有所敬畏。 “长安君做的任何事情,天都看得到。” 嬴成蟜呵呵一笑。 [道义都是人定义的,和天有什么关系?] [要说天的意志,那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道义,呵……] 他在心中想着,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 《天志》是《墨子》中的第一篇,是墨子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墨子生前攻击儒学的理论之一就是儒学不信奉上天。 嬴成蟜没心思说服一位楚墨巨子不信奉上天,这难度比让楚墨巨子放弃墨学简单不到哪去。 况且这也与他的目的无关,他只想达成目的。 少年眯起眼睛,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的天降下一道正义的雷霆劈死我好了。” 邓陵学摇头,道: “天要做什么,不是我能操控的。 “天现在没有降下雷霆,不是没看到长安君,而是认为长安君罪不至死。 “天是最公正最伟岸的,当天认为长安君罪不可赦当死时,一定会这么做的。” 嬴成蟜摊开手,道: “那就简单了。 “那你杀我不就是违背了上天的意志? “天都不认为我当死,你凭什么认为我当死?” 邓陵学解释道: “天是公正公平的,所以一定会在长安君做下足够多的恶事时才会出手。 “而学是为了避免未来长安君犯下的罪,是在防患于未然。 “学并没有违抗上天的意志,只是提前履行了上天的意志。” 嬴成蟜拍着小手,喝了一声“彩”,又道: “我本以为可以抓住你话语的漏洞,隐瞒我内心的想法,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不将自己剖析给你看,你是不会放过我……呵,其实是放过你自己,我还真不信楚墨有杀我的本事。 “那就说回之前的话题。 “每个人一生所做的事,都是跟着自己心的指引,去走想走的路。 “孔子走的路有仁爱,墨子走的路有兼爱。 “你这条路当初你先祖邓陵子走过,你的心认同这条路,所以你现在在走,我暂且称之为道义。 “从这一点上来看,你和你的先祖邓陵子、孔子、墨子都是一样的。 “准确地说,天下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在走自己的路罢了。 “我也是如此,我也在走我的路,我的心指引我如此走。 “说什么为国为民为天下,太大,我为的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想走这条路,就算中途有人逼我,我答应之后那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来就没有什么身不由己。 “有人逼你自杀,不自杀就夷三族,你选择自杀然后说自己身不由己。 “不,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心在你的生命和你的三族之间选择了后者。” 少年指着邓陵学的心口,轻声道: “每个人都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走,包括你邓陵学。 “你也是如此,你也是为你自己,你也是跟着你的心在走。 “你要杀我,跟人间的‘道义’无关,因为人间就从来没有‘道义’。 “这只跟你心中的‘道义’有关,跟你要走的路有关。 “你要杀我,就是挡我的路。 “虽然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为人喜欢你的处事喜欢你心里那条叫做‘道义’的路。 “但我的心指引我走的路,在心中的重量要比你多,你要挡我的路,我就只能杀你,懂? “按秦历,我今年七岁。 “十一月,我杀了赵国公子高,亲手。 “我拽紧缠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感受他的生命从极强到极弱。 “说这个不是炫耀,而是告诉你别看我七岁,但我真的会杀人。” 少年第一次从邓陵学的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轻轻一笑: “孔斌子开玩笑似的问过,我没有回答,避了过去。 “从这一点,你胜过了他,算不算是墨学胜过儒学?” 邓陵学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毫无笑意,只觉得内心生寒意。 七岁稚童,亲手杀人。 就是最残暴的桀、纣,幼时也没有如此残暴! 他心中对眼前少年的杀意更盛。 少年没等到邓陵学的回答,有些无趣地撇撇嘴,继续说道: “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路是什么,我要怎么走。 “我希望你能相信,放过自己,救自己一命。 “毕竟,我们的路其实有一部分是相通的,你能救活身边的快要饿死的百姓,而我能让天下快要饿死的百姓越来越少……” 盖聂在庭院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看到房屋的门打开。 楚墨巨子邓陵学亲自送嬴成蟜、白无瑕、盖聂三人到门前,在门口认真得对少年说道: “学希望长安君的心会一直坚定,引领长安君走在这条路上,若是长安君的心变了……” “那巨子就带着墨者来杀我。”少年笑的阳光又灿烂。 邓陵学颔首应声,重重抱拳: “公子珍重!” 名称的变换,意味着楚墨巨子对少年态度的转变。 少年抱拳回敬,轻声道: “我们的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 “现在的生活也许不是我们想要的,但一定是我们自找的。” 下午,城中官府得报,楚墨巨子携一众墨者归楚。 翌日,车队自吕氏珠宝起行,赶赴韩国。 两日后,有魏国使者拦车求见,言称奉魏王之令,赠长安君魏国相邦令,拜为魏国相邦。 嬴成蟜由此,得佩赵、燕、楚、魏,四国之相印,名气直逼当年佩六国相印的名仕苏秦。 八日后,车队来到韩都新郑门前。 或真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嬴成蟜心血来潮,抱着小黑虎走出车厢。 他抬头远望高高的城墙,只能看到人,不能辨男女。 他定定地望着其中一道身影。 在他的视线中,这道身影模糊不清,与周围的身影几乎没有差别。 他拿出千里目,放在眼睛前。 就是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同样拿着千里目,脸上满是泪水的年轻貌美女人。 “母亲。”他轻声念道。 今日的风有些大,把他脸上的水吹到嘴里。 他笑着砸吧两下,咸的。 补2500字,还有5500。 00:15看完的记得刷新一下,我后续修改的时候添了500字。 不分章了,分章情绪不到位,卡顿。 楚墨这段剧情终于写完了,好累,我已经对后面和公孙龙的论辩开始头痛了…… 153.第153章郑国 第153章郑国 新郑,原本是郑国的都城。韩国灭郑国以后,迁都于此,而这已经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韩国灭了郑国,领土就再也没有大规模扩张过。 战国七雄中,存在感最弱的是两个国家。 一个燕,一个韩。 燕国还在燕昭王的时期雄起了一把,靠着乐毅险些灭掉齐国。 而韩国,哪怕是在最巅峰的韩昭王时代,也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值得称道的就是一句诸侯不敢进犯也。 但偏偏战国七雄里,嬴成蟜对这个国家的印象最深。 不是因为泡菜,而是因为阴谋。 在春秋战国互相攻伐的大争之世,列国都在加强自己的硬实力。 种植粮食,扩张土地,增长人口,招募士兵。 唯韩国不一样,韩国后期只玩脑子。 “阿母这么着急唤我来,就为了让我提防郑国?”嬴成蟜满是笑意。 除了大父,只有母亲能让他卸下所有心防,想到什么说什么。 母子二人身在一间韩王宫中的宫室内。 宫室内装修极尽奢华,梁柱上画有精美彩绘,四面墙上镶嵌有宝石、明珠。 少年端起沉香木桌案上的精美陶瓷杯,先打量其上所绘的螭龙。 龙纹详尽,线条圆润,活灵活现。 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和咸阳宫中的匠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喝了一口清茶,砸吧砸吧嘴。 “甜的,阿母加蜂蜜了?”说着话,他就“咕咚咕咚”都喝了下去。 姬夭夭看着儿子,怎么也看不够。 那眼、那鼻子、那嘴、那耳朵……儿子的每一处都像是上天雕琢的瑰宝,比什么和氏璧、千金白狐裘都要好看太多。 她上前两步,抱住儿子,泫然欲泣: “怎生瘦了这许多……” 嬴成蟜闭上眼,心灵的疲惫感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趴在母亲的怀里,笑着说道: “阿母,我现在是赵、燕、楚、魏,四个国家的相邦呢!” 姬夭夭摸着儿子的脸,能感觉到远不如在咸阳时那么顺滑,粗糙了许多。 她的眼泪滴落在儿子头发间,哭着笑道: “我的蟜儿真厉害。” 这间宫室是前堂后室的格局,母子二人在后室。 前堂之人,则有白无瑕、盖聂、宦官、宫女等。 白无瑕低头看看腰间的秦剑,剑柄处已摸得有些透亮了。 自从入了韩国之后,她话语就变得极少。 除了每日带徒弟练武时会多说两句,其他时候都寡言少语。 她走到盖聂身边,在剑圣讶异的眼神中主动开口: “教公子用剑请务必尽心尽力。” 少女微微弯腰,神态谦卑到甚至有些恭敬,抱着拳头沉声道: “拜托阁下了。” 剑圣瞳孔晃动,他眼中的少女一直是高傲的,除了主君谁也不在乎。 是燕地冬日的冰川,只是靠近就冻得人生疼。 盖聂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后室的那扇门: “只要公子肯学。” “多谢。”白无瑕真挚道谢。 江湖中向来有“教会徒弟,打死师长”之说。 在信息封闭的时代,手艺就是安身立命之本,教学时藏个一两三四手再正常不过。 她亲身试验过盖聂武功,知道盖聂能答应倾囊相授有多珍贵。 单论剑,少女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个爱穿白衫的面瘫男更厉害的人。 “你是教公子练武的师者,为何不教剑。”盖聂忍不住问道。 他从离开邯郸跟着公子成蟜开始,就看到白无瑕只让公子成蟜扎马步。 明明这女人也算得上一位剑术大家,却愣是一点剑术都没教过,只教基础。 “你的剑强过我。”少女回答简洁。 练武不同于读书,最好不要同时跟多个师者练武,这是大忌。 每个武者的侧重点不一样,哪怕练一样兵器的武者也是如此。 少女在与盖聂战斗时就能明显感觉到,盖聂的剑比她要毒辣得多。 她虽然是女子,但走的还是战场大开大合的剑法,以劈、砍为主。 换成长刀其实更好发力,她用刀比用剑要好。 之所以佩剑不佩刀,则是因为在这个时期,佩剑是贵族阶层的风气。其不仅是尚武精神的体现,也是显示威仪和身份的一种方式。 而盖聂则是劈、砍、刺、撩……将剑用到了极限,巧妙运用双刃,精确分配力量,每剑都要见血,以最小的代价杀伤敌人。 单对单,少女完败。 数日前还想要告辞离去的剑圣看着少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楚墨巨子拱手说“珍重”的画面。 [只要主君不做甚伤天害理的事,聂不会主动弃之。] 前堂之外,就是宫殿大门。 一个赤着双脚走路,头戴一顶竹编斗笠,身上穿着一件黑不溜秋短褐的精瘦男人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铁棍。 斗笠上扬,男人抬起头。 在阳光照耀下,可以看到那张脸已经不再年轻,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左右两张脸加在一起也没有二两肉,眉心的川字纹就像是用刀生生刻上去的。 铁棍点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咚”音。 “水工郑国,求见长安君。”男人声音沙哑,像是常年嘶喊喊坏了嗓子。 数个时辰前。 韩王然没有乘坐自己的五马王车,而是要驭手驾驭一辆驷马高车,暗中出了韩王宫。 驷马高车在城中兜了两个圈子,重新回到了王宫内,车厢中却已然没有了韩王然。 张氏府邸,下人引着韩王然见家主。 软榻上,韩国相邦张平面如金纸,紧闭双眼,一眼看上去就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塌旁坐着一位貌美之人。 其一只素手拿着装着半碗药的汤碗,另一只拿勺子,正在给张平喂药。 每次递到张平嘴边时,都会先以粉唇吹两下,再触碰一下嘴唇。 发觉不烫,再送到张平嘴边。 韩王然入内。 那美人扭头看过来,美眸中毫无惊讶,不是心有城府就是司空见惯。 其正要起身行礼,韩王然已是按住其肩膀。 “这次礼就免了,相邦要紧。”美人面露感激之色,颔首致意: “谢王上。”竟是男声。 躺在病榻上的张平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其双目虽全,却是毫无神采。 数年前,他的病情就重到让其双目失明了。 他用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扫视着左右,着急地叫道: “是王上来了吗?可是王上来了? “子房,为父问你话呢,是不是王上来了啊?” 美人应声,悲哀地答了个“是”字。 不论是宫中太医还是民间医者的意思都很明确,其父的病是劳心伤神所致,静养不思事还能多活几年。 而王上每来一次,其父就必要劳心伤神,寿命就会缩短一截。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男生女相的他是张平长子,氏张名良,字子房,号幼相,聪颖之名整个新郑都知道,却对眼下的局面毫无办法。 “臣拜见王上。”张平挣扎着要起身。 韩王然看了一会,发现张平确实是行动艰难而不像是装病,这才快走两步扶住张平。 他扶着张平重新躺下,摸着张平干瘪的身躯,再次确定自家相邦是真的命不久矣,叹气道: “免了免了,相邦躺着说话就是,寡人恕相邦无罪。” “谢王上。”张平脸色奇迹地红润了一些。 张良观之,心下却是一沉。 沉疴(ke一声)之身,哪里有多余气血能在脸上显现出来呢?怕是回光返照! “王上。”张良跪在地上,急切地道:“父亲今日形体有异,可否改日” “放肆!”张平看不到人,干枯的手指顺着声音指着自己的长子,喝道:“出去!” “父亲,你” “我让你出去!” 张良身子颤抖,应了一声“唯”。 自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走出屋子,唤来下人吩咐将弟,母等人都唤来。 下人匆匆而去。 张良守在房门外。 泪水流下,俏脸带水珠,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韩王然不通医术,但却看出来自家相邦似乎挺不过去了。 他心情复杂。 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痛彻心扉。 明知道张平眼睛看不见的韩王然还是笑了笑,回望了一眼刚刚关闭的门扉,道: “子房之美,我看甚于赵国郭开,楚国宋玉。” 张平呵呵笑着,似乎是受到王上赞誉而欢喜。 老人指着自己两个无神的眼睛道: “我这两只眼睛早就看不见了。 “王上说美,那就是真的美了。” 君臣两人就此开始聊闲话,说说哪家子侄有出息,说说新出的铜管舞好不好看。 公子成蟜入韩,韩王然心中明明很急,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口风也是很紧。 张平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松了,病痛似乎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这十年来就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于是他知道大限到了。 他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是熬不过王上了。 他还想要给家族留下点时间,在生命的最后和儿子们告个别,沉不住气了。 “王上,臣听说吕不韦在赵国邯郸大显神威,但不知道详情,能给臣说说吗?”张平主动询问。 其实他早就通过张良的口知道了,他们张氏的势力虽然多在韩国,但这种公开的事情还是很容易查到的。 韩王然也知道相邦早就知道,但他装作不知。 相邦问,他就答。 将邯郸的事,和最近燕王喜通报天下为公子成蟜、乐间澄清的事,还有燕国假相将渠受枭首之刑死后为野兽啃食尸骨无存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张平静静听着王上说了一大堆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临死之前,他也没有半点急躁,中途没有一次打断没有一次让王上加快讲述。 韩王然全部说完后,心中略有些得意。 这一次是他这个韩王赢了,是相邦先开的口。 他握住张平如同骷髅的手掌,以表示君王的关心,用没有眼泪的哭音叫着张平的字: “天佑啊,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要静养身体啊。” 张平呼吸平稳,感动地道: “王上,臣已是朽木之身,就让臣再为大韩做一些事吧。” 韩王然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 “寡人不忍反驳你的心愿,你说吧。” 知道时间不多的张平没有着急说话,而是故作沉吟,看似在想刚才韩王然说的事。 过了一会,这个老人才开口,说出两天前就想好的说词: “王上啊,你要当心现在的这个秦王和吕不韦啊。 “若是有一天我韩国被灭,那一定是被秦所灭啊。 “这个吕不韦在赵国朝堂上承了赵国的情,看在赵国帮助的情分上看似退步,说可以让将渠活着,以粮食代替就行。 “看似秦国懂了仁义,开始讲信誉,其实这其中藏着祸水东引的计划啊。 “吕不韦这么一说,将渠就是自动选择赴死,不是秦国逼死,因为吕不韦已经放过了将渠。 “这样一来,明明是吕不韦这个秦相逼死了燕相,逼得燕国衰弱。 “可偏偏燕国不会敌视秦国,反而会敌视赵国。 “因为按照赵国的赔粮方案,燕国立刻就要亡国的祸患啊。 “秦国弱燕,赵国亡燕,这么一对比……臣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吕不韦还有后手,燕国之后甚至会亲近秦国也说不准啊。 “吕不韦这个大奸商,是真正的卖了燕国,燕国还在为他数钱啊。 “这等权术之运用,绝对称得上是巅峰造极了,已经超过了之前最会运用权术的秦相范雎啊。 “而能运用吕不韦的新秦王,定然比吕不韦还要厉害啊,这实在不是我们大韩的福音啊。” 韩王然点点头,心中为之一舒。 张平说秦王能用权术登峰造极的吕不韦,证明秦王更厉害。 而张平能完全看透吕不韦的心思,证明比吕不韦还要厉害。 而这么厉害的张平却是他韩王然的相邦,这岂不是说明他韩王然比秦王更厉害。 “天佑说的话,深得寡人之心啊。”韩王然收敛思绪,轻轻点头,沉声道:“那天佑有什么办法能教给寡人吗?” 张平舔舔干瘪的嘴唇,终于是说到了尾声,马上就要说完了。 他压住激动的心情,用先前的语调语速说道: “郑国可以是一个国的名字,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名字。” 154.第154章女申不害姬夭夭 第154章女申不害姬夭夭韩王然闻言点点头,道: “天佑再说的明白些。” 张平心中一沉,事情有些不对头。 他和当今韩王然君臣共事十数年,有一套成熟的相处模式,谈话时惯常点到为止。 他张平点出郑国这两个字,韩王然就该明白了,不该继续往下问了。 再问下去,此计若用,就是他这个相邦一人之功劳。 计成有功,当受上赏。 受了上赏,相权扩大。 这是韩王然不喜看到的一幕,也是先王不喜看到的。 他张氏一族五世相韩,长子张良还未成年就有幼相之号。 为臣,他张氏一族在韩国已至巅峰。 若不想再进一步而为王,就该明哲保身,减少王上猜忌。 一念百转,张平苦笑着道: “臣头脑愚钝,后面的事记不起来了。 “王上可召诸臣、宗室相议。 “公子非,女公子夭夭,其能皆超出臣百倍,定会给王上满意的答复。” 韩王然摇摇头,好像相邦能看到一样。 他握着张平的手,紧紧攥住,眸中锐色闪烁,声音情真意切: “他们两个,哪里比的上天佑啊? “只有天佑的谏言,才能天佑我大韩。 “天佑在寡人耳边说了一辈子话,这猛的一下不说话了,寡人哪能安心呢?” 韩王然眼中狠色一闪,他今日就要拖到相邦死!拖到相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张平心中一颤,满是悲色,反握住王上的手: “王上啊,平马上就要死了,只是想最后和家里人说两句话罢了。 “请王上看在臣一生都竭尽全力效忠大韩的份上,给臣留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吧。” 韩王然俯下身,近乎贴在老相邦的身上。 老人味、身躯不洁的异味、还有……死亡味,韩王然都闻到了,很难闻。 但他不介意,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相邦啊,当年你假意称病,卧床不起,逼得寡人亲自来请,没想到后来会真的病了吧?” 张平身子颤抖,心中惊怒交加,正要张口大喊。 韩王然大手扣在其嘴上,不让其发出太大声响。 老相邦虽然是回光返照,自我感受是卧床这数年最好的一次。 但油尽灯枯的身体再怎么搜刮也没有几两油,哪里能反抗正值壮年的韩王然呢? 他虽然尽全力挣扎,但还是挣脱不开,“呜呜”声小的只有鬼能听到。 感受着那阵阵孱弱的反抗之力,韩王然很痛快。 他不痛快了一辈子,终于能让使他不痛快的相邦不痛快了。 他嘴角带笑,道: “你要廷尉、治粟内史这些大臣称赞子房的聪慧,管一个十岁小童叫幼相的时候,有没有把寡人放在眼里啊? “王位是我韩氏的,相位是你张氏的? “姬夭夭外嫁你管,韩非求学你还管,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太多了吗? “你为次子求娶女公主,是相位坐的太久,想要换王位坐一坐吗? “你想效仿三家分晋,还是田陈篡齐啊?” 老人“呜呜”着,想要说话辩解,干瘪皮肤急得扭在一起。 韩王然很想知道老人想说什么,想看看人之将死说出来的话善不善,是不是实话。 他的手捂得紧紧的,叹口气: “天佑啊,寡人也想听你说话,但寡人不敢松手啊。 “一松手,你一喊,我们君臣之间的情意就彻底了断了啊。 “你张氏有了警惕心,强烈反抗,大韩就要地龙翻身大动荡,这样不好。 “你啊,就这么死去吧,这样最好。” 一个多时辰以后。 韩王然一脸死灰,失魂落魄地走出房屋,对被张良叫来的一众张氏族人说道: “天佑他,离寡人而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韩王然乘着张氏的马车重新回到韩王宫。 东海宫,是韩王宫近年来新建的宫室。 其间住的人,是自稷下学宫求学归来的韩国宗室成员韩非,公子非,世人尊称韩非子。 东海宫地处王宫一角,除了主宫室外还有四间偏殿,占地不小。 庭院种植的花花草草都是韩非亲自侍弄,从不假手他人。 草长莺飞,天气正好。 身材瘦长,面色红润的韩非拨弄一朵红色艳丽花卉,拢到身前。 鼻子轻嗅,淡淡清香。 他精神一振,只觉心旷神怡,微微一笑。 [今日《韩非子》也许能多半张竹简。] 按韩历,他今年三十一岁,看着却像是二十五六,概是修身得当的原因。 他的面貌说不上出彩,很是普通。 却自有一股雅士之气,让他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也会被一眼看到。 从韩王宫着急忙慌赶出去,又着急忙慌赶回来的韩王然步入东海宫,正见到韩非面向太阳抻懒腰。 心中那阴霾散去些许,挥手要身边宦官等在外面。 走到韩非身边,故作不满地道: “寡人这个王每日操心不断,你倒是清闲得很。” 韩非一见韩王然神色,便笑着拱手,道: “恭恭恭,恭喜,韩,韩,韩” 韩王然听的着急。 他在老相邦面前,再急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在族弟韩非面前却毫无耐心。 不等听完,拉着韩非的手就向主宫室快走,出声打断道: “行了行了,寡人知道你要恭喜寡人。 “你说话不方便,还是写字吧。” “善。”被拉着走的韩非一脸认同,连连点头。 他自小患有口疾,说话费劲。 进了主宫室,韩非一指桌案上的砚台,宫室中站在桌案旁的宦官就明白其意思。 那宦官应了个“唯”字,拿着墨块和清水开始研磨。 东海宫上下一十八个宦官,数他和另一个轮值的活最简单,每日只要磨墨就行。 韩王然和韩非自寻椅子坐下。 与族弟韩非早有默契的韩王然喝了口桌案上的清水,清清嗓子咳嗽一声,略显轻松地道: “张平死了,寡人亲眼看着他咽的气。” 韩非眉眼上抬,正要开口。 极为了解族弟的韩王然竖掌阻止,调笑着道: “别说话,你说话,寡人着急。” 韩非无奈叹口气,瞥了一眼研磨宦官手上活计。 研磨宦官拿着墨块,在加了清水的砚台中用力研磨。 那水只是稍稍有些混,远不够黑,还达不到韩非写字的要求。 研磨宦官心一颤,告了声罪,在保证不把水研磨到砚台边上的同时,加快速度。 着急和韩非沟通的韩王然也瞥了一眼研磨宦官,给研磨宦官加压力,接着就冲韩非笑道: “安心,没生乱子。“张平死的时候,身前只有寡人一个人。 “寡人没给他留和家人说话的机会。 “他想喊来着,寡人捂住了他的嘴,就这么捂。” 韩王然右手做一个空心碗状,沉声道: “寡人唯恐其今日不死,本想直接掐死他。 “但掐死他的话会留下痕迹,让张氏心生警惕,遂没有下手。 “他咽气后,寡人守着他的尸体又坐了一会,直到寡人捂着他嘴留下的痕迹淡化不见寡人才回宫,应该没有留下隐患。 “若说有意外……那就是这个老鸟提早交代了遗言。” 韩非想了想,摇摇头: “无,无无,无碍。” 只要张氏没有反叛之心,张平提前交代的遗言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至于反叛之心……张平活着有这个可能。 张平死后,能接任张氏一族的就是其长子张良。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可张良才十五岁,太年少了。 还生的一副女子模样,俊俏异常,毫无威严。 这哪里镇得住那些朝上那些最会见风使舵的大臣们?靠那个叫了好几年的幼相之号吗? 张平活着,张良才是幼相。 宫中陷入短暂安静。 韩王然嫌弃韩非说话结巴,交流太慢,喝着水休息,等宦官磨墨。 少顷,第四次被韩王然瞅,磨墨磨得额头见汗的宦官小心递上盛了半下墨水的砚台,摆在韩非右手边。 又奉上毛笔,小心地道: “王上,公子,墨好了。” “嗯。”韩非闭着嘴,用喉咙发声。 右手接过毛笔,左手取来一卷空白竹简,奋笔疾书。 宦官松了口气,继续磨墨,这次动作就自如了许多。 韩非写字极快,不一会就写好了,熟能生巧: 【夭夭的儿子快到了,王上要不要亲自去迎接,表达重视,他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韩王然认真看过,抓着头发,有些苦恼道: “夭夭不准我去,说她要第一个看见儿子,不许寡人打扰他们母子相见。” 韩非嘴角牵动一下,继续书写: 【是这个原因吗?夭夭甚时候这么重视感情了?非不信。】 韩王然阅后,发了一会怔,有些怀疑地道: “非,寡人怀疑夭夭的心变了。 “这次回来,她似乎不爱韩国了。” 韩非眉头一皱,面露不快,提笔速写: 【长平之战爆发,秦国为了保障前线物资运输的便捷,用偏师攻我大韩。】 【交战的是秦、赵两国,胜负还没有分,我大韩就丧失了黄河两岸全部重镇与要道,可谓是损失惨重。】 【等到白起坑杀四十五万赵卒,秦国长平一战大获全胜,要和我大韩算账之时。】 【是夭夭挺身而出,嫁给了秦子楚,联姻秦国,化解了这次危机。】 【夭夭虽是个女子,但爱韩国的心和王上,和非都是一样的,王上怎么能怀疑夭夭呢?】 这次写的字有点多,韩王然就走到韩非身后。 韩非一边写,韩王一边看。 不然等韩非写完,在当今没有标点符号的韩国。 竹简上数百来个字连在一起,断句、理解意思就很费时间。 全部看完后,韩王然叹了口气,道: “唉,或许是寡人多心了吧。 “寡人就是想不通,为甚秦子楚为王,夭夭反倒跑回来了。 “她不帮着其子争王,不做秦国王后。 “还坐视其子离开秦国周游列国,自己更是连个秦国夫人都不做,回来继续当女公子。 “她这样做,寡人根本想不出于我大韩利在何处啊。 “再名声大噪的公子成蟜,也不如秦王成蟜于我大韩有用啊。 “非,你说呢?” 韩非沉吟,思考了一会,换了一卷空白竹简写字: 【王上忘了燕国囚禁公子成蟜,来使请王上出兵伐秦时夭夭的态度了吗?】 【当初不解救公子成蟜,回信答应燕国请求,国内按兵不动,观望列国局势的决定,夭夭是同意的。】 【若列国合纵攻秦,秦有亡败之象。】 【我们就如信上所说攻打秦国关内,搅乱秦国后方,秦国若是真败亡了我们就是首功。】 【若列国不出兵,我们这封信既能让燕国承情,还不得罪秦国。】 【这个计策,是我们一同商定的,夭夭在其中出力极多,这还不能够证明夭夭之心在韩吗?】 韩王然暗道一声也是,自嘲道: “或许张平亡命在即,这几日寡人精神太过紧张吧。 “哎?那夭夭干甚不让寡人去接其子? “夭夭说其子早就想要发动全秦国挖沟渠,寡人去接其子,引着郑国到其面前,介绍这是天下最有名的水工。 “从秦王为了此子不惜伐燕的昏聩之举,可见是爱极了这个儿子。 “这两相一碰,皆为欢喜,计策不就成了吗?” 韩非用笔杆顶着下巴,自觉想到了原因,落笔: 【夭夭是公子成蟜的母亲,肯定比我们这些人了解公子成蟜。】 【从其子在列国走过引发的事端来看,绝对当得起神童之名,是货真价实的幼相。】 【王上去说,或许会令其子产生怀疑。】 【夭夭亲自去说,以母爱之名义,把郑国介绍给其子,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韩王然点点头,背着双手,心中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和天天宅在东海宫写书,与姬夭夭接触有限的韩非不一样。 不管是开大朝会,还是私下几人小会,他都能看到姬夭夭。 与那些异姓异氏的韩臣相比,韩王然更信任同出姬姓韩氏,自小就展现出过人天分,有女申不害之称的族妹姬夭夭。 他真心觉得,这次自秦归来的族妹和未出嫁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韩国基本什么国情国策,这个族妹都知晓。 于是韩王然略显颓然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独属于姬夭夭的宫室外。 水工郑国持着一杆铁棍,站在宫门外等候。 宫室刚才有宫女出门,昂着下巴要他等着。 宫室内,让宫女去让郑国等着的姬夭夭看着儿子,眉眼都在笑: “你想修渠,阿母便为你选人。 “关中地势复杂。 “天下水工能行者,唯有郑国。 “但有一点你需解决。 “这郑国是水工大家不假,但同样是我韩国间人。 “修渠疲秦,乃我韩国大计。” 155.第155章定海神针铁?治水两脉,鲧和禹 第155章定海神针铁?治水两脉,鲧和禹 在母亲面前,嬴成蟜不需要隐瞒心绪。少年一脸满不在乎,根本没把韩国阴谋放在心上。 史书上写得很清楚,郑国入秦修渠,关中沃野千里。 与郑国相比,母亲在韩国的力量更让少年惊叹: “阿母,你在韩国这么厉害啊? “修渠疲秦这事,称得上韩国最高机密国策了吧,这你都知道。” 姬夭夭抿唇笑,发自内心的欢喜。 什么女申不害,非女子身即为王,都没有儿子一句不是夸赞的夸赞好听。 “是啊。”她笑靥(ye四声)如夭夭桃花,声音比百灵鸟还要动听。 她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突然想起了“亡夫”。 [要不然,秦子楚怎么会娶我呢……] 她离开咸阳的那一天,秦王子楚没有露脸,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过。 她极为顺利地出了王宫,出了咸阳城,出了函谷关。 从她踏出函谷关的那一步开始,她就当秦子楚死了。 感情这两个字,对于出身韩国王室的姬夭夭而言,太奢侈。 郑国走入宫中,拜见姬夭夭。 摘下斗笠的他下颌黝黑,嘴唇以上明显白皙,面部有一道极为明显的颜色分割线。 这是太阳留下的足迹。 姬夭夭颔首,面容淡淡,自有贵气。 她指着幼子,用不温不热的语气道: “这是我的儿子,秦国公子成蟜。” 郑国正值壮年,今岁四十一。 却因风吹日晒而面相显老,活像是个知天命的老人,旁人都说其是老水工。 老水工不苟言笑,又向着公子成蟜行礼。 少年望望母亲,有些陌生。 在他印象里,母亲是温柔的,像是一汪潺潺流动的清澈小溪。 他从来没有见过高贵的母亲,高贵到让他这个儿子都有了压力。 有些像是当初闻听大父死讯后,对父亲的感觉。 姬夭夭察觉到儿子视线,自如转头对视,不自觉就露出笑意,温温柔柔。 少年也笑笑,压力骤散,眼眶有些温热。 母亲就是母亲。 他已无法将父亲视为一位纯粹的父亲,若是再连母亲都不能单纯待之。 他觉得,他接受不了…… 扭头,望着看上去有些像是工地工人的郑国,少年的视线落在郑国手中的铁棍上。 这根铁棍看上去重量就不轻,砸在他的脑袋上估计能把他脑袋当场爆开。 铁棍虽然无锋,是一件钝器,但也是一件极具杀伤力的钝器。 少年向母亲身边靠了靠,不自觉蹙起眉头。 [门外郎官都看不见这根铁棍吗?怎会让郑国带到屋里来?] 郑国见到公子成蟜动作,木讷地低头看了一眼铁棍,稍稍后退了半步,大脚丫子在地上留下一道有些黑的脚印。 “郑国有罪,惊扰了公子。”老水工指着铁棍,说道:“这是国的量水器,从师长手中接过之后须臾没离过身子。器在人在,器离人亡。” 少年嘴角抽抽。 [真是好古老的设定,啪啪啪的时候也不离身?古代抽象的东西还是多。] 他想上前握住郑国的手表现一下亲民。 瞥了一眼那根沉重的量水器,觉得其实自己也不在乎什么亲民不亲民。 他在邓陵学面前亲口承认自私,撕掉了君子这块遮羞布,在阿母面前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遂只是拱着手,沉声道: “小子早就听说天下水工,郑公排第一。 “郑公愿入秦国修渠,造福黎民,小子感激不尽。” 郑国抬眼,很是僭越地看着公子成蟜。 觉得这位公子成蟜的君子之名有几分可信,神童之名就真是不符其实。 他偏头看了眼贵女姬夭夭,在看到姬夭夭略显犹豫地点头之后,才开了口。 沙哑的声音极为厚重,便是在洪水决堤的巨响声中也能听得清楚。 “当不起公子夸赞,水工第一乃李冰也,郑国哪里比得上。 “入秦修渠,我愿意,但是秦国愿意吗? “公子是不是没有听过我郑国的名字。 “我治水,乃是最正统的治法,和其他水工不一样。 “我这双脚从秦走到楚,从楚走到吴越,不知到过多少水患频发之地。 “我每次都想要治理水患,可却没有一个国家敢于用我,公子确信能让秦国用我吗?” 少年拍着小胸脯,慷慨应下。 “此事包在小子身上!” 历史上没有他,郑国都入秦修渠了,可见秦国并不反对郑国。 现在有了他,只不过是将修渠这件事提前个十年,能有什么难度? 要宫女送走郑国后,少年在母亲的掩护下,将一路同行的吕不韦带到身前。 其刚说完让郑国入秦修渠,吕不韦就面露难色。 秦相看了眼神情淡淡的姬夭夭,确定自家公子肯定中了计。 哪个国家敢用郑国治水? “阿母不会害我,师长你有话直说。”少年看出苗头,为母亲背书。 姬夭夭心情大好,就喜欢儿子维护自己,一直不肯走就是等着听这句话。 摸摸儿子的头,看都不看吕不韦一眼,起身进了后室关上门。 吕不韦看着姬夭夭身形消失,听到门响,搬着椅子挨到弟子身边,苦着脸道: “公子,你中计了。” 少年促狭一笑,道: “师长是不是想说,这是韩国的治水疲秦之计?阿母早就告诉我了。 “但天下就没有完美的计谋。 “只要郑国真心治水,这疲秦之计就是强秦之计,就是韩国给我秦国做的又一件嫁衣。” 吕不韦愕然。 怀疑是不是韩国掉了包,弄了一个假的公子成蟜摆在这里。 我那么聪明的弟子哪去了? “公子啊,你怎么能相信夫人的话呢?这” 看到弟子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表情,一副我不信我阿母我信谁的模样。 吕不韦立即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重新开了个头: “唉,公子之前听过郑国此人吗?” 嬴成蟜想了想。 若是前世不算的话,今生还真没听过。 “未曾。”少年摇了摇头。 “那不韦和公子说说?”吕不韦试探道。 少年有些疑惑。看吕不韦这模样,在史书上只提过一嘴的郑国好像大有来头一样,水工也能天下闻名吗? “先生为难之处,除了母亲,也与郑国有关?” 吕不韦心中略微欣慰。 不谈夫人,弟子机智就回来了,听一句话就能抓住重点了。 “八成都是在郑国身上。” 嬴成蟜好奇心起来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请先生言之。” 吕不韦沉思片刻,思考从哪里开始说。 片刻后,张口说道: “公子没听过郑国,总听过禹王吧?”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上古圣王之一。”嬴成蟜答得极快。 吕不韦颔首,道: “公子所言不错。 “禹王为王以前乃是司空,专司治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禹王为王后,要处理天下政务,事务繁忙,不能专管治水一事,这治水的本事就找门下最擅治水者传了下去。 “从此禹王治水之法代代单传,以一根铁棒为证,其名号为定海神珍铁。 “这一代执定海神珍铁者,便是郑国。” 听到这里,嬴成蟜抬手示意师长先停下,面露古怪。 吕不韦闭上嘴,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弟子,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提问的。 嬴成蟜眨眨眼,比划着郑国称为量水器的那根铁棒,咽了口唾沫,不确定地说道: “定海神珍铁?” “是。”吕不韦点头,这有什么惊讶的? “如意金箍棒?” “公子是问定海神珍铁是用什么材质吗……是铁棒,不是金棒。” “哦哦,我还以为是金的呢,禹王传人的证明嘛。”嬴成蟜打着哈哈,有些不死心地又道:“这定海神珍铁有没有被猴子抢走过?” 吕不韦对弟子的奇思妙想很是无奈。 弟子脑子里的想法有时候会给人醍醐灌顶的感觉,譬如那个标点符号,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奇奇怪怪。 “没有,那定海神珍铁重一百三十五斤,什么猴子能拿得动。” “真没有猴子的事吗?孙悟空?齐天大圣?”不死心的少年不断试探。 这都说的什么啊……吕不韦更无奈了。 但见弟子很认真很期待的样子,叹了口气在脑海仔细思索,片刻后道: “孙悟空,齐天大圣,我没听过。 “但公子若非说猴子的话,与水工有关的,还真有。” 嬴成蟜瞪大眼睛,一下子就精神百倍,就听师长继续说道: “由于水工多精擅水性,在水中比在地上还要适宜,灵活的如同一只猴子。 “所以水工有一个别称,水猴子。” 少年略有失望地“哦”了一声。 自见到赵公明以后,他还以为能见到孙悟空呢。 片刻后,他就调整过来,轻笑一声。 他记得赵公明的来历有一说就是在秦朝,见到了也不奇怪,也不是什么神仙人物。 孙悟空,想什么呢? 小说没有完全通过想象的,吴承恩根据历史取材不太正常了吗?还能真蹦出来一个猴哥? 吕不韦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 不知道少年情绪变化在哪里,怎么忽然失望忽然欢喜的。 不是在聊郑国吗?这才刚起个头,重要的还没说到呢啊。 嬴成蟜注意到师长神情,轻咳了两声,扭了扭身子。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喜欢做些不必要的小动作。 他板着脸,认真道: “弟子乍一听定海神珍铁,有些兴奋。 “想到这和九鼎同是禹王所铸造,是不是能抢过来证明是正统,有足够名义进军中原。 “当初武烈王要是不举雍州鼎而是去抢定海神珍铁,那我秦国此刻是不是就能一统天下了。 “情难自已,遂多问了两句。 “师长继续说,成蟜不打断了。” 吕不韦茫然了。 [这物件抢过来有甚用?证明是正统司空?拿着它给列国治水吗?] [九鼎是王之礼器啊,怎么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武烈王不死,昭襄王哪里能为王?公子你这一支哪能从小宗入大宗。] [真要如公子所说,现在哪里有公子你呢?公子你不会被人称君子称久了,真按照君子要求自己吧……] 吕不韦略显担忧地看了看得意弟子,君子可治不了乱世啊。 他闭上眼睛清除杂念,重整思绪,沉声道: “天下治水共分两脉。 “一脉是禹王的父亲鲧所传,广为流传。 “一脉就是禹王所传,也就是郑国这一单支。 “两脉的区别,就是一个在于堵,一个在于疏。 “天下治水者,包括巴蜀的李冰,都是鲧这一脉,用的是堵。 “郑国这一支,虽然一直受到列国礼待,走到哪里都有一席之地,但从禹王传下来就几乎没被用过。 “公子是不是产生了疑惑,堵不如疏是早就听闻的道理,为何没有国家用禹王这一脉治水。” 嬴成蟜连连点头,这确实太奇怪了,他完完全全不能理解列国怎么想的。 鲧治水不利,被尧帝处死。 鲧之子大禹治水,定九州,铸九鼎,得天下。 这不很明显一个错误答案一个正确答案,千年以前古人就证明过了,为什么都去选错误答案? 嬴成蟜本就不轻视古人,自从见过诸子当中的几个后对古人更是另眼相看,他不相信这千年来的古人全都是蠢货没一个聪明人。 这其中必有隐情。 他精神提高,神态更为认真。 这副模样让吕不韦宽了一些心,点点头,道: “尧帝时期,水患尚是列国的最大威胁。 “‘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的恐怖传说,一直深深地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直到现在,中原大地的山水格局,中心处仍然是湿热多雨,河流纵横,水量丰沛,林木葱茏。 “公子要知道,旱涝虽然都是灾害,但洪水之害远远大于干旱之灾。 “自禹王治水之后,天下有了‘益水’之说。 “益水者,可用之水也,列国建国的时候开始不避开大江大河,而主动寻找水源。 “但是,益水之说只是听上去好听。 “哪个国家要是真的完全建造山泽之中,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譬如楚国,大泽连天,江川纵横。 “天下百来国时,楚仅仅一个云梦泽,便相当于中原几十个诸侯国。” 156.第156章治水之难 第156章治水之难 嬴成蟜一听师长说到楚国水域,就知道师长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吕不韦端茶杯,喝水润喉。 少年出声接道: “莫说百国如林的时候,楚国现在也很大,面积比我秦国还要大。 “楚国早在楚庄王时期就成为天下霸主,之后一直没有过太大劫难。 “没有如晋国一样遭受三家分晋,没有如秦国一样被魏武卒打的濒临灭国,没有如齐国一样被五国共伐到仅剩两城。 “最大一次失利就是被武安君攻占都城,但那次距离灭其国也还差得远。 “楚国国土这么大,也没有遭遇重大打击,却一直不能恢复霸主地位。 “其原因除了楚国国情外,疆域中水域过多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楚国境内高山层叠,阻隔水道,江河湖泊,聚相碰撞,以致水患多发,人力远不足以克之,比巴蜀水患更甚。 “水乡泽国遂多成荒僻渔猎之地,益水之说在楚国并不适用,能够稳定聚集财富的农耕沃土极少,多聚集在江淮之地。 “复杂的水域是楚国天然的屏障,也是限制楚国进步的沼泽。 “弟子经过楚国时,听说春申君黄歇想要楚王给自己换一块封地。除了是给自己谋私利之外,也未尝没有治水增强国力的意思。” 吕不韦满怀欣慰,一点就通的弟子谁都喜欢,哪个老师不喜欢学习好的学生? 刚要继续往下说,想着弟子刚才说到楚国君臣的话,忽然心血来潮,有所感悟。 他的弟子每至一地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观察君王、大臣、国情…… 这种作为,越来越像一位明君。 越明的国君,越无情。 方才还担心弟子太过君子的他,忽然又想弟子君子一些了……至少对他吕不韦君子一些。 因为“郑国”和“治水”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远比弟子想象的要大,大的多。 他脸上欣慰神情不变,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最开始要说的话: “公子所言不错。 “楚国现在有中兴之象,便是楚王与黄歇这对君臣配合之能。 “我当初曾以为范雎为昭襄王集实权除四贵,提出远交近攻之国策,乃社稷之臣。 “最后落得个辞相不做,忧惧病死的下场,是昭襄王不近人情。 “及至为政于秦,才发现武安君因范雎谗言而死,赵国因范雎在长平之战后主张撤兵而存活,就连楚国这中兴也是因为范雎。 “当今楚王和春申君黄歇当初本在秦国为质,能归楚都是范雎劝说昭襄王的功劳,我真的怀疑范雎实乃一间人也。 “昭襄王不但不杀范雎,亦不夺其相位,现在看来,真是仁慈啊。” 大谈特谈范雎到这里,吕不韦略一停顿,好像才发现自己跑偏了。 略有些歉意地笑笑,苦恼得指着自己脑袋,道: “公子勿怪。 “当上相邦后,公务繁重。 “加之年龄日长,智力衰退,总会忍不住啰嗦几句。 “或许,范雎当初也是为相邦日久,才昏了头。” 嬴成蟜猛吸口气,又长出去,道: “师长和弟子之间,说话也需要遮遮掩掩吗? “只要师长不谋反,就算因为变法而触动秦国大部分贵族利益,和当初商君处境一样,我也会拼尽全力保师长性命。 “宁可在父亲或者阿兄面前撒泼打滚,也不会为了平息众怒而推出师长,师长晚年绝对会比范雎好。” 吕不韦牵牵嘴角,就代表笑过了,心中稍定。 他明面上在说范雎,实际上就是在说自己。 只要一想到要做的事,他就会感觉到脑袋上悬着一把秦剑,随时会斩下劈他成两半。 百年前秦国陷入世家沼泽,濒临灭亡,商君变法乃出沼泽。 百年后的今天,时移世易。 在吕不韦看来,曾经助大秦兴盛的商君之法,成了拖陷大秦的新沼泽。 秦国因商君变法而霸天下,而他要推行的国策,就是要变商君之法。 商君变法遇到的阻力,是当时占据秦国高位,掌握秦国权力的一系列老世家。 而吕不韦变法也有阻力。 这阻力就是因为商君之法而兴,在秦国身居高位的军武势力。是当年那个叫做商君法的孱弱少年,孕养出的一批残暴的恶龙! 商君变法成功,受五牛分尸之刑而死。 不只是商君,历代于秦国有杰出功绩的非宗室相邦,难有好下场。 张仪死于魏,甘茂逃至齐。 魏冉殁于忧愤,范雎亡于惊惧,魏辙化氏黄石。 只有蔡泽这等深谙明哲保身之辈能安然无恙,却也是半途便辞印不做。 而今他吕不韦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与公子成蟜谋而相合。 事成之后,出身宗室的公子成蟜肯定没事。 当初,樗里疾与甘茂为秦国右左丞相。 武王举鼎而亡,甘茂远逃去齐,而樗里疾留在秦国继续执掌大权,主持大局。 同相不同命。 为甚? 不就是因为樗里疾是孝公庶子,是嬴姓吗? 王上的为人,吕不韦知道。 只杀他吕不韦一人,不波及其三族,就算是看重感情了。 若他吕不韦能有一条生路,便是在公子成蟜身上。 今日适逢其会,他便要个承诺。 这承诺或许在十数年后能用上。 又或许,很快就能用上了…… 吕不韦致歉,解释: “多谢公子。 “不韦不该言辞闪烁,是不韦的错。 “但这个错不韦改不了。 “不韦害怕习惯了和公子直来直往,回到咸阳依旧如此言语,招来无妄之灾。” 嬴成蟜无奈颔首: “弟子明白。 “咸阳居,大不易。” 秦国大环境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仗着出身好可以任性一些,不拘小节,其他人却不行。 就有一个小问题他没明白。 聊治水的事,师长怎么突然担心性命了? 治水归司空管,出了事也是司空背锅,能把师长这个相邦治死? 吕不韦收敛心神,沉声道: “得公子一诺,不韦便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黄歇知道治水,知道楚国被水域局限住了,楚国历代君臣难道不知吗? “不,他们都知道。 “若说其他大臣不治,是因为不是自己的领地,自私心作祟,那楚王也该早早将治水提上日程才对。 “这其中的原因除了楚国国情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公子刚才所说,其水域之复杂,较巴蜀更甚。“欲治全域,少有水工能行。 “准确的说,除了得禹王真传的郑国,没有哪个水工敢言能治,包括我秦国的蜀郡太守李冰在内。” 嬴成蟜眨眨眼: “那干嘛不让郑国治?” 他记得刚才郑国说其足迹到过楚国,一直想要治水,只是一直没有国家敢用。 吕不韦沉默了一下,闷声道: “因为郑国要的人太多,用的时间太长。” 嬴成蟜不解。 治水本来就需要许多人,需要许多年,这是常识啊。 现代有了机械都是如此,更别说战国时代基本纯靠人力。 “师长,这也算理由?” “……都江堰还没有完工,公子知道到现在为止治了多久?用了多少人吗?”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曾祖王父抱着我看过李冰的奏章,到现在为止治了六年了。”少年努力回忆,实在想不起来了,道:“只记得年份,人就记不清了。” 少年不记得,刚从巴蜀赶回来的吕不韦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都江堰工程经年不休,风雨无阻。 “不算管制士卒、庖人、运送粮草之民夫这些人,仅做活的。 “轮换更替,至少要有万人同修才行。” 嬴成蟜翻个白眼: “我还当多少呢,才万人。 “我秦国登记在册的人就有五百万之多,这也不是很多啊。” 吕不韦发现了弟子的又一短板,对民情不够了解,本想训斥两句。 看到弟子幼稚的脸,才想到按秦历弟子才七岁。 七岁娃娃,能周游列国,搅动天下风云……民情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咳,这一万是做活的人,把都江堰整个工程需要用的人都算上,要有两万人。” “两万人……”少年歪头想了一下:“也不是很多啊。” “……公子知道我秦国常备军有多少人吗?” 这个嬴成蟜确实不太清楚,喜欢带他上朝的曾祖王父基本不给他看与军事有关的奏章。 没看过不要紧,他可以根据赵、燕大战,还有看过的奏章,以及知道的历史推算一下。 [燕起六十万伐赵。] [赵国没有男丁,凑了十三万。] [李信先领二十万伐楚大败,二十万阵亡。] [王翦后领六十万伐楚成功。] [燕国这么弱都能弄出六十万,没道理秦国不行。] [再考虑到在册人口五百万,六十万好像有点多……] [汉武帝十中抽一就穷兵黩武了……我秦国也很好战啊,十中抽一差不多吧……] “五十万?”少年试探道。 吕不韦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十万。” “十万?这么少?” “我秦国是列国中常备军最多的国家。” “不对不对,王翦跟我说过,蓝田大营就有十万人。” “我秦国只有一座蓝田大营,蓝田大营就是我秦国唯一常备军营地。” 嬴成蟜:“……” 少年真的没有想到秦国常备军这么少。 吕不韦等少年缓过来一些,出声道: “公子猜想常备军,不要将长平之战、邯郸之战,我秦国投入的四十余万兵力当做参考。 “这些士卒大多都是临时征召,仗打完了,就各回家乡,种地务农。 “列国也都是如此。 “战时为兵,不战为民。 “而都江堰要用两万人,相当于在打一场伤亡不大的持久仗。 “这两万人还大多都是壮男子,是绝对的劳动力。 “他们不能种地,不能务农,且每日都要消耗粮食。 “我问过治粟内史士仓,一个壮年男子一年平均要食粮十八石。 “我们按照最粗略的计算,不算运送粮食损耗,这两万人一年就要食粮三十六万石。 “而都江堰没有完工之前,这是完完全全的耗损,基本得不到任何回报。 “也就是说,我秦国每年光在都江堰上,至少出两万劳动力,粮三十六万石。 “赵国老虎大开口,借着我秦国之威和大胜之势,也只敢向燕国要十万石粮。 “燕相将渠为这十万石宁可去死,燕国举国上下为这十万石粮皆仇视赵国,而对逼死将渠的我们秦国却恨意寥寥。 “不韦这么说,公子应当知道都江堰这两万人,到底是多还是少了吧。” 前世,嬴成蟜的数学从小到大都很好,本就对数字很是敏感。 经过吕不韦深入浅出这么一说,对都江堰立刻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知道了现实治水不是游戏里建水利,点一下等着时间就行,是真的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 他苦笑一声,轻轻下拜: “怪不得大父生前总说父亲为都江堰而发愁。 “方才听师长说只要两万人,弟子还想这有什么可发愁的。 “此事,是弟子想的简单了。” 吕不韦笑了一下,双手托起少年: “都江堰的两万人,就让我王忧愁,公子可知郑国向楚国要多少人?要多少年?” 不等少年回答,吕不韦就给出了答案: “做活者就要十万,修十年。” “卧槽。”少年脱口而出:“郑国疯了?” 做活者十万,整个工程至少二十万。 二十万人一年消耗三百六十万石粮,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万石粮。 少年彻底知道为啥没人用郑国了,他要是楚王他也不用郑国啊。 这他喵的水没治完,楚国没了。 吕不韦露出一副“这下公子你懂了吧”的表情,道: “李冰的都江堰,用的是鲧之法。 “其利用巴蜀之地的地利、水脉、水势,主要以堵、截之法,分泄水流。 “鲧之法大多只需要在关键水口出力,用人较少。 “而禹王之法是开道引水,用人极多。 “两种治水方法的区别,公子可以简单理解为鲧是在已经有的道路上砸出一个缺口,或者用石子泥沙堵上道路的半截。 “而禹王则是本来没有道路,硬生生靠人力开凿出数条,乃至数十条道路。 “这其中差别,公子自己想一下就是。 “……公子要执意用郑国,有充足理由,不韦会帮公子,只是请公子记住对我的承诺。” 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相邦也扛不住啊! 我本来想直接提一句治水特别难,然后就去写后面的剧情。但我发现我要是不把治水的难点说清楚,后面写的剧情就会很空,兄弟们可能认为古人都是傻子,治水这么好的事干嘛磨磨唧唧不干,会觉得降智。所以虽然我知道写偏硬核的东西会掉追订,但为了整体剧情的完整还是写了。我这章虽是是在写水,但真不是水文啊!相信我,我真的一直努力推剧情,我剧情多到都写不过来!我把没写完的大纲直接放上来都有二十万字啊啊啊啊啊!拜托大哥们不要再说水文了,我真的要破防了,要是开玩笑的话请您能不能加个狗头啊……感谢大佬1000起点币打赏。 157.第157章阿母帮你呀 第157章阿母帮你呀 吕不韦唯恐弟子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依然决定要用郑国治水,急忙又补充道:“公子需知,做活人数从一万到十万,实际参与人数不是简单的扩大十倍。 “若给我秦国修渠,郑国也要十万人做活,实际参与人数要在近三十万。 “因为十万人的粮食需要自外地运输,光靠关中本地是供应不起的,可以说是集秦国全国之力了。 “如此要郑国治水,每年消耗要比长平之战还要多。 “公子可能以为不韦夸浮。 “长平之战四十余万人,比治水的三十万人要多十余万人,怎么会反而消耗小呢? “因为长平不是天天打仗,多数时间都是秦、赵两军对峙僵持。对峙僵持的耗损远比打仗的耗损要少,但治水可是每日都要做事,没有闲的时候。 “自治水开始,秦国就等于和天地开启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在治水这段时间里,我秦国没有余力做其他事,将自封于中原,这会遗失诸多先机。 “就算治水这么些年没有大事,中原列国休养生息。 “在我国治水快要成功的后期,一定会有人祸降临,列国会合纵攻之。 “我秦国不是宋国,我王也不是享有仁义之名的宋襄公。我秦国在外被称作虎狼之国,秦君被称为虎狼之君,没有哪个国家会愿意秦国国力更上一层。 “秦国关中治水成功国力增强,就等于列国衰弱。 “到时能出兵的会来攻,出不了兵的也会出粮,五国伐齐的场面将重新在秦国上演,我国必要停下治水去迎战。 “三五个月能打完倒还好说,可以继续回来治水。 “可打不完呢,拖入长平、邯郸这样的经年大战呢? “土地长时间没有人管,自然生长,花草开于泥田,先前治水就是功亏一篑。 “来犯的国家不需要战胜我们,只要能拖住我们秦国的军队,这么些年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一炬。 “三十万壮劳力和这数年的粮食耗损,尽皆沉到了东海,要知道治水在未完之前是没有任何产出的。 “就算就算没有人祸,那天灾呢? “治水期间,来一场大灾,粮食减产,那将一切都砸入治水的秦国能不能撑得住呢? “很难。 “赵国为什么输掉长平之战?因为替换廉颇的马服子急于决战。 “马服子为什么急于决战?或者说赵国为甚要用急于决战没有战绩的马服子替换名将廉颇? “因为赵国的后勤补给撑不住,粮食供应不上。 “不韦先前已经说过,治水这场与天地的战斗,比长平更甚啊。 “禹王治水成功,是动用了天下人力,且没有外敌环伺。 “我秦国并不具备这个条件,列国的眼睛都在看着秦国呢,尤其是……韩国。” 吕不韦瞄了一眼姬夭夭进入的后室的门,仰着脖子提高声音: “先前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郑国真心助我秦国的情况下。 “若是郑国有二心,他只需要在最开始挖沟渠的时候偏个一毫一厘,整条沟渠挖通之后就会缪之千里,治水依旧是落下一个失败下场。 “不韦知道公子最重情义,但这世上如公子一样的人没有几个,请公子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可不要因为可怜郑国,就被其三言两语说通啊!” “是弟子有欠考虑,有欠考虑,师长先回吧。”嬴成蟜苦笑着将吕不韦送出宫。 苦着一张小脸回到宫室。 看到一脸温柔,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母亲。 少年现在可不会当母亲是个傻白甜,讪笑着解释道: “师长他真的在说郑国,不是指代阿母,阿母你不要” 姬夭夭用一根手指竖在幼子嘴上,浅笑着抱起儿子,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晃着,一边逗弄一边道: “蟜儿爱阿母就好。 “其他人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说怎么说,他们又不是我儿。” 少年眉眼低垂,抱着母亲的脖子,趴在母亲肩膀上,情绪有些低落: “阿母。” 姬夭夭察觉到幼子心绪,心中一紧,言语更加温柔: “在呢。” “我今天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幼稚,黄石公、师长他们都没有说错。” “为什么这么说呀。” “收夜香会降低国家威信,酿酒会减产粮食,发动全国之力修渠师长刚和我说了危害……我提的举措没有一个是好的,怪不得没人睬我……” “那我的蟜儿当初提出这些建议,是为了让秦国变得弱小吗?” “不是的。夜香会增产粮食,高浓度的酒可以治病救人,修渠……”少年声音越来越低:“要是能修好,肯定是件好事嘛……” “那就是了啊。我的蟜儿那时才六岁,在其他孩童还在玩耍的时候,我们却在为了强大国家而思考,并提出谏言。” 姬夭夭用肩膀温柔地顶起幼子小脑袋,望着幼子扁起来的嘴,心都揪起来了。 她轻轻刮了一下幼子鼻子,眨眨眼: “我们还小嘛,幼稚一些有什么打紧,心意是好的,更何况我们七岁就什么都明白了呀。” 她双臂托住幼子腋下,高高举起,仰着头,眼中灿若繁星: “我们最聪明了,哪家小孩七岁能当相邦呀?只有我们能呀。 “我们不但能当,还当了四个呢,马上就要当第五个啦。 “若是觉得累……” 过了新年才二十四岁,为人母七年,但按年龄还是一个少女的姬夭夭温柔地拥子入怀: “就留在阿母身边好吗? “我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就像去年那样。 “你给阿母设计好看的衣服,好看的妆容。 “我们母子俩每天玩麻将、打桌球,快快乐乐的,好不好呀?” 嬴成蟜沉默片刻,埋在母亲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 “我要是早点懂事,大父知道我能强秦,就不会只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就不会死了…… “我离开秦国的时候,走到东宫前,没进去。” 姬夭夭稍稍用力,抱住身躯颤抖的儿子,小腹处感觉到一片迅速扩散的温热。 她知道,她的衣衫湿了。 那一双美目视物开始有些模糊了,挂上了就要滴下的晶莹。 她吸吸鼻子,听到幼子强自镇定,有些失真的声音: “秦国不一统天下,我没脸见大父。” 她抿着嘴,抱的越发紧了,就像抱住了她的天下。 “不怪我儿,不怪我儿,不怪我儿……”她的声音带有哭腔。 滴滴晶莹垂落,在华贵衣衫上打出一圈圈湿痕。 按秦历,她的蟜儿才七岁啊。 她的蟜儿连秦王之位都不要了,凭什么还要为秦国江山打拼啊! 半个时辰后。 嬴成蟜躺在母亲的床上,睡着了,眉头皱皱着。 姬夭夭坐在床沿,用温水打湿的毛巾擦掉儿子脸上的泪痕。 她放下毛巾,给儿子盖上锦被,轻轻抚平儿子眉心,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 “我儿想做甚,阿母帮你呀。”她眉眼弯弯,笑的温柔似水。 嬴成蟜这一觉睡得很好。 他醒来时,宫室内还有些黑暗,窗棂(ling二声)透进来的光不清不白。“阿母!”他大声叫。 他也不知道叫阿母做甚,就是想叫。 后室门被推开。 少年抬眼望去。 不是阿母,是他的师者白无瑕。 少女走近,俏脸微冷,吹弹可破,突然出声说道: “阿母在此,甚事呼唤啊。” 被占便宜的少年气结,哼了一声,眼睛在少女稍微有一点起伏的胸前打了个转: “吃奶!” 少女羞恼,一个爆栗敲在徒弟头上: “吃你个头!” 二人打闹在一起。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少年身体动起来,思绪就平息了,治水一事暂时搁置起来。 “赶紧放开我!不然等我阿母回来你就死定了!小心我把你剥光了绑起来!”被按在床上,反绑住手臂动不了的少年威胁。 “呸!色胚!夫人才不会如你一般无耻!”少女娇喝。 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知道以夫人对其子的溺爱,这威胁还真不一定为假。 她略有恼怒,却依然没有放开徒弟。 夫人刚走没多久,一时回不来。 东海宫。 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姬夭夭坐在下位二椅中的一把,手里把玩着一块二指长宽,一指粗细的金印。 金印翻转到有字那一面时,若是停留时间长,能看到韩国相邦四个字。 为东海宫主人,却也坐在下位的韩非正在写字。 坐在上位的韩王然打了个呵欠,对贵气逼人的姬夭夭道: “夭夭,你能不能不玩了?转的寡人眼晕。 “你拉着寡人一大早来找非,却让非一个人出谋。 “非有口疾,你没有,干甚不说话。” 姬夭夭攥住相邦印,轻轻丢在桌子上。 小印在一阵“当啷”声中滚到了韩王然面前,在停下那一瞬间,姬夭夭清脆的声音一同响起: “张平已死,集权!” 韩非顿笔,抬头看了眼族妹,这说的和他写的不谋而合啊。 “寡人也知道集权,相权一直为张家把着,总算是空出来了。”韩王然感叹一句。 耳中没有听到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他扭头去看韩非,发现韩非确实停了笔。 “写完了?”韩王然说着话,就去拿韩非身前的竹简。 韩非横臂挡住韩王的手,将没写完的竹简递给了姬夭夭。 韩王然面容有片刻凝固,机械地看看韩非,又看看已经看上竹简的姬夭夭。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要是三人私下商议事,从稷下学宫学成的韩非,从秦国归来的姬夭夭,对他这个生在韩国长在韩国的韩王就很不尊重,经常孤立他。 “寡人是没你们聪明,但寡人是王啊!”韩王然指着自己的脸:“能不能对寡人尊重一些?商量事带寡人一起行不行?这韩国谁说了算啊!” 韩非有口疾,没有说话,笑着指了指韩王然,表达了尊重意愿。 姬夭夭……毫无反应,看竹简看的很入神。 “夭夭,夭夭!”韩王然喊了两声。 见族妹仍无反应,伸手去抢韩非写的竹简。 “做甚?!”姬夭夭用手掌压住竹简,极不耐烦。 字全连在一起,特不好看,真该把儿子弄得标点符号推广开。 “尊重为兄一些,可乎?” “我一大早拉王上来东海宫,还不够尊重王上?”姬夭夭低头,继续断句读字:“我和韩非商议完,王上以为计策不行,再去找群臣商议便是。过程这种费心力的活留给我们,王上只等结果,做最后的主便是。” 韩王然一脸木讷,他也想有点参与感啊…… 过了片刻,姬夭夭读完了韩非所书。 把竹简扔给韩王然,对着韩非说道: “兄和夭夭想的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同。 “兄想以师弟李斯为相,夭夭认为这不是良策。” 韩非提笔落字: 【李斯虽然名声不显,但其能绝不在我之下。】 姬夭夭观之,摇头道: “我不是怀疑李斯的能力,兄举荐的人,定非凡人。 “我是认为,我韩国如今欠缺的不是相,而是王。” 正在看韩非未书完竹简的韩王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胆族妹。 韩国缺王?那他是什么? 韩非凝神,口吐一字: “权?” 他只有在说一个字的时候才不结巴。 “不错!”姬夭夭颔首:“与其找一个外来者为相,收回部分相权。不如干脆不要相,把被张氏侵占的权力连本带利收回来!化相权为君权!” 韩王然这才明白族妹什么意思,原来不是造他的反,而是帮他集权。 张开地,张平父子二人五世相韩,侵占了太多本该属于君王的权力。 刚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他,这次立刻出声说道: “不可!至少要立一个傀儡为相! “要是不立相,群臣就会知道寡人要削减他们手中权力,会联合起来抵制寡人,这” 他刚开始说话,就听到一阵“沙沙”声。 话还没说完,“沙沙”声就停了。 韩非把新写的竹简推到姬夭夭面前,也把韩王然后续要说的话推回了肚子里。 【相权旁落,总会有聪明人看出来。】 【也总会有蠢货被挑拨,派遣刺客暗杀之。】 【你确定,要让你子冒这个险吗?】 “一切,为了韩国。”姬夭夭目光坚定。 “彩!”韩非冲族妹竖起大拇指,真心赞道。 韩王然:“……” 看情形,族弟族妹应该是商议完,意见达成一致了。 但是……结果是什么啊……他怎么不知道啊…… 这位君王扭头看族弟。 “寡人一直坐在这里,有漏掉什么吗?” 又扭头去看族妹。 “你叫寡人来之前,先和非商量过了?” 158.第158章阴谋?阳谋! 第158章阴谋?阳谋! “你要让你子为相邦?这……”韩王然看看族弟族妹,有些懵。这两人什么时候商量的? “不可乎?”姬夭夭丹凤眼上挑,微眯:“王上若是认为不合适,也可用族兄师弟李斯。或者,召集群臣仔细商议商议。” 韩王然瞪了眼族妹,这是真拿他当蠢货啊! 提出任用师弟为相的韩非都同意了任用姬夭夭之子为相,证明韩非都认为这个举措更好,那他韩王然还选用韩非前计做甚? 还召集群臣商议……问问群臣如何对付他们自己吗? 收相权,本就是巩固君权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夺取群臣之权,为之后变法做准备。 这个时候召集群臣问相,是提醒群臣准备联合起来抵制王权吗? [夭夭之子……] 韩王然在心中默念,开始认真思索任用公子成蟜为相是否可行。 [赵、燕、楚,皆以其子为相。] [风闻魏王也送出了相邦之位,那再兼我韩国之相,于其来讲是可有可无之事。] [七岁孩子,再如何神异也掌不了权力,年龄在这放着呢。] [谁会将身家性命押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 [不,还有一种可能……] 韩王然看了眼又开始把玩金印的族妹。 [他们不会投奔一个七岁孩子,却可能会投奔夭夭。] [子借母力,母凭子贵啊……] [夭夭势力渐丰,会威胁到寡人吗?她太聪明了些。] 韩王然低下眉眼。 自秦归韩的姬夭夭现在能住在韩王宫,自由出入韩王宫,受各方礼待。 不是因为姬夭夭有多大势力,而是因为他韩王然看重这位族妹。 若说韩王然是古木,姬夭夭就是古木上的藤蔓,古木倒了藤蔓就会死。 包括韩非也是如此,这位同样出身宗室的韩国公子和姬夭夭处境一样。 先王在时,韩非屡次进言而不行,所以才愤而东游,去了稷下学宫拜在荀子门下。 没有韩王然,此刻韩非不是在稷下学宫做学问,就是跟着已经被春申君黄歇任命为兰陵县令的荀子,到兰陵县做个小官。 地位、金钱、尊重……这些他都可以给族弟族妹,唯独权力,他一点都不想给。 这两人太聪明了,和死去的老相邦张平相比也不遑多让。 所以他万分相信,只要给两人一个机会,两人就会一入风云便化龙。 他韩王然,不需要两条呼风唤雨的龙。 “此事,寡人还要斟酌一二,这和我们原本商议的不同啊。”韩王然点点脑袋,故作无奈地道:“寡人才思不如你们,要多想想。” 姬夭夭嗤笑一声,瞥了韩王然一眼。 韩王然恍若未见。 不需要这一眼,他也知道,族妹姬夭夭知道他在防范着,族弟韩非也知道。 平心而论。 张平死后,相位空出,最佳人选该是身在东海宫著书立作的韩非。 他韩王然都能看出来,更聪明的姬夭夭和韩非自然也能。 为什么两人没有提出呢? 因为两人知道,提出了韩王然也不会答应,徒伤兄弟姊妹情感罢了。 姬夭夭嘴角挂着嘲笑,道: “那王上慢慢考虑,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 “我建议我韩国备驷马高车,用低于王的最高礼仪,将郑国三族全部送往秦国。” 韩非是第一次听到族妹说这事,但其心中也就治水疲秦之计早有思考。 当下立即动笔,在竹简上写下四个大字: 【应有之理。】 韩王然眉头微微皱起,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藏在桌案下的膝盖,慢悠悠地说道: “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容易,但之后的处境就很难。 “不把郑国三族控制在手上,要如何保证郑国为我韩国做事呢? “郑国从氏名就能看出来,他不认为自己是韩国人,他认为自己是郑国人。” 韩王然跺跺脚,踏出“啪啪啪”声响,道: “我们现在脚下踩着的土地,是新郑的土地。 “夭夭,非,你们难道忘了吗?新郑原本可是郑国的都城。” 姬夭夭轻哼一声: “那是一百七十五年前的事了。 “王上去街道上问问,看看哪个新郑人记得郑国。” 韩王然手指落在膝盖上,不再抬起,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百姓记不记得,没有什么要紧,他们能做什么呢? “但郑国记不记得,就很重要了。 “一个仇视我大韩,得禹王治水真传,一生都怀才不遇的水工,好容易为秦所用。 “没有族人桎(zhi四声)梏(gu四声),他不会规划错误的沟渠,也不会故意挖偏。 “不管是为证明治水正统,还是为故国复仇,他都会全心全意帮助秦国修渠。” 韩王然望着韩非,姬夭夭,视线在姬夭夭身上停留时间明显更长一些。 他放慢语速,沉声道: “二位,你们和寡人一样,都出身王室,都是姬姓。 “治水疲秦之策,是为了让秦国空耗国力,而不是让秦国强大。” “咚”的一声巨响,姬夭夭猛砸金印在桌案上,吓了韩王然一跳。 为人妇为人母的少女娇容满怒,霍然站起。 她丹凤眼眼尾斜入上天,像是一对振翅高飞的凰鸟,叱(chi四声)斥之音响彻东海: “我姬夭夭与王上虽同为姬姓,但王上能氏韩,我一介女流哪配有氏? “我嫁到秦国,就是秦国的人。 “现在虽然居住在韩国,那也是秦国外妃。 “我所思所想都是为强大秦国! “我要我儿担任秦国相邦是助子窃取韩国相权,要王上送郑国三族入秦是为了要郑国全心全意在秦国治水壮大秦国!” 姬夭夭指着自己的鼻子,凤目火苗汹涌澎湃: “王上可要认清楚我这张脸! “我虽然生有一张韩人面孔,身子里却是一颗秦心! “王上可不要被外表迷惑,真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姬夭夭愤然离去,只留给韩王然和韩非一个美丽强势的背影。 韩王然大口喘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刚被姬夭夭大力推开而一扇一扇的东海宫宫门,对韩非道: “非,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 “寡人就说夭夭有二心!你看她这回装都不装了! “她从秦国逃跑,寡人知道收留她秦王不喜,但寡人还是这么做了。 “寡人为了她得罪秦王,谁知她是个秦国间人……” 韩非沉默,听着韩王然絮絮叨叨。 等到韩王然说的口干舌燥,心气平复,住嘴喝水的时候。 韩非提笔,一笔一划地在竹简上写字,这次没有“沙沙”声。 他心情不太好,他写的有些慢,他写的有点多: 【非一直在说,要尊君卑臣。】 【韩国能走到今天这样国贫积弱的地步,主要原因就在治国不务法制,养非所用,用非所养。】【治理国家若是不致力于建立和维护法令,就会导致社会秩序混乱,民众无法可依,不知什么当行什么又不当行,国家便难以长治久安。】 【我国培养的贤人不能为国家所用,而用上的人又不是国家所培养的贤人,这就会出现明明耗费了国力,我国却日益衰弱的现象。】 【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现象呢?因为我国贵族的权力太大了。】 【许多贵族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 【用国家给他们的权力排挤我国培养的贤人,而任用他们自己的亲信族人,损耗我国的利益而肥了他们各自的家族。】 【最明显的,就是张开地、张平五世相韩。】 【张良小小年纪就起了个号叫做“幼相”,俨然把韩国相邦当做了装进自己口袋里的物件。】 一卷竹简写完,换第二卷: 【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就要对如张氏这样的私门势力,张开地、张平这样如同恶虎一样的权臣,予以坚决铲除和镇压。】 【要遣散他们的部下党羽,收服他们的残余势力,关闭他们的门户,剥夺辅助他们的人和事。】 【最终,要实现以法治国,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法令面前,王上以下,人人平等。】 【想要做到这些,现在的王上是做不到的,因为王上手中的权力还不够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王上必须要先集权,就像我国必须要变法。】 【魏国经过李悝(kui一声)变法而强大,秦国经过商君变法而强大,我国因为申子变法而曾经拥有了劲韩之名。】 【由此可见,治世不能用一个理念,治国不能够效法古人。】 【时代是不断向前发展的。】 【世道变了,那治世的道理也要变化,遵循守旧只会走向灭亡。】 二卷竹简写完,换第三卷: 【而王上要如何集权和变法呢?】 【集权,就是从大臣的手中拿回权力,削弱贵族权力而肥君权。】 【因为权力是一定的,君多则臣少,臣多则君少。】 【现在大臣中最大的相权空出来了,王上不想着立刻抓在手中,反而开始怀疑起夭夭动机。】 韩王然在韩非第一卷竹简写完的时候,就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一卷竹简都写不完??? 非到底写了什么啊??? 韩非写第二卷竹简的时候,韩王然就开始看第一卷。 韩非第二卷刚刚写过半的时候,韩王然就看完了第一卷,走到韩非身后开始看第二卷。 韩非写完第二卷,韩王然也赶上进度,看完了。 及至第三卷竹简,韩非边写,韩王然边看。 待韩王然看到“夭夭动机”四个字的时候,苦笑一声,说道: “这……寡人知道夭夭在说笑,只是谨慎一些……” 韩非略微顿笔,回首看了眼韩王然,眼神莫名。 看了三个呼吸时间,韩非下定决心,眼神坚定。 为了大韩,他不能再装作不知情,他提笔续写: 【王上善用权术,防范我和夭夭,这没有错。】 【王上认为夭夭选择其子,我选择师弟,是在知道自身不能为相,所以选择亲近人为相,试探能否另辟蹊径染指我大韩权力,也是应有之理。】 韩王然看到这,心中一跳,嘴边的苦笑也凝固了。 这话一说开,日后他要如何与族弟、族妹相处呢? “非你误会了,寡人绝没有此想。”他急忙辩解道:“寡人对夭夭有一些担心是事实,却半点没有怀疑过你啊。” 说完自己都不信的假话,韩王然继续心安理得地看族弟写字。 说出来的话能否让人信,重要。 话能否说出来,在无法让人信的基础上,重要。 有了这句话的缓冲,虽然双方对真相都心知肚明,可只要韩非不反驳,那表面上没有撕破脸,就能继续虚与委(wei一声)蛇(yi二声)。 在能力不足与不喜之人切割,或者与不喜之人切割后果过于严重而暂时不想承受时,就需要递上这么一个台阶,维持好面子功夫。 韩非没有反驳。 他写出真相不是为了离开韩王,而是为了点醒韩王。 他爱他的国家,他愿意为了国家的兴盛而付出一切。 他笔尖一刻不停: 【王上思虑这些的同时,也要思考王上自己会得到什么,不能只看弊端而不看利处,这是因噎废食。】 【王上想要相权,那拜公子成蟜为相邦就是最好的选择。】 【七岁孩子为相,在我国的时候不能掣肘王上。】 【等到其离开我国,带走相邦大印,我国不就相当于没有相邦了吗?】 【原本相邦管的事由王上来管,这不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收回原本分给相邦的权力吗?】 【到时有投机之人投在夭夭麾下不假,可王上集权也不假啊。】 【难道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攫取权力速度,会比当了二十二年韩国君的王上集权速度还要快吗?】 韩王然神情变幻不定,他理解韩非所说。 只是老相邦张平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深,他实在不想再上来一位能力太强的相邦。 张平为相四十六年。 从他父亲僖王在世时就是相邦,从他登上王位那日开始就压制他,压制了整整二十二年。 好不容易得脱樊笼,他不想看见一点点能编成樊笼的竹子萌芽! 韩非没有回首就知道韩王然心中所想。 他本就没有期望能让王上立刻下定决心,拜夭夭之子为相。 他将话说透,是怕王上思虑欠缺,想不明白。 譬如郑国入秦,治水疲秦,这计谋根本就不需要控制郑国! 此术乃阳谋,而非阴谋啊! 他笔下不停,还在输出…… 精品了……比我预想的要早了两个月,没想到一本以文戏为主的小说能这么早精品,特别特别感谢兄弟们抬爱。 文中只要能查到名字的历史人物,在不影响剧情,保证爽文的前提下,至少保证八成还原度。这章韩非写下的字多是取自《韩非子》,是两千年前韩非提出的理念,可查。 再次感谢兄弟们。 虽然我现在对成绩不抱有太大希望,但成绩真的好起来我还是极为欢喜的。 作品得到认可,让我现在飘得很,我都考虑要不要辞职专心写书了。 159.第159章赎罪之路,唯一的光 第159章赎罪之路,唯一的光 桃花宫,是姬夭夭在韩王宫的宫室。分为一个主宫,八间偏殿。 和公子成蟜打闹过后的白无瑕自主宫正门走出,回首看了一眼关闭的后室门,关上了主宫正门。 少女眸光坚定,抚着腰间秦剑,向桃花宫外走去。 她踩着白石铺就的大道,看着大道两侧盛开的粉红色桃花,微微低头。 她希望下一次来到这里,是主非客,到时桃花也像现在开的这般美。 自大父白起入囹圄,白氏一族便在秦国销声匿迹。 自幼为大父白起教兵法韬略的她,当重铸白氏一族荣光,责无旁贷。 将要走出桃花宫宫前庭院,执戍的斧钺郎官拦住了少女。 执斧郎官沉声道: “夫人有令,不许外出。” 少女俏脸微寒: “我乃长安君之随从,不是你们桃花宫的人。” 执钺郎官仔细瞅了瞅少女,在少女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停留时间较长,在少女脸色由微寒变为极冻后,冷笑着道: “没错,就是你,兄弟们都过来!” 执钺郎官一声呼喊,临近十余名郎官皆到,将少女团团围在当中。 少女惊怒交加,纤手一把抓住秦剑剑柄: “何意?!” 执钺郎官向前一步,提着钺轻轻敲击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咚”。 “奉夫人之命,请女郎入偏殿,夫人要见你。” 少女在十余名郎官的脸上环顾一圈,思索片刻,手掌松开了剑柄: “哪间偏殿?带路。” 偏殿内,白无瑕坐在椅子上等了没有多久,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殿门“吱呀”一声,一身绿色衣袍的姬夭夭入内,浅笑中透着陌生。 绿色衣袍上缀着宝石,绣着精美刺绣。 走动间环佩叮当,清脆悦耳,正是极为明显的韩国贵族服饰。 白无瑕立刻起身,低首拱手: “夫人。” 姬夭夭站住脚,定定地看了少女片刻。 走上前,轻轻托住少女的手,摩挲着,怜爱道: “这么一双白嫩的小手,要是沾了血,可就不美了。” 白无瑕身子震动,没有搭话,这是她跟色胚徒弟学来的。 在对局势看不清楚的情况下,少说少错。 她低着头,眼角余光中看到姬夭夭的手掠过其手掌,攀上她的胳膊,然后抚上了她的脸颊。 姬夭夭勾着白无瑕的下巴,轻轻用力便抬了起来。 她神态轻佻,手指点着少女粉唇,甚至尝试伸到少女口中。 白无瑕紧闭双唇,紧咬银牙,心中顿生怒意、厌恶。 这情绪诞生还没有五息,就尽然转变为惊怒。 “白氏没有男人了吗?要伱这个女娃出来抛头露面。”姬夭夭笑着道:“廉颇已耄(mao四声)耋(die二声)之龄,尚能以十三万破六十万。武安君身躯康健,何不让天下再知人屠之名?” 这一刹那,白无瑕心中掠过一丝杀意。 大父未死的消息,是秦国秘密中的秘密,知道的人应当只有她、徒弟、秦王。 少女第一时间想要杀人灭口,第二时间就想到眼前夫人能够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是从自己小徒弟嘴里听来的。 而徒弟虽然才七岁,但在心智这方面,她承认比十五岁的自己要高得多。 徒弟信任的人……她能相信其不会走漏消息吗? 她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她不愿意承认,她不动手的原因不是什么信任与否。 而是眼前女人是徒弟母亲,仅此而已。 姬夭夭淡笑着静等片刻,迟迟不见秦剑出鞘,脸上笑容才多了几分真心。 “很好,对蟜儿还有几分信任。”姬夭夭颔首,收回手指:“那我就要与你多说两句话了,坐吧。” 白无瑕没有动作。 姬夭夭嘴角微微牵动,轻笑未发声,双手按着活力少女肩膀把其整个人压回椅子中。 这次白无瑕稍稍用了一点力反抗,但还是好像没反抗一样,被姬夭夭轻松压坐。 活力少女由此得知。 她刚才若是出手,三招两式间杀不得人。 姬夭夭寻了一个靠椅坐下,身子向后一倚,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她看儿子看了一晚上,一大早又去拉着蠢王去寻公子非。 虽然精神上因为儿子在而依旧很好,但身体的疲惫却也无法遮掩。 揉揉眼睛,姬夭夭望着身前散发寒气,如同一块寒冰的少女。 想着到底是自己儿子厉害,这么大一块冰也能融化,下巴微微上扬: “你就这么走了吗?” 少女不言,因为心中复杂难言。 姬夭夭轻抚额头,有稍许无语。 她过往认真面对的女子,不管是赵姬还是华阳夫人。 虽说性情、处置方法不一样,但都是可以沟通的。 提出诉求,接收要求,权衡利弊,给出答案,这是一套标准的交流方式。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这……根本进行不下去。 “蟜儿不是教你权术了吗?你这个样子……”姬夭夭尽量组织语言:“因为我们时间很短,而我们又需要尽快达成一个共识,所以你再继续沉默下去可能会得到一个最坏的结果。” 她收起笑容,坐直身体,一脸认真,严肃地道: “你要继续沉默吗?” 眯起来的丹凤眼给活力少女带来巨大压力,完全和在秦王宫见到的那个温柔姬夫人不一样。 白无瑕抿了抿粉唇,艰难开口: “夫人如何知道我要走。”声音略有些哑,像是百灵鸟叫坏了嗓子。 姬夭夭暗中点头,能沟通就是好事。 她又将身体重量置于身后椅背,双眸略微睁大,唇角带上笑,试图传达给紧张少女一个轻松的感觉: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就这么走了吗?” “……是。” “你陪着蟜儿走了上千里路,陪他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时间,临走连个告别都不说吗?” “要是以后还能再见,不用说。要是以后不能再见,也不用说。” “真是老秦人性情啊。”姬夭夭叹气:“你们秦人就喜欢做事,不喜欢说话,这样是不讨喜的。” “无暇认为,至少比满肚子算计的韩人要讨喜一点。” 姬夭夭失笑,轻轻鼓掌: “这句话就不像秦人了,肯定是受蟜儿影响,这孩子从小嘴上就没输过。” 停顿片刻,嘴角带笑地哼了一声,声音略低: “先王在时,哪里都没输过……”听到先王两个字,白无瑕脑海中立刻就浮现了秦孝文王的身影。 虽然按照语言习惯,身为韩人的姬夭夭说的应该是韩僖王。 但白无瑕却非常肯定夫人说的就是秦孝文王。 “你记不记得先王在时,蟜儿什么样子?”姬夭夭自然发问。 白无瑕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记得。” 姬夭夭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下文,看身前少女也不像是要继续开口的样子,被逗笑了,突然觉得韩王也不是那么蠢了。 除非韩王打算装傻,不然不会出现只答一个“记得”的情况。 姬夭夭继续问道: “是什么样子?” 白无瑕诚实答道: “无法无天,好吃懒做,玩物丧志……” 少女一口气说了十好几个词语,没有一个是褒义。 姬夭夭笑眯眯地听完,在白无瑕住口后适时说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现在呢?” “现在……”白无瑕迟疑。 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不太习惯用大量词汇去夸人,尤其是夸自己的小徒弟。 姬夭夭笑着接道: “现在是不是机智百出、老谋深算、心有沟壑……” 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褒义词,姬夭夭才住了口。 她说词的时候就决定,必须要比白无瑕说的多,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儿子的优点完全可以盖过缺点。 少女默默听完,等待夫人后续。 姬夭夭喝了口水,道: “那你喜欢现在的蟜儿,还是以前的蟜儿?” “现在的。”少女毫不犹豫,以前的那个娇公子真的是白白耗费天赋啊! 少女觉得一直被动回答有些被压制,又反问了一句: “夫人喜欢以前的?” “我都喜欢。”姬夭夭也没有犹豫,眨眨眼:“我的蟜儿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少女“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有种又被压制了的感觉。 姬夭夭观察少女神情,眉眼又柔和了一些: “蟜儿自小就极重感情,在他眼中,亲情要比王权重要的多。 “先王之所以爱他,秦昭襄王之所以爱他,除了他天赋异禀以外,这大概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他这个孩子,一旦爱谁就既热烈又含蓄。 “他能在先王敦伦的时候劈门而入,指着先王鼻子大骂特骂。也会两天左右就去一次太医署,让李越给他讲先王病情,把先王要忌物事都记下。 “当初除了我,除了先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么殷勤是为了权势。 “直到先王薨。 “在这孩子被下咸阳狱以后,那些人才明白看错了我儿子。 “于是,一个不为太子,却为朝堂所有人所喜的秦国公子诞生了。 “所有人都知道,帮我儿,我儿真的会记得,真的会还。 “毕竟,敢于抛弃一切,舍弃性命,为先王之死而发声的人,就我儿一个。 “华阳太后帮我儿,是为了楚系日后有一条活路,为了让我儿记住她的好。 “麃公、蒙公他们也是一样。” 姬夭夭站起身,走两步到白无瑕身前,摸着白无瑕的头: “他们想要的,你都得到了。” “什么?”少女睁大眼,有些呆,不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 姬夭夭轻笑,想着这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啊,继续说道: “先王薨,对蟜儿是一个重大打击。 “先王薨在秦子楚手中,对蟜儿是一个更为重大的打击。 “不必说,我知道。” 她按住白无瑕想要分辨的嘴: “先王是主动求死,而不是秦子楚杀之,我知道的。” 白无瑕点点头,就是这样的。 虽然王上没有承认,但她相信大父和徒弟的判断。 从本心上,她也不愿意追随的王上是一个弑父的人。 “但是。”姬夭夭话锋一转:“没有秦子楚,先王不会死,不是吗?” 白无瑕抿嘴,无言。 她这个人不喜欢说假话,在被某色胚徒弟教学之前更是不说假话。 姬夭夭扭头望向主宫方向,她的儿子正在里面等她回来: “先王主动给秦子楚让位,为了秦国而献身,蟜儿能明白,能理解,但他接受不了。 “他很痛苦,但他不说。 “他很喜欢搞怪,也很喜欢露出一副一切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 “你是不是总以为他什么都算得到?” 白无瑕不自觉地点点头,事实就是这样啊,一路走来都很顺利啊。 姬夭夭低下头。 白无瑕看到夫人嘴角带笑,眼角含泪,心中也不由得颤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姬夭夭眼一眨,泪珠滚落,笑着道: “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算无遗策啊? “每一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计策,背后都有着无数种失败的可能。 “赵、燕、楚、魏、韩,他走过五个国家,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哪里能清楚知道每一个人的想法呢? “若是毛遂那贼子手快一些,他连赵国都出不去,而这一路上又有多少人毛遂呢? “他说着惜命,却是在拿着命在赌。” 白无瑕眼神闪烁。 做为嬴成蟜同床而眠的贴身侍卫,她统领着所有保护嬴成蟜的秦国锐士、蔺氏门客。 她很清楚,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多少刺杀。 六十八次。 姬夭夭抹去眼泪: “他无法接受先王为秦国而献身,他认为是他一直的玩乐让先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先王对他的遗愿是好好活着,他依然离开秦国,周游列国,为了先王强秦的梦。 “这段路程,对蟜儿来说是一条赎罪之路,原本该是黑暗的。 “但因为有了你,白无瑕,他有了光,你是他在这条路上的唯一慰藉。” 少女一脸愕然,大大的眼睛透着清澈的愚蠢: “有吗?其实一直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姬夭夭笑笑: “怎么,他没和你说吗?这不应该呀。 “他向来喜欢将好的情绪输送出去,坏的情绪自己留下慢慢消化,消化不了就存在心底不表现出来。” 160.第160章离别 第160章离别 “去吧,好好道个别。”姬夭夭摸着少女柔软发丝,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又低沉了些:“不要留遗憾。”少女张嘴,本能地想要分辨几句,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起身,向姬夭夭轻轻施礼。 转身,出门,踏入桃花宫主宫室。 姬夭夭扶着偏殿门,丹凤眼温柔,望着主宫室门开,又望着主宫室门关。 她微微低首,轻轻擦去眼泪。 抬头那一刹那,凤目尽是威严,就像是上古女战神妇好。 “召吕不韦来见我。”她对侍立在偏殿外的宫女道。 宫女矮身应了声“唯”,匆匆离去。 姬夭夭丹凤眼微眯,看了视线范围内的宫女、宦官、郎官一眼。 每个人都微微低头,以示恭敬。 有些心中藏着事的人身子轻微颤抖。 姬夭夭指尖点中一个脸都要埋进脖子里的宦官,道:“吃里扒外,杖毙。” 那宦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哭的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狼狈到不像个人……他们本来也不被当人看。 两个郎官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拉走了他,沉重的杖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几乎是一同响起。 桃枝上的鸟儿皆受惊飞走,抖落数根残羽。 很快,两种声音都消失了,只余鸟儿“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宫女、宦官、郎官,大气不敢喘。 不敢直目视夫人,甚至不敢用余光去打量夫人,生怕自己就是下一摊肉酱。 姬夭夭步入偏殿,耐心等候吕不韦。 杖毙的那名宦官,是韩王然的眼线。 当然,韩王然的眼线不止一个,准确的说外面绝大多数都是韩王然的眼线。 她杀不过来,她也不想都杀了,杀一个只是为了表明态度罢了。 若是视而不见。 一、会招致韩王然怀疑、猜忌。 她这么聪明的人却连一个眼线都发现不了,此中必定有事。 二、会令韩王然得寸进尺,压缩她仅剩不多的生存空间。 她若是完全不管眼线,那韩王然就会把所有人都换成眼线。 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想要在人群中混得好,不能太有个性,也不能没有态度。 个中分寸的掌握因局势因人而变,无法一概论之。 姬夭夭很擅长处理这些,女申不害这个名号不是白叫的。 住在韩王宫,有些事是她无法避免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无法避免事情的基础上做事。 她知道她召吕不韦的事很快就会传到韩王耳朵里,她故意的。 术分两种,阴谋阳谋。 阴谋、阳谋的区别,在于阴谋见光就会死,被识破了就无法奏效。阳谋暴露了依旧大概率成功,对方明知是计也要中计。 姬夭夭常用阴谋,不是因为她不会阳谋,而是她的力量太弱小。 大多数阳谋实现的前提条件就是身具强大的力量。 迄今为止,姬夭夭只用过一次阳谋,为了她的国家。 这是第二次,为了她的儿子。 桃花宫主宫室。 白无瑕望着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本就没有做告别的准备。 她认为矫情。 但既然又回来了,且答应了夫人,那不告别就真显得矫情了……少女心里想着,望着椅子上放下《公孙龙子》的少年: “为师要回秦国了,和你告个别,走了啊。” 说完话,少女便想离开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她抬起脚,欲转身。 “不走行不行。”少年的挽留声稚嫩而真挚。 少女暂时停下脚步,望着脸上明显露出失落的徒弟,忽然笑了。 她两三个箭步就跃到少年面前,如兔起,似鹘落。 离得近了,少年眼中的留恋、失落,不舍……清晰可见。 少女心中一暖。 她和他结伴而行,走了上千里路,同床而眠。 她不知见识过他多少次装腔作势,胸有城府的模样。 他曾吹嘘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她面上不屑,心中却是相信的。 她才发现,他在她面前好像真的没掩饰过自己。 她很欢喜,于是哈哈一笑,活力四射的娇颜透着一抹豪迈。 她弯下腰,矮下身,双手揪着徒弟两边小脸蛋向左右拉扯,她第一次发现自家小徒弟的脸真的很软啊。 她揪着少年的脸,强迫少年直视自己双眸,笑弯了眉眼: “小色胚,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哭个屁!”少年急声反驳,挣脱开师者双手:“你哭了我都不会哭!” 她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足够盈盈两握的不纤细腰肢,抱起双臂: “那就好,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少年低下头抹去眼泪,恨恨地道: “伱不是已经走了吗?还回来做甚?” “……你知道我要走?”少女讶然,她一直觉得自己隐藏的蛮好。 少年抬头,眼圈有些许微红,冷笑道: “呵,愚蠢的女人,你的表演漏洞百出。 “我教过你,自然才是伪装的真谛,你太刻意了。 “从我发现你对我有些纵容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以你几乎没有出过咸阳城的经历来看,能瞒着我的事九成九和秦国有关。 “而秦国的事,我的师长又知道九成九。 “我到魏国那天夜里,就知道了你要归秦参军一事,你早就暴露了。 “我就不明白!” 少年跳下椅子,小脑袋堪堪到少女腰间。 他指着西边秦国的方向,手指连点: “秦国的男人都死光了吗?需要女人上战场! “武安君英明一世,怎么临了这么糊涂,将振兴家族的希望寄于你一个女子身上!” 偌大的宫室内回响着少年的声音。 那声音对木制桌椅表达着不满,对桌案上的瓷器表达着愤怒,对立在地上的柱和悬于房顶的廊表达着无能与无力…… 少女脸色沉了下去,故作不悦: “女子怎么了?你不是女人生的? “你也看不上女子,认为为师不堪大任是不是! “依你的说法,你是不是以为为师很菜!” 少年小脸一僵,嘴一硬,想要顺着少女话说“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么想的”。狠话从肚子里飘上来,在他嘴里打了个转,就被那一口不整齐的小白牙挡了下去,透过牙缝依稀间看到了最后关卡嘴唇是禁闭的。 “……不是的。”三个字,少年说的很艰难,因为少年要面子。 但他还是说了,因为少女比面子重要的多。 “那你是甚意思?”少女追问,眸中闪过一丝温情。 “我……”少年艰难道出一个字,说出心中所想对他来说真的有点难。 他抬头看着少女。 少女稚嫩的俏脸透着红晕,不是害羞,而是气血活泛健康所致。 眼睛大大,嘴角带笑。 距离他很近,近到他伸手就可触及。 将离他很远,远到随时都可能消失。 “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少年脱口而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若是他还有余心审视内心,会发现这句话自然流利到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少女哈哈一笑,双手托着少年的腰举过头顶,仰着头笑道: “我也舍不得你。” “那就不要走了。” “不行啊,白氏就靠我振兴呢。”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抢来的机会,是秦王赐予我的机会。你应该知道,大家族的女人多是什么下场吧?” 少年上牙咬着下嘴唇,望着按秦历刚满十五的师者,眼前逐渐朦胧。 大家族的女人,穿着锦衣,把着玉石,吃着佳肴,享受着家族带来的荫庇。 常人拼尽一生而不可得之物,她们出生便能拥有。 而她们又不像男人一样,有做官为将的上升渠道,不需要死命打拼。 是以她们未来只有一条路,联姻。 一个健康的大家族中,每个人都要为家族做贡献。 若是某个世家子女光享受家族便利而不用做贡献,还能混的风生水起。 那他一定会有一个或多个长辈,扛起了他的那一份贡献。 “看来你确实知道。”少女笑得很美:“王上说过,要将命握在自己的手中。白氏虽尚有男儿,但我若不参军征战,十三便嫁做人妇了。” 少年脑海中先是浮现父亲的身影,随后又浮现了母亲的身影,师长吕不韦的身影,少常侍,不,已经是常侍了,那个父亲赐姓唤作嬴白的常侍身影……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过了许多人。 最后泪珠落下,他抹了一下眼睛,定在了师者白无瑕的脸上。 没错,少女师者完全符合父亲的招揽条件。 吕不韦意欲摆脱商贾贱籍,能在秦、赵也昂首挺胸,获得在齐国受到的尊重,真正成为贵族晋升上流。 母亲意欲救国,联姻以存韩。 嬴白抱死志杀死华阳太后近臣。 还有少女师者,不扛起振兴家族之重任,就要联姻。 父亲要的人,皆是濒临极端之境而奋起,除了努力,别无他选。 就像父亲自己一样。 不争,不抢,就将在长平之战结果传到邯郸的那一天掉脑袋,稍泄赵王赵臣赵人之愤懑。 旁人都说他会挑人,从十万人的蓝田大营随便一找,就找出来一个论战无双的王翦。 其实,父亲才最会挑人……他今天才知道。 “我娶你。”少年红着眼睛,认真地说道。 少女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才止住了笑声,微笑道: “好啊,等你能打得过我,我若是还活着,就嫁给你这色胚好了。” 少年还想说话,他想说不需要日后,现在他就能要来王上赐婚诏书。 他父亲应该很清楚,一个名满天下的长安君和一个未来不明的白氏女子孰轻孰重。 少女抢在他说话之前开口: “你还打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娶我,我嫁的人一定要比我强才行。” 她把他放回到椅子上: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她抓着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口。 少年的手深陷一大片柔软,却没有半点旖旎之心。 须臾,他感受到强劲有力的心跳! 那心跳声如同沙场上的擂鼓之音,在他脑子里“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少女嘴角弯弯: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声。 “这是你教我的,跟着自己的心走。 “我的心告诉我,我要成为秦国第一个女将军,让白氏之名重回它本来的位置!” 少年抿着双唇,睁目流泪,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会成真。 他在史书上没有看到过白无瑕这个名字,无论野史正史都没有。 若是眼前少女真的做到了,那有着白起孙女的秦国第一女将军,下笔再吝啬的史官也会记上一笔。 姓名留不下,至少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起孙女这个身份并没有保护住少女,少女和战场上千千万万死去的无名士卒一起死去,淹没在浩浩汤汤的历史洪流。 从秦,到赵、到燕、到楚、到魏、到韩,嬴成蟜殚精竭虑,和蔺相如斗,和魏无忌斗,和诸侯斗,和诸子斗…… 他脑子里那根弦多是紧绷着,唯有在少女面前会松弛下来,少女是这段路程他唯一一个完全相信的人。 一同出生入死的经历,使他在不经意间对少女倾注了大量感情。 这感情里面有亲近、有爱慕、有依赖…… 少女眼中的一次普通离别,其实是一场永别。 少女停止运功,心跳恢复正常,笑问: “摸够了吗?摸够了为师就要走了,要不让你伸进去抓两下?” 少年仰起头,红着眼问: “可以抓着吃吗?” “吃你个头啊!”少女作势一个暴栗敲下。 落在少年脑袋上时,化拳为掌,揉乱少年头发: “我知道你不想练武,看不上这些,觉得练武练的再厉害也比不过军队。 “但你要好好练啊,再高深的权谋,也需要一个强健的身体。 “你想想,你见过的贵族哪个不会武? “我天天逼着你扎马步,你应该也习惯了吧,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少年不说话。 少女继续道: “不要盲目相信你的感知,不要以为你能提前察觉到敌人杀意就能躲开。” 情绪低沉的少年略有些愕然,他本以为能提前感知杀意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161.第161章战国谋算之最 第161章战国谋算之最 白无瑕学着先前徒弟言语,促狭地道:“你呀,早就暴露了。 “那柄大铁锤从天而降,事先连我都没有察觉,你却能提前拉着我逃出车厢。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对于危险的感知异于常人。 “上天赋予伱超绝的智力,怕你夭折,还给了你对危险卓越的感知,真是令人艳羡啊。” 嬴成蟜摇摇头。 若真要是有个上天且青睐于他,那为何不救他大父? 所谓的神童之名是前世所学,而对于危险异常敏锐的感知,则是来源于武安君。 “我这个能力不是天赋,而是在咸阳狱陪着武安君度过那几日后才有。 “应该是沾染了武安君的杀意杀气,才让我对杀意杀气极为敏感。” 白无瑕咂咂嘴,啧啧两声。 自家小徒弟在权谋领域让她望尘莫及,出行一应事宜皆不用她处理,这趟旅程多是徒弟照顾师者。 可在武之领域……真是蠢啊!那聪明的小脑袋就一点不往这上面出力啊! “大父背负百万人命,身处又是不开阔的地底,一身杀气煞气散不出去。 “你靠近,确实会沾染了一些在身上,这是正常的。 “就像民间和屠夫为友的人,彘犬见之立毛而叫吠,因为屠夫友人身上沾染屠夫屠狗宰彘之杀气。 “但你要说对危险的感知来自大父,这便不对了。” 少女点着少年胸口心脏部位,继续道: “这是源自你自己的心,是你自己的天赋,大父自己都没有呢。 “若是只有靠近大父者才有,那为师接触大父时间比你长的多,为师怎么也没有?” 嬴成蟜皱眉头,不信道: “你没有?哄我是不是?每逢危险,你察觉都不比我慢。 “而且我这能力确实是在与武安君相处之后,之前从未有过。” 少女略微歪头: “你想一想,你在下咸阳狱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危及生命的危险。” 少年回想,眼瞳略微睁大,还真是这样。 他大父在世的时候,别说危及生命的危险。谁稍微惹他不快,就会立刻收到严厉处罚,哪怕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太医署赵庸因为不认识他,拦住他没让他进太医署,就被挖掉一只眼睛受徒刑。 若不是他后来从孩童夏无且口中意外得知,赵庸现在也许已经死在骊山了。 少女见少年面貌,便知道说对了。 下巴微翘,一副小骄傲的样子,说道: “至于我和你差不多时间感知,那是我武功高。 “武功分外内。 “外功练筋骨皮肉,内功练五脏六腑。 “内功练到一定地步,脏腑强盛,便会反哺自身,使耳聪目明,感知敏锐,这是后天锻炼而来。 “其实多数技巧都可以通过学习而来,兵法、武功、权谋……莫不如是。 “但有些人的天赋高,高到让人妒忌的地步。 “譬如赵括之于兵法,你之于权谋与对危险的感知。 “但你们这类天才,总会有一个通病。” 少女竖起一根手指,一脸严肃: “得到的太容易,便不珍惜。 “大父亲口说过,赵括再历练个三五年,会是个比廉颇还难缠的劲敌。 “而你,或许是因为身边从小就有各式各样的人保护安全,所以对武极其不认真。 “你以为你提前发现危险就能避开吗?毛遂是怎样制住你的? “你还未见过最厉害的刺客,他们能将杀意隐藏在动手之前,靠近你三步之内你仍无所察觉。 “上天会给你对危险感知的天赋,也会给其他人隐藏自身的天赋。” 少女最后拍拍少年的头: “记得努力练武,小色胚。 “打不过为师,为师可不嫁的。” 她挥挥手,大步流星,洒脱地踏出了宫室。 出门的那一瞬间,清泪夺眶而出,止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是女子。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快步离开了桃花宫,这次没有人拦她。 三日后,她进了函谷关,带着面具。 又三日。 咸阳城,中宫,信宫前殿。 大朝会上,文武百官俱在,秦王子楚召见一人。 其人身材纤瘦,披坚执锐,脸带狰狞面甲。 “白起之孙,白无瑕。”秦王子楚指着场中之人,给群臣做着介绍。 麃公、樊於期、王陵、王龁、蒙骜等一众秦国武将皆是瞪大了眼睛。 好些城府不深者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有近二十之数。 白起,这个名字,远离秦国真的很久了。 他们望着一眼看上去就年轻的白氏后人,眼中缅怀、激动、振奋之色,不一而足。 秦王子楚将这一切动静收入眼底,没有做声,对着白无瑕淡淡说道: “寡人希望,你能重振家族声名,将武安君之封号拿回去。” “哗啦”一声响,全副武装的白无瑕跪在地上: “谢王上!”声音沙哑。 面甲后面,那张俏丽面孔冰寒刺骨,她不是女子了。 六日之前。 嬴成蟜眼看着师者离去,没有作任何挽留。 他师者生在这个时代,生在白氏家族,那这就是他师者的命。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昂着头,望着雕梁画栋的宫室顶,似乎能透过那厚厚的木头砖瓦看到天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师者白无瑕的命,掌握在天和她自己的手中。 嬴成蟜摊开右手,举在眼前,缓缓合上,就像抓住了白无瑕的命: “你不会死的。” 他的眼前划过大父的音容笑貌,拳头握得越发紧了。 有些事,发生一次就不可承受。 少年跳下椅子,唤盖聂入内。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江湖号为剑圣的盖聂: “我要学剑。” 盖聂眼中闪过喜色,面上还是表情缺缺,颔首: “好。” “我要多久才能打败无瑕。” “白无瑕?” “是。” “只要打过她一个人就可以吗?” “是。” “公子若是天赋高,勤学苦练三年即可。” 少年眼瞳瞪得老大,竖起三根手指: “三年?你确定?我三年就能打过无瑕?”白无瑕怎么说也是父亲找来的师者,武功在秦军锐士中都是独一档的存在,怎么看盖聂的意思……很是稀松平常呢? 盖聂点头: “是的,但我劝公子不要这么做。” 少年疑问: “为甚?” 剑圣陈述: “我和白无瑕交过手,大略知道她的武功路数,可以针对她这个人教公子应战剑术,此为偏锋。 “偏锋,就是只能针对白无瑕,换做旁人就不可了。 “且公子练过这剑术后,再随聂学习正统剑术的难度十倍计,公子要用十倍的努力才能改正起始错误。” 少年假做握剑,连连挥舞: “我听说最高明的剑客能将百家剑术融会贯通,取百家之所长,无所谓正统偏锋之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盖聂沉默片刻,点点头: “是。” 少年仰起脸: “那我先学偏锋,再学正统不可以吗?反正最后都要殊途同归。” 早点打过某少女,欺师要趁早。 盖聂上下看看公子,从头打量到脚,直白道: “观公子身,公子天赋只能说尚可,不太可能成为最高明的剑客。” 少年从小到大都被说天赋高,又是急于求成的状态,有些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我天赋都不高,那还有谁天赋高?” 剑圣指指自己: “聂。” 少年从剑圣这个号,以及蔺氏那些门客和盖聂的几次出手,完全能判断出盖聂剑术在他认识的人中是断档水平。 不敢碰瓷,继续问道: “除了你呢?” “鲁勾践。” “……勾践?卧薪尝胆那个勾践?” “不,鲁勾践不是越王勾践,是上一代剑圣,和聂一样是赵人。” “行……剑圣确实了不起。”少年皮笑肉不笑:“除了你俩呢?” “聂想不到了。”盖聂在认真思索后说道。 嬴成蟜连连鼓掌,道了声“彩”。 他竖起大拇指,连连摇晃: “今天下剑客,唯使君与勾践尔,余者皆土鸡瓦狗是吧?” “不。”盖聂摇头。 还算有点谦逊,不是完全的狂妄自大……嬴成蟜内心正想着,就听剑圣继续道: “古今剑者,唯聂与勾践尔。” 少年嘴角抽动,呵呵笑了一下: “……合着我刚才范围说小了是吧?” 偏殿内。 吕不韦低着头,心中在迅速盘算,就像从前年底对账一样。 姬夭夭坐在铺着兽皮的椅子中,悠闲饮水。 当她用出阳谋的那一刻,就几乎必定成功。 “我有一问,请夫人解惑。”吕不韦沉声道。 姬夭夭放下茶杯: “曰。” 吕不韦问出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当年秦国攻占野王城,将韩国一分为二,切断了上党郡和新郑的联系。 “使占据韩国半数领土的上党郡成为孤地,只能自给自足,无法得到支援,秦国攻占上党只是时间问题。 “韩王眼看大势已去,答应以将上党郡送给秦国为条件,以让秦昭襄王停止攻打韩国。 “上党郡郡守冯亭却在此时飞书去邯郸,将有半个韩国领土大的上党郡送给了赵王。 “秦昭襄王震怒,攻赵,从而引发了旷世之战长平。 “我想知道,上党予赵这个计谋,与夫人有关吗?” 姬夭夭坦然点头: “是我提出来的。” 吕不韦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上党予赵,祸水东引,这个计谋让吕不韦现在来看也是无解。 上党是太行山脉,秦国占据了对赵国就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赵国占据了则是在西部边境筑起了一座防范秦国的绝壁。 上党这么一大块肥肉,秦、赵谁吃到谁占尽便宜。 明明是针对韩国的战争,姬夭夭一个转手,却让当时战力最强大的秦、赵开了战。 长平之战的结果,是秦胜了。 若事情至此,那韩国最终还是丢了半数领土,此计成果是损耗秦国国力让其短时间不能对韩兴兵。 但长平之战后,输了的赵国没有如约交给秦国城池,由此引发了邯郸之战。 韩也参加了邯郸之战,站在赵国一边,是胜利方。 秦在邯郸之战,不但把长平之战所占据的领土都吐了出来,还输出去不少领土,这里就包括上党。 胜利方的韩国,拿回了上党郡。 战力垫底的韩国,在这两次旷世大战中国力没有受到太大损伤,领土也奇迹般地保持了完整。 战国之术,至此为止,算是用到了极尽。 吕不韦一直想知道韩国这个人到底是谁,能将术用到他直叹不可思议。 吕不韦认为韩国有此人在,只要韩王还能听进去此人谏言,那针对韩国的谋算几乎难有成的。 今天和姬夭夭谈过话,听到那如出一辙,令人根本拒绝不了的计谋,他有种强烈的感觉。 他想找的那个人,原来就近在眼前。 吕不韦苦笑: “我一直和王上说要小心此人,每次王上都让我将心力放在其他事上,原来此人竟是夫人。” “王上尝和不韦说夫人聪明,不韦并没太放在心上。 “即便知道王上以夫人、不韦、渭阳君为臂助,不韦也只以为王上看重夫人的原因中夹杂着私情。 “是不韦短视了。 “夫人若非女儿身,不韦怕是没有容身之所了。” 姬夭夭摆摆手,不想就此事多说。 上党予赵,是她用的第一个阳谋。 若不是因为此计,秦国不会打长平之战,也不会在战后迁怒于韩,她也不会因为内疚自责而嫁到秦国,嫁给那个满脑子都是王位的秦王。 她想的略有伤感,忽然想到若是没嫁过去,自己哪里有儿子呢? 想到儿子,不由喜色占了上风。 “往事就不必再提了,郑国入秦这件事,就劳烦你去做了。” 吕不韦拱手承诺: “若是公子愿意,不韦必竭尽全力达成此事。” 没有公子成蟜首肯,他才不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他不想做第二个商鞅。 发动全国之力修渠治水,这得罪的人太多太多了。 姬夭夭轻笑: “蟜儿一定愿意。” 吕不韦狐疑,这么确定?不一定吧? 他昨天刚刚见过公子,陈述过治水修渠的难点。 从公子当时的表现看,可不像是敢冒着灭国风险治水修渠的样子。 姬夭夭也不解释,让宫女送客。 待吕不韦出了宫室,她也站了起来,叹口气: “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秦国不打仗,才能让白氏后人上不了战场啊。” 162.第162章郑国哀求,冷血无情的少年 第162章郑国哀求,冷血无情的少年鸿泰宫。 鸿,旺盛昌盛。 泰,和平安定。 韩哀侯灭郑国,迁都郑国都城新郑,建造新韩王宫。 韩哀侯将新韩王宫议政之宫室命名为鸿泰宫,希望韩国能一直昌盛和平下去。 讽刺的是,这座喻义和平的宫室,是建立在战争得来的土地之上。 宫内,韩王然身躯笔直,坐在椅子上,仔细阅读看了十三遍的三卷竹简。 这三卷竹简,皆为韩非所写。 “王上,太子带到。”宦官入内通报。 韩王然眼睛还放在竹简上,随意“嗯”了一声,道: “让他进来。” 宦官欠身应“唯”,自去外引见韩太子安。 韩太子安年方十一,生的眉眼柔和,稍加打扮便说是女郎也有人信。 他走进宫室,有些拘谨地给父王施礼。 “儿臣拜见王上。” 从韩太子安入内,韩王然眼角余光就在打量儿子。 见到儿子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下便是不喜,这样窝囊的太子如何能昌盛大韩呢? 若非韩太子安母族强势,在韩王然对抗相权这二十余年间出了大力,韩王然早就废了韩安的太子之位。 韩王然抬起头,满脸笑意,冲太子招手: “过来,看看你叔父所著。” 韩太子安趋步上前,站在父王身边,开始阅读竹简。 他读的很快,因为他怕父王等久。 不到一刻,他冲着父王微微低头: “王上,安读完了。” 韩王然眯眼笑,眼皮遮挡的瞳孔里蕴有怒意。 三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竹简,不分段,没标点。 虽然太子从小就受到名师指导,文武在十一岁孩童的年纪都是出类拔萃。但快速浏览这样三张由韩非写就的竹简,又怎能明白其义呢? 韩王然让太子看竹简,可不是真的只要看! 他勾起嘴角,又生易储之心,笑着说道: “你认为,你叔父之言可行否?” 韩太子安不敢抬头,小声道: “安认为叔父说的很对,相邦之位予公子成蟜对于王上来说得利最大。 “释放郑国三族,也是利大于弊。 “只要秦国让郑国修渠,至少十年以内无力发动十万以上的战役,我韩国就有十年发展时间。 “在这十年内,秦国国力一直都是衰减的,而我韩国却是向上的。 “就像叔父文中写的那样,治水修渠的重点不在于让郑国改河道,而在于让秦国任用郑国。 “秦国用郑国,疲秦之计便成了。 “若贪得无厌,欲一计而废秦,想要让郑国改河道以破坏渠道,使秦国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这不但会让疲秦之计失败,还会让秦国有理由讨伐我们,给韩国带来兵灾,招来灭国之祸患……” 韩太子安仍在继续诉说,基本完整说出了韩非所想。 他竟是在这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内不但读完,还理解了含义,这是韩王然都无法做到的事。 韩王然越听,眸中惊讶之色越浓。 两个时辰前,东海宫。 韩非给韩太子安详细以笔代嘴讲解了一个多时辰的思想,送走了韩国王后和太子,靠坐在庭院中的大树下发呆。 花卉给他送来芳香,青草摇摆身姿献舞。 天边的太阳投来一缕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打在主角身上的聚光灯。 他睁着眼睛,却不知眼前景象,对一切视而不见。 [太子虽懦,但为了大韩安稳,不能易。] [值此紧要之时,大韩生死存亡之际,懦弱一些好控制,变法能顺利一些……] 他心中想着。 只要话不出口,就不会结巴。 语塞,心明。 鸿泰宫。 韩王然静静听完,眸中神情不知何时从惊讶变成了复杂。 他看着全身上下恨不得挤在一起,成一个团状的韩国太子,哈哈大笑: “人都说公子成蟜乃神童也。 “寡人看,寡人的儿子也不差他秦王儿子嘛! “哈哈哈哈!” [安得到了非的支持,又有其母在身后。] [只要安不犯大错,宗室也会支持安为太子。] [竖子羽翼已丰,太子之位,是换不得了……] 待太子安离开后,有一个宫女匆匆而来,跪在韩王然面前,恭敬禀报道: “王上,姬夫人在桃花宫召见了吕不韦。” 未时二刻余。 桃花宫。 嬴成蟜终于见到了阿母。 他将怀中的小黑虎放到地上,有些委屈地喊道: “阿母。” 姬夭夭颔首,笑着应声: “嗯。” “阿母,伱帮我。” “好。” “我想让郑国入秦。” “好。” “我想让郑国治水修渠。” “好。” 郑国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又来到了桃花宫。 在见过公子成蟜的第二天,第二次见到公子成蟜。 他赤着双脚,脚面上满是灰尘,黑黢黢(qu一声)。 他拄着铁棍,先冲姬夭夭微微颔首,再对公子成蟜微微颔首,道: “公子今天叫郑国来,是要让郑国入秦修渠吗?”老水工此问讽刺意味远远多于询问。 自禹王之后,天下矛盾频繁,各地再也没有用过正统治水法。 禹王治水这一脉的传人,能在列国皆有一席之地,却不能在列国土地上开垦一条水渠。 郑国的师长,郑国师长的师长……往上数近两千年,这一脉都是身负一身屠龙术,明知凡间有龙,却屠不得。 而今秦国称霸天下,国力最是鼎盛,哪里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来修渠呢? 公子成蟜,长安君,再神异也终究是个七岁小儿,而不是那高高在上、审判众生的秦王,哪能做得了秦国的主? 公子成蟜怀中抱着的小黑虎睁着圆溜溜大眼睛,望着老水工。 小黑虎父母领地范围占据百里,是真正的虎中王者,继承王者血脉的它天赋极高。 它年岁不到三个月,感知到了老水工对主人的轻视,张开嘴冲着老水工哈气。 “乖,不要闹。”公子成蟜强按虎头,安抚小黑虎,抬眼望着郑国:“郑公如何能让我相信,是真心修渠,造福关中百姓呢?” 郑国瞄了一眼公子成蟜,不屑答之,心中嗤笑。 [入不得秦,国便是让你相信又如何?] [若非看在你母情面,国都不会见你这小娃。] 正此时,吕不韦自宫门外入内,走到公子成蟜身后侍立。 站定后,先向公子成蟜微微行礼,方对老水工自我介绍道: “吕不韦。” 三个字,足矣。 真正厉害的人,自我介绍不需要一连串前缀后缀,只要说出姓氏名字便可以了。 郑国如决堤黄河般浑浊的双目豁然明亮,紧盯着吕不韦的脸。 吕不韦这三个字,对他来说,要比嬴成蟜这三个字响亮的多。 半晌,老水工方缓缓摇头,一脸失望地沉声说道:“你不是吕不韦。 “我数年前见过吕不韦,他不是你这副模样。” 郑国记忆中的吕不韦是圆脸,身材略显臃肿,有一个大肚子。 而眼前之人颧骨突出,瘦瘦高高,和吕不韦完全是两个人。 “郑国。”姬夭夭开口,满面威严:“我姬夭夭以性命起誓,此人确实是秦国相邦,吕不韦。” 郑国本就对姬夭夭信任有加,兼姬夭夭以性命起誓,立刻便相信了眼前人真是吕不韦。 他压住激动的心,强力拄着铁棍以让手不颤抖。 他正想要答公子成蟜先前问话,忽然似想起来什么似的,探寻而渴望的目光投向姬夭夭。 姬夭夭微微颔首: “你之族人,会随你一道入秦。” 虽然韩王然还没有给她答复,但她相信韩王然不会拒绝,只要韩王然还想振兴韩国。 阳谋就是如此,只要用出来,只要目标不是个蠢到极点且一意孤行的蠢货,那九成九都能成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郑国大喜过望,冲着姬夭夭深深下拜: “谢夫人!” 他没跪下,不是不想跪,而是因为他手中的量水器象征禹王。 手持禹王信物的他不跪任何人。 谢过姬夭夭,他殷切地望着身后站有秦国相邦吕不韦的公子成蟜。 人还是那个人,岁数也依旧是七岁。 但就这么一刹那,公子成蟜在郑国眼中便重要了百倍不止。 小黑虎又开始张嘴哈气,它发觉眼前这个人想跟它抢主人。 老水工郑重说道: “我郑国持定海神珍铁,对禹王立誓,必一心一意为秦国治水! “如有虚言,神人共弃!” 公子成蟜静静注视,片刻后,低头摸着小黑虎脑袋,摸得小黑虎眯着眼睛满脸享受,道: “纠正一下,你虽是为关中治水修渠,但是是为了造福百姓,而非单为秦之一国。” 郑国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但无所谓。 为秦国,为关中百姓,都只是一个名头而已,只要能让他治水就行,他只想治水。 当下,老水工立刻附和道: “公子所言甚是,是国错了。 “国是为关中百姓治水,而非为秦国矣。” 嬴成蟜“嗯”了一声,点点头: “你治水若是治不好,耗费秦国十年人力物力,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然是神人共弃。 “鲧九年没治好水,被舜帝流放到羽山杀之,我想你的结局一定不会比鲧好。 “公用应得下场来发誓,有些滑头了。” 郑国激动地上前一步,沙哑嗓音提高: “敢问公子!如何才能信国!” 公子成蟜瞥了眼郑国手中的量水器,《西游记》定海神珍铁的来源。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铁棒,笑道: “公将此物予我便好。” 郑国勃然色变,条件反射般紧握铁棒。 定海神珍铁乃是禹王所传,是他这一脉的象征,是让他这一脉不能治水却一直流传至今的重要物件。 此物,比他性命还要重要。 “公子是在说笑乎?”郑国急声,想让公子成蟜改变主意。 公子成蟜摸着小黑虎的毛,浅笑一下: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 郑国怔然,后退两步。 铁棒在其手中被拖行,发出一短串沉闷杂音。 老水工扭头,呆呆地看着铁棒,沙哑声音中带有茫然和怒意: “公子不如要去国的性命!” 公子成蟜放下小黑虎,跳下椅子,走到郑国面前三步开外。 刚要说话,就看到那根铁棒有些大,砸下来的话自己不一定躲得开,距离太近了。 于是少年“踏踏踏”又后退回椅子之前,站在母亲右前方,这才放心,清了清嗓子: “咳咳,郑公如此看重这根铁棒,是为了甚呢?” 郑国目不转睛地看着铁棒,道: “此乃禹王信物,有此物,方显我脉治水乃正统也。” “原来如此,那小子是否可以如此认为。禹王传下此物,是为了让正统治水之法不失。” “本就是如此!” “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根量水器的存在,是为了治水这一件事,对吧?” “……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既然这根死物的存在是为了治水,那当它和治水相冲突的时候,它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 “我想郑公若是真心治水,要量水之深浅,不一定只能用这件器具吧?” 郑国扭头望着少年,瞪得少年心里都有些罪恶感了,方道: “没错,诚如公子所说。 “既然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死物,那公子为何非要夺走呢?” 少年勾起嘴角: “因为你看重它啊。 “你把此物给我,我暂时替你保管。 “治水成功,我再还你。 “你若是治水失败,呵。” 少年指着东方,道: “定海神珍铁,顾名思义,是定海的宝贝嘛,应该在沉在东海之底才对! “水工虽有水猴子的称谓,但想在东海之底找回定海神珍铁,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郑国双目大睁,立刻明白了眼前少年为何非要此物。 一旦治水失败,少年就要他这一脉从此失传!世上再不闻禹王正统治水之法! “公子,这……”郑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为难。 治水修渠,还是治关中那复杂地势的水,谁也不敢说万全。 挖渠的时候起始差之毫厘,结束时就缪之千里。 他原本以为失败不过是失去性命,最多和三族一道赴黄泉。 而现在……郑国看着手上铁棒。 一旦失败,近两千年的传承就没了,这个代价实在太大太大了…… 他哀求地望着公子成蟜,想让少年能退让一步,那双未老先衰的眼瞳中满是希冀,道: “关中地势极其复杂,天下能治者寥寥,没有哪个敢说万全,公子能否” 少年坚定地摇摇头,打断郑国言语。 他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塑木雕,说出来的话冷血无情: “郑公,我们分工明确。 “使秦国用你治水,是我的事,我不想告诉你这有多难。 “治水,是你的事,我也不想听你跟我讲这有多难。 “能治,就把这根铁棍给我。 “不能治,带着你的铁棍走。” 感谢唯有落花知大佬的1500赏,磕头! 163.第163章君臣裂隙 第163章君臣裂隙 除了郑国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当这位老水工蹲下身,双手托举着铁棍放在地上的时候。 铁棍落地发出那“咚”的一声闷响,老水工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弟子不肖啊……” 他脸庞上的皱纹就像是一条条引水的沟渠,流过的泪水是引走的江河湖海。 他是禹王一脉的正统治水,他继承了近两千年前的禹王意志! 禹王这一脉治水还能等,等一个新的天子,等一个盛世降临。 可他,郑国,不能等了。 他虽然才四十一,但因为长年累月行走在江河农田,风吹他日晒他雨淋他。 他近些年已经感到身体在快速老去,肩胛骨、膝盖处常常瘙痒。 一次治水要十年。 错过这一次,他还能等到下一次吗? 就算等到下一次,那时的他,还能下水当水猴子吗?还能下水当十年水猴子吗? “公子!”老水工眼眶通红,嘶声低吼:“国还有一个要求!公子必须答应我!” 他眼中流出的浑浊泪水冲过脸上积存的灰尘,混在一起,像是大江大河底部沉积的泥沙。 兼他目眦欲裂,蓬头垢面,五官向四面八方扩张,显得极为狰狞,散发着野兽般的凶气。 公子成蟜靠在阿母腿边。 姬夭夭环过幼子腰肢,抱在了自己腿上。 她的儿子啊,既胆大,又胆小。 既敢于能周游列国、设计诸侯,也会在面对一个匹夫时连连退却。 公子成蟜对视着老水工,沉声道: “公请先讲。” “治水若成,沟渠挖通,此工程需以吾之名命之!以我郑国之名!”老水工在“郑国”两字加了重音。 他要把“郑国”这两个字载入历史!他要名颂千年! 他要让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后的华夏都记得。 禹王之后,还有一个成功以正统治水法治水的水工,叫郑国!修建了郑国渠! “好。”少年郑重点头:“功成之后,此工程之名,当为郑国渠!” “好……好……好啊!”老水工从地上爬起。 他最后看了一眼铁棒。 这根定海神珍铁自从他师长过世交与他手,他没日没夜地抓在手中,便是洞房之时也没松手。 “国在家等公子之命。”老水工低头说道。 转身,一步一步极为沉重地向外迈步。 起初腿脚还有些不利落,似乎随时能摔倒在地,越走越稳定。 往昔荣光,定海神珍,俱往矣。 治水,还看今朝,还看他郑国! 风,欢快地冲进宫室。 郑国出门时忘记了关门,他的背影落寞而挺拔。 嬴成蟜从母亲怀中跳下来,蹲下身,试图把铁棍抓起来。 他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堪堪抬起铁棍,而不能像郑国一样握在手心。 有些事,郑国能做,他做不得。 抓铁棍如此,治水亦如此。 小黑虎凑过来。 先是用鼻子去嗅铁棍气味,然后用爪子轻轻触碰了两下。 发现没有危险,用两只前爪按着铁棍,张嘴轻轻咬。 嬴成蟜见状,一下子就想到了把小黑虎送给他的赵公明,那个一脸童稚、肌肉贲起,让白无瑕万分谨慎的小胖墩。 [要是换那个小胖墩,肯定能把这根铁棍拿起来,没准还能和孙悟空耍棍子似的耍来耍去。] 嬴成蟜的体重是八十九斤,铁棍是一百三十五斤,铁棍超过了嬴成蟜自身重量。(注1) 而和他同岁的赵公明,目测至少在二百斤以上。 “师长对郑国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嬴成蟜回头问吕不韦。 吕不韦先对公子成蟜欠身,后对姬夭夭欠身,道: “公子、夫人,做的极为完美。” 姬夭夭起身以示尊重,道: “那之后的事,便要劳烦先生了。 “秦国……妾身力有不逮。” 让郑国能够专心致志治水是第一步。 虽然至今韩王然也没有说放郑国三族,但在姬夭夭、吕不韦、嬴成蟜眼中,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步看似艰难,却是最简单的一步。 接下来的一步才是难点,如何让秦王子楚用郑国治水修渠。 吕不韦正色: “有公子支持,此事可成矣。” 嬴成蟜站起身: “国内师长奔波,国外我来促成。” “唯。”吕不韦颔首,恭谨地道:“公子若能归秦,此事难度大降也。” 公子成蟜轻轻瞥了师长一眼。 不论从双方的师生关系,还是在秦国官职,或者于天下的地位,吕不韦都不在他之下。 应声早就当以“诺”,不以“唯”。 以吕不韦今时身份,应“唯”的对象除了秦王子楚,只有未来的秦王勉强够资格。 “秦国,我一定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公子成蟜提醒道:“师长要好生辅佐我兄长,他也是师长弟子。” 吕不韦弯腰拱手,道: “公子之言,不韦谨记。 “但公子只挂念太子,不挂念王上乎? “公子为燕所禁,王上立时发兵。 “公子若能归秦,将治水修渠一事亲自说与王上听,当能速成此事也。” 嬴成蟜牵牵嘴角,便当做是笑过了,再次重复道: “国内之事,便有劳师长奔波了。” 吕不韦内心暗叹口气。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有些僭越了,再深说下去就是找不准自己定位了。 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声: “诺。” 翌日,吕不韦启程归秦。 三日后。 秦国,咸阳,秦王宫,议政殿。 一张硬木桌案,两侧放有两个草席。 在椅子全面流行的今天,诸侯之中,唯有秦王子楚依旧用草席,哪怕是大朝会的时候也坐在草席上。 这导致秦国这个最先出现椅子的国家,诸大臣在家中依旧备有草席,于最正式的场合正坐论道。 主位草席上,秦王子楚耐心等待吕不韦讲完,没有立即回话。 他沉吟半晌,期间两次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水润喉。 治水修渠,这是一个老问题了,秦王子楚见司空的次数比见相邦还要多。秦王子楚也知道关中连年生水患,也在积极治理,他又不是眼瞎看不到。 但……用郑国……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水能不能治成不一定,国力肯定会有一个大幅度的衰减。 值此大争之世,诸侯不讲仁义讲利益。 弱就是罪,就要被讨伐,就要被消灭。 秦王子楚第三次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掩饰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心腹。 若不是吕不韦于其微末之时便投在其麾下,用心用力扶持,他都以为吕不韦被策反,当了他国间客。 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秦王子楚砸吧一下嘴,苦笑着道: “先生啊,你这让寡人好生为难啊。 “郑国是什么人,先生应该是知道的,不需要寡人来为先生讲述。 “以他那治水法,秦国都要被他治没了啊。 “先生要不然再辛劳一次,去楚国劝劝楚王如何?”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子楚大臂一挥,豪气干云: “待楚国治水将成未成之时,寡人发大军至云梦泽,扩地千里!开创不世之功! “若能成,先生当计首功也!” 他身子前倾,胳膊肘放在桌案上,笑着说道: “先生贵为我国相邦,又是政儿师长。 “多去旁边观政学习殿教政儿两堂课,也好过和那竖子胡闹啊? “先生,以为然否?” 吕不韦心下凛然。 王上不满、敲打的意图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其将治水之策当做了灭秦之策。 楚治水会被秦攻打,那秦治水就不会被列国攻打吗? 要吕不韦劝楚用郑国治水,灭楚之后给吕不韦记上首功。 那吕不韦现在劝秦用郑国治水,秦要是出了什么事那第一个杀的也肯定是吕不韦。 秦王子楚开始话还说的有些含蓄,最后一段则是彻底明牌,就差指着吕不韦鼻子开骂了。 吕不韦知道,自己当下最该做的是明哲保身。 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相邦,官职做到了臣子之顶。 只要不作死,侯爵或者君爵,封地,到手都只是时间问题。 从一个贵族角度,他实在没理由去为了治水修渠触怒王上。 这事不仅吃力不讨好,还没有多少油水可捞。 就算成功,造福的也是关中那些一辈子在泥水里挣扎的贱民。 关中丰腴,国力增强,最终得利的则是高高在上的秦王。 秦国强盛,和他吕不韦一人一家有关系吗? 吕不韦沉默了,他的脑海闪过一幕幕画面。 秦国廷尉狱,廷尉左监笑着与他说,要把死去的犯人拉到麃公府邸,埋在地下做肥料。 巴蜀之地,以招待最高贵客礼仪招待他的巴蜀商会之主巴德,死不瞑目,盯着他的死目中是滔天恨意和不解,不明白他为何要下剧毒。 赵国朝堂上,赵臣昂着下巴,说他是商贾贱人…… 自武王立周,将天下人分为十等,快有千年了,早该变变了! 霸道能压人而不能服人,唯有王道,才是天地正道! [公子成蟜,可要记得你的承诺啊……] “王上。”吕不韦拱手,郑重其事地道:“治水修渠,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秦王子楚笑着“哦”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伸出一只手: “那就请先生说说,如何迫在眉睫,如何刻不容缓。”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笑道: “寡人啊,眼界浅。 “只能看到让郑国治水修渠,咸阳被攻破,秦国被灭亡的场景。” 侍立在一侧的宫女、宦官全都心中一寒,不少都打了个颤栗,似乎室温骤然降了几十度。 两个时辰后,吕不韦自议政殿走出。 一向送心腹到殿门口的秦王子楚,这次没有相送。 三日后,秦王子楚召开大朝会,介绍白氏后人与群臣相见。 随后,相邦吕不韦拱手站起,详细言说关中水患频仍的害处,谏言召水工郑国入秦修渠。 私下已经明确拒绝过吕不韦的秦王子楚面上不显,心中极不喜,甚至有些怒火中烧。 吕不韦没有提前与他说要在朝堂上重提治水一事。 这种国策大事拿到台面上之前,大多时候,臣子都会私下与他这个秦王通气。 不通气,那意味着分歧巨大,道不同! 群臣还没从白氏后人重入军武的剧烈情绪中回过来,就陷入了愕然与茫然。 郑国这个名字,嬴成蟜不知道。 但能上秦国朝堂的就没几个不知道的,这属于常识。 群臣皆有一个共识,要郑国治水,那和自灭国家的区别不大。 关中水患是多,但不会致死秦国啊。 便是专门管治水一事的司空都奇怪地看着吕不韦,不明白相邦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文臣腹诽极多,一时之间却没人吭声。 谁都知道相邦是王上心腹中的心腹,这件事没准就是王上态度。 慢半拍的武将可不管那些。 他们又不是靠嘴皮子吃饭,只要能打仗打胜仗,不直接忤逆王上,性命就有保障。 麃公霍然起身,一双牛眼瞪着吕不韦: “你说甚?让郑国治水?伱要亡我大秦乎?” 老将看在吕不韦领五万锐士灭东周国的战绩上,说辞很文雅了。 换先前的相邦魏辙,老将早就鸟人鸟人地开骂了。 吕不韦摇头: “我不是亡大秦,而是救大秦。若能让关中之地变为沃土,那” “沃土个屁!”脾气火爆的王陵不等听完就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吕不韦言语:“那地方全是白毛地,要治好得用多少年?多少人?三五万人三五年都治不好!你这鸟人怕不是做了他国间人吧!” 两个老将冲锋,群臣去看王上。 秦王子楚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群臣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了王上的态度,今天这件事看样子和王上没有关系。 于是,文臣也想加入战团了。 在他们预热想词的时候,向来嚣张跋扈的武将们已经纷纷开喷了。 郑国若是入秦开始治水修渠,动用的人力物力都是海量,秦国将无力外战。 不能打仗,那他们还怎么加官进爵? 【注1:本书之后不加注释的斤都按照先秦时候算,一斤约等于二百五十克。】 164.第164章我想试试挡挡天 第164章我想试试挡挡天秦国最高权力殿堂,为污言秽语所填满。 杨端和、樊於期、桓齮、王龁……秦国诸将无论年少年少,尽皆对吕不韦喷个彻底,让文臣都插不上嘴。 更有甚者挽袖子露胳膊,打算让这个外来商人见识一下秦国武将到底有多么飞扬跋扈,军功爵催生的秦国武将势力的拳头到底有多硬。 “够了!”秦王子楚一声喝令,制止了骚乱。 这位王者望着吕不韦,看了半晌,挤出了一丝笑容,道: “吕相邦为我大秦奔波数月,疲体以致病入。 “寡人放你休沐,将养身体直到养好为止,退朝!” 没来得及口诛的文臣们不以为意。 这事虽对秦国不利,但和他们切身利益关系不大,在王上面前表个态最好,没表上态也行,无所谓的事。 武将们临走时则冷笑着点指吕不韦。 碍于高高在上的王上,他们没有说话威胁,但脸上神情满是威胁——你这鸟人再敢胡说,乃公打死你。 郑国治水,行军打仗,是不可调和的对立面,不可兼也。 而不能行军打仗,这是秦国武将最忌讳的事,这是他们加官进爵的唯一途径。 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那既挡钱财又挡升迁就是灭人满门。 廷尉正赵底在一个个朝臣行走的身影缝隙间,担忧地望着时隐时现的吕不韦,不明白自家主君怎么会做这等不智之事。 他的主君吕不韦,现下是秦国最有权势之人。 官职仅次于相邦,负责辅佐相邦和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 九卿中掌管舆马的太仆、掌管秦王私财的少府。 三者都自愿为吕不韦所用。 如此大势力,主君可以与任何人为敌,唯独不能和王上为敌。 当年魏冉做为宣太后之弟,朝中文臣都宾服他,武将中白起也是他亲手提拔,权势可谓滔天,比主君势力大的多,依旧未斗过昭襄王。 不是吕不韦门客,但是是吕不韦势力范围内的朝臣,大多一边离殿一边伤神,想不通这其中究竟,相邦怎敢在没有王上支持的情况下开罪那些粗鄙的武夫。 相邦有真才实学不假,但能在秦国站稳脚跟,最基本的就是王上的支持。 一旦失去王上的宠幸,看似庞大的势力会顷刻间作鸟兽散,相邦官职都保不住。 秦国文官最高为相邦,其次御史大夫,其次九卿。 千万不要小看吕不韦,认为九卿中只有两人投靠他,他的势力也并不如何大。 渭阳君秦傒,当年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便是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士仓。 士仓一人,使得秦傒人不上朝,影响力却从未消失。 而秦国势力最大的外戚,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也只是占据了九卿之二的廷尉和典客。 芈宸,官拜九卿之一的典客,掌诸侯及各部族首领朝见礼仪。 位高权重,是华阳夫人的左膀右臂。 他站在前殿门口,静静等待吕不韦走出来,两人在当今秦王还在赵为质子的时候就相识相交了。 孝文王薨时,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芈宸和吕不韦在孝文王梓宫前短暂争锋相对。 随着秦王子楚登基为王,与华阳太后重归于好,芈宸和吕不韦的关系也重新恢复如初。 芈宸走出前殿殿门,安静站在右殿门一侧。 及至相邦吕不韦昂首挺胸走出来,他目光第一时间投在吕不韦身上,对上了吕不韦平静如湖的眼眸。 芈宸轻轻摆了一下头,说了一声“走”,开始挪步。 吕不韦“诺”了一声,跟上芈宸。 芈宸故意放缓脚步,等到吕不韦身位比他前了半个,他按照吕不韦的步伐幅度、速率,调整步伐到和吕不韦行动一致。 两人沉默着走出前殿范围,芈宸低头望着洒扫干净的白石地,轻声道: “有人给我打了招呼,叫我今日让伱颜面扫地。” 吕不韦也望着地面,看着自己脚上穿的官靴登云履,黑色绸缎的履面光滑细密,能卖一千四百钱。 而咸阳今时,一石米三十钱,一双登云履就是四十六石余米。 一个成年男人一年食米十八石,一双登云履够一个成年男人吃两年零七个月有余。 “谁。”秦国相邦没有抬头。 他的语气、语音、语调,都极为自然,和先前回应的“诺”声如出一辙。 “这你就别问了。”芈宸好心劝说。 “是太后,还是王上。”吕不韦不听劝阻。 芈宸脚上的黑色登云履踩住白石地,拉住多走一步的吕不韦: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就要步历代秦国相邦后尘?” 吕不韦回首,高突的颧骨让芈宸有些陌生,芈宸习惯了圆润脸庞的吕不韦。 任由手臂为芈宸拉着,吕不韦摇摇头: “我不想死,但若真要死,我想死个明白。” 芈宸眉宇怒意浮现,凑进半步,低声吼道: “那宸就告诉你,两人都想让你颜面扫地,你太招摇了些!” 吕不韦轻笑: “呵,你不说出来我也知道,求个真。” 芈宸冷哼一声: “你朝会要献治水谏言,上面都知道,死而复生的那位也知道! “谏言不成,可你的话说出来,这就成了,对得起韩国那位了。 “这不是病了吗?老老实实在府上待几日,单独呈个奏章,认个错也就是了。 “王上还是宠你的,没让我有说话的机会,给你留着面子呢。” 吕不韦稍稍偏头,一脸认真地问道: “那关中怎么办?就让它继续发着水患,白毛地连年增长?” 芈宸怒意大盛,再近一步,几乎是贴在吕不韦身上: “事情已经予若观火!(注1) “关中就是走水大旱的地方,哪年不死个上万人?可这死的上万人中有你吕氏之人? “关中地终年渍水,久湿成卤,地皮浸出白花花的盐粒。 “夏秋一片汪洋,冬春白尘蔽日,种五谷不出一苗,野草蓬蒿芦苇却生得莽莽连天。 “这等白毛地毁坏毗邻良田,欲治回,下三五年苦功也不得行,面积越来越大,可这扩散的白毛地是你吕不韦的封地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死三五千人上万人,是个数字,就算死上十万人,那也是个数字! “这是天意,你挡不住!” 吕不韦低头沉默片刻,重新抬起头。 芈宸近距离看,越发能看出这张脸的瘦削,越发对这张脸感到陌生。 “我想试着挡挡看。”秦国相邦平静笑道。 芈宸一把推开,连退两步,迅速拉开距离,面容隐现悲凉: “你我十年固交,豁出去,我再劝你一次。 “秦国历代相邦难有善终,商鞅、甘茂、范雎莫不如是。 “为甚?因为尔等太想立功! “官场上,无非进退二字。 “你官位已经到顶,进无可进,那不退便是进。 “你是相邦,文官之首,武事亦要过问于你。 “秦国有甚好事发生,不论出于谁手,不都有你一份功劳? “功过从来结伴而行,大功伴随的就是大过。 “你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需知无过便是功! “蔡泽如此做,受封纲成君,以君爵离任相邦,现在还常去教太子。 “蔡泽只是太子诸多师者之一,你是太子唯一师长,你比他处境要好的多。“他做得到,你做不到吗?” 吕不韦后退三步,对着芈宸拱手下拜,转身离去。 他做得到。 他不想做。 中原五城之首的咸阳,是天下最繁华之地。 未带面具的白无瑕陪着大父白起,在街头巷尾间悠闲漫步。 被关了七年有余的白起戴着一顶斗笠,透过那层薄薄黑幕望着街边酒肆楼台,听着吆喝叫卖。 “那竖子真是不安分啊。”白起有感而发:“让郑国治水,呵。” 白起收到了嬴成蟜的亲笔信。 公子成蟜请他约束麃公、蒙骜、王陵、王龁这四个老将,不要当治水修渠的阻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四老将近有秦国四公之号,代表着秦国军武势力。 白起压住四老将,再让四老将压住秦国诸多武将,那治水修渠在臣这一群体的最大阻力便可忽略不计了。 街道两侧各有一个卖水果的小贩。 他们坐着简单打造的板凳,身前是和板凳出自同一木工之手的简单木桌,桌案上是他们贩卖的商品。 他们正好相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起左侧小贩,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中间是一颗和其大拇指差不多大的猕猴桃。 他高举右手,晃着喊: “苌楚!刚摘的苌楚!” 白起右侧小贩两手各握着一个橘黄色的橘子,皆有拳头大小。 他摇摆双臂,像个大猩猩一样招揽生意: “橘子!淮南的橘子!” 他狠狠瞪了对面卖苌楚的小贩,又大声喊道: “是拳头大的橘子啊,拇指大的哪里能吃哦!” 白起放慢步速,微微一笑,问孙女: “你要吃拇指大小的苌楚,还是拳头大小的橘子。” 白无瑕听着两个小贩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好像谁喊的声大谁就能卖出去。 少女望着大父,平静道: “大父吃过哪个,无瑕便选哪个。” 白起驻足: “你从那个竖子身上,学了不少兵法之外的知识。” 白无瑕没有否认,点点头: “这不正是大父想要的吗?” 白起目中锋芒闪烁,如四十万把秦剑同时亮刃: “你父不肖,不肯从军。 “你既然自愿担当振兴家族之重任,大父能教你兵法韬略,教不了你为政处事。 “当初魏冉多次提出要教我权谋之术,我每次都是不屑学之,以致白氏遭此劫难。 “领兵不能两次败在一个地方。 “如今你已通权谋之术,胜过我现在,接下来便是看你能在军中走多远了。 “趁我还活着,还能扶你走一段路。” 白无瑕默默点头,这就是她的命,她自己选的。 祖孙向卖橘子的小贩走去,白起涩声道: “那小子归秦的时候,大父若是不在了,你替大父跟他道个歉。 “大父去关中征兵之时,看过那边的地。 “那地白茫茫一片,跟长了白毛似的,所以唤作白毛地。 “白毛地不生五谷,不产粮食。 “我问过李冰,也问过当年的司空,要治好,十余年苦功下去或有可能。 “大父若是帮那小子,让郑国入秦治上水,秦国十余年不兴战事。 “大父老了,真没有信心再撑个十余年。 “大父不是廉颇,更没有信心在十余年后还能领兵打仗……” 少女默默点头,这些她都明白。 她为了白氏一族而离开了公子成蟜。 她的大父为了白氏一族而不帮公子成蟜,不去还逃脱囹圄、重见天日的大恩情。 苌楚、橘子,只能选一个,二者不可兼得也。 “大父最好做好准备。”少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刚买完橘子的白起很是疑惑,递给孙女橘子的同时,投来探寻的目光。 什么准备? 准备什么? “养生十余年的准备。”少女扒着橘子,抽出一瓣放在嘴里,咕哝道:“我的小徒弟行事诡谲,治水这事,我看没那么简单完事。” 汁水在口腔中四溅,很酸。 这橘子比跟着那小色胚吃的橘子差远了……少女想着。 嬴成蟜吃的橘子都是供奉给诸侯的珍品,列国中最为上等的橘子。 白起失笑: “你对那小子的信心未免也太足了。 “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不在于军中,而在于王上。 “大父不知能活多久,王上……呵。” 白起点到为止,依旧震惊了少女。 少女手中的橘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卖苌楚的小贩脚边。 白无瑕花容失色: “王上正值壮年,怎么会……” “噤声!”白起严厉喝道,把少女后面大逆不道的话都吓了回去。 他不再提这件事,闷头前行,他不会看错。 王上的表现,和他军中当年那个突然猝死的士卒,一模一样。 他的时间很少,王上时间或许比他还要少。 祖孙远去,卖苌楚的小贩用空闲的左手捡起橘子。 他左手橘子,右手苌楚,二物兼得。 他抡圆左臂,将橘子恶狠狠地砸向对面。 韩国,韩王宫,桃花宫。 嬴成蟜右手轻轻抛着一个橘子。 橘子一次次被抛到空中,又一次次落回嬴成蟜手中。 在这“啪啪啪”响声中,姬夭夭揉着两侧太阳穴: “此计,还真是疯狂啊……” “阿母怕了?”嬴成蟜笑道。 “不,阿母有些兴奋。”姬夭夭笑容灿烂。 她轻轻挥手,捞走自儿子手上抛起的橘子,恶狠狠砸在西边墙上。 西边,是秦国。 【注1:予若观火,意为我看你们的情况就像看火一样清楚,出自《尚书·盘庚》,这个词后来演变为洞若观火。】 那个……兄弟们最好在十二点半以后看,因为我都是先发后改,会有半个小时修改时间…… 165.第165章恩情有价 第165章恩情有价 赵庸在韩国待了半年有余,终于等来了公子成蟜。他的一只眼睛是因为不识公子成蟜而被挖去,但他却一点都不怨恨公子成蟜,反而对公子成蟜满怀感激。 他有眼无珠在先。 公子成蟜不计前嫌,不仅赦免了他的罪过,让他免去徭役,复职太医署。 还给了他大量金银珠宝,在咸阳繁华地带置办房产,解决了他一家之事。 在他道出先王死因疑点后,当时不知有多悲痛的公子成蟜第一时间却是安排他离开秦国。 这样的公子,秦国哪里有? 是以,他愿意为公子成蟜献出生命,他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了。 赵庸坐在马车中,摸着怀中公子成蟜的手书,独眼闪烁着坚定。 他身可死。 可公子之事,务必要办妥。 车厢外,是五十余名吕氏商会的人,他们要去燕国行商。 新郑五天之内,共有五支吕氏商队启程,分别向燕、赵、魏、楚、齐行进。 咸阳,中央王宫,静泉宫,前堂。 华阳太后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子背,闭目养神。 距离先王死去仅仅半年左右,她脸上的皱纹却越发深刻了,像是苍老了三年。 孝文王薨,华阳太后便几乎不碰脂粉了。 她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平声吩咐: “让吕不韦进来。” 须臾,吕不韦自外而入,对着华阳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拜见太后。” 华阳太后挤出一丝微笑,伸手要吕不韦坐下说话。 吕不韦欠身谢过,这才入座。 华阳太后看着吕不韦的脸。 即便是已经见过了数次,她每次看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是楚人,信奉东皇,修巫。 巫术博大精深,有相面之术,华阳太后会一点。 都说面由心生,此话在巫术中是适用的。 高深巫觋(xi二声)完全可以通过一个人的面相,而判断出其人品行。 华阳太后巫术不精,做不到精准识别,只能看一个大概。 [薄情之相。] 华阳太后心中暗惊,面上则老神在在,很是放松地说道: “相邦此来,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她知道吕不韦的来意,不然也不会闭上眼睛思考了那么久才接见。 治水修渠,可以。 让郑国治水修渠,不行,她不同意。 她虽是楚人,但尊贵的身份却是秦国给予,她只有在秦国才是太后。 她深知自己要依附秦国才能散发荣光。 一些小事,如夜香这种不会对秦国国力带来实质性影响的,她可以动动手脚。 但让郑国治水修渠,呵,不可能。 吕不韦牵牵嘴角,笑容实在不怎么美。 但吕不韦的身份和势力摆在这里,这个笑在华阳太后看来比什么宋玉、郭开这种美男子还要美。 吕不韦势力盖过了楚系,却依然要对她笑脸相迎,这就是权力之美。 “许久未拜见太后了。”吕不韦歉声道:“这是不韦的不对。” 华阳太后笑笑,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秦王子楚还在赵国为质时,吕不韦只要来到咸阳,必然拜访当时还是华阳夫人的羋不鸣。 靠着羋不鸣的牵线,吕不韦才能见到当初尚为安国君的先王。 那个时候,吕不韦在羋不鸣面前只能站着,不配坐。羋不鸣瞥了眼吕不韦坐的椅子,温声道: “多少年前的事,提它做甚? “芈宸都跟孤说了,孤知道你的想法。 “治水可以。 “让郑国治,孤不同意。 “若是为此事,就不要多费口舌了。” 吕不韦低垂眉眼,不正视华阳太后,以示敬重: “太后以为,让郑国治水,此事能成否?” “不能。”华阳太后毫不犹豫摇头。 “原因何在呢?” “芈宸不都和你说了吗?怎么。”华阳太后笑着问道:“想把孤拖下水?孤不会支持你的。” 吕不韦沉声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太后既然认为这个问题不好答,那臣换一个。” 他手指倒扣,轻轻且有节奏得敲击桌案,于无形中增加紧迫的气氛,继续道: “太后若是同意不韦所说,让郑国治水,此事可能成乎?” “不能。”华阳太后还是毫不犹豫。 这件事最大阻力一直是秦王子楚,楚系不是主力,看似声势最大的军武也不是主力。 “那太后同意与否,对事件会产生甚影响呢?”吕不韦笑着说道。 华阳太后面露不悦之色。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她已经不行了,她的意见不足以影响大局了吗? 吕不韦恍若未见,似乎未觉,依旧笑容满面: “不韦听说华阳太后得到了公子成蟜的一个承诺,一个保楚系安稳的承诺。 “太后扪心自问,得到这个承诺以后,心安否?” 心安否……华阳太后在心中问自己。 看向侍立在一边,眨着大眼睛,长得如同小精灵一般的芈凰。 要是心安,她就不会着急嫁凰儿。 吕不韦观察着华阳太后神色,话语却没有一丝停顿: “在公子成蟜出囹圄的过程中,太后是出了力,还出了大力。 “但公子成蟜真正出囹圄,靠的是自身,与太后有关却关系不大。 “太后承认否?” 华阳太后不情愿地点点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当时能自保便是万幸,已经不敢出力了,公子成蟜出囹圄确实与楚系关系不大。 在一声声叩击桌案的“当当”声中,吕不韦的声音低沉有力: “二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 “太后出了力,二公子就承太后这份恩情。 “但,这恩情是有价的。 “不韦是个商人,在不韦看来,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价位。 “太后应当也是如此想,所以才心不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当携海报之。 “太后,眼下就是再滴一滴水的时候了。 “既然无论太后同意与否,郑国治水这件事都不会成功。 “那太后何不同意,再给二公子加一个恩情呢? “到时王上或许会恼太后,最多,也只是恼,而已。” 华阳太后面色豁然一正,脑海中如有一道霹雳炸响,一道惊雷闪过…… 时间不赶趟了,先发一章 166.第166章秦王子楚太子政 第166章秦王子楚太子政申时。 咸阳,秦王宫,中央王宫,观政勤学殿。 大殿之内,只有二人。 一是秦王子楚,二是秦太子政。 秦太子政的陪读王绾从不参与下午的课,因为下午几乎都是给帝王讲的课。 秦王子楚坐在上首师者的位置,腰背挺直,屁股垫在小腿上。 他拿起一卷奏章递给太子,微微扬了一下脑袋,示意太子自行打开阅览。 嬴政接过,有些意外地看了父王一眼。 父王很少给他奏章看。 嬴政右手拿着竹简放在小几上,左手慢慢摊开。 一片片竹片与小几亲密接触,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哒哒哒”声响。 嬴政视线落在最右侧竹简第一个字,滑落阅读。 先秦奏章书写格式,通常是自上至下,自右向左。 阅读也是如此。 这种迥异于现代的书写、阅读,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古代书籍、奏章都是卷起来的,其材料是绳索串联的竹简,而竹简是狭长的。 不管是书写还是阅读,都是横着摊开比较方便,所以串联时的竹简都是竖着的一片片,垂直竖着摊开看的是壁画。 古人书写都是先写满一片竹简,所以要竖着写,自上至下。 这样一旦一卷书籍散佚,绳索断掉,竹简四散,每一片竹简都还能成一句话,还有可能复原。 要是横着写,每片竹简雨露均沾,那散佚基本等于作废。 二是因为人惯用的手是右手,拿书籍的时候通常由右手,左手负责展开。 而古人看书有的是一整卷全部摊开看,更多的是拿着竹简一点点展开,一个竹片一个竹片地看。 所以用左手展开就只能向左摊开,向右翻不了,这便是自右向左。 自上至下,自右向左,都是为了书写、阅读方便。 嬴政在赵国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是母亲姬窈窕教他的。 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就觉得古人很有智慧。 而直到前些日子,他觉得他弟嬴成蟜更有智慧,因为书写、阅读还能更方便。 父王以他弟嬴成蟜的发明,变更了秦国奏章格式。 就以他正在看的奏章为例,右数第一片竹简只有五个字: 【谏郑国治水】 这是标题。 言简意赅,让人第一眼就知道主要内容是什么。 第二片竹简开始,则加入了标点符号,用“,”,“。”等标点断句。 区分每一句的句意,极好理解书写者的想法。 而在一大段话意思相近的语句之后,则要留白,不写尽这一片竹简,就是分段。 分段不仅更便于理解句意,还起到了减轻阅读压力、疲惫感的作用。 嬴政学习时,有时会想起数月前看的书籍。 一卷书籍大约二十余片竹简,从头到尾,密密麻麻全是字。 看的难不说,扫一眼都觉得累,胸前如同压了一块小石头。 对比现在,学的是真疲惫啊。 只是变更奏章格式,学习就可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秦王子楚并没有要求更改书籍格式。 但凡是重视子女教育的,哪怕是武将家族,也自发更改了书籍格式。 当武将也是要看兵书的。 《谏郑国治水》是奏章不是书籍,语句通俗易懂,而非字字珠玑。 在分段、标点的作用下,嬴政看的极快,不一会就看完了。 他蹙眉思索了片刻,眸中有凶光闪烁。 觉得上这个奏章的华阳不飞真是活腻了,仗着是太后兄长,真是什么都敢谏! 郑国治水的问题,司空在给他上课的时候讲过,嬴政记得是在治水两脉和如何治水的那几堂课里。 还有太史令给他上课,讲历史,在禹王那一课也提到过郑国。 秦王子楚默默等待,他很重视太子政的教育。 直到太子政抬起头,明显已经有所想法。 秦王子楚方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道: “我儿以为,廷尉这奏章,意在哪里啊?” “华阳太后在试探父王。”嬴政沉声道:“她想要从父王手上攫(jue二声)取更多权力。” 华阳不飞绝对不是一个蠢货,却偏偏做了蠢事。那其意就不在奏章之内,而在奏章之外。 这是已经离开秦国的姬夭夭,教给嬴政的权术。 没有听到正确答案,秦王子楚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并不能怪太子政不聪慧。 五天前,介绍白氏后人,吕不韦谏言治水的那次大朝会,秦王子楚特意没有带太子政参加。 他要看看,吕不韦会不会把太子拖下水。 这五天内,吕不韦教了太子政六堂课,有的是机会将治水这件事告诉太子。 今看太子政如此表现,显然是不知情。 秦王子楚心中不知喜忧参半。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心腹吕不韦不将此事告诉太子,不争太子支持。 是因为不想将太子拖下水,保护太子。 还是根本就没拿太子当回事,只当太子是个孩子,支持无关紧要。 秦王子楚暗叹口气,这件事就这么靠他自己想,是肯定想不出结果的。 他排除杂念,笑着将让郑国治水是吕不韦先在朝堂上提出的这件事,告诉了太子政。 他观察太子政的表情,看到了试图掩饰却没有掩饰到的愕然,暗暗点头。 [看来吕不韦是真的没有告诉政儿。] 嬴政面上闪过惊讶之色,心中一片震惊。 他想不通,为何师长会谏这么愚蠢的言。 大争之世,不是你打别人,就是别人来打你,诸侯会眼睁睁看着秦国发展壮大吗? 郑国治水,修渠灌溉,空耗国力,自疲自弱。 [师长是想让秦国亡吗?] [这几日上课丝毫口风未露啊。] [师长权力尽在于秦,秦亡对他有甚好处?] [莫非列国给他开出了条件?他做了间人?] [不太可能。] [他是秦国相邦,深得父王信任,日后必定封侯封君得封地,哪个诸侯能开出比这还要丰厚的条件?] [说不通……全都说不通……] 太子政头脑在这一刹那高速运转,用上了所学过得所有知识,还是想不到原因: “师长为何这样做?”他决定直接问父王。 对父真诚,这是母亲姬窈窕教他的道理。 “因为。”秦王子楚笑容渐渐收敛,一字一顿地道:“让郑国治水,是你弟的意愿。” 嬴政瞪大眼睛: “成蟜?” 这怎么能和弟弟能扯上关系? 秦王子楚慢慢颔首,继续用一字一顿极有压迫力的说话方式说道: “吕不韦、华阳太后,都是在为伱弟奔波。 “你弟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在寡人明确表示反对的情形下,依旧风波不止。” 他指地: “这里是大秦。” 指秦太子政: “你才是太子。” 秦王子楚面无表情:“翌日寡人将召开朝会,此事由你平息。 “他们想要讨好成蟜,你压着他们树立威望。” 嬴政怔怔出神。 秦王子楚等了片刻,觉得给足够太子政消化这件事的时间了。 便接连叫了两声太子政,唤醒其人,让太子政把竹简重新还回来。 嬴政略有机械地卷上竹简,目光无意识得在竹简上闪过。 他看到了留白,看到了标点符号。 他动作突然顿住。 “怎么了?”秦王子楚问。 嬴政没有第一时间做声,继续动作,卷起竹简。 竹简“哗啦啦”,就像是他不平静心潮的水流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对父王要真诚,不能在朝堂上再支持成蟜……] “父王。”他双手递上奏章,认真道:“政以为,弟自有他的道理。” 秦王子楚略微停顿,差点没拿住奏章,让奏章掉在地上。 他有些木然地看着太子政,想到了次子入囹圄后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在让他释放次子。 他现在的感觉和那时极为相像,以致他的声音都像那日一样空洞: “……什么道理?” 嬴政摇摇头: “政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有道理???”秦王子楚的声音有不明显的拔高。 嬴政指着奏章,认真道: “政确实不知,就像这标点符号。 “若是父王单独拿给政,政肯定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 “只有用上了,才知道有甚妙用。” 秦王子楚觉得肝有些烧得慌,肝火大盛: “那是你蠢。 “标点符号寡人见到的时候就知道有什么用,治水寡人却见不到!” 嬴政一脸诚恳道: “我听老师说,父王是在字句中见到的标点符号,这并不能算单独见到啊。” 秦王子楚:“……” 这位王者对心腹吕不韦产生了恼意。 [治水正事不说,屁话说个没完!] 这念头还没消失,就听到长子极为认真的言语: “既然是成蟜所言,父王不妨一试。” 秦王子楚眯起眼睛: “再说一遍。” “父王不妨”秦太子政言语未完。 秦王子楚大手已至,扇在了太子政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哐当”一声重响。 太子政砸倒小几,重重摔在地上,衣衫上沾染上黑色墨汁,很是狼狈。 未完之语不知是被打会了肚子,还是摔回了肚子。 他栽在地上,有些许不知所措。 他早就习惯了挨打,但不习惯被父王打,还是打的这般狠。 秦王子楚起身,走到太子政身边,居高而临下: “身为太子,国为第一,情在其后。 “让郑国治水,国力衰减,列国来袭,到时靠你去抵挡列国大军乎? “以私情而乱国,你不配为我大秦太子!更不配继承大秦! “寡人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 秦王子楚话没有说尽,用极为冷冽的眼神最后看了太子政一眼,向殿外走去,话音遥遥传来: “太子之位,你可以不坐。 “你要坐,这就是你的命。” 嬴政坐在地上,身边是散落的毛笔、泼洒的笔墨,翻倒的砚台…… 宦官、宫女进来。 先是施礼请罪,然后想要将嬴政带出去,沐浴更衣,收拾残局。 “都出去。”嬴政挥挥手。 宦官、宫女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我只说一次。”嬴政抬起头,半边脸是红色的:“都出去。” 宦官、宫女看着太子,竟是心有惊悸。 众人“唯”声一片,倒退着离开观政勤学殿。 嬴政捡起砚台、毛笔、竹简,立好小几……自己收拾好了残局。 他做下的事,他自己承担后果。 太医署。 太医章令接到秦王召见。 他喜形于色,却没有立刻坐车入宫,而是先找上了太医令李越,道: “大人,王上召我入宫,我想领无且去。” 在没有独立之前,不要得罪上司。 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太医令既比县官大,又是现管章令之人。 章令先和李越打招呼,又主动提出带李越弟子去给王上治病,都是在向李越表示尊重。 太医令李越“嗯”了一声,心下很满意,拍拍小徒弟夏无且的肩膀: “去好好学习,不要乱说话。” 上次小徒弟在先王面前乱说话,真是吓到李越了。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不一定每一次结果都是好的,他可不想每次都赌命。 夏无且老实点头,跟着章令出了太医署。 李越摇头笑笑,对这个弟子真是喜爱到了极点。 既机灵,又聪慧,学医术还快,一年苦功抵得上他当初三年,真是天生医者。 “大人,王上问诊为何不找你啊?”一个和章令有嫌隙的太医问道。 李越肃容着: “王上愿意召谁问诊便召谁,你多甚嘴!” 那太医低着头连连称是,最后仍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若是召药公、孙公,我也没说的。 但章令,他无论针灸、把脉、看相……哪一项都不如大人啊。” 李越皱起眉头,正想再训斥的严厉些。 话到嘴边,忽然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不到半刻,满头大汗的李越领回了懵懂的夏无且。 夏无且不明白,为何突然把他叫回来了呢?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章令也不知道。 太医令突然拦下马车,带走夏无且,让章令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真小气,不就是王上没找你问诊吗?] 他在心中说着。 及至进了宫,见到了秦王子楚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怦怦跳。 明天开始补更 167.第167章公子成蟜倒逼秦王子楚 第167章公子成蟜倒逼秦王子楚章令从来没给秦王子楚看过病。 在他的记忆中,秦王子楚身体一向很好,从赵国回来的时候就特别好。 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病症,连最常见的风寒内热都没有。 面色一直是红光满面,精力亦是充沛至极。 这是章令第一次给秦王子楚问诊,他当做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正坐于席上,和秦王子楚面对面,用最大努力平稳呼吸,消除杂念。 等他被秦王子楚宠幸,一朝得势,未尝不能让太医署换新天。 吕不韦一介商贾都能做相邦,他章令凭什么不能当太医令? 他向秦王子楚告罪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三根手指搭在秦王子楚手腕。 须臾,色变。 韩国,新郑,韩王宫,桃花宫。 最远去燕国的赵庸第一个出发,竟然也是第一个回来的。 他恭敬地站在公子成蟜面前,然后详细叙述了在燕国的所见所闻。 看到公子成蟜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欢喜,一路上瘦了六斤三两的赵庸也欢喜地笑了。 能活着回来真好,能帮上公子更好。 这位秦国独眼太医正要躬身离去,一直在旁听的姬夭夭挽留道: “且慢。” 赵庸微微转身,面对着姬夭夭行礼,道: “夫人有何吩咐?” 姬夭夭指着嬴成蟜对面的椅子: “君且坐在此处,为蟜儿把把脉,教一教蟜儿医术,可好?” 嬴成蟜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阿母,我为什么要学医术啊?”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学医,他本心也不想学。 他在太医署见过的太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却没有一个能治好大父的病。 而秦国太医署的太医,医术绝对是天下最好的一批。 这件事让他对中医观感有些差,认为先秦医术并没有成熟,还停留在蒙昧状态,只能治一些风寒内热的小病。 大病不但治不好,连看都看不出来。 少年一直怀疑太医令李越给大父把脉检查的时候,看似说的头头是道,实则连猜带蒙。 少年不用把脉,后面也能说出大父情况。 病情要是恶化了,根本原因除了女色就是吃喝,围绕这两点,怎么说都能对的上。 少年相信把脉有用,但少年还真不太相信那么有用。 什么病症一摸脉就摸出来了?中医的手是检测仪吗? 就是检测仪,也是有分类的啊。 核磁共振成像仪、ct、超声波仪器、离心机……中医三根手指就能代替这些造价昂贵的现代医疗器械? 及至他知道太医令李越的父亲李醯,派人杀死了前世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医扁鹊之后。 当时他就有传说走进现实的感觉,他对中医的神秘感去了大半,对中医的滤镜也基本碎的差不多了。 姬夭夭轻轻叹息: “你若是留在韩国,留在阿母身边,不必学医。 “但你既然还要走,还要去遥远的齐国,那你就必然要学医术。 “出门在外,身体最重要,伱的那些门客个个都粗通医术,民间可没有几多高明的医者。” 嬴成蟜“哦”了一声,乖巧得把手腕递给赵庸。 他并不想学,也不认为自己能学会,如此做只是让母亲舒心一些罢了。 毕竟,他对医者确诊的最重要环节——把脉,就一直抱有怀疑。 赵庸三根手指搭在少年手腕,一边感受,一边解释: “左手主血,右手主气。 “气血越盛者,脉动越有力……” 赵庸看得出来公子成蟜对医学无意。 换做旁人,便是一个贵族,他也是敷衍了事,上赶着不是教学。 唯独公子成蟜,赵庸全心全意上赶着。 秦国,咸阳,中宫,无名偏殿。 章令满头大汗,低着脑袋,身子打着哆嗦,不敢抬头看王上。 秦王子楚收回手,温和说道: “章太医,寡人还能活多久?” 章令委顿在地,吓成一摊,像是抽了气的气球。 他五体投地,跪拜在秦王子楚面前,颤声道: “王上……圣体康健……” 秦王子楚弯腰扶起身子还在颤抖的章令,面带笑意,声音平缓: “欺寡人,当夷三族啊。” 章令面色如土,满脸死气,身子倒是不抖了,他这时候才明白太医令李越前后的怪异作为。 太医令医术确实是高,仅望面就能知道王上病情……他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个想法,他不记得李越给王上看过病。 秦王子楚拉着章令的手,郑重承诺: “汝妻汝子,秦国养之。” 章令默然片刻,匍匐在地,再跪再叩首: “谢王上。 “王上元气耗费之巨,数倍于常人。 “寻常百姓得了此症,吃不上大补之物,元气很快就会耗尽,活不过二十。 “王上不一样,王上可尽情食用也。 “若是按照臣开的方子进补,至少可活六年。” 他在为自己征求最后的一线生机。 若能不死,谁愿死呢? “方子留下。”秦王子楚的声音很温和。 章令却觉得浑身冰冷,毫无暖意。 他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强撑着将死之身道: “唯。” 太医章令,猝发急症,死于秦王宫。 秦王子楚感其贡献,赏五百金予其家,赐其长子免征召之权。 白氏府邸。 破败的庭院,杂草丛生。 吕不韦进了白氏最外面的大门,却不能进白氏宅邸中的任何一扇门。 他站在到自己膝盖高的绿草中间,已经有两个时辰。 “吱呀”一声响,覆着面甲的白无瑕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自屋中走出,沉声道: “相邦请回吧,大父不会见你的。 “大父最讨厌的,就是秦国相邦。” 吕不韦一声轻叹,拱起双手: “前人之过,不该让后人来担。 “我乃吕不韦,而非范雎啊。” 白无瑕默然,望着极为有礼的吕不韦许久,想着用什么方法能劝走吕不韦。 若不是看在小徒弟的面子上,她早就把吕不韦打出去了。 “滚!”屋内传来一声厉喝。 吕不韦骤然间感到身周满是凉意!这感觉比在山道走商时被猛虎盯上还要颤栗! 但其身体虽惧怕,心中却喜悦。 不怕白起发怒,就怕白起没反应。 他重新拱起双手,高声道: “白公且听” 一声尖锐的破空鸣响,打断了吕不韦的言语。 一把利箭自屋中窜出,擦过吕不韦右肩膀,“笃”的一声钉在了大门上。 箭矢末羽毛颤抖,箭尖上沾有血迹! 吕不韦浑身汗毛都立起,生死一线的感觉绝对称不上美妙。 刚刚只要这支羽箭再向左偏那么几寸,就能射穿他的心脏。 他一代秦相,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相邦,就会死在这间破败不堪的白氏宅地! 吕不韦捂着心脏,后背为冷汗浸湿。 自他得势后,他真的好久没有这种将死之感了…… “相邦快走吧。”白无瑕提醒道:“你再留在这里,大父真的会杀了你的。” 吕不韦第一时间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有人敢在咸阳这么不加掩饰得杀他。 第二时间想到刚才射箭的是白起,他竟然,有些相信了。 白起,曾经封君武安,这是秦国给的号。 白起在天下还有一个号,是诸侯列国给的,人屠。 杀人百万,古今无二。 怀疑白起任何事,都不要怀疑他敢不敢杀人。 若是白起杀了他,那会有什么后果呢? 吕不韦用最快速度思索,然后冲白无瑕微微欠身,离开了白氏府邸。 没有后果,王上既然放了白起,就不会杀白起。 活着的吕不韦是秦国相邦。 死了的吕不韦,什么都不是,在不损伤秦王子楚威严的情况下。 出了白氏府邸大门,吕不韦才发觉右肩膀的痛处。 他偏头,看到那里殷红一片,映照得他也是眸中一片血色。 麃公埋尸养田,王陵食人作战……虎狼之国的武将就是如此残暴。 而能镇压如此残暴的麃公、王陵,名副其实的武将之首白起,怎么会是个善茬呢? 以暴才能治暴。 白起当是最残暴的武将,没有之一。 吕不韦捂着肩膀血迹,阴着脸登上马车,心中满是挫败感。 他对自己的言辞很有信心。 可再蛊惑人心的言辞,白起不听,便没有用处。 文官遇武将,有理说不清。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开始思索补救之法。 一直到马车把他拉回相邦府,他也没想出办法。 他觉得白起是真的会杀人。 这种不谈判直接干的方式,吕不韦真心不适应。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范雎要献言杀白起了。 一个根本无法沟通,肆无忌惮随时会下杀手的武将,还是死了的好。 一个时辰后。 中宫,议政殿。 常侍嬴白将吕不韦去白氏府邸,负伤而走的消息告予秦王子楚。 秦王子楚立刻起身,想要去看望吕不韦伤势。 刚走一步,又退了回来,重新坐下了。 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出面,他不该打破和吕不韦的默契。 君臣之间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还能凑合过。 “你真是昏了头!”秦王子楚恨声道:“连昭襄王都不能强命令之的白起,岂会受你摆布?” 好久,秦王子楚长吁一口气,揉着有些发胀的眉心: “宗室,你定然说不动。 “军武,你不能说动白起,说动四公毫无意义。 “只要白起一出面,四公会立刻倒戈。 “朝堂,你或许还能再从九卿中拉上一个。“外戚,楚系从之,赵系不会从你。 “窈窕再如何大度,也不会帮着成蟜壮大势力打压政儿。 “咸阳就这么大,不韦啊,没有人能让你拉拢了……” 常侍嬴白静静听着。 待秦王子楚自言自语毕,她轻声细语道: “王上有没有想过,二公子为何想要郑国修渠呢?” 秦王子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怎么,你也被那竖子蛊惑了?什么时候的事?” 嬴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砸在地面,坚定道: “内臣只忠于王上!” 秦王子楚匆忙扶起嬴白,亲手拍去嬴白膝盖上沾染的尘埃。 掏出手帕,一边擦拭嬴白额头,一边带有些怒意地说道: “寡人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大反应做甚,怎可如此不爱惜身体呢?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寡人若是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嬴白心有惴惴,不敢劳烦王上,想要阻止秦王子楚。 秦王子楚一个严厉眼神扫过去,嬴白便听之任之,不做反应了。 秦王子楚给嬴白擦净,嘱咐嬴白一会去太医署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这才重新坐下,道: “白,把你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嬴白微微一礼,道: “内臣只是想不通,二公子所作所为一向是利秦,如今怎么会非要……非要……” 秦王子楚微微一笑,摆摆手,不难为心腹: “你想说亡秦是吧?” 嬴白欠身低首: “白不敢。” 秦王子楚笑了笑,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深思。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已经考虑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每次……都没有答案,完全想不明白。 让郑国治水的后果,太严重了,严重到他不可接受。 秦国历代先君抛弃一切,方有这霸天下的大秦,怎可亡于他手? 而且他时日无多。 现在他只想休养生息数年,屯兵屯粮,然后一战平天下建不世之功,以天子之身而死。 郑国治水,最少十年。 水没治完,他就要死了,死时仍然不是这个天下唯一的王。 他不想。 若要他同意郑国治水,只有一种可能。 关中或大旱或走水到非治不可的地步,不治关中就活不了人,不治关中就种不了地。 而临近的赵国和楚国亦是遭遇天灾人祸,无力外战。 如此,他才会选择让郑国治水。 而这便是历史上郑国治水的背景。 关中遭遇百年大旱,赵国亦是如此,饿殍遍野。 楚国楚王薨,陷入内乱,内斗不已。 韩国。 张氏府邸门前,驷马高车载着嬴成蟜停在这里。 车厢内,嬴成蟜通过回顾前世所学,还有今生史载验证,早就想起来郑国治水的背景。 但他无法复刻。 历史上郑国治水是在三年后。 就算他能提前催化楚国矛盾,让楚国人祸提前降临,可天灾他是真控制不了。 “我要是刘秀就好了,哪有这么麻烦……”他嘟囔着。 跳下马车,他走入张氏府邸。 他今天的目的,是张良。 “你……是张良?”嬴成蟜仰着头,愕然道。 他记得张良是男生女相,但这这这……真不是个女孩子吗? 张良微微颔首,目光在少年腰间挂着的一枚金印扫过去,心中霎时一紧。 他借着说话掩饰心情,张口说道: “我便是张良,张子房。” 嬴成蟜抓抓头。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把张良拐跑。 韩非他是不想了。 在母亲口述中,韩非就是一个完全将韩国放在心上的韩国宗室子弟,绝对忠于韩。 张良嘛……嬴成蟜解下腰间金印,放在了桌案上,故作不喜地道: “你不是幼相嘛?你为何不当韩相呢? “我在韩国待不久。 “不能长待,韩王却拜我为韩国相邦。 “我在其位,却无法谋其政,你们这不是害我吗?” 张良:“……” 相邦这个位置一直是张氏的。 现在被眼前少年抢去,他这个张氏正根还没发火呢,眼前少年倒是先兴师问罪上了? 此时的张良还仅仅是个少年,远没有辅佐刘邦时的老辣。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是未来时。 他虽有才思,却碍于年少,见识不多,一时间被加持周游列国buff的嬴成蟜硬控住了,不知道说什么。 这么一接触,嬴成蟜对张良性情有了一点了解,决定趁热打铁。 他皱着眉头,道: “为何不说话?这里面莫非涉及到你们韩国的权力斗争吗?” 张良:“……” 他第二次被硬控了,韩国没这么说话的啊。 自申不害变法,以术治国,韩国权术盛行,阴谋诡计居天下之最。 稍微有点地位的人,说话都是试探来试探去。 直言的通常都是贱民,地位低下,跟不上上等社会的版本。 张良家世显赫,自小就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没遇到过贱民。 对嬴成蟜这么直白的话语,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嬴成蟜皱起眉头: “这也不说话,那也不说话。 “要不是你刚才说了句话,我以为你真的不会说话。” 张良有些怒意。 到底还是个少年,城府不如何深,冷哼一声: “老秦人从不饶舌,公子却是很会饶舌。” “你看,这不是说的很好吗?”嬴成蟜翻个白眼,跳下了椅子,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可不想参与你们的斗争,这印你拿着吧。” 张良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案上应该属于他们家的韩国相邦印,第三次被硬控住了。 他自小学礼,此时却忘记了送公子成蟜出门这个最基本的礼。 赵国,邯郸,赵王宫。 赵王丹跳下床,穿好衣服走出寝宫。 一直等候在外的赵太子偃耐着性子给父王行礼。 在父王“嗯”了一声从其身边走过后,赵太子偃慢条斯理得从父王打开的门缝中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宫门,然后猛的窜上了床。 上阵父子兵。 赵王丹敞着怀,和叔父平阳君赵豹同席而坐,瞥了一眼尖叫不断的寝宫,眉头皱的更深了。 太过沉溺郭开了吧? 平阳君赵豹笑了笑,看出侄子心意,道: “玩腻了,自然便好了。 “这世上没有吃不腻的食物,也没有玩不腻的美人。 “王上屡次叫太子来,不正是如此想吗?” 赵王丹无奈叹了一口气,道: “若是秦国未将谊儿要走,寡人真是何苦犯愁啊……” 赵豹也叹了口气。 和太子赵谊相比,赵偃确实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但这已经是王室公子中最好的了。 “呵,秦王要走了王上的儿子,所以会被自己的儿子背刺。”赵豹冷笑:“这就是报应啊。” 赵王丹迟疑道: “叔父啊,寡人总觉得那竖子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赵国一直宣扬其是个君子,但你和我都知道他不是个君子啊,他怎么会……” 赵豹思索片刻: “他是不是君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对我赵国有利便好了。” “确实如此。”赵王丹点点头:“那,叔父的意思是同意这竖子所请?” “自然。” “好,那就依叔父所说。”叔父意见给了赵王丹力量,赵王丹极有魄力地沉声说道:“告诉那竖子派来的使者,寡人同意了!秦国也没那么可怕!” 楚国,郢。 楚王烈见了公子成蟜派来的使者,没有立刻回复。 而是等到春申君黄歇回到郢,将此事丢了过去,要黄歇全权处置。 他最近心思不在这上面,而在子嗣上,他现在还没有儿子呢。 他要多多耕耘,生出一个儿子,稳定楚国局面。 春申君黄歇在见过使者后,一天时间,便做了决定: “令尹之请,便是我楚国之请。” 虽然公子成蟜没有拿走楚国的令尹印,但黄歇从始至终都认公子成蟜是楚国令尹。 燕国,蓟,燕王宫。 自假相将渠死后,一直阴沉着脸的燕王喜容光焕发。 他在宫殿中哈哈大笑,喜不自胜: “秦王啊秦王,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你没想到吧!你救走的儿子是个真正的君子!哈哈哈哈!” 燕太傅鞠武坐在下位,恭维着燕王喜: “恭喜王上,报得大仇。” 魏国,大梁。 魏王在得知赵王、韩王都同意了公子成蟜所请,也同意了。 三晋一体,秦国要追究,也不能单独追究魏国。 一个月后,去往列国的使者带着列国使者,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捷报频传。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去往齐国的使者,没有带来齐国使者。 唯有齐国,拒绝了公子成蟜的提议。 嬴成蟜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又不意外了。 “这都不掺和,齐国亡的是真不冤啊……” 补2k,明天继续 168.第168章波浪壮阔的咸阳 第168章波浪壮阔的咸阳新郑,韩王宫,信宫,前殿。 韩王然正在开大朝会,专为公子成蟜而开。 大殿之上,韩王然是第一次看见公子成蟜。 他望着少年的坚毅面庞,对上少年的清明双眸,最后一眼落在少年那一双继承自族妹的丹凤眼,笑道: “像,真是太像了,好美的娃。” 公子成蟜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悦的模样,认真道: “小子更希望能被称英俊。 “美这个字,小子总认为形容女子更合适。” 先秦时期,美是通用形容字,嬴成蟜这一回话颇有些鸡蛋里挑骨头。 韩国群臣却没有几人生气,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公子成蟜,就像在看一个班门弄斧的小辈。 嬴成蟜在天下闯出偌大贤名,声望超过了之前贤名最盛的信陵君魏无忌,列国不少人认定其是君子。 但,列国不包括韩国。 韩国稍微有些许地位的人,都不相信这么一个七岁小娃是个君子。 不,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君子。 所谓君子,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谋求物事而做出的伪装罢了。 韩人共识:天下万事万物都是计谋一部分。 比如眼前少年顶撞王上,一定是受人指使,幕后者自有有其用意。 韩王然没有生气,笑的更欢喜了。 竟是走下了王位,然后摸着公子成蟜的小脑袋道: “好英俊的娃。” 嬴成蟜摆过头,不悦之色更为明显。 他如同大人似的后退一步,微微行礼: “私下会面,韩王可太失礼了,韩王平时就是如此行事的吗?” 若说前面是挑刺,那这可就是训斥了。 韩王然心有不快, 群臣转首,两两对视,个个眼中都有笑意,全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本来嬴成蟜对韩国还有些改观。 母亲的阳谋,韩非的忠诚,让他心中对韩国有了一次小更新。 有这么一批人支撑,韩国不但短时间内亡不了,还可能会焕发第二春。 今天,他环顾四周,看着一个个韩国大臣全都坐着椅子当看客,几乎没有人有愤怒、恼火的情绪,他觉得自己白更新了。 赵国国君被辱,群臣还会愤怒呢。 可在韩国,韩国文武根本不知道主辱臣死这回事,好像韩王然被训斥和他们没关系一样。 不,还是有关系的……嬴成蟜看到了几个人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君臣关系如此恶劣,这样的韩国,是生是死都看临近大国的心情,死期不远。 嬴成蟜怒色上脸,指着屁股像是焊在椅子上的韩国文武: “君王被责,尔等却无一人站出言语,你们还是韩国的臣工吗?” 群臣很是惊奇,这里面哪有他们还嘴的事? 王上威严下降,管制就会宽松,空出来的权力就会被群臣瓜分。 刚还不舒服的韩王然舒服了,只觉得公子成蟜满身正气! 这些臣子,就该为他这个君王卖命! 公子成蟜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看韩王,又看看韩臣,最后仰天长呼: “呜呼!韩之君臣之精力,尽在于提防算计,又哪有余力会想到百姓呢? “郑国如此大贤,治水天下无二。 “韩国却拱手让予秦国,让其去为秦国治水,而不思考本国百姓。 “这样的国家,怎么会长久啊!” 一直相悖的韩国君臣,首次达成了共识。 他们望着公子成蟜,眼底笑意浓得化不开。 原来,公子成蟜的幕后之人不在啊。 没有幕后之人指点,七岁孩子就是七岁孩子,只会做幼稚事蠢事的七岁孩子! “公子高义,寡人今见圣人也!”韩王然对着嬴成蟜施礼一拜。 群臣起立,拱起双手,对着公子成蟜下拜: “公子高义,吾等今见圣人也!” 声音轰鸣,像是要震得大殿四分五裂。 “何其伪也!何其伪也!”公子成蟜跳脚大骂:“尔等但凡将心思挪用一点,在民在国,韩国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申不害乃强韩者,亦为灭韩者也!” 韩王然憋住笑。 小小竖子,还真当自己是贤人了? 连续坑秦两次,怎敢对韩国国策指手画脚? 韩国群臣中传来三两笑声,若有若无。 没有申不害,韩国当初就不会有劲韩之名,申不害在韩国地位就如同商鞅在秦国地位。 能说出申不害是灭韩者这种话,蠢不可及。 也对,能合纵五国坑害自己国家的人,会和聪明两个字沾边吗? 东海宫。 书写《韩非子》的韩非正写的好好的,毛笔忽然断裂成两截。 韩非一愣,盯着断掉的毛笔茬口,怔怔出神。 [笔乃言志传承之物,无故断之,不祥之兆……] 一念及此,他再没有心情书写。 飘逸如仙的他走出宫,身处花团锦簇之中,望着信宫前殿的方向,面容愁苦。 他很担忧他的母国。 仙生俗念,落下凡尘,便是谪仙。 他为了他的母国临尘,可他的王上却对他百般提防。 王上嘴上说着他好生清闲,不知道分担政务,实际上大朝会、小议会都不让其参加。 韩非为王上举荐了不少师兄弟,最显眼者便是其师弟李斯,举荐了不下十次。 至今,韩王然一个都没有接纳。 桃花宫。 姬夭夭呵呵笑,笑的灼灼其华,笑的眼泪流淌。 那一双娇美的俏颜沾上凄凉的泪水,便是凄美。 “韩国。”她笑着哭,哭着笑:“早就没救了。” 曾几何时,她也想做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她做到了。 一计引秦赵争锋,自嫁保韩国平安。 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可惜,先王不信她。 可惜,庸王培养的人,也是庸王。 国家,国与家。 国保不住,那就保家。 儿子在的地方,就是她姬夭夭的家。 她洗漱,描眉,盛装打扮,比当年大嫁秦国时还要美丽。 她是公子成蟜的母亲。 使秦,她陪公子成蟜一起。 秦国,咸阳,相邦府。 吕不韦身处其中,依旧是做着相邦该做的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批阅奏章,呈送王上,他好似将治水这两个字抛出了脑外。 华阳太后立场的改变,楚系的站队,于事无补,正向吕不韦与华阳太后讲述的一样。 吕不韦翻开一卷奏章,目中映照出竹简上的留白,以及一个个微小的标点符号。 他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仁心,王道。 “天下,当如此!” 一个时辰后,相邦长史甘罗送吕不韦上驷马高车,陪同一道去王宫。 小童在马车上担忧地道: “相邦大人,我” “私下称呼随意些,不要称官职。”吕不韦随口道。 小童抬眼看看,弱弱应“唯”,搞不清楚主君为何对一个称呼有这么多要求。 他之前因为不称主君官职,被说了一通。 才六岁的他虽然聪慧,能够觉察到朝堂斗争,但还不能洞察一个称呼变化的意义。 称官职,则表在公在政,为秦臣。 不称官职,他甘罗就是吕不韦的班底,先私而后公。 小童咽了口唾沫,道: “主君呀,我们去见谁呀?” “太后。” “华阳太后不是和主君意见一致吗?” “夏太后。” 听了主君回答,小童有片刻的愣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秦国,不止一个太后。 当初秦王子楚能顺利登基,名分这一块,就是夏太后补齐的。 驷马高车,四匹马,十六蹄。 踢踏声很密集,很紧促,像是催促的鼓点。 吕不韦闭目养神,他的时间不多了。 公子成蟜归来之前,他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他每争取一份力量,都是给公子成蟜减轻一份负担。 中宫,夏宫。 夏宫是夏太后幽居之所,远离处在中央的甘泉宫,位于中宫一角。 成为太后的夏太后,依旧和没当太后之前一样,很没有存在感。 除了在先王梓宫前露了个脸支持秦王子楚,后续就几乎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以致于秦人很少有人记得秦国有两个太后。 旁人不记得,秦王子楚记得。 登上王位后,他终于不用担心惹华阳太后不快,而不敢去探望自己的生母了。 无论一周政务多么繁忙,只要在咸阳,秦王子楚至少会探望夏太后三次。 五马王车驶入夏宫,秦王子楚到。 昨日他刚来探望过夏太后,今日他行程本没有夏宫。 他来此,是因为夏太后请他来。 夏太后很少请他来,这是第二次。 身在五马王车车厢时,秦王子楚脸色还有些不好看,他已经知道母亲要对自己说什么了。 常侍嬴白通报,相邦马车半个时辰之前从夏宫驶离。 等到车府令掀开车帘,秦王子楚走出车厢的时候,面色已是和平常一样。 他走进夏宫主宫室,微笑着走到夏太后面前,给夏太后行礼问安。 夏太后扶起儿子。 她的容颜看上去比华阳太后年轻许多,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美貌。 她拉着秦王子楚坐下,张张口,又闭上了。 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她一向没什么话语权,不会争,不敢问,多说一句话可能就招来灾祸。 先王在时,她一直处于半幽禁的状态。 先王宠幸美人甚多,她只是其中一个,她和其他美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先王眼中,她们都是玩物。 讨得欢喜了就玩一玩,惹不欢喜了就惩罚之,最严重者杀之。 年长,色衰,就是令先王不欢喜的事。 容颜老去,仍不失先王宠者,唯有华阳太后一人。秦王子楚心中微痛。 这个谨贵为太后仍不敢多言的女人,是他的生母,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亲。 他不为王时,不敢尽孝,思母而不能见母。 如今他为王了,可以随时见母,可以尽情尽孝。 他权力深重,却不能改变母亲谨小慎微的心性。 这是夏太后数十年的习惯,能活数十年的原因。 秦王子楚稍稍用力地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 “阿母,儿子来了。 “有甚话,直说便是。” 夏太后低着头,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若是不看那满头白发的话。 她鼓起勇气,低声道: “异人啊,你不来看我的时候,都是成蟜照顾我呀,你能不能不要难为成蟜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子楚心中酸涩。 “异人”这个已经淡忘的名,如今只有夏太后还记得。 “阿母,儿子没有难为成蟜。”他笑着解释:“只是这个孩子有些天真,有些问题想的少,儿子不能听他的罢了。” 白发上下抖动,掩着夏太后的脸庞: “我,我就是说一下……” 这位太后之后再没劝过秦王子楚,言说也很少。 都是秦王子楚说,她应上一两声,吐出来的话多是只言片语。 看她那副模样,就像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说话一样。 秦王子楚眼中蓄着泪水,说着说着就流下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话,才能让母亲欢喜起来。 他可以让母亲走出圈禁的幽宫,却不能让母亲走出心间的囹圄。 他微微低头,尽力控制不发出颤音让母亲担心,以袖拭泪。 袖子刚抬起,一只不甚粗糙,有些苍老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睛。 他抬头,终于又看到了母亲的脸。 夏太后一脸担忧,眼中透着怜惜: “异人不哭,阿母不说了。” 观政勤学殿,殿外空地。 嬴政正在练武,身边有数个小孩一同陪其练武。 教这些孩童练武的师者不苟言笑,双眼如同鹰目一般锐利,呵斥不断: “李信!站稳了!再让我看见伱弯膝我把你腿踹断!” “蒙恬!枪歪了!” “蒙毅!你学你兄呢?抓紧举平!” “熊启!把你楚人那个鸟样给乃公收起来!这里面你打得过谁?你不服个屁!” “熊文!说你弟没说你是吧?白眼谁呢?不练就滚!” “嬴政!你是我秦国太子不是优伶!学的是杀人剑不是娱人剑!你这剑软绵绵的,调情呢?” 六个孩子不敢还嘴,早就被骂习惯了。 李信、蒙恬、蒙毅、熊文、熊启时不时瞥一眼太子,心中都有些疑惑。 太子剑术,今日确实有些差啊,难道是刚才被相邦找去骂了一通? 夜。 咸阳街道上除了巡行的锐士,几无人烟。 咸阳实行宵禁,这个时候走在街上,没有身份,会被当做贼直接杀死。 月光照耀,一片清冷,寂静。 不知几时,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划破夜色,蹄声打破寂静,停在了相邦府门前。 驭手恭敬地掀开车帘,引着一道倩影自马车上走下。 月光冷,倩影的脸比月光还要冷。 驭手上前,敲开相邦府的大门。 先给了骂骂咧咧开门的嫪毐一嘴巴子,然后昂着头,一脸骄傲地说道: “常侍大人拜见相邦,请相邦出门迎接!” 嫪毐压下心头火气,捂着脸,看了一眼在外面站立的嬴白。 刹那间,火气更大了。 在赵国,就没有他玩不到的女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嬴白俏颜,在心下记住了嬴白。 要庭院中的侍卫看守住大门,返身去禀报相邦,脱离门口视线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见我鸟,叫你哭!” 不久,相邦吕不韦披着衣服,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 他站在相邦府内,嬴白站在相邦府外,二人对视,谁都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嬴白轻呼一口气,视线又冷了许多,锁在吕不韦那张如同王上一般瘦削的脸上: “闹够了吗?” 吕不韦摇摇头: “不够。” “你不该找夏太后,你明知道夏太后不理政事。” “夏太后不理政,王上如何登基的呢?” “好胆!”嬴白一声厉喝:“你安敢僭越!议论王上!” 吕不韦心平气和地看着嬴白,淡淡地道: “你一个常侍,深夜来访,要我这个相邦出门迎接,才是真正的僭越。” 嬴白怒色一闪,正要再说话。 吕不韦出声迅速,抢在嬴白先前道: “滚。” 嬴白瞪大眼睛,诧异大于愤怒。 自秦王子楚登基,知道她身份的人,还没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 她凝视着吕不韦,不言。 刚才是想说话被抢断,这次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吕不韦的言语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 这位在朝堂短短数月就压过了楚系,除了秦王权势最大,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吐字清晰,动嬴白之心弦: “找准自己的席位。 “你能做的事,是个人都能做。 “我能做的事,只有我能做。 “不带王上之意,再独自来寻我,我要你命。” 他话音未落,就转身离开,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常侍嬴白。 驭手比嬴白还要愤怒。 主人不方便之时,正该是仆从表忠心的时刻。 驭手举着马鞭,指着吕不韦的背影,喝道: “安敢对常侍大人不敬!” 他喊了一嗓子,就心满意足,准备之后领赏。 这喜色刚涌上来,耳中就听到了一声: “杀。” 这好像,是相邦的声音……驭手的脑中刚闪过这个想法,眼前就被利刃反射的月光填满。 秦剑出鞘,沾染鲜血,驭手横尸。 嫪毐踩着驭手的脸,脚尖拧动,狠狠研磨。 脸被扇之仇,不隔夜就踩回来了。 嫪毐狞笑着吐了一口吐沫,挑衅地看着常侍嬴白,觉得当面吐比背后吐要爽太多了。 嬴白怒瞪着吕不韦的背影,身子愤怒到颤抖不休。 她攥紧拳头,想要为维护王上而死在这里,她是真的不怕死。 她站了片刻,默默转身,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相邦府门前。 好在这驾马车是两匹马,她还能驾驭得了。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她今夜来此,确实是私行,王上不知道。 她要将吕不韦的嚣张面孔告诉王上,要让王上知道吕不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上,大于一切。 门内,吕不韦听到马蹄声远去,忽然停步,忽然笑了一下。 别说,这种仗着身份重要直接杀人不多言语的感觉,真是爽啊。 上次在白起面前,他理解了范雎。 这次在嬴白面前,他理解了白起。 他重新走回到门口,看着从赵国立功而被招到咸阳的嫪毐把驭手踩得血肉模糊,吐了一口又一口唾沫。 正在全心对尸体施暴的嫪毐完全没有察觉到吕不韦的到来,他在赵国没受过这等委屈,必须要彻底发泄出来。 等到他发泄完,回首一看,主君就在身后。 他一惊,紧接着就放松下来,笑着拱起手: “让主君见笑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主君都把人杀了,他只是踩了尸体几脚,吐了几口唾沫,算什么大事? 吕不韦望着这个雄壮的门客,眸中冷色再现: “我与你说过,秦国与赵国不同,咸阳与邯郸不同。 “在这里,要忍让,看来你是没有记住。” 嫪毐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知道主君生气了,那就道歉呗。 他“噗通”一声跪下,一脸诚恳地说道: “是嫪毐的错,求主君饶过我这一次。” 吕不韦俯视着嫪毐,摇摇头: “你走吧,回邯郸去,我把在邯郸商会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你。” 这样的人,他没办法用。 在咸阳如此招摇,不知隐忍,迟早会给他惹来祸患。 嫪毐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大惊失色。 他好不容易才来到咸阳,哪里肯回去? 好兄弟赵底都快要坐上九卿的位子了,比什么吕氏商会要强上千倍万倍不止! 商,哪配和政相提并论? “主君!”嫪毐连连磕头,声泪俱下:“请看在嫪毐跟着主君十三年的份上!再给嫪毐一次机会吧!再给嫪毐一次机会吧!” 若是平常,吕不韦就把嫪毐赶走了。 但现在他正是用人之际,而且用的人还最好忠他大于忠秦。 十三年这三个字,打动了吕不韦,让他决定再给嫪毐一次机会。 他迈出相邦府的大门,轻轻踢了一脚驭手尸身: “覆水难收。 “你若能收回所作所为,便暂且留下吧。 “天亮之前,把痕迹舔干净。” 公子成蟜归日将近,他时间无多,没有培养人的空闲,这是他临时想到的最快检验方式。 如此巨大耻辱都能忍,日后小的耻辱便也能忍。 吕不韦走了,嫪毐蜷缩在一起,与驭手尸体为邻。 走? 还是……留。 这一夜,相邦府外多了一条野狗,伸着舌头,舔着死尸。 把血、口水、泥,吃进肚子里。 又八日,公子成蟜佩五国相印,过函谷关,使秦。 6k,再补2k,明天继续 一直做图的20221227210635589兄弟,加一下群,本书免费开放给你,你只要想看,我给你出全订钱 169.第169章五国合纵而迫秦! 第169章五国合纵而迫秦! 秦王柱元年,八月,九日。函谷守将蒙武,护送五国相邦公子成蟜赴咸阳。 秦国诸将之中。 蒙骜、王龁、王陵、麃公是宿将,老将,处于半隐退的状态。 樊於期、桓齮、杨端和、王翦、蒙武等将则是正值壮年,当打之时。 老将那一批的领军人物,是白起。 而这些正值当打之年的秦将,领军之人未窜头,隐隐约约有蒙武之意。 身为蒙骜之子的蒙武,在孝文王时就备受信任,守备秦国东门户函谷关。 秦王子楚继任,蒙武信任未失半点。 蒙家忠诚度向来不容怀疑,老将蒙骜站队从来只站王上。 自幼熟读兵书,只缺一个证明自身机会的蒙武策马走在驷马高车右侧。 他目视前方,身侧便是马车之窗,似是对着身前的空气道: “长安君可信得过武,愿与武单独言说一二。” 车窗内,飘出童稚而略显尖锐的嗓音: “停车,请蒙武将军上车。” 驭手甩鞭,勒缰绳。 四马停蹄不动,高车轮子向前滑行少许乃止。 蒙武下马等待,对自车上下来的姬夭夭颔首致意,不苟言笑。 临上马车之时,看了一眼马车左侧的白衣盖聂,扶车轼而登车。 剑圣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自从和白无瑕比剑过后,剑圣评判秦人武功就有了一个参考标准。 蒙武,近白无瑕。 车内有小黑虎在,至少能给他争取片刻时间,对公子构不成威胁。 马车内,嬴成蟜放下《公孙龙子》,揉着有些疼痛的头坐起身。 他这已经是第四遍看《公孙龙子》了,但还是没想到胜过公孙龙子的办法。 嬴成蟜都怀疑过。 这个自有辩者以来的最强辩者,压胜诸子之口的公孙龙子,是不是自带辩论必赢系统,太bug了。 小黑虎在车厢一侧睡得正香。 哦不,现在得把“小”字去掉了。 短短数月,黑虎身长就已经接近一米,马车都快装不下了。 它占据了车厢一整个侧面,从车头到车尾。 蒙武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头黑虎,小惊一下。 人的力量再强大,面对一头成年老虎,赤手空拳也不能胜之,撑死老虎的可能都比打死老虎的可能大。 武松打的那头老虎是施耐庵给他打的。 “公子喜欢豢养动物,还是豢养一些温顺的。”蒙武贴着黑虎对侧走过去,正坐在嬴成蟜身前,点着黑虎说道:“这头畜牲一旦发狂,公子性命不保。” 蒙武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说车内黑虎,也在点嬴成蟜行事暴烈太欠考虑,此番作为日后将反噬自身。 公子成蟜呵呵轻笑: “它睁眼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给它吃的喝的,把它养到这么大,在这期间它犯错了我会教训它。 “我觉得,它伤我的可能,比将军伤我的可能还低。” 他的行动就和照顾黑虎一样,细致入微,做过慎重思虑。 若是被伤害,那不是计划引发的问题,而是秦国武将问题。 烛光摇曳,少年的脸上光线一直在变,忽明忽暗。 蒙武看着少年阴晴不定的脸,望着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眸,确定少年是真的听懂了并做出回复。 蒙武心中再次为公子成蟜之智暗叹,嘴上说到: “公子还记得当初以函谷虎符,使武调五百骑营救太子的事吗?” 嬴成蟜点点头。 对秦始皇的救命之恩他怎么可能忘,他向来是个施恩图报的人: “记得。” “武记得公子当时说,要严查幕后主使是谁,公子查到了吗?” “……”嬴成蟜没有立刻回应。 时至今日,他早就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还是从幕后主使之口得知。 母亲姬夭夭告诉他,行刺赵姬母子是自己出的主意。 他的父亲秦子楚同意了,派遣刺客行凶。 而嬴成蟜之前一直高度怀疑的师长吕不韦,不但完全没有参与此事,还并不知情。 当时吕不韦拦着少年调兵,不过是赵姬母子死对其自身有利,欲坐看事态发展,顺水推一把舟罢了。 公子成蟜不言语,蒙武便也不言语。 两人静静对视,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看着对方脸上的光线随着摇晃的烛光而变幻。 车厢内极静,静得连黑虎睡觉时极低的“呼噜呼噜”声都能听的清楚。 嬴成蟜拿起摊放在床上的《公孙龙子》。 卷起竹简。 重新放下。 正坐,肃容面对蒙武。 他原本没认为会和蒙武聊多久,只是随口一应罢了。 史书上,蒙武笔墨不多。 蒙家三代——蒙骜、蒙武、蒙恬,蒙武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视古人。 但在面对名气不大的蒙武时,他还是犯了毛病。 嬴成蟜苦笑一声,拱手赔礼,郑重致歉: “小子狂妄,小视将军了。” 蒙武能够问出这个问题,证明其已经知道了答案。 嬴成蟜不知蒙武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越早,越证明蒙武的能耐。 若是在他接兄长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嬴成蟜就要怀疑史官秉笔直书的真实性了。 蒙武没有说什么,这个话题他不能说透,点到为止就好。 他提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劝说,劝说公子成蟜放弃。 若是有选择,他还真不想多说话。 远离咸阳喧嚣,在函谷关悠闲自在做一个关键武将,多好的事啊。 只要他守函谷一天,蒙家就一天不会出事。 否则,不怕他打开函谷大门吗? 蒙武组织语言,片刻后,沉声道: “公子做事,太过认真。 “这在某些时候是好事,但在某些时候就不是好事。” 要不是对蒙武印象大为改观,嬴成蟜此刻心里已经喷一句“废话”了。 但此刻,少年老老实实听着,应声道: “将军说的是,请将军赐教,说的明白些。” “公子真的不懂吗?”蒙武不信。 少年刚刚回应他第一句话,回得和高居朝堂那些秦臣没甚区别。 “懂是懂的。”少年苦笑,冲着黑虎努努嘴:“我养它养到这么大,它亲我护我。可现在我要是冲着它脑袋一剑劈下去,它也会吃我的。” 五国使者齐至,皆为列国身份高贵之人,此刻事态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蒙武瞥了眼黑虎,饶有深意地说道: “只要公子想,杀一个畜牲再简单不过了。 “若是公子不想动这个手,就把这头畜牲留给武。 “没有公子护着,武杀这头畜牲也很是简单。” 五国是顶着公子的名义才合纵一起,没有公子牵头,秦国可将五国逐个击破。 嬴成蟜低下头,似是在认真思索。 少顷,少年低语,像是自言自语: “小子便直说了吧,小子此来,没做不成功的准备。” 他抬起头,一脸坚毅: “郑国治水,关中修渠,谁也拦不住,我说的。” 公子成蟜直言。 蒙武依旧以虎代指: “公子,畜牲就是畜牲。 “再通人性,也是会吃人的。 “渭水红了三日,飘得多是冤魂。” 再执着,就会死,死因可以随意栽在五国头上。 “是将军要杀我吗?”少年犀利发问。 蒙武皱眉,生了退意,哪里能说的如此直白呢? 他干净利落地拱起双手,低下头: “蒙武不敢,蒙武告退。” “将军且慢!”嬴成蟜前扑,双手把住蒙武的手,紧紧盯着蒙武的眼睛沉声道:“将军只想得到自身前途,就不为关中百姓考虑吗?” 蒙武不言,他才不会说出留人话柄的言语。 他也不走,他要听听公子成蟜还能说什么。 嬴成蟜屁股离开脚跟,身子慢慢立起,使得自身压迫性强一些: “将军正值壮年。 “不过是十年不打仗而已,再过十年,将军就不能打了吗? “和将军一般年华的秦国诸将,为何就等不得十年? “小子知道你们建功立业的心,知道你们迫切想要加官进爵。 “十年之后,根治关中水患,李冰的都江堰将在此之前完工。 “到时我秦国坐拥巴蜀、关中两大粮仓,将军们尽可打个够,真正将军出征!” 蒙武默然,静静看着少年。 神情没有变化,眼神没有变化,心中没有变化。 秦国武将是很难被蛊惑的,因为他们信奉的是实打实的战功,是刻刀刻在竹简上的《军功爵》。 秦国武将大多看不起文臣,认为文臣都是一群幸进之辈。 文臣升迁,只要讨得王上欢喜就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大王殿,那又如何?不还是王上一句话的事吗? 而他们武将就不一样了。 他们头顶的官职、爵位,浸满鲜血。 秦国除了王上,他们只认战功。 战功高者为尊! 蒙武起身: “公子还记不记得,当时救长公子,公子是如何要武出兵的。 “时移世易,公子,收手吧。” 马车门帘晃动,蒙武下车了。 嬴成蟜面有愠色,眸子冒火。 他没有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在秦国境内,受到秦国武将的生命威胁! 他脑海中的认知再一次离散重组。 这个天下,没有npc。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 他挡了别人的路,别人就会把他踢走。 踢不走,就会试图杀死,丢到道路两旁的茂盛草地,和草地上其他尸体堆积在一起。 孝文王在时,甚爱他,他说什么是什么,能够凭借孝文王的宠幸强令蒙武低头。 现在秦王换了,他的父亲秦王子楚当政,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就是与秦王子楚为敌。而站在秦王子楚一边的蒙武,和秦国急需证明自身正值当打之年的武将们。 骄傲地高昂着头颅,满身杀气地盯着他。 秦之武将,放在华夏史上也是最骄傲的。 什么宗室子弟、相侯卿臣,全部不放在他们眼中。 没挡路的公子成蟜人人爱。 挡路的公子成蟜,呵…… 杀之前通知一声,武将们认为自己就已经很尊重了。 接下来的五日是刺杀的日子,层出不穷的刺杀…… 在有秦律监管的秦国境内,平日间匪患绝迹,这些时日竟然盗匪横行。 而且,抓不到贼。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刺客留下的只有死尸,没有活人。 见证这一切的,除了沉默不语的嬴成蟜,还有赵国使者李牧、韩国使者张良、楚国使者李园、燕国使者鞠武、魏国使者唐雎。 八日后,咸阳城终于到了。 驷马高车在进入咸阳城时,嬴成蟜特意来到函谷守将蒙武面前: “多谢将军。” 按照常理,蒙武只需要派人护送就行,是不需要一路亲自护送的。 蒙武神情复杂,牵牵嘴角,拱手抱拳: “祝公子好运。 “虎,犹可杀。” 少年摇摇头: “将军这一路上的恩情,成蟜会记住的。” 说完,嬴成蟜转身就走。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且看日后行动便是。 “不必!”蒙武在其身后,沉声说道:“不是武保护了公子,是先王的在天之灵保护了公子。” 嬴成蟜身形定格,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望着蒙武,眼神晃动。 蒙武拱手向天,遥遥一举,拨马而回。 风起,吹得凉蒙武的脸,吹不凉蒙武的心。 他不后悔自己的作为。 报答先王知遇、信任之恩,比爵位、官职,更重要。 函谷守将蒙武,深受先王信任,为先王心腹也。 让蒙武放弃前程的不是公子成蟜,是秦孝文王。 嬴成蟜站在原地,望着秦国的天空: “大父……”声音颤抖,隐有哭腔。 咸阳城门口,相邦吕不韦亲自迎接公子成蟜,面色极白。 他拱起手,微微低头,一脸愧色: “不韦失职。” 他和嬴成蟜商议过,最好的结果,就是吕不韦能让治水一事在咸阳通过。 他没有做到最好。 嬴成蟜走近,眼眶微红。 他刚要答话,一股浓烈的药味直钻其鼻腔,是从身前师长身上散发出来的。 嬴成蟜看着师长的脸,才发现师长脸上的白不是劳累的苍白,是失血的惨白。 不需要说话,他也知道。 这些时日,受到刺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吕不韦身为秦国相邦,身在秦国都城咸阳,依旧受了如此重伤。 这件事的危险性,远比嬴成蟜想象的要大。 没有蒙武,或许他都到不了咸阳。 “师长已经帮我许多了,怪成蟜,未领会师长之前说的危险。”嬴成蟜目中燃烧起两团火焰,越发炽盛:“接下来,就看弟子的吧。” 按照礼仪,秦王召见使者当在清晨。 嬴成蟜和五国使者在秦国驿馆入住,负责接待外宾的典客芈宸亲自派重兵保护。 当夜,有刺客至,盖聂负伤。 嬴成蟜一夜未睡。 天亮之时,其双目血红,领五国使者入章台宫。 既然他没死,功就必然成! 章台宫,前殿。 秦王子楚高坐在上位,望着台阶下面行礼的次子,默默注视。 他没有想到,再见次子,是在这样的场合。 少年行礼毕,拱手,沉声道: “小子观关中水患频频发作,淹死旱死者不计其数,有伤天和。 “因此,小子请郑国入秦,治水关中,挖渠引道,造福百姓。 “请秦王有好生之心,恩准此事!” 赵国李牧、燕国鞠武、韩国张良、楚国李园、魏国唐雎随之拱手,齐声喝道: “请秦王听我国相邦/令尹之言,恩准此事!” 五国相逼。 端坐在上位,秦王子楚一时间仍有些恍惚,感觉眼前一切都不真实。 他派次子出国前并没想过,他的次子,竟然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更没想过,这么大的阵仗,对付的竟然是自己。 一人佩五国相印,这般壮观事,史上也只有一个佩六国相印的苏秦能比了。 他的次子比苏秦少佩一个相印,看似略逊一筹,好像不如。 但要是连年龄一起比,苏秦不知道逊色多少筹了。 事有轻重,秦王子楚很快收摄心神。 次子想要以五国逼迫他,那真是小瞧了他,他可不是燕王喜那个蠢货! 秦王子楚身子挺直,瘦削脸上嘴角勾起,狞笑道: “我秦国之事,关你们鸟事?” 他抬起手指,一个一个地点过去: “赵、燕、楚、韩、魏。 “伱们的王,准备好和寡人开战了吗?啊!” 秦王子楚想的很明白。 五国合纵,最终的手段不过就是打仗罢了。 与其等不肖子说出来,威胁自己,不如自己说出来反威胁。 五国,合纵起来也是五国。 是五个国家,可不是一个国家。 这些年列国合纵还少吗?最后失败的原因都是各自为战! 他目光移动到五人中,最为年轻的张良身上,手指连点三下: “你韩国距离我秦国最近,我秦国大军一到,顷刻灭之也! “韩王是怎么想的?怎么也敢派人来惹寡人不快呢?” 秦王子楚重重一拍身前桌案,厉声道: “寡人将攻韩!何人愿为寡人取之!开疆扩土!” 樊於期、杨端和、桓齮……林林总总站起来十余名武将,个个脸上一脸振奋。 “桓齮愿为之!干韩国女!占韩国地!” “这回该轮到乃公了!我王让我去吧!” “於期愿攻韩!” “腾不破韩,愿死于外土,不归秦也!” “……” 张良直接懵了。 在韩国,说要打仗都是推三阻四,谁都不想拼命。 而在秦国,众人都抢着去。 张良在这一日,见识到了一个与韩国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秦将的嗜血、轻蔑,化为一颗种子,落在张良心间。 时机成熟,就会发芽。 是窜出一棵草,还是开出一朵花,亦或是长成一株参天大树,皆是未知。 但在此时此刻,张良腿有些软,想要回韩国。 而就在这个秦国诸将争论最为激烈,空气中隐隐约约都弥漫着血腥气的时候。 比他小的公子成蟜却踏前一步,尖声喝道: “诸君!听成蟜一言!” 少年声音的穿透力很强,即便是在十来个武将的粗嗓门中也散了出去。 但这些武将并不鸟少年,依旧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少年挡了他们的路,他们连刺客都派出去了,少年在他们面前是真没什么面子。 眼见公子成蟜颜面就要落地,年迈的麃公暗中叹一口气,铁拳猛的砸在身前桌案: “都你母的聋了!听不见公子说话!” 麃公的战绩,诸将是服气的,一个个红着脖子慢慢噤声。 麃公淡淡地望着公子成蟜,道: “公子,有甚话,可以说了。” 少年对着麃公微微行礼: “多谢。” 从他小时候起,这个老将就一直很关照他,对他容忍度极高。 少年转首,望着高台上冷笑的秦王子楚。 他父亲只是一句话,就让韩国使者胆怯。 他费尽心力的合纵瞬间崩裂一角,好像就是个笑话。 然而,若这次合纵如此简单告破,少年这些时日又怎会遭受如此多的刺杀呢? 就算韩国此刻退出合纵,五国合纵少一韩,还有赵、魏、楚、燕四国呢。 公子成蟜高高昂着头,义正言辞: “关中,是秦国的土地。 “关中百姓,是秦国的百姓。 “但他们不只是秦国的百姓,还是天下的百姓! “秦王不怜爱自己的子民,所作所为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而我们爱秦国的百姓,秦王却还要训斥,威胁,欲以兵道镇压。 “这暴虐的行为已经触怒了上天,秦国的不义之师必然不会胜利! “天下的百姓,天下人爱之!人人都能爱之! “我们为道义而战,焉有战败之理? “我们不欲战争,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事,只是想行道义而已。 “但秦王若是执意要战,那便战吧! “看看秦国锐士,能否战过五国正义之师!” 李牧上前一步,站在相邦身后,道: “相邦的言语,便是赵国的态度。” 他残疾的手臂有些怪异,他无疾的脸庞比手臂更怪异。 他的脸上是和秦国诸将一样的兴奋。 能迫秦国治水,是好事。 不能迫秦国治水,与秦国开战,更是好事! 长平、邯郸两战,打光了赵国男丁,让赵国不得不休养生息。 只要兵力够,赵国依然是好战之国! 李园小迈一步,站在令尹身后,脸上有些畏惧: “楚之事宜,皆由令尹做主。” 唐雎没有说话。 迈步,站到连魏王面都没看到,就当上相邦的少年身后,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比唐雎先一步站位的,是鞠武,一脸沉稳。 被吓住的,有且仅有一个韩国。 6k,我应该只欠1.5k了,明天再更个5500字我就不欠账了啊 170.第170章子楚失算!白起不战! 第170章子楚失算!白起不战! 四国同进,为张良心中将熄之火加上一根干柴,火苗重新窜起。张良跟着一同迈步,站在公子成蟜身后。 趋福避祸,已经被韩人写进本能。 “逆子。”秦王子楚阴沉着脸,对着次子怒道:“汝是寡人的儿子!汝竟然合纵五国来讨伐寡人!汝为人子乎?” 公子成蟜面不改色,但身上的气势落下三分,目光中的逼迫性少了许多: “战,非我所欲也,乃是父王你所欲也。 “我此来,不为讨伐,而为道义!” “就像父王你征伐燕国而救我是为了道义一样。” 秦王子楚怒瞪双目,先是道了一声: “你还知道你的命是寡人救得? “寡人生你养你救你,你却如此报答寡人,天下岂有这样的人乎?” 然后看相燕国相邦鞠武,面露不解之色: “寡人不明白。 “燕国为什么愿意帮着这个给燕国带来灾难的竖子,征伐秦国呢? “请燕使来给寡人解惑。” 鞠武微微低头,不让秦王看到其眼中的愤怒,不给秦王找到攻燕的理由。 原本他也将燕国遭受的厄难赖在公子成蟜身上。 没有公子成蟜,秦王不会有借口伐燕,燕国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为列国所欺。 但在公子成蟜派出的独眼使者抵达蓟,表明需求后,鞠武就不这么想了。 他身前的少年,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只站在道义的一边。 少年是被诸侯利用了。 燕国违背道义,少年针对燕国。 秦国违背道义,少年针对秦国。 少年很公允。 但,秦国不是,秦君不是。 既然怨不得少年,那燕国之殇,便要算到秦王子楚的头上了。 一腔愤懑自鞠武心中升起,自其口中流出。 他头颅低下,说话时看不到嘴动,只能听见声音: “秦王之言,武不解也。 “公子是我燕国相邦,何时给我国带来灾难了呢? “我国伐赵战败,是因为王上受到栗腹蛊惑,发动了这场不合道义的战争。 “不义之战,就当败啊。 “栗腹贼子战死,我王又受到了将渠的蛊惑,迁怒于相邦,又做了违背道义的事。 “违背道义,当受惩罚。 “这惩罚我王自取,我王还为此向天下发布了公告,相邦无错也。” 鞠武在“公告”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他的怒火要冲破天灵盖。 就是这个公告,让燕王喜彻底失去了人心,没有人再敢直言进谏。 而他鞠武正计划请燕王喜下台,提前让太子登基,以此破局救燕。 秦王子楚派的使者就到了蓟,带来了让燕太子丹质秦的消息。 燕王喜质燕太子丹于秦,燕国再没有能承继大统的人了。 鞠武眼睁睁看着燕国走向衰落,却无计可施。 而这,都是秦国毒计!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不能让秦王看出他的愤恨,平稳声线继续道: “秦王还说我国讨伐秦国,刚刚相邦不是为秦王解释了吗?我国何时说要主动讨伐秦国了呢? “我们五个国家站在一起,是为了关中百姓的性命,不是为了战争。 “虽说关中百姓是天下人,但他们更是秦人啊。 “连我们这些外国人都看不下去关中百姓年年遭受水患苦难,秦王怎么就能看下去呢? “秦王也不必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一一问下去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们五国是为了道义,所以聚在一起。 “而秦王失了道义,自然形单影只。 “秦王当也站在道义一边,就像前些时日使我王遵循道义时候一样,和我们站在一起。 “用郑国治水,挖渠引道,造福关中啊。” 一气说完,鞠武心中甚是畅快,该是秦国尝尝道义的滋味了! 他竭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后,迫不及待地抬头看秦王表情。 看到秦王子楚面容有些扭曲,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当真要放声大笑。 [你秦王也有今天!] [也会被道义所困!] [好好体会我燕国当初的感受吧!] 秦王子楚眯起双眼,手支着桌案缓缓站起身,道: “尔等,皆不怕死乎?” 他拔出腰间悬挂的秦王剑,抡剑破空,有声骤响。 秦王子楚剑尖越过公子成蟜,对准其身后众人,眸中杀意大放: “尔等可听闻天子之怒乎?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滚回你们各自的国家,不要陪这竖子胡闹! “否则,寡人先杀尔等,再发兵伐尔等之国!让尔之国家流血漂橹!” 堂上诸秦将兴奋莫名,重复秦王子楚的话,大声附和他们的王: “先杀尔等,再发兵伐尔等之国!让尔之国家流血漂橹!” “先杀尔等,再发兵伐尔等之国!让尔之国家流血漂橹!” “先杀尔等,再发兵伐尔等之国!让尔之国家流血漂橹!” “……” 杀伐气惊天动地。 秦将无征兆集体兴奋,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五国使者皆心跳空了一拍,楚国使者李园面色更是泛了白。 当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单独承担秦国怒火。 这是武安君白起以一生无败的战绩,以百万条列国士卒性命所打出的共识! 秦国锐士,天下无敌! 嬴成蟜没有意外,他太了解秦国这些武将了。 按照前世的话说,秦将都是最为激进的鹰派。 而在受到了如此多的刺杀后,嬴成蟜对秦将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他之前对秦将激进的评估,还是太保守了一些。 这次他没有喝止诸将,等待秦将自己慢慢平息。 麃公帮过他一次,已是有些犯了众怒。 再帮公子成蟜,老将晚节不保,公子成蟜不忍。 若是不帮,那说话不好使的公子成蟜将威信大失,后续说的话先天就少了五分力度。 浪潮再高终有落,秦将呼声渐渐止。 公子成蟜做好准备正要出声,魏国使者唐雎在其身后低声道: “相邦是君子,唐雎却也不是小人,我国更是最重视道义的国家。 “相邦被困时,我王可是大为震怒,已经做好了发兵的准备。 “相邦为道义做了这么多事,之前的事雎不在,便不说了。 “眼下雎就站在相邦身后,怎能让相邦独撑呢? “请相邦暂歇,让雎来,雎也略通些道理。” 少年回首,望着唐雎的脸。 唐雎回以微笑。 唐雎生来一副温和面庞,像是个好好先生,这一笑越显人畜无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应对眼前激烈场景的人。 但嬴成蟜识人,除了以相貌,还以史载。 “那就有劳先生了。”少年诚恳道。 唐雎出面要比他出面好,更能让他父亲看出五国的决心。 唐雎微微欠首,低声道: “此乃唐雎之荣幸也。” 不等堂上声音完全消失,唐雎目中厉色一闪。 明明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介文臣,锐色竟是不逊色堂上秦将! 他目如鹰隼,锁死秦王子楚,毫不掩饰他的杀意。 在他身边的燕国使者鞠武惊吓连连,不知道这位魏使发什么狂疾,怎么敢如此对秦王。 五国合纵的主要目的限制秦国发展。 逼秦国治水修渠,耗费秦国国力,行疲秦之举,是最好的方案。 伐秦是秦不治水的次之选择,就像当初五国合纵伐齐一样。 鞠武不能理解唐雎的强势。 [这场仗要是打起来,你唐雎什么态度都无所谓。] [可要是没打起来,秦国治水,五国合纵解除,到时魏国或许就因为你唐雎的态度而遭厄难啊……] 唐雎也不能理解鞠武的软弱。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怕个鸟?] [秦国治水要十年,这十年是秦国发展停滞甚至极大可能倒退的十年,这期间燕国不发展了吗?] [连十年后的秦国都怕,燕国派此胆小之人,还真是没人了!] “秦王可听过卿士之怒乎?”唐雎高声喝道。 秦王子楚冷笑: “庸夫之怒,以头抢地耳!” 唐雎厉色: “雎说的是卿士!而非庸夫也! “从前专诸刺杀吴王僚的时候,彗星尾巴扫过月亮。 “聂政刺杀韩傀的时候,一道白光直冲上太阳。 “要离刺杀庆忌的时候,苍鹰扑到宫殿上。 “此三人皆为卿士,心里愤怒还没发作出来,上天就降示了征兆。 “而我已经发怒,欲效仿三人。 “上天之所以没有给出征兆,是因为我还心存侥幸,希望秦王能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因一己之私念误了关中百姓! “但若是秦王冥顽不灵……” “撕拉”一声,唐雎双手撕开身上衣衫,赤裸着胸膛,能看到其胸膛因为强劲心跳而一起一伏。 他袒胸露乳,大声喊道: “我今日虽然手上无兵,但也要尽力杀秦王! “我必死无疑,但也要尽力让秦国百姓都穿孝服! “若实在杀不了秦王,也要让我的血溅出十步远,洒在秦王身上! “这就是卿士之怒!” 不等秦王子楚说话,堂上诸秦将好些已是离开椅子。 他们嘴上喊着“鸟人找死”,“杀你母”,“那你就死”等等言语,向着唐雎冲来。 相比于动嘴,秦将更喜欢动手。 敢对他们的王如此不敬,已有取死之道! 当适时,相邦吕不韦站了出来,抓起椅子砸向跑的最快的武将腾。 腾没有防范身后,直到椅子临身才压力深重。 他力量本就蓄在双手之间,身体中的元气提前就调动起来了。 当下头未转过,拳头先行。 将本要释放到唐雎身上的力气全部砸向身后,他以为是人。 “砰”的一声闷响,肉身撞木椅。 椅子一腿掉落,在地上翻滚一圈,被一个秦将猛然一脚踩在脚下。 腾双拳见血,退了两步,眉眼皆是杀意。 这一番碰撞声响巨大,让扑向唐雎的武将们都闻声而望,身形不前,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当事人腾双目扫视,很快就见到身下没有椅子,站起来的吕不韦。 他身形一窜,如猛虎扑击: “贱商!”吕不韦灭了东周国,在秦国武将中间建立了威望,连麃公都给三分颜面。 但他终究是资历太浅,只有灭东周这一个战绩。 在这非常之时,镇不住暴怒的武将腾。 二人厮打在一起,拳拳到肉。 这番变故让秦王子楚都一时惊住了。 他想过吕不韦会帮次子出头,但他只想到了吕不韦会说话,没想过吕不韦会动手! 只见章台宫中拳脚交互,喝声不断,几个回合过后竟是吕不韦占了上风! 文官压武将! 天罡倒反转! “放肆!”秦王子楚终于反应过来。 他持着秦王剑,站在高台上,剑锋雪亮欲饮血: “都给寡人住手!” 武将腾又受了吕不韦一脚,面沉似水地退开。 肉身上的疼痛完全赶不上心中的耻辱,他竟然没有打过一个文官! 腾望着吕不韦惨白的脸,又落在吕不韦有片缓慢扩大红痕的肩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腾很清楚,那是血。 但没有利器在手的他,这短时间内根本没有给吕不韦造成任何外伤。 不是他造成的伤,那就是吕不韦原本就带的伤,八成是他们派出去的刺客所为。 他输给的不仅是文官,还是个负伤的文官! 吕不韦微微扭动手臂,看看双臂上东一点、西一点的斑斑血迹血迹,哼了一声。 这不是他的血,是腾的血。 腾的拳头砸椅受伤,落在他身上的血迹。 吕不韦早就知道,秦国是一个残暴的国家。 很多时候,理不及力。 以暴,方能治暴! 一众武将看吕不韦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变得有些欣赏。 这些莽夫欣赏拳脚远远高于言语。 秦王子楚瞥了眼心腹吕不韦,眼神复杂,吕不韦又一次在他面前证明了自己。 他的相邦虽是商贾出身,但能文能武。 说的过文臣,镇得住武将。 只是这一次的证明,不合他秦王子楚之心意,是在助长次子之气势。 是该和不韦多说一些了,这病不该瞒着他了……秦王子楚心中想着,面上一肃: “章台宫是尔等打闹之地乎?啊?” 一句话,将吕不韦和腾这场打斗定了性,打闹。 打闹就是小事,秦王子楚继续道: “一个是我秦国之将。 “一个是我秦国相邦! “外使当前,要尔等学优伶表演助兴? “丢人现眼!各罚两月俸禄!”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秦王子楚便不再理会两人。 武将腾回到自己椅子坐下,面庞发赤,觉得没打过甚是丢人。 相邦吕不韦刚刚砸出椅子,没有椅子,只得站着。 秦王子楚视而不见,该给一点教训! 秦王子楚缓缓落座,气势随着屁股而降。 他做为天下霸主秦王,没有立刻斩杀当面说要杀死自己的唐雎,就已经有些失了威严。 此消彼长。 堂下的公子成蟜一行人气势如虹。 李园、张良、鞠武都挺直了身躯,为能在秦王面前占上风而骄傲,为能完成迫秦壮举而自豪。 历史上,列国合纵迫秦的事其实不少。 苏秦、匡章、公孙衍等等,都做到过。 每一次达成既定目标,都会震动天下,影响中原。 例如苏秦合纵迫秦昭襄王去帝号。 强势打压了秦昭襄王的气焰,给了列国信心。 例如匡章率三国联军攻破函谷关,打进关中。 让诸侯知晓函谷关可以被攻破,秦国地利并非无懈可击。 参与者既能闻名于当世,又可列名在史书,让后世知晓。 如此好事,却有一人不满,李牧。 迫秦虽好,伐秦更好,打仗才能显出他的本事。 他大展拳脚的天地是战场,不是朝堂。 秦王子楚望着次子,忽然发笑,容颜尽展,一点也没有被迫的模样。 李牧挑挑眉,期待事情有转机,希望秦王能强硬一点和五国开战。 那时他就算做不成能做五国联军统帅,至少参军作战不成问题,到时狠狠证明自身。 李园、鞠武觉得秦王在挽尊,想保留一点尊严罢了。 唐雎做了两手准备,不辱使命或献身不辱使命。 迫秦伐秦都行,迫秦最好,他也不是一门心思寻死。 张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生在战国七雄之末的韩国,这是头一次打高端局,完全跟不上节奏,随波逐流。 公子成蟜面无表情,心如明镜。 他知道,他的父亲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握有一张王牌在手。 这张王牌,还是他送到父亲手中的。 战国四大名将之首,人屠,白起。 攻伐之事,莫有过者。 秦王子楚饶有兴致地看着次子,似乎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小孩玩闹罢了。 他没有镇住次子,这应当算是惊喜。 要是能吓住五国,让其合纵瓦解,能继续藏着白起自然是好事。 但既然吓不住,那等到五国气势达到最高,再狠狠一脚踹下来镇压,也不错。 诸侯从云端跌到黄泉,摔的越疼,越惧秦国。 怯者,未战先输! 等秦国兵粮皆足,再收割今日胜利果实,灭掉这些骇破胆的列国,一统天下。 从一开始,秦王子楚就没认定五国合纵能成。 他呵呵笑,想要说出白起未亡的消息,道: “竖子就是竖子,谋划失算。 “你找赵、魏、楚、燕、韩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们白” “秦王!”公子成蟜打断其父言语,认真说道:“我若是你,就遣人确认一番,小心捉鸡不成蚀把米。” 秦王子楚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些异样。 捉鸡不成蚀把米他能听懂,次子说过许多小故事,其中就有这个: 【一韩人抓着一把米去引诱邻居的鸡,鸡直接啄在其手上,其手中米尽掉在地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故事是说没占到便宜反而吃了亏。 秦王子楚觉得很有趣,一直记着。 他微微扭扭脖子,仔细打量着次子,对视次子双目。 [把“偷”改成“捉”……这竖子,是故意的……他在提醒寡人。] [寡人用你提醒?] [昭襄王都说不动白起,你以为吕不韦能?笑话!] 心中这么想,但秦王子楚还是没有说下去。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招手,要常侍白近前,去看望一下白起,打探一下白起态度。 堂下,五国使者没听过这个故事,只凭字面意思,不能确定具体意思。 因为“捉”有可能是主人来捉,也可能是友人来捉。 不等他们细想,一直站立的吕不韦就沉声道: “尔等让郑国来关中治水,怎不让郑国去尔等国家治水呢?” 秦国相邦的视线落在李园的脸上,喝道: “你楚国的水域,不该治治吗?” 秦国武将们有好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吕不韦是怎么回事。 相邦不是谏言治水吗? 蒙骜闭上眼睛,心下了然。 虽然也有些不明所以,具体原因不知,但相邦所为大半定是拖时间了。 立场是不能轻易换的。 秦王子楚也清楚这一点,看了眼吕不韦,没有说话。 摆摆手,让宦官搬把椅子过去。 不管是什么心思,至少现下吕不韦的言语和他的立场是一致的。 那就要赏,表明跟着他不会亏待为他做事的人。 赏吕不韦,给文武百官看。 嬴成蟜抿抿嘴,这就不需要他出场了,五国各自应对就是了。 他的心微微有些跳。 白起接到他的书信不回应,让他有些失算。 白起不理他师长吕不韦,不与相谈,甚至要杀之,让他仍旧失算。 他虽然连续在心中调整对白起的策略,但能否真的让这位战国人屠靠拢过来,他心中把握也不是百分百。 他咽了口唾沫,开始紧张。 此时此刻,成败已经脱离了嬴成蟜的掌控。 少年突然想到了护送自己一路,为了大父而背离自己立场的蒙武。 这个世界是真实而残酷的,不是游戏。 他不是玩家,也没有npc。 一个多时辰后,常侍嬴白匆匆而至,面色上有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慌。 她进了章台宫虽然尽力遮掩,但脚步的匆忙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嬴成蟜的心“怦怦”乱跳,很快。 而他的父亲,秦王子楚的心跳的比他还要快!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疯狂蔓延! 常侍嬴白趴在秦王子楚耳边,惊慌道: “白起言:‘身有疾,不能战!’” 那个……我欠的章都还完了啊,谢谢唯有换花落知大佬的又1500打赏。 emmm,我想订个加更规则,鞭策一下自己,但我又不想兄弟们破费。 咱们这么的吧,订个白嫖的加更规则,主要是我找点码字动力。 本章评论过20,明天还是6000字。 骂我不算,刷也不算,至少要20个不同的人。 月票打赏这些,兄弟们在觉得写的还行,有能力的情况下量力而行,不强求。 171.第171章五国援粮,助秦治水 第171章五国援粮,助秦治水章台宫前殿。 相邦吕不韦、廷尉华阳不飞、典客芈宸等人在和五国使者互相交涉。 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激烈异常,看似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视线瞟向上首秦王的频率快了许多。 吕不韦知道王上在等白起的回复,他也在等,心跳速率比那夜兵变还要快。 五国使者不知秦王在等什么消息,但他们知道秦王等的消息一定对当下局面有极大推进,甚至有很大可能促使秦王做下决定。 他们呼吸微微屏起,等待秦王结束这场意义不大的争论。 是成是败,皆在此时。 秦王子楚心中大震,面上却波澜不惊。 勾勾手指,示意说完话的嬴白再靠过来,吐气如丝: “你去驾寡人王车,接白起来章台宫。 “告诉他不必战,出席即可。” 秦王子楚登基不满一年。 未登基前,秦国国力就不适宜大规模作战,现在依旧不适宜,粮少人缺。 他同意次子出秦使赵,周游列国。 正是为了挑拨列国,让秦国安安稳稳地休养生息,以待日后以雷霆之势一统中原。 秦王子楚只是想以白起吓退列国,想让白起提供威慑力,而不是想立刻和列国开战。 真要开战,那他肯定会让白起在战场上复活,给六国来一次狠的。 就像长平之战,秦昭襄王暗中换将,以白起领兵。 不知情的小将赵括中计,贪功冒进被白起大败,一战断了赵国脊梁。 嬴白香汗淋漓。 一半是跑的,一半是吓得。 汗渍未干,她又匆匆出殿,二去白氏府邸。 秦王子楚看着常侍背影,胸腔中的阴郁却没有半点消退。 因为他知道,白起说的“身有疾,不能战”是托词。 昭襄王要白起攻邯郸时,白起说过类似的话,也是托病不出。 白起已经做好选择,站在了他这个秦王的对立面,站到了那个竖子的身后。 白起称病,是不想与他闹太僵。 而他要嬴白去驾王车请白起,是进一步逼迫,逼迫白起再一次做出选择。 但昭襄王都没有逼动的白起,他就能逼动了吗?白起意志不可谓不坚定。 他的视线挪到次子身上,又挪到吕不韦身上,想不通两人是如何说服白起的。 明明上一次吕不韦去找白起,还险些被杀。 秦王子楚此时忧心,正是彼时放心。 之前就是因为知道白起意志坚定,他才从没想过白起会改变立场。 唐雎、鞠武、李牧、吕不韦、芈宸、蒙骜……章台宫前殿几乎所有人在嬴白跑出去的刹那,都有一瞬间的无措。 能进入这个大殿的人,就算是再直率的武将,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明白味了,找到关键点在常侍身上。 众人正等着嬴白回禀,秦王当机立断与五国开战。 嬴白没回来时,秦王子楚表现得太有信心了。 而现在,常侍第二次跑出去了,王上还没有表明态度。 这……文臣面面相觑,敏锐察觉到了事态有所变化。 虽然王上还是一副极为自信的模样,但真要是如此自信为何不回绝五国,直接与五国开战呢? 武将……想的就很简单了。 王上为何还不杀这五国鸟人?把这几个鸟师者杀了,直接开战啊! 只有蒙骜、麃公、王陵、王龁这四公神态严肃,交头接耳了两三句话。 他们不知道白起还活着,但他们知道现在不适合打仗,更不适合一打五。 原本他们对王上极有信心,相信王上手上有能够震慑五国的事物,治水、开战两不选。 常侍第一次跑出去,四公耐心等待。 常侍第二次跑出去,四公知道,坏事了。 这是意外。 四公打了一辈子仗,最忌讳的就是意外。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心跳慢慢正常。 他要是手上有香槟,现在已经提前开了。 白起,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半个多时辰以后,嬴白回来了。 她这次来回乘王车,所以比上次要快得多。 独身一人。 秦王子楚看见嬴白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的结果,心中重重一沉。 等到嬴白在他耳边说出: “白起言:‘身患重疾,离不得床榻,今日实是无法出席了,请王上恕罪。’” 秦王子楚心间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他的大父秦昭襄王逼迫不了白起,他也一样。 没有白起的支持……秦王子楚双目微眯,打量朝堂群臣。 白起态度,便是武将态度。 只要白起未死消息一出,以四公为首的秦国武将尽皆会归在白起麾下,唯白起马首是瞻。 当然,秦王子楚可以选择杀了白起,像他的大父秦昭襄王一样,让秦国武将知道谁才是秦国的主人。 但杀白起,是纯粹的弱己。 非必要,秦王子楚不会做。 而除了势力最大的武将派系,站在某竖子身后的,还有以吕不韦为首的部分文臣,和外戚中最大的楚系。 相邦。 御史大夫。 九卿。 这十一个人,站在秦国文官金字塔尖,是拿两千石最高年俸的实权上卿。 吕不韦自身是相邦,麾下有两个九卿,楚系有两个九卿。 十一个人便占了五个,支持秦王子楚的文官高层只多了一个。 看似秦王子楚依旧占上风,但要知道的是。 九卿中有绝大多数人从屁股坐上位置开始,就必须站在王的一边,立场基本上是绝对不可能动摇的。 九卿之首,奉常。 掌宗庙礼仪,文化教育,是祭天出兵时的主持者,与秦王一个鼻孔出气。 九卿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 九卿卫尉,掌宫门卫屯兵。 九卿太仆,掌舆马。 这三者哪一个立场偏移,都会威胁到秦王安全。 九卿宗正,掌王族亲属。 绝对的王权拥护者。 这五个人,是保底拥护秦王子楚的。 按照常理,其实还应该有一个少府。 九卿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供养,专司供给王室。 少府掌管秦王私财,与国财分开,本来也应该是站在秦王子楚一边。 但因为吕不韦理财有道,早在秦王子楚还在邯郸时就接管了秦王子楚所有的钱财供给。 所以吕不韦为相邦后,就在秦王子楚的默许下就把少府换成了自己的人。 也就是说,本应该至少有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宗正、少府六个保底的秦王子楚,还丢了一个少府。 这在实质上看,秦王子楚已经是大劣了。 若非御史大夫隗状是秦王子楚新提拔的人,坚定不移跟着秦王子楚走。 那不论实质仅论明面,秦王子楚也是大劣。 武将全失,文官大劣,秦王子楚忽然想笑。 不知不觉间,咸阳这片天地,怎么一下子就换了呢? 他换了个坐姿,在堂下争吵声中,开始认真考虑妥协次子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他依然可以一意孤行,乾纲独断。 他是秦国的王,他的手中握有秦国所有虎符,他一声令下想让谁人头落地谁就要人头落地。 但他现在这么干,有一些不合适。 他不能一个人把所有事都做了,更不能犯众怒。 秦国是他的秦国,也是贵族的秦国。 治水,修渠,这其实都是好事。 坏事的点,在于治水要耗费的国力,在于列国趁火打劫,在于他应该没有十年时间了…… 他呵呵一笑。 问题有许多,看看能否一个一个解决吧。 若都能解决,那就治吧。 秦王子楚第一个解决的,是他的命。 他可以死,为了秦国。 这就是秦王的命。 此时,精神抖擞的吕不韦正在堂下言说实际: “尔等口口声声为了道义!为了百姓! “那耗费的粮食、人力,尔等为何不承担呢?” 沉寂了一个半时辰有余的公子成蟜开口了: “可以啊。 “秦国若允许五国援助,五国可以立即派人,立即运粮啊。” 少年说的极为认真,认真到跟在他身后的李牧、唐雎、李园、鞠武、张良,全部懵逼。 五人看着少年面孔,竟然看到了少年眼底的喜色,似乎是就在等吕不韦问这句话似的。 这稚子……不会真是个君子吧? 真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简单的治水修渠了? 五人中,就是现下最薄弱的张良也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五国派人运粮,至关中。 那到时候能是治水修渠吗?那肯定是打仗啊! 这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可以,是堵吕不韦的嘴。 可从一个秦国公子嘴里说出来,还是从秦国差点举国攻伐救出来的公子成蟜嘴里,这…… 被抢了词的五人一时懵逼之后,纷纷附和公子成蟜。 有公子成蟜在前面冲锋,硬顶秦国,他们乐的在后面摇旗呐喊。 在想着公子成蟜还真是个君子的他们没有注意,或者说注意了没有在意。 公子成蟜接管了话语权。 躲在嬴成蟜身后的五国使者,是不会迎接秦剑锋锐,但也失去了进攻、防御、后撤的指挥权力。“荒谬!”一声炸喝忽然响起,一个老将站了出来。 其虽非秦国四公,但其比四公更要受到秦将的崇拜,就连四公在面前都要低下头颅。 秦国上卿,乐毅。 武将向来论战绩。 乐毅之战绩,秦国唯有白起能媲美之。 老人须发皆张,指着嬴成蟜: “小儿无知! “我国放弃天险,引五国大军进入,岂非自掘坟墓乎? “关中尽是平原,无险可守。 “你为我秦国公子,我王为救你更是不远千里将伐燕! “你这竖子怎恩将仇报!欲灭我秦国也!” 嬴成蟜也很愤怒,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污蔑: “五国是为了道义!是为了给关中治水才派人送粮!你怎么能说五国是想要攻伐秦国呢? “你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乐毅冷笑: “哦?是这样吗? “竖子回首问问身边的李牧,当初赵国为何不让我秦国大军借道伐燕。”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李牧刚要回答,少年先大声喊道: “因为秦国是要打燕国! “因我一人!引发战争!伤千千万万人性命! “这不是道义! “赵国当然不会借道了!” 少年回首,抬头坚定地望着李牧: “是这样吧?” 李牧也看着少年,少年表情似乎在说一定是这样。 这位不擅长权谋的赵将短暂沉默,然后撇过头,他有些心虚。 他刻意大声,表明不心虚地喝道: “然也!” 少年得到了肯定,眉眼间更为自信,昂着头望乐毅。 像是在说,你看我就说是这样吧。 乐毅气笑,大骂道: “竖子不足与谋!” 治粟内史士仓摇摇头,笑着说道: “此言差矣,公子成蟜不过赤诚之心,乐公年老,不能理解少年罢了,我却是能知悉一二。” 这位专管秦国财政的九卿摇头晃脑,开始报数: “治水关中,以五万人为计,以十年而论。 “一人一年食十八石粮,五万人一年食九十万石粮,五万人十年食九百万石粮。 “人嘛,我秦国不缺。 “既然公子说是为了道义,那就援助一些粮食好了。 “我秦国也不要多,就按照所需的粮食数。 “五国每年就援助我国九十万石粮,平均一国十八万石,如何啊?” 李牧、鞠武、唐雎、李园、张良都暗暗冷笑。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啊。 他们合纵逼秦国修渠,是为了弱秦,消耗秦国人力粮食,不是为了资秦! 他们等着掌握话语权的公子成蟜一口回绝。 “好啊!”少年一口答应,速度奇快无比:“就这么办!” 最为敏锐的唐雎脸色霎时一变。 因为公子成蟜一直是五国代表,今日所说尽是站在五国立场维护五国利益。 所以唐雎被麻痹了,先天以为公子成蟜依旧会维护五国利益。 直到公子成蟜说话,唐雎才猛然想起来。 身下这位少年君子的立场不是五国,而是道义! 还不等唐雎说出拒绝的话,早就等候多时的吕不韦一口应下: “一言为定!” “不可!”唐雎终于说出口了,额头有些见汗。 事情走向有些偏离了。 秦国文武还没有反应,公子成蟜先不乐意了。 他回过头,皱紧小眉头: “为何不可?” “这……”唐雎大脑前所未有完全发动起来。 他紧急搜寻理由,比刚才怼秦王的时候还要忙碌。 这位以口舌自傲的魏国名仕,有些慌了。 他必须要找到一个符合道义的理由。 道义是一把双刃剑,对敌时锋利无边,对己时同样如此! 所谓师出有名,这个名就是道义。 五国以道义联合在一起,逼迫秦国至此。 这个时候若是自废道义,无法自圆其说,那将是场灾难。 没有道义,合纵不成。 单对单,秦国是无敌的。 唐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察到高台上秦王的目光侵略性越来越强了。 似乎要通过他这个媒介,而攻到魏国去! “因为我魏国缺粮啊!”满头大汗的唐雎终于是想到了:“我魏国若是每年予秦十八万石粮,那就会死伤魏国子民成千上万!以人命而修渠,这是不道义的行为啊!” 嬴成蟜暗暗赞叹。 唐雎不愧是能在青史留名,有勇有谋的说客。 只要打开一个思路,后续言语就如同瀑布之水倾泻而下,急智若斯。 若是临时对之,少年或许会语塞。 但现在,他不是临时,他做过太多的预稿了。 少年“啊”了一声,不甘地点点头: “那……确实如此。 “治水修渠,是为了百姓。 “用百姓的性命去治水,这是本末倒置,这确实是不道义的行为啊,确实不能给粮。” 唐雎抹了一把汗,连连应声称是。 燕使鞠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警戒值提到最高。 燕国因为十万石粮而死了假相将渠,现在要十八万石? 不行! 绝对不行! “相邦啊。”鞠武苦着脸,诉苦道:“你是到过蓟的,连我都城的百姓都不能够吃饱啊,哪里还有粮供给秦国呢?更何况我演过距秦国山高水远,千里迢迢运粮至此,十不足一,运到秦国的十八万石粮,我燕国要一百八十万石粮啊。” “这……”少年迟疑,然后点点头:“在理。” 唐雎开了个头,鞠武紧随其后。 李园、张良、李牧三人直接抄作业,都说本国无粮。 这边哭穷未竟,那边吕不韦就冷哼一声: “看来,公子做下的承诺,是不做数了? “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少年躬身下拜,诚恳地说道: “是小子有失考虑,言语不周。” 这一道歉,气势便降了。 代表五国出使的嬴成蟜的气势下降,五国气势便也下降。 吕不韦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喝道: “你五国合起来都拿不出的九十万石粮,却要我秦国一国出吗? “你们会死伤子民,我秦国就不会死伤子民乎? “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一群下作鸟人!” 魏使唐雎怒目,刚要反驳。 少年音响在他前面。 公子成蟜刚直起来的腰又弯了下去,道: “是小子考虑不周。” 唐雎:“……” 他迅速拉起公子成蟜,怒声道: “我五国粮食运送到秦国,路途便要损耗无数!而你秦国却不需要如此!”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虽然话还是一样的话,但第二时间说出来的气势,和第一时间是不同的。 尤其在少年先致歉的前提下,唐雎言语效果更是大打折扣。 主管山川河流的秦国少府扬眉: “魏使的意思,是我国关中就可筹措九十万石粮了? “要是关中一地能有九十万石粮,那还治什么水?修什么渠?足够食用了!” 李牧行军打仗,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廉颇十三万破六十万就是最好的例证。 而士气,就是气势。 发觉落了下风的他立刻参战,沉声道: “关中的粮自然是不够的,但你秦国只有一个关中吗?” “赵狗不懂不要乱吠。”主导了邯郸之战的老将王陵冷笑:“我秦国自然不只一个关中。但从萧关调粮到关中,路途比邯郸到关中还远。你赵国粮行百里有损耗,我秦国就没有嘛?莫非你这条赵狗能复活长平下面的四十五万赵狗,引阴兵护送我秦国的粮?” “老狗敢尔!忘了邯郸之败乎?”李牧眼瞳充血,却是硬生生克制了打过去的冲动,他是少有不冲动的武将:“战场上相见,牧拿你祭旗!” 王陵、李牧互相瞪视,各自阴沉着脸不言语。 秦国相邦吕不韦神情淡然,轻蔑地望了一眼五国: “公子,明白了否?”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公子成蟜: “关中用郑国治水,则死伤百姓,自亡秦国也。 “只有你一人是君子,你身边的都是小人,他们是在利用你。 “他们只想要秦国灭亡,哪里管百姓死活呢?” 公子成蟜如遭雷击,回首看着五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指着五人,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尔等为何没有言说治水有如此大代价?尔等包藏祸心也! “尔等非为救民,而为灭秦也!” 楚使李园立刻就想要狡辩——是你派使者来找我们的,不是我们找你。 这锅他李园肯定是不背的。 唐雎眼疾手快,手肘轻轻撞击李园心口。 这个时候内讧,自破合纵,不是拱手给秦国做嫁衣吗? 李园吃痛,一时没有说话。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划水了近两个时辰的张良咽了口口水。 他……好像找到感觉了,这是计谋的味道。 只要能让秦国治水,让秦国十年不能外战,十年不能发展,疲秦大计不就成了吗,这是大方向啊。 那送一点粮,怎么不可以接受呢?完全可以接受啊! “公子,我们就是为了道义而来。”男生女相的张良这一刻分外美丽:“既然秦国缺粮,那我韩国可以援助一些,只是……” 在嬴成蟜眼中,张良脸上带着光。 张良抬头,第一次主导话语,面对秦国文武,心有些打颤。 他咬咬牙,继续说道: “只是,十八万石实在太多了,我韩国凑不出这么多。 “我韩国只能在保证我韩国子民不受饥饿的情况下,尽力援助秦国。” 6k 172.第172章尘埃落定,太子易位? 第172章尘埃落定,太子易位? 张良一言落下。李牧、李园、唐雎、鞠武四人互相看了看眼神,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迫秦治水,使其无力东出,十年不得发展,是大计。 大计能成,些许耗费并不算什么。 合纵逼迫天下霸主秦国,不付出一些代价怎么可能呢?只要这代价在可承受范围内就没问题。 四人纷纷效仿张良,表态会援助秦国粮食,在本国子民不挨饿的情况下。 公子成蟜大喜过望。 少年先是为自己刚才怀疑五国使者,诚恳道歉。 然后在秦相吕不韦面前昂起脑袋,似乎五国使者的态度再次给予了少年傲气: “如此,秦相可还有要求乎?” 吕不韦冷笑一声: “虽是狡诈,但不失魄力,倒是舍得下本钱。 “如此一来,我就只有一个要求了。” 秦国相邦环视五国使者,沉声道: “我秦国要和尔等订立盟约,治水修渠期间,尔等不得来犯!” 不看五国使者脸色,吕不韦笑着对公子成蟜道: “公子,这要求不过分吧?不违背道义吧?” 少年脸上有少许怒色: “秦相此言,分明是不信任我等!不信任我等操守!” “事关我秦国关中万万百姓,不韦不敢不谨慎。”吕不韦道:“为百姓负责,这亦是道义。” “好!就依秦相所言!”少年赌气似的一口应下。 眼看事情就要到此截止,唐雎急忙出声: “且慢。” 少年一脸疑惑地回头看,脸上表情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 唐雎内心苦笑。 少年答应得太快了,快到他都有些反应不来。 不能在秦国治水期间攻打秦国,又是一个自缚手脚的条件。 但……也可以接受,疲秦才是大计。 只是既然要绑上手脚,那不能只绑一方吧? “既是盟约,那边应当是约束双方,哪里有只不许一方攻伐之道理?”唐雎沉声道:“秦国治水期间,不得东出攻伐!” 伐秦不能,那锁秦就是必要完成的事。 吕不韦回首去看上位,征询意见。 秦国,秦王子楚说了算。 秦王子楚微微颔首,亲自道: “好,寡人答应你们。 “治水期间,我秦国不东出征伐,尔等不进犯函谷。” 秦王子楚一锤定音,同意了五国要求。 愿意让郑国治关中水患,引水修渠。 秦国武将大多面有愠色,满怀杀意地看着五国使者,和公子成蟜。 关中那地方水患极为难处理,十年难治好。 而十年治不好,他们就十年不能战。 人之一生有几多十年?又有几多十年能战呢? 他们不敢抱怨王上,只得将怨气尽数撒在五国使者和嬴成蟜身上。 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但,这并不影响大局。 章台宫,前殿。 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会议散了。 五国使者一一回了驿馆,等待二番战。 五国要援助多少粮食,还未定下数量呢,想来又将是一番激烈的舌战。 而这些,就与嬴成蟜无关了。 少年做事对列国有利,列国给予少年相印,让少年做主。 现在要列国向外拿粮食,对列国有害,少年就做不了主了。 议政殿。 嬴成蟜站在大殿门口,推开殿门,驻足门槛前。 好像门槛太高,他迈不过去。 “进啊。”在内的秦王子楚手中拿着玉箸,笑着喊道:“站在那里做甚?” 刚刚在章台宫前殿,两人还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过去不足半个时辰,秦王子楚却像是忘记了刚才不快,笑容之中满是慈爱,好似一位慈父。 嬴成蟜,有些不适应。 明明面对其他诸侯,他能心口不一、虚与委蛇,怎么面对秦王就做不到了呢? 嬴成蟜望着殿内。 陈列摆设都很是熟悉,和以往他来此时一模一样。 他试图迈步,跨过这个门槛,却迈不过去。 他一直以为他做好了和父亲见面的准备。 其实,他并没有。 秦王子楚一手拿着玉箸头敲打装着羊肉汤锅的黄铜小鼎,一手招呼着次子: “进来啊,膳宫庖人知道你回来刚做好的,都没要寡人叮嘱,来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嬴成蟜默然半晌,抬起了脚。 他迈过门槛,履落于地,传出声响。 这声响极为细微,听在秦王子楚耳中却有些响亮,震动着他的心。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儿子真正回来的感觉。 成蟜宫,李一宫。 宫内,秦国王后姬窈窕一身玄黑色大长裙,裙摆拖曳于地,尽显贵气。 她并不喜欢这种服饰,她喜欢的是易于动作的胡服。 只是,赵国贵女能在大庭广众下穿胡服,秦国王后不行。 “夭夭你看。”姬窈窕平举双手,欢笑着转了个圈:“你设计的服饰,我穿着如何?” 姬夭夭温柔笑着: “阿姊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 她把威严、贵气都留在了韩国。 来到秦国的姬夭夭只剩温柔。 姬窈窕轻叹口气,抬眼望着姬夭夭。 眼前人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似乎从未离开过。 “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王上一直思念你呢。”姬窈窕走近姬夭夭,摸着姬夭夭的脸:“你啊,走了半年有余,一点都没变。” “阿姊倒是变化很大。”姬夭夭抓住姬窈窕的手,道:“说谎更为自然了。” “我没说谎,是真的,王上真的惦念你。” “他不是这种人。” 姬窈窕正要再问夫君辩解,嘴都张开了。 对上姬夭夭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又闭上了嘴。 等了片刻,才无奈说道: “好吧,他确实不是这种人。 “他左眼是自己,右眼是秦国,其余一切都不放在他的眼里。 “他现在拒绝和我行房,理由是为了保证政儿的太子之位无可动摇,防止日后因为争王位而生乱。” 姬夭夭露齿一笑,连连点头: “对了,秦王就该是这种人才对。” 姬窈窕本以为姬夭夭会露出惊诧之色,却不想姬夭夭毫无意外。 她轻哼一声,非要姬夭夭惊到不可: “这就罢了。 “或许是我缠着他要与他敦伦次数太多,你知道他又说出什么话了吗? “你肯定想不到!” 姬夭夭轻声说道: “阿姊既然说我想多,那我定然是想不到了,请阿姊为夭夭解惑。” 姬窈窕环顾左右,似乎是害怕屋内有人听到似的。 这副模样让本对秦王子楚说什么没有太多在意的姬夭夭,真起了三分兴趣。 在姬夭夭的眼中,赵女姬窈窕一直是个行事大胆的女人,爱骑马射箭胜过红妆美服,具有极为明显的赵人性情。 当上王后之前尚有几分克制。 当上王后之后,便是面对华阳太后,姬窈窕也是我行我素丝毫不遮掩。 到底是什么话,能让姬窈窕都想着避人呢? 姬窈窕可是能在函谷关外,当着五百秦骑的面管他姬夭夭的儿子叫夫君的人。 姬窈窕矮下身,附在姬夭夭的耳朵边说道: “他说,我若是实在忍不住就去找个男人,别让人知道就行。” “什么?”姬夭夭惊呼出声,花容失色:“阿姊,这可开不得玩笑!这真是他说的?!” 姬窈窕很满意姬夭夭的反应。 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妹妹,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嘛。 她故作不悦: “骗妹妹做甚? “我虽然豪放,但怎能乱说这种事呢? “阿妹千万不要向外说,我是信任阿妹,才跟阿妹说的。” 姬夭夭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脑海中频繁风暴。 姬窈窕等了一会,轻轻推动姬夭夭,妩媚的脸上满是期待: “妹妹这次回来是做甚?还走不走?” 回过神来的姬夭夭眼中闪过一抹哀色,很快敛去,笑着说道: “我怕蟜儿归秦不适,故而陪之。 “蟜儿离开,我也便走了。” 姬窈窕听到姬夭夭还是要走,心下就是不喜。 再一想到嬴成蟜也要走,不喜之色更深。 “妹妹尚有韩国可回。 “成蟜出生便是秦国公子,能去哪里? “他才七岁,妹妹真就忍心让他继续在列国之间奔波吗?” 秦国几乎没有人再轻视姬窈窕、嬴政这对母子了,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示忠诚。 但这些人对姬窈窕再好,在姬窈窕心中也赶不上姬夭夭母子。 因为姬夭夭母子释放善意,是在嬴政为秦太子之前。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 姬夭夭低下头,没有应声。[蟜儿若是留下,你会更不喜的。] [这孩子现在还不能释怀先王的死,那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议政殿。 父子二人在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 等到吃完了,要宦官收拾好桌案,秦王子楚食指倒扣敲了三下桌案。 嬴成蟜在“咚咚咚”的响声中抬起头。 “瘦了一些。”秦王子楚感叹道,伸手去摸次子脸颊。 嬴成蟜本能想要躲开,颤了一下,然后强行止住身形不再动作。 秦王子楚似无所觉,揉了次子脸颊两下便收回了手,笑着道: “你方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和寡人单独相处,便没有意气了吗?” 嬴成蟜勉强一笑: “怕惹父王生气罢了。” 秦王子楚夸张一笑,一指点在次子额头: “你还知道会惹我生气?说说吧,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 秦王子楚不明白,这水怎么就非治不可呢?怎么就非要发动全国修渠呢? “治水修渠,是好事吧?”嬴成蟜问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子楚点点头。 这当然是好事,否则他早就把都江堰停了。 将洪水引入干旱田地,水涝旱地这两害就都解决了,多出了两份可以供耕耘的田地。 “那不就得了。”少年摊开手,一脸无奈道:“既然治水修渠是好事,那父王在问什么呢?” “不要在寡人面前装无知。”秦王子楚根本不信次子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寡人在问什么。” “我真不知道。”少年嘴硬的很。 “竖子!”秦王子楚身子略微前倾:“粮,如何办?” “赵、楚、燕、魏、韩这五国,不是答应援粮吗?” “你听他们放鸟屁!他们援助能援助几多?大部分粮食不还是要我秦国自出?”秦王子楚怨气半真半假。 五国都说要援粮。 都说会在保证本国子民不受饥饿困苦的前提下,把多余粮食援助过来。 可这年头,百姓就没有吃饱过,哪个国家都一样。 年景差,粮不足,百姓艰难求存。 年景好,粮充足,纳了税,百姓勉强果腹。 这粮到底援助多少,还需要进一步会议研讨,但秦王子楚确定肯定不会多。 “蟜儿。”秦王子楚一脸担忧。 抓住次子的手,继续说道: “你不是这些时日被人叫君子叫的多了,真拿君子要求自己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五国是为了道义,真的要拿出粮食助我秦国治水修渠吧? “他们是为了消耗我国粮食,为了占用我国子民啊!” 少年瞥了一眼手,没有抽回,点点头: “成蟜知道的。 “五国援助的粮,肯定不够。 “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父王,关中治好了,受益的确实是我们秦国啊。” 历史上,秦国在没有列国援粮的情况下依旧让郑国治水关中。 如今不管五国能够给多少粮食,都属于赚了。 更何况,这粮食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否则秦国依然有理由不治水修渠。 走到谈判细节这一步,双方谁都不会把“道义”这杆大旗丢掉,都会努力促成谈判。 有吕不韦这位经商起家的相邦在,嬴成蟜相信,五国给出的粮食肯定都在能够容忍的极限。 “你也说了是治好。”秦王子楚恨声道:“郑国是继承的是禹王正统治水法,但这一脉自禹王之后就没治过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能治好?” 秦王子楚的想法和五国想法是一致的,都对郑国很是怀疑。 没有实例,空有名头,能不能行? 这也是五国极力促成此事的原因之一。 虽然他们要付出粮食,但秦国付出的更多,很大可能是十年无用功。 这可是十年,本来变数就多。 执行水工郑国这一脉,还两千年没有治过水,这成功的概率远远小于失败的概率。 嬴成蟜无法在这个事情上说实话。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过,郑国成功治水了吧? “我相信郑国。”少年极为认真,双手张开比划道:“郑国把禹王传下来的定海神珍铁都抵押给我了,那可是禹王传下来的,和九鼎是一样的。他要是治不好水,他哪里敢把定海神珍铁给我呢?” 秦王子楚扫了一眼次子: “装,继续装。 “那根破铁棍子,能和九鼎相比? “有九鼎,意味着正统,否则武烈王何必举之? “你那根破铁棍子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你学了禹王的治水方法! “说实话,你到底凭什么相信郑国能够治好水?” 说不了实话的少年放弃找借口: “反正他能修好,我就信他。” 以他父王性格,再找借口也是平添怀疑,还不如就直接不给理由。 秦王子楚不死心,继续追问。 但再怎么问,少年都是“我就信他”的回答。 秦王子楚有些气急,也有些破防。 他还以为次子提前有什么发现,能确定郑国治水的实证,才冒大风险非要郑国入秦治水。 可现在看,根本就是没有啊,有不早说了吗? “你说不出个究竟,就敢合纵五国来逼迫寡人?你是要害了秦国吗?”秦王子楚指着自己:“五国要是在我秦国治水的时候来攻怎么办?” 少年故作疑惑地说道: “不是定下盟约了吗?” “燕起六十万伐赵时,还是刚刚和赵国签订盟约不久呢!盟约有个鸟用!” “怎么没用?”少年不同意,这可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五国要是背弃盟约来攻,那不就是我秦国占据道义了吗?” 秦王子楚掏掏耳朵: “我秦国占据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有些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道义。”少年重复。 “道义,道义……”秦王子楚低声念叨两句,仰起头:“道义,能给秦国多五十万锐士?” “不能。” “那能给秦国五十万石粮?” “不能。” “那道义有甚用呢?” “占据道义,便师出有名,打的就是正义的战争,士卒士气会完全不同。” 秦王子楚张张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良久,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你就是被人叫‘君子’叫多了! “宋襄公最讲‘道义’,现在宋国在哪? “我秦国出了名的不讲道义,历代秦君都被说是刻薄寡恩,可现在不依旧称霸天下了吗?” 少年深吸一口气: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道义确实没有用。 “但秦国现在有绝对的实力吗?能够以一国而敌天下吗? “要是真能,父王也不会同意治水,被五国合纵所逼迫了吧?” 秦王子楚无言以对。 他阴沉着脸,看着次子半晌。 嬴成蟜正视父亲的眼眸,不躲避。 他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很好。”秦王子楚忽然笑了:“不管你是如何做到的,你确实是胜过了寡人。” 秦王子楚轻轻鼓掌,欣慰地道: “人不在咸阳,却能让武将尽为你所用,半数文官助你成事。 “从这一点来看,你比政儿更适合为王,寡人即日改立太子。 “你啊,要多上点心了,寡人也撑不” “父王。”嬴成蟜打断了其父言语,一脸坦然:“我这次回来,不是抢太子,我还是要走的。” 秦王子楚面色有刹那凝固,很快松懈,笑道: “走?还去哪里?齐国? “也对,天下大国,你只剩下齐还没有去。 “但寡人认为你不必去齐。 “就像你说的,齐没有野心。 “这次合纵逼迫,齐都没有参与,足以见得齐并不想生事,你不必去搅乱齐。” 嬴成蟜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确实是要去齐国,但不是为了搅乱齐,而是为了稷下学宫。 “父王有没有想过,等我秦国得了天下,要如何治理这么广袤的土地呢?” “你这倒是有些超前了,寡人还真没想过。”秦王子楚微微沉吟,道:“但这并不难,夏、商、周不都做到了吗?仿照古人,分封天下罢了。” 嬴成蟜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王错了。 “既然要分封天下,那我们现在还要打什么呢?反正到时候都要把打下的土地分出去。 “父王你想一想,你今日同意治水,除了五国合纵,是不是还因为朝中大半贵族都同意治水。 “这秦国到底是我嬴姓秦氏的秦国,还是贵族们的秦国呢?” 秦王子楚面色忽明忽暗,不知道该说次子志气高,还是说次子狂妄。 和贵族共治天下,这是千年不易的道理。 王只有一个,哪里能事事管呢? “不与贵族共天下,你想与谁共呢?”秦王子楚反问:“你身在咸阳,难道能去管临淄的事吗?” “我当然不能,我也要找人代管。”少年解释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去稷下学宫的原因。我要日后的大秦朝堂有官无爵,贵族再不能够垄断官位,我” “够了!”秦王子楚发怒:“你的想法太危险了!寡人明白为什么吕不韦为你奔波了,原来你同意了他的想法。” “这不只是师长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少年跳下椅子:“齐国,我非去不可。” 气氛到了这个地步,少年反而吁了一口气。 他终于可以走了,不用再继续待在这里,继续和父王说话。 他向着殿外走去,很快就走到门槛前,要迈过去。 “嬴成蟜。”秦王子楚的声音自后传来,很严肃。 少年暗叹口气,止步,回首,笑道: “父王还有什么事吗?” 秦王子楚不看次子,盯着桌案: “你若走了,再不要回秦国。” 少年心中一颤,微微有些发酸,重重点头,大声道: “好!” “寡人最后问你一遍,你现在依然可以为太子,在寡人死后接管秦国。”秦王子楚的声音没有起伏。 “不必了,我兄比我更适合。”少年一脚迈过了门槛。 一脚在内,一脚在外,道: “王上不要太自以为是,自认为很了解我,很了解阿兄。 “武安君能站在我这边,全是阿兄的功劳。” 我又更了6k,我之后请假就不补了啊! 173.第173章养势辅政,去母留子,神医公子 第173章养势辅政,去母留子,神医公子 殿内没有回应,好像秦王子楚并没有听到。嬴成蟜轻吸口气,完全踏出了宫殿。 小小身影,走的很快。 秦王子楚独身待在略显昏暗议政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期间常侍来过一次,欠着身,一脸恭敬地询问“还有什么吩咐”。 秦王子楚没有作声,右小臂扬起摆了摆,嬴白便退下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地回过头,稍显僭越地望着她的王。 她的王面色红润,她的王春秋鼎盛,她的王依然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王。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子有些发酸。 她觉得她的王,很可怜。 姬夭夭来到议政殿请见秦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常侍嬴白入殿通报,带着秦王子楚的肯定答复返身,眼眸有些复杂地看着尽显温柔的姬夭夭。 她是秦王子楚的心腹,知道许多秘事。 比如,眼前这个女人最出众的不是美色,而是头脑。 其与吕不韦、秦傒,是王上最得力的三大臂助。 “王上请夫人入内。”嬴白垂下眼眸,低下在外人面前高傲的头颅,放低身段。 姬夭夭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要向内行去。 迈出三步,正要越过侧身让道的嬴白时,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提醒: “王上心情不甚美。” 姬夭夭脚步不停,甚至频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下巴微微向内收了一点点。 与其近在咫尺的嬴白好像看到了其颔首,但又不敢确信。 若真是点头,这幅度实在是太小了。 “你要死了吗?”姬夭夭走到秦王子楚身前问,面无表情。 “你在说甚胡话?”秦王子楚睁开双眼,笑道:“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就算感情没了,也不必要憎恨到要咒寡人死的地步吧?” 姬夭夭紧盯秦王子楚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姬窈窕说,你要她去找男人。” 秦王子楚脸上适时露出诧异之色,拿手捂住了脸: “这女人,没有一点廉耻心吗?怎么甚都向外说?” 许是议政殿内太空旷,除了几把椅子和桌案,什么都没有。 所以即便秦王子楚的声音不大,姬夭夭好像依然听到了其言语回响,在耳边不断环绕。 在她的视线内,秦王子楚的大手盖住了上半边脸,露出来的两边嘴角上翘,似乎是觉得好笑。 姬夭夭伸出右手,右手微微颤抖。 她想要拿下秦王子楚的手掌,看看那手掌底下是否依旧在笑。 手掌递到距离秦王子楚的手半尺之时,她停住了,收回了手。 拿下来,又怎么样呢? 笑,或不笑,她又能如何呢? 她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儿子下咸阳狱的那一晚一样。 她呼吸不畅,脸色有些发白。 她累了。 她在秦王子楚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藏在桌案下的手攥紧。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这里,静到能听到自己攥紧拳头的“咯吱咯吱”声。 议政殿今日明明一直有人,却又一次陷入了静谧。 殿内的两个人明明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无论从身体还是精神都是如此,他们都曾认为对方是最懂自己的人。 他们曾经无话不说,现在他们无话可说。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男声响起: “寡人有意改立成蟜为太子,他不愿,你去劝劝他。” 一阵不短的时间过后,女声响起: “我生的儿子我了解。 “他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劝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拿下来的秦王子楚面露讥笑,满是嘲讽意味地道: “那竖子临走时说寡人不了解他。 “原来不止寡人这个父亲不了解他,你这个母亲也不了解他。 “他原本只想吃喝玩乐,现在不也为了秦国壮大而做事吗? “不要说得如此笃定,你去劝劝再下定论。” “他有这个改变,是听了谁人的劝告吗?不是!”姬夭夭丹凤眼上抬,厉色浮现:“蟜儿有如此变化,是因为先王突薨!你若是现在去死,也能触动蟜儿!” 秦王子楚哈哈大笑,震动议政殿,秦王宫,咸阳,乃至秦国! 王之喜怒,国之动荡!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垂下两道大袍袖。 挺着胸口,展示他强健的身躯,声音洪亮: “寡人春秋鼎盛,怎么会死? “寡人的身体好不好,夭夭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 秦王子楚横跨一步,突进到姬夭夭面前。 矮下腰,低下头。 他和姬夭夭脸对着脸,距离不足一寸,目光炙热,呼吸时的灼热气息尽数喷在姬夭夭略有凉意的俏脸上。 他的大手从姬夭夭胸口伸了进去,握住一团柔软,捏扁搓圆: “许久未见,夭夭你是越发可人了。” 姬夭夭没有阻止秦王子楚,任凭一只大手在胸前随意施为。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生理反应。 她的目色毫无情欲,这是精神坚定。 她的手掌抚上秦王子楚的脸,从凸显的颧骨摸到颔下的胡茬,如同最温柔的情人。 然后猛然掐住秦王子楚青筋初显的脖子! 她手上用力,掐的秦王子楚面色渐渐泛红。 她主动亲吻秦王子楚,献上香吻,冰凉的嘴唇稍解秦王子楚的炽热。 在两人唇齿相依,最为热烈的时候。 姬夭夭的贝齿毫不留情地落下,咬破了秦王子楚的舌头。 “疯女人!蟜儿狂疾皆源自你!”秦王子楚嘴角淌血,喘着粗气骂道。 他面红如血,快要胀开似的,他的脖子还被姬夭夭用力掐着。 姬夭夭舔去嘴唇、牙齿上的血,原本温柔似水的面貌突兀转变为嗜血妖艳。 她凑到秦王子楚耳边,一边吹气,一边细声道: “是源自我们。 “寻常贵族尚不能允许妻子私通,你作为秦王,却要求王后另寻男人。 “你没有狂疾吗? “秦子楚,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吕不韦一直谋求王道,而秦国行的是霸道。 “你活着,秦国会按照你的意志行进,但你快死了。 “太子太小,压不住吕不韦。 “你必须要找出一个在你死后,能够坚定站在太子身后抗衡吕不韦的人。 “没有比姬窈窕更适合的了,母族是天然支持者。 “姬窈窕崇拜宣太后,你就按照宣太后的成长历程诱导她,你想她成为第二个宣太后。 “蟜儿没归之前,你就是如此想的。 “现在你败在蟜儿的手上,你的想法变了。 “你输给了蟜儿,应下了郑国治水,定下了秦国未来十年之事。 “你注定无法在生时一统天下了,这令你很失落。 “但在最初的失落过后,便是欢喜。 “因为蟜儿七岁就能逼迫你,那十七呢?二十七呢? “蟜儿远远强过你,蟜儿做秦王会比你做得更好。 “吕不韦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投在蟜儿麾下,白起也站在了蟜儿身后,华阳太后更是早早就青睐蟜儿。 “朝堂之上,唯有秦傒代表的宗室没有靠过来,但只要是嬴姓秦氏子弟登王位,宗室就会支持。 “秦氏一族,再没有比蟜儿适合为王的人了。 “以致让你在蟜儿明确拒绝过依旧不死心!依旧想要易太子!” 秦王子楚呼着热气,呵呵笑: “你还是那么有想象力,真是一番很有蛊惑的言辞。 “这些话,你应当去和蟜儿说,说不定就能说动他留在秦国当太子呢?” 姬夭夭咬着秦王子楚的耳朵,牙齿在上面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蟜儿不可能会留下。 “蟜儿留下,为确保他能顺利继位,你一定会处理掉姬窈窕、嬴政母子。 “杀戮,或是放逐。 “你们秦国的君王都是这样,为了秦国,不计感情。 “惠文王放逐宣太后、昭襄王母子是如此,先王自愿赴死亦是如此!” 姬夭夭掐住秦王子楚脖子的手掌猛然用力,只是一下便立刻松开。 秦王子楚捂着喉咙,大声咳嗽。 剧烈反应让其舌头伤口再次裂开,腥味充斥口腔,血沫落在地上。 姬夭夭抚着秦王子楚胸口,为其顺气,柔声道: “秦子楚,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想的,我都知道,你不过比我生的好罢了。 “若我是男儿身,若我是秦公子,当下秦王就该为秦王夭夭。 “你要死,瞒不过我的。 “告诉我,你到底什么病症,什么时候死,好不好。” 美人低语,诱惑王心。 秦王子楚哈哈笑: “你在发什么狂疾,寡人身体好的很!” 他活不久这件事,跟谁都不能说。 就像他没有杀死先王,却从不在次子面前承认。 姬夭夭离开议政殿时,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她走出殿门的那一刻,秦王子楚抹去嘴角鲜血,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在思考,是否要杀了姬夭夭,以免次子知道他活不久这件事。 若是次子留下做太子,他愿意以自己将死一事和盘托出,作为次子奋斗的动力。 但次子既然不留下,那此事就不能让次子知道。 只是思虑片刻,秦王子楚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想到了先王去世之后次子的剧烈反应,真是翻天又覆地。 若是姬夭夭死了,次子反应比之上次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非秦王子楚杀死次子,否则事态定然无法平息。 而若是杀死次子,那还不如让次子知道他要死了呢。 次子活于秦国外,秦国就有一条退路,万一太子政意外暴毙呢? “夭夭真是太聪明了。”秦王子楚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叹息了。 只凭借他和秦王后说的一句话,就能推断出他命不久矣。 若姬夭夭是男儿,他断然不会放心得让其归韩。 “可惜,你是女儿身。”秦王子楚轻笑:“你得到的消息,永远落后于寡人。成蟜下囹圄时是如此,今时也是如此。”秦王子楚坐回椅子上,双眼炯炯有神: “寡人活不久,但也不会那么快死。 “你不知全貌,哪里能尽猜到寡人之思呢? “瘿气若是一年后爆发,那就如你所说,窈窕上位帮政儿辅政。 “可要是十年后爆发,寡人可就要去母留子了。 “无故杀王后,国本动荡。 “可要是这个王后先做了苟且之事,就没有人会认为她死的冤枉。 “让她找男人,到底是培养之道,还是处死之道,全看这瘿气甚时爆发了……” 太医署。 嬴成蟜进入其中,熟门熟路,门口的侍卫露出了由衷的笑脸。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高层的事和他们这些底层无关。 他们并不知道,未来的十年会因为眼前少年而无仗可打。 他们只知道,出手大方,又体恤下人的公子成蟜回来了。 “李越在不在?”嬴成蟜直呼其名,问的毫不客气。 两个侍卫却没有半点不适应,完全是熟悉的感觉。 在秦国,公子成蟜向来如此嚣张。 “未见太医令大人外出。”站在大门左边的侍卫抢着说道。 他可不敢直呼太医令氏名。 嬴成蟜满意点点头,向后招招手,自己先跑进去了。 跟在其身后的王翦呵呵笑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五十钱给了左边侍卫,然后追着公子跟了进去。 右边侍卫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清脆的“啪”声中满眼艳羡地看着左边侍卫手中的钱。 这破嘴,怎么就慢了呢!早说话这五十钱不就是他的了吗? 太医令李越正在教小徒弟夏无且把脉。 闻听公子成蟜奔自己来了,面色一紧,第一时间想要躲避。 身子都站起来了,想了想,又坐下了。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谨言慎行就可以了。 “太医令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嬴成蟜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夏无且微微歪脑袋,觉得很奇怪。 虽然公子成蟜的话很有礼貌,但听上去偏偏听不出礼貌。 嬴成蟜说“太医令大人”五个字的时候音调一直在拐,邹衍见到都要称一句阴阳家。 李越起身拱拱手,温和道: “见过公子。” 嬴成蟜的长安君虽然早就封了,但其年岁太小,是以大多数人依旧习惯以公子相称。 公子成蟜极为托大地“嗯”了一声,走近,目光在李越和夏无且身上打个转,最后落在床榻上的老人身上: “这是在做甚啊?” 老人名叫公孙止,是一位秦国上卿,地位极高,拿两千石最高俸禄。 只是没有实官,也不受秦王宠幸,权势就远远逊色于同样是上卿的九卿了。 但到他这个位置,自然是知道朝堂上有什么大事的。 当下急忙坐起,又要赶快下地: “不知公子到来,我” 嬴成蟜拦住了老人,打断其话语: “没事没事,你躺着,我奔李越来的。” 李越神色不动,心中轻叹。 有些事,他要想活命,那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啊。 公孙止巴巴看了一眼太医令,没有再想着站起,但也不敢躺下,就那么坐着。 “你来做什么的?”嬴成蟜问公孙止。 公孙止苦笑着指指头,道: “头痛,来找太医令看看什么病症。” 公子成蟜斜瞥了一眼太医令李越,冷笑道: “他会看病?他连阳起丸都不知道,他会看个屁病!” 公孙止只是苦笑,不说话。 既然这事和他没关系,那他就不必要掺和。 附和公子成蟜得罪太医令,替太医令辩解又得罪公子成蟜,不表态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李越暗中又是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为这事。 他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公子成蟜出使之前没来找过他。 叹气的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只是先王的事,那还不算什么,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公子说的对,越医术不精。”他直接承认了。 嬴成蟜哼了一声,没有穷追猛打。 他坐在榻上,对公孙止道: “本公子也会医术,最近新学的。 “你要信得过本公子,让本公子帮你看看?” 公孙止看着公子成蟜七岁幼小身躯,能够把脉的医者哪里有这么小的? 老人灿烂一笑,露出几颗依旧坚挺的牙,重重点头: “这是止的荣幸啊!” 老人递出右手,公子成蟜三根手指搭上。 光看这架势,还很是煞有其事的模样。 夏无且满眼崇拜,没想到公子成蟜连脉诊都会。 李越微微一笑。 公子成蟜愿意胡闹是好事,那就证明怪罪他的心不是那么重。 嬴成蟜三根手指微微动,闭着眼睛细细感受。 公孙止有些讶异。 要是闭上眼睛,他现在感觉和被其他太医把脉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到半刻,嬴成蟜睁开眼。 公孙止收回手,以为完事了。 笑着露出稀少牙齿,正要问问病情如何,做戏做全套嘛。 “左手。”少年轻声道。 公孙止“诺”了一声,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递上左手。 看来公子成蟜玩心没止。 又是不到半刻,公子成蟜睁开眼,沉声道: “你……准备后事吧。” 公孙止蓦然睁大眼睛,懵逼了。 这什么发展?我也没得罪你啊,怎么咒我死啊! 夏无且看向老师李越。 他是学习,还没有完全掌握脉诊,不知道公子成蟜说的对不对。 但他认为应该是不对的。 因为他刚才摸老人的脉强健有力,跳动比壮年人还要强。 脉强就应该是身体好。 李越,比公孙止还要懵逼。 他不由自主踏前一步,看着公子成蟜的眼神就像看了鬼一样: “公子……是胡说的?” 少年眯着眼睛: “怎么?太医令大人有不同见解?” 李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就恢复神情,但心中依旧还是惊天骇浪。 这怎么可能呢? 他确定公子成蟜从来没有学过医术啊。 公子成蟜知晓先王病症,是因为其总在旁边听着看着啊。 这种疑难杂症,民间医者都不一定能摸得出来,一个没学过医的七岁小娃怎么能摸出来的? 李越眼神复杂,道: “没有。” 他摸过公孙止的脉,判断和公子成蟜一致。 夏无且瞪大眼睛,看着嬴成蟜满是求知之色,道: “公子是怎么摸出来的?我摸明明是强劲有力,身强体健之兆啊。” 公孙止最关心自己生命。 老人也不怕得罪人了,急忙着说道: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公子成蟜望着老人,那迫切急躁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大父,心情就变得有些沉重。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 “我没有乱说。 “脉搏就是血管,跳动是因为心脏供血。 “随着人的年龄增长,器官老化,血管会变薄,而心脏也会渐渐无力。 “以你这个年龄和身体情况,半刻时间,正常脉搏数应该在五百三到五百四之间。 “可你的脉搏数却是七百六十二,而且跳动甚至比我身后的王翦还有力。 “难道你比王翦还要强壮吗?” 公孙止望着一脸络腮胡的王翦,视线下移,看着王翦隆起的臂膀,自知远远不如。 老人视线又落在太医令李越脸上,见到李越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面色开始发白。 公子成蟜等了老人片刻,继续道: “你的身体不强壮,但你的脉却跳的快且有力。 “这只有一种解释,你的身体有热。 “热在加速你的血液流速,不断增加你血管压力。 “知道了你体内有热,我就在想是真热还是假热。 “我用力按了按你的脉,很硬,没有弹性,这就是假热。 “我换了你的左手,发现依旧如此。 “什么情况会造成这种现象呢?压迫。” 嬴成蟜手在空中虚握: “比如我手中是一条出水的水管。 “想要水管流的快,流的猛,除了供水使劲外,还有一种方法。” 少年使劲攥拳,握成实心: “使劲抓水管,也能达到目的。 “你的血管就类似水管,你的身体里有物件在挤压。 “从脉象判断,你的双手脉尽有力,我的食指感受最为明显,中指其次,然后是无名指,这叫弦劲有力。 “血液带来的压力压迫着血管,越往上脉动越有力,意味着压迫你血管的物件在上面。 “最上面是什么?是脑袋。” 嬴成蟜指着自己的头: “你病症显示一直头痛,这就验证了我的猜想,我推断压迫你血管的物件在你脑袋里。 “在这个时代,脑袋里长物件,治不了。” 李越怔在当场。 公子成蟜说的话语中,虽然有些他第一次听说,比如血管。 但大体意思他能明白。 他咽了口唾沫。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公子有没有想过,专精医学啊?” 174.第174章定婚,白起站队 第174章定婚,白起站队公孙止失魂落魄地走了,老上卿临行时忘记了和在场任何人行礼。 在生命面前,他短暂忘记了他谋求一生的权势。 嬴成蟜注视着老人背影。 看着老人脚步蹒跚,好几次都要摔倒在地,一个人重新站稳继续行走。 每个人的路,都只能自己走。 “太医令大人认为可能吗?”少年嘴角上翘,满是讥讽之色。 老人离去后,他又变成了那个刻薄的公子成蟜。 “唉。”李越叹了一口与先前意义不同的气,苦笑着说道:“越今日才明白秉书。公子不学医,真是浪费了上天给予的天赋啊。” 秦国太史令西史秉书一直认为,公子成蟜不专精天文真是浪费了天赋。 这不是上天给予的天赋,这是高中生物学和一些生活常识……嬴成蟜心中吐槽,猛一摆手,沉声道: “太医令大人夸我也是无用。 “你身为太医令,有权制止他人取药,可你却让嬴白拿走十瓶阳起丸。 “先王之死,你难辞其咎!” 嬴成蟜话语一出,本来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太医们纷纷想起了未干完的活。 有的想起了草药没摘,有的想起了草药没晾干,还有的想起了草药……管他草药发生甚事,反正这太医署是待不了了! 先王死因,哪里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呢?这是枭首级乃至夷三族的祸事啊! 太医令李越早就习惯了公子成蟜的大胆,这可是敢在先王薨后调查先王死因和今王当面对质的猛人。 最生猛的是,公子成蟜对质过后,下了一次基本没人生还的咸阳狱,没几天就水灵灵地出来了,没死! 不仅没死,还封了君! 年纪也不小的李越嘬牙花子,寒风从大牙间钻过,吸入腹中。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公子成蟜真把话说开后,他还是心惊肉跳。 这事公子成蟜敢说,他都不敢听,更不要说回应了。 要不是他跑不了,他也想侍弄一下草药了。 李越苦笑着弯下腰,折了九十度,姿态放的很低。 摆出一副“我错了我有罪”的态度,也不吭声。 有些话,只有公子成蟜能说。 嬴成蟜自然清楚,当初的事李越阻止不了。 两代秦王意志,十个太医令也不好使。 他重提旧事,是为了借题发挥。 见火候差不多了,他神色稍稍缓和一些,愠色敛去不少。 “往事,本公子便不提了,本公子还要问你一件当下的事。”少年神色认真,沉声道:“王上身体如何。” 史书记载,秦王子楚在继位三年后匆匆离世,死因未写。 人死必有因,没写不是没有。 以父王驭下手段来看,应该不会是被人杀害致死,史书严重低估了父王的能力。 少年对父王死因两个推测: 一、疾病。 若果真如此,那太医令李越一定清楚。 虽然少年认为这个可能性很低,父王实在不像是有大病在身的模样。 从他记事开始,父王身体就是他周边最好的那个。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要求证一下太医令李越。 二、劳累成疾。 历史上秦王子楚继位时,秦国一月之内换三王,正是人心惶惶的动荡之时,列国虎视眈眈。 而现在,由于嬴成蟜周游列国,平息外患,秦王子楚这大半年就只需要应付国内之事,政务减轻不少。 而等到盟约签订,秦国将迎来十年治水期,举全国之力修渠,没有兵力东出,秦王子楚依旧不需要考虑对外作战。 这样一来,秦王子楚就不会因为劳累致死。 少年仔细打量着太医令李越,不放过一丝一毫。 只要确定父王无碍,他就可以安心赴稷下学宫,去走他选择的路。 李越……心中一个激灵,他怕的就是这件事。 先王已死,可王上还活着啊。 太医章令死的太过蹊跷,李越是万分不想卷入这场是非。 他心湖汹涌澎湃,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露。 他已经侍奉了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王子楚三代秦王,城府甚至比朝堂上一些年轻官员还要深。 “王上圣体金安。”李越一脸恭敬。 “哦?是吗?怎么我给王上把的脉不是这么回事呢?脉象显示王上仅有两载寿命啊。”少年眯着眼眸:“你刚才既然提到了太史令,应该知道我在天文的天赋不弱于医学。我观天发现,王上活不过两年。” 他之所以在李越面前把脉,就是要让李越知道他不是胡说,他是真的会把脉。 李越脸上的诧异、吃惊不似作伪: “公子是何时为王上把的脉?脉象当真如此显示吗?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说啊!” 公子成蟜走到李越身前,紧紧盯着李越眼眸: “李越,你敢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嬴成蟜很庆幸没生在司马懿之后。 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发誓,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李越没有半点犹豫,满脸严肃地沉声道: “我李越对着皇天后土立誓,以我医术,探知王上身康体健,圣体金安!” 少年静等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拍着李越大腿: “我当然相信太医令了,我的医术哪里能跟太医令相比呢? “看来是我号脉号错了,观天也观错了。” 李越摸着额头的冷汗,苦笑连连,摆着双手说道: “公子啊,这等夸浮之语,以后可说不得啊,越还想要多活几年呢。” 嬴成蟜目的达到,心中长处一口气,面色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不少。 他偏头,笑着对夏无且道: “好好学,我看好你!你就是我秦国下一个太医令!” 然后冲李越点点头,道了声“再会”,一身轻松地带着王翦出了太医署。 夏无且呆愣住了。 当太医令,他都没想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大能不离开太医署,当个太医就很好了。 李越直到公子成蟜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轻拍爱徒肩膀,笑道: “发什么呆?被公子成蟜医术惊到了?” 夏无且回神,眨眨眼,点点头: “是的,公子成蟜还没我大,都会把脉了……” “你还真是单纯,你被公子成蟜骗到了。”李越轻轻点点在夏无且额头:“公子成蟜把脉结果是对的,诊断过程中说的大多数也是对的。但他也说了许多不合医理的言辞,你没听到吗?为师教过你血管吗?” 夏无且挠挠头,小声道: “没教过……无且以为还没有学到血管……” 李越轻轻笑了一下: “旁的事,公子成蟜或许能瞒过我。 “医学的事,不行,为师一生都在学医啊。 “公子成蟜在用另一种学问来套用医学。 “不得不说,他不愧是神童,还真让他摸出了一些门道,在把脉上进展迅速。 “但……这不是正道啊。” 李越摇着头,一脸惋惜,摸着爱徒的头继续说道: “许多学问都能和医产生联系,比如武学,又比如巫学。 “学医可以借用这些,在学习到一定地步后甚至必须要借用这些,但那至少要在精研医学之后。 “以其他学问辅之,堆上九仞山的最后一筐土,在医学上更进一步。 “而像公子成蟜这样,在刚开始学医的时候就以其他学问理解,最初会有显著提高。 “他学医时间不如你,天赋不如你,把脉却胜过你就是此理。 “但因为他是以其他学问辅助把脉,他就不会记全把脉医理,因为他自认为会了。 “医理贯穿医学始终。 “他把脉少记医理,针灸少记医理,累积不记的医理越来越多,越往后就学的越艰难。 “就像不记全草药全部习性,开药的时候就捉紧见肘啊。” 夏无且张大嘴巴,满脸吃惊: “那他把医理补上不就可以了吗?” “那就难咯。”李越唏嘘道:“他学的医理是破碎的,但他根本就不知道哪里缺失,因为缺失的那部分被其他学问填补上了。你在光秃秃的竹简上写字,是很好认的。但要在满是字的竹简上写字,就不好认咯。” 李越转首,看着方才公子成蟜坐下把脉的位置: “热是对的,虚火也是对的,但三根手指感受不一是什么? “他大概是想要表现自己医术高明,而在找补,在找合适的理由。 “若他不知道公孙止头痛,我就不相信,他能断出公孙止之疾在头。” 对公子成蟜观感甚好的夏无且很焦急,抬腿就向外面跑。 李越窜上两步就拉回了徒弟: “你跑个甚?” 夏无且急声道: “公子成蟜刚学医,还有的改,我要把师长与我说的话告诉公子成蟜!” 李越哂笑: “人家是王公子,七岁就封了君,哪里会在乎医学? “别白费功夫了,公子成蟜志不在此,他只求速成不求大成。” 夏无且对师长很是信任,闻言“哦”了一声,知道公子成蟜无心在医就不着急了。 他走了两步,忽然情绪有些失落地道: “师长。” 李越看到爱徒模样,很是疑惑,公子成蟜不想学医你不欢喜个甚? 温声开口: “怎么了?” “公子成蟜医术不精,那他说我能当太医令,就也不做数了吧……其实我当不上。”夏无且还琢磨太医令的事呢。 李越会心一笑,孩童真是单纯啊,肯定道: “那可不是! “公子成蟜识人之术全国闻名,我的徒儿日后必然是太医令。” “真的吗?”夏无且一下就欢喜了。 李越笑着点点头。 勾心斗角,与孩童无关。 师徒二人自去忙碌。 天黑之时,两人就食。 桌案上,夏无且看着碗里豆饭,忽然想到白日太医署的事,脆声声地道: “师长,无且不记得你有给王上看过病啊。” 孩童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前后说出的两句话可能没有什么关联。 李越颔首,夹了一箸狗肉入口,边嚼边道:“你没记错,王上确实没召见过为师问诊。” “那你还和公子成蟜说王上身体好,你都没看过,你还发了誓呢!” “为师也没有说错啊,你用你那小眼睛看不出王上身体好吗?望闻问切,望也是医学嘛。” “可是师长教过我,单独的望,是很难精准判断病情的啊。” “师长有没有教过你食不言?” “……教过。” “那你还说话?吃!” 看着狼吞虎咽的爱徒,李越轻轻叹了口气。 在没有把到秦王子楚脉时,光从表象看,秦王子楚确实强健。 他没有说谎,没有违背誓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章令的死,能断定王上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吗? 不能。 医理没有此理。 白氏府邸。 马上就要宵禁了。 “身有重疾,下不来床榻”的白起在外面逛了一天,回到府上。 他从外面看到了两辆驷马高车,其中一辆车厢侧壁刻有玄鸟。 这是太子的车。 白起的目光没在太子的车上停留多久,却在另一辆平平无奇的驷马高车上望了许久。 “算了。”杀人百万而不害怕的人屠叹口气:“躲不掉这小子就躲不掉吧,也确实是老夫不仗义在先。” 确信面对就不再躲避,白起进入自家府邸,向着人声而行。 白氏府邸大堂。 朝堂上所有武将,都曾经来过这里。 没有来过这里的武将,会被其他武将嘲笑是假武将。 这里曾经烜赫一时,在白起被封武安君的时候达到鼎盛的状态。 凡秦将,都以来到此处为荣。 就是大多数文臣,也想要沾沾武安君的光。 只是大多数都被拦在了门外,就像秦国相邦吕不韦一样。 往昔,这里有十数个用猛兽皮做成的席,凶煞之气自地而发。 今日,这里只有一张桌案,四把椅子。 原本这里甚至只有一把椅子,白起总会坐在这里一上午,又一下午。 公子成蟜今日到后,差人搬了三把椅子,要不然不够坐。 白起走进来时,门口的王翦最先看到其人。 满脸胡子,五大三粗的王翦满脸崇拜,像是个看见神明的虔诚信徒。 从公子成蟜口中得知白起身份的王翦重重颔首,一脸敬畏。 秦人,凡参军者,莫有不服武安者。 白起轻轻点头,多看了一眼王翦。 这副模样,很明显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就有些意思了。 到目前为止,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可不多,连蒙骜、王龁、王陵、麃公这四个老将都不知道。 其中蒙骜、王龁还在长平之战中为白起副将,与白起相交莫逆。 连两个既是老部下,又是老友人的秦国宿将都不知,一个守在门口,着侍卫装扮的人却知道了…… 白起记下了王翦相貌,走入变得安静的堂中,正好碰上了来迎自己的孙女白无瑕。 大堂上,在白起脚步声响起的刹那,嬴成蟜和嬴政就默契地不说话了。 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今日,他们必须要获得白起的支持。 郑国手中的定海神珍铁定不住海,只是个铁棒。 但白起,是真的能定住秦国这片海,甚至能定下中原这片海。 若是白起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天下诸侯除了秦王,想必都睡不好了。 一闭眼,被窝里全是人屠。 白无瑕扶着白起走入大堂,出现的那一刻,嬴成蟜冲嬴政使了个眼色,让其不要动。 秦国太子,未来秦王,当要威严。 嬴成蟜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到白起身边,满脸崇拜地道: “终于又见到武安君了,小子在外可无时无刻不想念武安君啊。” 白起:“……” 人屠觉得有些无语,有些无措,有些可笑。 但。 并不反感。 一个七岁的孩子,做一些幼稚的事,是应该的。 嬴成蟜从小就会利用年龄优势。 “我的武安君早就被拿掉了,你的长安君却是实实在在戴在头上。”白起嘴角上翘:“不要再做恭维这些幼稚的事了,我不吃这套,开门见山吧。” 不吃这套你笑什么笑……嬴成蟜心中嘀咕着,面上继续拍马屁: “没有武安君,哪里会有长安君呢? “先以武安邦,后才能长治久安啊。” 嬴政默默低下头。 虽然已经学习了大半年,但这种话语,他还是很难说出口。 单从谄媚角度,他觉得弟弟登峰造极,文化全用在这上面了。 白起失笑。 眼前少年每次见面都会让他觉得新奇。 一个运筹帷幄,七岁可为相邦的智者,能够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大人。 和一个极尽谄媚,拍马屁拍得极为顺畅,按照常理来说该是奸佞之臣的小人。 这两者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统一呢? 人屠拉着嬴成蟜的手,先把嬴成蟜抱到椅子上去,然后再坐下自己每日都会坐好久的那张椅子。 冲着太子政微微颔首,老将竖掌制止了又要说话的公子成蟜,沉声道: “起给公子赔罪了。 “公子救起出囹圄,起却未能助公子一臂之力,这是起的过错。” 嬴成蟜连连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哪里的话? “若不是白公,今日小子愿望必然不能达成。 “谁都知道,秦国是看能征善战的武将,而不是看那些没甚鸟用的文官。” 寻到最后一张椅子坐下的白无瑕瞥了眼小徒弟,暗中撇了撇嘴。 就喜欢说谎! 她知道小徒弟全部谋划,知道小徒弟要去齐国稷下学宫。 这足以表明小徒弟看重文人,远胜武将。 白起站起身,对着公子成蟜拱拱手,道了声“谢”。 然后压着公子成蟜不让其跳下椅子回礼,看其不挣扎了,这才坐回原位。 人屠看看嬴成蟜,又看看嬴政,道: “公子、太子。 “等老夫到这个时辰,当是有事相商吧? “快言快语吧,老夫能做到的尽量做到。” 呸,恭维了,你咋不说一定做到呢……嬴成蟜腹诽,看向兄长。 这个时候,就该太子出面了。 大半年未见,在外的嬴政不仅一身贵气,更是有了些许威严。坚毅、英俊的脸上,能清晰看到秦王子楚的影子。 秦太子政站起身,拱手直言: “我兄弟确实是有事相求。 “请白公答应我兄弟,不要在治水期间起战事,不要在列国第一次进攻前出征。 “作为回报。 “除了我先前答应白公的事——上位之后恢复白公爵位,为白公平反外。 “我还将指婚白公孙女与我弟。 “以我弟之能,想来白公不会再担忧白氏未来了。” 白无瑕猛的扭头,望向小徒弟,此事她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嬴成蟜有些心虚,避过其眼神,轻声解释道: “就是那么一说,到时候还是以我打过你为准,我打不过你你就不嫁。” 白无瑕的眸子一眨不眨,水灵灵的。 嬴成蟜偷偷回看一眼,对上一瞬,立刻又移开目光,干巴巴道: “那我不是怕有人摘桃子吗?万一白公把你许配给人了呢?万一有不长眼的找你家提亲呢?” 他才七岁,距离长大还有十年。 这十年他估计在稷下学宫巨多,变数太大,不先定名分他走的不安心。 白无瑕轻哼一声,不再逼视,算是接受了。 白起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公子成蟜,啧啧称奇。 在权势为尊的当下,一个失势的将门女在独领风骚的王公子面前,本是不该有话语权的。 老将暗暗点头,没有反驳,反正自家又不吃亏。 之前太子来要其站在公子成蟜一边,他也是如此表现的。 其实那时就算太子政条件差一些,不说恢复其爵位给其平反,只说给其子孙铺路,他也会答应的。 交好公子成蟜,不一定能振兴白氏。 但再加上交好太子政,就一定能振兴白氏! 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秦王! “好,老夫应了。”白起颔首,毫不拖泥带水。 这让准备了一堆话术的公子成蟜、太子政有些错愕。 兄弟俩又是对视一眼,这么简单吗? “白公。”公子成蟜试探道:“不主动出战,你接受,小子不意外。可列国来袭,要你第一次不迎战,你也接受,这小子就有些意外了。” “有什么意外?”人屠云淡风轻:“没老夫,秦国就是必输的吗?就算输,有函谷关在,一战秦也亡不了。” 6k!我看到了兄弟们要求加更的评论,但我怕做不到所以没回复,我只会默默加更,然后小声问现在能把月票给我了吗? 175.第175章秦太子政受凌迟,这就是秦王的命! 第175章秦太子政受凌迟,这就是秦王的命! 白起的回应让嬴成蟜有些意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是疏忽了什么。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将,会如此轻易地甘愿沉寂吗?就不怕他的年岁支撑不了他再打一仗吗? 不是每个人都叫廉颇。 少年看着白起垂下来的白发,用眼角余光瞄了白无瑕一眼。 他接下来的问话不中听,他知道会惹白氏祖孙不快。 但临行之前,少年实在不想留下任何隐患。 于是,他直接问道: “白公就不怕在这十年间发生意外,活不到下一次上战场吗?” 此言还没落地,白无瑕俏脸就已经结冰了: “色胚!你咒我大父!” 少女先前听到婚约生气还有些表演成分,这次却是真生气了。 “无瑕!”白起喝止孙女,然后笑着道:“怕自然是不怕的,但会有一些遗憾吧。所以我打算在这十年间修身养性,争取能够活到再上战场的那一日。” 人屠说着话,脑海里想的却是秦王子楚,秦孝文王。 [秦子楚命不久矣都答应治水,不怕死之前没有做大事。] [秦柱为了秦国自杀。] [秦稷儿子、孙子都不怕,我白起有甚可怕!] 嬴成蟜点点头。 虽然白起已经给出了答复,但少年的心中犹觉得哪里不甚对劲: “那白公就不好奇,为何第一战不让白公参战吗?” 白起摆摆手,垂下来的两侧白发抖动: “不好奇。 “国策是文臣的事,打仗是武将的事。 “我自知几斤几两,向来不干涉朝政。” 嬴成蟜苦笑。 师长吕不韦说白起不好沟通,可他亲身至此,体验却是太好沟通了。 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这还是那个杀了百万人的人屠吗? “太子、公子,还有什么事吗?”白起竟然主动询问,好像很积极的样子。 嬴政摇摇头,看向了弟弟。 [成蟜今日怎么如此赘言……] 公子成蟜沉吟思索,但确实想不到哪里遗漏。 片刻后,笑着道: “小子只剩下最后一个不情之请。” “就你事多。”白无瑕冷哼一声:“说好了,这是最后一个!大父最后帮你一次!” 嬴成蟜笑着点点头,举起一根手指: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白起扫了眼孙女,微微一笑,看破不说破。 孙女强调最后一个,看似是在为其鸣不平,实则是在替公子成蟜说话。 公子成蟜先说了最后一个问题,孙女重复一遍,公子成蟜一点损失没有。 而且最后孙女还主动替其应下。 其要是听了之后不答应,就有些不合适了。 爱情? 友情? 又或者,兼而有之。 人屠心里欢喜,嘴角笑容就没消失过。 他和太子之间的约定,都是交易,没有情感。 而孙女和公子成蟜之间,没有交易,全是情感。 以公子成蟜之头脑、心性,有其照应着,白氏日后发展定不会差。 “公子请说。”白起伸手示意。 “王翦!”公子成蟜高喊。 门口守卫的王翦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入内,走到堂中央抱拳,沉声道: “公子。” 嬴成蟜微微点头,指着王翦给白起介绍道: “王翦,攻东周国,立下先登之功。 “论战,朝堂诸将无人能敌。 “以我观之,能继白公之后再次震慑列国的秦将,非王翦莫属。 “白公若是有闲暇,还请指点一二。” 上一世没有白起指点,王翦都和其子王贲灭了五国。 二人皆以战功封侯,一门双侯! 这一次有白起指点,嬴成蟜都不敢想象王翦能成长到什么地步,那不得上天啊? 王翦一脸振奋、欢喜。 能得到武安君指点,是秦国所有参军者求之不得的。 白起打量着王翦。 虽然其面部大半被胡子所遮挡,但白起依旧能看出王翦年岁不大。 人屠有些小惊讶。 难道继赵国赵括之后,秦国也出了一个天赋高到让他都有些咋舌的人? “论战无双?”老将口气存疑:“蒙骜、王龁他们都说不过你?” “回武安君,然也!”王翦大声回应。 白起缓缓点头,道: “若是真的,那倒是称得上一声天赋异禀。 “只要不长成赵括那个鸟样,未来秦国定有你一席之地。 “老夫眼下缺一个驭手,你要来吗?” 王翦大喜过望: “能为武安君赶车!这是王翦的荣幸!” 白氏门前,夜色弥漫。 两辆驷马高车起行,“辘辘”声在宵禁的咸阳响起。 秦律,有时也并不公平。 成蟜宫,华清宫。 大水池中的水依旧平滑如镜,里面皆是温泉水,每日都从骊山宫中的骊山汤运来。 水汽蒸腾,恍如仙境。 嬴政、嬴成蟜兄弟俩下水池,手臂搭在池壁,头向后仰躺。 秦太子政看着眼前水雾,恍惚间有种刚回到秦国的感觉。 他刚刚回到秦国的时候,弟就带他来的华清宫泡澡。 去年的此时,他还在赵国做质子,为赵国公子羞辱。 今日,他是天下间最强大国家——秦国的太子,杀死了赵国公子高,而赵国不敢言。 在秦为质的赵太子谊、燕太子丹,二人总求见于他,向他示好。 嬴政扭头看旁边一脸疲惫,闭上眼睛休息的弟弟,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秦太子政每日都在学文,练武,学文,练武,很少有空闲的时候。 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什么都来不及想。 这一落空闲,思绪纷至沓来…… 他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这少有的闲暇时光。 属于嬴政,而不是秦国太子的时光。 不知多久,嬴成蟜觉得疲惫消去不少,睁开眼睛。 双臂入水,拨水往没浸到水里的肩膀上撩着水,用力搓了搓。 他弯起手臂,看到肱二头肌微微隆起,有些明显,满意点点头。 这是他这大半年习武不辍的成果。 看完自己的,他转头去看兄长的,男孩子在某些方面的攀比心也很强的。 一半露在外面的胸肌轮廓分明,全部浸在水中的腹肌有六块。 嬴成蟜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微微鼓起。 两手一捏,全是肉肉。 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我这是脂包肌。”少年小声嘀咕:“无瑕说了,战场上光有肌肉没有用!哼,将军就要有将军肚,拒绝病态审美!” 少年病态审美的标准是,他练不出来的都是病态。 “咦?”少年猛然转首。 盯着兄长,双目惊喜交加,像是发现了什么。 太子政听到弟弟声音,睁开眼睛。 顺着弟弟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体,又看看弟弟,神色有些难看。 他屈起膝盖,抱紧手臂,意有所指地道: “阿弟带回来那个叫张良的确实很美,眼光不错。” 嬴成蟜一愣,有些懵懂。 谈论张良不说他才华,说他相貌,什么情况? 对上兄长略显警视眼神,再看看兄长自我防御形态,少年破防了: “嬴政!你是蠢货吗? “乃公喜欢美女!美女!” 愤怒的少年捧起水照着兄长脸上泼,气的天灵盖直冒烟。 虽然在这个时代,好男色是一件极其极其正常的事,赵、燕、楚等列国贵族有不少都喜欢豢养男童,嬴成蟜都亲眼看过。 但看再多次,嬴成蟜也接受不了。 嬴政,接受得了,且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片刻后,一个身姿曼妙,容貌姣好的宫女拿过玉盆,在手上托着。 嬴政一边向玉盆里面吐呛到嘴里的水,一边抱怨道: “不是就不是,你这么大反应做甚?” “我恶心!”少年又泼了一捧水。 这水泼过去砸在嬴政头上,也砸在了身子曼妙的宫女身上。 水打湿了宫女服,顺着宫女的头发,衣衫,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透过那如轻纱一般的宫女服,能隐隐约约看到宫女的麦色肌肤,很是诱人。 “别泼了!再泼我还手了!”嬴政手掌从脸上自上至下用力抹一把水,发出警告。 嬴成蟜看看兄长身上明显的肌肉,哼哼两声,重新躺回温泉里。 兄长的肌肉在战场上有没有用他不清楚,但打他肯定是很好用。 嬴政吐过水,见湿身宫女,目中泛欲,很是自然地掀起轻衣,衣下无衣。 嬴成蟜手掌本来正在无意拨水,目光往兄长那边一瞥,忽然停顿。 [怎么回事?这宫女里面怎么没穿衣服?] 正常宫女外面有一件薄衫,里面还要有一件内衣。 他抬头,仔细一打量宫女面相,发现这宫女年岁当在二十五六。 且根据他学过的医术看,宫女已经不是处女了。 “谁让你这么穿的?”少年眉头皱起,眼有寒意:“勾引太子,可知这是杀头大罪!你是选进宫的,还是被人举荐入宫的!” 秦王宫中所有宫女,按照常理都是秦王的后宫储备。 宫女年岁过二十,出宫。 非处,不能为宫女。 若是宫女在宫中失了身,事可大可小。大可杀头,小可无视,全看王意。 少年高度怀疑,有人在算计兄长。 若是选进宫,有些不好查,只能从宫女个人家庭入手。 若是贵族举荐入宫,那就好办了,从举荐的贵族查起便是。 貌美宫女大惊失色,把玉盆放在地上,重重磕头: “是太子让我这么穿的。 “我原在隐宫,被太子调来华清宫。” 嬴政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地笑笑,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 他的弟弟还是如此,在涉及到他的时候极其敏锐。 先伸掌要弟弟稍安勿躁,然后摆手让宫女拿着玉盆下去。 宫女向兄弟俩纷纷行礼,然后退下去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还想要抬手叫住宫女,被太子政挥手挡下。 嬴成蟜目中沉凝,神色极为认真: “兄长这是作甚,这不是小事!” “这就是小事!”太子政呵呵笑:“父王知道她,查了她的底细,没有问题。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阿弟不要太敏感。” 公子成蟜地眉头这才消下去。 父王的手段,他还是相信的,这宫女应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但紧接着,他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她刚才说,是阿兄让她这么穿的。” “没错。”嬴政应声。 “……阿兄为何如此?”嬴成蟜有些无法想象。 “美啊。”太子政嘿嘿笑,做着脱衣服的动作:“剥起来方便。” “……阿兄,这么急色,是想赴大父后尘吗?” “阿弟放心,我每七日都会找太医令诊治一次,若是有碍,太医令就会告知。” 嬴成蟜:“……” [李越那么高明的医术,你用来辅助你啪啪啪?] 秦太子政看出了弟弟很是反感,苦笑一声,搂着嬴成蟜的脖子说道: “阿弟,你是上过课的。 “观政勤学殿,你也是待过几日的。 “你只过了数天就受不了,阿兄都过了大半年了。 “阿兄也是人,也需要排解压力。” 嬴成蟜呵呵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然父王都没说什么,太医令李越保障兄长身体不出问题,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虽然有些接受不了,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我懂,我懂。”嬴成蟜勉强点点头:“阿兄……你欢喜就好。” 太子政哈哈笑,挤眉弄眼: “阿弟不想尝试一下吗?那滋味比膳宫中的美食还要美。” 公子成蟜干巴巴地陪着笑了两下,敷衍道: “以后尝试,以后尝试。” 秦太子政觉得有些遗憾,这滋味确实是很美妙啊。 他还想要再劝说弟弟两句,刚一开口,忽然从女色联想到了男色。 弟弟刚才眼神异样地看着自己。 他推开弟弟,向后靠了靠: “阿弟,你不会是真喜欢男人吧?” 嬴成蟜字正腔圆: “滚。” 秦太子政摊开双手: “那你刚才瞅为兄作甚?” 嬴成蟜这才想起了要问之事,又是打量了一圈兄长,道: “你身上的伤痕呢?我记得你满身都是伤痕啊。” 赵国公子在兄长身上留下的伤痕密密麻麻,新伤压着旧疤。 “嗐,你疑惑的是这个啊。”嬴政松了口气,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太医令给我治好了。” “李越能治好这个???”嬴成蟜不敢相信:“他怎么治的?” 就是现代,想要治好兄长身上那一身疤痕都是难事,非得动刀植皮不可。 在这个吃草药熬汤药没有外科的时代,一身的疤痕这能治? 秦太子政右手食指在胳膊上轻轻划过: “就这样,拿刀在这里落下,把原本的疤痕刮下来,然后再缠上裹着草药的绷带。 “为兄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没问。 “你要想知道什么草药的话,得去问太医令。” 嬴成蟜听的汗毛竖起来。 右手模仿着兄长动作,食指在自己左臂上划过,不可置信地道: “刀划过?李越把麻沸散弄出来了?” “麻沸散是什么药?你说说疗效,为兄记不住药名。” “就是敷上之后,你的身体就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或者疼痛极为微弱。” “天下哪有这种物件?!阿弟你在说梦话吧?有这种物件给我大秦锐士用上,不知疼痛,那岂不是能横扫中原?” “麻沸散会让你失去疼痛的感觉,也会让你不能控制自己身体,扫个屁!”嬴成蟜没好气,忽然惊醒:“等等,阿兄没用麻沸散,是怎么挺过刀割的?” 嬴政一脸不当回事: “硬捱。” 嬴成蟜呆若木鸡,眼珠子定在兄长身上下不来。 他要是没记错,兄长浑身上下几乎都是疤痕…… 刀把所有疤痕都刮下来,相当于全身都挨了刀,这等痛苦,不就是凌迟吗? 他的心在颤抖。 他以为周游列国的自己已经很难很辛苦了。 但要是让他全身都用刀划一遍,他宁可走十次列国,这是人能忍受的痛苦吗? “其实刀划的时候也还好。”嬴政回忆着,脸上浮现一缕后怕:“那药缠在身上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痛。没次换药的时候,更是痛苦!每一次,我都感觉像是把我一层皮揭下来。” “兄长为了美,也是蛮拼的。”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嬴成蟜苦笑:“竟然能忍受凌迟之痛。” “美?”秦太子政挑眉:“阿弟以为,为兄受这等非人折磨,痛苦,是为了美吗?” 嬴政从水池中站起,身体几乎难见瑕疵,沉声道: “阿弟。 “为王者,身不得残,你不知道吗? “我若想要继续坐在这太子的位置,就必须要忍受这等痛苦。 “父王说,这就是秦王的命。” 水纹荡漾,是由于水下的嬴成蟜颤抖所致。 他看着兄长有些疯狂,有些偏激的眼神,突然有种无力感。 秦王的魔咒,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应验了。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为秦王。 嬴成蟜很确定,身不得残是说不能残疾,而不是说不能有一点疤痕。 秦王子楚不仅对父亲狠,对自己狠,对儿子更狠。 秦国继承按照如此选拔,会出暴君,但不会出昏君。 连续七代秦君没有庸人,不是秦国运气好,而是秦国够狠! 秦太子政轻出一口气,不想去回忆这件事,坐下,水波又一次荡漾。 “阿弟这次还走吗?”秦太子政真心道:“为兄在咸阳日日都听到你的名字,你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列国。但为兄总觉得,你不喜欢这些。” 他真诚地看着弟弟: “阿弟,你若是累了,就留在秦国。 “你爱吃就吃,爱玩就玩,做你想做的事。 “为兄刚来秦国时,你照顾为兄,现在该为兄照顾你了。” 姬夭夭教过他几堂课。 生母姬窈窕也对他说过,成蟜志不在向上。 结合先王曾经与他说的话,他现在终于相信,他的弟弟不想要做这些事。 那就不做,一切交给他。 “我是没有阿兄这样的魄力,能在全身动刀。”嬴成蟜笑,脸色隐隐发白。 一是有些惊吓,二是有些心痛。 秦王之位,除了他就只有兄长能坐,父王为什么还要让兄长遭凌迟之刑?就为了那所谓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说两句话,走几步路,还是行的,过两天就要去齐国了。 “我在白起家里不和兄长说过未来想法吗? “要完成日后大计,稷下学宫我非去不可。” 他揉着头,有些头痛地道: “只是一想到那里有一个公孙龙在等着我,我就很头痛啊。 “《公孙龙子》这本书我看过了二十多遍,还是找不到如何战胜公孙龙的办法啊。” 秦太子政眉峰聚,杀气凛然: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把公孙龙杀了,迎刃而解。 “阿弟,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无数,你哪能事事比人强?终有不及之处。 “你要学会以我们的长处,攻他人的短处。” 嬴成蟜沉默片刻。 从这句话中,他好似听到了历史上的那位秦始皇的言语。 他望着兄长的脸,再也找不到近一年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质赵弃子身影。 这大半年不仅是他在成长,他的兄长也在成长。 [也是,那么变态的课程。] [能活下来,怎么会没有成长……] [呵,还真是不疯魔不成活,这就是我们的命。] 他嘴角露出讥讽的笑,笑命运对兄长的折磨,笑自己自找苦吃: “我原本也这么想过,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公孙龙,或许正等着我去杀他。” 秦太子政双目眯起: “此话怎讲?” 嬴成蟜说出自己猜想: “稷下学宫有诸子。想要拆穿我不是君子的公孙龙若是死在我的手下,那岂不是告诉诸子,我确实不是君子。” “蠢!又不是要你亲自去杀!” 嬴成蟜用力摇头,他现在半点不敢小视诸子。 “一样的。 “只要公孙龙死,我的嫌疑就最大。 “他一定会通晓诸子,只要他死,凶手就是我。 “一旦我失去了诸子支持,大计便是能成,也要难上百倍。” 176.第176章公子成蟜不在秦,秦到处是公子成蟜的传说 第176章公子成蟜不在秦,秦到处是公子成蟜的传说嬴政身子向后靠,摇摇头: “我还是认为你多虑了。 “自豫让后,士为知己者死大为盛行。 “若如你所言,他一死便能让你名声毁于一旦,他何不自杀呢?” 嬴成蟜也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个时代,在他眼中有大恐惧的死,在有些人眼中真的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捧起一捧水扑在脸上,硫磺味道不太好闻: “我猜,相较于以死陷害,他更想当面拆穿我吧。 “毕竟他从未败过,是有辩者以来的最强辩者。 “要诸子心不服,口却不能不服也。” 笑笑,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抖落: “我若是能过了公孙龙这一关,想必之后就不会有自讨没趣的人了吧。” 嬴成蟜和白无瑕说过:成为一个名将的最快途径,不是打胜仗,而是打败一名名将。 这个道理,在任何领域都适用。 秦太子政缓缓吸口气,胸膛鼓起,落下。 双臂架在壁沿,右小臂抬起,食指凌空点着弟: “父王说的没错,你行事太过于弄险,太急于求成。 “目下你看似一路顺畅,实则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阿弟,试着慢下来。” 嬴成蟜反问: “父王只有你我二子,我不为王,王便只能阿兄为。 “阿兄受不受凌迟痛苦,都不影响阿兄为王,那阿兄为什么要受这非人痛苦呢? “为何急于向父王证明,阿兄可以为王呢? “阿兄,我们是一样的,谁都慢不下来。” 嬴政牵牵嘴角,目中恨意闪过。 与在秦国受到的凌迟相比,在赵国受到的屈辱更让他痛苦。 他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沉声道: “疤没了,恨还在。 “太医令划下每一刀虽然痛苦,但我知道,我向着功成又进了一步。 “而在赵国,每一道鞭子落下我只有痛苦,我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赵国一日不亡,辱我者一日不死,我一日放松不下来。我不想在未来能复仇的时刻,因为此时偷懒,而没有复仇的力量。 “而阿弟你不一样。 “你没有我的经历,你不是背负仇恨活着,你不需要这么急。” 甘泉宫。 中车府令芈阳亲自驾车,带着公子成蟜归来。 华阳太后站在甘泉宫宫前的小广场迎接,见到马车停下急走两步,赶到马车之前。 公子成蟜掀车帘,探脑袋。 见到华阳太后先叫了一声“大母”,然后抓着华阳太后的手跳下马车。 华阳太后一手拉着嬴成蟜,笑着说: “孤的蟜儿回来了。” 一手在身侧,用力去怼依靠在她身上的芈凰。 芈凰吃痛,昂着小脑袋看着祖姑,发现祖姑没有眼神过来,便知道这事是没得商量了。 小女郎精细脸蛋泛起晕红,很是羞赧。 [哪有如此不矜持的……] “夫君。”她冲着公子成蟜大声喊道。 既然确定要叫,那就大点声叫,扭扭捏捏让人瞧之不起。 嬴成蟜笑容有那么一瞬停在脸上,回首去看车厢内。 车厢中空无一人。 少年猛然醒悟,这里是秦国,他的身边不再一直跟有白无瑕。 [怎么有种偷情的感觉……] 他望了小脸红扑扑的小萝莉芈凰一眼,然后苦笑着,仰头对华阳太后道: “大母,联姻就有些太落后了吧。 “大母是不相信我的品格,还是心性。” 华阳太后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惊讶模样,瞪了一眼从孙侄女,教训道: “乱叫个甚!” 扭头换成一副笑脸,对公子成蟜道: “甚联姻,孤早就没了这等想法,是凰儿这小女郎自己乱喊的。 “我们楚人啊,向来坦坦荡荡,勇于追求自身的幸福与情爱。 “孤不会行联姻此举。 “但凰儿爱你,孤也不好管啊。” 嬴成蟜“是是是”地附和两声,不好再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 他瞄了一眼芈凰脸蛋,精雕细琢如一只小精灵,心中暗爽。 他很专一,喜欢美女,大美女小美女都喜欢。 华阳太后左手牵着芈凰,右手牵着公子成蟜,走入甘泉宫。 门口站着一位老人。 华阳太后亲兄长,秦国廷尉,华阳不飞。 华阳不飞对着公子成蟜微微颔首,拱手行礼: “长安君。” 嬴成蟜连忙托起老人的手: “舅公这是作甚。” 闻得一声舅公,老人乐开了怀,脸上褶子都笑开了。 顺势起身,指着头笑道: “不规矩一些,怕再被打的头破血流啊。” 嬴成蟜有些尴尬: “是成蟜年幼无知,犯下大错,舅公把我的头也打破好了。” “莫听他放屁!”华阳太后一把拉回少年,冲着兄长开骂:“能待你就待,不能待你就滚回你的廷尉府!说那些扫兴的屁话!” 华阳不飞讪笑着,连声道歉。 嬴成蟜嘴上连连说着是自己的错,心中猜想这会不会也是设计好的,是华阳太后在展现对他的爱护多过对亲兄长。 华阳太后不给兄长好脸色,招手让在前堂玩耍的两个男童过来,站到嬴成蟜面前。 两个孩童看个头样貌,都和嬴成蟜差不多大的样子。 他们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半是好奇、半是崇拜得看着嬴成蟜。 公子成蟜不在秦,秦到处流传公子成蟜的传说。 哥俩在外面就常听公子成蟜的大名,每次来找华阳太后又都会听华阳太后唠叨一遍。 他们早就想见见这位七岁闻名天下的公子成蟜了。 稍大些,为兄的男孩似模似样的拱手道: “熊文,见过长安君。” 另一个男孩面上天然有三分傲意,紧随兄长其后,也是拱手说道: “熊启,见过长安君。” 嬴成蟜认真还礼,心下了然。 秦国楚系外戚,姓皆为芈,氏则不同。 有熊、华阳、高陵等。 今日华阳太后带来见他的熊启、熊文,大概便是楚系下一代的话事人了。 嬴成蟜用余光看了一眼廷尉华阳不飞,没发现华阳不飞有不满神色,对眼前兄弟俩又高看一眼。 以华阳太后和华阳不飞的关系,华阳氏子弟就算是天赋稍微差一些,也会被重点培养。 可偏偏站在这里的二子都是熊氏。 熊文、熊启这兄弟俩能让华阳太后打破亲情之见,必有超绝过人处。 华阳太后捂着额头,笑着道: “老了,才站不久,就有些疲了,孤休憩片刻。 “蟜儿你给这俩竖子讲讲你的作为,让这俩竖子知道什么叫神童,打打这俩竖子的锐气。” 扭头,瞪着兄长华阳不飞: “你随孤一起!莫在这里碍蟜儿的眼!” 华阳太后有意让公子成蟜、芈凰、熊文、熊启四个同龄人相处,培养感情。 华阳太后、华阳不飞进入后室。 熊文、熊启长出一口气,神色明显活泼起来。 傲气较为明显的熊启昂着头,踮着脚,意图比公子成蟜多高一点: “你在赵国朝堂上气死平原君的事是真的吗?” “假的。”嬴成蟜笑着回应。 “我就知道。”熊启哼了一声,心中对公子成蟜的敬畏稍稍消去一些,又问道:“那你在外面的名声大过了信陵君,也不是真的了?” “当然不是真的。”嬴成蟜摊开双手:“拜托,我才七岁啊,信陵君都成名多少年了,我这小身板哪里能跟人家比。” “阿兄你看,我说对了吧。”熊启指着公子成蟜,对兄长道:“都是祖姑,师者他们骗我们的,他们就是想打击我们。” 稳重一些的兄长熊文半信半疑,道: “那桌椅、麻将这些,也都不是长安君发明的了?” 嬴成蟜大点其头: “当然了!你看我像是会发明出这些物件的样子吗?” 嬴成蟜从熊文、熊启的氏,就觉得这俩小子肯定是高傲的。 熊,是楚国的王氏。 带孩子是件麻烦事,带两个孩子更是件麻烦事,带两个高傲的孩子更更是件麻烦事。 嬴成蟜不想自找麻烦。 要是真想培养势力,嬴成蟜倒也会费些心思带带兄弟俩。 但他从兄长口中得知,兄长伴读就有这兄弟俩。 那他还费什么心,让兄长去收服就是了。 芈凰大大眼睛满满迷惑,娇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逊了? 在小女郎印象里,公子成蟜可是秦王宫最跋扈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把她骂哭了。 “夫君。”小女郎脆声声叫着,脸也不红了:“椅子桌子明明就是你发明的啊。” 熊文、熊启脸红了,脖子粗了。 他们喜欢小精灵一样的芈凰,都说过要娶芈凰为妻这种话,为此还打过架。 他们深深爱慕的芈凰,怎么能叫别人为夫君呢! 其实在他们这个年岁说不上爱。 只是喜欢美的事物,美的人。 但占有欲是不区分年龄的,他们双目喷出怒焰,狠狠灼烧着公子成蟜。 嬴成蟜:“……” 他三句话降下的火,芈凰一句话点到窜天。 争风吃醋这种事,嬴成蟜觉得没什么奇怪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在这么小的年纪争风吃醋,他就觉得大没有这个必要了吧,争过了能怎么滴? 就是违背道德做禽兽,那最多也就是弄小女郎一身口水,有这个必要吗? “嬴成蟜!我要和你打一场!谁赢了芈凰就是谁的!”熊启嗷嗷叫。 “打!”熊文也不稳重了。 嬴成蟜后退两步,避免激情上头的兄弟俩不讲武德,直接开打。 他看了看熊文、熊启的块头,自我对比了一些,觉得不是对手,遂放弃了战斗。 熊文、熊启跟着秦太子政一道习武,天天勤练不辍。 公子成蟜眯了眯眼,思考怎么哄小孩。 他要是说什么女人不是货物,不能拿来对赌,这是对女人的不尊重之类的话,估计兄弟俩听不进去。这可是秦国,文官不会打架,上朝都低人一等。 都要抡拳头了,还讲个屁理啊。 除非,这个理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到能瞬间打掉兄弟俩的激情。 片刻,公子成蟜沉声道: “你们俩姓什么?” 熊文、熊启先后怒喊了声“芈”,满满的情绪。 “芈凰也姓芈。”公子成蟜认真道:“二位壮士,同姓不婚啊。” 同姓不婚,是女子称姓不称氏的原因之一。 姓代表祖上是一个血脉,一个血脉的人不能结婚,这是周朝定下的规则。 果然。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熊启、熊文脸色一变,悲愤之色溢于言表。 嬴成蟜啧啧称奇,不知道两个小孩子如何会有这样丰富的感情。 他觉得大概和兄长九岁为人事是一个原因,这个时代的人都早熟得很啊。 “你让我娶不了芈凰!我要打你!”熊启嘴一扁,哭着扑了上来。 “打!”熊文眼中含着泪水。 “熊孩子真烦人!关我屁事!你俩姓什么这事不得赖你们父母吗?”嬴成蟜快速向后退,怒喷两声,大喝一句:“快来人!保护本公子!” 华阳太后、华阳不飞听到外面闹起来了,起初还觉得挺好,认为几个孩子能玩到一起去。 等到芈凰在外叩门: “祖姑!熊文、熊启和我夫君打起来了!” 后室中的兄妹面色一变。 半个时辰后,公子成蟜向华阳太后辞行: “过些时日,我便要去齐国了。” 华阳太后闻言,面色略沉,挥退所有人,连最疼爱的芈凰都没有留下。 及至室内只有她和嬴成蟜两人,她才语重心长地道: “你去作甚。” 嬴成蟜沉默片刻,摇摇头: “恕我不能说。” 楚系外戚就是贵族,是世袭世禄制的既得利益者。 华阳太后脸色更不好看了。 不和她说,不就是信不着她吗? 她想要训斥两句。 她做了这么多,公子成蟜却还没有拿她当自己人! 话到嘴边,忍住了。 她已经不再年轻,不能庇护楚系多久,未来楚系还要仰仗眼前少年。 她哀愁地叹了口气,发自肺腑地道: “蟜儿啊,你不说,孤便也不问了。 “但你要记住,凡事都当以正路为行,不可事事皆走险道啊。 “你被燕国囚禁,王上雷霆震怒,以借道于赵,出兵伐燕的方式逼迫燕国放人。 “事后的结果虽然是利于秦,让秦国信誉在中原恢复了几分,让赵国、燕国再无相睦之理,让燕国再无崛起之可能。 “看上去,你以中原为棋盘,以诸侯为弈子,操纵列国为你所用。 “但你想过没有,万一这中间出了意外呢? “比如……” 华阳太后正视公子成蟜,道: “三晋以你被囚禁为借口,联合魏、齐出兵燕国,灭了燕国呢? “我秦国与燕国不接壤,这是完全资敌的事啊。 “诸侯配合你,列国随你心意而动,都是因为削弱燕国这有利于他们本国,不是他们蠢啊。 “再说你合纵五国逼迫王上用郑国治水。 “郑国此人名气大,但从来没治过水,空有一个大禹传人的名头罢了。 “他会治水,能治水吗? “在这十年,列国来攻怎么办? “历史上撕毁的盟约还少吗?盟约从签订的那一日就是为了撕毁! “你从小就说要发动全国修渠。 “你父不应,孤不应,魏辙也不应,我们都是目光短浅吗? “你是神童,这不假,能在七岁的时候和我们争锋。 “可你千万不能小觑天下英雄,认为都不如你啊。 “你能合纵五国,不是你有名声,是因为这件事对五国有利,他们在利用你的名声。 “利用人者,为人所制。 “你在操控五国的同时,自身也被绑在了五国上,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你的一意孤行,将使我秦国未来至少十年都处于动荡之中,无力做事。 “别怪大母说你,你做的确实太过分了。 “在外行走,再做事,三思而后行,行不行啊。” 嬴成蟜神情认真,重重点头: “唯。” 父王的手段,他见识过。 魏辙,黄石公的手段,他也见识过。 唯独华阳太后,他之前一直以为其只是善于权谋。 原来,不是。 秦能辅政者,必能为于政。 “大母,我有一事相询。” “曰。” “我昨日在华清宫看到一个只穿了一件纱衣的宫女,我兄说他宠幸这个宫女,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这件事王上也知道。”华阳太后了然:“你放心,这里没有阴谋。那个宫女原本是隐宫的人,和隐宫中人育有三子。除了她本人以外,她的三个儿子都在隐宫做事,在外再没有亲族了。” 嬴成蟜三观受到了强大的冲击,魏武遗风倒挂到先秦了? 满脸愕然,不可置信道: “……她有夫君?还有三个儿子?” 华阳太后淡定颔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子宠幸一个宫女,有什么打紧?多宠幸几个也无所谓。 至于有没有夫君,那就更无所谓了。 太子看上宫女,是他们一家的荣幸。 “这……淫人妻……这不好吧……这怎么能……”嬴成蟜不知说什么好。 华阳太后笑了笑,很自然: “此事,大母只说与你听。 “那个宫女是王上亲自安排的,专门为你兄长缓解压力。 “一个有子的女人,要比没有子的女人好控制。 “她有牵挂,就不太可能铤而走险。” 嬴成蟜眉宇堆聚在一起: “大母,我是说她有夫君,怎么能” “有夫君又如何?”华阳太后打断,奇怪道:“杀了不就好了?她现在已经没有夫君了。” 嬴成蟜看着一脸奇怪的华阳太后,心中寒意骤生。 他不知道是自己奇怪,还是这个世界奇怪。 公子成蟜走出甘泉宫,上了一辆驷马高车,拒绝了中车府令芈阳亲自驾车相送。 华阳太后看着驷马高车远去,招手叫来心腹芈阳,表情淡淡: “太子宠幸的那个宫女儿子怎么样了?有好苗子吗?” 芈阳躬身道: “还真有一个。 “过目不忘,读书甚快,对律令尤为敏锐。 “臣按照太后所说,已经把他带在身边。 “哦对,他对驭车也颇有心得。” “嗯。”华阳太后点点头:“好好教,太子若是宠幸那宫女不腻,或许此子能派上用场。” “唯。”芈阳应命。 楚系虽然一直站在公子成蟜一边,但公子成蟜和太子政并不是水火不容,而是兄弟齐心,这在这个秦国历史上都很少见。 既然如此,那楚系当然也要多和太子政亲近,这可是未来的秦王。 夜幕降临。 芈阳回到住处,坐上床榻。 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男孩端着一个木盆走过来,盆中则是冒着热气的热水。 孩童放下木盆,恭敬得为芈阳脱去靴子,袜子,给芈阳洗脚,神情认真。 芈阳舒服地吁了口气,笑道: “赵高,你这小娃越发会伺候人了。 “今日有没有偷懒,秦律背了几条啊?” 男孩露出笑脸,似乎为自己被夸赞而欢喜: “没有偷懒。 “今天只有一卷竹简,高把竹简上的都背下来了。” 三个时辰前,麃公府邸。 庭院中,麃公在挖地,一铜锹一铜锹地挖,公子成蟜在旁边老实等着。 很快,白骨开始渐渐显露。 麃公指着大半仍旧被黄土掩埋的尸骨给公子成蟜看: “公子知道这是何人吗?” “赵公子高。”嬴成蟜如实说道。 在一个自小维护自己的老人面前,少年不想有隐瞒。 老将竖起大拇指,道: “公子真是聪慧啊,果真猜到了。 “当时公子多勇猛啊,老夫可是和几个老鸟狠狠炫耀了一番。 “可是现在……” 麃公丢掉铜锹,闷声道: “公子怎么不勇猛了呢?为什么要治水修渠呢?公子为什么不敢和赵、燕、韩、楚、魏打一仗呢?” 少年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要往大了说,是为了秦国日后能有一个大粮仓,是为了关中百姓不再受水患之苦。 可要从本心说,决定他推动治水的关键动力,就是不想白无瑕死在战场上,不想他在心中依旧埋怨的父王劳累而死。 他在外要一个君子名。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君子。 赵高身世非杜撰,是根据史料合理推测,可查 177.第177章少年东去 第177章少年东去 脾气暴躁的老将见公子成蟜闭口不言,更为苦闷: “公子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吗?”“没有。”公子成蟜低声道:“事已至此,近些年仗是打不了了,麃公多保重身体。” 少年向麃公拱手行礼,一脸歉意,转身离开了。 老将听着公子离开的脚步声,双手用力抓紧铜锹,猛插在那具赵公子高的白骨上。 “咔嚓”一声轻微响,骨裂未断。 老将再插。 一连七下,一声较为清脆较为大的“咔嚓”声响,铜锹插断了骨头。 “鸟的!”老将吐了一口痰在白骨上,痛骂道:“呸!小赵狗!骨头还挺硬!” 丢掉铜锹,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将喘着粗气,半是累的半是气的。 小腿酸涩胀麻,他攥起老拳用力捶打,用疼痛缓解。 “保个鸟蛋!”他痛骂着:“我这鸟样!再过两年还打个屁仗!我快成废人了!我没用了!没用了啊!” 老人抓着石块、泥土,打向四面八方。 阵阵怒吼之音,如将死猛兽的哀鸣…… 乐氏府邸。 乐毅第一次在秦国,私下见到了公子成蟜。 一代名将站在府邸外等侯,终于是迎到了公子成蟜所坐的驷马高车。 乐毅腿脚有些不利落,还是亲自引着公子成蟜向府内行去,边行边做着介绍: “此处宅邸乃王上所赐,是我住过的最大宅邸……”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说着话,聊着天,就走到了大堂。 公子成蟜、乐毅,分宾主落座。 乐毅儿子乐间坐在父亲下首位置,陪坐待客。 三人聊了近半个时辰。 少年看了一眼天色,请辞。 乐毅笑着颔首,要起身亲自去送。 公子成蟜制止,言称当不起。 乐毅不强求,要独子乐间去送。 待儿子送公子成蟜出去,乐间独自一人静坐大堂内,闭眼思索公子成蟜提的要求是什么用意: “不主动开战,不应第一战……” 两日后。 相邦府。 吕不韦挥退左右,独留相邦长史甘罗一童,会见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看了眼看着自己,目中满是崇拜的甘罗,温和一笑: “一会和我走,咱们去打两圈麻将?” 小童一脸喜色,连连点头。 他不喜欢玩麻将,但是喜欢和公子成蟜玩。 “是公子组的人吗?都有哪些人啊?能否加我一个。”吕不韦斟茶,笑着道。 “师长想打,甚时不能打?这次就算了吧,人够了。”嬴成蟜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太子、王后、甘罗,正好四个。” 吕不韦点点头,认同道: “那确实是够了。” 叫甘罗和太子政,赵王后打麻将。 一是让甘罗在太子、王后面前露脸,增加日后的崛起机会。 二是以甘罗为媒介,进一步拉进吕不韦和太子、王后的关系。 师徒俩心照不宣。 “郑国治水这件事还没有谈妥吗?”公子成蟜问道。 虽然知道这种事不会那么快出结果,但连续一个星期连个眉目都出不来,他确实有些愕然。 五国想让秦国无力东出,秦国想治水修渠救关中。 这种双方意见同意的事情,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吕不韦摇摇头: “此事不能急,急就易出事。 “五国都想少出粮食,最好不出。 “韩国那小子最为狡猾。 “说韩国今年天灾人祸不断、难熬,想要今年不出,明年送三十万石粮来。 “他想的倒美。 “这么大的治水工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动起来就停不了。 “今年不给,工程做起来了,明年他不给粮,我国就能不做了不成? “其他四国听到,纷纷效仿韩国说辞,今年都不想要送粮,要赊欠,我不同意。 “粮不到,水不治。 “非要五国粮全部运到咸阳,郑国方能放去关中。 “看当下情形,这粮大约只能骗一年,明年就骗不来了。 “治水大事,不急于一时。 “磨刀不误砍柴功,且先磨刀吧,这是最考验耐心的时候。” 嬴成蟜“嗯”了一声: “是弟子急躁了,是不能急,要让五国依旧认为秦国是被逼迫的。 “那一切就仰仗师长,弟子就不出面了。 “谈价钱,师长最为擅长。” 吕不韦微微一笑,颇为自得的样子。 他自认卖货谈价,强过理政治国。 这位吕氏商会之主宽慰弟子道: “不必担心钱粮之事。 “便是五国一粒粮也无,只要公子没有看错郑国,这水也治得。 “七大民间商会,我秦国有二。 “合吕氏商会,巴蜀商会之力,莫说关中之水,便是楚国的云梦大泽也能治得。 “倒是公子,这次去稷下学宫,事败之可能,远远大过事成啊。 “莫如……” 吕不韦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手掌在颔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然浸染了秦国的暴戾! 从那场轰轰烈烈、亘古未有的草滩刑场一次刑杀两千人,渭水三日不消红开始。 到千里赴巴蜀,杀巴蜀商会之主巴图,扶持其未有子嗣的妻子巴清。 到杀死为常侍嬴白赶车的驭手。 吕不韦越来越习惯杀人了。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了,他没梦到巴图好久了。 嬴成蟜拒绝了,把和兄长嬴政说过的话又给师长说了一遍。 他想试试,他有了一丝想法。 公孙龙想要在诸子面前亲自打破他的金身,他也想踩着公孙龙立威。 让后续再有人想戳穿他时,先想想能否说过公孙龙。 “好吧。”吕不韦不无遗憾地叹口气:“希望在子顺的帮助下,公子能得偿所愿吧。若是输了,公子记得要回秦国。” 秦相笑笑,冲着身边有些愣神的甘罗唤道: “甘罗!发什么呆?还不快拿出来呈给公子!” 小童被叫醒,睁着大眼睛缓了一会,才想起主君要自己做什么。 “唯!”他一边应,一边拿竹简。 动作同时,心有惴惴,实在是主君和公子成蟜说的话太隐秘了些。 甘罗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主君、公子成蟜。 [罗不会被灭口吧……] 公子成蟜看出甘罗紧张,接过竹简的时候拍拍小童肩膀,调笑道: “一会打麻将的时候,这副模样可不行啊,再如此我可就不带你去了。” 甘罗眼睛一亮。 [对哦,公子还要带罗打麻将呢,不会杀罗!] “公子带罗!罗打的很好的!” 嬴成蟜点点头,在吕不韦暗暗期许的注视下缓缓摊开竹简: 【孟春纪】 空一列。 【仲春纪】 空一列。 【季春纪】 空一列。 【孟夏纪】 空一列。 【仲夏纪】 空一列。 …… “师长这是打算编书吗?”嬴成蟜十分笃定地问道。 吕不韦矜持颔首: “我欲集天下有识之士之力,编撰一部包揽了天地、万物、古今的奇书。” 伸出手臂,点指竹简,道: “此书尚未命名,请公子言之。” 嬴成蟜一边合竹简,一边道: “名好说,不急。 “弟子想知道的是,师长要如何集天下有识之士呢?” 少年微微肃容,一脸认真: “秦国不是齐国,不会出第二个稷下学宫。 “齐国可以接受不任职而论国事,但秦国不会,父王应该已经和师长表明态度。 “师长到底是要编书,还是要假借编书之名,行教育之举,请师长如实告诉我。” 吕不韦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 “编书!” “请师长谨记今日之言。”嬴成蟜告诫:“不碰教育,师长尚有活路。碰了教育,莫说师长,便是我,便是太子,亦是难活!除非……师长能说服父王!” 吕不韦自嘲一笑。 他若是能说服王上,那标点符号、留白,就不只是用在秦国奏章上了,而是用在新起的咸阳学堂。 他抬起手,行了一礼: “不韦明白公子所言,彻底断了念想了。” “那师长打算如何召集这些所谓的有识之士。”嬴成蟜犹有怀疑。 “门客。”吕不韦快速答道:“我将广收门客,在咸阳闹市之地买下一栋大宅邸,让我的门客都居在其中,讨论文化,编撰此书。” “仅是讨论文化吗?编撰书籍吗?”嬴成蟜言辞犀利:“当今诸子百学,可有哪一子哪一学是不涉政的?师长广招门客,是要在咸阳大朝堂外,再起一座专属于你吕不韦的朝堂吗?师长是不想活了吗?” 甘罗吓得小脸煞白,这是诛心之语,杀人之言。 小童望着主君,想要主君快速否认。 却不想。 “是!公子一语道破!”吕不韦一口应下,眸射精光,手指重重点在桌案上,发出“哆”的一声:“我赌你父不会杀我,我赌王上不会杀我。” 甘罗骇然,正坐不住,歪倒在一边,瑟瑟发抖。 嬴成蟜抓着竹简,举在师长面前,盯着师长满是欲火的眼眸。 这欲不是色欲情欲,而是对权欲名欲! 许久,公子成蟜摇着竹简,在竹子碰撞的“哗啦啦”细微声响中,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长,就为了这么小小的一本书,值吗?” “公子大可以说全,我们不是说过,要坦诚吗?”吕不韦笑:“不仅是这一本书,还有一整个秦国朝堂!”这么多有识之士聚在一起,编撰出一本旷古烁今的书籍,打响了名声。 下一步,就是为官,为秦官。 吕不韦身子微微靠前。 凸起的颧骨,被额头上一根根如蚯蚓般的青筋抢了风头。 他轻轻拍着被刺杀而受伤的左臂,恨声道: “秦国朝堂,若是只有我吕不韦一个声音,那公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不韦保证,再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命悬一线之时了! “公子,我需要你的支持。” 嬴成蟜冷声道: “你在玩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动教育,你与整个秦国为敌。 “动权势,你是在和父王为敌。 “我是秦国公子,秦王是我父亲,你要我支持你去与我父争锋吗? “你是不是喝了狗尿,脑袋变蠢了!” 吕不韦沉声说道: “不韦不需要公子出面,只想要公子在关键时候能救我一命! “公子,王上和我们的道不同。 “偌大秦国,只有我吕不韦和公子的道是一样的! “霸者收人,王者收心。 “秦国发展到现在,再一味以霸道行事而不行王道。 “那些嚣张跋扈的武将会封无可封,那些奔着分土而来的外国大臣会分无可分,到时高楼倾塌于一瞬啊! “利只能让秦人拼命,却不能让他们归心啊! “公子若在稷下学宫胜了,在外经营便是,国内不韦来经管。 “公子若在稷下学宫败了,请公子归秦任太子!” 嬴成蟜眯起双眼,冷声道: “你凭什么认为,父王会眼睁睁看着你发展。 “看着你倾轧其他势力,而在朝堂一言而决。” 吕不韦微微低首,避开公子成蟜的双眼。 [凭王上身患瘿气,不知命将何时无……] [王上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取代我吕不韦的人了。] [能为相邦者,不如我忠诚。] [比我忠诚者,无才为相邦!] “凭我在王上微末之时就跟着王上,凭我杀了常侍嬴白的驭手而王上没有苛责,凭我没有死在这次因为治水而受到的十数次刺杀。” 吕不韦抬起头,瞳色略红,如被邪恶沾染: “公子,若王上想要你我死,你我都活不到现在。 “或许,王上也在等你站出来呢? “王上行的是霸道,但若是公子的王道胜过了王上的霸道,王上或许也会喜闻乐见啊。” 小童甘罗的呼吸,由于身体的颤抖而断断续续,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 “啪”的一声重重脆响,公子成蟜拍竹简于桌案之上,冷冷说道: “春秋!” 吕不韦沉声道: “‘春秋’此名,乃孔子编撰的鲁史之名。 “用在此书,岂不是重名了?” 嬴成蟜神色淡淡: “对啊,就是重名! “重名之书,大多只会有一本留存下来。 “师长这本书若是编的比孔子差,那大概率就会消失在历史中。 “当然,也有例外。 “孙武写了一本《孙子兵法》,孙伯灵也写了一本《孙子兵法》。 “虽然世人为了做区别,将孙伯灵的书叫做《孙膑兵法》,但二者至少都流传下来了。 “师长应该有信心能在孔子《春秋》下把书写好吧。 “毕竟师长在权上有如此雄心壮志,在名上没道理就淡了啊。” 少年右手指甲在竹简上扫过,在“哒哒哒”的声响,公子成蟜最后一次劝告: “千年之后,你、我,都会死。 “只有文字,或许能活着。 “百年计谋国,千年计编书,师长好好想想吧!” 嬴成蟜拖着腿发软的甘罗向外走。 吕不韦望着桌案上的竹简,捡起来,持在手中: “本书‘十二纪’,是按春、夏、秋、冬,四季,十二个月来排列。 “春秋,一年。 “此名大妙,再合适不过,当加吾氏! “我吕不韦的书,就叫《吕氏春秋》!” 嬴成蟜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能走。 在吕不韦这里知道了谈判艰难,以为自己还要再待个十天半月。 他没想到,他想的太少了。 这场治水的谈判不仅谈的慢,还墨迹。 五国使者依次归国,去问自家君王的意见,好像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这一来一回,近的是十天半月,远的就是月余。 起初嬴成蟜还关注着这件事,想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 过了大半个月,他就放弃了。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他又管不了,也不能推进谈判进度。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秦国新年。 秦王柱一年,十月,一日。 秦王子楚改元称制。 于新年当日,改为秦王子楚元年,十月,一日。 公子成蟜长了一岁,八岁了。 少年在东宫,埋葬秦国历代先君的王陵外远远张望,没有进入。 当晚,少年梦见了大父。 或许是新年的喜庆感染了五国,谈判在新年后的第十一天完成了。 关中。 郑国踏上了这片土地。 他足迹不停,目中四望。 他见到河流交错,见到秦川的低洼积水地带生成了一片片奇特之地,白花花的。 他问了当地人,得知这里终年渍水,久湿成卤,地皮浸出白生生碱花。 夏秋一片汪洋,冬春白尘蔽日,种五谷不出一苗,野草蓬蒿芦苇却生得莽莽连天。 此等五谷不生的白毛地,当地人呼为“盐碱滩”。 盐碱滩,有害田之能,毗邻良田但有排水不畅,三五年便被吞噬,转眼便成了见风起白雾的荒莽碱滩。 良田一旦变白,秦人纵然费尽心力,修得毛渠排水,十数八年也休想改得回来。 关中人自来有农谚云: “水盐花碱,有滩无田,白土杀谷,千丈狼烟。” 说的,正是这年年有增无减,吞噬良田的害人碱滩。 郑国默默记住,开始观察四周。 他发现秦川西部地势稍高,排水便利,此等碱滩很少生出。 然一进入逐渐开阔的秦川中部,从大咸阳开始直到东部洛水入渭之地,此等白毛碱滩频频生出。 小则百亩千亩,大则十数二十里。 绿野之中片片秃斑,丑陋得令他憎恶,荒芜得令他痛惜。 土地,向来在中原人的眼中有着至高重要的地位。 然而在这负面情绪之余,郑国却又陡然生起了一抹惊喜,一抹豪情壮志! 关中这些白毛地,比他之前来的时候还要严重,严重的多! 实则不老,但看上去很老的老人面部黝黑。 他走入一处水域,跳下去,在水中奋力遨游,像是一只黑色的水猴子。 他游到水域中央,冒出一个脑袋,对着天空和身下的水大喊: “若我能治好关中之水,天下谁人不知郑国之名!” 四下无人。 旷野无声。 唯有天、地、神、鬼闻之。 老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哭了,泪水比关中的盐碱地还要咸。 他是禹王一脉啊,他这一脉是治水正统啊。 禹王通过治水,拉拢了人心,一统天下,奠定了中原九州格局。 当年禹王能通过治水而得天下,而他们继承了禹王治水,怎么就连施展的地方都没有呢? 他们不想要什么天下,只想向天下证明。 水工,以禹王一脉为尊! 老人再次钻下水,泪水和池水混合在了一起…… 再次浮出水面时,已经看不出他刚刚哭过了。 “水最深处,三丈一尺六寸。”他要侯在岸上的秦国小吏写下。 没有了定海神珍铁,他依然能量水之深浅! 翌日,秦人无数。 一眼扫过,无边无际。 老人挺直腰板,昂起头,对着身前的白毛盐碱地,对着那一个个池洼,怒吼道: “开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郑国。 而是禹王治水这一脉,两千年来的所有水工! 秦人的应声如轰天惊雷,秦人的热情如六月骄阳。 他们山呼海啸一般奔跑过去,向着坑害他们百来年的白毛地…… 咸阳。 吕不韦想将谈判后的细节说给公子成蟜听,公子成蟜不听。 在他的眼中,师长有些陌生。 权势,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而这转变是好是坏,少年也说不清。 一个强势的推进者,对国民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算了,想不明白,少年摇摇头。 他回头,望着雄伟的咸阳。 熙熙攘攘,喧喧闹闹。 正中央,高大的王宫直插云霄,像是天宫降落在了凡尘之间。 渭水流淌着金色的光芒,没有红色的渭水还是蛮好看的。 这是天下第一城,没有城郭。 这是他出生之城,也是他大父死亡之城,于是成为了他为之奋斗之城。 他上了驷马高车,车中坐着孔斌。 孔斌带来的驭手呵呵笑着,扭头看了眼咸阳,嘀咕了一句“天下如此,倒也不错”。 然后勒马缰,高声喊了一句: “坐稳了!” 驷马高车车轮滚滚,向着东方而去。 车队车轮跟着驷马高车一起滚,一同奔赴东方。 嬴成蟜深吸了口气,拿起一本《公孙龙子》,靠着黑虎。 [齐国,临淄,稷下学宫,公孙龙子……我来了。] 一个月零四天,车队抵达临淄城。 178.第178章齐国,临淄,田单, 第178章齐国,临淄,田单,临淄,中原五城之一。 早百来年。 在秦国未迁都咸阳之时。 在乐毅未领秦、赵、韩、魏、燕五国联军伐齐,打的齐国只剩下即墨、莒二城之时。 中原只有一座大城——临淄。 嬴成蟜生于中原五城之首的咸阳,眼界天然便高。 去岁去过了同为中原五城的邯郸、郢,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吧,远远比不上咸阳。 是以,他对临淄本来是没有抱什么期望的,认为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城池罢了。 而直到他走下驷马高车,站在临淄城门前的时候,依旧是如此认为。 眼前由黄土夯筑的城墙,虽然高大,但缺少气势。 咸阳就没有城郭。 望着面前西城墙,不自觉拿咸阳做对比的少年忽然愣神,惊觉自己竟然产生了傲慢情绪。 不由皱了皱眉。 “是因为公孙龙给我的压力太大,以致我需要从其他方面来寻找自信心吗?”他自问。 是的……他的内心给了答案。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战胜公孙龙的完全把握。 只能说,试试。 而单单只是“试试”这两字。 就已经让跟其同行,能够代表孔家在外行走,和公孙龙一样,同样在当世争得一个“子”的孔子六世孙孔斌当面惊叹。 背地沉默。 没有直面公孙龙子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公孙龙子言辩之间的恐怖。 孔斌望着车厢中缓缓爬起,摇头晃脑。 打着呵欠,露出如利锥般牙齿的黑虎,低声自语道: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黑虎后肢发力,自车厢中一跃而下,像是一张黑毯遮盖天空。 它站在地上,高有三尺,长有半丈。 一身皮毛在阳光照耀下黑的发亮,威风凛凛,动静之间皆给四周带来极大压迫。 早早得知公子成蟜行程,前来等候的稷下学宫祭酒邹衍神色一紧,本能便想要士卒顶上前去。 及至看到那偌大黑虎不跑不跳,慢慢走到公子成蟜身边趴下,用脑袋蹭着公子成蟜,发出“呼噜呼噜”的低沉嗡鸣声。 邹衍这才心中一松,神情放缓。 常居山林的他,对各类野兽习性都略知一二,识得黑虎这“呼噜呼噜”的声音是表示欢喜、满足、放松。 白首童颜如神仙中人的邹衍微微一笑,也很欢喜、满足、放松: “看来,公明送出的种子发芽了。” 但邹衍知道黑虎习性,跟着邹燕来的一众稷下学宫先生不知道,稷下学宫学子不知道,齐国王后派来迎接公子成蟜的齐国士卒也不知道。 黑虎的“呼噜”声是通过喉部的假声带震动产生,类似于天上的雷声或现代汽车引擎声,极有震慑力。 于是,本来齐国一方整齐的行列瞬间毁了。 “啊!大虫!” “速来人!” “虎!是虎!” “跑!快跑啊!” 叫嚷声响成一片,人群里乱成一团。 叫嚷最响最激烈,乱象最明显的,除了稷下学宫学子以外,竟然是齐国士卒。 嬴成蟜摸着黑虎脖颈毛,望着眼前骤然兴起的混乱,那刚刚强压下去的傲慢之心再度冒头。 [齐国就只有这样的兵吗?怪不得不敢参加合纵。] [感觉连燕国都打不过,和韩国差不多。] [乐毅一战,把齐国打的这么废吗?] 黑虎似乎是对眼前乱糟糟的声音感到了厌烦,于是张开大口: “吼!” 吼声大,自带回响,颤音明显。 黑虎一虎之吼,竟然完全盖过了齐国众人的叫嚷喧闹声,比之前的“呼噜”声要有威势有震慑力得多。 “跑啊!” “老虎吃人了!” “师者!快跑啊!” 黑虎眼瞳大张,耳朵抖动。 盯着更杂乱的人群,听着更嘈杂的声音,内心有些暴躁了,就要发出第二声吼叫。 嬴成蟜站在地上,还没有四肢着地的黑虎高。 他踮着脚,伸手去拍虎口,口中教训着: “别叫!” 黑虎有些委屈地“呜呜”两声,低头轻轻拱了两下,虎目瞄了一眼前面。 似乎是在说“主人你看,是他们先吵的”。 近乎是同一时间,一头青牛拉着的车厢内,传出一声苍老的怒吼: “聒噪!” 这声音从响度来说远逊于黑虎,但从气势而言却是丝毫不弱,甚至尤有胜之。 一刹那间,稷下学子还是跑的跑、逃的逃、摔的摔、爬的爬,完全没有受这声音影响。 原来同稷下学子一样乱的齐国士卒,明显地安静下来了。 他们面有发白、有发红。 有赧颜、有害怕、有愧疚。 但他们大多都驻了足,不再乱跑,纷纷向着原本的行列站队。 投向黑虎的目光中,警惕、惧怕交加。 嬴成蟜目色一凝,望向牛车。 牛车和马车相比,优点在于稳定、舒适,缺点在于缓慢、不拉风。 是以一般乘牛车的人以老人居多。 年轻人丢不起这个脸。 公子成蟜原本没有在意这驾牛车,只以为里面是一个齐国地位很高,但没有实权的大贵族。 列国都有这样的人。 秦王子楚拜长兄秦傒为宗正,原本担任宗正的秦芾就成为了这样的人,专门在重要场合露面,来彰显秦国的尊重。 见车内老人一言能安定齐军,嬴成蟜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牛车中的老人,绝对在齐国享有极大实权,应当是军武中人! 少年眸中划过思索之色,很快被迷惑取代。 眼下,齐国的王是齐王建。 他不记得齐王建时期,齐国有什么出众的武将。 “列队!”苍老声第二次响起。 近乎所有齐军都排好了队列,那些逃进城门的齐军也在往回跑。 目睹这一切的嬴成蟜更迷惑了。 两句话,四个字,就让原本一盘散沙的齐军有了根本性改变。 齐国有如此号召力的武将,不应该会在最后面被秦国一击即溃,成为列国中唯一一个投降的国家啊。 牛车上的车帘被从内揭开,一个老人走出车厢。 嬴成蟜收摄心神,目投之。 他见老人头戴一顶军盔,浓眉狭眼。 唇上有尽是白须,下颔又有三缕白须。 脖子上系了一条绿色方巾,身上是一片片方块甲交叠的甲胄。 顾盼之间,威势深重,有一种铁血气息。 这种气息,嬴成蟜不陌生,能上秦国朝堂上的武将身上都有这种气息。 嬴成蟜万分确定,这位老将一定是在战场上刀山血海中走过的,而不是凭着背景身世被硬抬到这个位置。 “邹祭酒。”老人走到邹衍身边,望着少年和少年身边的黑虎:“要老夫安置这头畜牲吗?” “不必,有劳安平君。”邹衍礼貌回应。 老人皱眉: “这头畜生放入城中,若是出现什么事……” 邹衍会意,立刻答道: “皆由邹衍担之。” 老人眉头解开,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他已经做了提醒,既然邹祭酒坚持如此,那就如此,事后他又没有责任。 邹衍这才笑着迎上前。 老人近乎和邹衍同时迈步,并肩而行。 “公子终于来了。”邹衍脸上带着笑,横臂介绍身边老人:“此乃我齐国护国之公,安平君,田单。” 嬴成蟜心头一震。 [安平君田单?他怎么还活着啊?] 少年抱拳,略带敬仰地道: “可是火牛阵破燕军,一战尽复齐国七十城的田公?” 老人笑着颔首,三缕白须如水草一样摇摆,看上去有些滑稽: “长安君之大名,这一年内,老夫真是如雷贯耳啊。 “老夫有一惑。 “天下大国,长安君皆走了个遍,为何偏偏不至我齐国呢?” 嬴成蟜展开双臂,自我扫视两眼,一脸疑惑地道: “难道站在这里的不是秦国公子嬴成蟜,而是其他人吗?” 田单哈哈大笑,觉得眼前少年蛮有趣的,故意不满地又问: “那公子为何偏偏最后一个来到齐国,把我齐国排到最末呢?” 少年笑着回道: “小子就餐时,会把最喜欢的吃食放在最后吃。” 田单很是满意: “欢迎公子至齐。” 少年谦逊回应: “小子不胜荣幸。” 邹衍待这一老一少交谈暂告一段落,这才上前,引公子成蟜入城。 此时,骚乱声几无,原本被骚乱声压下的声音便显露出来。 向着城内走近的嬴成蟜,听到“哗啦啦”水声在耳边响起。 顺着水声,回头而望。 他看到了一条河。 流淌奔涌,水势不大不小。 一看便是一条天然河流,而非人造。 他眼有异色,双目平移。 看到这条河长流向远方,在他视线尽头处,依旧可见波光粼粼。 邹衍顺着公子成蟜目光望去: “此河名为系水,是西边的护城河。” 嬴成蟜点点头,轻声赞了一句: “以天然河流护城,临淄真是让小子大开眼界。” 田单笑着接话,颇为自豪地说道: “能看出西城这边为天然河流,公子好见识。 “我国四面城墙,西靠系水,东临淄河。 “这东西两面城墙,在建立之初就是用系水、淄河的两道河岸为基础建起。 “城墙建好,淄河与系水就成了临淄的两道天然护城河。 “随后,我国又在南城墙外、北城墙外,挖筑人工护城壕沟,使之与淄河、系水相互沟通,形成了四面碧水绕城。 “天然河流为护城河,比之人工开凿要好得多。“大旱不干,久雨不漫。” 跟在公子成蟜身边行走的孔斌闻言,挑起眉毛,插了一句嘴: “江河归海,水无穷也。 “大旱不干,确实如此,可久雨不漫……这又是如何为之呢?” 田单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看向了公子成蟜。 这人谁啊? 公子成蟜略带一丝敬意地道: “此为孔子六世孙,孔斌子也。” 田单闻言,肃然起敬: “原来是孔斌子当面,单不识之,过也。” 田单敬佩的不仅是孔斌的学识,还有孔斌在魏国为相期间做过不少实事。 稷下先生多是理论派。 而孔斌不仅是理论派,更是实干派。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由于传递信息多靠一双眼睛一张嘴,经常会出现名传天下而当面不识的情况。 “公言重了。”孔斌还礼,再次请教道:“还请公为斌解惑。” 孔斌在魏国当相邦的时候,居魏都大梁。 大梁的护城河是汴河,人工开挖。 由于河道挖的宽又深,所以汴河水流量巨多,不次于一般河流。 孔斌记得,汴河储水量大,在干旱的时候不会干涸。 但在雨水多的时候,涨水很猛。 有一次下了三天三夜大暴雨,河水全都漫了上来,差点流进大梁城。 汴河一条人工河都如此。 那系水、淄河这两条天然河在雨水多的时候就更应该漫上来才对。 诸子之一的孔斌子相问,田单倍感骄傲,开口详细解释道: “我国修建临淄城的时候,先察看了地势。 “然后根据南高北低的自然地势,在修建城池时周密设计安排了排水道口。 “这些排水道口能够及时排泄自然降水、城内生活废水,多余的水会全都流向山林。” 孔斌颔首: “原来如此。” 田单见孔斌反应平平淡淡,还以为其不相信。 不想让孔斌觉得自己的夸浮的老将轻咳一声,沉声说道: “临淄有外城、宫城。 “两城共设有三大排水渠道,四处排水道口。 “一排水渠道在宫城西北部宫殿区中心,全长三百余四丈,宽九丈四尺,深一丈二尺。 “二排水渠道,位于外城西北部,全长一千二百一十七丈,宽十三丈,深一丈二尺。 “三排水渠道,位于外城东北部,长约三百四十七丈,向东注入淄河。 “排水道口建在墙基宽十七丈四的城墙下,呈东西向。 “东西长十八丈七,南北宽三丈五,深一丈二尺。 “用天然巨型青石砌垒而成,分为进水道、过水道和出水道三部分。 “孔斌子,这下可信否?” 孔斌原来确实也没太相信,排水可不是动动嘴就可以的。 听过老将详细介绍,这才相信了七八分。 总不能这些地理位置、数字,都是老将说谎,临时现编的吧? “斌大开眼界。”孔斌诚心诚意道:“临淄城,真是齐人巧夺天工之举啊。” 田单这才哈哈大笑,很有几分自得。 他眼角余光无意识掠过公子成蟜,发现公子成蟜没有太大反应,爽感略有下降。 秦、齐从秦昭襄王、齐缗王开始,被视为西、东的两个霸主国。 现在,秦已经成为真正的霸主。 而齐,似乎脱离中原之外好久,再也没有当初的气势了。 “公子。”田单矮身唤道。 “田公请言。”嬴成蟜有礼貌地回应。 老将故作思考: “我听说渭水大河自咸阳之中穿插而过,浩浩汤汤,绵延数十里。 “我又听说当今咸阳只有宫城有城墙,外城是没有城墙的。 “单以为,秦国只想着保护宫城中的秦国王室,而不想着保护咸阳城中的百姓,这样会失去民心。 “民心,公子明白吗?” 嬴成蟜点点头: “明白,孟子提出来的。” 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懂民心,就是孟子复生都不行,他就是为民心来的。 田单面有奇色。 在秦国这个虎狼之国,秦国公子能懂民心,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老将念头一转,想到这一年内,眼前少年做过的那些事。 在赵国境内,做了赵国相邦后,因为感念信陵君帮助赵国的事实,还有信陵君的贤名,释放了信陵君派来要杀害自己的刺客。 在燕国为了道义仗义执言,直谏燕王,言说乐间是冤枉的,被燕王囚禁。 到楚国怒斥黄歇,觉得黄歇大忠实奸。 到魏国,邓陵学子怀疑其心性欲杀之,其翌日私会楚墨巨子邓陵学子,以道义为石论说服邓陵学子,证明自身君子之名。 到韩国,更是合纵五国逼迫秦国治水修渠,为了关中百姓。 这样的人,不知道民心,才真是奇怪了。 老将释然,有些不想说下去了。 自己为何和这样的君子争锋呢? “公有言,请尽言。”公子成蟜站住脚。 一副洗耳恭听,耐心等候,你不说我不走的样子。 田单略有悔意地暗叹口气,道: “等公子回到秦国,希望公子可以把我在临淄说的话说给秦王听。 “希望咸阳能够建造一条保护咸阳百姓的护城河,建造四堵保护百姓的城墙。 “有百姓,方有国。 “这样,中原第一城的名头才是名副其实。” 公子成蟜一听就明白,田单这是在暗中打压咸阳,打压秦国。 田单可能并没有太多的用意。 因为秦、齐,相距实在是太远,打不起来。 更何况合纵要秦治水的时候,嬴成蟜派人来过齐国,齐国不参加。 老将如此说,大概就是虚荣心作祟。 换作私下,嬴成蟜并不介意懂事一点,卖老将一个颜面。 但现在。 少年耳朵动了动,眼角余光看到身前身后、四面八方全都是人,多是稷下先生。 稷下先生,是能够在稷下学宫教书的人,几乎个个能称一个“子”字。 嬴成蟜来到稷下学宫,首先要得到的就是诸子支持,也就是这些稷下先生的支持。 [我若是附和田单,诸子对秦国印象就更差了,或许会影响到日后他们入秦为官。] 一念及此,少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邹衍一看,就知道嬴成蟜没安好心。 某竖子在蓟都给邹衍下套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任稷下学宫祭酒,主管稷下学宫的邹子看看天,没说话。 天意,不针对公子成蟜。 田单露出鼓励的笑,用先前少年说的话: “请尽言。” “那小子就实话实说了啊。”嬴成蟜小心翼翼试探。 “说!”老将豪气干云。 少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 “不是我国不想要修建城墙,修建护城河,实在是因为百姓不愿意。 “咸阳百姓认为,修建城墙,护城河没有甚用。 “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哪个国家能打到咸阳。 “既然打不到,那自然就不用修。 “若不是为了王室威严,我国宫城也是没城墙的。” 老将面部微僵,听明白了。 少年明里暗里就是在说临淄人害怕,做好了被打到临淄的准备。 偏偏这话老将还没法反驳,因为临淄确实被攻陷过,还是他亲自收复的。 而咸阳没有。 别说攻陷,打到咸阳的都没有。 附近一直在打量公子成蟜,闻听公子成蟜言说的稷下先生们面有异色,窃窃私语。 “此子内藏锋锐啊。” “邓陵学子虽不善辩,但能论过之,也非常人啊。” “怕不是能担一个‘子’字。” “过了过了,眼下观之,尚无出奇也。” “无出奇?慎兄是用什么眼光看的公子成蟜?和我们一般吗?别忘了,他才只有八岁。” “嘶……”被称作慎兄的男人深吸一口凉气:“我竟忘了其年龄!八岁……恐怖如斯!” “子秉等待这么久,没白等啊……” “这等心智,若是君子,当能替代墨子,成为天下之善也。” “君子、小人,待与子秉论过,自明也。” “邓陵学子已认其为君子,此不比辩者之态度可靠?” “我不在意其君子、小人,我只想看其与公孙龙子辩论也。此子言论到底何等犀利,能让毛遂败而自杀。” “……” 周围诸子的话语声,有些能传到嬴成蟜的耳朵中,大多数则不能。 但不从言语,光从诸子看过来的眼神分析。 嬴成蟜稍微动脑袋思索,就能判断自己当下在稷下学宫应该是没有什么号召力。 稷下学宫,看中学识,重视品性。 学识,他当下几乎等于没有。 品性……嬴成蟜抿抿嘴,他来到稷下学宫第一件事,就是证明这个。 走在城门甬道之内,他左右张望,目测这里宽度在五米左右,高度在五米左右。 出了甬道,他豁然开朗。 眼前便是一整条大道,长不知多少,宽……他目测在二十米左右! 就算是咸阳之内,这么宽广的大道也不多! 而且道路上全都是人,比在咸阳看到的人还要多,嬴成蟜有一种穿越回现代北京的感觉。 要不是这些人穿的衣服都是古装,他还真有些恍惚。 人,太多了,比咸阳要多得多。 抬袖成云。 挥汗如雨。 是写实,不是夸张。 面对人声鼎沸的临淄——前天下第一城,少年收起了傲慢。 179.第179章稷下学宫公孙龙孔穿 第179章稷下学宫公孙龙孔穿 嬴成蟜站在临淄城外时,看临淄城,与其臆想中的临淄一般无二,差咸阳远矣。等到他走进了临淄城内,看到了临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车轴相接、行人摩肩接踵,才发觉这座前天下第一城的独特风貌。 若说咸阳是宏大,那临淄就是人兴。 嬴成蟜周游列国,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城池,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但他从没有在哪座城池,看到这样的人。 几乎他见到的每一个临淄人,穿着的衣服上都没有补丁,面色红润,行走站立间一派悠然。 从骨子里,临淄人就是放松的。 随着行走,嬴成蟜看到了许多在做不同事的临淄人。 少年看到临淄人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赛狗、赌博、踢球……心中颇为震撼。 一个地方如果娱乐大众化,那这个地方的人大概率不会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 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没有心思玩。 临淄人做的事,在列国,是贵族做的事。 生活富足,那接下来就是精神,少年开始专注于临淄人看过来的眼神。 列国中,布衣百姓看贵族官吏的眼神,大多都是又羡慕、又惧怕。 最令嬴成蟜印象深的是赵国,因为赵国最另类。 受女多男少的国情影响,赵国街道上少见男人,大多都是女人。 赵女的眼神是炽热的。 她们好像只要是个男人就行, 不挑时间,不挑地点,不挑年龄, 嬴成蟜在赵国街道上行走的时候,感觉都要被赵女目光烧死了。 继赵女后,临淄人的眼神,也给嬴成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临淄百姓看过来的眼神很寻常,很随意。 他们看贵族,与看周围和他们一样的布衣百姓,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没有羡慕,没有惧怕。 就像是看见了每天都能见到,很是熟悉的人,随意瞥了一眼。 少年有感而发,道: “天下之大,城池之多。 “民之欢喜,莫有过临淄者也。” 若是现在有城池幸福指数评选,少年确定,第一一定是临淄。 少年原本对齐国是看不上的。 依据前世所学,他认为齐国是一个失去了进取之心,注定灭亡的国家。 而齐国不参与合纵迫秦一事,证明了少年的判断。 若不是稷下学宫在齐国临淄,少年都懒得过来。 他周游列国,为秦国安息争取时间,唯一没有到过齐国,就是认为齐国没有必要。 无论他来不来齐国,齐国都不会惹事。 现在,他的思想产生了一些变化。 齐国或许战力不强,但齐国百姓生活一定是最好的。 邹衍身形一顿,直视少年双眼,目光像是能看到少年心底最深处。 片刻后,这位稷下学宫祭酒露出由衷的微笑: “今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游行,衍带公子去一览临淄风貌,如何啊?” 游行临淄,就不用去与公孙龙论战了。 邹衍以为,如今的公子成蟜已是君子。 “我若是从了邹子之愿,邹子还会认为天气很好吗?”嬴成蟜笑着,拱手,微微低头说道:“稷下学宫,公孙龙子,小子皆神游已久,请邹子引路。” 君子是不会害怕诘难的。 避战的公子成蟜,还能称得上君子吗? 邹衍却是没有挪步: “衍之号,为谈天衍也。 “天下人尽皆知,衍善于谈天。 “衍上次就提醒过公子,与衍交谈,不要谈天。” 邹衍善于谈天,公孙龙善于论辩。 不要和邹衍谈天,不要和公孙龙论辩。 祭酒在进行最后的规劝。 嬴成蟜故作听不懂,道: “小子知矣,请邹子引路吧。”邹衍一声叹息,道了句“罢了”,当先行走。 在二人周围,听到了两人说话的稷下先生们脸上有异色,眸中有异彩。 好多年,没人敢与公孙龙子论辩了。 上一个主动找上公孙龙子的人,是孔子六世孙——孔穿。 近处听到邹衍、嬴成蟜言说的稷下先生,将二人言语传给较远处的稷下先生。 很快,诸子便都知道了公子成蟜能避战而不避战,主动要与公孙龙论辩。 嬴成蟜还未见公孙龙面,形象在诸子心中已然微微树起。 人群中,楚墨巨子邓陵学轻呼一口气,内心稍松。 齐王宫,西门。 齐王宫,便是田单口中所说的临淄小城,位于大城西南隅。 齐王宫的西门,名叫稷门。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稷门之外,坐落于大城而又紧靠小城的,便是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之名由来,便是在稷门下面的学宫。 嬴成蟜站在稷下学宫门前,仰着脖子,看着牌匾上用齐文书写的“稷下学宫”四个大字。 他并不认识这四个字,但用屁股猜也知道这是“稷下学宫”四字。 公子成蟜原本因为齐国爱民,而对未来要攻之有些于心不忍的心,此刻完全没了。 [破字!根本不认识!早晚有一天都给你换成秦字!] 跨入稷下学宫正门,嬴成蟜在邹衍的带领下,在诸子的簇拥下,来到了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 广场皆有白石铺就,呈圆形,有三千个席位,足以容纳三千人同坐。 此时,除了中心区域那数十个草席,其他草席上都坐满了人。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服装,正是稷下学宫学子。 从得知公孙龙要与公子成蟜展开论辩的那一刻开始,诸多学子就已翘首以待。 嬴成蟜一入广场,数不尽的目光尽数扫来。 公子成蟜落步都慢了一拍,回想起了被赵女炽热目光灼烧的感觉。 稷下学子目光之炽热,比之赵女也是不弱分毫。 顶着这些目光,嬴成蟜跟随诸子穿过人群,走进广场正中央。 正中央处是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张桌案,桌案左右放着两个草席。 其中一个草席之上正坐一人,闭目养神。 样貌寻常,毫无出彩之处,钻进人群就难以发现。 但他坐在那里,长得再寻常,也不寻常。 论辩无双,公孙龙子。 诸子依次落座,目光渐渐如同稷下学子一般炽热,他们也想见识公孙龙的论辩。 少年长出一口气。 面对真正的公孙龙子之前,他翻了五十八遍《公孙龙子》。 让我看看,人和书,到底有多大差距……他默念着,缓缓登阶。 身边忽然一阵风过,竟有一人忽然抢先数步,登上高台,一屁股坐在了公孙龙子对面! 刚刚登了半数台阶的嬴成蟜大惊! 什么情况?你怎么上去了? 临近高台,能清楚看到情形的诸子大惊! 平常不见有人敢与公孙龙论辩,今日怎么还抢上了? 稷下学子大惊! 这是哪家的驭手?不懂规矩!这是能胡闹的场地吗? 登阶落座者一身马夫打扮,是为嬴成蟜、孔斌,从咸阳驾车到临淄的驭手。 驭手回首,笑对嬴成蟜: “此席已被我坐,公子请暂坐一旁,先观我与公孙龙子论辩也。” 嬴成蟜猝然惊变,回首扫视台下,搜寻孔斌身影,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这驭手是孔斌带来的。 闭目养身的公孙龙子眉头微皱,觉得声音颇为熟悉。 睁开双目,见到驭手,目中划过了一丝了然、一丝意外。 了然的是自己没有听错,确实是故人。 意外的是故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坐在自己身前。 “子高。”公孙龙语气不善:“此事与你无关!下去!” 驭手摇摇头: “子秉,你要先论过我,才能与公子成蟜论。” 肃容,双手交于身前,正式一礼: “孔穿,请教公孙龙子,白马非马论。” 论辩卡文,明天补上 180.第180章无双辩者!白马非马! 第180章无双辩者!白马非马!孔穿,孔子六世孙,字子高。 孔子六世孙,在外行走能代表孔家的,有两人。 一个是孔斌。 另一个就是孔穿。 驭手声音响亮,传遍三千席。 余者哗然。 稷下先生与稷下学子们同时震惊有加。 谁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孔穿子会做一马夫打扮。 相比于这件事,其代替公子成蟜与公孙龙论战,倒是没那么惊讶了。 只有楚墨巨子邓陵学,齐墨巨子相夫习二人,对孔穿代公子成蟜论战之意外,大于孔穿穿着。 诸子百学,唯墨学墨者日常穿着为布衣。 嬴成蟜也很震惊,此事完全不在计划范围内。 驾车驭手为孔穿,此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他快步走下台阶,正坐在孔斌身侧席子,和四周诸子行礼打过招呼后,悄声急声问道: “先生,此……真是孔穿子?” 孔斌苦笑。 他说过许多次,让兄长不要做如此打扮。 孔家中人,穿着不说多华丽,至少要区别于百姓吧? 但没用,兄长不听他的。 在外名声极大的孔穿,在孔家内部却是特立独行的代名词,经常做一些另类之事。 “让公子见笑了。“孔斌哀叹口气:“家兄如此扮相,实在……唉!” 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孔穿的身份。 嬴成蟜心下震动,情绪剧变之余,亦不忘言说: “先生,眼下之事不在孔穿子穿着,而在于孔穿子代我登阶与公孙龙论战啊! “此事是先生与尊兄商议过的事吗?为何不事先知会我一声呢?” 孔斌对公子成蟜关注点不在衣着而疑心。 但他巴不得人们不要关注此事,故而没有继续问询,再一次苦笑着说道: “莫说公子不知,便是我也是不知。 “阿兄一言不发,径直便冲上去了。 “……阿兄大约是要让公子在旁观战,从而对真正的公孙龙子多一份了解吧。” 嬴成蟜稍微思索,便认同了孔斌所言。 书本上的公孙龙子,和别人口中的公孙龙子,都不是真正的公孙龙子。 能够在论战之前先观公孙龙论述,这对嬴成蟜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可以针对公孙龙的言语习惯做针对。 他对孔斌行礼,真诚道谢。 孔斌嘴上说着“无碍”,心头却在发苦。 孔穿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孔家。 若是孔穿输给了公孙龙,孔家名声必然会受到影响。 可与公孙龙论战之人,哪有赢的呢? “子高,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公孙龙以极其细微,比蚊蝇还小的声音说道:“你便是不为你自身考虑,也要为你家族考虑。” 公孙龙一根手指轻轻搭在身前的桌案上: “坐在这里,你押上的可不只你自己,还有孔家。 “为了一个竖子,值得吗?” 见孔穿张嘴欲言,公孙龙竖掌制止,笑着提醒: “小声点,用最细微的声音说。 “这座高台打造精巧,有扩声传音之能。 “在这上面说话,平常之音,三千席皆能耳闻也。” 身上还有污渍的孔穿略微睁大眼眸,摸着席前地面,略微惊呼道: “穿就说刚才声音如何那么大,原来是这高台扩声、传声缘故。 “此物这般巧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声音自高而下,落在低处,广场上坐着的诸子、稷下学子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齐墨巨子相夫习捻须而笑,高声回应道: “子高先问清楚,白马到底是不是马。 “论战过后,我与子高分说高台是如何建造的!”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孔穿,但相夫习对孔穿很有好感。 墨者对亲民之属,多欢喜。 台上的孔穿也不知道应答的人是谁,他也不管是谁,高声喊道: “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毕,孔穿再不管底下人作何反应,第二次肃容行礼,面对公孙龙,略微重声说: “请教公孙龙子,白马非马论!” 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公孙龙之前的劝诫一样。 公孙龙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既然孔穿执意受辱,执意用孔家名声为那竖子探路,那他满足了便是! 他不再强压音量,沉声说道: “龙与公子成蟜论,汝是公子成蟜何人,要来代之?” 孔穿指了指身上衣服: “驭手,穿是公子成蟜驭手,忝为门客。” 公孙龙“哦”了一声: “孔子六世孙,世人敬称的孔穿子,却去做一个幼稚小童的驭手?” 孔穿一脸不在意: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先祖孔子还曾问师于项橐,彼时项橐也是一个幼稚小童。” 公孙龙冷笑一声,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孔家在外行走,去当一个幼稚小童的门客、驭手,这在他看来就已经够丢脸了。 他向下去看,眼睛注视着席子上坐着的嬴成蟜: “竖子想要观吾之言论,之后针对之? “如此心机,也敢妄称君子? “你若是亲自说出来,我倒高看你一分,让你一观又何妨? “你却行这下作手段,要子高来做这等逼迫之事!不羞耻乎? “在下面坐着,好好看,好好听,好好学,好好想。 “等你坐上这个高台的时候,如何论过我!” 公孙龙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贬公子成蟜捧自己,意在论战之前先给诸子灌输一个公子成蟜非君子、行事不道义的形象。 嬴成蟜眉头微微蹙起。 虽然孔穿上去不是他指使,但他现在却无法澄清。 说不是,那他不仅要上去和公孙龙直接论战,还辜负了孔穿一番心意。 嬴成蟜都猜到公孙龙到时要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说他被揭穿,所以才被迫上来之类的话,肯定是要坐实他怯战拉人的形象。而这种争论大多是没有结果的,观战人群天然会倾向于熟悉的人。 公孙龙是稷下先生。 相比于秦国公子嬴成蟜,诸子、稷下学子显然是要更熟悉公孙龙。 这个哑巴亏,嬴成蟜吃的极不甘心,却一时没有好的办法。 还没有正式论战,只是一个照面,嬴成蟜就见识了古今第一辩者的风采。 “子秉是在怯战否?”孔穿悠悠道:“难道要我请教第三次吗?” 公孙龙收回目光,落在身前,伸出一手: “不必,请言说。” 孔穿抚掌称“善”,拉开论战序幕,问道: “白马是马吗?” 公孙龙不假思索,这个问题他已经同很多人,回答过很多遍了: “不是。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马,命名的是形体。 “白,命名的是颜色,不是形体。 “所以,白马不是马。” 孔穿笑着说: “国家要征用马匹,而我有一匹白马,难道我可以和征马的官吏说我没有马吗?显然是不可以的。 “既然不可以,那就证明白马就是马。” 公孙龙沉声道: “国家要征用马匹,你可以上交黄马、黑马、红马,对吗?” 孔穿点头: “然也。” 公孙龙就着孔穿提出的假设,继续发问: “那国家要征用白马,你可以上交黄马、黑马、红马吗?” “……不能。”孔穿略有停顿。 公孙龙朗声说道: “假如白马是马,那征用马就等于征用白马。 “可为什么你在征用马的时候可以上交黄马、黑马、红马。 “而在征用白马的时候,就不可以上交黄马、黑马、红马了呢? “这是不是说明两者之间是不同的呢? “如此可见,白马是马的假设不成立,白马和马是不同的。 “所以白马非马,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高台之下,稷下学子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白马非马”还可以这么论。 诸子或低头沉思,或凝眉思索。 想象若是自己坐在公孙龙的对面,应该如何回答。 他们都知道白马是马,公孙龙就是在诡辩。 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公孙龙的话是有道理的…… 白马非马论,是由早期的著名稷下先生儿说所提出。 这个论述连儿说自身都不能每辩必赢,公孙龙却以此成名,从未败过。 孔穿面露沉吟之色,略有艰难地说道: “按照你的意思,马有了颜色就不再是马。 “可这天下间哪里有没有颜色的马呢? “马本来就是有颜色的,怎么能说有颜色的马不是马呢?” 公孙龙意态闲适: “正是因为马有颜色,所以有白马。 “所谓白马,就是白色的马,而不是黄色、黑色、红色的马。 “从你说出白马的那一刻开始,就和马有了类分,所以白马不是马。” 孔穿快速答道: “马,是不受颜色限制的,黄马、黑马、红马、白马都是马。 “白,也不受到‘马’这个字的限制。 “云可以是白色,衣衫可以是白色,白只是颜色的一类。 “把‘白’和‘马’合在一起,难道就可以创造一种新的类别了吗?这是不对的。 “什么颜色的马都是马,白马也是马。” 公孙龙反问: “马不受颜色限制吗? “照子高这么说,那你有白马,能说你有黄马吗?” 孔穿摇头: “当然不能这么说。” 公孙龙再问: “那你有白马,能说你有马吗?” 孔穿颔首,笑道: “可以,这正是白马是马也。” 公孙龙三问: “我之前问你有白马,能不能说是有黄马,你说不可以。 “我又问你有白马,能不能说是有马,你说可以。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我就着你的道理向下说。 “白马不能说是黄马,而可以说是马,这是不是证明黄马也不是马呢? “你自己说黄马不是马,却一口咬定白马是马。 “这不就像是让飞鸟沉到水里游泳。 “让本该埋葬在一起的棺、椁,一个埋在东边,一个埋在西边一样可笑吗? “你的道理已经自相矛盾,我想这场论辩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吧?” 孔穿喉结微动,有吞咽动作。 他张开嘴,台下坐着的众人好似能通过其声音,听出其艰难: “子秉……白马是马,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公孙龙神色淡淡,一脸轻松: “十数年前,你来到邯郸拜访我,说仰慕我的学识,但不认同我的白马非马论。 “你说如果我能抛弃白马非马论,你便愿为弟子,拜我为师。 “我说你说的不对。 “白马非马论是我最好的知识,我如果抛弃了白马非马论,就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我没有知识教给你,你却要拜我为师,这很可笑。 “你那时口口声声要拜我为师,愿为弟子,肯定是认为学识不如我吧? “没有听说学识高的人,拜学识低的人为师。 “可你拜师之前,却叫我抛弃白马非马论,这已经是教导的行为了。 “你要拜我为师,却要先教我,这不矛盾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有所改变,没想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想让我认同白马是马,就说出你的道理,而不是强迫。 “强迫,是贼人行为。” 孔穿沉默,低头不语。 181.第181章鸡三足,人三耳,楚墨巨子杀公孙龙子 第181章鸡三足,人三耳,楚墨巨子杀公孙龙子 孔穿全面落在下风,好久都没有言语了。似乎完全不能抗衡公孙龙,处于绝对的下风。 嬴成蟜在草席上有些坐不住了。 孔穿可以败,但不应该这么败。 白马非马论是公孙龙最著名的学说,一路上嬴成蟜和孔斌曾多次讨论,辩驳之言绝不只是孔穿说的这点。 “子顺。”少年略显焦急地悄声道:“尊兄不知道你我讨论白马非马时说的言辞吗?” 孔斌面上也带有迷惑之色,一时想不通家兄到底在做什么。 “我与公子所有言说,家兄都知道。” 既然是为了逼迫公孙龙表现,为何不将他和公子成蟜的辩驳之言一并说出来呢? 二人正困惑中,便听得高台之上,一声叹息: “穿没有道理了。” 公孙龙极为平淡地点点头,没有什么喜色。 这样的局面,他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次了。 辩论,无论对谁,他都没输过。 高台下。 诸子和稷下学子们一阵嗡鸣。 他们对结果不感到意外,只是在讨论又一位诸子败在了公孙龙子手下。 自承无言以对的孔穿没有起身下台,依旧端坐在高台之上,众人的熙攘无法动摇他的身姿。 公孙龙皱眉,不知为何孔穿还不下去。 孔穿肃容,第三次行礼,拱手拜曰: “穿还想请教公孙龙子,鸡三足论、人三耳论。”(注1) “子高!你!”公孙龙眼中浮现怒色,话语之中满是怒意。 孔穿恍若未见,一本正经地道: “鸡只有两只足,人只有两只耳朵。 “鸡哪里来的第三只足,人哪里来的第三只耳朵呢?” 广场声音渐渐稀微,众人再次打起了精神。 鸡三足论、人三耳论,虽然不如白马非马一样出名,但也是公孙龙的成名之学。 诸多稷下学子闻知此学,却不知此学究竟。 想不通鸡到底要怎样才有三只足,人到底要怎样才有三只耳。 公孙龙怒火蹿升,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台下的嬴成蟜: “想多看看我公孙龙的本事?好!便让你看又何妨!” 转回首,面对孔穿,厉声道: “教完你白马非马,你又要问鸡三足、人三耳。 “那我教完你鸡三足、人三耳,你是不是又要问离坚白了! “问问答答,无止境也!” 孔穿一副心思被看穿的模样,神情有些尴尬地道: “只此一问,再不问了。” “最好如此!”公孙龙怒瞪了一眼孔穿:“你说鸡有二足,人有两耳。鸡是哪二足,人是哪两耳?” 孔穿老实答道: “鸡有左足和右足,人有左耳和右耳。” 台下不少人微微颔首,认同孔穿的说法。 众人尽皆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鸡二足,人二耳这等常识,公孙龙子又会怎样反驳。 公孙龙压着怒气: “好,你已经说了两足、两耳了。 “我再问你。 “鸡有足吗?人有耳吗?” 孔穿点头,如实答道: “皆有。” 台下众人有些迷惑,不知道公孙龙子问的问题什么意思。 刚才孔穿子不是已经说了鸡有二足,人有两耳了吗? 他们的迷惑仅仅持续了片刻,公孙龙子的声音便响彻广场: “很好。 “我刚才没有问鸡有没有左足,有没有右足,而是问鸡有没有足。 “你答有,这就是鸡的第三只足。 “我刚才没有问人有没有左耳,有没有右耳,而是问人有没有耳。 “你答有,这就是人的第三只耳。” 台下众人,台上孔穿,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道理? 鸡的足就是左足和右足,人的耳就是左耳和右耳啊? 台下众人无法回应,台上孔穿直抒胸臆: “你问我鸡有没有足,我说有。 “我说的就是左足、右足。 “你问我人有没有耳,我说有。 “我说的就是左耳、右耳。” “哦?”公孙龙微抬眼皮:“按照你的说法,鸡的足就是鸡的左足和右足,人的耳就是人的左耳和右耳,对吗?” “就是如此。”孔穿颔首。 台下众人和孔穿一并颔首,这次认同者更多了。 公孙龙手做劈砍状: “我砍掉了鸡的左足,这鸡还有足吗?” 孔穿回应: “有足。” 公孙龙哈哈大笑: “你方才说鸡的足是左足和右足。 “现在我砍掉了鸡的左足,鸡便只有右足了,你依然说鸡有足。 “你这不是又一次自相矛盾了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请你说清楚你接下来要回答的鸡的足,是鸡的左足,鸡的右足,还是鸡的左足和右足。 “你若是说不清楚,那鸡的足就不是鸡的左足,也不是鸡的右足,更不是鸡的左足和右足。 “鸡的足,就是鸡的第三只足。” 孔穿面露为难之色,台下众人也面露为难之色,包括诸子。 左足、右足,都是不对的,鸡的足明明就是左足和右足。 可若是如此回答,就是再一次重复砍鸡足,自相矛盾的循环。 所有人都认定公孙龙是在诡辩。 但论战的时候如果说不出道理,只一句你在诡辩,这就是输了。 就像公孙龙先前所说——强迫,是贼人行为。 稷下学宫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想要胜过公孙龙,就要证明公孙龙的道理是错的。 孔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台上沉默了多久,台下就沉默了多久。 每一个人都在想要如何反驳公孙龙,却没有一个人想到。 时间流逝,不知多久。 “子高。”公孙龙的话语声传来:“想好鸡的足了吗?” 孔穿笑了一声。 台下众人看不清孔穿的脸,但都默认为这是苦笑。 明明知道公孙龙说的不对,但却无法反驳的苦笑。 坐在孔穿对面,唯一能看清孔穿脸的公孙龙看到的却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公孙龙心生不安,难道孔穿有应对之词? 就算有,他公孙龙也都能一一应对回去! 强力镇压心中不安,公孙龙沉声问道: “看子高神色,心中当是有答案了。 “请直言,莫要让诸君等久。” 台下众人好些抬起头,以稷下学子巨多。 这些学子面泛希望、惊喜之色,希望名声在外的孔穿子能够代替他们反驳公孙龙子。 这希望刚起,又急速落下,变成了失望。 台上的孔穿淡淡笑着,摇摇头: “我答不出你问的问题。”答不出你笑个鸟……公孙龙腹诽: “那我们接下来说人三耳。” “不必了。”孔穿摆手拒绝:“你已经砍了鸡足,就不要割人耳了,我说不过你。” 台上认输。 台下先是一阵哀色,哀真正道理得不到证实。 很快,便换做了一脸振奋。 叫“彩”的声音此起彼伏,不间断地持续了好久。 这场论战,让他们见到了自有辩者以来最强辩者公孙龙的雄辩之风。 明明公孙龙说的是不对的,但同为诸子的孔穿却偏偏反驳不了,甚至都不能支撑多久。 待广场上空飘的“彩”声渐渐消失,孔穿站起身,摇着脑袋说道: “子秉真是厉害啊,几乎真的能让鸡长出第三只足,人真的长出第三只耳。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是,我依旧无法认同子秉的言论。 “论述鸡有三只足,人有三只耳,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因为鸡并没有三只足,人并没有三只耳。 “而论述鸡有两足却很简单,随便找一只不被子秉砍足的鸡便可以。 “论述人有两耳更简单。” 孔穿两只手抓着自己的两只耳朵: “我是人,我就有两只耳朵。” 微微俯首,看公孙龙: “子秉若是以后不把耳朵割下来,也是有两只耳朵。” 再侧身,扫视台下,目光一一对上诸子之目,稷下学子之眼: “台下诸君页数一样,都是两只耳朵。” 看到台下众人的眼神露出认同、怜悯、不平等等之感情,孔穿忍住笑意,转身欲下高台: “论述鸡三足,人三耳十分困难,因为这是虚假的。 “但论述鸡二足,人二耳却很容易,因为这就是真实的。 “我还是要选择容易、真实的,而不选择困难,虚假的。” 孔穿话音落下好一阵,台下众人才回过神。 他们去台上搜寻孔穿身影,发现孔穿早已不在台上,站在了台下。 他们看着孔穿高大身影,为其感到惋惜。 他们认同孔穿的话。 但这场论战,胜者是公孙龙。 “公子,可看明白了?”孔穿蹲在公子成蟜身边,笑着问道。 嬴成蟜点点头,站起身,极为真诚得向孔穿道谢: “多谢先生指教之恩,这一堂课,小子永生难忘也。” “看来公子已经明白如何败给子秉了。”孔穿满脸笑意望着身后:“公子快上高台吧,再慢些,又会被人抢先了。” 嬴成蟜一个愣怔。 [嗯?还有人抢?] 猛一扭头,顺着孔穿目光去看,就见到一人正疾步向高台走去。 那身影身上着木工装扮,腰间佩的却是贵族专用的长剑。 这副打扮,场中有二人。 楚墨巨子邓陵学,齐墨巨子相夫习。 疾行者,楚墨巨子邓陵学。 “巨子!你作甚!”嬴成蟜一声惊呼,跑向高台。 少年距离高台比邓陵学近。 邓陵学也没有特意用武提速,只是疾行。 是以人小腿短,疯狂捣腾的嬴成蟜,堪堪抢在邓陵学之前站到了高台台阶上。 少年扒着扶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甚至都响起了bgm。 [你这一生,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巨子啊。”少年拦在邓陵学之前,不让邓陵学上去,苦笑着悄声道:“你这是要作甚啊?” 邓陵学目光坚定,手轻轻碰了一下腰间剑,毫不避讳地道: “杀公孙龙。” 少年深吸一口凉气。 [我就说墨学这帮墨者最他妈的危险!] “巨子啊,你小点声。”嬴成蟜紧紧抓着邓玲学的手,像是怕邓陵学来一手百步飞剑:“杀人,这不是道义啊!” 邓陵学的声音没有降低: “是道义。 “你辩不过公孙龙。 “你输了,就会失去君子之名,就会失信于天下。 “如此,你承诺的人人能吃饱,人人能穿暖的未来就没有了。 “我为了未来天下人能吃饱,能穿暖,杀公孙龙,这就是道义。” 察觉到自己说的“道义”和墨子解释的“道义”不相符,楚墨巨子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我选择的道,这就是我的道义。” 嬴成蟜咽了口唾沫,觉得邓陵学是个疯批。 百学墨学最危险,墨学楚墨最危险。 墨有三分:秦、齐、楚。 秦墨嬴成蟜早早就接触了,那些人对机械、事物的兴趣,远远大于人。 齐墨嬴成蟜没接触过,但就从齐墨活动范围在齐国,且大半都在稷下学宫就知道,这是一群喜欢研究学识的学者。 唯独楚墨,就知道打打杀杀。 上次要杀嬴成蟜,这次要杀公孙龙。 “子顺!子高!快把邓陵学子拉下去!”少年超大声呼喊,搬救兵。 邓陵学要是执意上台杀人,他拦不住。 早就做好准备的孔穿,和受兄长提醒的孔斌,几乎在少年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到了。 二人都生的极为高大,半架着弄走了邓陵学。 邓陵学没有挣扎,只是一直望着少年,在被架走的时候认真提醒: “别忘了你的初心,你的承诺,你选择的道路。” 嬴成蟜抹着汗水,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 别人说杀人是夸浮。 楚墨说杀人,那是真杀啊。 少年整理心情,登阶而上,心情有一点复杂。 在他眼中极为困难的事,在邓陵学眼中却很简单,杀了了事。 最重要的是,若是公孙龙真的死在邓陵学的手上,没有人会怀疑是少年指使的邓陵学。 楚墨巨子邓陵学,做人行事,皆为道义,天下尽知。 “阿兄,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呢?”孔斌问坐在身边右侧的兄长,眼角余光关注着坐在兄长右侧的邓陵学:“你败了,失去了名声,损伤了孔家声名,公子成蟜就能胜了吗?” 孔穿叹了一口气: “你在意身外之物太甚,哪里能看明白我这个半出世人的作为呢。 “胜者不一定胜,败者不一定败啊。” ………… 【注:人三耳,历史上是臧三耳,意思差不多,感兴趣可以查查。】 我给兄弟们解释一下,辩论不是互喷,不是吵架,是双方互相阐述事实、道理。 只要开始论战,想要胜利就要凭借道理说服对方,找出对方话语中的漏洞,而不能开喷开骂,开喷开骂那就输了。 稷下学宫是讲道理的地方,是天下士子的圣地,是研究学问,议论国政之所在。 想要在这里立足,要凭学问。 天下人都知道公孙龙说的不对,但就是没有人能说公孙龙为什么说的不对,这就是公孙龙厉害之处。 如果认为我笔下的公孙龙强词夺理,幼稚,或者作者水平限制了公孙龙的水平,那……可查。 史书、典籍,就这么写的。 我不敢说这两章公孙龙是历史上的公孙龙。 但我敢说与史书、典籍中的公孙龙有九十七分相像(剩下三分给自己留个余地)。 182.第182章论战败,人生胜 第182章论战败,人生胜台阶上,少年一边行走,一边观察台下诸子的反应。 邓陵学说要杀公孙龙时,声音不大不小。 外围圈的稷下学子不一定能听到,内圈的诸子一定能听到。 诸子没有反应。 他们静静地坐着,微微抬头,向少年行注目礼。 少年有些疑惑。 [诸子为何没有反应?难道在稷下学宫杀人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吗?] 他还没想清楚问题的答案,就已经走到了高台上,站在了公孙龙的面前。 [不想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公孙龙。] 少年快走两步,正坐在草席之上,于闭目养神的公孙龙只隔了一张桌案。 如此近距离观察,他依旧无法看出公孙龙样貌有甚奇异之处。 不美不丑,普通寻常。 但在台上看和台下看也不是一点区别没有。 台上看的公孙龙,太老了。 高台上,风偏大。 风从公孙龙的背后,吹到嬴成蟜的脸上,嬴成蟜嗅到了有些臭的异味。 少年清楚,这是公孙龙身上的老人味。 他在大父、蔺相如、廉颇等人身上都闻到过。 “邹衍没有骗我。”面前的老人睁开双目,眼神清明如清澈湖泊:“你终于来了。” “小子拜见公孙龙子。”少年拱手行礼,面带微笑,心中腹诽。 [阴阳学说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要来稷下学宫,没和邹衍说过。 公子成蟜的手还没有放下去,公孙龙零帧起手: “你为何要杀平原君呢?” 语速极快,气氛霎时一紧。 少年把手慢慢落了下去,没有立刻回应,没有进入公孙龙的节奏。 这个动作让公孙龙眼神一凝。 便是诸子,也不是都知道论战节奏的重要性。 “小子没有杀平原君。”嬴成蟜不疾不徐,心平气和地说道:“平原君是心疾发作而猝然离世。” 少年言语道出,清脆而又穿透力的少年音却让全场气氛为之一缓,台下众人刚因公孙龙一语而紧的心慢慢放松。 若说之前是湍急水流,此刻便是细水缓淌。 公孙龙颔首,点头颇慢,主动进入了嬴成蟜的谈话节奏。 他放慢语速,道: “赵孝成王七年,秦军围困邯郸。 “赵孝成王九年,为求外援,平原君带领门客赴楚。 “此次出行,平原君麾下门客毛遂大展风采,使楚答应出兵相救,实现了楚赵合纵。 “平原君又连续多次派使者,求救于魏,使信陵君挥师来援。 “邯郸受秦军围攻将破之时,平原君尽散家财,犒赏士卒,招募到敢死之士三千人。 “由其门客李同率领冲击秦军,迫使秦军后退30里,解除邯郸之围。 “事后,平原君拒绝犒赏,不贪名利。 “荀子评价平原君,说其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 “你以为然否?” 少年似乎思索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然也。” 公孙龙语速稍稍快了一点点,道: “平原君赞毛遂,说其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你认为,毛遂是一位义士吗? “他的为人、作为,称不称的上君子呢?” “实为义士,可称君子。”少年这次应答很干脆,似乎没有思索。 “平原君可为君子乎?”公孙龙的语速比之前又快了一些。 他先入少年节奏,降低少年警戒之心。 之后三两句话,于潜移默化间一步步带少年进入自己的谈话节奏。 “平原君当然是君子。”少年回复得很快。 公孙龙心下微紧,神色却反而放松了一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他身子微微向后,再一次刻意放慢语速,问道: “公子曾代秦使赵,然否?” 公子成蟜几乎在公孙龙话音方落,便立刻答道: “然也。” “公子在赵国朝堂上以七岁之身,显惊世之能,舌辩群臣,然否?”公孙龙语速微快。 “然也。”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似乎为人赞誉而欢喜。 “我听说就连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的毛遂也没有辩过公子,然否?”公孙龙语速中快。 “然也。”少年脸上笑容越发浓郁。 公孙龙神情越发安逸了: “毛遂因为辩不过公子而自刎,平原君在和公子论辩过后而死亡,然否?”语速极快! 台下孔斌神色难看,想要站起来高声提醒,提醒公子成蟜这句再答“然也”就输了。 “然也。”公子成蟜的语速也是极快。 比孔斌的动作还要快。 其话音传到广场每一个角落时,台下孔斌还安稳地坐在草席上。 孔斌面沉似水,心情极为沉重。 这一答,就输了。 他们已经极为重视公孙龙了。 其兄孔穿为了让公子成蟜见真正的公孙龙,甚至不惜消耗自身和孔家的声名。 但,公孙龙就是公孙龙,论辩无双四个字不是空穴来风。 公孙龙与孔穿和公子成蟜的两次论战,完全是两种风格,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孔斌看向身旁兄长: “阿兄若是不上去,公子成蟜或有一成胜算。” 这次论战,公子成蟜根本就没有发挥孔斌印象中的真正水平,全程都是在被牵着鼻子走。 孔斌认为,就是因为公子成蟜对与其兄孔穿论战的公孙龙印象太深刻,才会导致面对另一种风格的公孙龙大失利。 “阿兄还笑得出来?”孔斌略有恼意。 他的视线里,兄长笑容恬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公子成蟜已经输了。 孔斌不理解。 他的兄长声名落,他的家族声望降,寄予厚望的公子成蟜也失了君子之名。 而和他同进同退的兄长,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孔穿呵呵笑道:“我上不上去,面对公孙龙子,公子成蟜都没有胜算,天下无人能论过公孙龙子也。” “诡辩之士!何足道哉!不配称子!”兄长称公孙龙为公孙龙子,让孔斌很有情绪。 “不尽然。”孔穿摇头:“什么叫诡辩?不符合认知,常识,却又无法反驳的论辩吗?若以为公孙龙子说的不对,便当鞭辟入里地驳斥,而不是不分情理地不认同。既然你论不过,那就说明公孙龙子的话就是有道理的。” 与孔穿交好的邓陵学一脸安然,认同颔首。 转头,隔着孔穿对孔斌说道: “君与我不睦,我与尔兄相交莫逆。 “孔斌子和孔穿子之间,差着道义。” 孔斌扭过头,不理会邓陵学。 家训不许他说污言秽语,否则他定然要骂一句——道义个鸟! 胡扯什么?什么事都能赖道义? 儒学、墨学,本就是相互对立。 《墨子》这本书里有一个独立篇章叫做《非儒》,主要内容就是对儒学的批判。 如此作为,身为儒学根本传承的孔家人和墨者有什么可交的? 孔家之中,有名望的人,只有孔穿一个和墨学中人交好。 三子小剧场,诸子大舞台。 一听到公子成蟜的“然也”,诸子多是失望、感叹。 失望于公子成蟜败得太轻易,他们可着实对公子成蟜给予了些希望。 不指望胜,起码要论个精彩吧? 感叹于公孙龙不愧是公孙龙,只用三两句话就让名声大噪的公子成蟜失了分寸,火速落败。 不多时,诸子互相看看,与熟识交好者相视一笑,满是释然。 庄子、邹子、孔穿子……那么多的子都败在公孙龙手下。 一个按照秦历刚刚过八岁的孩童,有如此表现,并不该意外才是。 高台下,诸子眼中,这场论战胜负已分。高台上,论战也已到了尾声。 公孙龙图穷匕见,沉声道: “毛遂、平原君不是你所杀,却是因为你死的。 “因为一个人而害死了两位君子,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称得上是君子呢?” 公子成蟜迟疑半晌,认真思考,然后颓然承认: “是的,我不是君子。”少年声音中都透露着一抹颓丧之意。 “你并不是君子,却一直以君子自谤,在列国中以君子身份行事,这是欺骗!”公孙龙声音很坚定,很有感染力。 “是的……这是欺骗。”少年重复着,尖锐声音中透着茫然。 公孙龙长出一口气,一切都了结了。 他打破了公子成蟜的金身,戳破了公子成蟜君子的伪装,已是报了平原君之恩情。 老人身子矮下来,堆在一起,像是一截枯木。 他的双目浑浊下来,声音也没有那么有力,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明明不是君子,且又欺骗了天下。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还敢来到稷下学宫面见我呢?” 少年沉默片刻,道: “我无法反驳公的言论,但我并不认同。 “在我的内心中,我一直在以君子的行为要求自己,也没有想过欺骗天下。 “稷下学宫是天下学子圣地,能面见诸子,与诸子相论,这是小子所愿也。” 公孙龙心神俱震。 孔穿下去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只怪他一心想要在论战中获胜,忽略了场中…… 台下。 孔斌身子一震,喃喃自语: “胜是胜,败也是胜……” 孔穿笑容依旧恬淡,这才是唯一制胜之法。 他上台并不是要逼出真正的公孙龙给公子成蟜看,而是要展现一个诡辩无双的公孙龙给诸子看! 公子成蟜要拉拢的是诸子,而不是一个公孙龙。 一个说白马非马,鸡有三足,人有三耳的公孙龙。 说公子成蟜非君子,欺天下,可信吗? 诸子言笑晏晏,摇头的摇头,不信公孙龙之言语。 颔首的颔首,对少年好感度略微增加那么一小块。 谁不喜欢听奉承的话呢? 若是这奉承话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君子说出来的,那就更好听了。 他们承认公孙龙的话语的确犀利,让一个年少成名的孩童得意忘形,理屈词穷。 诡辩之术,莫有过于公孙龙也! 稷下学子们互相讨论,撇嘴言笑,觉得这位少年君子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智慧。 高台上,公孙龙嘴角稍微牵扯,动了又动。 他仰起头,苍然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失意。 这场论战,是他胜了。 但公子成蟜的君子之名只是在他公孙龙一人这里失去了。 而在诸子,在天下,依旧闪耀。 老人笑的流出眼泪,苍老之音响彻全场: “治学,无人信。 “理政,用者寥。 “随君,无挽留。 “人间这一生走到尽头,真是荒凉。” 嬴成蟜稍稍向后坐了一点,防止老人暴起发难。 虽然看上去老人性命将近,听老人自述也是将死,但临死之人最好拉垫背的! 公孙龙情绪大起大落,没有注意到少年小动作。 他举目四望。 台下人群黑压压,台上空中白茫茫。 他从赵国离开,从平原君身边离开,就来到了稷下学宫。 其他诸子门下至少百来人。 唯独他,算上从赵国一路追随他的门人,他的门下将将数十人。 他论战从来没有败过。 他以一己之力重振辩者声名,让列国诸侯不得不见“辩者”二字。 他能辩过所有人的口,却不能服几多人的心。 孔穿至赵,没有论过他。 第二日,平原君却来跟他说: “你不要再和孔穿子论了。 “孔穿子的道理胜过了言辞,你的言辞胜过了道理。 “言辞胜过道理的,论战能胜,最终却一定会落败。” 他因为这一句话伤了心,出走,平原君没有挽留。 他临终依旧尽门客之职责,坚决为平原君报仇,最终却是平原君一语成谶。 这场他生命中主动选择的最后论战,和平原君说的一样。 论战胜,人生败。 他望着如同朝阳初生的少年,不再追求什么节奏,用老人一贯的平和语气,平缓语速说道: “老夫本来想说,你在下面时,不该拦下邓陵学。 “让邓陵学杀死我,才是你唯一能保下君子之名的机会。 “呵……原来如此,你原来就没有打算胜过我。 “孔穿之能,我算是见识到了,这是儒术吗? “我能说过他,没人信我。 “他说不过我,谁都信他。 “你下去吧。 “我没有力量杀你,不想临死之前看见你。” 少年知道,诸子刚才为何没有拦邓陵学了。 公孙龙回光返照,不杀也会死。 “小子还不想走。”公子成蟜拱起双手:“小子想请教公孙龙子,白马非马论!” 台上,台下。 都是一寂。 继而。 嘈杂声轰鸣而起,直冲云霄。 我知道兄弟们很急,但请兄弟们先别急。 下一章,我会告诉兄弟们这几章到底在讲什么。 单纯的胜负从来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装逼打脸的剧情没多大鸟意思。 我之前说过,这一卷是领兄弟们见诸子。 公孙龙的形象是还原历史,而不是臆想。 我会为了剧情精彩而略作调整,但只会调整极小一点点,整体还是以史为骨。 我看了兄弟们的评论,我想说,真实的诸子和我笔下的诸子,都会比兄弟们想象的要厉害。 逼格这俩字就别跟诸子这提了,提逼格这俩字就很掉逼格。 人家确实牛逼,只要照实叙述就行,不需要另外去渲染。 有个兄弟建议不如让公孙龙说稷下学宫诸子只治学不理政,如鸡有三足,人有三耳,解释夸夸其谈之辈也,省的现在公孙龙像个小丑。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本书不能这么写,这种写法适合完全架空。 这个写法属于完全颠覆了历史。 诸子百家,唯有名家对于政事涉及最少,其他所有的都是理政大于治学。 后世总结的儒法墨道,所有的学说的出发点几乎都是为了治国,而不是为了教化。 然后公孙龙也不小丑,我们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公孙龙就是那个巨人。 不逼逼了,明见。 如果到时兄弟们还是认为这几章有问题,那就是我的问题。 183.第183章辩者,形名之学,虚实之辨 第183章辩者,形名之学,虚实之辨曲终,人散。 话尽,众别。 在千来稷下学子起身离席欲走时。 在公孙龙的弟子眼含热泪时。 在诸子为公孙龙将离世而有悲意时。 嬴成蟜对公孙龙执弟子礼,再度开腔,唱起大戏。 稷下学子议论纷纷。 “白马非马论?不是已经论过了吗?” “这是要替孔穿子报仇吗?长安君不会以为自己在白马非马论上能论过公孙龙子吧?” “不要小瞧公子成蟜的学问。两个月前,我听相夫先生讲过一堂课,那堂课叫道义石头论。相夫先生说,此论是公子成蟜与邓陵学子论战时所说。” “道义石头论?道义和石头为什么能论在一起?” 诸子神态各异。 孔穿面上浮现期待之色,喃喃自语: “公子的道义石头论,虚言还要多过白马非马论……其也是一位辩者啊。 “辩者之言无法反驳的原因就在于虚实相间,让人难以分清。 “希望这场辩者互论,能让我知道公孙龙子的学问。” 邹衍仰头望了望天空,日头下落。 稷下先生慎至坐在邹衍旁边右侧草席上,察觉邹衍动静,轻声询问: “子秉还能撑多久?” 邹衍沉默片刻,摇摇头: “不知。” 慎至微微皱眉: “子秉受了君之阴阳术,君不知道?” 邹衍指着天空: “阴阳术已经到时间了。” 慎至动容: “子秉现在还能活着,是靠一口气!” 邹衍颔首: “五行失调,阴阳离散。 “子秉如今还未倒下,全凭心中那一口气。 “他以这口气强聚阴阳五行,行逆天之举。” 稷下先生鲁仲连坐在邹衍左侧草席,闻言沉声说道: “这就是子秉之心性,他从不服输。 “他效忠了大半生的主君轻视他,他立即辞行。 “平原君没有挽留,他便真的走了。 “他没有向人低过头,也不会向天低头。” 邹衍斜后方的稷下先生彭古呼一口气: “请诸君止语,再说下去,古便听不清公子成蟜和子秉的论述了。” 高台之上。 本来油尽灯枯的公孙龙好像重活了一世。 皱纹密布、死气弥漫的老脸露出睥睨天下之姿态,双目中的精光驱散了疲态。 “竖子刚闻听孔穿与老夫之论战,竟敢请教白马非马论?”老人嘲笑说道:“老夫真不知该说你是莽撞,还是无知。” “论!”老人舌绽春雷:“尔等以为白马是马,只得在心中也!到老夫面前,无人可驳白马非马!” 嬴成蟜沉声道: “白者,色也。 “马者,形也。 “白马者,色、形之合也。 “故,白马非白,亦非马。” 公孙龙:“……” 老人拢了拢耳朵,不确信将死之身的耳朵好不好使,天是不是把他的听觉先于生命夺走了。 台下稷下学子眨眨眼,不明所以。 他们听着……公子成蟜说的,好像和公孙龙子之前说的差不多? 诸子来了兴趣,满是猎奇之心。 和公孙龙子辩白马非马的不少,但都是站在白马是马的立场上。 站在白马非马的立场上和公孙龙论战,嬴成蟜还是第一个。 孔穿心情略微起伏,知道自己今日或将解开困惑。 为什么公孙龙子能在白马非马这个不对的论述上面保持不败? 既然没有人能说公孙龙子是错的。 那是否有可能,白马非马论是正确的呢? “你方才是否说了,白马,非马。”公孙龙试探问道。 “然也。”嬴成蟜依旧沿用先前回答。 之前的“然也”,公孙龙听的很顺畅。 这一声“然也”,公孙龙听的很别扭。 “竖子。”公孙龙皱起眉头:“你是见我之将死,想要利用我博取声名吗?假意赞同我的学说,行以德报怨之举,继续树立你伪君子之形象乎?” 嬴成蟜肃容以待: “先前言论,是公孙龙子与我有仇怨。 “此次言论,希望公孙龙子放弃私心,秉持公心。 “人有恩仇,学说没有。” 公孙龙冷笑,表情写满了不相信。 他还是认为眼前竖子是在博声名。 近一年时间,眼前竖子都是做的这类事,蔺相如临死之前就被利用了。 “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人讲白马非马。”公孙龙眸子中透出看穿一切的色彩:“你赞同白马非马论,老夫也赞同白马非马。既然如此,那你就不需要再和老夫讲了,你该和他们讲!” 老人猛然甩臂,指着高台之下的众人: “你讲给他们听,白马为何不是马!让他们和你一样赞同白马非马论!” 老人有意刁难,这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 辩者。 胜人之口易。 服人之心难。 少年不见怯色,朗声道: “固所愿,不敢请耳! “马为何为马,而非牛、羊、彘。 “在于其形状。 “我们依据马之形状而判定,这是一匹马。 “天下间,所有具有马之形状的,都称为马。 “用木头雕一个马的形状,我们称其为木马。 “用草扎一个马的形状,我们称其为草马。 “我们将具有马之形状的命名为马,这就是马之名的由来。 “先有形,后有名也。” 台下众人好些不由自主点点头。 他们完全听得懂,也完全赞同公子成蟜之言论。 现在他们好奇的是,公子成蟜接下来要怎么说。 以目前这个论述方式,感觉往下应该是论述白马是马才对,白马也具有马形啊。 台上,公子成蟜稍等片刻,留给众人消化时间,话锋一转: “马的形状是实际的,看得见,摸得着,是真实存在的。 “马的名却是虚幻的,看不见,也摸不到,是由人赋予的。 “若是当初第一个见到马形的人,称马形为驴,此时凡有马形者,皆该称驴也。 “由此可知,形为实,名为虚。” 公孙龙的神色有些微妙变化。 [就算是博声名,这竖子之言论却是无错,他好像真的懂……] 少年音还在响: “白为何为白,而非黑、红、蓝。 “因为其色也。 “我们根据白的颜色,为其赋名为白。 “凡出现白的颜色之地,不管是天上的云、雪,还是地上的马、羊,其身上的颜色都是白色。 “先有白之色,后有白之名。 “因色而赋名,这就是白之名的由来。 “色为实,名为虚也。” 台上公孙龙,台下众人,近乎同时认真起来,呼吸皆稍微慢了半拍。 众人都清楚,重头戏,白马非马论最重要的论述要来了。 说完了马。 说完了白。接下来就该是白马! 嬴成蟜没有卖关子,只是稍稍喘了口气,就继续道: “白马,集合了白之色、马之形。 “有白之色,马之形的,我们赋名为白马。 “白马色形为实,白马之名为虚。 “若单说形而不说色,可知马形当为马名。 “若单说色而不说形,可知白色当为白名。 “故,白马是白亦是马。 “但若形、色,二者一起观。 “有马形,有白色。 “马名白名,皆为其一半也。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故,白马就是白马,非白亦非马。” 场中霎时寂静。 公孙龙神色复杂。 眼前竖子是真竖子,但也是真的懂白马非马论,这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但是…… 老人嘴角一咧,嘲笑道: “说完了?” 少年点点头: “小子说完了。” “不错,很详尽,你讲白马非马论不输给老夫。”老人称赞道。 少年双手上举,正要行礼道谢。 老人又道: “但我明白有甚用?我公孙龙本来就明白,白马非马论我论了大半辈子。” 指着台下。 “你该问的是他们,他们明不明白。” 老人扭头,望着身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高声喊道: “稷下学子! “稷下先生! “尔等可明白了白马非马论?!” 老人声音在坐满了人的广场上回荡,起初没有人应。 但很快,就有几声轻笑响起。 广场内圈,围绕高台而坐的稷下先生们各抒己见。 “有趣的论述。” “看来,公子成蟜之前若不是落入子秉陷阱,不会败得如此轻易。” “年方八岁,嘶,恐怖如斯。” “继子秉往后百年之辩者,非公子成蟜莫属。” “诡辩之术,可比子秉也。” 稷下先生们先开腔,稷下学子们后说话。 稷下先生人数不多,他们的言论嬴成蟜大多还能听在耳中。 等到稷下学子们开口,只听“嗡嗡嗡”,如同蝗虫过境的声音响成一片。 嬴成蟜只能依稀听到“诡辩”、“辩者”等词语。 公孙龙自嘲一笑: “庄周说我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我死后,这句话就会顶在你的头上。 “你说的再多,胜的再多,他们也只会说一句诡辩。” 台下声音太嘈杂,又太大。 公孙龙坐在高台上,声音竟然都被淹没了,没有传遍广场。 嬴成蟜能很清楚地听到公孙龙的话。 但他不知道台下有没有人能听到公孙龙说话,能听到的话有几人。 无所谓了。 他此刻眼中,只有快要死去的公孙龙子。 他翻遍了《公孙龙子》这本书,却找不到如何胜过公孙龙。 除了因为公孙龙言辞之辩,举世无双。 还在于那些看似荒诞、离奇的论述,其实在某些概念上都是对的。 对的,何以驳? 嬴成蟜沉声道: “辩者善辩,不是因为诡辩,而是因为辩者说的原本就是正确的。 “辩者之学,是形名之学。 “辩者之辩,是虚实之辨。 “白马在实际上是马,因为其形为马。 “但若说到虚处,其就不是马,因为其名为白马。 “马是马形之名,白马是马中的白色,白马中的每一匹马又组成了白马。 “每个白马都是独立的个体,世上找不到两匹一模一样的白马。 “同样形、色的白马之中都有差异,更何况白马和马的差异呢? “百学之中,大多研究治国远甚于治学。 “唯辩者研究治学,远甚于治国。 “辩者探究天地本源,事物本质,大观于天下,穷就真理也。 “当今乱世,列国纷争。 “读书人,品行稍高者欲治国兴邦,品行略低者想加官进爵。 “学得一身学问,皆为卖与王侯。 “辩者之学问与治国关联甚少。 “王侯不欢喜,不买入,没有市场。 “读书人就也不喜欢,不学习,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形名之学。 是逻辑学、哲学之基础。 此学问不在于治国理政。 而在于认清世界,认清自己。 公孙龙眼眸高抬,嘴角终于没有了那嘲讽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刻薄: “这几句话还有些意思,倒是没有白生在秦国王室。 “我听说你师长是吕不韦。 “果然,商贾之弟子,言谈之间总是会掺杂卖与买。 “稷下学宫多为高贵者,不喜商贾贱术。” 少年猜测公孙龙是在提醒自己。 要在稷下学宫立足就要丢掉被师长影响,时不时说出口的商贾话语。 他凝神,看着公孙龙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师长之术不是贱术,是我来时的路。 “小子来到稷下学宫,不是为了让稷下学宫欢喜,而是为了让稷下学宫追随。” 公孙龙愕然,然后趴在桌案上大笑,笑出了眼泪。 他锤着桌案,手上凿没了血色: “装不下去了吧?哈哈哈! “你一口一个小子,满口谦辞,骨子里却是和秦昭襄王一般的狂妄! “你可知道,稷下学宫除了三为祭酒的荀子,余下的人大多恶秦? “你一个秦公子,欲拉拢稷下学宫。 “我第一次听到邹衍说的时候,都怀疑他是在骗我。 “直到他说这是天意,以天起誓,我才相信。 “你想要做到的,比形名之学成为天下显学还要难! “稷下学宫是齐国之学宫,半公半私。 “秦想要之,就算是一位真君子都难以做到,更何况你这个伪君子。” 嬴成蟜神色不为所动。 待公孙龙笑够了,他才张口说道: “公可知,为何名满天下,辩论无双,却不为人所认同吗? “为政,诸侯列国不在意。 “为学,天下士子不相随。” 公孙龙趴在桌案,冷哼一声: “竖子是想要骂回来否?要骂快骂! “我听说老秦人从不饶舌,怎偏偏你却不同。 “老夫时日无多。 “此时不骂,日后若是失悔,跑到老夫坟前骂的再大声也是无用。 “坟土之中只有老夫这身皮囊,没有老夫之精神! “形名之学,虚实之辨。 “神、鬼无形有名,皆为虚也! “人死万事乃空,我公孙龙可不信天!” ………… 【注:形名之学,史书上写的是刑名之学,刑在古代通形,我为了便于阅读就直接用了“形”字。】 184.第184章正名!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第184章正名!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公孙龙的话语有力,精神矍铄,浑然不似一个寿命已尽的将死之人。形名之学无法流传广远的原因,身前竖子刚才就已经说过了。 现在再说这个问题,除了骂他逞口舌之快,还能是做甚? 嬴成蟜有些许吃惊。 他见过将死的蔺相如。 气若游丝,病入膏肓。 就算是处于回光返照时,精气神也只是对比其自身原本要强上一些,远不能和常人相比。 而眼前的公孙龙却不一样。 正在学习医学的嬴成蟜能看出,公孙龙的精神远超常人。 其身已朽。 其神不灭。 少年平复好了心情,道: “因为你在滥用形名之学,你在用你发现的道理去欺瞒人。 “我听说当初赵国闹马瘟,秦国下令赵国的马一律不能入关。 “你牵着一匹白马来到函谷关,用白马非马论说服了收关士卒,放你入秦。 “你我都知道,白马非马是说白马不完全等同于马,是落在虚处。 “而秦国禁行的赵马是说的马形,是实。 “你玩弄言语,欺骗了士卒,这是不道义的行为。 “而用虚上的不同,去引申实上的不同,这是不正确的事。 “形名之学,研究的是真理。 “你却以真理之名,行诈骗之实。 “如何能让诸侯认同,让诸子认同呢? “学说无罪,罪在其人。” 公孙龙抚掌而赞: “彩! “骂得好! “竖子之言,未让老夫失望也。 “那老夫倒有一事相询。 “贵国张仪,会缩地成寸之术,硬生生将六百里化为了六里。 “他为什么能被秦王拜为相邦呢? “是因为他比我更讲道义吗?” 少年对曰: “张仪所为,亦不光彩也。 “他和你一样,都不讲道义。 “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张仪比。 “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难道找一个做的错事更大的人,就能证明你做对了吗?” 公孙龙猛一挥手,神色不耐: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你说我治国、治学,都不行,是因为我不讲道义。 “我告诉你张仪也不讲道义,但这不影响他治国。 “所以讲不讲道义,和治国无关,对否?” 嬴成蟜沉默半晌,闷声说道: “我找不到反驳你的道理,但我不认同你的道理。” 公孙龙“呵”了一声,老脸上再现嘲笑: “让我来教你当如何辩驳。 “你该以杨朱举例。 “当年天下之言不归杨,即归墨。 “杨朱奉行贵己,声称要全性保真,顺自然之性。 “拔他的一根毫毛而有利于天下,他不拔。 “把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拿来奉养他一个人,他不拿。 “杨朱学派认为,若是每个人都不损伤自己的一根毫毛,每个人都不去做对天下有利的事,那天下就大治了。 “这等学说,可要比老夫的离经叛道,也是不为诸侯所喜,不为诸子所认同。 “可当时半个天下都是杨朱学派。 “为什么形名之学和杨朱学派有这么大的差异呢?因为我不如杨朱。 “这才叫学说无罪,罪在其人。” 少年反问道: “你说了这么多,依旧没有说为什么没有道义,却依然能够治国。” 老人哂笑: “蠢货,因为道义本就和治国无关,这要如何辩驳? “在你无法反驳的时候,有三种常用的方法可以让你取得胜利。 “一、扰乱对方的心性。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二、抛出对方无法反驳的言辞。 “譬如秦相张仪确实不讲道义。 “三、引诱对方说出自相矛盾的言辞。 “一个自己讲的道理都矛盾的人,哪里能继续论战下去呢。” 嬴成蟜沉声道: “公孙龙子,你太想要赢了,这是辩者无法发扬的另一个原因。 “论战,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为了赢,不能为了辩论而辩论。” 公孙龙眯着老眼,一脸轻视: “竖子,这些话轮不到你来说,庄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老夫以二十一辩答之,使其悟出了辩无胜的道理。 “呵,什么叫论辩没有胜者? “不过是他庄周输了,不承认罢了。” 少年略微挑眉,硬气十足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讲道义! “你的为人让你的学说失去了真实性。 “所谓辩无胜。 “是你的言辞能说过庄子,却不能让庄子发自内心地认同。 “若换做我来,我就可以! “我口中的白马非马,只是名上的含义不同,是白马不等同于马,而非实际上的白马不是马。 “秦国禁马,我不会牵着一匹白马走到函谷关,对守关士卒说你们秦国禁的是马,和我牵的白马有什么关联。 “诸子辩不过你,却不服你。 “是因为你一直在虚、实转换,言辞中掺杂着正确和虚假。 “马在你眼中既是实的动物,也是虚的名词。 “但在诸子眼中,马就是动物。 “你一直不将虚的名词解释给诸子听,还在函谷关下以虚代实,瞒天过海,混淆天下是非。 “你如何能服人心呢?” 公孙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台下众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台下就没有声音传出了,整个广场都回荡着少年音和老年音。 老人嘴角牵动,低下头望着嬴成蟜: “八岁……竖子倒也能称得上一句辩者,竟然知道第四个方法。 “庄子已死,死无对证,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扒开他的坟墓,对着他的骨头说白马非马。 “难道他的骨头能够碰撞作响,发出白马是马的反驳之音吗? “你的言论若只在庄周处止住,老夫没什么话好说,可你偏又带上了诸子。 “诸子之中,庄子死了,活下来的可还有不少。 “你刚才不是已经尝试过说服他们了吗?成功了吗? “没有。 “他们说你是辩者,说你在诡辩。” 少年没有受到影响,坚定说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白马非马,于名上是对的,于形上是错的。 “迟早有一日,我会让诸子会认同我的观点。” 公孙龙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笑,不屑。“迟早?认同?”他高挑两个词尾音。 扶着桌案,大声吼道: “他们只认同他们的道理。 “譬如白马是马,鸡有两足。 “他们不会认同与他们所知相反的道理,不会去思考儿说为什么提出白马非马。 “只要你在稷下学宫讲形名之学,你就得不到认同!” 嬴成蟜皱起眉头,正要再说话。 忽有一声自下而上,遥遥传来: “公子所言,孔穿认同!白马非马乃是名之不同,而非形也!” 孔穿声音未落,又有声起: “孔斌亦认!吾只认公子成蟜之白马非马!不认公孙龙子之白马非马!” 孔斌声音过半,有声随其一同响亮: “布衣邓陵学,认同公子成蟜白马非马论!” 齐墨巨子相夫习不悦地看了一眼邓陵学,撇了撇嘴,小声自语: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拙劣的造势。 “但……此子说的道理是对的。 “形、名,原来如此……先前都被子秉带偏了。 “唉,怪不得我辩不过他。 “他掌握了虚实之辩,我以为我也掌握。 “其实,我在今日之前,只掌握实辩啊。 “白马非马论……我也认同啊。” 以善辩著称的齐墨巨子相夫习仰起头,冲天高呼: “稷下相夫习,认同白马非马论!” 稷下先生们互相对视,皆微微颔首。 之前公子成蟜单独解释白马非马论,他们以为是和公孙龙一样的诡辩。 之后公子成蟜和公孙龙讨论形名之学,话越说越多,理越辩越明。 这不是诡辩,是道理。 道理,是对的。 “稷下淳于越!认同公子成蟜白马非马论!” “慎至也认。” “子秉啊,你早数十年讲得如此明白,我也不至于此时才认同白马非马。” “呸!谁和你这个辩者一样,专为论辩而论辩。我亦求道理,不重输赢!” “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子秉啊子秉,我知道你在做戏,但道理不会因为你做戏而错。白马非马论,我认同了……” 稷下先生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昂有之,哀怜有之,欢喜有之…… 稷下学子们似懂非懂,但先生们都同意了。 他们起哄似的报着姓名,在姓名其后也加上“认同白马非马论”七个大字。 一时之间,整座广场都在沸腾,整个稷下学宫都在震颤。 宫城稷门守门士卒本在打瞌睡,突然被一阵山呼海啸声惊醒。 士卒不慌不忙睁开眼,很是不满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稷下学宫,嘀咕一句: “这帮学子又发甚狂疾?” 他侧过身,背对稷下学宫,倚在城门甬道,砸吧砸吧嘴,听着噪杂的声音继续入睡。 其动作极为熟练,显然做过了不知多少次。 大约一刻后,一巴掌重重扇在了士卒脸上。 打的士卒摔倒在地,怀中抱着的长枪“轱辘轱辘”滚出好远。 “彼其母之!爱睡滚回去睡你母!”田单破口大骂。 他大步流星,在士卒身上狠狠补了一脚。 看到士卒挣扎着起身,枪拿稳,身站直,这才急匆匆地走入稷门,进入齐王宫。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甬道内的士卒,好几个都睡眼惺忪。 一看就是听到他打骂动静,被其他人临时叫醒的。 整个甬道,田单走过的时候一直神情阴郁。 秦国公子的号召力、学问,让他震惊。 齐国士卒的表现,让他有些绝望。 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齐国太后,后太后,病重垂危! 走出甬道,田单立刻钻上驷马高车。 车厢内。 他双手捂着一整张面孔,哀声从指头缝隙间钻出: “秦公子成蟜八岁能治学,如此作为,尚不能为秦太子,秦国要强大到什么样呢? “久不经战乱,连临淄的士卒都懈怠至此,齐国哪里还能打仗呢? “如此境遇,偏偏太后还有了事。 “若太后真的……以王上之才能,哪能管的好我的国家呢?” 广场上。 稷下学宫祭酒邹衍看看周围如同滚水沸腾的场景,捋着胡须微笑,缓缓颔首。 他抬头望着天空。 碧蓝如洗,无遮无挡,像是平静时的东海。 邹衍看着高台上的小身影: “第一颗种子已经发芽。 “天意,种第二颗种子。 “如此多人为此子君子之名而助势。 “此子就算不是君子,在稷下学宫中,也要伪装成君子。 “伪君子。 “伪的时间长了,那就是真君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谁说阴阳不互融,不可变呢?” 这次的呼喊声比之前的嘈杂音要远远大的多,大到高台上正常说话底下是完全听不到的。 嬴成蟜低下头,诚恳说了句: “谢谢。” 他不知道公孙龙为何要帮他,或许是为了形名之学?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公孙龙的帮助下,他刚到稷下学宫,就以形名之学打响了名号。 还有一个不该欢喜的喜事,就是公孙龙竟然要死了。 公孙龙这个形名之学大家死去,空出来的缺正好由他填补,学习形名之学的学子正好由他接收。 他原本以为来到稷下学宫要从学子做起。 但眼下看,似乎,大概,也许,可为先生?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起点。 这个起点,值得他道一声谢。 “伪君子!”公孙龙趴在桌案上:“诸子都是为了气老夫罢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身影越发模糊了。 他没有哭,是他的视力在消退。 他张开嘴,发现还能说话,于是道: “虚、实,你说的看似很清楚,但老夫不这么认为。 “我身下这张桌案,是用白石打造。 “我趴在上面,能感受到其坚硬。 “我看不见了,就不知道其是什么颜色,这就叫做离坚白。 “墨学说盈坚白,说白石的坚硬和白色不可分割。 “呵,离坚白是这个意思吗?他们还是在论政。 “离坚白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虚的,我通过我的感官感受到的才是实的。 “我的眼睛看不到,那形、色,就都是虚。 “天下本身是虚的,是语言让天下活了过来。 “你从咸阳来,跟我说咸阳风貌,于是咸阳在我的心里从虚变成了实。 “形名之学,要以正确的,去验证不正确的。 “要以不正确的,去怀疑、检验那些正确的是否正确。 “我说的这些,你明不明白啊? “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185.第185章我叫呼,因为我擅长呼喊 第185章我叫呼,因为我擅长呼喊我叫呼。 因为我善于呼喊。 师长为我改的名,我的师长是公孙龙子。 一个月前,齐国太医便说师长大限已到,寿数将近。 我和师兄弟很悲伤,泪流不止。 师长却很豁达。 他跟我们说: “不要悲伤,你们没有跟随我之前,能确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人叫公孙龙吗?” 我们哭着说: “没有。” 师长又说: “既然你们本来是不知道我的,那我死后你们不就是回到最初未见我之前的时候了吗? “你们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个是哭着来的,此时也没有什么可哭的才是啊。” 我认为师长说的很对,但我依然止不住悲伤。 我听到与师长亦师亦友的魏牟子哭喊说: “我没拜师长为师的时候,师长于我而言是虚的,我不会为了虚的人而悲伤。 “可现在我拜在师长门下,师长是实的。 “在我父母逝世后,师长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要离世,又怎么能不悲伤呢?” 师长先是夸赞了魏牟的虚实言论,然后笑着和魏牟说道: “我记得我问过你,我和庄子相比如何。 “你说我就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而庄子是生活在东海的鳖。 “我的见识是井水,庄子见识是东海。 “可见,你虽然跟在我的身边,但其实你最崇拜的人是庄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以庄子的事迹来答复你好了。 “庄子的妻子死后,庄子击缶而歌,欢天喜地,毫无悲伤之色。 “庄子起初也悲伤过,后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生是气聚,人死是气散。 “人的生死,就和万物消长,春、夏、秋、冬,四时变幻是一样的。 “他的妻子最开始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死去也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样子。 “他的妻子死去,躺在天地之间,回归本源。 “而他却嗷嗷大哭,这不是不通自然,不懂天命吗? “所以他不哭了。 “现在我把庄子的道理讲给你听,希望你也能像庄子一样不要哭了。 “我和你再亲近,也没有庄子和其妻子亲近啊。” 魏牟子哭着说: “我现在只想听师长的道理。” 师长笑了,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很大,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哭声还要大。 我离师长近。 我擅长呼喊。 我大声呼喊: “师长因何发笑?因何所喜?” 师长极为欢喜地回答我: “能在临终之前,听到魏牟不听庄周道理,而要听我公孙龙的道理,这实在是一件极为欢喜的事啊。” 我不知道与死亡相比,这有什么可欢喜的,这一定是我的学问还不够深的缘故。 师长兴致高昂,席地而坐,开始讲课: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呼擅长呼喊,我擅长辩论,魏牟子擅长自由。 “世界本来是虚假的,被我们感受到了,才变成了真实的。” 师长看向最近的我,像往常一样问道: “呼,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因为我愚笨的原因,所以师长每次讲课都会问我。 我明白了,师兄弟们就都明白了。 我摇摇头: “呼不明白。 “世界本来就是真实的,怎么能说是虚假的呢? “相反,人的感受倒可能是虚假的。 “我认为大声呼喊可以传出去五百步,其他人却认为传不了那么远。” 师长拍着手,大声说道: “呼喊能传五百步,这就是你呼的世界啊! “而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的世界,呼喊就是不能传五百步的啊! “世界的呼喊距离延长到了五百步,这不就证明世界本身是虚假的吗?” 我更不明白了: “我呼喊一直可以传五百步啊。 “师长没有见过我,但我在见师长之前就能呼喊五百步。 “这不是世界变了,是师长变了才对。” 师长夸赞我有进步,然后命令我: “你把离坚白的论述说一遍。” 我如实作答: “一块坚硬的白石。 “用眼睛看,只能看到其为白色,而不知其坚硬。 “用手触摸,只能感受到其坚硬,而不知其色也。 “所以,这块石头的白、坚,是分离的。” 师长颔首说道: “是这样没错。 “若是你后天眼盲,看不到颜色,你握住这块坚硬白石,能够知道其色吗?能够感受到其坚硬吗?” 我如实答道: “我不能知道其色,但能感受其坚硬。” 师长又说道: “若是你先天眼盲,握住这块坚硬白石,我告诉你是白色,你能想象其色吗?能感受其坚硬吗?” 我没有眼盲过,但我想应该不能。 若我没有见过白色,我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白色呢? 于是我做出了和先前一样的回答。 “不知其色,只知其坚硬。” 师长再次说道: “先天眼盲的你感知不到白色,感知不到其他颜色。 “在你的世界,石头只有坚硬和坚硬,而没有颜色。 “这次,你明白了吗?” 师长期待地看着我,但我真是蠢笨的要死,我还是不明白。 我有些羞愧,小声说道: “可是,世界明明是有颜色的啊。” 师长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感知不到颜色,怎么能说是真实的呢?” 我更羞愧了,为我自己的蠢笨,低头说道: “可是,其他人能感知到啊。” 我听到师长说: “那是其他人的世界,与你何干呢?” 师长让我抬起脑袋,指着我,一脸认真得对我说: “呼,你的世界,因为你所以存在。 “你没有见过我,你的世界就没有公孙龙。 “你没有来到稷下学宫,你的世界就没有稷下学宫。 “我、魏牟、你的师兄弟、稷下学子、稷下先生、稷下学宫、齐国、东海、中原。 “你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感受到了,所以才存在。” 师长指着自己,笑着说: “于我而言,你原本是虚假的。” 师长抬头,看向我身后的师兄弟们,扫视了一圈,笑着说道: “你们原本都是虚假的。 “因为我感受到了你们,所以你们才变成了真实的。 “所以,若是我死了,那不是我死了。 “我感受不到你们,是你们死了。 “我感受不到世界,是世界死了。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们每个人感受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没有人感受错误,你们的世界就是因为你们的感受而存在。 “在你们的世界,除了你们自己。 “任何人、事、物的任何变化,都不过是一场世界变幻罢了。 “公孙龙死亡也是如此。 “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在你们的世界,你们才是中心。 “记住,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你们不需要去羡慕、妒忌任何人。 “王侯将相又如何? “没有你,他们都不存在啊。” 师长低头看着我,笑道: “呼,你明白了吗?” 我热泪盈眶。 我想我明白了。 在我的世界,我才是世界的王,世界的一切因我而存在。 “师长,呼明白了。”我啜泣着,喊的很大声。 这是师长的最后一堂课。一个月后,秦公子成蟜来到了稷下学宫。 我既希望他早点来,又希望他不要来。 邹先生用阴阳术固住了师长的气。 在没有戳穿嬴成蟜的君子伪相,为平原君报仇之前,师长是不会死的。 我希望师长能得偿所愿。 不希望师长死。 师长胜了嬴成蟜,嬴成蟜的君子之名未失。 师长死了。 今天。 是师长死后的第十三日。 也是嬴成蟜那个伪君子开堂讲课的日子。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要讲形名之学,这是师长的学说,听说有不少先生去听。 我很生气。 从前师长讲学的时候,除了魏牟子,根本就没有几个先生来。 别说先生。 除了我们这些弟子,稷下的学子都很少。 凭什么师长讲课的时候没有先生来听,嬴成蟜这个伪君子讲课就有这么多先生呢? 我和师兄弟们商量去还是不去,最终决定去。 我们做好了发难、诘问的准备,势必要拆穿嬴成蟜的君子伪相。 师长没有完成的遗愿,我们替师长完成。 我们早早来到了嬴成蟜要讲课的学堂,由擅长呼喊的我起头: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我的声音能传五百步,保管让来听课的人都能听得见。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我喊一句,师兄弟们跟着我喊一句。 几十个人的声音更大,或许小半个稷下学宫都能听到吧? 我们就这么喊,嬴成蟜那个伪君子远远听到了,还好意思来讲课吗? 他好意思,他面皮怎么这么厚啊! 他就在我们的呼喊声中走到我们的面前,我不情愿地停止了呼喊,师兄弟们也不情愿地停止了呼喊。 “先生。”我微微欠首行礼,恭敬地称呼。 “先生。”师兄弟们一起恭敬地称呼。 我虽然低着头,看不到师兄弟们的动作,但肯定他们都是欠首行礼。 这是礼仪,礼不可废。 就算我们再怎么仇恨嬴成蟜,我们在面对他的时候也要欠首行礼称先生。 因为他是稷下先生。 稷下先生们都是授业解惑的师者。 稷下学子面对之,不可不尊敬。 当然,我们低一下头就马上抬起来了,我们内心可不尊敬他。 这个伪君子冲我们颔首回礼。 我知道,或许他内心也不想这么做,和我们一样。 但没办法,这也是稷下学宫的礼仪。 学子行礼,先生必回礼。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或许是因为我是起头呼喊的人吧。 我高高昂起了下巴,俯视着他,以示我对他的仇恨。 但他面皮实在太厚了! 我的世界里为什么会出现面皮这么厚的人啊! 他竟然满脸好奇地笑着问道: “你们是来听我课的吗?” 我想说不是,但我不能。 我要是说不了,一会怎么在课堂上诘难他呢? 怎么戳破他学问不足为先生,品性不够为君子呢? 我和师兄弟们只能闷声闷气地道: “是。” 然后他更过分了,他竟然一脸惊叹地道: “我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以为来的够早了,没想到你们更早。” 不是,他看不出我们早到是为了阻止他不上课,为了把他驱逐出稷下学宫吗? 就算他看不到,听也应该听到我们喊的是什么了吧? 我和师兄弟们闷不做声。 怕说实话,他一会不让我们进去上课。 或许是我们没人回答他,他很无趣。 他冲我们颔首行礼,我们也冲他颔首行礼。 这同样是稷下学宫的礼仪,离开时要行礼。 他走入学堂,我们满眼仇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伪君子不但害死了师长,还霸占了师长的形名之学! 稷下学宫讲形名的只有师长一人。 他走到学堂门口突然站住,然后转头冲我们说道: “你们怎么不喊了?继续喊啊?” 我愚蠢,实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时就呆住了。 在他走后我问师兄弟们,师兄弟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当时也呆住了。 还是他一嗓子惊醒了我们全部。 他竟然举着拳头,用那尖锐的少年嗓音大喊: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他大声喊了两遍,是笑着喊的,很是欢喜的模样。 呆住的我被惊醒之后,又呆住了。 他有病吧? 狂疾发作? 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去看魏牟子的脸。 师长走后。 拜在师长门下,与师长亦师亦友,也为稷下先生的魏牟子就是我们的引领者。 魏牟子看上去也呆住了……连见多识广,走遍南北的魏牟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吗? “要有气势!”那个伪君子还一本正经地教导我们,然后好像很是善意地道:“喊累了进来喝口水润润喉。”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进去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面皮的人啊? 我跟师兄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喊不喊。 喊吧,好像听他的命令一样。 不喊……他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就做的这个打算吧! 我看向魏牟子: “先生,你看……” 魏牟子沉吟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不要喊了,他是在警告我们。 “再喊下去,一会连门都进不了。” “我没有啊!”那个伪君子突然从学堂门口冒出来了! 可恶!他进了门就躲到一侧,偷听我们说话! 这样的行为能是君子做出来的吗? 他果然是个伪君子! 我们神色尴尬,他却一脸坦诚: “有人来听课,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之门外呢? “来,我起头,你们喊。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嬴成蟜!伪君子!逐出稷下学宫!” 我叫呼。 因为我善于呼喊。 我被一个伪君子的呼喊呼的头疼。 快上课吧! 半个时辰后。 我抢在了学堂最前方的草席上,满是仇恨地盯着伪君子。 我准备好诘难了。 今天在新书榜扫到了一本书,书名叫《是谁偷走了我的脑子?》 我看着挺有意思,脑洞好玩。 好吧我就是在友情推书,但我真看了。 然后聊聊这章的事。 我以为我解释的很详细了,但好多兄弟还是不理解公孙龙的理论,所以我把本来应该在后面出现的论述提前,把持连贯性。 这章之所以是以呼的第一人称,是我认为在这一章这样写的效果更好,能更加直观地表现出情绪、环境、氛围,后续也不用花那么多旁白文字解释公孙龙的弟子们。 当然,或许是我认识错误。 但不管反响如何,这种第一人称都不会常出现,下一章就回去了。 要是没什么大的反对,或许在两百章三百章左右会出一次。 要是有,那就只此一次。 这么写的灵感来源于《十日终焉》。 186.第186章形名二十一辩,稷下先生嬴子(5000字) 第186章形名二十一辩,稷下先生嬴子(5000字) 堂下,听课的我们低头行礼,口称先生。台上,讲课的伪君子颔首回礼,面上还带着笑。 笑吧,等一下你就笑不出来了! 伪君子落坐了。 有草席的人也都落坐了,包括我。 伪君子满是幼稚的脸上依然带着那虚假的笑意,他要开始讲课了? 那怎么行呢! “先生!”我大声喊。 我这一嗓子,把坐在我身边,有准备的魏牟子都吓了一跳。 哈! 那些没有坐席,只能站着听课的人会不会被吓得摔倒啊? 咎由自取! 一个伪君子的课,来这么多人作甚? 我所在的学堂是学宫最大的学堂,坐席有五百个! 我本以为这伪君子会丢脸,来不了那么多人。 没想到不仅草席坐满了,学堂内还挤得密密麻麻,学堂外也站满了人! 现在可是白日,学堂内竟然点了十六盏灯! 外面站着的人把光都堵住了! 可恶! 可恨! 这些人听一个伪君子讲形名如此积极,为何在师长授课的时候为何不来! 伪君子脸上的笑一直不散,大概也是因为人多吧? 哼!笑吧! 人越多,一会你丢脸就越大!就越不能在稷下学宫立足! 我准备了师长总结历代辩者学说的二十一辩。 师长说庄子就是和师长讨论了二十一辩之后,才写出了《辩无胜》这一篇章。 师长还说,我们之中只要有人能够尽解二十一辩,便能够胜过庄子了,师长就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 我就不相信,他一个八岁稚童能尽解二十一辩!能够胜过庄子! 他似乎没有被吓到,还笑着问我: “怎么了?” 我有些失望,小孩子就是蠢大胆! 我骄傲地昂起头。 稷下学宫鼓励学子在学堂上发出疑问,现在的我毫无顾忌。 我大声喊着问: “先生是要讲形名之学吗?” 他点点头,笑着答: “然也。” 他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等着他变色,又问道: “学子有形名之学二十一辩,请先生解答!” 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变色。 他的表情根本就没有变化,还在笑。 他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说道: “可。” 不愧是伪君子! 他真能伪装啊! 我都听到身后响起的议论吵闹声了!他听不到吗? “二十一辩是什么?” “鸡三足就是二十一辩中的一个,能尽解二十一辩,形名之学可称子。” “解答二十一个题目就能称子,形名之学这么简单?那我要主学形名了!” “井底之蛙!庄子亦善辩!庄子都不能尽解!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尽解过二十一辩,便是公孙龙子!” “嘶!这不是为难人吗?公子才八岁啊!” “就是为难人。说话的那个叫呼,善于呼喊,是公孙龙子的弟子,摆明了来为难人。” “唉,公孙龙子死,弟子服其劳啊……” “首堂课就下不来台……真是,唉!祭酒怎么不管一下啊!” “……” 就算是原本不知道二十一辩是甚,他现在也应该清楚了吧! 他还能笑! 真能伪装! 我屏息凝神,师长说论战时不能被对方扰乱心性。 诘难时也一样! 因为善于呼喊,我被师兄弟们推举为诘难人选。 我绝不能辜负师兄弟们的信任! 绝对要完成师长的遗愿! “第一辩,卵有毛。卵怎么会有毛呢?”我快速问道。 哼,卵有毛,他怕是听都没听过吧? 我脑子里刚想过,他就笑着回答说: “鸟卵会变成小鸟,鸟卵是鸟的一个时期,鸟是有毛的,所以卵也是有毛的。” 他竟然答出来了!还很快!就好像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样! 巧合!一定是巧合! “第二辩是鸡三足,我的师长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解答过了,就不劳烦先生了。”我提了一嘴师长,让这些来听课的人知道师长才是最厉害的,继续问道:“第三辩,郢有天下。 “郢只是楚国的都城,怎么会有天下呢?” 他思考了片刻,竟然伸出了两根手指!说: “我当下只想到了两种解答,先说与你听。 “第一、郢发生的事,在天下各处都在发生,看到郢就能够知道天下什么样。 “第二、现在楚国的郢都,原来叫寿春。楚国每次迁都到一个新的城池,都会把这个城池叫做郢,一共迁都了七次。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叫郢。 “你说郢有天下,而不是城有天下,所以我倾向于第二种解答,不知道哪一种是正确的呢?”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把我看懵了。 我怎么知道哪一种是正确的?师长没教呢啊! “咳咳。”身边的魏牟子咳嗽了两声,为我解了围,温声说道:“先生高才,请听第四辩,犬可以为羊。犬怎么会是羊呢?” 看魏牟子换了辩题,当时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伪君子两种解读方法,有一种是正确的。 后来下了课,魏牟子告诉我,这个伪君子的两种解读和师长说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愤怒地质问魏牟子,为甚不指出伪君子的错误。 魏牟子复杂的神情我能记十年,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复杂情感。 惊叹、感慨、怀疑、佩服、仇恨……人怎么可能一瞬间有这么多情绪呢? 魏牟子说: “我若是指出他的错误,说出公孙龙子的解答,或许公孙龙子就是错的了…… “公孙龙子的解答是:只知郢,郢便是天下。” 我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个伪君子对郢有天下的第二种解答,要比师长的解答显得更有道理…… “犬可以为羊,这个问题还要问吗?”这个伪君子终于不笑了,他皱起了眉头。 但我情愿他继续笑下去。 看他的样子,他皱眉头不是遇到难题为难,而是对提出问题的魏牟子为难,他觉得魏牟子蠢! 我问题超过五次,师长看我的表情就是这样子! “先生还是解答一下吧。”魏牟子不急不躁,温婉谦和地说。 这才是名仕风采啊! “好吧。”这个伪君子颇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我们把犬形赋予名词,称为犬。但若是当初我们把犬形赋予的名词称为羊,那现在犬就是羊。” 他解答完后,还很是认真得对魏牟子提醒: “学习,要学以致用啊。 “不能学了一加二等于三,不知道二加一等于几啊。” 这是魏牟子啊!子啊!天下最有学问的诸子之一啊! 用你教嘛! 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但他的道理是对的。 所以我只能生闷气,而不能发作。 “受教。”魏牟子颔首道谢。 他说教魏牟子,魏牟子还要道谢……我正为魏牟子抱不平,就听魏牟子提出了第五辩: “第五辩,黄马骊牛三。 “黄马,加上骊牛,不应该是二吗?怎么会是三呢?” 真是妙啊! 我暗中大喜! 黄马骊牛三,本该是第十八辩,魏牟子提前说在这里正好! 这伪君子刚说了一加二等于三,看他怎么解! 这伪君子眉头又皱起来了,还是之前那表情!可恶! 他一本正经地问魏牟子: “你真的受教了吗?我希望你能真的学到知识,而不是敷衍我了事。” 他什么意思啊? 答不出来就说答不出来! 然后赶快滚出稷下学宫! 我一脸怒意,正想说话,他看着魏牟子说话了: “黄马是一个名。 “骊牛是一个名。 “把黄马和骊牛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新名。 “也就是所谓的三。 “说名或许不够直观,我更愿意称之为概念。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在说白马非马的时候,也是说过的。 “白是一个概念,马是一个概念,白马是一个新的概念。 “黄马骊牛三,也可以说白马三,明白了吗? “学习,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他的言辞让我说不出话,黄马骊牛三原来是这么解释的啊,那他说的好像还是没有错啊。 讲的真好,我一次就能听懂了…… 呸呸呸! 我为我脑子刚才冒出的想法而愤怒! 我怎么能以为这个伪君子讲的好呢! 我是公孙龙子的弟子!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我回头去看,笑的竟然是相夫习子和彭古子。 相夫习子笑着说: “魏牟,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 相夫习子点破了魏牟子的身份,伪君子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我以为他要借着魏牟子的身份冲魏牟子发难,我都想到他要说甚了——和公孙龙子交好的稷下先生魏牟子连这都不知道吗? 他说话了,但不是我想的话。 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很是真诚地说道: “原来是魏牟子,请君不要往心里去。 “我要早知道是先生当面,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知道先生是为了和小子讨论知识,而不是不会学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还挺会说话,我们分明是诘难! 魏牟子诚实说道: “我是为了诘难你。” 魏牟子这么多人的旁观下,仍然勇于实言!这才是名仕风采啊! 伪君子笑着点点头,好像很欢喜: “通过诘难的方式,更容易记住知识,也不失为一种学习的方法。 “我希望通过诘难我,能让你们,不,能让魏牟子对知识有进一步的领会。” 他说到“你们”两字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他一定是看出我们了。 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然后驱逐走我们,反而还要给我们打掩护呢? 我有些迷茫。 公子成蟜,真的是伪君子吗? 我有些怀疑师长的判断了……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忍不住。 我稍许恍惚,对身周一切都有些感受不到了。 我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只能听到问答的声音。 “第六辩,马有卵。马一生下来就是马,怎么会是卵呢?” “这个问题可能不属于形名之学了,我先解答吧。马虽然生下来就是马,但它是由受精卵转化来的。卵细胞和精子结合受精卵……算了,当下解释不清,这问题谁提出来的?原意是怎么解答的?” “提出者已不可考了,原意倒是与先生所言的大差不离。马在母马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被水包裹,就和卵一样。” “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人穿越了,这么早哪里可能研究到细胞啊……这个问题是我没答对,下一辩吧。” “第七辩,丁子有尾。丁子是楚国对于蛤蟆的称呼,丁子怎么会有尾巴呢?” “蛤蟆是由蝌蚪演变过来的,蝌蚪是蛤蟆的幼年期,蝌蚪是有尾巴的……这不是卵有毛的道理吗?” “第八辩,火不热。火怎么会是不热的呢?” “……这个辩题是谁提出的?不会和提出马有卵辩题的是同一人吧?” “二者皆已不可考,但大有可能,能提出这等辩题且能解答的辩者不会有许多。” “他或许根本就不是辩者……有一种物叫白磷,能在水里燃烧……唉,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用形名之学解答吧。火是火,热是人的感受,人在没有把手放到火上感觉到热的时候,就不能够说火是热的,这个解答对吗?” “对……第九辩,山有口,山怎么会有口。” “这个提出者也不可考吧?他说的可能是火山,真行啊……凡是山,皆能进,这就是山的口,进口。” “第十辩,轮不蹍地。轮子怎么会不碾着地呢?” “……都是这些浅显的辩题吗?” “浅显”两字,把我惊醒了。 能够完全解答就能够得“子”之称的形名二十一辩,浅显? 我看着伪君子一脸轻松、少许无语,听着他快速的解答。 从第十辩到第二十辩,他只用了一刻。 这……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伪君子。 但我知道,如果在他之前,没有姓嬴氏嬴之人称子的话。 那他,就是嬴子。 “第二十一辩。”魏牟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头有汗,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伪君子有些麻木的表情生动了,似乎是为终于解答完二十一辩而欢喜。 能近距离观察到他表情的我很确定。 他不是觉得辩题难,庆幸全都答上来了。 而是觉得辩题太简单,答得,实在无趣。 这真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吗? 人和人的差距能够有这么大吗? 我听着他说道: “这个问题更简单了。 “一尺的一半是半尺,半尺的一半是……就这么一直往下分,有人能分出一个尽头吗? “没有,就是不竭。” 我愣住了。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形名二十一辩,伪君子,这就全都答完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前只有微笑着的伪君子。 等我清醒时,我听到了能够顶破学堂顶的“彩”声,鼓掌声。 我知道,稷下学宫即将多出一位嬴子。 稷下学宫虽然是天下学子圣地,但子依旧不多。 不是每个稷下先生都能称子。 每一位子,都是稷下学宫最高贵的人。 齐太后会召见子,会拜子为上卿,领齐国最高俸禄。 一旦成了子,我们再高喊驱逐他出稷下学宫,那被驱逐的就是我们了…… 我承认他的学识,我也很敬佩他。 他是我见过的年纪最幼的子。 但抱歉。 我叫呼,我的名是师长给的,我要为我师报仇。 “嬴成蟜!”我跳上台,站在他面前大喊。 我如此行为,且直称他的姓名,又不与他相熟,这是极其无礼的表现。 我知道,我违背了稷下学宫的规矩,我会被逐出稷下学宫。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师兄弟们只以为我准备了二十一辩,实则我准备了二十二辩。 最后一辩: “你说白马是马吗?”我大声喊。 我善于呼喊。 也只有我的声音能在这个时候冲破嘈杂声音阻隔,响彻在学堂内。 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头。 我知道后面都是愤怒的眼神,我知道我即将遭受至少五百人的唾骂! 但在这之前,我要问出二十二辩。 伪君子……嬴子站起来,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他在为我的言说提供环境。 我对他如此无礼,他却如此对我…… 师长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他好像真的是一位君子啊! “白马是马又非马,看你说的是形,还是名了。”他微笑着,认真回答我。 这笑容真温暖……我不配!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 “我只问你,你认可不认可白马非马论!” 我的声音震得我自己耳膜作响,脑袋嗡嗡的。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肯定也是被震到了。 但他没有抬手堵耳朵,他还在给我留有颜面……我真的不配啊! 他面色有些发白,勉力保持微笑,点点头: “认可。” 我张大嘴,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声音降下来: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我真的不忍心再大喊,这句话都是拼尽全力才说出口的。 我扭过头,不去看嬴子表情。 他要是承认自己非人,那他就不是人。 不是人,有什么资格在稷下学宫为先生,有什么资格为子? 他要是不承认,那就是违背了白马非马论,那就是食言,他刚才还说认可白马非马论的。 食言的人,不是君子。 他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舍弃他的人。 要么舍弃他的名。 不管他如何选,从这一刻开始,我,就不是人了。 呼,非人哉。 这是我应得的。 这是我选择的世界。 我食言了。 上一章兄弟们包容度很高,所以我依旧用了呼的视角,我是真的觉得用呼的视角,在诘难嬴成蟜的这个时刻表现的效果更好啊! 兄弟们要是不满意一定一定要说啊,不要惯着我! 187.第187章真正的君子 第187章真正的君子“唉……” 我听到了一声深沉、略显尖锐的叹息,是嬴子发出来的。 我强撑着不转动脖子,不去看嬴子的表情。 快说吧! 无论你的回答是对,还是不对,拜托你都快说吧! 我在心中祈求着,这实在太煎熬了! 我在欺辱一个少年君子。 他才八岁就有如此学识,即将成为子。 却要因为我这个非人而失去一切。 若师长不是因他而死,我一定会追随在他左右。 和一个君子同行,是多么欢喜的事啊…… “呼!” 我听到了祭酒的声音。 祭酒邹子来了。 他和楚墨巨子邓陵学子把我拖下了讲台。 邓陵学子不是稷下先生。 但我对他却比对稷下先生还要尊敬,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这位君子很愤怒,这从他粗暴的行为可以看得出来。 他锁着我的右臂,硬向外拖,像是要把我的右臂硬生生拽下来一样。 他拽的我很痛苦,很想叫出声。 善于呼喊的我没有呼喊。 这是我应得的。 我咬紧牙关,右臂的痛苦让我觉得痛快。 非人的我,就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牛马不听话,就该狠狠抽鞭子!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 我的离去,将终止二十二辩。 嬴子不回答,就无碍。 就算我现在大声呼喊,要嬴子赶快给出答案。 嬴子只要不回应我,我的呼喊就没有什么用。 所以我就不呼喊了吧…… 师长,呼尽力了。 呼善于呼喊。 在呼喊没有用的时候,呼就很没用。 犯下如此大错,我一定会被逐出稷下学宫。 不在稷下学宫的我,以后应该也没有向嬴子发难的可能了。 他是高贵的秦公子,学问最高的子。 我呢?非人哉。 在稷下学宫外。 低贱如我,莫说与嬴子说话,便是能远远望上一眼,那也是吹嘘的本钱啊。 我胡思乱想着,心情竟然变得意外不错。 直到……我听到了师兄弟们的声音: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 我听到了师兄玄的呼喊,听到了师兄棋的呼喊,听到了师弟黍土的呼喊…… 这一声声呼喊,让善于呼喊的我头脑轰鸣,就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别喊……别喊…… 不要喊……不要喊啊! 我奋力挣扎着,右臂赶紧断啊! 我没有挣脱,我怎么可能从邓陵学子的手上挣脱呢?邓陵学子善于武啊! 我两腿向天上蹬。 像是被罪有应得,绑在炮烙上的囚徒,在做临死前的挣扎。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模糊了我的世界。 “不要……不要……你们都不要做人了吗?我一个人就好了啊!你们别喊了!”我终于呼喊出来了。 没人理会我,或许有人理会了,但我没听到。 我的耳中只能听到一种声音: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 我崩溃了,像是一滩烂泥,箕坐在学堂外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我根本不知道邓陵学子什么时候放下的我。 善于呼喊的我,呼喊的声音没有盖过我的师兄弟。 嬴子完了。 师兄弟们也完了。 师长死了。 八岁可称子的少年君子被我害。 师兄弟们也被我害。 我看重、诊视的一切都在消失! 如果在我就是世界,我真的是王,那我现在想要这一切都回来! 我做不到。 我太蠢了。 师长的最后一堂课,我依然没有明白。 我的世界,因我而存在,但我并不是世界的王。 我只能观,不能改。 我可以不在意任何人,这是我的权力。 但我没有在意人的权力。 在意,不会让人、事、物,按照我的想法而发展。 我的师兄弟们一个又一个被拉出来,在我的身边或坐或站。 稷下学宫不会容我们了……我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忽然想到,我们都被驱逐了,稷下学宫就没有公孙龙子学派了。 上千人将我和师兄弟们围成了一圈。 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言语满是嫌恶之情。 “非人哉!竟如此恶毒!” “赵人就是这么可怕,我听说他们一言不合就杀人。” “公孙龙子的性情就是如此,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诡辩欺瞒,教出来的弟子能好到哪去?” “滚出稷下学宫!” “对!污了学宫的土地!” “与这等人同顶一片天空,让我难受至极!” “……” 我像是个活着地尸体,麻木地看着,麻木地听着。 我真的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耳朵边嗡嗡作响,我低下脑袋,看到了一块裸露的石头。 我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大声呼喊: “一切都是我呼的过错!与我师无关!与我师兄弟无关!呼以命致歉!” 我对准那块石头,闭上眼睛咬紧牙齿,用尽全身气力磕了下去! 我希望能以我的血,洗清公孙龙子学派的污名。 额头没有传来剧痛,头发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痛。 有人在我磕下去的一瞬间抓到了我的头发。 现在,他正在向上猛提我的脑袋,用蛮力。 我奋力挣扎,但力量远不如其人,被迫仰起了头。 我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英俊面孔,眸子中燃烧着炽热的怒火。 我认得他,他叫盖聂。 是嬴子门客,也是我们赵国的剑圣。 “赵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剑圣低吼着。 我愧疚欲死,羞于和剑圣对视。 低垂眼睑,视线中是剑圣的白衫。 剑圣这俩字在稷下学宫不响亮,但在我们赵国江湖可是极为有名。 剑圣。 剑是指剑术无双,圣是指心性为圣。 能号为剑圣者,都是真正的义士! 赵国至今只出过两个剑圣。 二十年前的剑圣是鲁勾践,如今的剑圣是盖聂。 “盖聂!不可无礼!”是嬴子的声音。 “唯。”剑圣应声有些沉闷。 他松开了我的头发,我想他肯定是不甘心的。以剑圣的为人,此时该用传说中的承影剑刺死我……我也想被刺死。 我低下了头: “杀了我吧。” “我从未听闻世上有因为好学而失去生命的人。”一个小身影闯进了我的眼帘,是嬴子。 他才八岁,不高。 我低着头也能看到他的脸。 我羞愧难当,狠狠低头,想把脑袋埋到胸腔里。 我该死。 我的手被拉住,很温暖。 拉住我的手很小,是嬴子的手。 他拉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说: “不就是问了个辩题?不就是想知道这个辩题答案的人多了一些?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邹子啊,这可是我的第一堂课。 “你驱逐我的学子,扰乱我的课堂,一会可得给我准备一些好的吃食,否则这事过不去。” 我听着嬴子的声音,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温暖的笑容。 他听不出我们的诘难,不知道我们的用意吗? 不!我不信! 他能得子之称啊! 那这是为甚啊……我思维混乱,灵魂出窍,不知身在何处。 我想不明白。 嬴子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们可是想毁了他啊! “先生,他们用心险恶啊!这不是认真求教!这是挖陷阱啊!” “对啊先生,你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啊!”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孔子都提倡要公正地对待仇恨,而不是一味地用德行回报啊!” “我们都知道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君子不是石塑木雕,也是可以生气的。面对这种对待,就应该把他们逐出稷下学宫!” “……” 我的耳边响彻着学子们的声音,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要驱逐我们。 有一些学子应该是学儒学的,说要代替嬴子和我们比剑,要让我们留下性命。 我没有说话。 若只是我一个人遭受这样的境遇,我会去死。 但现在是我们公孙龙子学派所有人,我想让师长学说流传下来。 我很无耻。 我痴心妄想地想着嬴子能够再替我们说话,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嬴子会顶着众怒,再次为我们说话吗? 他竟然真的会…… 当学子们声讨的声音渐落时,嬴子开口说道: “白马非马时,是名。 “白马是马时,是形。 “嬴成蟜非人时,是名,因为我嬴成蟜不可能代替所有人吧? “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学堂让我嬴成蟜讲课,那就只能我嬴成蟜讲课。 “要是说今日这个时辰,这个学堂,人都可以讲课,那你们所有人都能讲。 “所以,嬴成蟜非人。 “但要是形的话……” 嬴子松开了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追着他的身影。 他摊开双手,促狭一笑: “我一个脑袋,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有嘴,胳膊腿各两个。 “我自认,应该算是人形。 “我说我是人,诸君应该没有反对的吧? “这要是有人跳出来反对,我就真的要生气了啊。” 我听到了笑声,三三两两。 随后,连成了一片……笑走了我们的罪恶,笑走了我们的驱逐。 嬴子笑了: “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要弄得那么复杂。 “今日的课看来是讲不下去了,希望我下次讲课诸君还能来听。” 应声此起彼伏: “先生授课,我一定来!” “先生何时开门收弟子啊?我能拜先生为师长吗?” “下次先生可要换一间大的学堂,我看百学广场就不错。” “先生今日只是解答,还没开始讲形名之学呢……这些人真是可恨!我还是认为该逐出学宫!” “……”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跟着一众师兄弟。 往后三日,我没有出过屋子。 师兄弟们来找我,赞扬我,说我这都是为了师长,是义士。 我算什么义士呢? 我说是为师长报仇,但师长真的是嬴子杀的吗? 师长是大限已至啊……我险些害了一位真正的君子!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嬴子要帮我们呢?我们明明是要毁了他啊! 为了他的君子之名吗? 把我们驱逐了他也是君子啊! 他不但没有驱逐我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自己非人。 等下……我不是险些害,是已经害了! 嬴子自称非人这件事,在稷下学宫或许会成为美谈。 但传到外面,日后一定一定会成为攻击嬴子的话柄! 我太清楚人性之恶了! 我就是恶人! 一定会有恶人说嬴子: “竖子都承认自己非人了,说的就不是人话,不是人话有什么可听的?” 第四日,我走出了住所。 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能逃避。 我走到嬴子住所前,请求师兄弟们把我的双手绑住,双膝下跪。 还有八位师兄弟,也绑起了双手,和我跪在了一起。 来来往往的学子、先生们对我们侧目而视。 我低着头,只当看不到。 不到半个时辰,嬴子就回来了,从外面。 “起来起来,这是作甚?”嬴子一边拉我起来,一边对我身边的师兄弟们喊。 我不起: “嬴子,杀了我吧。” 师兄弟们也一起喊: “嬴子!杀了我吧!” 嬴子气笑了: “好啊,言语不行,改用行动了是吧? “我才八岁,你们都年长于我。 “长跪幼,这是让我落下不知礼的名声。 “求死,让我杀你们,失君子之名。 “我作甚了?怎么就这么招你们恨?” 我和师兄弟们很是慌张,连连开口否认。 我们这次是真心请罪求死,没想害嬴子啊! 嬴子肃容: “那还不赶紧起来!” 我们一个一个都站起来了。 嬴子一边给我们松绑,一边叹息着说: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大可不必自责。 “为师报仇,这是道义。 “虽然我很尊重公孙龙子,虽然你们的行为不可取,但你们做这件事的心是道义的。 “为了几十颗存有道义的心,我的名声受一点损害又如何呢? “老子说过:‘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 “我拿来曲解一下。 “你们心中有道义,现在虽然懂得不多做错了事,但经以后学习就可以了嘛。 “但你们的心中要是没有道义,就算你们懂得很多,你们也就止步于此了,道义是学不会的。” 我的疑惑解开了。 我热泪盈眶。 师长,你看错了,这就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我又跪了下去: “呼愿追随在嬴子左右!” 嬴子拉我,和我讲道理,让我起来。 我不应,只跪着。 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机会。 三日后。 我叫呼。 是嬴子的门客。 嬴子要我驾车送其入齐王宫。 后太后邀请诸子论政,嬴子在列。 后太后眼光真好。 呼的视角写完了,下一章诸子论政 188.第188章少年论政,震惊田单,儒墨之争 第188章少年论政,震惊田单,儒墨之争 “后太后……”嬴成蟜坐在马车里,喃喃自语。他对这个称谓而言有些陌生,以致于首次听见时愣神了。 因为来传唤他的宦官奉的是王诏。 王诏在手,代表后太后尽掌齐国大权。 而熟知战国史的嬴成蟜却对其没有半点印象,这有些奇怪。 片刻功夫。 记忆自动筛选、查重。 嬴成蟜有所明悟。 史书上没有后太后,只有君王后。 后太后就是君王后。 嬴成蟜闭上双目,回想齐国当前实际掌权人君王后的事迹…… “主君。”呼勒紧缰绳,在车前室恭敬呼喊。 嬴成蟜自内掀开车帘,扶着车轼,在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举目四望,周边停的一辆辆马车全都是驷马高车。 五马之车是王驾。 驷马高车,是王之下最高规格的马车,寻常难见。 可每当后太后召诸子入王城论政时,少时十余辆,多时二十余辆驷马高车停在一起,颇为壮观。 嬴成蟜目光闪烁。 他在秦国待了七年,这幕场景也很少见。 便是场景相似,秦、齐也有不同之处。 秦国驷马高车代表的都是相邦、九卿、公侯。 齐国,是子。 一辆驷马高车,便是一个子。 一个子,便是一个学派。 一个学派,有诸多士子。 齐有稷下学宫,坐拥诸子百学、天下士子。 望着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举止从容,显然不是首次入宫的诸子,嬴成蟜低声呢喃: “都是我的。” 齐墨巨子相夫习走到其身边,笑着说道: “成蟜,你进去就坐在我的身边。 “放轻松,不要紧张,畅所欲言就是。 “稷下学宫,论政无罪。 “淳于越曾指着齐王的脸,怒斥齐王只长年岁而不生心智,后太后予百金之赏。” 百金……嬴成蟜有些吃惊。 百金对他来说不多,但对于赏赐而言可就不小了。 这不是立下什么大功,只是一句话的赏赐啊。 临淄繁华,物价颇贵。 一两金可换一百钱。 一金是二十四两金,就是两千四百钱。 百金,就是二十四万钱。 临淄一石粮的价格是五十钱,百金可以买四千八百石粮。 以成年人一年食粮十八石来算。 百金可让一个成年人食粮二百六十六年还有余。 [斥责王上一句话,不受罪责,反赐百金。] [不,这不是斥责,这应该算得上辱骂了,已经侵犯了齐王威严。] [这是后太后故意为之,还是齐国风气就是如此……] 带着疑惑,嬴成蟜“诺”了一声。 与相夫习并肩行步,和稷下学宫诸子一起走入眼前的巨大宫室。 巨大宫室宫门上挂有褐色木制匾额,写有三个大字。 嬴成蟜入门前看了一眼,不认识。 这三字以齐文写就——面刺宫。 面刺宫内,陈列摆设极为奢华。 嬴成蟜低头望去,地上的坐席都是以锦绣编织,手工极佳,显然都出自匠人之手。 再抬头,一面黄花梨屏风闯入眼帘。 这屏风极大,嬴成蟜目测长能有三丈有余,宽至少一丈。 其上绘制的图案是一头头角绑尖刀,尾巴着火的牛群迅猛冲击。 牛群正面的敌人被顶的人仰马翻、落荒而逃。 牛群背后的齐兵在将军指挥下奋勇争先。 这图案不是毛笔画上去的,而是刻上去的。 但画上牛、人的线条却极为顺滑,敌人的绝望和齐兵的勇敢都刻画的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嬴成蟜不认识这屏风上的齐文,但他知道这个屏风刻的是什么。 这是田单的火牛阵。 田单就是用此阵大破燕军后,一发不可收拾,连复齐国七十二城。 田单正坐在屏风之前。 老将神情和煦,面带微笑,视线落在嬴成蟜身上: “上次见面,君还是君子。 “这次见面与上次间隔不足月,君竟多了一个‘子’字。 “邹祭酒,嬴子该是我稷下学宫自建以来,最年轻的子了吧?” 邹衍微笑回应: “不只稷下学宫。 “当是自华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子。 “八岁称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嬴成蟜一脸谦逊,道: “小子不过是有些急智,学问与诸子相比,还是要差之甚远。 “形名之学不讲治国,只讲求真。 “诸子皆心系苍生家国,学的是治国大道,不理会形名这等小道罢了。 “公孙龙子逝世,形名之学,时无英雄。 “故,使竖子成名。” 田单心情有稍许复杂,不知是失望居多,还是欢喜居多。 稷下学宫的形名之学,是公孙龙子学派,简称公孙学派。 公孙学派的特点就是能言善辩,但是对于政治而言,几无建树。 但形名之学不只有公孙学派,还有惠子学派。 相比于公孙学派,惠子学派不仅善于辩论,还可以治国。 只是自惠子逝世以后,惠子学派便几乎消亡了。 惠子死后,公孙龙辩胜了惠子生前辩不胜的庄子,自此名震天下,成为形名之学代表人物, 公孙龙的学派,就也成为了形名之学的代表学派。 田单本以为出身秦国王室,又一手策划了五国合纵逼秦的公子成蟜属于惠子学派——他怎么看这少年也不像是不懂政治的样子。 [太后所想,怕是要落空了。] [但这倒是给我我解了一个疑惑,我知道此子为何无缘秦国王位了。] [一个夸夸其谈的君子,不配为秦王。] 老将这么想着,刚要开口。 淳于越一边撩起袍子下摆,正坐在一个锦塌。 一边哈哈大笑,大声说道: “嬴子过谦了。 “前些日子讲合同异那堂课的时候,越到的晚没有入的了课堂,在外听的。 “惠子风采,在嬴子身上重现了。” 老将言语一停,神色一凝。 合同异,是惠子学派重要主张,是形名之学里面的治国术。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唯有老将能听到。 老将惊醒,招手呼喊要坐在相夫习身边的嬴成蟜: “嬴子,来坐老夫身前。” 嬴成蟜摇头,苦笑道: “田公啊,诸子都在。 “个个年长于我,个个学问高于我,我哪里有资格往前坐呢? “能够坐在相夫习子身边,已经是小子厚脸皮了。 “以小子学识,能够站在宫外听,就是田公恩德了。” 老将不由一笑,觉得这少年果真有趣。 诸子大多哈哈大笑,簇拥着将少年推到了最前。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形名之学,这里哪个比得过成蟜你啊?坐!” “赶紧过去,幼者上前,乃礼也。” “哈哈哈,嬴子最矮,坐最前乃是正理。坐在后面为我等身影所挡,论政时只闻其声不闻其人,还当出了异事呢哈哈!” “……” 嬴成蟜推拒不得,口称失礼,无奈落座。 诸子亦纷纷落座。 田单扫视一眼身前诸子,没有发现孔家兄弟,开口问道: “孔斌子、孔穿子未至吗?” 为孔穿所托,答应帮忙照顾嬴成蟜的相夫习答曰: “子顺、子高,皆称不空谈。” 田单叹了口气,无奈道: “本想一听二子之儒术,看来是无缘了。” 淳于越轻哼一声: “非孔家者,不得儒术?” 田单脸泛错愕之色,在诸子的大笑声中连连称错,赔着不是。 淳于越,以儒学而称子。 生于齐国,求学于稷下学宫,年少成名。 有齐国之冠的美誉。 嬴成蟜眼睁睁看着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光复齐国的田单,因为褒孔家兄弟而没注意淳于越这等不是错误的错误,连连向淳于越认错,不免有些玩味。 此情此景,换个场地,挪到秦国。 有这么大功劳的武将别说认错,不打死淳于越那都是太太太太太善良了。 [齐国武将,地位不高啊。] [不,也不一定,不能武断。] [或许是齐国诸子地位太高,也或许……是淳于越地位特殊?] [啧,怪不得敢怼政哥,他这时候就这么勇吗?] 淳于越摆摆手,笑道: “玩笑之言罢了,王上呢?今日又不来听政吗?这可不是一个王应该做的事。” 嬴成蟜:“……” [齐王没在这,这也能开喷?] 他观察着周围人的神色。 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人脸上出现意外之色,全是习以为常。 要是对太子吹毛求疵,他觉得正常。 玉不琢,不成器嘛。 但是对已经坐上王位的王……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吧。 田单苦笑一声: “先生啊,单这个相邦不是在这里吗? “单听了诸子的政论,能够直接应用上,何必非要王上前来呢?” “一国之君,不通政事。”淳于越冷言冷语冷面:“除了我王,再未见也。” 老将面现一丝无奈之色,似乎不敢应声似的,一脸求助地看向嬴成蟜。 嬴成蟜眨眨眼,不明所以。 他能怎么办? 他还能帮着齐王喷淳于越啊? 老将挤出笑意,请教道: “嬴子是第一次来面刺宫。 “今日论政,就由嬴子开始,如何?” 面刺宫三个字入耳,嬴成蟜立刻想到了一句话——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这齐王是个抖m吗?专门起了个大宫来受面刺?] 嬴成蟜对比发现,面刺宫比秦国开大朝会的信宫前殿还要大。 “顾所愿,不敢请耳。”嬴成蟜拱手:“请王公说论政之题。”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 不等嬴成蟜细想刚才那句话哪里说错了,田单便也笑着开口说道: “无题。“嬴子畅所欲言,尽述治国之略便是。” 嬴成蟜:“……” 无题……他一下子明白孔家兄弟为何不来了。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的个人魅力,让兄弟俩拒绝了齐国邀请,一门心思绑在他这个秦公子身上。 并不是。 原来这论政真想孔家兄弟所说的一样,是空谈! [空谈有什么用吗……好吧空谈也有用,但……] 嬴成蟜回想了一下诸子习以为常,显然是来惯了的神情,腹诽连连。 [但一直空谈有个屁用啊!] [为了面刺专门起了个大宫,给的封赏丰厚,然后谏言一点不听是吧?] [好好好……会玩!] “嬴子是所学过多,不知讲甚吗?”田单贴心道:“那便讲讲合同异,可乎?” 嬴成蟜轻吐一口气,尽量使脸上微笑自然一点,颔首应下。 诸子、田单,皆颔首,一一称善。 少年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 “天下万事万物,都有相同之处,也都有不同之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所谓泛爱万物,天地一体。 “就是说实际上天地万物都是一样的,我们眼睛看到的不同之处,不过是我们的感受罢了。 “譬如平地上有一座山峰,这座山峰就是高于平地。 “但这所谓的高低都是我们所下的结论,是我们的感受罢了。 “实际上,若是在九天之外的高空上看,山峰和平地的高度差微乎其微,二者其实是等高的……” 田单听得有些无聊。 就算他再怎么装作文雅,再怎么去迎合这些诸子,但他终究不做学术研究。 治国策略,他略懂一点。 而形名之学这种倾向于逻辑学、哲学的学问,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合同异、离坚白,两个学说本身在他看来都是屁用没有。 他想要知道的,是从两个学说引申到治国的经略。 前面这些铺垫,大可不必。 不只是田单如此,甚至连诸子也有许多是如此。 听了大概有一刻钟左右,极为无聊的田单终于听到了想要听的,竖起了耳朵: “……这个道理用在治国上,就是找到齐国其他国家的共同点,从而用这个共同点合纵联合。 “此时天下,秦强,而列国弱。 “我认为,齐国当下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和其他五国合纵,共进退,以抗秦也。 “此乃小子浅见,小子说完了。” 田单:“……” 他一脸怀疑地看着少年,想问一句你真的是秦王的亲儿子吗? 老将是万万没想到,秦公子成蟜地第一个谏言,竟然是合纵抗秦。 屏风后传来轻微声响,老将回神,干巴巴笑了笑: “嬴子之言,甚是……巧妙!” 视线抛向其他人,道: “诸子可还有不同见解?” 相夫习“嗯”了一声,开口说道: “成蟜。 “你以合同异的道理,讲述齐国要联合五国以抗秦。 “而你之前又讲过了离坚白,说过了坚、白的分离。 “这两个道理是相冲突的。 “合同异认定感受为假,万物为真。 “离坚白认定感受为真,万物为假。 “你到底是赞同合同异,还是离坚白呢? “若是不说清楚,你论政的言说便没有立足点,实在难以共述。” 嬴成蟜皱起了眉头: “在我说明我的论述之前,我能先听听先生要讲的道理吗?” 相夫习点点头: “习今日要说的道理是盈坚白。 “一块坚硬的白石,触碰知道它的坚硬,眼观知道它的白色。 “公孙学派遂有离坚白学说,说坚、白是分离的。 “他们所谓求真,却并不客观认知事物,强调自己的感官。 “这块石头是真实存在的。 “它的颜色是白,且是坚硬的。 “白是这块石头的一种特性,坚也是这块石头的一种特性。 “正因为这块石头既是坚硬,颜色又是白色的。 “所以才能触碰为坚,眼见为白。 “若这块石头不坚硬也不是白色,那再如何感受也得不出坚、白的结果。 “坚、白,都是这块石头特性,是共存的,不可以将二者分开。 “这个道理可以引到爱上面。 “只要爱人,就会被人所爱。 “天下人相亲相爱,这样天下就没有了战争和争斗。 “只要你爱护他人的父母妻儿,如同爱护自己的父母妻儿。 “那他人爱护你的父母妻儿,也会如同爱护自己的父母妻儿一样。 “如果天下都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被人爱,爱人,那哪里还会有担忧呢? “习以为,齐国当下就应该爱人。 “在国外,列国哪里有天灾人祸,施以援手。 “这样等齐国有了难关,列国也会出手相助。 “在国内,则要消除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异,使双方平等,提供爱与被爱的环境……” 田单强忍着把相夫习驱逐出宫的冲动。 老将想把屏风上面的火牛全拉下来,对着相夫习放。 每次这个齐墨巨子来,都提一些鸟用没有的谏言!不如放屁! 老将低头,越看眼前少年越顺眼。 合纵五国抗秦,这谏言可比消除贵族与平民的差异要强多了! 嬴成蟜咽了咽口水。 他本以为淳于越已经很勇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淳于越喷齐王,这好歹是冒犯个人。 相夫习呢?其直接是针对齐国利益集团啊!这不怕半夜沉东海吗? 少年回想到公孙龙子死前说盈坚白不是研究事物,依旧是在论政。 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眼下除了公孙学派,他看到的所有论述,最后都会归到政治上。 “……习说完了,相邦以为如何?”相夫习期待地看着田单。 田单:“……” 几次奋力压下开骂的冲动,老将极为勉强地笑着,点点头: “相夫先生一如既往地善啊。” 只回了这么一句话,老将就期待地看向少年: “嬴子,又到你论述了。” 刚才觉得少年开头论述很无聊的老将,此时觉得少年说什么都好听。 嬴成蟜颔首示意,沉吟片刻,道: “我认为,合同异、盈坚白、离坚白,这些论述不必要争一个是非对错,言语说通便好。 “公孙龙子说离坚白,是感受。 “他说错了吗?没有吧? “坚确实是触碰,白确实是眼观。 “你用触碰就不知道白色,你用眼观也看不出坚硬。 “感受上的分离,哪里有不对之处呢? “而相夫先生说的盈坚白,也是对的。 “坚硬、白色,都是这块石头特性。 “你不能把白色从石头中割离,也不能把坚硬从石头中割离。 “这块石头就是既是坚硬的,又是白色的。 “这是不说感受,单说物。 “我认同离坚白,也认同盈坚白,这二者并不冲突。 “所以我认同离坚白,也认同合同异,也是一样。 “秦国当下就是列国中最强大的,想要对抗最强的,就需要弱的联合起来,这是齐国唯一的路。 “至于相夫先生刚才指出,齐国走爱的路线……我个人认为当前不适合齐国。 “若是有一天齐国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都听到相夫先生的言说,都学会爱和被爱。 “那时就该行相夫先生的政策了。” 田单假笑着,连连颔首: “嬴子高论。” [一个稷下学宫就够了!不可能全民教育!] 相夫习神色不悦,想要开口说话。 淳于越神色比相夫习更不悦,先相夫习开口前开口: “成蟜太过滑头了吧? “墨学爱人哪里是治国学问,分明是歪理邪说! “我不反对爱人,但爱人也当有等类之分。 “我爱我的父母,我也可以爱他人的父母,但我对我父母的爱一定多过对他人的爱。 “说到这里,越倒是有一问想问相夫先生。” 淳于越一本正经道: “前些时日,我与成蟜讨教辩论之术,成蟜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若是我的父母同时掉进水里,都不会游泳,我要先救谁。 “我答不上来。 “成蟜告诉我说这就是辩术。 “辩术不是探究真理,而是使人为难,是为了赢。 “我把这个问题稍作变换,请问相夫先生。 “若是你的母亲掉入水中,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一起掉入了水中。 “你可以救你的母亲。 “也可以救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 “但因为相距太远的原因,救起一边,另一边就会溺水而亡。 “我想知道,相夫先生要救哪一边呢?” 相夫习神色很冷,但言辞却很快: “我会救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 “活两个人,好过一个人。” 淳于越一脸轻蔑地说道: “不救自己母亲,却去救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这样不爱自己母亲的人是多么可怕啊? “这样的相夫先生,哪里有人敢于相信呢?” 相夫习沉声道: “我用我的行为,践行我的言辞。 “像我这样守信的人,哪里有人会不相信呢? “淳于先生要不要和习去临淄走一走。 “看看报上姓名,他人是信我,还是信你!” 坐在最前面的嬴成蟜想转回身,看看相夫习和淳于越二者当下都是什么神情。 儒墨相争,少年吃瓜。 [精彩!真是精彩!] 189.第189章后太后要以公子成蟜和秦联姻 第189章后太后要以公子成蟜和秦联姻嬴成蟜想到就做,回首去看。 淳于越喷齐王,相夫习消阶级。 二子行为如此“恶劣”,他吃个瓜怎么了?不比二子好多了? 这一看,少年发现不仅他在吃瓜,诸子都在吃瓜。 个个一脸津津乐道的样子,一个拦阻的人都没有。 淳于越摆摆手,道: “不必如此麻烦,我二人以史为鉴便是。 “我听说齐桓公尝遍天下美食,对任何吃食都没了兴趣。 “庖人易牙听到了这件事,想到齐桓公没吃过人肉,把亲生儿子蒸熟献给齐桓公吃。 “这不就是相夫先生想要的作为吗? “齐桓公觉得易牙为了自己一口吃食,竟连亲生儿子都舍得,从此大为宠幸易牙。 “管子死后,易牙掌权。 “执掌大权的易牙只知争权夺利,竟将齐桓公活活饿死在宫中。 “一代霸主齐桓公最后为人发现的时候,身体上竟然爬满了白蛆。 “易牙,这就是遵从相夫先生政见的人啊!” 淳于越说的轻描淡写,诸子听的一脸平常。 唯有二人,神态异常。 相夫习怒气勃发: “尔竟拿我与奸臣并列! “易牙杀其子以奉齐桓公!此是爱人乎? “非也! “此乃害人也!” 嬴成蟜心惊胆颤。 春秋战国史上,齐桓公有两位。 姜齐一位,田齐一位。 淳于越口中的齐桓公是姜齐的齐桓公。 姜姓吕氏、名小白,是春秋五霸的第一位霸主。 在其他地方引经据典,说姜齐的齐桓公没事。 但在齐国,应该不妥吧? 现在是齐国的田齐啊……田陈篡齐,篡的就是姜齐。 嬴成蟜眼角余光瞟田单,发现田单毫无异色,像是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 淳于越还在发力: “易牙杀子献齐桓公,这和相夫先生不救自己的母亲而救我的父母,有什么不同吗?” “我是救人!易牙是杀人!”相夫习怒喝:“淳于先生连这等区别都看不出来吗?” 淳于越摇摇头: “我还当真看不出有甚区别。 “你救我父母,就等于杀你母。 “这和易牙杀子有什么不一样呢?” 相夫习眼中有火: “我不救你父母,你父母就会死。 “易牙不杀其子,其子就不会死! “我不救我母而救你父母,是因为能多救一个人。 “易牙杀其子奉齐桓公,难道齐桓公不吃易牙之子就会薨吗?” 淳于越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 “不会薨,但或许会心情欠佳。 “一个王心情欠佳,或许就会影响万千黎民生计,那时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人。 “所以,易牙杀其子献齐桓公,救人不可计数。 “这正是相夫先生的道理。 “若是相夫先生依然认为不妥,那就该知晓无等类无差别的爱不会治国,只会乱国。 “齐国当下,我认为大治需有五: “一、为政以德。 “要用德行来治理国家,褒奖高尚的,贬乏低劣的,提升国人德行。 “二、为政以仁。 “孟子说要关心民生,以民为本,只要民安定了,国家也就安定了,我认为说的再正确不过了。 “三、为政以礼。 “礼,是国家稳定的基础。 “什么样的人,该行什么样的礼,做出规定,给出规范,长而从之便为德。 “只要齐人都按照礼生活,就会重现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盛世。” “四、为政中庸。 “在治国中,要充分考虑到每一方的利弊,从中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点。 “若是偏颇某一方,就会使另一方滋生极端思想,长久以往,必定生乱。 “五、为政以身。 “君王应该率先遵从德、仁、礼、中庸,从自身开始做起。 “君王以身作则,哪里还有人会产生不满的情绪呢?” 淳于越滔滔不绝,讲述完毕,目光投向看上去有些呆愣的少年,笑着问道: “嬴子以为,我说的对吗?” 嬴成蟜“啊”了一声,连连点头。 瞟了一眼微微颔首,像是在表示同意的田单。 少年觉得可以稍微出格一点,补充道: “小子认为,还可以加上一条治国以教。 “孔子说有教无类。 “齐国百姓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既能学到礼,又能提升德,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学儒的淳于越稍加思索后,微笑点点头,欣赏地看着少年: “成蟜所言,甚有道理啊!” 稷下先生慎至眼见儒、墨大战告一段落,发声提出自己主张: “以礼治国,以德治国,岂不是完全将国家交于个人之心了? “这怎么可以呢? “人心是最易变的,人治是不可取的。 “一人之心尚难控。 “那齐国万万千百姓之心,又何以掌控呢? “褒奖德行高的,贬罚德行低的,以礼的标准去操控行事。 “这不是礼,是法。 “治国,当以王意!当以法令! “民一于君,事断于法! “平民、官吏,都应该完全听从君王的命令。 “而君王发布命令,行使权力,也完全应该按照法令执行。 “官吏要监督法令的行使,用生命去捍卫法令实施,以死守法。 “百姓要无条件接受法令,凡是法令,就要执行。 “这里不谈论德行,也不谈论礼仪。 “只要有法令,强迫百姓必须遵守,以力役法。 “立法只掌握在君王手中,君王立法要为公不为私。 “这样执行法令的时候,为公的法令或许一时不被人所理解。 “但长久下去,公平公正的法令会让社会没有纷争。” 慎至看了淳于越一眼,悠悠道: “法治,大于人治。 “就算不好的法令,也比人治要好。 “因为大家都遵从不好的法令,这也是公平。 “公平,就是国家稳定之根源。 “官吏不徇私枉法,法令不考虑人情。 “只要有法令在的地方。 “德行、礼仪,都不能作为赏罚的依据。 “一切,以法为准。” 慎至也看向嬴成蟜,笑道: “法的好处,成蟜应该最为了解才对。 “秦国之所以能霸天下,不就是因为商子变了法吗? “成蟜,你说齐国该不该变法?” 嬴成蟜牵牵嘴角。 [都他喵的问我干嘛?我是固定npc吗?说完后不和我对话结算不了任务吗?] 心中腹诽,嘴上却道: “慎至子所言,真是太有道理了,法令可以使国家长治久安。 “若是能够让齐国人都认识字,都学会法令,那齐国想必就没有纷争了。” “是极,是极……”慎至微微颔首。 他眼中的喜意,脸上的喜色,浓郁的化不开。 慎至是慎到的孙子,属稷下学宫慎子学派。 稷下学宫位于齐国,而齐鲁大地向来是大兴儒学,因此稷下学宫儒生甚多。 与儒学相比,其他一切学派都要稍稍靠后站。 慎子学派就属于站的最靠后的,也就比不论政的公孙学派要靠前一些。 法治、人治的矛盾,堪比墨学、儒学的矛盾。 这二者自诞生以来,就难以调和。 慎至在面刺宫说过十七次法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意其想法。 老将田单砸吧砸吧嘴,富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少年。 及至少年察觉有异,回头对视的时候。 老将的视线早就挪开,放在了另一位子的身上,笑着说道: “单观鲁仲连子神情有异,当是有话想说。” 稷下先生鲁仲连浅笑,颔首: “既然相邦点到了我的头上,那我便也言说几句,我以为……” 两个多时辰后。 嬴成蟜的腿麻木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自从他发明了椅子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跪了这么长时间。 [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席。] [这不是没苦硬吃,自己找罪受吗?] [真是折磨人啊!] 少年内心吐槽,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刻画着火牛阵的大屏风,跟着诸子离开了面刺宫。 齐国确实尊重稷下先生。 淳于越也确实在齐国地位特殊。 因为齐国当下,行的就是儒术。 少年在呼的搀扶下,抓着车轼,进入马车。 待车帘放下,他微微摇头,自言自语: “我险些忘了。 “这世上除了鲁国,齐国也是行儒的。 “齐鲁大地啊……怪不得……” 面刺宫内。 田单捶打着两条快要失去知觉的腿,走到了屏风的后面。 一张以火红绢铺就的大床上,仰躺着一个盖着金色锦被的老妪。 老妪气色衰败。 出气多,进气少,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貌美。 齐国太后,后太后。 “太后,论政已毕。”田单俯身,轻声说道。 后太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艰难抬起手,想要招呼田单近前。 田单不待后太后做出手势,就快步走了过去。 因为急切,以致于他忘记了他正坐了两个多时辰,腿还没恢复好。 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膝盖先落地。 一瞬间,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脑门开始冒汗,面色由红润急转为惨白。 一旁宫女见状,急忙去扶,搀住田单手臂。 “滚!”田单猛甩手臂:“老夫还没到要人扶的时候!” 宫女被甩飞出去,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急忙爬起。 不顾身体疼痛,站回原位,不敢怒不敢言。 田单感觉腿像是碎掉了一样。 他咬着牙,硬撑着走到后太后近前: “太后,田单在。” 后太后细若游丝: “凑近一点。” 田单应“唯”。 低头,以耳近后太后之口。 后太后轻声说道: “你以为,此子如何啊?” 田单早就打有腹稿,闻言立刻说道:“学问有,但为人太过圆滑。 “诸子言论各异,但只要问到此子身上,此子就会赞同。 “单怀疑,此子在伪装。 “他的君子之名,和他今日的表现,不可共存也。 “考虑到他当下八岁……恕臣直言。 “不论他是伪装君子,还是伪装圆滑。 “八岁至此等境地,皆乃天纵之才啊。” 后太后目光呆滞,嘴唇嗫嚅,不断重复着“天纵之才”四个大字。 近十遍后,略微侧首: “秦将此子外放,不许其归秦。 “就如同将千金之宝丢在了闹市中一样。 “你猜,秦意欲何为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田单这次思索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道: “以学识风采而论,此子绝对不该被放出来。 “但以行为而论,此子合纵五国,逼秦用郑国修渠。 “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可以为王的秦公子做出来的事。 “若我是秦王,莫说放逐。 “便是杀了此子,也是做的出的。 “此子入齐,目的不明,就不知如何处置他安置他。 “这真是一件两难的事啊。 “我愚钝,实在猜不透秦国用意,就不乱说扰乱太后之思索了。” 后太后闭上双目,许久方道: “曾经,秦昭襄王给孤寄来了一副精巧的玉连环。 “他说我齐国虽然都很聪明,但没有能解开这个玉连环的人。 “秦使在朝堂上给群臣展示玉连环,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解开。 “这玉连环最后又回到了孤的面前。 “当着秦使得意的脸,孤差人拿了一把锤子,一锤子就砸烂了这所谓极致精巧的玉连环。 “孤如今虽命不久矣,但拿锤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后太后睁开双眼,沉声道: “择一女与其定亲,将书寄往秦国,看秦国应对。 “若是秦有图谋我齐国之心,遣此子意欲扰乱我大齐安定,孤便要二次落锤了!” 田单闻言,欲言又止。 后太后又闭上双目,声音越发微弱: “孤如今清醒时间不多,相邦有话就快说。 “再藏着掖着,就要对着孤的坟墓说话了。” 田单鼻子发酸,哀声道: “太后啊,你现在还有力气挥锤。 “但齐国现如今,没有可以打仗的士卒了啊。 “就算秦国真有不善之心,也不能杀这竖子啊。 “太后难道忘记了燕国囚禁此子的下场吗?” 后太后眉头微皱,许久无声,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老将默默等着,膝盖上的剧痛让他每一息都在承受巨大痛苦。 他不言。 他的人,哪里有齐国重要呢? 不知多久,后太后闭目说道: “孤知道了,你先去择女,与那竖子定亲。 “随后派遣使者将定亲文书送到秦国,孤还是要先看看,秦君如何处置。 “到时挥锤与否,孤自有定夺。” 田单颔首,因为疼痛而生成的汗水滴在了后太后的脸上。 老将没有注意到,沉声道: “唯。” 说完,老将拖着伤腿就要走。 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一声急呼: “田单!” 老将回首一看。 后太后手摸着脸,睁开双目,正在注视着他。 老将不知道还有何事,疑惑应声: “老臣在。” 后太后招手,在宫女搀扶下艰难起身。 喘着大气,在田单担忧的眼神中坐了起来。 后太后望着田单站立不直,颤抖的左腿,声音也颤抖了: “孤知道你摔了。 “但不知,你这一摔,伤得这般重……” 田单洒脱一笑。 他曾戎马倥(kong三声)偬(zong三声),驱燕复齐,为赵攻燕。 也大起大落。 一人复齐之后,他威势大涨,请回公子法章为王,是为齐襄王。 而他,则是齐襄王之下的第一人。 但还没等他享受多久,就被赵王用五十七座城池换了过去,去了赵国。 帮助赵国攻打燕国,打下两座城。 赵王见其用兵一般,遂冷待于他。 他郁郁寡欢,一直在赵国生活到齐襄王去世。 齐襄王薨,后太后掌权,邀请田单回到齐国。 田单欣然领命,归国而为相邦,再次得势。 这次不只是修武了,他还掌文,治理国家。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 除了齐国,什么都看开了,包括自己。 “太后所思考的应该是国家大事,而不是老臣胳膊腿这些小事。这些小事,都属于鸟事,哈哈哈!”老将哈哈哈大笑。 后太后盯着老将仍然颤抖的腿,想笑,笑不出来。 “田单啊。”后太后颤颤巍巍伸出手。 田单伸手抓住,重重点头: “老臣在。” 后太后用尽当下能用上的所有力气,握紧老将的手: “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你可一定要比孤,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啊。 “你要替孤看好建儿,不要让他铸下大错。 “孤这十来年专注于国事,忘记了培养建儿,以致于临死,依旧合不上眼啊。” 老将也笑不出来了,心中此刻的哀伤甚至完全压住了痛苦。 身体不痛了,但心痛: “老臣不会死!太后也不会死!” “我也不想死啊,但不死不行啊……”后太后呢喃道:“生死,都不是孤能决定的事啊……田单啊,孤要死了……你能不能去找孤的父亲,让他来见孤一面啊,孤想父亲了……” 田单热泪盈眶。 这是让他重新焕发第二春的后太后的遗愿,他真的很想一口答应下来。 但……他真的做不到啊…… “老臣。”田单一字一句:“尽力!” 这一刻,老将只觉得比面对燕国大军时还要难。 复齐国。 比说动一个太后的父亲,来见太后的最后一面,简单多了。 老将走出面刺宫,强撑着自己上了马车,进入了太医署。 齐太医诊断后,告诉老将: “相邦大人的膝盖骨裂开,这些时日不宜走动。 “我给相邦大人开些药,相邦大人在床榻上休息三五个月,也便好了。” 说话的同时,太医还在摸老将膝盖,最后确认一下是哪里裂开。 老将色变,一把推开太医,低吼道: “老夫只是摔了一跤!怎么可能膝盖裂开! “老夫在战场上被枪戳到的时候骨头都没裂!老夫的骨头哪里有这么脆弱! “庸医!鸟医!老夫的骨头硬的很!” 这一日,太医署所有太医都被老将骂作庸医。 老将驱逐了太医署所有太医,独自坐在木椅子上,默默忍受膝盖的痛苦。 夕阳西下。 阳光照进太医署,斑驳光影中,老将微微一动。 他眯着眼睛,望着外面下山的太阳。 太阳红中带金,就像是齐国的国色一样。 太阳越来越大,就像……他一样。 “身体虽然年迈,但这也是我精神最强大的时候。”他喃喃自语,慢慢站起身:“从前的田单,任何一个时候,哪怕是复齐之时,都没有此刻的田单懂得多,有经验。我不是不行,而是更行。以前做不到的事,我现在都能做得到……从太史敫开始做起!” 太史敫(jiao三声)是后太后的父亲。 当初乐毅领五国联军进攻齐国,夺城七十余座,齐国只剩两城在坚守。 齐愍王被杀,太子田法章改名换姓,逃到莒地太史敫家当家奴。 太史敫的女儿感觉田法章的异常,因此常常救济他。 后来齐军击破燕军顺利复国,田单派人到莒地请太子回国即位。 按理说,太史敫一家应该水涨船高。 但,事实并非如此。 莒城,太史敫家中。 满头白发,胡子花白的太史敫,在大堂中隆重会晤齐国相邦田单。 田单身上有诸多大事,不与太史敫客套,坐下之后立刻直言说道: “太后病危,请你入临淄。” 刚刚还很是有礼的太史敫闻言色变,怒容满脸。 他敲打着拐杖,用能够让堂外站着的所有士卒和下人听到的声音喊道: “老夫没有女儿! “你说的这个女人不经媒人介绍而私自嫁人,和男人私通做苟且之事! “她不配做我女儿,她玷污了我祖宗名声! “老夫到死!也不会再见她一面!” 田单好言劝说: “公说的这个人,如今是齐国太后啊,哪里会玷污公的祖宗名声呢?” 太史敫怒声反斥: “其为太后,就能掩盖她做下的无礼之事了吗?就能不顾名节与人私通吗? “这等所为,和楚国蛮夷、秦国虎狼,有什么区别! “你若是为此事而来,就请离开我的家吧!” 田单默默点头。 他早就知道,他说不通太史敫。 这就是齐国文化。 “得罪了。”老将冲太史敫深施一礼。 走出房门,下令: “来人!将太史敫给我请回临淄!” 说是请,实则就是生拉硬拽。 太史敫没有想到田单敢做这么无礼的事,破口大骂了一路。 临淄,稷下学宫。 打探后太后消息,恶补一番的嬴成蟜面色古怪。 对着面前后太后派来的宦官,有些古怪地说道: “定亲?和我?” 190.第190章鲁仲连子投靠 第190章鲁仲连子投靠 宦官一脸陪笑,拱着手,点着头: “千真万确。”少年叹了口气。 联姻,一个用了不知有没有用,先用了再说的技能。 翻遍华夏古代史,从周到清,联姻就从来没有断过。 “你回去禀报齐国太后。”少年身姿站得端正,义正辞严:“我方八岁!不懂情爱!若是为政治而娶齐女,这就是辱没我的品格!” 宦官苦着脸应下了,回去自行禀报。 一旁的呼听到了,更加认定嬴成蟜是君子。 主君拒绝的可是齐王的女儿啊! 于是,本来只当作这是一件小事的嬴成蟜,在半个时辰内迎来了联袂同行的孔斌、鲁仲连。 身材高大的孔斌入门就笑,合不拢嘴。 他知道少年绝对不会同意联姻。 与齐国王室女联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好事,对少年来说属于灾难。 计划若是顺利,列国绝大多数贵族都会是清算对象,齐国王室也不例外。 现在联姻,到时候岂不是自己对付自己? 嬴成蟜看孔斌笑的可恶,翻着白眼。 他想踩着椅子蹦起来,狠狠一巴掌把这笑扇没: “子顺何故发笑?” “哈哈哈!”孔斌开怀:“齐秦联姻,东西连横,这不正是秦国的策略吗?公子为何要拒绝呢?” 少年微皱眉头,瞄了一眼鲁仲连。 只见鲁仲连大袖宽袍,行走间自有出尘之气,长发飘飘。 一眼望去。 嬴成蟜的第一印象是是逍遥,第二印象是自在。 少年没有多关注鲁仲连形象,很快回看孔斌,有些不能理解孔斌意思。 孔斌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说他嬴成蟜是站在秦国立场。 可在稷下学宫的嬴成蟜,本不该表明站在秦国立场。 这话,怎么能在稷下先生鲁仲连的面前说呢?鲁仲连可是一位公开表示反秦的子啊! 孔斌看出了少年的疑惑,笑着给少年介绍: “我在魏国为相时,魏王问我:‘可有人是天下高士。’ “我答:‘天下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是次一等的,那一定就是鲁仲连了。’ “魏王说:‘鲁仲连是强迫自己这样做的,而不是本性的自然流露。’ “我又答:‘人都是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事情。若是不停得做下去,就会成为君子。始终不变得这样做,习惯与本性渐渐地融合为一体,那么就成为自然了。’ “成蟜。 “鲁兄与你,是一样的人啊。” 嬴成蟜微微垂目,以免眼中的杀机被看到。 他用很是自然的语气邀请二子落座,“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 在收拾杯子碎片的过程中,很是自然地笑着说道: “我听说鲁仲连子对秦国有过评价,说秦国是个抛弃礼仪而只崇尚战功的国家。 “用权诈之术对待士卒,像对待奴隶一样役使百姓。 “如果让秦王统治天下,那么鲁仲连子宁愿跳进东海去死,我不忍心作秦国的子民。 “今日子顺带着先生来见我这个秦公子,这无疑和先生说过的话截然相反啊。” 室内光线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比眨眼的时间还要短暂,快的就像是错觉。 等候在门外的呼眼前一花。 下一息,一袭白衣的盖聂就站在了他的身边,腰间挂着剑。 屋内的鲁仲连子似乎毫无察觉,认真地道: “我说出那番话的时间,是在邯郸之战的时候。 “那时我客游赵国,亲眼见到了秦国军队是如何的残暴无礼。 “秦国领军将领王陵为了打下邯郸,竟然将战场上的尸体充做军粮! “人和禽兽的区别,就在于人有伦理道德。 “人食人,就算是蛮夷都做不出来这等事,食人的人还能够称为人吗? “如此国家,我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的吗?难道还要我称颂它吗? “但现在。” 鲁仲连望了眼嬴成蟜,话锋一转: “见过了公子,观察了公子之后,我认为子顺所说的话可以信以为真。 “有公子的秦国,定会从虎狼之国转变为百姓之国。 “我听到了公子在高台上和公孙龙子的言语。 “既然公子是来要诸子追随,那就让我做稷下学宫第一个追随公子的人吧。” 嬴成蟜摊开手掌,嘴角噙笑,有些无奈地道: “世人都知道我在秦国的时候被称为神童,但其实我被叫做竖子的时候更多一点。 “既然子顺将先生带到了这里,还在先生面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想必先生对我做过的事,想做的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这个人,不太相信什么初次见面便纳头便拜的戏码。 “言语的作用要是如此有用,列国此刻又何必打生打死,坐在一起聊聊天,矛盾不就解决了吗? “鲁仲连子是真正的君子,小子不是,小子是竖子。 “所以。” 少年肃容,同样话锋一转: “若是今日先生不能打消我的疑虑,我想我是不能和先生一起共事的。” 鲁仲连子有些恼怒: “难道凭我鲁仲连的声名,还不能够向公子证明吗? “若说仲连对秦国曾经有言语不利,难道子顺就没有了吗? “长平之战,秦国刚开始攻打赵国的时候,魏王征求群臣对此事的对策。 “群臣都认为秦国进攻赵国,是对魏国有利的事。 “唯有子顺例外,质问群臣:‘为何如此说?’ “群臣答曰:‘秦国战胜赵国,魏国也顺势向它屈服。如果秦国打不赢赵国,魏国就可以趁秦国疲惫不堪的时候予以攻击,这不是好事吗?’ “子顺立刻驳斥道:‘秦国自从秦孝公以来,没打过败仗,现在又重用上将白起,哪里会败呢?哪里会有疲惫可让我们趁呢?’ “群臣又说:‘即使秦国战胜赵国,那对我们魏国有什么坏处呢?赵国衰弱,正是我国的好事啊!’ “子顺又反驳道:‘秦国是个贪婪暴虐的国家,一旦战胜了赵国,必定要把矛头转向其他国家。那时邻近的魏国就将面临秦军的攻击了。古人说燕雀筑窝在屋檐下,母鸟哺育小鸟,叽叽喳喳地都很快乐,自己以为很安适。灶上烟筒忽然窜起火苗,高大的房屋即将被焚,而燕雀面不改色,不知道灾祸就要殃及。尔等不明白,赵国一旦灭亡,灾难就会降临魏国的形势,难道人和燕雀一样吗? “子顺担任魏相,为魏王出谋划策抵抗秦国,公子都能够信任。 “而我虽然是齐人,但一直拒不接受任何官职,只在稷下学宫教书育人。 “公子为何相信子顺,而不相信我呢?” 孔斌面现不愉之色,但没有多说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让公子成蟜信任鲁仲连,壮大队伍。 些许冒犯…… 孔斌牵牵嘴角,他真是好久没有比剑了。 真正的儒生不仅能讲道理,还略懂拳脚。 虽然孔斌没有说话,但这个表现就能够让嬴成蟜看出一些事来。 若鲁仲连和孔斌关系不密切,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呢? 这都不是过河拆桥了。 这是孔斌先过了河,没过河的鲁仲连又把孔斌叫了回去,威胁孔斌说我要过不去你也别想过去。 少年思索着。 他是想要诸子支持,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成果,这太顺利了些。 他在面刺宫听过鲁仲连的论述。 其言语虽然有时代局限性,但不可否认有许多可取之处,也确确实实是在为齐国发展做打算。 至少在那个时间,鲁仲连还是一心为齐。 这才过去多久啊。 孔斌画了一张他给的大饼,鲁仲连子就吃了?就即刻反齐为秦了? 因为他的个人魅力? 屁,他才不信。 他又不是会嘴炮之术的鸣人。 那……或许是因为孔家人脉? 嬴成蟜摸着下巴琢磨,这听上去倒是比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可信的多。 [再试试……我说其抗秦经历,看其如何辩解。] 少年很快做出决定,开口说道: “正因为子顺当时是魏国相邦,我才相信子顺。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彼时子顺献言抗秦,本就是其分内之事也。 “但先生就不一样了。 “先生是不在其位,却谋其政啊。” 少年微微眯起双眼,就像是双凤展翅凌空翔: “我是曾祖王父、大父,最为宠爱的秦国公子,又是赵国的相邦。 “秦、赵两国的卷宗,我几乎没有看不到的。 “因此,我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譬如,邯郸之战。 “此战,先生虽然名不见经传,刚才先生也说的轻描淡写一嘴带过。 “但,先生可不是只说了些话,而是出了大力啊! “当时邯郸被围,赵国四处求援。 “我听说魏王派晋鄙领军援赵,晋鄙遵从王令,驻扎在汤阴不前进。 “我还听说就在晋鄙不前的时候,魏王又派出了一名叫辛垣(yuan二声)衍的将领,从隐蔽的小路进入邯郸。 “他通过平原君的关系,面见赵王,说:‘秦军所以急于围攻赵国,是因为以前和齐王争强称帝,不久又取消了帝号。如今齐国已然更加削弱,只有秦国称雄天下,这次围城并不是贪图邯郸,而是要重新称帝。赵国若能派遣使臣尊奉秦王为帝,秦王一定很高兴,就会撤兵离去。’ “平原君犹豫不能决断。 “若无意外,或许赵王会被辛垣衍说动,尊曾祖王父为帝。 “但意外出现了。 “先生,你,就是那个意外。 “先生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鲁仲连一脸讶色,惊奇于少年竟然张口就说出他的作为。 这显然是早就知情。 这很不一般。 鲁仲连虽然也是诸子之一。但他的声名只在稷下学宫,只在齐国临淄流传。 在外,几乎可以说查无此人。 因为鲁仲连行事既不求名,也不求利。 办完事,立刻走。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看看好友孔斌: “子顺,不是你先将我的事说给嬴子听的吧?” 孔斌轻哼一声,不屑作答。 鲁仲连便明白不是好友说的。 这位逍遥自在的子轻松一笑,对嬴成蟜又多了几分欣赏: “若说我之前是多看在子顺颜面,相信子顺之品性、眼光。 “此刻,便是子顺不在,我也想和公子聊聊了。” 微微颔首致意,鲁仲连这才答复少年之问,微笑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说过的话,我做过的事,我都是记得的。 “我记得我见过了秦军暴行,义愤填膺,便去请见贤名在外的平原君,询问赵国作何打算。 “平原君与我大倒苦水:‘前不久,在长平损失了四十万大军。而今,秦军围困邯郸,又不能使之退兵。我虽然很想抵抗,但魏王已经派使者辛垣衍面见我王,谏言赵国尊奉秦王为帝。眼下,辛垣衍还在这,或许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我很生气,名声在外的平原君竟然如此懦弱。 “遂大声斥责:‘以前我认为你是天下贤明的公子,今天我才知道你并不是!魏国使者辛垣衍在哪?我替你去责问他,并且让他回去。’ “平原君面有喜色,说:‘我愿为先生介绍,让辛垣衍与先生相见。’ “没多久,平原君回来告诉我,说他见了辛垣衍。 “如实说道:‘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如今他就在这儿,我愿替使者介绍认识。’ “辛垣衍起初并不愿意,委婉拒绝平原君,说:‘我听说鲁仲连先生,他是齐国志行高尚的人。若在平时,自是欢喜。但此刻我是魏王的臣子,奉命出使身负职责,就不见鲁仲连先生了。’ “平原君此时倒是颇有魄力,不容拒绝地说道:‘我已经把你在这的消息透露了,你不见鲁仲连先生,我就只好带鲁仲连先生来见你了。’ “辛垣衍无奈应允。 “翌日,我便见到了辛垣衍,说出了对秦国的评价,也就是公子所说的那番话。” 鲁仲连止语,笑吟吟地看着嬴成蟜。 嬴成蟜等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道: “先生为何不继续往下说了呢?是在考教我对先生的事迹了解几多吗?” 鲁仲连不说话,只是笑。 他确实想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只是凑巧看过自己的一些事迹,还是真的专门了解过自己。 如果是后者……那,他对好友孔斌所描述的未来,就当真有那么六分信心了。 专门了解过他鲁仲连,证明眼前少年是真的想要拉拢他这个人。 是真的需要稷下诸子的帮助,来成就一个千古未有的盛世。 少年在寻找追随者,他鲁仲连在寻找追随何人。 这是一个双向选择,两人都在互相试探,互相考验。 少年喝了口水润润喉,道: “既然先生有意,那小子便继续说了。 “先生当时对秦国评价极为恶劣,对辛垣衍说要帮助赵国。 “辛垣衍问先生打算如何帮助。 “先生说要请魏国和燕国帮助赵国。 “辛垣衍对先生能让燕国帮助赵国表示相信,但对先生能让魏国帮助赵国表示不相信。 “因为他辛垣衍就是魏国人,带着魏王命令来劝赵,魏王怎么会让魏国帮助赵国呢? “先生说那是因为魏国没看清秦国称帝的祸患,才没帮助赵国。让魏国看清秦国称帝的祸患后,就一定会帮助赵国。 “辛垣衍请教先生秦国称帝隐患。 “先生侃侃而谈,说从前齐威王曾经奉行仁义,率领天下诸侯而朝拜周天子。 “当时周天子贫困又弱小,诸侯们没有谁去朝拜,唯有齐国去朝拜。 “过了一年多,周烈王逝世,齐王奔丧去迟了,新继位的周显王很生气,派人到齐国报丧。 “说:‘天子逝世,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大事,新继位的天子也得离开宫殿居丧守孝,睡在草席上,东方属国之臣田婴齐居然敢迟到,当斩。’ “齐威王听了勃然大怒,大骂新继位的周显王:‘汝母俾也!’ “这件事最终被天下传为笑柄。 “齐威王之所以在周烈王活着的时候去朝见,死了就破口大骂,实在是忍受不了新天子的苛求啊。 “一旦让秦王称了帝,高诸侯一等,就会像周显王一样对诸侯的态度一样,这是不值得奇怪的事情。 “辛垣衍听在了耳中,问先生:‘君有没有见过仆从。十个仆从侍奉一个主人,难道是力气赶不上、才智比不上主人吗?是害怕主人的缘故。’ “先生回问:‘难道魏王和秦王相比,就如同一个仆从吗?’ “辛垣衍给出肯定回答。 “先生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让秦王烹煮魏王,把魏王剁成肉酱好了。’ “辛垣衍不快,说先生越说越过分,秦王不可能把魏王剁成肉酱。” “够了。”鲁仲连摆摆手。 他确定公子成蟜确实是对自己有过扎实了解的。 “不够。”嬴成蟜绽放笑脸。 最重要的还没说呢。 他是真的认真看过卷宗,他很确定。 鲁仲连可不是来到赵国,看到秦军暴行才临时决定帮助赵国的。 鲁仲连对秦国一直有成见。 “小子想说完,先生可能听否?”少年问。 鲁仲连抬手,潇洒道: “嬴子轻便。” 少年双目如双星,熠熠生辉,继续说道: “先生先给辛垣衍讲了殷纣王的事。 “说从前,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纣的三个诸侯。 “九侯有个女儿长的姣美,把她献给殷纣。 “殷纣认为此女长的丑陋,把九侯剁成肉酱。 “鄂侯刚直诤谏,激烈辩白。 “殷纣又把鄂侯杀死做成肉干。 “文王听到这件事,只是长长地叹息。 “殷纣又把文王囚禁在羑里监牢内一百天,想要文王死。 “若秦国称帝,高诸侯一等,不就是殷纣吗? “那魏王、赵王,地位不就是九侯、鄂侯、文王吗? “九侯、鄂侯最终落到被剁成肉酱、做成肉干,那魏王又为何不会呢? “随后先生仍嫌说服力不足,又讲了齐缗王的故事。 “说齐缗王当初前往鲁国,夷维子替齐缗王赶着车子作随员。 “夷维子对鲁国官员们说:‘你们准备怎样接待我们国君?’ “鲁国官员们说:‘我们打算用十副太牢的礼仪接待您的国君。’ “夷维子说:‘你们这是遵照哪里来的礼仪接待我们国君呢?我齐国国君,是天子啊。天子到各国巡察,诸侯例应迁出正宫,移居别处,交出钥匙,撩起衣襟,安排几桌,站在堂下伺候天子用膳,天子吃完后,才可以退回朝堂听政理事。’ “鲁国官员听了,立刻闭关,不让齐湣王入境。 “齐湣王不能进入鲁国,打算借道邹国前往薛地。 “正当这时,邹国国君逝世。 “齐缗王想入镜吊丧,夷维子就对邹国的嗣君说:‘天子吊丧,丧主一定要把灵柩转换方向,在南面安放朝北的灵位,然后天子面向南吊丧。’ “邹国大臣们说:‘若非如此,我等宁愿用剑自杀。’ “是以,齐缗王不敢进入邹国。 “先生对辛垣衍说我的曾祖王父秦昭襄王是和齐缗王一样残暴的人。 “齐缗王做出来的事,难道秦昭襄王做不出吗? “在面对侵犯时,连鲁国、邹国,这样的小国都能够拒绝齐缗王,为什么魏国这样的大国要臣服呢?难道魏国连鲁国、邹国这样的小国都不如吗? “要知道,秦国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魏国也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 “二者都是万乘大国,又各有称王的名分。 “魏国只看它打了一次胜仗,就要顺从地拥护秦国国君称帝。 “那像辛垣衍这样的三晋大臣,就连邹、鲁的奴仆、卑妾都比不上了。 “到时秦国一定会更换诸侯的大臣。 “秦王将要罢免他认为不肖的人,换上他认为贤能的人。 “罢免他憎恶的人,换上他所喜爱的人。 “还要让他的儿女和搬弄事非的姬妾,嫁给诸侯做妃姬,魏国难道可以幸免吗? “到时魏国宫廷是非不断,魏王自己都不能够安安定定地生活。 “辛垣衍作为主导这一切的魏国大臣,又怎么能够得到原先的宠信呢?” 嬴成蟜站起身,气势迫人: “先生可知,就因为先生这一番高论,致使辛垣衍从赵国离开。 “我秦国将领王陵闻之先生所言,军队后撤五十里! “就因为先生拖延的这些时间,才使信陵君能够窃虎符杀晋鄙,率军救赵! “若没有先生,赵国或许已经向秦国俯首称臣! “到时三晋愿尊我曾祖王父为帝,我曾祖王父可借此大势席卷天下,一统江山! “现在十年过去了,我秦国依旧偏安西隅,看不到一统天下之机会,这都是拜先生所赐! “先生,请你告诉我。 “若你是我,要如何相信一个不在其位,仍然主动谋划何以抗秦的鲁仲连子呢? “邯郸之战打了三年,先生客游?不见得吧?” 少年肃容,轻声吐字,一字一句: “先生,是特意去的吧?” 一直在旁听的孔斌,视线无意识落在了门外,目光霎时一凝。 他看到了地上有两个影子! [盖聂何时到的!] 孔斌霎时一惊,瞪着少年,沉声说道: “成蟜,不要乱来!” “发现了吗?”少年挑眉。 下一瞬,一袭白衣的盖聂便站在了少年身后。 “子顺。”少年轻声道:“是你先乱来的。没我允许,擅自带人来,是有可能死人的。” 191.第191章士可杀,不可辱。同行者加一 第191章士可杀,不可辱。同行者加一 “何至于此!”孔斌怒容满面。他起身上前,将好友挡在身后。 一瞬间的形势急转,让当过魏国相邦的他都有不知所措之感。 公子成蟜要谋求诸子支持。 他孔斌与鲁仲连交好,对鲁仲连之品性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那他带好友来见公子成蟜,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怎么会沦落到要打生打死的境地呢? 嬴成蟜退到盖聂身后,眯着眼打量身材高大,衣衫被肌肉撑起的孔斌。 “有子顺拦着,你能杀鲁仲连子吗?”他问盖聂。 盖聂视线落在孔斌空空如也的两手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可。” 有武器的孔斌,和没武器的孔斌,是两个孔斌。 这句话,适用于绝大多数练武者。 “多久。”嬴成蟜再问。 若是时间过长,引来他人关注,那就得不偿失了。 “杀一个五息,杀两个三息。”盖聂如实说道。 饶是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嬴成蟜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杀一个人,比杀两个人费时间? 盖聂没有解释的意思。 嬴成蟜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诧异过后,少年缓缓颔首。 五息。 就算是鲁仲连大声呼救,凑巧屋外门前有人经过,再凑巧这人注意到了鲁仲连的呼救。 只要五息之内鲁仲连死,那少年就能圆过去。 他现在不是初到稷下学宫的公子成蟜。 而是稷下学宫的稷下先生,君子的代名词。 嬴子,嬴成蟜。 孔斌浑身绷紧,心跳加速。 他视线紧盯着盖聂,眼角余光搜寻身边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不趁手的也行,有总比没有好。 儒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射是射箭,御是开战车。 真正儒生坐得住朝堂,上的了战场。 要干架的时候,向来不打嘴炮。 嬴成蟜确认了一切尽在掌握,这才开始回答孔斌的问题。 少年很愤怒,很无奈,很无语: “子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要作甚?” 少年情绪有些激动,脸庞有些涨红。 就算是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那能够从碧落烧到黄泉的火焰还是窜出了火苗,在少年脸上具象化。 孔斌冷着脸,沉声道: “我再清楚不过! “倒是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你不信任鲁兄,不许他加入,让其走便是了! “你却让盖聂仗剑入内,你是要作甚!” 少年气笑,高挑音调: “走? “你是说,让知道了你我大计的鲁仲连。 “走?” 少年向后退一步,逼问的气势为之一降。 但孔斌却毫无喜色,反而更加慎重,连瞳孔都为之一缩。 自秦至齐,贯穿东西。 这一路上,他与少年共乘一辆马车,对少年脾气秉性也多少有那么一丝了解。 少年心中有一条线。 不过那条线,少年谨小慎微,行事喜欢谋而后动,不立于危墙之下。 过了那条线,暴躁如火,不管不顾! 少年脚步上的后退,却是行动上的前进。 距离少年给盖聂下令杀人,更近了一步! 嬴成蟜噙着冷笑: “商子于秦变法,老秦人贵族足足掉了七百个脑袋才成功。 “而我们要做的事,要远远超过商鞅。 “变法,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们的大计,我认为应该叫革命更为准确。 “变法,是改变法令。 “革命,是革人性命! “子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你不知道一旦我们成功了,当今天下,几乎所有贵族的脑袋都会搬家吗? “这个天下现在还是贵族的天下。 “此事一旦传出去,别说是你我。 “你身后的孔家,我身后的秦国,加起来都受不住!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商子有大恩于秦。 “先祖惠文王是我秦国首次称王的君主。 “你可以说惠文王是虎狼之君。 “但你能说惠文王是昏庸之君,说惠文王不知商子之法的好处吗? “在我们君主高度集权的秦国,敢于称王的惠文王却不敢保护商子,让有大功的商子为五牛分尸,死状凄惨! “这还不能够让你生出警示之心吗! “你若是想死,找个歪脖子树上吊便是。 “不要拉着我,可乎?” 孔斌为好友作保,郑重道: “我相信鲁兄,就像我相信自己一样。 “你既然主动调查过鲁兄,就应该知道鲁兄的品性。 “他不会做出卖我们的事。” 嬴成蟜“呵呵”笑了两声: “知道,我自然知道。 “鲁仲连子之大名,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邯郸之战立下大功,平原君要封赏鲁仲连子,鲁仲连子再三推辞不肯受。 “平原君退而求其次,设宴招待鲁仲连子。 “喝到酒酣耳热时,平原君起身向前,献上千金酬谢鲁仲连子。 “鲁仲连子说出了使其声名达至最高点的话。 “鲁仲连子说:‘杰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为他们能替人排除祸患,消释灾难,解决纠纷而不取报酬。如果收取酬劳,那就成了商人行为,我鲁仲连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说完话,鲁仲连子辞别平原君,离开邯郸。 “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鲁仲连苦笑。 轻轻一扯孔斌手臂,迈了半步走上前,看着公子成蟜说道: “嬴子用如此讽刺的语气言语,让我以为我做的事是不值得推崇的。 “若是站在秦国的立场上,如此言语是没有问题的。 “但我想,嬴子应当不会是如此肤浅的人,那嬴子为何如此言说呢? “难道说,嬴子认同孔子观点,认为做了事情就应该收取回报才是对的吗?” 嬴成蟜冷着脸庞: “我只问鲁仲连子一句。 “君之声名,较我之声名,何如?” 当今天下,要说学识,嬴成蟜排不上号。 但要说个人声名,就没有能够和嬴成蟜媲美的人。 深陷燕国,列国伐燕。 合纵五国,迫秦治水。 佩五国相印,年仅八岁便获子之称号,成为稷下学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稷下先生。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的基础,是嬴成蟜的君子之名。 鲁仲连子想明白眼前少年要说什么了,笑容越发苦涩了。 这苦涩不是为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他的品性不被信任。 “远远不如。”鲁仲连叹道。 “我的声名比君大,可我却不是真正的君子,想要将君留下性命。”少年眯着眼睛:“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君的声名呢?” 孔斌急声道: “成蟜,你误会了,鲁兄乃是真正的志向高洁之士!” 嬴成蟜“哦”了一声,指了一下鲁仲连,又指了一下自己: “子顺入门时便说,鲁仲连子与我,是一类人。” 孔斌生怒: “不要用辩术来应对我!” “我倒是认为。”嬴成蟜又退一步:“辩术,要比剑术好一点。” 少年双脚站定: “我已经退了两步。 “有句话叫事不过三。 “我若退第三步,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沉声道: “君还有一步的时间说服我。 “一个逍遥自在,却会主动反秦的鲁仲连子,凭什么会追随一个秦国公子。 “若我是真正的君子,这也就罢了。 “但子顺既然什么都和你说了,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君子!” 鲁仲连子心中没有惧色。 生死,在他心中早就不是值得害怕的事了。 他语速缓慢,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少年三步之说的影响,拍着手掌说道: “我来之前还在想,子顺到底是不是被欺骗了。 “一个盛名享誉天下,有望于秦王之位的秦国公子,天下间最大的贵族。 “为什么会想要消除贵族,让诸子百学取代其位呢? “在我回答公子问题之前,公子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少年摇摇头: “不能。” 右脚向后移。 “不要!”孔斌急切喊道。 其肌肉贲起。 身上的衣衫竟然发出“咯吱”声响,有要涨裂的趋势! 少年右脚落地,盖聂却没有动。 因为这不是一步。 “君还有半步言语。”少年一脸认真,望着鲁仲连:“不要以为我在说笑。” 鲁仲连沉默。少年与公孙龙论战,明明被公孙龙三言两语就轻松带了节奏,大败亏输。 假的,都是假的,此子哪里是能轻易被引带之人……他想着,出口说道: “我不知道如何能够争取你的信任。 “我对你的了解,仅仅限于传闻、这月余见闻、子顺所言。 “还是请你说出我要做什么事,才能让你相信吧。 “毕竟,你对我要了解的多一点。” 少年左脚微动,有要抬起的架势: “鲁仲连子,这可就有些欺负孩童了。 “我若是知道如何才能够信任你,何至于要盖聂执剑入内呢?” 孔斌衣衫有裂痕,额头大汗淋漓,做好了一把抓起桌案投掷过去的准备。 之所以现在没有去抓桌案,是因为剑圣盖聂给予了他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觉得如同被一头猛兽盯住,稍微异动就会引起猛兽攻击!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这万分紧急时刻,鲁仲连一把抓住了孔斌肩膀: “子顺,此事与你无关了。” “嘶啦”一声,孔斌衣衫被扯掉了。 这声响牵动了盖聂敏感神经。 剑圣眼神一变。 不待自家主君迈第三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其手腕一甩,“刷”的一声破空之音几乎是和“嘶啦”声同时响起! 而恰在此时,桌案飞起! 鲁仲连的声音淹没在布帛破裂声,利剑出鞘声,桌案飞起声,剑斩木头声! 瞬息过去,嬴成蟜只见一只完好的桌案摔在地上,出了两声“哐当”,成了不规则两半。 盖聂站在原地,像是从未动过,只是手中拈着一片衣角。 孔斌大口喘气,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视线瞥向脖下衣领处。 那里缺了一块。 孔斌脸色极为难看。 他赤裸双臂,仍旧站在鲁仲连身前。 紧盯着盖聂,一言不发。 剑圣弹飞手中衣角。 青色衣角飘飘然,划过一道不规则轨迹,落在了孔斌的肩膀处。 剑圣面无表情地道: “我能斩你颔下衣,便能割你喉。” 儒生是百学里很能打的一个学派,但和一生极于剑精于剑的盖聂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尤其是空手。 孔斌不言,认为没有必要多说话。 他今日站在这里,只要他活着,就不能让鲁仲连死。 大不了一并交代在此。 他的家学里面,没有教过他抛弃朋友。 鲁仲连苦笑着向前走: “嬴子这第三步还没有迈吧?” “鲁兄!”孔斌厉喝,想要叫住好友。 但他又不敢动。 刚刚他已经动过了,结果并不理想。 盖聂的剑,快到看不见。 盖聂双目挪动到鲁中连身上,不许他再近前。 鲁仲连只走过孔斌一步就不前了,笑着张开双臂: “我别无他意,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死,而连累了子顺罢了。 “嬴子和子顺,乃是真正要做大事的人。 “要是因为鲁仲连而伤了情分,耽误了大事,那鲁仲连便是死也不能弥补。” 左脚想要抬起,再往后退一步的少年突然觉得左脚有点沉。 鲁仲连的话,他听上去极为熟悉。 他一下子明白,其他人看见自己作秀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有点子魅惑啊…… 虽然他本人每次都感到有些羞耻。 “鲁仲连子,你这话我也说过,还说过不止一次。”少年冷言冷语:“这并不能拯救你的性命。” 鲁仲连向右侧头,露出左侧脖颈。 在孔斌怒喊的“你发甚狂疾!”声中坦然一笑: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请嬴子向后迈步吧。 “我听说嬴子曾经说过:‘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若是我今日必然要死在这里,请嬴子一定要完成最后大业。 “让我的死,成为泰山上的一抔(pou二声)土。 “若是嬴子没有完成大业。” 鲁仲连如同看玩笑地说道: “那我的死岂不是会变成鸿毛?这也太不值了。 “到时九泉之下,势必要和嬴子讨个公道。” 嬴成蟜轻轻磨牙。 牙齿摩擦的声音通过骨骼传导,进入他的脑海。 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却清晰可闻。 沙沙,沙沙,沙沙…… 只要他再向后走一步,一切就都会解决了。 但他就是迈不动步,如同面见楚墨巨子邓陵学那一日一样。 有些人,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 即便暂时敌对,也舍不得杀。 “呵。”少年吐了口气,笑的有些复杂:“声名,还真是一个好物事啊。我以为我能够利用声名,早已看透了声名。没想到,今日还是被声名所累。” 少年右脚向前迈步,双脚站在了一起。 孔斌脸上泛出喜色,以为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 盖聂对面前二人颔首,这就算是道歉了。 他的本心,并不想要对这两位子动手。 尤其是鲁仲连子。 盖聂完整听到了嬴成蟜所说的言语,知道了鲁仲连对赵国有大恩情。 只是主君所命,不得不从。 剑圣欲出屋,手臂刚刚微动,就被拽住袖口。 少年伸手拽住盖聂袖子,看着歪脖子的鲁仲连: “我被累的声名,不是我的声名,而是先生的声名。 “先生的所作所为,以及先生的声名,让我决定破格相信先生一次。 “我听说先生虽然经常被齐王叫到宫中论政,却从来没有在齐国担任任何官职。 “先生是稷下学宫唯一一个有子之称,却不为齐国上卿的稷下先生。 “再加上先生主动去往邯郸抗秦,功成之后又不收取名利转身就走。 “因此,我姑且相信先生是一个爱惜羽毛,有着远大志向,且志向高洁的人。 “那先生能否为了远大志向,而丢弃一点羽毛呢? “若是先生跪在了我的面前,那我想我会很愿意与先生一同行走。” 孔斌色变,愤怒异常,比知道嬴成蟜要杀好友的时候还要愤怒。 他冲上前来,大声吼道: “士可杀!不可辱!” 盖聂的手第二次摸到剑柄。 杀人,他会。 “噗通”一声响。 鲁仲连跪在一地木屑中,笑着说道: “如此,就可以了吗?” 在经历中极为爱惜羽毛的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一样。 “嬴成蟜!”孔斌抱着好友想要拉起来,对着嬴成蟜怒吼:“孔家不会再助你了!” 嬴成蟜用更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鲁仲连: “够了。” 少年在孔斌的怒目中,带着盖聂走出门。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还是错了。 若鲁仲连和自己一样,是个伪君子,在生命面前并不在乎什么耻辱不耻辱的。 出了门,就将其大计四处宣扬怎么办? “呵。”少年轻声自语:“算了,真要是把鲁仲连杀死在这,到时子顺怎么处置?难道要把子顺也杀了吗?让他活着吧……” 少年知道,这是安慰之言。 他不想杀鲁仲连。 “主君!”一直等候在外的呼,看到嬴成蟜走出轻声呼喊。 他目中有决绝之色,手中持有匕首,割向喉咙: “呼不会出卖主君!” 他也听到了全部。 “咚”的一声响,匕首被打飞。 剑圣手握宝剑剑身,以剑鞘嗑飞。 他懒得拔剑。 嬴成蟜摆摆手: “少给自己加戏。 “你听到了就听到了,有什么所谓,你是鲁仲连子啊? “好像你说出去好像有人能信似的。 “嘁。” 192.第192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192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嬴成蟜看着地上掉落的匕首,刀锋闪着光。[若是刚才盖聂没有出手,呼会真的会自刎吗?] 他思绪一闪而过,给了呼两个选择: “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君子,所以你是走,还是留。” 呼单膝跪地: “呼愿誓死追随主君!” 停顿一下: “若主君不是君子,天下无君子也。” 呼一脸执着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憨傻。 嬴成蟜心情变好了许多,笑着摇摇头: “洗脑洗的这么彻底? “哈!怎么早没发现,我还有做传销的潜质? “去备车吧。” 呼应了一声“唯”,很欢喜。 为没有被公子成蟜赶走而欢喜。 孔斌黑着脸回到住处。 他在门外就发现了公子成蟜的驷马高车,本来已经有些湮灭的怒火越发高涨。 走进房屋之内。 除了与他同住的兄长孔穿以外,刚刚先走一步的竖子果然也在。 “请你出去!”孔斌冷冷盯着嬴成蟜。 公子成蟜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睑。 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孔穿冲公子成蟜歉意一笑。 虽然公子成蟜已经告诉了他事情大概经过,但他还是要确认一遍。 这不是他不信任公子成蟜,而是做事一向如此周到。 “子顺。”他换上认真表情,问其弟:“你方才是否带了鲁兄去找公子,说要共计大事乎?” 鲁仲连不仅是孔斌好友,也是孔穿好友。 就社交而言,孔斌远远不如孔穿。 儒、墨对立已久。 孔斌对秦墨、楚墨、齐墨,全都不感冒,很反感。 而楚墨巨子邓陵学、齐墨巨子相夫习,却都是孔穿好友。 孔穿交友之广泛,可见一斑。 “是。”孔斌坦然承认。 他依然不认为自己做的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对嬴成蟜怒目而视。 “你是否将大计尽数告知了鲁兄?”孔穿再问。 他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保险起见发出了第二问。 “是。”孔斌沉声道:“阿兄,你知道鲁兄品性,就算是不与我们同道,也绝不会向外说,而这竖子!” 孔斌怒指嬴成蟜,裸露出来的双臂肌肉线条明显: “他竟要鲁兄下跪!此乃奇耻大辱!不合礼也!” 孔穿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扭头,满怀歉意得对嬴成蟜道: “多谢公子不杀吾弟之恩。” 孔斌面有不愉之色,很是不爽。 公子成蟜来此为得诸子支持,他孔斌帮助公子成蟜拉拢鲁仲连子。 他孔斌不是倾力相助吗? 怎么就要遭受杀身之祸了呢? “不要再有下一次。”嬴成蟜说话的语气很温和,话语本身却很强势。 这种命令式口吻让孔斌眼睛一立,断喝一声: “竖子敢尔!” “无礼!”一向好脾气的孔穿动了肝火,猛然扭头望着其弟,戟指怒道:“尔不思悔过,犹敢大放厥词。若事败,尔万死难赎其罪!” 一番喝问要孔斌立在当场,言语吞了回去,一时没有言语。 孔穿见状,怒气不息,冲公子成蟜拱手说道: “再有下次,请公子莫要仁慈!” 嬴成蟜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今日叨(tao一声)扰了,子高辛苦。” 孔穿起身,送公子成蟜离开房屋,边行边道: “公子莫要调侃穿了。 “与公子相比,我们这些人,哪个敢言辛苦呢? “此事怪我。 “我明知家弟急功近利,亦知所有计划,却没有提醒过家弟,一直酿成今日隐患,唉!” 说着话,人已经送到门口。 嬴成蟜登上马车,拜别孔穿: “当局者迷。 “子顺不知此事严重性,是因为他已做了一次。 “子高不知提醒子顺,是因为子高是第一个如此而知情的人。 “事不过三,人也如此。 “除了子高、鲁仲连子。 “再有第三人,我不知道我会做出甚事出来。 “或许子高会认为,孔家帮我是在行道义,不应该受到威胁、指责。” 孔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如此认为。 嬴成蟜话语不停: “我今日和子高探讨一个问题。 “你在荒郊野岭见到一个七岁幼童,不救这个七岁幼童,可以吗?” “不可以,此为不仁。”孔穿坚定道:“先爱护自己的幼童,再去爱护他人的幼童。当他人陷入危险或困境时,我们应当出于恻隐之心进行救助。” “很好。”嬴成蟜点点头:“那你救助了这个幼童,五日后发现这个幼童患有治不好的重疾,所以你把幼童丢回捡起来的地方,这可以吗?” “这也不可以。”孔穿大摇其头:“养五天虽然比不捡要强一些,但也强的有限。追其究竟,依然是没有救助。” “这是子高的看法,子高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少年相问。 “愿闻其详。”孔穿点头。 少年温和说道: “你没有救幼童,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 “但你救了幼童,却在五日后把他丢弃,我认为这个就犯下大错了。 “因为你在救幼童的同时,就消除了其他人救幼童的可能性。 “想做好事的人,不只是你一个。” 公子成蟜的马车由近到远。 孔穿望着马车车辙,思索了片刻: “不救人不应该受到指责……一毛不拔……杨朱的思想……自私自利者,与禽兽何异?” 他走回房屋,面对神色不喜的家弟,自我检讨: “公子在门外说的不错。 “我得知大计是通过你,是以淡忘了此事的影响。 “这是我的过错。” “我承认,我这次做事有些急切。”孔斌自检,语气一变:“他可以杀了我,但他不能让鲁兄下跪!” 总有些人,看重名节甚于生命。 孔穿不是这样的人。 从他在对战公孙龙子时说自己是公子成蟜驭手,就能看出他没有那么在乎名节。 孔斌自然也知道兄长秉性,余怒未消地道: “罢了!你不会懂!” 孔穿用右手食指关节重重叩了两下桌案,在“咚咚”声中沉声说道: “是你不懂。 “从这一路同行,你我皆知公子之学贯穿各个学派,老子、庄子、墨…… “形名之学在公子擅长的学说中,挤不进前三。 “在稷下学宫这个论国政的天下学子圣地,公子为何偏偏要用形名之学立足,还非要用几乎和政治无关的公孙学派?” 孔斌怒而回应,指着自己鼻子说道: “我不懂?我为何不懂?我有甚不懂! “正是因为公孙学派不涉国政,所以竖子才选之。 “稷下学宫各个学派皆议论国政,观点各异,好些更是截然相反。 “如爱人。 “我儒学是要有类的爱,而墨学便是无类的爱。 “杨朱学派要求全性保真,极致贵己。“墨学就要求所有人无私奉献,兼相爱,交相利。 “没有任何一门学说,能够让整个稷下学宫都认同,除了形名之学。 “因为形名不涉政,探虚实。 “这竖子唯有用形名之学,才能尽可能多的拉拢诸子百学……” 说着说着,孔斌声音渐小。 他突然意识到,公子成蟜想要得到诸子追随的方法看似很简单,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公子成蟜当下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子的效忠,而是时间。 只要公子成蟜金身不破。 其在稷下学宫待的时间越长,认同其的诸子就会越来越多,未来就会有更多可堪任命的人才。 公子成蟜在以一人的君子之名,拉升整个秦国的狼藉之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相信公子成蟜是一回事,相信公子成蟜且愿意追随之是另一回事。 愿意追随公子成蟜是一回事,愿意为秦国效力则是另外一回事。 若秦国果真得了全天下,果真要行革命。 太阳底下,唯有稷下学宫的人才储备可以支撑起一整个中原,替换掉所有的世家大族。 “看来你想清楚了。”孔穿提醒道:“你带着鲁仲连见公子,利处在于公子麾下多出一个可以造势的人。” 孔穿平摊手掌探向其弟,不等手臂伸直又挪到自己胸腔处: “就像你、我,一样。 “你我留在此处,不正是为了彰显公子之名吗? “多一个鲁仲连,少一个鲁仲连,对局势会有太大的影响、变化吗?” “不会。”孔斌摇头,阴着脸承认。 他不是一个知道自己错了而嘴硬不承认的人。 “弊端,我想公子已经说过了,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孔穿下了总结:“阿弟,你太想重振孔家名望了,太想恢复先祖孔子之荣光了。你去看看老子、庄子的学说,让心慢下来。” “阿兄说的是,我会看的。”孔斌点点头,脸上阴云不见好转。 他还在想着为公子成蟜逼着好友鲁仲连下跪这件事。 看重名声更甚于性命的他,从心底愤怒。 孔穿按着其弟肩膀坐下,拿起茶壶倾倒。 碧绿茶水自壶口流出,做一道抛物线,“哗啦啦”掉进茶杯。 孔穿一边斟茶一边说道: “我丢失了许多事物,是我故意为之。 “丢掉这些事物的我如释重负,这也是家里看不惯我的缘故,你看我也是如此。” 茶杯已满,孔穿轻推茶盏到弟面前: “因为我常丢事物的缘故,所以我比你们更容易看到这些丢失物。 “在你眼中,公子和你在做一样的事,都是在为革命而努力,但实则你们很不一样。 “公子在丢失,你在获取。” 孔斌看着身前茶杯中绿水浮动,波纹荡漾。 他没有拿起茶杯,抬眼望兄长: “此话怎讲。” 孔穿落座: “公子是什么身份? “秦国公子,咸阳神童。 “这次去咸阳,你我亲眼见证了公子在秦国到底有何等声势。 “当时公子还不满八岁,就能让当今秦王让步! “你做过魏国相邦,你应该很清楚,这代表公子至少赢得了掌控秦国那些人中的半数以上支持。 “秦国是什么人在掌控? “军武四公、华阳太后、秦氏宗族、以吕不韦为首的文官……” 孔穿重重敲击桌案,声声闷响如叩在孔斌心间: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名,贵族。 “革命,革的是贵族的命! “人在茹毛饮血的时候,和禽兽无异,那时世间规则便是弱肉强食,能打之人吃多、占多、得到的多。 “及至遂人氏钻木取火,乃至仓颉公造字惊鬼神。 “人终于脱离于野兽一列,开始主宰万物,三皇五帝开始订立新的规则。 “这中间之事,我便不多说了。 “我只说武王伐纣,周朝新立,打破了商朝规则而重新构建新规则,天下正式被分为十等人。 “三皇五帝创建新规则,让之前站在顶峰的能打之人变成了为其征战的士卒,地位一落千丈。 “周武王订立新规则,更是杀死了广有贤名的纣王。 “每一次规则的确立,都是一次权力交换,一次利益分配。 “我们要进行的这场革命,也是要确立新规则。 “原本规则的既得利益者是贵族,贵族手中的大部分权力都会流入民间,流入百姓。 “这对你,对孔家而言都是好事,因为儒学门生遍天下。 “可对公子呢? “这简直是一件坏到不能再坏的事! “天下现在的规则,最大利益者是谁? “是公子! “公子若是不为大计,不来齐国,不至稷下学宫。 “其要成为秦国太子,难吗?” 孔斌脸上肌肉抽动,摇摇头,艰涩道: “应是不难。” 一个还不是太子的七岁公子,能够力压秦王。 在秦国这个不讲礼仪,只讲实力的虎狼之国,是再适合不过的王位继承人。 孔穿指着自己的心: “你认为我承认是公子门客,辱没了孔家。 “我认为不是这样。 “我觉得很光荣。 “我认为孔家也应该与有荣焉。 “纵观历史,从来没有哪一次规则之变,是由顶峰而至下的,是由既得利益最大者提出并实施的。 “唯有这次。 “革命成功,公子能得到什么呢?会比一个支配天下的王拥有的还多吗? “公子常说自己不是君子,他确实不符合我们认知中的君子。 “若君子是对品性的最高评价,那我认为君子之名的定义便是错误的,应该按照公子之言行定义。 “公子不是君子,不是公子不配,而是君子不配。” 孔斌勉强笑笑。 兄长说的这些,其实他是知道的。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深思,没有刻意去想,从精神上淡化处理罢了。 “兄长对其评价太过了。”孔斌拿起茶杯:“这是我的错,我会去向成蟜请罪的。” “过吗?”孔穿神情复杂:“你知道,邓兄是如何被公子说服的吗?” 孔斌吹吹茶水上冒的热气,微微摇头。 这他还真不知道。 邓陵学那样的犟种,和公子成蟜谈一次就被说服,确实极为出乎他意料之外。 孔斌托着茶水到嘴边,言语震得茶水颤,湿了他的下唇: “如何说服的?” “最紧要的,只有八个字。”孔穿一字一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啷”一声响,茶盏落在了桌案。 随后,绿水沿着桌案四处流淌,在桌案边垂落,一滴滴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滴答~ 感谢唯有落花知大佬的500打赏。 感谢醉香楼的凌小姐天天投送的月票推荐票,我这四五天每次打开作家助手都看到。 冒昧问一句,真的是女读者吗?男频历史分类女读者稀有度堪比国宝了吧? 193.第193章心学,第一次统领稷下学宫 第193章心学,第一次统领稷下学宫自后太后派遣宦官来宣告定亲之后。 嬴成蟜在稷下学宫的住所一连三天,登门者络绎不绝。 贺喜者有之,调侃者有之,借着由头论道者亦有之。 来者多是稷下先生。 若仅是如此,嬴成蟜心中欢喜将大过无奈。 交情从哪里来?来往。 来往来往,有来有往。 诸子先来拜访嬴成蟜,下次嬴成蟜就能以来而不往非礼也为由回访。 整体利大于弊。 然而,事情并不止于此。 相比诸子,对此事更感兴趣的是稷下学子们。 其他稷下先生行走在稷下学宫内,稷下学子见之。 颔首,称一声“先生”便是。 而嬴成蟜行走在稷下学宫内,稷下学子见之。 颔首,称一声“先生”,再加…… “我听说先生要与王室结亲,不知是哪位公主?”八卦的稷下学子言道。 “先生以为,此次与齐公主定亲,会对当前中原局势产生何等影响?这是否彰显秦齐相连呢?”有志的稷下学子言道。 “先生还小,成婚后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担忧的稷下学子言道。 嬴成蟜:“……” 八卦一下他能理解,人之常情嘛。 探讨一下列国局势他也能理解,稷下学宫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说他还小的是什么鬼?他不能理解!请在“还小”二字之前加上“年龄”二字! 嬴成蟜来到稷下学宫一个多月了。 和公孙龙论战,成为嬴子的热度原本已经渐渐淡了下去。 经由与齐国王室定亲一事。 嬴成蟜的热度重新上升为稷下学宫第一,再度成为稷下学宫最靓的仔。 讲经堂。 稷下学宫学堂之一,能容三百人。 稷下学子们知道嬴子要在此讲课,将屋舍围的水泄不通。 嬴成蟜远远看着黑压压一片人,很无奈。 若是这些学子为学形名而来,他很欢喜。 可惜,不是。 他来稷下学宫要得到稷下先生的支持,也要尽力得到稷下学子的敬重。 天下那么大,就算诸子尽为嬴成蟜所用也治不过来,杯水车薪罢了。 真正工作在一线的,将是稷下学宫这些学子们。 嬴成蟜原计划用学识征服稷下学子。 可他讲了三堂形名之课,一次比一次人少。 在治国、论政之风大兴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子们对于以探究真理、思考人生而著称的形名之学大多不感兴趣。 今日本来人应该更少的,偏偏来了如此多。 与其同行,一直对形名很有兴趣的孔穿笑着打趣道: “公子再现首次讲课盛景。” 少年轻叹一声: “可惜,为学识者甚少。 “要是今日授课,不能让这些学子记住。 “这些学子不记得我的学问,只记得我的婚姻,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孔穿笑容依旧,颔首: “确实如此。 “不以学问成名,这些学子对公子的关注就不会落在学问上。 “他们对公子的印象会从‘君子’向‘尚公主者’转变,对公子的艳羡嫉妒之情会高于敬重。 “但其实这也不是甚大事。 “每个稷下学子都随诸子进学,只要诸子不会错误判断公子便好。 “而诸子不会如此肤浅。” 嬴成蟜沉默片刻,道: “求人,不如求己。” 讲经堂内,十二根蜡烛熊熊燃烧,照的少年的脸一片光明。 堂下,几百双眼睛盯着少年,神采奕奕。 他们在找少年到底哪里不同,能够被王室看上,能够娶公主。 他们在想要是他们也是秦国公子就好了。 他们对形名之学没有多大兴趣,而对少年很有兴趣。 少年站在最前方,扫视一圈,轻笑一声: “今日,我要讲的是心学。 “讲之前,我先问个问题,尔等知道什么是宇宙吗?” 底下坐着的一众学子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坐在第一排的魏牟见无人作答,和台上嬴成蟜对视了一眼,道: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由尸子提出。” “不错。”嬴成蟜冲魏牟点点头,多看了魏牟一眼。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魏牟每次都在在他讲课时都来听,四堂课一节不落。 嬴成蟜稍等片刻,给了台下众多学子理解宇宙含义的时间。 随后,朗声道: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 话音方落,魏牟陷入思忖。 很快便暗中摇摇头,认为这所谓的心学和公孙龙学派的形名之学无异。 公孙龙讲过的“感受即为世界”,和今日嬴成蟜所讲的“吾心便是宇宙”异曲同工。 众学子倒是起了三分兴趣。 他们在此之前没听过宇宙,也没听过公孙龙的感受即为世界论。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这句话听上去就很大气。 见引起了众多学子的兴趣,嬴成蟜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尔等为何在稷下学宫学习,为何读书啊?” 这个问题问到了一众学子的心间,答者甚众。 “为了入朝为官!为国君分忧!” “加官进爵!希望和先生一样尚公主!” “不想一生困于山村田野!” “为了吃饱饭!穿好衣!” “成为诸侯座上宾!要我之名传遍天下!” 十二根蜡烛火苗摇曳,学堂气氛渐渐热了起来。 少年不做回应,一一听完。 在声音渐稀时抬起双手,缓缓下压,重新让学堂恢复安静。 他扫视着台下,众学子依旧和先前一样神采奕奕。 但此时,众学子的关注点不在于嬴成蟜本身,而在于为何进学,为何读书。 “这个问题没有固定答案,你们的回答都是对的。”少年先是肯定了众学子,特意点到一个低着头的学子,道:“我在吃不饱的时候,只想着吃饱,你与没吃饱的我想的答案一样。” 其他学子目光都看了过去。 眼神中原本的鄙夷、高傲,都少了许多。 被嬴成蟜点到的学子面有菜色,身穿衣衫有补丁。 他抬起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只是再次低下去的头少了几分窘迫,多了几分信心。 嬴成蟜没有继续深说。 好些人欠缺的,只是一个希望。 少年拍拍手,将台下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摸着肚子道: “现在我吃饱了,所以我有个一个不同的答案,你们想听吗?” 台下一片“想”声。 少年一脸笑容,稚气未脱:“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世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稷下学子个个双眸大亮,一片“彩”声。 鼓掌的声音由小变大,震得烛火颤颤巍巍,熄灭了数次。 这话若是其他诸子所说,众学子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表现。 唯有嬴成蟜。 因为嬴成蟜先是君子,后是嬴子。 这位小先生自从出了秦国,做下的事哪一桩、哪一件都是符合道义、君子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真正做到了上述四点。 “看来我的人缘还不错,没有人说我沽名钓誉,故弄玄虚,我要谢谢诸君。”嬴成蟜在声音稀时玩笑道。 笑声替代了“彩”声、鼓掌声,学堂内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不知是哪个学子突然冒出来一句: “先生又有学识,又是君子,又幽默风趣。我若是齐公主,我也愿意嫁给先生!” “谁?刚才这句话谁说的?”嬴成蟜佯怒,指着自己的脸:“外在不行者才评内在,你说了一大堆,不提我的脸,就是说我不美呗?” 笑声更大了。 “美,先生最美!胜过宋玉!” “胜过郭开!” “我国张良亦不如先生!哈哈!” 众人笑的同时,觉得嬴子比其他稷下先生有趣得多。 在这个讲学严肃、神圣的时代,如嬴成蟜这样的讲学方式是极为特殊的。 嬴成蟜也笑,对当下场景很满意。 但他深知,这种讲课方式会让愿意来听他课的学子们更愿意。 而很难带动那些不愿意来听他课的学子。 从稷下学子们刚才的回答就知道,他们来稷下学宫不是为了欢快。 而是为了进学,达成各种目的。 若是嬴成蟜的课不能满足众学子,那再欢乐也是没人来。 到目前为之,他所讲的一切都是为了激起学子兴趣。 而接下来,就该落实到学子目标了。 本来呵呵笑着的少年突然板起脸,肃然说道: “天地虽大。 “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 “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他在高台上,用手指指过一个个学子。 每指过一个,就喊出一个“你”字。 在近百声“你”字过后,少年猛甩手臂画了一个大圆,将学堂内外听课的所有人都包含在内: “你们皆可为圣贤! “人人可以为尧舜! “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众学子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有人高声呼喊: “先生,心学是一门成圣的学问吗?” 学习形名,探究天地真理他们没兴趣。 但成圣,他们很有兴趣! 几乎他们所求的一切,成了圣人都可以满足。 嬴成蟜没有立刻回答。 台下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看。 目中九成不信,近一成的怀疑,希望只有一丝丝。 便是孔子、老子、墨子这些圣人,也不敢说学了自己学说就能成圣,凭什么一个八岁少年敢? 若不是八岁少年既有君子之名,又有嬴子之学,所行又都是符合道义,和圣人相差无几。 众学子眼中便是一丝希望也没有。 少年在众学子等的焦躁不安前,终于开口了: “可以这么说。” 少年干脆利落地承认,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这一次造成的风波尤其大,众学子反而都诡异地沉默了,像是五千米深海下的暗流涌动。 心学。 成圣。 哪个学说敢这么说呢? 嬴成蟜仿若未见,自顾自地说道: “成圣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只要你能找到自己的心就可以。 “心学与其说是一门成圣学问,不如说是一门让你们找到内心的学问。 “你们生来就是圣人,良知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而眼下你们不是圣人,是因为良知被蒙蔽了。” “先生!”魏牟高声提问:“先生口中的良知是什么?” “良知,即是天理。”嬴成蟜正色以答,摸着自己心口道:“本存于心。”(注1) “先生!”一学子高声喊道:“你怎么证明人人皆有良知呢?若是真如先生所说,人人皆有良知,哪里还会有烧杀抢掠的人呢?” “先生怎么证明良知?能拿出来一观否?”又有学子高声呼喝。 “若找到良知就能成圣,那就请先生带我们找到良知吧!”之前喊出吃饱饭的学子鼓足勇气大声喊道。 “好!”嬴成蟜一口应下:“你们要看良知!那我便给你们看!看良知者随我来!” 少年从一众学子的中间穿过,向外走去。 一众学子们几乎没有几个有犹豫,纷纷跟着少年向外走。 他们要去看良知,他们要去成圣人! 浩浩汤汤,六百余人跟着嬴成蟜走在稷下学宫之内,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在这支队伍行走之中,路上的每一个稷下学子,每一个稷下先生都会被吸引注意力,探求这些人到底要去做什么。 得知答案后,几乎每个人都会加入队伍。 走出稷下学宫的时候,诸子几乎都在列,队伍已经膨胀到了三千人。 成圣,诱惑了一整个稷下学宫。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对嬴成蟜的言辞都是不相信的,都是怀疑的。 但这不影响他们跟着去看。 除了那个成圣的万一可能,更多的就只是抱着看看的态度。 嬴成蟜一路笔直前行,没有回首过。 但他知道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是他想要的。 万事开头难。 能统领一次稷下学宫,就能统领第二次稷下学宫。 人是习惯动物。 三千余人来到了廷尉府。 齐国廷尉太史胜得知稷下学宫尽出动,不敢怠慢。 一边亲自出面询问事情,一边要人禀告后太后。 “久仰嬴子大名。”太史胜拦在廷尉府大门前,拱着手对为首的嬴成蟜说道。 他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人,舌头都酥麻。 荀子走后,稷下学宫再没有有如此号召力的人,便是代替荀子继任祭酒的邹子也不行。 嬴成蟜回礼,诚声道: “打扰廷尉大人了,我带学子们来找良知。” 太史胜神情一凛,转头吩咐手下: “府上谁叫良知?带出来!” ………… 【注1:心学中的良知不等同于现代的良知,兄弟们不要先入为主。】 第194章天心自明,良知呈现 第194章天心自明,良知呈现嬴成蟜上前两步,拦下廷尉太史胜: “廷尉大人请暂时歇息一下,是小子没有说明白。 “我们要找的良知不是一个人,而是深埋在每个人心中的天理。 “小子请廷尉大人带出一个最十恶不赦的人。” 天理是什么……太史胜懵懵懂懂,扭头冲左右发号施令: “没听到嬴子所言吗?还不快去!” 左右应“唯”去做事,太史胜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八岁而成子的公子成蟜,越看越顺眼。 稷下学宫的诸子大多有一股傲气,目高于顶。 对他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廷尉,向来没什么好脸。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没有,一口一个大人,对他保持了该有的尊重。 好,很好啊。 太史胜眉开眼笑,竟是连警戒之心都没有了。 不再想着控制稷下学宫全体,反而主动说道: “嬴子可还有需要胜帮忙的事?” 嬴成蟜拱手行礼,诚恳道: “不敢瞒廷尉大人,小子确有一件不情之请。” “哈哈哈!”太史胜笑的欢畅。 大人这二字他天天听,但那些下属说一百遍也没有嬴子说一遍来的好听,身份不一样。 “嬴子有事!尽管言来!”太史胜大手一挥,仰着脖子豪气干云地道。 话刚出口,太史胜就看到了乌泱泱、黑压压的人群,立时有些后悔。 一个统领如此多稷下学子的人,想要办的事那得有多大啊?他有那个能力帮忙吗? 但话都说出口了,太史胜也不好意思反口。 他笑容勉强,打肿脸充胖子,强撑着身躯等嬴成蟜开口。 “廷尉狱最十恶不赦的人,当要受死刑吧?”嬴成蟜一脸小心地问。 “是。”太史胜点点头,想着嬴子要是要求是这个问题就好了。 “那……稍候那死囚来此,可否让小子决定其死活?” “嗯?这……就是嬴子的不情之请吗?” “是,若是太麻烦的话……” “不麻烦!小事也!”太史胜又支棱起来了。 他挺着胸膛,意气风发。 觉得身前这些原本鄙夷他的稷下学子们看他的眼神全都换成了崇拜! 他这个廷尉管的就是司法刑狱之事,处置一个囚犯还能叫事? 那就不叫事! 人群中,慎子学派之首,稷下先生慎至摇摇头: “廷尉应当只有行驶法令的权力,而没有更改法令的权力。 “更改法令的权力只应该掌握在君王手中。 “且君王更改法令,也应当按照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人心平稳和谐而更改。 “太史胜只因为成蟜一句话就变更法令,不重法令,徇私废公,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做廷尉呢? “下次入宫,我要面见王上进谏,太史胜不适合为齐国廷尉。” 齐墨巨子,同为稷下先生的相夫习在旁说道: “太史胜能成齐国廷尉,是因为太后乃是其亲姊。 “选官不依据贤能,而根据亲疏,这是国家将要动乱的先兆。 “这便是儒学亲疏有别造成的乱象,确实应该杜绝。” 有齐国之冠称号的稷下先生淳于越反唇相斥: “治理国家,本就应该选用有贤能的人。 “我听说殷商时期因为不用贤人而灭亡,而尧舜禹等圣王因为任用贤人而成就了伟大的功业。 “可见任人唯贤,是能否治理好国家的重要因素。 “但请不要将爱人和选官混为一谈。 “太后偏爱其弟没有错,选用其弟为廷尉才是错。 “这错不是因为太史胜是太后亲弟,而是因为太史胜没有德行。 “若太史胜有德行、有能力,那为什么就不可以为廷尉呢?” 稷下学宫祭酒邹衍轻叹一声,仰头望着天空: “天有晴天、阴天、雨天。 “国家也有兴盛、平缓、衰落。 “齐国刚刚兴盛没有几多年,竟然又一次进入了衰落时期。 “齐缗王倒行逆施,而遭天谴的事情刚过去多久啊? “掌握权力的齐国贵族们不吸取教训,荒淫奢侈,不能崇尚德政。 “如此,下一次天谴亦不远矣……” 邹衍话音有余韵,没有说完,低首看嬴成蟜。 [天遣此子罚贵族。] [成蟜,毒虫。] [蟜非蛟,不喜水。] [治水,是为偃水,水弱则火汹!] [此毒虫身负天意,将带着熊熊天火,烧尽一切……] 稷下先生环娟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不因邹衍是祭酒而有所畏惧,直言道: “这便是邹子回到齐国,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以后,却从来不去宫中论政的原因吗? “天是道的呈现,是自然规律,天是无心的。 “一人一国在天的眼中,和一草一木并无区别。 “天没有善恶之分,又哪里来的天谴呢? “我同意邹子最开始说齐国贵族骄奢淫逸的言辞,但齐国百姓生活难道不好吗? “不与民争利,百姓生活富足。 “当权者虽有不足,但这样的国家难道就无可救药了吗?邹子为何不能进面刺宫而直言呢? “所谓无为,不是无作为,而是无不为!” “非也非也,环娟子所言误也。”相夫习道:“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喜有怒。鬼神作为天的使者,传达天的意志。天会通过鬼神来赏善罚恶,以使天下向着天所愿意的方向发展。” “呵!”淳于越一抖袖子:“敬鬼神可以!当远之也!” “……” 诸子由廷尉太史胜表现开始议论纷纷,从人延伸到国家,从法令之变更延伸到国家之政策。 直到死囚被带到嬴成蟜面前的时候,他们才终止了话语。 他们静静望着年龄最小,而和他们同为诸子的嬴子嬴成蟜。 心学,良知,成圣。 此等言语闳大不经。 若不是做怪迂之变,或可以如杨朱之学一般,成为下一个显学。 能让诸子都感兴趣的新学说,不多见。 在纷乱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王宫内部有人来。 一群人从廷尉府后门而入,在廷尉府内近距离观看这场闹剧…… 被抓来的死囚蓬头垢面。 如野草般蓬乱的头发缝中射出两道凶恶的眼神,看待他人就像看待待宰的羔羊。 其手上带着手枷,脚上拴着铁链,嘴中塞着一块黑黄相间的破布。 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囚服,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怪异气味。 站在最前列的稷下学子们大多露出厌恶之色,捂住了口鼻。 不少人还向后退了半步,让整个稷下学宫队伍都为之一动。 嬴成蟜没有动作,问同样面露不愉之色的太史胜: “廷尉大人,此人犯了何罪?” 太史胜对临淄楼馆美人绝活如数家珍,对临淄赌场经营项目一清二楚。 但自家廷尉府中,最十恶不赦地死囚身犯何罪……太史生不知道。 [这等小事,我怎得知?] 太史胜腹诽,立刻给身边的廷尉正打了一个严厉的眼色。 廷尉正墨笙是廷尉府二把手,也是廷尉的副手,立刻会意,主动介绍道: “此子乃是贼人之首,曾领三百贼人打家劫舍。 “其本人烧毁良家房屋有五,杀十二人,奸淫女子十七,豢养女子为奴者四……” 太史胜抠抠耳朵,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嬴成蟜认真听完,观众学子之精神面貌,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嬴成蟜刚想说话。 忽然意识到此时人比学堂时多太多了,当下所处环境也不是封闭的讲经堂。 他的声音传不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不由有些苦恼。 一直侍奉在其身边的呼看出了主君所忧,不敢确定自己所想是否正确,于是主动问询: “主君可是为不能让在场之人尽听所忧?” 嬴成蟜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呼,没想到呼竟然如此有眼色,点了点头: “正是。” “主君勿扰,呼为主君代言,呼可让主君之言尽入所有人之耳也。” “……你竟有如此本事?” “小人原本不叫呼,是拜在师长门下,师长改之,就是因为小人善于呼喊的缘故。” 望着呼的笑脸,嬴成蟜脑海中猛然闪过曾经在书上一闪而过看到的内容。 他不记得全文,只记得大意: 有一个人远道而来,想拜在公孙龙的门下。 公孙龙问其有何才能。 此人自称声音洪亮、善于呼喊。 公孙龙的弟子们哄堂大笑,公孙龙却一本正经地问弟子们有没有人善于呼喊。弟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于是公孙龙便将此人收为弟子。 不久,公孙龙带着弟子们北上燕国,来到黄河岸边,渡船恰好停在对岸。 众弟子呼喊,投掷石子,使劲浑身解数也没将渡船招来。 新入门的弟子自告奋勇,说让他来试试。 公孙龙允之。 这弟子只喊了一声,对岸的船家便向这边划了过来。 “原来是你啊……”嬴成蟜看着呼,心情很是复杂。 少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少年第一次见到在书上记载的小人物,连姓名都留不下的小人物。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篇文章之所以记述,是为了表现公孙龙的性情。 【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游。】 这是公孙龙说的话。 意思是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任何能力,那公孙龙不能与其一同游行。 呼被主君看的有些讪讪,眼神飘移到死囚身上,不敢与主君对视。 嬴成蟜心情更复杂了。 华夏两千年历史,史书上记载的人很多。 但和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相比,少到可怜。 呼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他幸运在能够被载以文字流传后世,不幸在后世没有人知道文字所载的人是他。 这是第一个嬴成蟜知道,却当面不能识的历史人物。 少年目光从一个个稷下学子的脸上扫过。 [他们其中,又有几人能留下姓名呢?] 再从稷下先生们的脸上扫过。 [在我面前的诸子有十来个,名字留到后世的却仅有一二也……] 最后,他重新看着呼。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王侯将相,诸子百家。] [但更多的,是呼这样的人……人人当能成圣人!] 这一刻,少年目光无比坚定,心为之一澄澈! 邹衍心中猛的一震,双目大睁,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失声道: “天心?!” 诸子诧异,不知邹衍在说甚,正要问询。 呼的声音如从天边传来,宏亮而遥远,响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 “吾为嬴子代言! “嬴子曰:‘我身前罪犯乃是贼人之首……豢养女子为奴者四……诸君以为,此人心中可有良知乎?’” 各式各样的声音传来: “没有!” “此等人哪有良知!” “此非人哉!” 诸子没有作声,但大多明白了嬴成蟜的意思。 一个寻常人心中有良知不足为奇,没有说服力。 可若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心中也有良知,那便很有说服力了,足以证明人人心中有良知。 诸子静静观看,他们也想知道。 这等犯大罪不止的极恶之人,哪里来的良知呢? 少年在三千来双眼睛中上前一步,让盖聂扯下死囚口中的破布,沉声说道: “我可以赦你无罪,放你一条生路。” 死囚嗤之以鼻。 他麾下贼人都被处死了,他这个被判枭首之刑的贼首哪里能够活命呢? 死囚喉咙微动,“tui”了一声,往嬴成蟜脸上吐了一口痰。 盖聂眼疾手快,面无表情地以手中破布兜住,糊在了死囚头上。 死囚怒目而视,破口大骂: “鸟人!只知道给这竖子当卵蛋的废物! “乃公骑你母!骑你妻!” 廷尉太史胜厌恶地道: “嬴子说赦免你,就赦免你。” 死囚扭头: “你又是哪个鸟” 话没说完,廷尉正墨笙一巴掌扇了过去,嫌弃地拿出锦帕擦打死囚脸的手掌: “再敢聒噪!今日便枭你首!你的命,嬴子说了算!” 话音落,丢掉沾染了污秽的锦帕。 这锦帕事后为一乞儿捡到,换了二百一十钱,吃了一个月。 死囚被打,精神却为之大震,紧盯着嬴成蟜: “嬴子大人真能放我走?” “每个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说放你就放你。”嬴成蟜点点头。 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呼代为言语,让稷下学宫所有人都知道场中发生了何事。 稷下学宫的学子们许多都露出不满之色,这样的恶人凭什么放走? 有站在靠前的学子高声呼喊: “这是先生的良知!不是此贼的良知!” 嬴成蟜恍若未闻,要齐兵去除了死囚的手枷,脚镣。 死囚得脱自由,迫不及待就要一走了之。 嬴成蟜却要齐兵重新按住死囚。 “大人说话不算话吗?”被拿住两条手臂的死囚仰着脑袋质问。 “算话。”嬴成蟜道:“我会放你,但不能让你毫发无伤地离去。” “哈!乃公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死囚一脸哂笑:“削鼻子剜眼睛还是挖膑骨?来就是了!” 嬴成蟜摇摇头: “既要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我又怎么会伤害你的身体呢? “我只是要你留下衣物,希望你能将罪恶脱去罢了。” 死囚不信: “只是衣物?” “只是衣物。”嬴成蟜点点头:“扯下他衣,一件一件扯。” 齐兵得令,动手行事。 最外面那层污秽的囚衣被扯掉了,死囚没有挣扎。 中间保暖的衣衫比较厚实,难以扯开。 两个齐兵高举死囚的双手,脱掉了这件保暖衣,死囚老实配合。 保暖衣砸在地上,齐兵要死囚抬腿脱裤。 死囚看着周遭黑压压的人群,数不清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他开始有些犹豫,出声说道: “大人,这下衣可否留下?” “不能。”嬴成蟜拒绝:“脱的干净,走的轻松,才好重新来过。” 嬴成蟜说的温和,齐兵行事可不温和。 粗暴地脱掉了磨磨唧唧的死囚下衣。 死囚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衣衫了。 脱去这一件,他就将赤裸在众人眼前。 齐兵上手。 死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蜷成一团,死死护住自己最后一件衣衫。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歇斯底里地大喊: “请大人给我留下一件蔽体之衣吧!否则还不如杀了我啊!求求大人了……” 嬴成蟜哈哈大笑,开口说话。 少年声音被死囚哀求声音所掩盖,传不出去。 但就在少年身边的呼听的清楚,呼喊道: “嬴子曰:‘诸君!良知当下呈现了!’” 呼的声音一直很宏亮。 宏亮久了,显得宏大。 听了呼宏大声音的稷下学子们眼神炙热,心潮澎湃。 望少年,如望圣人。 如望,未来的自己。 人人皆可成圣! 第195章心学后来者居上,李斯的老鼠哲学,不为仙便为圣的张苍 第195章心学后来者居上,李斯的老鼠哲学,不为仙便为圣的张苍 廷尉府外心潮澎湃。廷尉府内软妹撒娇。 “父王,我就要他做我夫君!”年方十岁的七公主田颜剁着脚,抓着齐王建的手臂摇啊摇。 少女梳着两个马尾辫,穿着绣有淡淡波纹的海蓝色长袍。 身姿扭动,就像是东海之水荡漾起伏。 年有三十,正值壮年的齐王建一脸欣赏地看着场中哈哈大笑的少年,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道: “此事,还需问过汝大母啊。” 说到母亲,齐王建脸上神情明显暗淡许多,兴致立刻低了下去。 “走吧。”齐王建拉着七女儿的手,转身:“没有热闹看了。” 七公主不想走。 一边挣扎,一边扭头看嬴成蟜。 圆润脸蛋气鼓鼓,大眼睛一眨不眨,嘀嘀咕咕: “等秦国同意联姻,颜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不娶……啊!” 田颜突然尖叫一声,漂亮脸蛋哭成了小花猫,眼泪哗啦啦: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女儿异样,让齐王建停下脚步。 这位王者回首一望,惊骇动容: “这……” 齐王建看到,廷尉府门前。 那个从秦国来的秦公子成蟜,双手抓着一把齐国制式长剑,扎进死囚心中。 年方八岁,比齐剑高不了多少的少年咬着牙,铆足了劲,额头有筋跳动,双手抓着齐剑用力下压。 齐剑一寸寸没入死囚心中。 八岁,当街杀人。 大惊失色的齐王建急召人来,询问刚才自己转头走这几步路的时候发生了甚事。 一名一直观望的廷尉府吏员脸上残留惊容,恭敬禀报道: “嬴子执意脱去这死囚最后一件衣衫才能放其走。 “死囚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嬴子,欲对嬴子不利。 “死囚刚起身,就被身后的两名士卒按住。 “死囚身不能动,嘴中一直吐露污言秽语,侮辱嬴子和嬴子之母。 “然后……” 这吏员停顿一下,对刚才景象依旧不能释怀。 主动杀人者不是十八岁男儿,是个八岁少年啊! 吏员咽咽口水,不知为何心有惴惴的他继续说道: “嬴子说:‘此人辱吾母,如杀父之仇也!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 “话说完,嬴子抢过士卒腰间佩戴长剑,一把刺进了死囚心中,接下来就是王上看到的了……” “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这是孔子的话。”齐王建眼中露出三分惊惧。 这位王者透过秦公子,看到了在遥远西方雄踞着的虎狼之国——秦国。 [秦人八岁能杀人,太可怕了……] 齐王建心中害怕着,耳边女儿的哭喊声不断: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我不要嫁给他!” 廷尉府门前。 廷尉太史胜连退三步,扶着廷尉府高墙。 望着嬴成蟜的眼神再无欣赏,满是惧意。 死囚心脏被戳破,气未立时绝。 他张开嘴,鲜血从中不断涌出,涂了他满口: “竖子!你说了放我……” 嬴成蟜一脸狠色,再次用力下插齐剑,不与交流。 稷下学宫的先生、学子,看向少年的眼神有喜有忧,有爱有惧。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圣人会杀人否?” “好问题!”少年大喊:“此问!当问你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的良知!知善知恶!即为良知!” 呼将主君之言传遍四方,响在每个人耳边,震在每个人心中,众人皆有振聋发聩之感。 稷下先生鲁仲连神情复杂,对嬴成蟜八岁杀人这件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荒诞怪异之感——这是一个孩子能做的事吗? 可另一方面,看不上贵族腐败,耻于和贵族为伍的鲁仲连又对杀死这个死囚报以认同。 名声不显,却有子之称号的鲁仲连扪心自问。 [我认同杀死这个死囚,却不认同是此子杀死这个死囚。] [这是一个什么道理呢?] [不,这不是道理,这是偏见!是我对此子的偏见!] 鲁仲连茅塞顿开,眼中一坚,低声说道: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事。 “要想革命,就不能心慈手软! “此子既当得起我一跪,敢于当街杀恶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除恶不尽,善居何地? “贵族不死,百姓何起……” 孔斌沉默不语,良久方对身边的兄长道: “原来咸阳中的传闻是真的。” 孔穿默然颔首,自忖对公子成蟜甚为高看的他也被惊到了,也想起了在咸阳时听到的传闻——公子成蟜七岁的时候,杀死了赵国公子高。 这个传闻,他孔穿当时也没信。 淳于越鼓掌叫“彩”。 儒学门生向来讲得起道理,比得起弓剑。 公子成蟜行事很儒生。 齐墨巨子相夫习感觉看到了故人——与他不睦的楚墨巨子邓陵学。 “要是那伪墨在此,当会心喜吧。”相夫习的语气很不好,脸上却是带着笑,心情很不错。 墨学向来主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慎子学派,按照后世划分当属法家的慎至摇头否定: “此人当死,自有法令。 “嬴子杀之,是为私刑,这是不对的。” 齐王建十六年,一月,十六日。 公子成蟜杀死囚于廷尉府门前,以良知,教世人。 自今日始,心学于稷下学宫大放异彩,后来者居上。 嬴子每逢讲学,皆于席位最多的授业堂。 五百席,无所空。 齐王建十六年,二月,二十三日。 去往秦国,寻求联姻的齐使折返临淄,随同秦国使者一起。 后太后在齐王宫中接见了秦国使者芈宸,双方对联姻一事都报以肯定,皆大欢喜,相谈甚欢。 没有人过问七公主田颜的意见,也没有人过问嬴成蟜的意见。 稷下学宫门口,一个高冠博带,看面貌年龄在三十左右的男人驻足不进。 他抬头,望着以齐文写就的“稷下学宫”四字。 “稷下学宫。”他背负双手,昂首挺胸,话语短促而锐利:“我李斯这只老鼠,又回来了!” 来来往往的学子中,有在稷下学宫进学六七年之久的学子。 见到其人面孔,大多为之一讶。 不少人纷纷抱拳向前,道一声“通古”。 李斯,字通古。 上任稷下学宫祭酒荀卿有两个最得意门生,李斯为其一。 门口喧嚷不久,一个穿着稷下学子服饰的胖子从中跑出,气喘吁吁。脸蛋嘟噜嘟噜的,往下直淌汗水。 这胖子径直跑到李斯面前,猫着腰,拄着膝盖大口喘气。 喘没三口,便仰着脖子望着李斯,欢喜道: “师兄,你怎生回来了?可是完成心中大业了?” 李斯那张一看就刻板的脸见到胖子,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只是笑的很不好看。 他用力一拍胖子手臂,感受到肉震连连,不由得劝诫道: “师弟,你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你若不去掉这一身肥肉,不戒掉心中色欲。 “长久以往,你身虚体弱,恐命不久矣啊!” “哈哈,我知道师兄好意。”胖子直起腰,一脸自得:“我张苍现如今主学仙,日后是要长生不老,不受性命烦扰的!” 张苍一脸陶醉,伸开双臂做飞鸟飞翔之状,幻想这是自己的两只翅膀。 他闭着眼睛,悠悠颂道: “吾将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李斯神情一冷,心中愤怒不可抑制,一把扯下了张苍一只翅膀。 “师长不为祭酒后,稷下学宫竟多了招摇撞骗之学!教仙学的先生是谁!”李斯怒不可遏,提腿就向学宫内走去:“斯也来见见仙人!” “师兄师兄。”张苍抱着李斯,向门外走:“干甚啊这是?你不学仙术,志在人上人,不要阻碍苍学仙啊!你不是来信说要请我吃喝睡美人吗?走走走……” 余怒未消的李斯挣不过张苍,被张苍强行拉进了临淄城中。 张苍嘴上说要花光师兄的钱,却带着李斯走到一间小食肆的门口: “苍今日非要吃到扶墙而出不可!” 李斯强硬地站住脚,扯着要走进去的张苍: “我说要请你吃美食,你就选这果腹之地?” 张苍挤眉弄眼,嘿嘿笑: “师兄啊,我还不知道你嘛! “这就咱俩,你那么要面子做甚? “你有妻有子,用钱之地多着呢。 “听师弟的,此处就挺好,走了!” 李斯憋的脸通红,才没被张苍拉走。 他板起一张脸,死死抓着师弟的手: “若是韩非回来,你会带韩非来此地就食乎?” 张苍怅然一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李斯还在和韩非较劲: “师兄啊,你何必一直和韩非师兄相比呢?人和人出身是不同的啊。 “韩非师兄未来稷下学宫前就是韩国公子,出身韩国王室,自然是不缺钱财的。 “而你在没来稷下学宫前,不过是楚国一个小吏,勉强果腹而已。 “你的学问能够不输给韩非师兄,就已经是值得骄傲的事了,何必连吃饭这等小事也要比呢? “你太骄傲了,这样是不行的呀。 “有些事,先天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啊。” 李斯从怀中取出一两金,放在师弟手中。 张苍下意识接过,低头一看。 这两金子在阳光下微微发着黄色的光,像是师兄李斯这么多年的不服输与不甘心。 他望着师兄,看到师兄的嘴动了。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听见师兄道出在进入稷下学宫之前就悟出的老鼠学说: “我为小吏时,进入吏舍茅房,茅房中的老鼠因为我的到来而四处逃窜。 “它们瘦小又羸弱,生活的空间也狭小逼仄,吃的是屎尿,还时常受到人、犬的惊吓。 “而当我来到粮仓时,这里的老鼠却对我视而未见,继续啃着堆积如山的谷粟。 “它们个个吃的头粗体肥,住着宽大的房舍,没有任何人打扰。 “却看到这里的老鼠吃的是堆积如山的谷粟,住着宽大的房舍,而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人的贤与不贤,取决于他所处的地方,就像老鼠一样。 “在厕所里吃屎的,惊恐不安。 “而在粮仓里吃粮食的,却不受打扰,安逸自在。” 张苍拿起金子放到嘴边,用力咬下,含糊不清地道: “我该恭喜师兄找到粮仓了吗?” 李斯重重点头,由衷笑道: “正是! “我这只老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粮仓!” 张苍拿下金子,清晰看到了金子上的牙印,笑的极为欢喜。 其实从他刚才下嘴,发现这金子质地发软能咬动的时候,就知道这金子是真的了。 胖子眉飞色舞,举着金子冲天高喊: “我师兄回来了!我张苍今日要去吃炒菜!我要吃一盘丢一盘!” 李斯畅快大笑,一扫多年郁气,大声喊道: “凡菜肴皆上!我们师兄弟只吃一口!余者皆不要!” 来来往往的临淄人看着两人,纷纷避开两人走。 他们觉得这两人疯了,在发狂疾。 李斯、张苍这对师兄弟,去了临淄城中最贵的陶朱酒楼。 陶朱酒楼的十八个庖人做菜累了个半死,一边做菜一边骂骂咧咧: “哪家的公子偷钱出来!各菜只吃一口!是人乎!” 陶朱酒楼坐落在最繁华的东海街,酒楼一个窗口时不时就丢出一盘精美菜肴,摔在酒楼外的地上。 临近东海街的十条街道上的乞儿,今日都跑到了陶朱酒楼之外吃自助。 酒楼内,李斯、张苍推杯换盏,一脸唏嘘,时有回想往事的悲色。 酒楼外,乞儿们趴在地上,像是饿狼一般,抢食着那些这辈子可能也就吃这么一次的陶朱酒楼菜肴。 这些乞儿有时为了一口吃的争抢,打架,血流不止。 有的吃的太急,误将碎瓷片吃下了肚子,三日后死在阴暗的偏僻角落。 不说未来,只说此时。 吃到菜肴的乞儿们一脸幸福。 “师兄,嗝。”张苍随手丢下一盘彘肉,打着饱嗝,状若无意地询问道:“你这粮仓大不大,能不能装下师弟啊?” 李斯抱拳冲西: “秦相门下。 “我此次来临淄,有三事。 “二为公,一为私。 “这私嘛,便是师弟。” 李斯目光熠熠,握住师弟的手,真挚道: “师弟,不要等韩非举荐了,等不来的! “随我一起入秦。 “斯虽不能让你成仙,但能让你衣食无忧,不缺美人也!” 张苍意动。 但碍于脸面,故作矜持,岔开话题道: “师兄两件公事是甚啊?” 张苍拍着肚皮,衣服上印上一个巴掌油印: “说说看,苍不吃白食。 “苍虽无能,但还能帮师兄跑跑腿!” 对师弟甚为了解的李斯一见张苍动作,就知道张苍心中已经答应,只是嘴上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他不由失笑,道: “好好好,本来也免不了麻烦你。 “说是两事,其实也可说一事。 “斯是为公子成蟜而来,倒要师弟领路。” “嬴子?”张苍一拍胸膛,腆着肚子:“我熟!他的心学我一堂不落!学仙成不了仙,我就学心成圣!仙、圣,苍总得占一个!” 李斯:“……” 第196章无子之子李通古,李斯诘问嬴成蟜 第196章无子之子李通古,李斯诘问嬴成蟜 李斯回到临淄已有三日。在这三天内,他和师弟张苍出门就是再近也不走,全靠两匹马拉的马车。 马车规格有六等: 天子驾六。 诸侯驾五。 卿驾四。 大夫三。 士二。 庶人一。 当下列国虽然礼崩乐坏,但齐国却是个另类,礼仪制度依旧完善。 李斯不是没有钱雇佣更高级的马车,而是因为他和张苍的身份就只能乘两匹马的马车。 要是花钱能加马,他能加八十匹! 他带着师弟张苍在范氏美楼包了临淄城最有名的八大美人,二人睡了个双腿无力、双膝瘫软。 又在背后为齐国王室所掌控的赌场一掷千金,为输不为赢。 二人如此大手笔的高奢消费,惊动了临淄不少权贵,纷纷调查来人底细。 便算是最豪奢的王公子王公主,也没有出现过如此阔绰之貌。 别说他人,就连当事人张苍都震惊莫名。 本来只想着能胡吃海喝一顿的胖子想起了韩非师兄。 当初韩非师兄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铺张浪费过啊,这完全是不拿钱当钱啊。 “师兄,我知道你的本事,但你这……”张苍忧心忡忡地道:“吕不韦的门客,花钱都如你一般不成?” 在胖子看来,就算是吕氏商会之主吕不韦本人亲身来此,排面也就如此了吧。 “那当然不是。”李斯笑着解释道:“放宽心,我知道你心中在想甚,不会给我招来祸事的。主君要清查齐国钱财,吕氏商会将全面撤离齐国,你师兄我是假手者。” 张苍一点就通,恍然明悟。 吕氏商会作为七大商会之一,财产不可以计数。 若是要全面撤离齐国,那大部分物件都会变卖——运输也是要钱的。 而这么大批货物一股脑涌入市场,价格一定是远远低于市场价的。 师兄弟两人这三日产生的巨额花销,相对于临淄货物贱卖造成的损失相比,如一粒浮尘与东海之水。 “嘶……”胖子倒吸一口凉气。 圆乎乎的脑袋是一片懵圈,根本计算不出吕氏商会这一次要折损多少财富。 “这,好端端的,秦相为甚要这么做啊?”张苍心痛万分,那都是黄澄澄(deng一声)的金子啊! 李斯笑而不语。 张苍立刻就知道这是自己不应该过问的事,讪讪笑笑不纠缠。 授业堂。 稷下学宫最大的学堂,有五百席。 嬴成蟜第一次讲课便是选在此处。 李斯为张苍所领,提前了一个时辰来到授业堂,本以为甚早。 却不想连个席位都得不到,只能靠站在屋舍之中。 李斯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想到了近十年前师长荀子授课时的场景。 眼前景虽不如,亦不远也。 “嬴子……子……”李斯念叨着,直到此时依然不敢相信。 成为一个子,曾经是他最高追求,他过去极想从他人口中听到一声李斯子。 这个念想在有人叫出“韩非子”三个字时就破灭了。 他自忖学问不输于师兄韩非,但显然其他人不那么认为。 韩非比他先为子。 李斯深吸一口气,眼中起了争胜之色。 师兄韩非为子,他虽然不欢喜,但却是极为认同的。 他很清楚韩非的学问,深得师长真传,常常代师长授课。 可一个八岁稚童,为子? 凭甚?! 心学。 成圣。 真是……好大的学问啊! 他李斯的师长荀卿有最为老师之号,也不敢说所教学问能成圣。 他低着头,深埋面貌,藏身在人群中。 等待八岁而为子的嬴子。 一个时辰后,嬴成蟜像往常一样来授课。 站在高台之上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来听课的人还是那么多。 这证明他在稷下学宫越来越受欢迎了,这很好。 他笑着扫视了一眼全场,举着毛笔无奈地道: “我知道,其他先生授课的时候常会动笔,写下重要观点,我简称为重点。 “我也不是不想给诸君写,实在是齐文太难学了啊。 “要是有一种文字简单易学,两三天就能简单学会,那该多好啊。” 来听课的稷下学子们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不少相熟的学子窃窃私语: “哈哈,嬴先生上次和上上次的时候也如此说,到现在还没学会齐文。” 李斯听着嬴成蟜一口流利的临淄口音,闭上眼完全听不出咸阳口音,立刻察觉有异。 能说出这么一口流利的临淄话,可比写下三五个齐文要难的多。 没有哪位稷下先生的重点是长篇大论。 李斯从一片海蓝色的学子服饰中,寻找异服者。 穿异服者,多为稷下先生。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慎子学派的慎至、孔子学派的淳于越、齐墨学派的相夫习……就连代替其师长而为祭酒的阴阳学派创始人邹衍也在。 这些人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是我想多了,还是先生们城府深……] [说齐文难学……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斯思维稍稍转动一瞬,就来不及想了。 台上嬴子,开始讲心学了: “今日,我要讲的重点是知行合一。 “知便是知悉,知道。 “行则是行动。 “知与行含有密切关系。 “知者,行之始,即知道是行动的开始。 “行者,知之成,即行动是知道的成果。” 少年伸出自己的手掌,翻转到掌心朝上,又翻转回手背朝上: “知与行,就像我手掌的两面一样,相互依存又密不可分。 “我虽然将知、行分开说,但这是便于诸君理解。 “实际上,知行是一体的。 “听到此处,诸君可有什么疑问乎?” 有阴阳学派学子举手,心有疑惑。 嬴成蟜对其颔首: “请讲。” 那学子先是行礼,然后方道: “我可以讲先生所说的知、行,理解为阴、阳吗? “没有阴就没有阳,没有阳也没有阴。” 嬴成蟜略微思索,摇了摇头: “不可以如此理解,这二者有很大差别。 “阴与阳是对立的,互相通过对方而证明自身。 “但知和行并不是对立的……哦,我明白了。” 少年面露歉色: “我知道君之所误了。 “你是因为我以手掌正反举例而误会,这确实是我举的例子不恰当。 “这是我的过错,我道歉。” 嬴成蟜颔首致歉。 学子们纷纷低头,以示对先生的尊敬。 这次低头,并不是稷下学宫的规矩。 他们是自愿自发的。 嬴成蟜组织语言,思考如何讲演。自从那次在廷尉府门前,对近乎稷下学宫全体公开授课后。 少年就从内心相信,人人皆可成圣! 少年在那一日突然对心学多了不少感悟,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朝悟道。 心学不是收揽人心的工具。 而是一门能剔除纷乱杂念,从命运的千万般轨迹中找到真我的学说。 “因果!知行类于因果!”少年突然拍手大喊,兴奋地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因为我们知道种下粟会收回种子,所以才会去种粟,这就是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是一条客观存在的规律,你们懂了没有?” 学堂中稍稍静寂片刻后,学子们大多点了点头。 他们觉得自己懂了,毕竟嬴子的这个比喻实在是简单至极。 但他们又觉得这个懂有些模糊,总感觉哪里欠缺点什么,却又找不到。 相夫习找得到。 这位稷下先生像是学子一样举起手,表示有疑。 正要举手的李斯看到相夫习举手,便暂时默不作声,静待事态发展。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颔首,道了句“请讲”,就像是对待普通学子一样。 相夫习一脸认真地道: “嬴子说知道种粟会得子,所以才去种粟,这里我听明白了。 “但嬴子后来说知行合一是规律,二者密不可分,我有些疑惑。 “知是知道,行是行动。 “知行合一就是知道并去行动。 “我用嬴子举的例子举例。 “我不知道种粟得子,但看到其他人种粟得子,我就去跟着种了。 “不知而行,这知行是不是就不合一了呢? “还有。 “我知道种粟得子,但我不去种。 “知道而不行,这知行是不是也不合一呢? “知行可以合一,也可以不合一。 “嬴子这堂课是不是要教会我们知行合一,先前所言又口误了呢?” 诸子默默点头,是这个道理。 你可以说知行合一,但你不能说知行合一是一条客观存在的规律。 学子们大多恍然明悟,相夫先生道出了他们心中道不出的疑问。 他们冲台上少年善意笑笑,表明一时口误没什么大不了。 对于最年少的子,学子们的包容度很大。 李斯暗中嗤了一声: “讲学不过短短片刻,就接连发生两次错误,这也能为子?” “师兄啊,嬴子才八岁啊。”张苍在旁幽幽道,有些听不下去了。 [师兄这个事事争先的毛病怎么越演越烈了?这都快成妒忌了吧?] “你既然以子称呼之,我自然以子之标准去衡量,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李斯反驳:“若其不是子,而只是咸阳流传的神童,斯只会赞一声果真神童也!” 张苍哼哼两声,没有继续言语。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用人家的钱睡美人,除了鸟不短哪都短。 胖子看看嬴子,身子矮了些。 [若是追根究底,这也确实是嬴子又说错了话……] “我没有口误。”嬴成蟜态度温顺。 这声温顺之言让张苍猛然抬头,让李斯目露寸芒,让诸子神情严谨,让学子懵懂迷茫。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淳于越肃容:“嬴子可不要为了不必要的颜面,而失了必要的智慧啊。” 少年人重视颜面胜过一切,淳于越懂。 他也少年过。 但他不想嬴成蟜因为所谓的颜面而丢失名声。 他对嬴成蟜极有好感。 嬴成蟜的论述、行为,都很儒生。 相夫习也认真提醒道: “成蟜,千万不要试图用你最擅长的辩术来证明本就不对的道理。 “我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形名之说,懂得了虚实之辨。 “就算是子秉复生,站在你的位置,子秉也不能在我们面前将不对的道理说成对的。” 稷下先生们纷纷开口提醒,不想让这棵好苗子有半点夭折风险。 李斯眼见此景,有些吃惊。 [此子来到稷下方多久,怎会受到如此多稷下先生的青睐?] 嬴成蟜待诸子语毕,先是感谢地低低头,然后朗声说道: “知行合一并不只是知道并去行动的意思。 “知道并去行动是知行合一,知道不去行动也是知行合一!不知道而去行动仍然是知行合一!” 学堂内鸦雀无声一瞬。 众人大多都感觉在听形名之学。 如此绕口且有明显对立的言辞,和公孙龙的白马非马之说极为相像。 换了一口气的少年高声说道: “知道并去行动是知行合一。 “知道不去行动,是因为知道了其他事,所以才不去行动,这也是知行合一。 “不知道而去行动,和知道不去行动是一样的。 “我继续以种粟得子举例,嗯?” 嬴成蟜愣怔。 他看到了有人高举手臂,明明还没到开始提问的时候啊? 张苍低着头没注意台上情形。 听不到嬴子声音的他胖脸皱起,想不通刚才嬴子所言何意。 回头,想要请师兄解惑,愣怔: “师兄……别这样……” 李斯高举手臂,轻吐四字: “真是荒谬。” 嬴成蟜突然住口不言,视线聚于一处,引得学堂内众人尽皆向嬴子目光看去。 李斯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呼声连连: “通古???” “是李斯?他回来了!” “怎么是通古……这小子可向来不讲情面啊……” “通古这次回来若是不走,该称其为李斯子了吧?” “你说甚?他就是被誉为无子之子的李通古?” “……” 沉浸在讲学的嬴成蟜,对稷下学子稷下先生的议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心只想讲明白知行合一的他下压手掌,让众人安静下来。 声浪骤降后,少年对李斯颔首示意: “请讲。” 李斯沉声道: “先生种粟得子的例子实在是不利于我们理解,我重新举一个我们都能理解的例子吧。 “我们身在稷下学宫,明明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知道学习会改变我们的命运。 “可我们还是会忍不住贪玩。 “我们会去斗鸡、会去赛狗、会去踢球、会去鼓瑟会去击筑会去吹笙。 “每次贪玩之后,我们会懊悔又没有好好学习,但下次还会再犯。” 李斯的话还没说完,就赢得了近乎全场的共鸣。 稷下学子们一个个连连点头,觉得李通古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没错,他们就是这样!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先生。”李通古抬起眼皮,目中有些漠然:“这,不就是知行不合一吗?” 嬴成蟜默然半晌。 在诸子略微担忧的目光中,在学子期待的眼神里。 鼓掌,开口: “彩。” 在不少人以为少年认输,喝彩是赞同李斯之言之时。 “绝佳的例子。”少年很是欣赏地看了李斯一眼。 这眼神让李斯想起了以前辅助师长授课时,师长投来的眼神。 他很不舒服,脸色微沉。 嬴成蟜没有注意到。 少年目光早就移开,扫视了一圈学堂,视线落过了学堂中的每一个人。 “诸君。”少年正色道:“你们真的能够确定,自己懂得学习的重要性吗?” 第197章做回自己的少年,赔本生意 第197章做回自己的少年,赔本生意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不然哪里会来稷下学宫呢? 嬴成蟜迎着众人质疑的眼神: “与其说你们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不如说你们更知道当下玩乐的欢喜和愉悦。 “因为学习的滞后反馈,你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而玩乐是即时反馈,你们在玩乐的时候就能立刻感觉到欢喜和愉悦。 “若是我拿出一卷书,告诉诸君今日背不下这卷书的人都会受枭首之刑,诸君能背下来否?” 此时的书都是竹简,包含文字较少。 死记硬背一卷书对于大多数稷下学生而言都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只是吃力罢了。 稷下学生们默默颔首,听懂了嬴子的言语。 稷下先生们神情放松。 知道嬴成蟜是在认真论述,而不是为了颜面诡辩后,一个个便都放下心来。 李斯脸色不太好看,但没有作声。 他的理解速度要比稷下学子快的多,在嬴成蟜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承认,他小看了眼前的少年…… 有学子迫切举手,在嬴成蟜同意后急切提问: “先生,那我要怎么忘记玩乐的知,而深化学习的知呢?” 嬴成蟜再次鼓掌,夸赞道: “能问出这个问题,你就已经在深化学习的知了。” 在提问学习一脸懵懂的表情中,嬴成蟜继续道: “诚意、格物。 “可以解答此君之问。 “今日有没有主学儒的学子,为我们讲解一下这二词的含义?” 淳于越、孔穿、孔斌等一众儒学大佬皆嘴角上翘,看着一位儒生挺直腰杆,张口解说: “‘格物’、‘诚意’这两个词,皆出自《礼记·大学》。 “格物的意思是探究事物的道理。 “诚意的意思是诚其意,真实认清自己的心意,不欺骗自己。” 嬴成蟜认同颔首: “不错,正是如此。 “知,会引导你的行。 “但你在行的过程中,也会获得新的知。” 少年摸着自己的心: “夜深人静之时,问问你自己的心。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此为诚意。 “倾听内心的声音后,不要再去胡思乱想,按照心的指引去做。 “此为格物。 “先诚意,后格物。 “知而行,行生知。 “圣人之道,就在于此。” 嬴成蟜换了一口气,暂时不语,给予众人消化、反应的时间。 待大多学子们的目中都重现坚定,褪去迷茫后,又说道: “上面说的是道,下面说的是术。(注1) “孔子说过,学到的事物在用上的那一刻,是欢喜快乐的,我认同这句话。 “之所以存在怠惰学习,就是因为学习并不能给予一个及时的反馈。 “若是上午读了一本书,下午就用书中所讲的道理解决了事宜,那学习不就快乐起来了吗? “当然,要做到这点很难。” 嬴成蟜指着犹如世外高人的邹衍: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祭酒一般。 “知天意,晓阴阳,有先知之能。” 邹衍抚须微笑。 嬴成蟜无奈摊手: “我知道,诸君大多都和我一样,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对吧?” 台下众学子满脑袋问号,一个个都瞪大眼睛,举手者不计其数。 八岁成为享誉天下的君子,以学问称嬴子。 你还寻常啊? 你哪里寻常了? 嬴成蟜轻咳两声,双手下压: “我是反问,不是提问,诸君先把手放下。 “对于我们这些寻常人而言,想要做到非常人做到的是,就要用一些寻常之术。 “譬如及时奖励。 “学习反馈滞后,我们可以自己给自己设立反馈啊? “三日内读通一卷书,奖励自己去踢一场球,去观一次赛马…… “若是认为一卷书太多,看到就头疼,我们还可以拆分。 “假若一卷书有五百字,那我们可以五十个字五十个字学。 “这样每学完五十个字,就知道我们距离学完一卷书又进了一步。 “这样看到一整卷书,不知如何下手的吃力感。 “就会变成每学完五十个字的满足感……” 学堂内,稷下学子们的眼中全都有光,照射得学堂明亮异常。 稷下学宫从来没有哪一位先生会讲学习之术,古书典籍上也没有哪一位圣贤讲。 这会轮到稷下先生们面面相觑了。 诸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向台上还在讲如何学习的少年。 在他们的思维中,学习应该是一件主动的事,而不是被动。 若是一个人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那他就不该被授业被解惑。 在当下这个平民百姓近乎都不识字的年代,学习,是一件奢侈之事。 诸子若是研究,不是找不到嬴成蟜说的学习之术。 但诸子不研究,因为没必要。 想学者,自会学。 不想学者,教不会。 师是神圣的。 教育在当下不是义务,而是恩赐。 从来没有人会上赶着教育。 就算是至圣先师孔子,也只是因材施教。 嬴成蟜上赶着教育: “……不管你们是主学心学、儒学、墨学……都可以试着用这些方法。 “好用你们就用。 “分享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记得说是我教的。 “不好用的话……” 少年一脸无辜: “我今天就只讲了知行合一,对吧?” 稷下学子们爆发出欢声笑语,授业堂内外都流动着欢快的气息。 他们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眼前这位年仅八岁的稷下小先生。 在师能与天地君亲相提并论的此时。 再没有架子的稷下先生,和嬴成蟜相比,也浑身上下都是架子。 在欢乐氛围越来越浓的时候,嬴成蟜拍拍手掌,朗声道: “下课!” 稷下学子们齐刷刷低首道别,一脸不舍。 在没有上嬴子课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课可以上的如此轻松,如此有趣。 李斯看着师弟。师弟的胖脸上,是和其他稷下学子如出一辙的不舍。 “真是好强的号召力啊……”李斯喃喃:“主君,斯明白你为何非要斯来见一见二公子了。” 稷下学子们一个一个走出学堂,每一个出去的学子都会走到嬴子面前再次颔首。 有些会道一句谢,有些则会问下一堂课何时开讲……全都是说过即走。 嬴子大多情况下都会笑而不语,众学子也不意外。 少年先生早在之前的课上就说过: “你们下课的时候别和我打招呼,和我打招呼我也不回应。 “这屋里光坐着的就有五百人啊! “我就是和每个人说一句话,那都得五百句啊!你们想累死我啊? “上课大家就够累的了,下课咱们都放过彼此好不? “为了保证交通顺畅,不拥堵。 “请诸君下课速速离去,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人渐渐稀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众稷下先生和李斯。 张苍站在授业堂门口,静静等待师兄。 他的学识,不足以支撑他留在学堂内。 “成蟜,你这次授课欠妥。”老子学派的稷下先生环娟正色道:“老子云:‘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你教这些学子学习之术,但他们并不知道为何而学。这样下去,他们只会一直停留在学习之上,再不能窥觑大道也。” 嬴成蟜摇摇头: “小子不这样认为。 “我教他们学习之术,他们在用术的同时就会一点一点明确自己的道路。 “先有道后有术可以,先有术后有道同样可以。” 环娟沉声道: “这不是正道! “人应当先知而后行,而不能先行而后知。” 嬴成蟜微笑: “环娟子用心学的道理言说,那我就用老子的道理言说好了。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 “连创造了‘道’之理念的老子,都认为道是不能够通过语言去描述的。 “那环娟子为何敢于下如此肯定之结论,定下什么是正道呢? “知而行,行而知。 “殊途同归,皆可上道!” 二人争辩不休,谁都说服不了谁。 这是嬴成蟜在与公孙龙论战后,第一次在诸子面前展现如此强烈的攻击性。 一直迁就每一个诸子观点的少年。 以心学在稷下学宫站稳脚跟,以在授业堂讲学堂堂爆满为底气,为了自己内心的真正思想而辩驳,露出了藏起来的伶牙和俐齿。 诸子很惊诧。 既惊诧于少年态度的转变,又惊诧于少年对老子学说的深厚见解。 唯独祭酒邹衍毫不意外。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嬴成蟜。 首次见他,就敢以他最擅长的天与他相谈。 邹衍抚须轻叹。 [子秉论辩无双,是用唯其一人懂的虚实诡辩。] [此子论辩,却是用对方所精之学。] [还是年轻,太过气盛了……] “人之初,性本恶。”旁听许久的李斯加入战团,缓缓走近嬴成蟜:“人在刚出生的时候,本性为恶,需要后天的教育才能够分清对错,知晓道理。可见,知应该在行之前。” 脱离讲学状态的嬴成蟜眯了眯眼。 [荀子的性恶论,此人是谁?李斯?毛亨?浮丘伯?] 少年从诸子平淡的反应,立时反应过来李斯身份不寻常,猜测这到底是荀卿的哪位高徒。 还没等他细细思索,李斯已经自报家门: “李斯。”李斯拱手道。 嬴成蟜眼现了然之色,拱手回礼。 少年回礼未毕,就听到了淳于越的声音: “通古此言谬也! “人之初,性本善!” 于是,李斯、淳于越就性善性恶开始辩驳。 很快,诸子陆续论战,堂中乱成了一锅粥。 嬴成蟜深感无奈。 少年最开始觉得秦国朝堂很吵闹,就像是一个草台班子。 后来周游列国,发现列国朝堂耶很吵闹。 现在,就连学问最高的稷下学宫也是如此吵闹…… 少年耳朵动了动。 听到了孔斌、慎至,在就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激烈争论,这就是此刻的话题。 少年有些许无语。 [明明最开始是论的学习之术啊,话题怎么又扯到政治上去了?] [每次不管最开始论什么,最后都能偏到政治上去,老子也是服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 嬴成蟜住所,大堂。 李斯站在少年身前,微微躬身,拱手行礼,很是恭敬的样子: “见过公子。” 嬴成蟜挑挑眉毛: “我听说荀子在的时候,稷下学宫有两名学子最为出众。 “皆是荀子弟子,学识皆可称子。 “其一是韩非,其二便是你李斯。 “韩非我在韩国的时候,母亲带我见过。 “今日见了你,听了你的论述,才知道传言确实是真的。” 李斯语气谦逊: “称子的只有韩非师兄,李斯未称也。” “无子之子李通古。”嬴成蟜笑道:“你这名号,可比称子的韩非还要响啊。我听说你是因为韩非先称子而决定不称子,此为真否?” “否。”李斯低头道:“斯学识不如韩非师兄,不该称子。” 少年静静看了李斯片刻。 李斯神情一直不变,似乎察觉不到少年注视。 “师长让你来找我的吗?”少年突然问道。 “是。”李斯像是一直在等少年提问,立刻回应:“主君要我面见公子,告诉公子一件事。” “何事?” “吕氏商会,尽迁秦国。” 短短八个字,让嬴成蟜心中一震再震。 “多久?”少年闭目,锁眉相询。 李斯惊讶于少年抓住重点如此之快,回答慢了半拍: “我负责齐国,主君只给了我两月时间。” 嬴成蟜眉头锁的更深了。 从秦国走到齐国就需要一个月的路程。 再加上在齐国各个城池的通传时间,买卖时间……两个月实在太赶了。 如此作为,吕氏商会的损失,会远远超过他刚才预想的。 他的师长吕不韦,这次做的是彻彻底底的赔本生意! “斯将缘由讲给公子。”李斯主动说道。 “不必了。”嬴成蟜揉着眉心:“我已经知道了。” 李斯:“……” 有无子之子称号的李通古,并不相信少年言语。 若非主君相告,连他都猜不到缘由。 少年身在距离秦国最远的齐国,万里之外,刚听到消息就猜到了? 不可能! ………… 【注1:本章中,道是理念,术是方法、手段。笔者认为,道、术并不是对立关系,而是相辅相成。道并不神秘,也不高于术。道是找到人生道路,术是如何在道路上行进。若是一个人觉得杀人好玩,那么杀人就是他的道,如何杀人就是他的术。道分正道邪道,术也一样。人人都可得道,人人都可为圣,仅一家之言。】 第198章虎压李斯,人与天斗 第198章虎压李斯,人与天斗“你去做你的事吧。”嬴成蟜摆摆手,驱赶李斯,不想看见李斯了。 这位李通古自打出现在嬴成蟜面前,不是诘问,就是否定。 嬴成蟜不太欢喜。 少年揉着眉心,思考吕氏商会撤离列国将产生的连锁反应,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了。 不到一刻时间,思索告一段落的少年睁开眼睛,打算先去填饱肚子。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他想事情想饿了。 “嗯?你怎么还没走?”少年视线中的李斯,还保持着少年闭眼前的模样,似乎在这一刻内变成了不动的石头。 嬴成蟜斜睨一眼: “我这不管饭。” 李斯神态从容,微微低首: “斯想知道,公子是否真的知道吕氏商会撤出列国的原因。” 嬴成蟜注视着李斯的眼睛,从中看到了骄傲。 骄傲的李斯拱起双手: “主君遣我来见公子,是想要公子降服斯,公子只做到了一半。 “斯只见到了公子惊人的号召力,可以为子的学识。 “主君说公子嗅觉极为敏锐,洞察力天下之最,斯还没有见到。” 嬴成蟜翻了个白眼,对降服李斯不感兴趣。 若李斯还在稷下学宫,那他会很愿意招揽。 李斯学问方面或许逊色诸子,但在治国理政方面绝对要远远超出。 可现在李斯都拜在了吕不韦门下,不用他嬴成蟜招揽就入了秦,那少年还费那功夫做甚? 降服李斯是其兄太子政的事,关他公子成蟜什么事? 他又不为王。 “师长是师长,我是我。”嬴成蟜意态闲适:“回去告诉师长,别想一些有的没的,好生辅佐我父我兄。” 李斯眼睛微微明亮,对主君特意提到的洞察力信了三分: “主君说过,公子无意争锋。 “但主君还说,备货要多备一些。 “不能等到货卖没了,临时上货,那就来不及了。 “秦王只有两个儿子,若太子遭逢突变……” 李斯点到为止,头又低下去了一点。 嬴成蟜丹凤眼眯成一条缝,心中泛起淡淡杀意。 今时的他,不惮于杀人。 舌头在嘴里顶来顶去,他上下打量着李斯,从李斯头上的高冠一直到脚下的蓝色布履。 李斯感觉浑身为之一紧,根根汗毛耸立,就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样。 [此子哪里来的如此大压迫力,比主君还大……] 李通古咬牙支撑着,只觉得膝盖都发软。 “嘭”的一声响,李斯跪了。 他双膝先砸在地上,然后是整个身体“噗通”一声紧贴地面。 他摔得晕头转向,后背传来剧痛和极大压力。 他感到性命堪忧,急忙半转身体,想要和偷袭自己的人殊死搏斗。 一扭头,当即骇去了半条命。 他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硕大虎头! 虎头大张口,一声低吼。 李斯脸皮像是水波一样荡漾,大脑“嗡”的一下和身体失去联系。 他不知自己多久才回过神,但料想应该不久。 因为虎口依旧半张着,散发着阵阵腥臭之气,味道冲的他险些又晕过去。 他身躯僵硬,处于半懵逼状态,一动不敢动,完全没有反抗意识。 他是练武不假。 但赤手空拳,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老虎啊! 李通古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公子成蟜的住所会冒出来这么一头猛虎! “好了。”嬴成蟜“嘬嘬”两声,比划手势:“把爪子拿下来,再踩一会踩死了,自己多重心里没数吗?” 黑虎左右晃了晃脑袋,“呜”了一声,似在回应。 抬起按在李斯后背上的左前爪,慢悠悠走到了嬴成蟜身边,趴在嬴成蟜脚下。 阖上虎目,开始打盹。 嬴成蟜大力揉揉虎头,软乎乎,手感极佳。 半年过去了,黑虎已经长到了四百秦斤。 剑圣盖聂不用剑,赤手空拳对上黑虎,能让黑虎吃一顿饱饭。 这还是刚刚脱离幼年期的黑虎。 嬴成蟜都不敢想象,黑虎完全长大会有多大。 “没吓到通古吧?”嬴成蟜一脸歉意地道歉:“这畜生就喜欢从背后扑人。但通古放心,它一般不咬人也不吃人。” 李斯艰难爬起,扶着依然颤抖的小腿,勉强回了一个微笑: “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话,视线还忍不住往黑虎身上瞄。 [一般不咬,那不就是有可能咬嘛!] 黑虎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轻轻蹭嬴成蟜。 看得李斯心惊胆颤,只觉黑虎一张嘴就能吃掉半个少年。 他刚才亲身体验了黑虎的力量,一个爪子就让他难以起身。 “吕氏商会这么大变动,是我父的动作。”少年突然用陈述语气说道。 语气很寻常,就像是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 李斯身体还在颤抖,心中还在惊惧。 骤然听闻少年言语,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在说甚。 片刻后,李斯的大脑处理了耳朵听来的信息,给他发去了震惊的信号。 他再不去看一眼黑虎,眼睛睁得比虎目还要大,直勾勾地看着少年。 良久,艰难道: “我听说鸽子可以跨越千里传信,是主君先告诉了公子吗?” “你觉得呢?”少年一脸漫不经心地反问。 李斯。 无言。 一个月前。 秦国。 无要事可做的秦王子楚亲自去往关中,视察郑国治水情况。 在那水泊流经之地,秦王子楚看到了白花花的盐碱。 连成片,铺在大地上,像是食物放久了而生的斑。 秦王子楚早就知道关中水患,也知道因为水患而滋生的白毛地。 但没有亲临现场,看在眼中。 文字如何描述,也无法让秦王子楚有所动容。 真碍眼啊! 秦王子楚到来四日后,大雨倾盆而至,泾水泛滥。 河水冲破堤坝,也冲裂了秦王眼眶。 秦王子楚目眦欲裂,亲眼见到昨日才见的三十里土地成一片汪洋。 那河流之声轰隆隆,比雷声还要响! 躲避不及的老秦人在河流中冲刷,和树木卷在一起,载沉载浮。 听不见其呼救声,看不清其甚模样。救援是根本不用想的事。 等水潮退去,能够捞个全尸,有个坟茔,那就是万幸的事了。 这一刻,秦王子楚突然觉得那白毛地不那么碍眼了。 至少,白毛地不吃人。 秦王子楚的到来,让关中治水秦人动力大作,十分力使出了十二分。 本来为自身为家乡而劳作的他们,又有了新的动力。 为秦国。 王都来看他们了呢! 秦王子楚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冷透了,冻得邦邦硬。 但当那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女老少跪在地上,双手趴在泥塘里,胡乱喊着“大王”,“王上”,“我的王啊”什么的。 他心中的坚冰裂开了缝,向外冒着热气。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一刻的情感之浓厚,只有那一夜咸阳宫中,父亲逼着他弑父时可比。 这些泥潭中的秦人不知道什么礼仪,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但秦王子楚能从这些秦人身上感受到的爱,远远比朝堂上那些大臣来的多。 雷雨大作。 秦王子楚叫来了郑国。 他看着眼前黝黑的老人,嗓音有些微沙哑: “能治好吗?” 郑国抹了一把雨水,常年不穿鞋的脚丫子狠狠跺了跺地: “能。” 老人在来之前,想的是重振正统水工之名,想的是流芳百世,想的是在当世将水工第一的名头从李冰脑袋顶上抢过来。 现在,老人依然这么想。 只是更想治好水,单纯治水。 老人这辈子都忘不了,关中秦人看到他的眼神——如看神。 “多久。”秦王又问。 “十年十年。”老水工有些不耐烦了。 总问来问去作甚呢?现下正是抢修堤坝的时候,不帮忙就滚啊! 秦王子楚察觉到老水工语气不善,心情焦虑。 他没有怪罪,而是起身上前,握住了老水工的手: “阿公,别嫌寡人话多。 “寡人知道的越清楚,这水越能治啊。” “你知道顶个甚用?你能让他们都活过来吗!你会治水啊!”连日的死人,让郑国情绪极为暴躁。 秦王子楚这一握手,一席话,彻底点燃了老水工。 郑国甩开秦王子楚的手,斜指上空: “你坐在五匹马拉的车里!车停在高山上! “你在洪水冲不到的地方看着,乃公不爽,却也管不到你! “可你下来作甚?非要说这几句话作甚!彰显你的仁德吗? “看可以!别说话!” 老水工不等秦王子楚开口,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远远的,隔着“哗啦啦”的雨水声,秦王子楚还能听到老水工的大声抱怨: “呸!耽误乃公做事!” 秦王子楚拦下要捉拿老水工的士卒,站在门口,望着老水工的背影。 片刻后,他忽然走入雨中。 雨水声从“哗啦啦”变成“啪嗒嗒”,全都打在了伞上。 早就有所准备的嬴白侍立一旁,双手撑伞。 秦王子楚打掉头顶的伞,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任凭雨水打湿了全身。 他学着刚才老水工的动作,用力抹了一把脸上雨水。 这把雨水还没抹下去,新的雨水又占据了他满脸。 “王上……”嬴白拿着伞凑近,担忧唤道。 “孤没事。”秦王子楚眼睁睁看着天。 雨水打进他眼中,他也不眨一下。 “孤还没死。”秦王子楚忽然说道:“没死就没事!” 常侍嬴白急声高呼: “太医令何在?速传” “白!孤真的没事!”秦王子楚一把捉住嬴白手腕,打断嬴白言语。 嬴白与秦王子楚双目对视一瞬,急忙低下了头: “臣僭越,请王上责罚。” “抬起头,看着孤。”秦王子楚的声音很坚定。 嬴白身躯颤抖一下,缓缓抬头。 她看到了一双满是水的眼眸,泛着让她愿意为之去死的水光。 “孤要与天斗!”秦王子楚再次望天:“白,你说孤能赢吗?” “能。”嬴白跪在泥地里。 她以额触地,像是那些不知礼仪、不会说话的治水百姓,声线颤抖: “王上没输过!” 她的王要和天斗,她自今日不敬天。 秦王子楚攥紧拳头,声音在暴雨中依旧凝聚: “让吕不韦过来见孤。” 大约两刻,吕不韦来此。 秦王子楚开门见山: “五国的粮都到了吗?” 吕不韦恭敬回应: “皆已送到。” “先生以为,我们还有第二批粮吗?” “没有。” “和孤想的一样……孤听说,先生最近很忙啊,先生的门客超过三千之数了吧?” “臣广收门客,是为大秦招揽人才。” “嗯。先生年岁渐长,如此繁忙,孤于心不忍啊。这样吧,先生将吕氏商会从列国撤出,全都调到秦国来吧。这样,先生身上的担子就少一些了。” “……这……” “先生说要治水,寡人同意了。先生说要修书,寡人不做声。寡人现在想管先生借点钱粮,先生是借,还是不借呢?” “……臣回咸阳以后,立刻安排人去往各国,贩卖一应货物。” “这就对了。先生是秦相,还要外国的生意作甚呢?总不能是留后路吧?” “臣不敢!”吕不韦跪在地上。 “先生这是作甚?我秦国可没有下跪的礼仪。”秦王子楚扶起吕不韦:“先生啊,你的吕氏商会这么富裕,以此招人治水,至少能缩短一半工期吧?” “……是。” “那就好。”秦王子楚吁了口气,道:“秦国没了寡人可以,没了先生可不行。先生离开咸阳如此之久,政务怕是连相邦府都堆不下了。请先生乘寡人的车回咸阳,如何?” 吕不韦不敢推辞: “唯……敢问王上,齐国使者要如何应对?” “成蟜年岁虽小,但这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安安他跳脱的性子也是件好事。”秦王子楚笑着道:“让芈宸出使齐国吧,这门婚事寡人接了。去的路上记得要热闹一点,成蟜不仅是寡人儿子,也是赵、魏、燕、楚、韩的相邦啊。” “唯。”吕不韦应声。 转身离开,刚走三步。 “对了。”身后传来秦王子楚的声音。 吕不韦止步,回身,低首,恭敬聆听王意。 “先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哪里能够没有赏赐呢?孤可是知道先生是不做赔本生意的。”秦王子楚一脸轻松地道:“趁着孤还未死,多做些事。先生以为,文信侯,如何啊?” 第199章风云变幻 第199章风云变幻 咸阳城外。吕不韦望着眼前这座没有城郭的天下第一城,看着那直插百米高云霄的中央王宫,怔然许久。 刚拜入吕不韦门下就备受宠信的李斯行至主君身前,恭敬、而又自然地道: “主君在看甚?” “在看我的埋骨地。”吕不韦喃喃有声。 他知道,这辈子是无法摆脱秦国了…… 失去吕氏商会的他,已然没有退路了。 “走吧……”吕不韦登上了马车。 五马王车缓缓而行,拉着秦相,进入咸阳。 归咸阳五日,吕不韦敲定了去往列国兜售商会的人选。 第六日,除了李斯要跟着典史芈宸一同前往齐国,暂未起行。 负责其他国家的人皆离开了咸阳。 这些人将经过函谷关,去往崤山以东。 同日,秦王子楚归咸阳。 翌日清晨,秦王子楚在信宫前殿召开大朝会。 封吕不韦为文信侯,封地洛阳,人口十万户。 文官之首为相邦,爵位之巅为君侯。 今年四十三岁的吕不韦,官爵到顶,位极人臣。 朝堂大震,诸多武将不服,大闹。 凭什么他们进一等爵位要踩过尸山,趟过血海,打生打死。 四公之一的王陵,现在的爵位也不过是第九等爵五大夫,差了吕不韦十一等! 吕不韦这个贱商鸟军功没有,就能一跃而成第二十等爵彻侯? 军功爵,军功爵。 有军功方可以进爵。 他吕不韦自从打完东周国,时至今日就再没战过,哪里来的军功? 他天天不就是舒舒服服坐在府上,拿着笔写几个鸟字,摆弄摆弄竹片子吗? 难道笔墨、竹简能够杀敌吗? 官位。 武将们大多不在乎,王上爱让谁上让谁上,能做几年? 爵位。 武将们很在乎,因为爵位是继承制。 吕不韦是文信侯。 若无大祸事,吕不韦的嫡长子也是文信侯。 面对群情汹涌的朝堂,秦王子楚只说相邦有大功,却没有说出具体是什么大功。 秦王子楚用他为王的威严、威望,强行将诸将怒火压了下去。 随后,秦王子楚宣布,秦国将在一月后闭关锁国。 除了咸阳,秦国各地皆不对外开放。 外国人入函谷关后,只能走一条路。 通往咸阳的路。 下了大朝会,诸将看吕不韦的眼神皆没有善意。 若不是吕不韦走得快,就被杨端和、樊於期这些秦国当代将领强迫比武了。 秦王子楚带着参加大朝会的秦太子政前往膳宫用膳。 父子二人就食期间,秦王子楚屏退左右,考教儿子: “今日观政,有何感想。” 十岁的太子政放下手中的箸,陈述己见: “父王是故意引起军武与师长的对立,以此来钳制师长权力。 “没有军权,师长权力再大,父王也随时可以收回。 “闭关锁国之政策,政以为父王是要封锁消息、麻痹列国……父王是打算全力治理关中水患吗?” 秦王子楚不置可否,给儿子盛了一碗羊汤,里面满满的羊肉: “羊肉温补,最是养人,多吃一点。” 太子政应了一声,双手接碗。 默默吃肉,默默喝汤。 十岁少年将肉吃完,汤喝完,放下勺子,突兀问道: “父王,你讨厌母后吗?” 秦王子楚没有回答。 似乎嘴中的羊肉极难咀嚼,需要他全身心投入才行。 太子政神色黯然,没有了食欲,没有问二遍。 少年强迫自己的身体进食。 近乎在秦王子楚放下碗箸的同时,少年也放下了碗箸。 秦太子政心不在焉得将瓷碗放在桌案上,听到一声稍微有些重的碗砸桌案音。 略有些重的声音还在响,秦太子政就突兀听到了父王问话: “若是寡人和你母后之间,一定要死一个,你想要谁死呢?” 太子政抬头,正对父王双眸。 父王眼中的漠然、无情,让他骇然、惊惧。 双唇颤抖,难以出声。 双目大睁,不视人物。 十岁少年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死了一次。 等他活过来时。 “父王!”他高声喊着。 急切而慌乱地站起身,转圈四望,再次呆在原地。 秦王子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膳宫后堂只剩下太子政一个人。 少年双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抓着头。 [若是我没多嘴问问题,若是我放碗的声音轻一些,父王是不是就不会……] 午后。 太子政找到母亲,将今日膳宫之事悉数相说,声线颤抖。 赵窈窕天生妩媚的脸上满是怜爱,摸着儿子的头: “无事,你父在逗你呢。” 她抱住儿子,轻轻拍打儿子后背,嘴上不住地安慰着儿子。 待将儿子哄走之后,赵窈窕站在铜镜前,自视窈窕身姿。 玉手从完美的下颌线划过,落在雄起双峰间。 贝齿咬着下唇,发出了一声娇媚呻吟。 她面目潮红,含羞带笑,指着镜中的自己道: “秦异人这头寄豭要作甚,你哪里能够抗衡呢? “你既然跑到了他的圈,就只能乖乖得将身心都奉献给他。 “除了完全相信他,你什么都不能做呢……你要让你的儿子为王啊。 “你名窈窕,而非夭夭。” 八日后。 秦国使者芈宸路过韩国新郑。 使齐队伍大张旗鼓,喜气洋洋,像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秦国神童与齐国公主定亲。 韩王宫。 姬夭夭为韩王然召唤,商讨秦齐联姻之事。 商讨宫室内,聚集了韩国能叫得上名的所有臣工,连向来不出东海宫的韩非也在。 这架势,好像秦使不是路过新郑去和齐国联姻,而是专门来新郑和韩国联姻似的。 姬夭夭在商讨全程心不在焉。 在韩国君臣如临大敌的氛围中。 姬夭夭歪着头,单手托着下巴,凤目盯于一处,视线没有聚焦。 [蟜儿应该很不欢喜吧?会不会在担心惹那个白氏女郎不快呢?] [秦子楚这么急,是不是要死了啊?] [可怜的阿姊,明明猜到秦子楚的险恶用心,却只能装着不知道。] [像我当初一样……深陷泥塘,可以自拔而不自拔。] “夭夭,夭夭?夭夭!夭夭!!!”韩王然连续呼喊了四声。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姬夭夭回神,抬起俏脸: “嗯?王上请言。” 她丹凤眼斜飞入鬓,凤目微移间闪烁精光,威严竟似比韩王然还要足。 韩王然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一脸诚恳地道: “我们和赵国、魏国、楚国、燕国,一起合纵迫秦的时候,齐国没有参与。 “现在我们五国好不容易将秦逼到了无法发展之境,齐国要和秦国联姻,这不是在背刺我们吗? “秦、齐,这两国联合,就像是自西向东连了一条横线。 “我国就在这条横线的西端。 “秦国若是出兵,没有救援,我国第一个遭殃。 “如何能够制衡秦、齐呢?” 姬夭夭看了一眼室内群臣: “诸公不是说了吗?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刚刚治水,一年半载动不得手。 “秦之底气在于齐。 “想要治秦,当要治齐……” 姬夭夭侃侃而谈,韩国群臣多颔首同意。 这本就是他们刚才说过的话。 他们并不知道,姬夭夭刚才胡思乱想,根本就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姬夭夭所说的话,是其认为韩国群臣会说的话。 她眼皮眨动间,就能想出三四条应对之策。 韩国姬夭夭,善权谋,有女申不害之称。 其子嬴成蟜,类之。 齐国,稷下学宫,嬴成蟜的屋舍内。 嬴成蟜轻描淡写地说道: “师长借着父王的宠信,仗着父王的依赖,想要以此攫取更大更多的权力。 “反过来,父王凭借师长想要掌权掌大权的心理,迫使师长在秦国不断加注。 “你回去,替我给师长带句话。 “当他在凝视父王时,父王也在凝视着他。” 李斯心悦诚服地躬身: “斯定会带到。” “这回能走了吗?”嬴成蟜笑问。 李斯颔首,眼中的骄傲隐到了最深处,为震撼所取而代之。 远在齐国,能够仅凭借吕氏商会西迁秦国,而知悉咸阳发生之事。 这不仅要对事态洞若观火,更要对秦王子楚、秦相吕不韦都知之甚深。 李斯认为自己猜不到吕氏商会西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只知主君吕不韦,而不知秦王子楚。 若少年只是将局势分析个透彻,李斯的震惊不会一直持续。 他自忖若是居于少年之位,也说得出来。 儿子了解师长、父亲,并不稀奇。 但少年不仅说出了局势,连其主君封侯之号为文信,封地为洛阳十万户都说了出来,就像是亲身在朝堂上一般。 李斯自思,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主君吕不韦也没有提醒他此事。 李通古不认为是主君想要让他大吃一惊,主君没有那么无聊。 [或许……主君也不知道二公子如此神异……] 他想着,就要离去。 转身的刹那,他听到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我兄有事,杀尔全家,夷你三族。” 李斯惊立当场,骇然回首。 他看到少年一脸天真地摸着虎头,面带微笑,一脸纯真。 于是,李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此纯真,贤名远播的公子成蟜,会说这等暴虐之言?] 孩子扬起那张极为纯真的笑脸,看着李斯: “怎么还不走?我真不管饭。” 李斯有些恍惚。 刚才好像、似乎、大概、可能,听到的声音,也是如此尖锐…… 他应了一声离开了,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在处理好齐国事宜后,李斯带着师弟张苍回到秦国咸阳。 他首要之事便是寻主君吕不韦。 在讲述与公子成蟜打交道的经过之后,李通古问出了那句不确定听没听到的言语: “……斯不知道是否幻听。 “在我将离开之际,好像听到公子成蟜说其兄有事,杀我全家,夷吾三族。” 吕不韦收敛弟子说出其封号,封地的惊色,一脸坦然告诉宠信的门客: “你没听错,成蟜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的他还仁慈一些,只说杀我一个……吕不韦想到了那个见到战场尸横遍野,吐了又吐的少年,突然有些怀念。 寒意骤起,自心头弥漫李斯全身。 想着咸阳流传公子成蟜七岁杀人的传闻,李斯勉强笑着,道: “公子成蟜要我告予主君。 “主君在凝视秦王时,秦王也在凝视主君。” 吕不韦点点头,摇头感叹。 弟子的言语还是和往常一样,一针见血。 挥退李斯后,吕不韦展开一直拿在手上的竹简。 竹简是秦王子楚送来的。 大概内容是大肆招人于关中治水,将治水当做一场仗来打,与天开战! “若是成蟜知道了王上身患瘿气,想必就不是让人带话,而是自己回来了……”吕不韦呢喃着:“王啊,你拦不住治水,便发动全国之力治水,与天争命。你想要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成五代秦君未完之霸业。可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到那时吗?秦国当行王道,不当再行霸道……” 秦王子楚元年,四月九日。 燕国伐齐,以齐国灭燕,祸乱燕国全境之名。 消息传到嬴成蟜耳朵里的时候,嬴成蟜正在上课。 视线瞥向台下,一阵头痛。 他能严词拒绝与齐国公主田颜的定亲。 也能狠下心,将貌美少女拒之门外。 更能凭借齐国重礼仪、尊重人的风气,仗着稷下先生的身份不给齐王建和后太后的面子,拒不进宫,完全不给撮合机会。 但他不能不在稷下学宫讲课啊…… 他必须拉拢诸子、稷下学子,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他现在每次讲课,第一排最中间的席位上,都坐着七公主田颜。 每次七公主田颜都低着头,默默流泪不止,从上课哭到下课。 “七公主,你不要哭了行不行,我到底如何你了?”无视少女将近两个月的少年实在忍不住了。 就这两个月,他在稷下学宫的热度一直冒火,但风评却是急转直下——嬴子对七公主田颜始乱终弃的传闻,那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少年对这帮小头控制大头的学子们恨得牙痒痒,想要全都抓起来,送到秦国关中去修渠。 他才八岁啊! 他又不是嬴政那个禽兽! 田颜低着头,不说话,憋住了哭声。 稷下学子们看七公主的眼神有多可怜、同情、仰慕。 转到嬴成蟜身上的时候就有多可恨、可耻、非人哉。 嬴成蟜:“……” [关我屁事啊!我干嘛了?!] 他觉得自己的秦人血脉觉醒了……他想把这个学堂的学子都杀了! “七公主。”少年无奈地敲着田颜身前小案几,咬牙道:“你今日必须还我一个清白!” 第200章诸侯得所愿,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200章诸侯得所愿,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田颜扁着嘴,望着面有怒色的嬴子。脑海中反复播放廷尉府门前,嬴子持剑杀人的一幕。 她越看越害怕,嘴唇颤抖着,红肿的眼圈大了不止一圈。 “哎!”嬴成蟜眼见七公主鼻子一抽抽,又有大哭的架势,近前急言:“你别急着哭!你到底为甚哭你说清” 话没说完。 田颜见其凑的更近,小脸吓得煞白,感觉随时会被一剑刺死。 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大哭起来。 嬴成蟜哑然,站在原地。 望天,扶额,长叹息。 他自认,自己是个很有急智的人。 可面对一个十岁小女孩,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半点办法。 [这小屁孩分明是针对我!] [看样子,齐国已经知道我的目的,特意派这女的来恶心我!] [鲁仲连……当初不该心软的……] 手掌下,少年面庞阴沉,怀疑是鲁仲连这个齐人告的密。 后悔没有下杀手,不该相信鲁仲连子的贤名。 “燕国打过来了!燕国打过来了!”学堂外,不知是谁在大声呼喊。 嬴成蟜眉头一皱,列国动作比他预想的要快上一些。 耳畔,烦人的哭声和“燕国打过来了”二重奏,回响个不停。 少年拿开手,低头看看七公主,眼睛一亮。 他有办法了! [我现在的人设是君子,最讲道义。] [燕国发动这不义之战,我不去制止哪里行呢?] [不让我在稷下学宫刷声望、好感度,那我去别的地方刷就是了。] [有能耐,你们就把这女的送到前线恶心我。] [你敢送,我敢杀。] 嬴成蟜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田颜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竟是晕厥了过去。 “七公主晕倒了!快叫医者来!”嬴成蟜后退半步,举起双手,急切大喊着:“送往王宫!送往王宫!” 随着嬴成蟜一声呼喝,本就躁动的学堂大乱。 “七公主怎么会晕倒了?我会医!我来看看!” “燕国来伐,公主晕厥,这是上天的警示吗?” “嬴子……你后退半步是认真的吗?我记得嬴子就懂医术啊……” “都坐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稷下学宫祭酒邹衍维持秩序,走向七公主田颜。 他为了聆听天意,精进学说,常年与山川走兽飞禽为伴,对医学颇为擅长。 “燕国打过来了!燕国打过来了!”学堂外的声音越发嘈杂,不知是几人在喊…… 一个时辰后。 齐王宫,后太后寝宫。 “太后,燕国打过来了……”齐王建在母亲耳边倾诉。 后太后闭着双目,“嗯”了一声,虚弱地问道: “儿啊,你如何想啊?” “母亲如何说,儿就如何做。”齐王建握住母亲的手,稍稍用力:“是战是和,皆由母亲做主。” 后太后睁开眼眸,偏头去看儿子,神情复杂。 齐王建十四岁登基,至今已有十六年。 早年因为齐王建年幼,后太后代为摄政,治理齐国。 这一代,就是十六年。 后太后曾经在齐王建二十岁的加冠礼后,放权给齐王建。 她本以为儿子看了自己治国六年之久,耳濡目染下,怎么也能学个六七成。 结果,一成都没有。 后太后一怒之下收回权力,要齐王建继续观政学习。 她当时想的是,什么时候儿子可以了,什么时候再交出权力。 现在她时日无多。 遇到大事,儿子还在问她意见,毫无主见! 十年过去,她的儿子似乎没有半点进步…… “孤在问你。”后太后语气加重:“燕国来伐齐,你这个齐王是如何想的!” 齐王建一脸尴尬,缩缩脑袋: “颜儿今日在那竖子课堂上哭晕过去,太医说是惊厥以至,现在还哭的厉害,我过去看看……” 齐王建穿着华贵蓝锦,近乎逃跑地走了,脚步匆匆。 后太后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面目肉眼可见得憔悴了不少,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儿子如此,她不放心走啊! “田单在外面吗?”后太后问身旁侍女。 她刚才就宣召,召田单来此。 侍女颔首应声。 后太后吩咐侍女去领田单进来。 侍女从之。 须臾,田单拄着拐杖进入,步履有些艰难。 他的腿伤还没有好利索,走起路来,膝盖还有阵痛。 “拜见太后。”田单行礼。 后太后没有回话,只是摆动一下手,便算是答复了。 时至今日的后太后,不想再将所剩无几的力气放在礼仪之上: “来伐者不是楚国,不是魏国,而是燕国。 “田单,你有没有想到过?” 田单自行起身,摇摇头: “单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来攻的竟然是燕国。 “就算是没有男人的赵国来攻,单都不会如此惊讶。” “这是好事。”后太后沉声道。 从她遣使者赴秦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若是秦国应下了此事,齐国有极大可能要打一场仗。 合纵伐秦,齐国不去。 现在齐要联姻秦国,破五国合纵,列国怎么可能在旁静静看着呢? 这其中的区别是,到底和哪国开战。 燕国……真是再好不过了。 五国之中,除了今天做魏国附属国,明天做秦国附属国的韩国,就属燕国最弱! “确实如此。”田单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要是楚国打来、魏国打来,哪怕没有男人的赵国打来他都很是担心。 久不上战场的齐国士卒,实在是太过羸弱。 燕国……呵。 六十万人败给十三万人,这仗田单都不知道怎么打的。 事后打听消息,复盘,田单也不知道燕军是怎么溃败的。 还是两路大军,接连溃败两次。 “此战,务必要胜!”后太后叮嘱:“我国想要继续置身事外,不理中原事宜,一定要表现出有一战之力!让列国不敢进犯!” 老将郑重点头,一脸严肃: “田单明白。” 没有人比田单更清楚齐国战力。 不说士卒疏于作战,就说国内将领也是凤毛麟角,找不出一个像样的。 明明原本齐人很善于打仗。 唯一打进秦国函谷关的,就是齐将匡章! 秦国名将蒙骜,也是齐人。 但自齐国灭过一次国以后,齐国的重心就从军武向经济转变,从外出打仗到想法搞钱。 可偏偏后太后将要离世。 为防止列国在齐国权力交替之际,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后太后选择先下手为强。 和秦国联姻,给列国来攻借口,向天下展示一下齐国依然能打! 深受儒学思想熏陶的后太后认为,齐兵们保卫国土的战力,远远大于在外打不义之战的战力。 后太后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 “来攻的燕国是最弱的国家。“我们的士兵又是在我们的国土上作战,抵御外国入侵。 “天时、地利、人和,我国都占了。 “这一仗要是败了,齐国就会变成列国眼中,放在砧板上的鱼肉,可以随意宰割。 “公已经救了齐国一次。 “孤在此,请公再救齐国一次……” 后太后强撑着,下了床,拱手行礼。 冒着冷汗,咬着牙,将腰弯过了九十度。 田单正色受之,回礼: “田单领命!” 后太后眼睁睁看着老将拄着拐杖,走出了寝宫,才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身子猛的一倒。 她的力气用尽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太后!太后!”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我去禀告王上!” 后太后依稀间,能听到耳边宫女的急声。 她想张嘴,说一句“孤死不了”。 嘴张开一点点,声音轻微到只能在喉咙处打转。 [罢了……] 后太后闭上嘴,沉沉睡去。 梦中,她流泪,张嘴,发出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 “阿父……阿父……” 临淄进入战备状态。 齐将田单为将军,持虎符,招兵迎燕,保卫家园! 大军将在半月后起行。 翌日。 稷下学宫,嬴成蟜屋舍。 嬴成蟜邀请鲁仲连一叙。 鲁仲连刚走到嬴成蟜屋舍门口,就感觉到了极为明显的杀气。 他抽了抽鼻子,没有闻到一星半点的血腥之气。 “那就是杀我的了……”他喃喃自语。 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了散发杀气的大门。 呼于门口相迎。 在鲁仲连跨过门槛,走出三步后,立刻关上了大门。 鲁仲连回头看了看,竟然笑了一下,走路速度加快了许多。 “着急去死吗?”呼不解,小声嘀咕。 大堂。 鲁仲连步入,对坐在正中,身下有头黑虎的嬴成蟜拱手见礼。 嬴成蟜摸着黑虎脑袋,仰起头,神情复杂: “我原来以为是你泄的密。 “但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我又觉得或许是我想多了。 “先生真是让我好生为难,不知是杀,还是不杀。” 鲁仲连子倒是一脸坦然: “我并不确定嬴子在说甚,大胆猜测一下……是因为七公主之事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嬴成蟜很是阴郁:“她在稷下学宫这两个多月,让我很是难受啊。听课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但有多少是真的来听课的呢?全都是看个热闹!以我为竖子!真是笑话!” “嬴子多虑了。”鲁仲连子哈哈大笑:“一个小女郎,撼动不了嬴子的贤名。说的那些人就像嬴子所说,图个热闹罢了,不会有几多人真那么想的。” 嬴成蟜不这么想。 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他,太清楚谣言舆论的威力了: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 “说的人多了,说的时间久了。 “真的能变成假的,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他们最开始是没有那么想我,也只是为了有趣。 “但此事若是不终止。 “要不了多久,我始乱终弃的名声就会坐实!” 鲁仲连子不信,上下打量着嬴成蟜。 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嬴成蟜个头,有些无语地道: “公子啊,你才八岁……始乱终弃这个词,哪里会在你身上坐实呢?” 嬴成蟜不想就这个话题较真。 鲁仲连相信不相信他无关紧要,这对于他而言没有意义。 他捏着下巴,眯起双眸: “不说这个了。 “我突然又发奇想。 “先生是不是故意这么坦然入门,就是为了让我打消疑虑,不杀先生呢? “……其实就是先生告的密,对吧?” 主人起杀心。 黑虎猫腰探爪,做扑击之势,想加餐。 鲁仲连视而不见,沉吟半晌,良久方道: “若是与他人言说,我会陈述道理,摆脱嫌疑。 “但与嬴子,我最擅长的道理就失去作用了。 “我猜到了嬴子所想。 “嬴子猜到了我猜到了汝所想。 “这就像天空,永远没有尽头。 “我只能说我没有告密,却不能说服嬴子相信我。 “杀我与不杀我,都是小事,嬴子决定就是了。” “彩。”嬴成蟜鼓掌称赞:“先生已经说服我了。先生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少年用尽最大力气拍打黑虎,勉强透过那层防御力极高的皮毛,让黑虎有那么一丝被打的感觉。 黑虎炯炯有神的虎目耷拉下来,没什么精神似的,重新趴在少年脚下。 嬴成蟜揉着生疼的右手: “秦国利用齐国转移列国注意力。 “燕国借着列国对齐国不满的势头伐齐,想要展现燕国战斗力,以免遭到周遭国家蚕食。 “齐国利用秦国给列国来攻借口,也想展现战斗力。让列国知道齐国没有那么好攻下,以此保证权力顺利接替。 “三晋和楚国不出一兵一卒,看燕、齐相斗,想来应该也是欢喜的。” 少年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谁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唯独我不行。 “我这个追求道义的君子,听到燕国向齐国发动不义之战,哪里能够不前去呢? “先生啊,你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呢?” 嬴成蟜虽然是询问,但却没有给鲁仲连留下回答的时间,自顾自地说道: “我要跟着齐国大军去保卫家国,先生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这样我改变主意的时候,可以直接杀掉先生,很是方便。” 鲁仲连看看懒洋洋的黑虎。 这是他从进门之后,第一次正眼看黑虎。 “我能拒绝吗?”他苦笑。 “怕是不能。”嬴成蟜叹气:“我身不由己,先生也要身不由己才行啊。” 半月匆匆过去。 田单领大军起行,稷下先生嬴成蟜、鲁仲连随行。 又过六日。 狄邑。 两军相遇。 第201章不听嬴子言,吃亏在眼前 第201章不听嬴子言,吃亏在眼前 狄邑,齐国城池之一,位于济水之北。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此城原本是鄋瞒国都城。 而鄋(sou一声)瞒国是狄人政权,属于长狄一支。 三百年前,狄邑是一座很有名气的重城。 时光荏苒,此时的狄邑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成为了齐国一座建有城郭的普通小城。 嬴成蟜在齐国士卒的保护下,远远眺望狄邑。 阳光正好,空气清新。 五月的风不冷不热,吹在人身上蛮舒服。 古城城楼上有人影来往,大白天紧闭的城门透着一股子肃杀。 少年抽动鼻子,闻不到一点血腥之气,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低头四视,目之所及看不到一点血迹和人体组织。 少年身后,是一列列排布错乱的营帐,看上去一点也不整齐。 少年和齐国将军田单提过此事,为什么安营扎寨不好好规划一下。 少年记得,老将当时的眼神略有一丝轻蔑: “嬴子不懂战事,打仗是不看营地整齐的。” 嬴成蟜就不说话了,他确实不懂。 只是他记得,廉颇统领的军队,营帐就很整齐。 少年长出一口气,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亲临大型战场。 齐军出动了十五万人。 而对面的燕军,出动了二十一万。 近一个月的时间,燕将剧辛连克齐国两座城池,一大一小。 小城便是眼前的狄邑。 “嬴子别看了。”田单单臂抱起少年,笑呵呵道:“在外面能看个甚出来?晚上我带你去城里看。” 此时太阳正高,就要到午时。 嬴成蟜脸现犹豫之色,视线飘忽,似乎不敢和老将对视。 田单心奇,嬴子可不是不敢说话的人啊: “秦人也如此不爽利吗?” 嬴成蟜脸泛一丝恼怒,似是少年人挂不住脸: “我是想说将军不要轻敌! “剧辛成名乃是在赵武灵王麾下,精通兵法,著有《剧子》九篇! “我在燕国时,发现剧子此人战阵多变,因时因势更因人。 “燕赵大战时,若燕国将军是剧子,或许此刻就没有赵国了。 “去岁燕国战败不是燕军的错,而是燕将栗腹的错。” 少年望着老将的眼睛,看到那丝轻蔑更加明显了。 少年不知道这是这是对自己指手画脚轻蔑,还是对燕军的轻蔑。 田单都有。 他既觉得少年不通战事,也是打心眼里没瞧得上燕国军将。 老将漫不经心地颔首: “嬴子所言极是,单铭记于心。 “晚间在狄邑中,单复述给嬴子听。” 嬴成蟜脸上恼意更为明显,提高音量: “将军还是让我先去一次狄邑吧! “燕国发动不义之战,没有道理。 “让我试着劝说,看看能否兵不血刃得收回狄邑、聊城,让他们回到燕国。” 老将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齐国需要一场战争立威。 好不容易等来了燕国,这个时候怎么能打都不打就让燕国回去呢? 燕国若是真的被说回去了,得利的只有眼前少年,声名会再上一台阶。 齐国肌肉没展示出来,没有震慑列国。 那太后身故的时候,楚国、魏国趁机偷袭怎么办呢? 还靠嬴子的一张嘴吗? “来人,送嬴子归帐。”老将将嬴成蟜交给亲兵,对脸泛急色的少年笑道:“嬴子口舌还在动,我就已经收复狄邑了。” 亲兵小心抱起嬴成蟜。 嬴成蟜使劲挣扎,大声提醒: “将军!此战不会那么容易的啊!我们短期内一定拿不下狄邑的!不要让将士白白浪费性命了!让我去试试吧……”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被抱远了。 田单脸色不太好看,拄着的拐杖深陷土中。 这不是动摇军心嘛? 要是他的部下有人敢在大庭广众这么说,他一定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老将环顾一圈,想看看周围齐兵是否受了少年话语影响。 看到周围齐兵脸上还是满满的自信,老将放心了。 虽然齐兵人数比燕兵少了六万。 但燕兵六十万败给赵卒十三万的光荣战绩,让齐兵个个信心十足,有必胜之心。 “升大帐!”田单下令。 他要攻城了。 诸将齐聚大帐议事。 议论之后,各自散去,筹备半个时辰后的攻城。 不知何时等候在大帐外的鲁仲连,在诸将全都散去后步入大帐,对田单行礼: “见过将军。” 田单立刻还礼,神情明显比面对嬴成蟜的时候认真、正式了许多: “鲁先生多礼了。” 老将知道鲁仲连曾在邯郸之战中出过大力,是真正经历过大型战事,并出谋划策功成的。 不像某八岁小儿,只会照读竹简上的文字。 “可否请将军将作战策略说与我听。”鲁仲连知道战事马上开打,时间紧迫,直抒胸臆。 田单点点头,也不废话,将刚才所研究的作战策略都说了出来。 鲁仲连听完田单所言,视线低垂看了眼田单的拐杖,拱手抱拳: “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眉头一皱。 先是被嬴成蟜泼冷水,又被鲁仲连泼冷水,他心中开始有火了。 往常极为尊重稷下先生的老将冷哼一声: “我田单曾经以只有五里的内城,只有七里的外城,残破不堪的士卒,打败了有上万辆战车的燕国,收复了齐国的失地。 “现在我有十五万大军,先生却说我攻打一个小小的狄邑打不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鲁仲连正想解释,田单却不想听了。 老将唤人,将鲁仲连带离大帐。 半个时辰后,齐军攻城,战事打起。 这一打,就打了三个月,狄邑仍没有攻下来。 嬴成蟜、鲁仲连在军营内漫步。 这三个月,二人没有见过田单一面。 每一次通报,都被田单拒绝了。 少年的鼻子中是习以为常的血腥气,耳朵里是听习惯的嘶吼声。 草木为人血浇灌生长,茂盛了许多。 饥时人吃草,战时草吃人。 土地处处可见血迹。 红的是刚泼上去的,黑的是早泼上去的。 少年看着城楼上的影影绰绰,望着周围几乎个个带伤的齐兵,默默低下头。 他的心情很压抑,大型战场的残酷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观的出现在他面前。 昨天还鲜活的人,今天就连身体都拼不齐。 人命都不如脚下的野草,没的又快又突然。 这一仗从五月初打到了八月,还没有打完。 少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但他知道,秦国一统天下的路上,会死更多人…… “那就死吧……”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一出口,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怔怔出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血,如此不拿人命当人命。 他想起了让李斯带给师长的那句话。 那句话是他改的,原话是——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此刻,少年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在影响世界的同时,也在被这个世界所影响。 世界影响潜移默化,让他平常无所察觉。 而等他发觉时,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和刚穿越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想到他接兄长时,看到几百具尸体时后大吐特吐。 他闭上眼睛,既有莫名剧烈变化的慌乱,又有对当初吐个没完的不解。 尸体有什么好怕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有什么可吐的吗? 人,甚至无法共情当初的自己。 鲁仲连看着闭目少年,沉默着,陪在少年身边。 他听到了少年说的那句话。 他没有半点的惊讶。 一个立志要革命,对掌控天下的贵族集体动手之人,哪里会在乎人命呢? 这个八岁的少年,能够放弃了自己的无上权力,还有什么放弃不了呢? 若不是看明白这一点,他鲁仲连怎么会放弃了这么多年的高义之士,下跪投靠呢? 越身居高位的人,越容易牺牲他人,越对自己所持甚重,吝啬一丝一毫的付出。 可能够改变天下的人,恰恰是身居高位的人。 原本鲁仲连以为,这会是个死循环。 身居高位的贵族,个个费尽心思争权夺利。 怎么会愿意拿出自身拥有的名利,来拉那些他们眼中的贱民一把呢? 而那些原本是贱民的人爬上了贵族的位子,大多不但不会拉一把曾经共苦难的贱民,还会咬着牙蹦着高地踩更狠。 这些爬上去的贵族,大多剥削黎民百姓比那些生来就是贵族的人要狠的多。 鲁仲连憎恶贵族。 更憎恶自身有朝一日,变成自己所憎恶的人。 所以他不出仕,不为官,只在稷下学宫讲学。 会为了心中的正义抗秦。 也会为了心中坚持,坚决不收赵国谢礼,径自离去。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归宿会和庄子一样,直到他在好友孔斌的引领下见到公子成蟜…… 鲁仲连自认,自己要是出生在秦国王室,决计做不到少年这么大公无私。 这是造自己的反啊…… 好友孔斌说少年其实不是君子,鲁仲连不认同。 谁说公子成蟜不是君子? 这可太是君子了! “二位先生。”一个士卒跑到嬴成蟜、鲁仲连身前,行了一个军礼。 嬴成蟜睁开眼。 从士卒身上所穿有别于普通齐兵的甲胄,知晓这是田单的一个亲兵。 士卒不等二人回话,低着头,沉声说道: “将军请两位先生见面相叙。” 嬴成蟜和鲁仲连对视一眼,道: “带路。” 少年背对残阳,跟着亲兵行走。 残阳如血。 中军大帐。 嬴成蟜、鲁仲连联袂而入。 时隔三月,他们终于又见到了田单。 田单和三月前相比憔悴许多,老态毕现,眼中满是红血丝。 老将挥手,让领路亲兵退出去。 亲兵行礼出帐,帐内就只剩下田单、嬴成蟜、鲁仲连三个人了。 老将内心经历过片刻挣扎,便一脸惭愧躬身行礼,如泣如诉: “三月之前,二位先生就说我攻不下狄邑。 “我这个鸟人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不听劝阻。 “请两位先生告诉我,是如何做下的判断呢?” 齐人鲁仲连没想到这场战事竟然将老将逼到这样的境地,快走两步扶田单: “田公,何至于此啊?” 田单垂头弯腰不肯起: “临淄城内,现在已经有小儿唱歌了。 “大冠如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我国如此,其他国又会是何等样啊? “求两位先生,告诉单破城良策啊!” 嬴成蟜看出了老将的悲痛,但他没有一点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过场动画一样。 仿佛身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一个npc。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想去细想。 他不言不语,无视帐中二人,走向大帐中央摆放的桌案。 像是一个进了npc屋子,转圈搜查找物品的玩家。 桌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和舆图以外,最显眼的要属八块小牌位。 八块牌位上都有齐文。 少年定睛去看,竟然都认识。 【天主】 【地主】 【兵主】 【日主】 【月主】 【阳主】 【阴主】 【四时主】 来到齐国大半年了,他自认学会的齐国文字不多,但常见的文字已经难不倒他了。 牌位上所写,是齐地八神。 相传太公望被封到齐地之后,就将此八神奉为正神。 现在齐国王室已经不是太公望的后人了,但太公望所奉的八神依旧为齐人所信仰。 列国之中,除了楚国以外,齐国是神、仙风尚最重的国家。 时不时就有出海人说自己去了海外仙岛,得仙赏赐了物件。 嬴成蟜觉得很有趣,将写有“天主”的牌子抓在手中,微微晃动,问田单: “将军是在祭祀八神,祈祷能够打胜这一仗吗?” 老将愧而应声。 少年笑道: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现在将军既进行戎,又进行祀,这场仗哪里还有不赢的道理呢? “我们这些从没打过仗的人,哪里能比得过将军这等名将呢? “将军三月前许我入狄邑一观,我本来早就想找将军兑现了。 “偏这三月将军军务繁忙,一直见不到面,如今总算是见到了。 “不知将军今晚能否带小子,站在狄邑的城郭上呢?” 鲁仲连偏头看嬴子,没有想到嬴子说话如此毒辣,句句都在戳田单的心窝子。 他心有不忍,但忍住不言。 “田单有罪!”田单悔不当初,痛心疾首:“罪不至齐啊!” 第202章嬴子计破狄邑他向众神祈祷,回应他的只有三十年前的自己 第202章嬴子计破狄邑……他向众神祈祷,回应他的只有三十年前的自己“你还有脸提齐?齐是齐人的齐国,不是你田单一人的齐国!”嬴成蟜摔天主牌位于田单脚下。 他“哒哒哒”快步走到田单面前,仰着脑袋。 姿态虽是仰视,却让田单这位成名已久的齐国名将为之一窒。 老将看着少年愤怒的脸色,冒火的眼神。 眼神闪躲,不敢对视。 “一将无能!害死千军!这三个月的士卒都是因你而死!”嬴成蟜破口怒斥,点指着田单腰腹。 他的身高只能够到这。 田单愧色难当,不敢还嘴。 一个劲地道歉,自称有罪。 老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觉得秦国公子成蟜怜惜齐国士兵性命是做作。 公子成蟜就是这样的人啊。 少年的君子身份,比老将的名将身份还要可信。 长安君的贤德之名,现在已经完全凌驾于上一个贤德楷模——信陵君。 隐有天下无人不识君之势。 “备车!”少年气犹未消,愤愤不平:“我与鲁仲连子往狄邑一行!” 老将眼泪未干,泪痕犹在。 闻言先是沉默,然后摇头: “不可。 “此战,齐国必须胜,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给我一个理由。”嬴成蟜咬牙切齿,一脸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两边加起来,三个月折损了近万人!你田单的颜面比万条人命还重嘛?啊?!” “公子认为是,那就是吧。”刚还一脸羞愧的老将寸步不让。 这场仗不值得。 一个狄邑,就算齐国没有了又能怎么样呢?齐国不缺一个狄邑! 但这场仗背后的意义值得。 此战,齐国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天下,齐国不是好惹的! “真高尚啊。”少年冷笑:“将军为了齐国,竟然愿意背负这等骂名,受我这等羞辱而不怒。” 老将不语,装作不知道嬴子在讲什么。 嬴成蟜干脆挑明: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个道理我懂。 “但将军想没想过,这拳,要是开不了呢?” 少年指着自己: “我养有一头黑虎,从来没有杀过人,但人们见到就会害怕。 “这是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虎是强大的猛兽。 “但他们不知道,我养的黑虎还小,只是长得快一些罢了。 “没有经历过丛林厮杀的黑虎,盖聂仗剑可斩之。 “若是黑虎和武功高强者动了手,就会立刻暴露其实力不足。 “齐国现在也是一样。 “齐国如今本就不善于战斗,将军却非要证明齐国能打能战。 “不战,列国还会以为齐国是那个强大的齐国。 “战,齐国就会原形毕露。” 田单低喝了一个“彩”字。 对少年小小年纪就能洞察政治、军事,看破此战真正意图高度赞赏。 老将承认,少年说的很有道理。 但,有稷下学宫的齐国,最不缺的就是道理。 打有打的好处,坏处。 不打也有不打的好处,坏处。 世间道理说到底,还是要有一个抉择! 这个世间不缺出主意的人,缺少拿对主意的人。 历朝历代,站在最高点的人从来没有顶级谋士。 老将沉声道: “现在仗已开打,多说无益。 “嬴子若有心,若为君子,若行道义,就请告诉我,到底要如何打赢这一仗!” 老将看向鲁仲连,眼神比看着嬴子的时候更为热烈: “请鲁仲连子教我!” 简历上写有引导邯郸之战的鲁仲连,要比简历一片空白的嬴成蟜更让老将相信。 鲁仲连看着老将迫切的眼神,那张憔悴到要脱相的老脸。 撇过头,不忍直视。 他知道如何才能胜,但他说不出口。 “成蟜知悉……”鲁仲连情绪低落。 老将眼中一亮,立刻看向嬴成蟜。 其双目像是打开的远光灯,闪的嬴成蟜不自觉地歪开了脑袋。 这一歪,像是退出了游戏。 鼻间有淡淡血腥气,眼前是老将哆嗦的腿……世界恢复真实。 少年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不忍。 转首,直面田单,冷面言说: “怕死吗?” “不怕。”老将毫不犹豫,决心早下:“只要能赢!” 嬴成蟜眯起双眼: “之所以你一直攻不下狄邑,就是因为你怕死! “将军当年在即墨的时候,每天劳作不休,坐着的时候就编筐,站起来就拿起锨修筑防御工事。 “那时你激励士卒说:‘我们没地方可去了!齐国的宗庙都快被燕人给毁了!宗庙被毁坏了,我们又能到哪里寻找归宿!’ “那个时候你与士卒们站在一起。 “你自己有必死的决心,士卒自然不会有贪生怕死的念头,这就是你能打败燕军的原因。 “可是现在呢? “将军在东面有安平的万户封地,在西面有临淄城里的数百店铺。 “你家中金银财宝无数,自己也沉湎于富贵生活的享乐。 “你只想着打赢,却根本就没有决一死战的斗志。 “天天拄着一根拐杖,只知道大显你将军的威风,在后督战命士卒拼命。 “你如此作为,你麾下士卒又怎能有拼死之心呢? “齐兵战力本就不足,又欠缺了斗志,这场仗你如何打的赢?” 嬴成蟜看着田单那条哆嗦的腿,知道老将的腿伤还没有好。 他狠下心,道: “把你那根碍眼的拐杖丢掉! “它支撑起了你的腿,敲碎了齐兵的士气! “像你在以火牛阵大破燕军的时候一样去攻狄邑,身先士卒。 “这,是你唯一的胜算。” 田单茅塞顿开,拱手下拜: “若狄邑能破,皆为先生之功也!” 老将立刻升大帐,当着嬴成蟜、鲁仲连的面行战略部署。 诸将闻言,多大吃一惊,纷纷劝阻老将不可以身犯险地。 老将不听,以主将身份强令诸将执行命令。 饭食十分饱,丑时攻狄邑。 诸将领命,含泪而去。 田单与嬴成蟜、鲁仲连打了一声招呼后,也走出了大帐。 他没有拄拐,忍着疼痛在士卒们的面前出现。 他像当初在即墨的时候一样,对士卒嘘寒问暖。 和士卒一起笑谈临淄哪家女郎叫的最骚,腰扭得能够吸水吸土…… 大帐中,只有鲁仲连、嬴成蟜两人。 嬴成蟜挥手臂,将桌案上摆放的八个小牌位都扫到了地上,冷笑连连: “事关齐国国运,拜几个破木头有个屁用!” “你不信鬼神。”鲁仲连低头,看着地上在翻滚的八神牌位。 从太公望时期就成为齐国正神的八神,在凡尘污秽间打滚。 “是,我不信。”少年言辞肯定,话锋忽然一转:“但我希望有鬼神……” 大父面庞又一次在少年眼前飘过。 一年多了,少年再也没有梦到过大父,再也没有做过那么真实的梦。 “儒学也只说敬鬼神而远之,未说不信。”鲁仲连捡起八块小木牌。 拍打去上面灰尘,重新放在桌案上,侧对嬴成蟜道: “公子所学驳杂。 “儒、老子、黄帝、墨、管子等学说尽皆涉猎。 “这很不寻常。” “你们不也是这样吗?”嬴成蟜嗤笑:“子高、子顺除了儒学,对其他学问也是知之甚深。你的好友子顺,除了儒学外,最擅长的就是墨学。” “我们学习其他学说,是为了触类旁通,是为了不故步自封,我们仍然对主学学说深信不疑。”鲁仲连转过头,低首看少年:“但公子不一样。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出公子主学的到底是哪一门学说。” “探究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嬴成蟜仰着脸。 鲁仲连码放整齐八个牌位: “当然有。 “我想知道是哪门学说,有不信鬼神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对着八神拜下: “人应当有敬畏之心。 “哪怕是王,何事如此。 “人一旦没有了敬畏之心,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公子连鬼神如此不敬,想必对天地也是如此。 “公子身居高位,而没有敬畏之心。 “我真的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能够制约公子……” 嬴成蟜没有说话,他有些微震惊。 鲁仲连这段话透露出的不只是学说,不单纯是鬼神,而是权力! 权力需要制约,需要监督。 这个观点是现代社会才正式诞生的,是国家宪法的基本原则。 制约权力,使权力从少数人所有转变为多数人所有,至少在形式上如此。 监督权力,使权力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监督,杜绝滥用化,至少一年比一年有进步。 在少年的认知里,这个观点绝对不会在奴隶合法的战国时代出现。 社会性质都还没有改变,哪里会一跃两千年,考虑到近现代的制约权力、监督权力的事? 但鲁仲连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虽然没有言语直接谈及,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嬴成蟜看着拜八神的鲁仲连,脸上一本正经,却没有如同信徒一般的虔诚。 鲁仲连虽然在拜八神,但却好像并不信。 “……原来,鬼神是这个意思,受教了。”少年诚心说道。 鬼神既是上位者统治下位者的工具,也是下位者制约上位者的唯一手段。 上位者杀人时,不会因为下位者的凄惨而生怜,却会因可能触怒鬼神而收手。 少年有所明悟。 有些在后世看来很是落后的事,在当时那个时代,却是必不可少的。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对鬼神的崇拜、信服,是不可以轻易动摇的。 “公子懂了便好。”鲁仲连平淡说道,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少年内心苦笑。 由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鲁仲连就给他下跪,以致于他对诸子之一的鲁仲连有所轻视。 未想到只是一个扒拉牌位的小动作,就让鲁仲连看出了他未来想破除迷信的计划,出言点醒。 “不会影响到程序运行的bug,就不要去管……”少年喃喃自语。 大帐之外,开始时不时就有笑声传来。 隔着帐布,都能感受到军营之中的氛围越来越好。 鲁仲连却是叹了口气,很是伤感: “田单……其实不善于打仗。“我认识他五十年了,他做一个普通将领还可以。 “做主将,他的能力不足,他的学识不够……” 嬴成蟜没有吱声,静静听着。 他知道,鲁仲连也不想要他回答,只是想倾诉。 天下名将田单不能打仗。 这个观点,少年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 上一个和少年陈述这个观点的人,是另一位天下名将——乐毅。 鲁仲连闭上双眼: “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学宫中曾经对此有过辩论。 “当时有学子问我认为哪个正确,我说两个都正确。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因为我认识的田单,既属于前者,也属于后者。 “没有乐毅伐齐的时势,田单不能坐到今天的位子,当不成英雄。 “没有田单这个英雄,齐国有极大可能被灭之,不能复也。 “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以即墨一城之地,连复七十二城。 “此战绩令天下为之侧目,使他一举成名。 “当时他的声望无两,有不少人推举他做齐王。 “他不从,非要请回齐太子法章,也就是齐襄王。 “他不做王,做了将,以复齐之战而成为天下名将。 “那时候,田单在齐国的地位,就像是你们秦国的白起一样。 “呵……” 鲁仲连笑。 明明是很柔和的笑,面目也没有苦意,嬴成蟜却看出了满满的悲色: “功高震主啊……在没有认识公子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人之恶性,不可改也。 “我曾为此与荀子争论——人之恶性,到底能否教而改之呢? “荀子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荀子。 “田单的下场果然如我所料。 “受到齐襄王猜忌,慢慢冷落,削减权力。 “一个有复齐之功的天大功臣,不贪图王位这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高尚之士。 “最后竟然像是一件货物一般,被齐襄王用五十七城的价格卖给了赵国。 “都说齐国善经商、好敛财,是从管子就开始的。 “呵……管子的时代都多远了……哪里能影响到现在呢? “况且,那时的齐王是姜姓吕氏,不是妫(gui一声)姓田氏。 “你田氏治理的齐国之风,怎么能算到太公望的吕氏头上呢? “太不要脸了吧? “现在的齐国善经营,以我观之,就是从齐襄王开始的。 “他卖田单,就是齐国最大的一笔生意。 “上行下效,齐人还不个个经营? “田单曾经在面刺宫问政,为什么齐国不出将领了? “其他人从军事、民风、政治等各个因素回答,全都说了。 “他们之中,没有人说中我心中的答案,我却没有说出我的答案。 “现在我想把这个答案说给你听。 “齐国不出将领,最大的原因就在于田单的下场。 “为将者,有力挽天倾之救国之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到顶了。 “下场是什么?被当成货物卖掉! “这将,谁还愿意做呢……” 狄邑城下。 齐将田单目光灼灼,紧盯着城墙上的齐兵。 夜深人静。 老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个人影。 这个距离,他能看到城上人,城上人就能看到他。 目所见者,箭石可至。 若是城楼上的燕军发现了齐军夜袭,扔石、射箭以阻之的话。 理论上,是完全能够直接砸在、射在田单身上的。 古代行军打仗,主将大都坐镇中军指挥,几乎没有哪个主将会在先锋军。 田单,此刻就在先锋军。 夜冷风寒,吹的老将面目发冰。 那受伤的膝盖一阵又一阵地钻心疼痛,像是钝刀在一下一下地抽冷子磨。 老将白发掩在头盔中,颤颤巍巍地拎起两个鼓锤。 战鼓就摆在他的身侧。 他摸着鼓面,忽然仰脖,狠狠一头撞在了鼓面上! “咚~!” 如天降神雷!打破夜寂! 复齐之战中,有一战田单打的丢失了鼓锤,就是用脑袋上的头盔敲响战鼓! 那声声头撞鼓声震动齐军,让齐军士气大振,所向披靡。 今夜,再来一次! “呸!哪个鸟崽子编的歌谣!乃公的冠哪里有簸箕那么大!”老将笑骂着,双目瞪圆,面皮发紧,舌绽春雷:“杀!” 杀音未落,鼓锤已落!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由慢而快,渐渐连成一片。 再不停息! 震耳欲聋! 夜战,看不见旗子,不能以旗语指挥军队。 能震军队之士气者,唯战鼓之音而已! 鼓点由前方传来!证明战鼓在最前方! 齐国士卒个个红了眼! 擂战鼓者,非将军不可! “杀啊啊啊啊啊啊!!” “攻城!攻城!” “滚出齐国!” “将军在前!敢不赴死!” 齐国士卒如狼似虎,不要命得像狄邑城郭发起冲击。 鼓声震动着他们心神! 将军田单与他们同在! 老将擂鼓不断,越锤越有劲。 两只胳膊像是有无穷神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支伤腿也没有了痛感,像是擎天之柱一样支撑着他的身躯! 老将这三十年以来,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如此强劲有力过。 像是返老还童,回到了即墨之战时的壮年! 田单向诸神祈祷,回应他的只有三十年前的自己! 老将聊发少年狂,仰天哈哈大笑: “杀啊!跟我一起杀啊!杀!!!” 载着老将的战车在齐卒的簇拥下,从齐国士卒舍生忘死而打破的城墙缺口中穿了过去! 战车入狄邑。 战鼓城中震。 狄邑告破。 老将倒下。 嬴成蟜终于进入了狄邑这座小城。 血、火,就在他的身边。 很少有看到完好的尸体,残肢断臂才是常态。 盖聂护在少年左右,以防冷箭。 这场仗打的极为惨烈,齐军可以说是以血肉堆进了狄邑。 少年鞋底被鲜血渗透,染红了他的脚掌。 他踩着血,经过火,进入齐军在狄邑临时开辟的大堂里。 去看田单。 少年看到田单的时候,田单还没有醒。 三名医者正在为田单治疗,以银针、草药…… 少年默默看了半晌,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田单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田单醒来能不能扛过事实打击。 直到攻进了狄邑,齐军才知道。 燕国主将剧辛根本不在此,一直在聊城。 狄邑中的燕军也只有两万人,燕军主力也在聊城。 阻挡了名将田单三月之久的,只是燕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青简。 青简这个将领名不见经传到什么地步呢? 嬴成蟜前世没在书上看到过。 今生在燕国都城蓟待了那么久,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嬴成蟜提出去看燕国主将青简,想要知道这是不是历史遗漏的一员骁将。 齐国一员副将告诉他,青简已经死了。 这下不用看了,死了的骁将不是骁将。 嬴成蟜想起了鲁仲连在城外大帐中跟自己说的话——田单不善打仗。 “好吧,你是对的……但我还是认为,田单还是死了的好……”少年自语。 两个时辰前。 齐国大帐内。 鲁仲连在片刻沉默后,继续说道: “齐国无人愿为将。 “田单入赵后,一二十年,没有人能填补上田单的空缺,这也是后太后之所以请回田单的原因。 “但好像很少有人想过,田单到底能不能打仗。 “除了复齐之战,他还打过什么仗呢? “他带着赵国大军攻打燕国,只打下燕国三座小城。 “呵,你去过燕国,你知道,其实那都不能算城。 “没有城郭,算什么城呢? “燕城没有小城,全是大城。 “田单领赵兵攻燕的时候,是长平之战以前,那时候赵军的战斗力是天下之最,秦国也不敢轻易招惹。 “有最强精兵,顶名将之名。 “打一个失去乐毅的燕国,却只下了三镇。 “这等战绩让赵王大怒,以为田单故意不出力,将田单边缘化。 “其实,这才是田单的真正战力,他就只能做到这些罢了,他本就不善战。 “复齐之战的时候,他能胜,是因为对手是骑劫。 “要是乐毅不走,他胜不了。 “田单曾亲口说自己与赵奢论战,一败涂地,远远不是赵奢对手。 “公子,你认为,田单善战吗?” 嬴成蟜第一次回应,低下头。 他明白,鲁仲连讲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在告诉他。 田单不善战,不是必须死。 但,就算田单不善战,田单的政治影响力还在……少年轻声道: “善与不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对于我们而言,田单还是死了的好……” 身先士卒。 是嬴成蟜给田单指出的取胜之道。 也是,取死之路。 第203章聊城惊变,后太后亡,楚魏伐齐,田单亡,鲁仲连劝降 第203章聊城惊变,后太后亡,楚魏伐齐,田单亡,鲁仲连劝降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味,浓郁得像是滔滔东海水。 田单醒过来的时候却没有闻到。 老将张开嘴,发出干瘪而沙哑的声音: “狄邑……下了……吗……” 一直陪侍在老将身边的亲兵抓着老将的手,眼中惊喜交加,积蕴晶莹泪滴: “下了!将军!早就下了!三天前就下了!” 老将欣慰一笑。 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老将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这一次,老将感觉到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不,有一处,腿。 膝盖骨碎过的右腿。 老将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腿了。 老将没有在意,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他喘息了好一会,咧开嘴,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哈哈……荷荷……咳咳……哈哈哈哈……” 他又一次拯救了齐国: “剧辛在哪?活着,咳咳……还是死了……带过来!” 房间内,提前得到老将苏醒消息的诸将都在。 没人吭声。 谁也不忍心将真相告诉老将,不想伤害到老将。 若是让老将知道,剧辛这三个月根本就不在狄邑。 抵挡齐国大军的只是燕国一个不出名将领,兵卒只有两万,老将能承受得住吗? 田单既为将,又为相,嗅觉敏锐。 一瞬间就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 死气沉沉,没有活力。 这不像是打了胜仗,倒像是吃了败仗。 老将心一揪,意识到在自己昏迷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坏事。 他双目一瞪,指着屋中一名将领,沙哑喝道: “天肆!你说!发生了甚事!难道是狄邑又被燕军夺回去了嘛!” 流利地说完了一段话,老将开始剧烈地咳嗽。 血沫子不住从其嘴边涌出,像是吃了一大袋番茄酱。 随行军医脸色煞白,失了颜色,抢步上前。 一边为田单诊治,一边急切地说道: “将军伤了脏腑!切不可气急!所有人都出去!” 屋中众人皆听医者的话,都要向外走。 “天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老将咳着血,被子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肆:“快说!这是军令!” 天肆驻足,众人也随之而驻足。 军中军令大如天。 被点名的天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低头,声音颤抖: “剧辛这个鸟人……不在狄邑! “燕军主力也不在狄邑,在聊城!” 本以为一战定乾坤的田单急火攻心,大口吐血,昏迷在床。 老将想不通。 既然剧辛领燕军主力在聊城,不在狄邑。 那在他疯狂进攻狄邑的时候,剧辛在聊城做什么? 为什么既不来和狄邑城中的燕军双面夹击齐军,也不向四周进攻掠夺齐地。 为什么小小一个狄邑在没有名将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能挡他田单三个月?! 嬴成蟜从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彻底相信了一件事——田单是真的不善打仗。 他不自主得看向身边的鲁仲连。 鲁仲连感受到少年眼神,偏头低首,与少年对视: “公子与剧辛共事过。 “我想请公子推测一下,剧辛秘密守在聊城,是在做什么。” 嬴成蟜早就想过这件事,道出心中猜测: “剧辛……可能和我一样,被田单战绩唬住了……” 聊城。 城中央那间最高大的府邸,剧辛收到了狄邑被攻破的消息。 他拿着写有狄邑大致战斗过程的竹简,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 名将田单,不会打仗? 下狄邑城,就硬攻啊? 剧辛吸了口长气,使劲嘬牙花子,拍着大腿后悔: “悔不听乐毅之言!悔不听赵奢之言!悔不听庞煖之言啊!” 早知道田单如此废物,他就不打这么保守了! 剧辛也是一员老将了,今年六十八。 最早仕赵武灵王,随之征战。 与赵国名将赵奢、廉颇、庞煖等人皆相熟。 赵国这些老一辈名将都认为田单打仗不怎么样,唯有剧辛不这么认为。 赵国这些老将的观点由来,大多是在于田单与赵奢论战时所持观点。 田单认为兵在精不在多,三万人可安天下。 在场的赵奢、乐毅,认为田单是个蠢货。 后得知的廉颇、庞煖,同意乐毅、赵奢的观点。 剧辛知道这件事,不认为田单不会打仗,而认为田单在藏拙。 一个以即墨一城,战胜燕之一国的传奇名将,会说出三万人能安天下这种愚蠢的话吗? 剧辛原本不信。 他判断人从来不根据言辞,而根据行为。 虽然田单与赵奢论战末,自己都否认了自己的观点。 其承认自己太稚嫩了,不如赵奢远甚。 但剧辛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就觉得田单是在藏拙。 等到后来田单带领赵军攻燕,只打下了三座连一百只野鸡都养不活的“城”。 廉颇、赵奢、乐毅、庞煖纷纷一副“你看我就说他不会打仗”的样子。 剧辛看到了田单的行为,但还是不信田单不会打仗。 他认为田单人虽然在赵,但心还是在齐。 田单仗打成这样是故意的。 为的是损耗赵国兵力,为之后齐国进攻赵国做准备。 后来田单重新归齐做齐相,更加坚定了剧辛想法——田单就是在装! 正因如此。 当剧辛知道迎战者是田单的时候,慎之又慎。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然后,剧辛现在就感觉一场泼天大功从自己的手里溜走了…… “将军,此时再打,也来得及啊!”燕将正谨起身,兴奋谏言。 剧辛本就有火。 见有人出头,就直接发了出去。 他把手中竹简砸在正谨身上,指着正谨的鼻子破口大骂: “打个屁!” 正谨神色讪讪,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简: “将军,为何不能打啊?” 剧辛冷笑着: “齐国大军虎视眈眈在外看着。 “你现在要主动出击,攻打齐国其他的城池,就是在放弃守城的便利,主动与齐军短兵相接! “这就像有利器在手而不用,非要赤手空拳一样。 “是十足的蠢货行为!汝智尚不如彘!” 正谨不服气: “田单攻打狄邑用了三个月。 “若不是这次田单以性命激发士气,攻城时间又是选在深夜。 “事发突然,以致青简未能及时求援,现在狄邑还没破呢! “齐军这等战力,正面作战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剧辛骂完了,不想浪费太多唇舌。 要是继续解释下去,要说的话就太多了,眼前这些蠢货不配听。 老将阴着脸,看到堂上诸将尽皆意动,厉喝下令: “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城! “敢擅自出战者!斩!” 诸将齐声应“唯”。 被骂了一通的正谨回到在聊城的临时居处,抓着两个美人大肆发泄。 一泄如注后,正谨躺在两具美人尸体上,满是汗渍的脸上仍是写满了不痛快: “老鸟!你不想加官进爵!别拦着你正父亲!” 极不甘心的他眼睛一立,下定决心。 他要下人拿来毛笔,蘸着身下美人的鲜血写字: 【齐兵弱,齐将残。】 【值此大肆进攻,为我国开疆扩土之际,将军剧辛却要求我等按兵不动,出城者死!】 【我愿为我王效死,奈何将军剧辛不允。】 【剧辛这等作为,定有反意!乃是奸佞!】 【请我王明察秋毫,下王令,诛奸佞!】 【请我王不贻战机,下王令,速攻齐!】 【正谨血书!】 竹简从聊城,传递到燕国蓟都。 燕王喜见到那一竹简,带有腥气的血字,首先就对书者正谨信了三分。 看完了竹简文字,惊疑不定,觉得正谨说的非常有道理。 他要剧辛领兵对齐作战之前,告诉剧辛。 此次伐齐的首要目的是为了彰显燕国实力。 六十万败给十三万,沦为笑话的燕国,太需要一场有含金量的胜利了。 在主要目的成功后,次要目的就是开疆扩土,掠夺人口,抢夺钱粮。 大多战争都逃不脱这三个原因。 而血书上说,剧辛在面对一击即溃的齐军时,却占据聊城而守,并不主动出击。 这在燕王喜看来就是保存实力,拥兵自重,想要独立为王!就和当初的乐毅一样! 这位王者脑子里就没想过,剧辛守聊城就是在完成首要目的。 表现实力不一定是在进攻上,防守也可以。 不仅更轻松,消耗也更少。 燕王喜私下招人议事,讨论要如何对待剧辛。 会议上,虽然太傅鞠武一力为剧辛作保,以性命担保剧辛不出战必有原因。 但还有其他人对剧辛深表怀疑,就说剧辛是个赵人,靠不住。 两边众说纷纭,吵的燕王喜头都大了,难以决策。 最后,一个与正谨有姻亲关系,叫白夜的燕臣站了出来,提醒了燕王喜。 白夜看似公允地说道: “现在我们距离剧公有千里之遥,我们并不清楚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剧公到底是不是奸佞。 “只凭一卷血书,就要诛杀将军,这不合情理。 “正谨二谏,王上可以放一行二。 “大王对剧公下王令,命其进攻。 “若剧公尊王令,进攻齐国,那就证明剧公没有叛乱之心。 “若剧辛不尊王令……” 白夜点到为止,行了一礼,坐了回去。 鞠武蹙眉。 这谏言看似公允,实则狗屁不通。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剧辛不进攻,自然有不进攻的道理。身在千里之外,对前线一无所知,怎么能干扰主将的决策呢? 他念头一闪,正要说话。 燕王喜已是下了决心,沉声道: “下诏! “王诏到日,要剧辛即刻攻齐!” 王诏从蓟,送到了聊城。 使者高宣王令,剧辛脸色难看,拒不出战。 既然跟齐军交战不可避免。 那不以逸待劳守城,非要主动进攻,这不是有病吗? 剧辛修书,一共写了三大卷竹简,尽陈理由。 要使者带回蓟,献给燕王。 燕王喜三卷竹简打开,看了,也只是看了。 他看的时候,眼睛记录了竹简中的文字,脑子里却根本没有存储。 他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他竟然敢不听孤的命令! 燕王喜下令,不予剧辛粮草。 不!听!王!令! 只此四个字,就足以决定燕王喜对剧辛这名老将的态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鞠武闻之,仰天长叹: “燕之亡,在于王!” 他越发怀念质在秦国的太子丹。 九月十八日。 齐军在田单的指挥下,已经进攻了月余,一点要破聊城的迹象都没有。 但剧辛并不欢喜,因为他的粮草见底了。 本该在半个月之前就送达的粮草补给,到现在还没有到。 剧辛七日连发十八竹简,质问粮草为何迟迟不来。 十八竹简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直到一位自称是鞠武门客的人,千里迢迢来到聊城,冒死相见。 剧辛才知道,他被断粮了。 老将怎么也想不通。 仗打的一切顺利,势头一片大好。 他又不是吃了败仗,怎么就被断粮了呢? 不久,有使者自燕国都城蓟来,命令剧辛带兵回国。 剧辛不回。 乐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回去还不被连着全家老小一同被杀啊? 他坐拥近二十万大军在外,还有活路,还能保证在蓟的家族不被杀。 老将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战斗力并不强的齐军,却是一片绝望。 他守着聊城,看不到希望,就是在等死。 这就叫死守。 剧辛在等死,后太后将死。 临淄,齐王宫,后太后寝宫。 后太后形如枯槁,毫无生气,破败的身体终是撑不住了。 她弥留之际,急唤齐王建。 齐王建带着一身脂粉气跑回来了,扑在后太后的床边大哭。 后太后强撑着睁开眼。 看儿子形象,就知道儿子又是穿便服去了城中那些楼馆处。 老人心有不甘,却无力再说教。 她要将有限的力气,用在正途: “儿啊,你记住。 “群臣中,田单可以得到重用,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田单之后……” 后太后言说之际,齐王建连连点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田单……田单……] 后太后说完第二个名字的时候,齐王建还在心中铭记田单。 太过专注,就没听到母亲说的第二个名字。 齐王建大急,田单之后是谁啊? 他想让母亲再说一遍。 却怕母亲闻言生气,在这弥留之际一下子气死。 当此时机,齐王建灵机一动,发挥了毕生智力: “母亲啊!你等我!儿子去拿笔把名字记下来!儿子怕记得不牢啊!” 后太后终于欣慰了一把,认为儿子这是认真积极的表现。 她不住点着头,推着儿子的手: “快去,快去……” 齐王建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很快,他就拿着笔、墨、竹简回来了,还是扑在母亲的床边。 齐王建展开竹简,提笔,写下了“田单”二字。 然后对母亲哭着说道: “阿母!你说吧!田单之后是谁?” “田单……是谁啊?”后太后双眼怔怔,看着齐王建。 毛笔掉落,齐王建扑在后太后身上大哭失声: “阿母!你怎么了阿母!” 后太后一脸陌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齐王建: “你是谁啊?” 母亲如此,齐王建心痛如绞,痛哭流涕,完全忘记了要记述什么: “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阿母!阿母你怎么了!” 后太后缓缓摇摇头: “我……我不记得了……我……我可能忘记了。” 她颤颤巍巍伸手,擦着齐王建的眼泪: “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心就疼。” “建儿不哭,建儿不哭。”齐王建拿袖子抹去眼泪,紧抓着母亲的手:“阿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后太后眼中浮现迷茫之色,忽然灿烂如星。 “我记得我阿父!我阿父叫太史敫!”她一把攥住齐王建的手,迫切而慌乱地道:“我阿父在哪里?我阿父在哪里啊!我阿父在哪里啊!我要我阿父!” 此刻,临淄城中,一件牌匾上写着“太史”二字的府邸内。 太史胜跪在地上,恳求父亲太史敫: “阿父!你去看看阿姊吧!阿姊快不行了!我求求你了阿父!” 老态龙钟的太史敫毫无怜悯之色,满面怒容: “她败坏祖宗门风!与人行苟且之事!她不是你姊!我太史家没有这个人!” 当日。 后太后亡于齐王宫,太史敫未出太史家一步。 后太后身亡之事,为列国间人传回国内。 魏国伐齐,不足一月下南阳。 楚国伐齐,一月出头下平陆。 聊城。 齐将田单,率大军攻一年,不得下。 老将田单急火攻心,抑郁成疾,兼旧伤复发,亡于聊城之下。 齐军军心大乱。 当是时,齐人鲁仲连挺身而出,暂揽军权。 鲁仲连为将第一件事。 下令严守田单死讯,传出者斩! 中军大帐,鲁仲连面容悲痛,奋笔疾书。 年方九岁的嬴成蟜在旁观之。 待鲁仲连写好之后,少年很是冷漠地道: “鲁仲连子,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们的大计中,没有齐国。” 鲁仲连子沉默片刻。 抱着竹简向外走去,边走边道: “我知道秦将一统天下,列国都将灭亡,齐国也不例外。 “但我是齐人,我希望齐国是最后一个灭亡的国家。” 当夜。 鲁仲连书写的竹简,被投石车投入聊城。 城中燕兵捡拾,交给上级,最后到了燕国主将剧辛手中。 剧辛摊开,仔细阅读,发现这是一封劝降书。 【我听说,明智的人不违背时机而放弃有利的行动,勇士不回避死亡而埋没名声,忠臣不先顾及自己后顾及国君。】 【如今君发泄一时的气忿,不顾及燕王无法驾驭臣子,是不忠。】 【战死身亡,丢掉聊城,威名不能在齐国伸张,是不勇。】 【功业失败,名声破灭,后世无所称述,是不智。】 【有此三条,当世君主不以你为臣,游说之士不会为君记载。】 【所以聪明的人不能犹豫不决,勇士是不怕死的。】 【如今是生死荣辱,贵贱尊贵的关键,这时不能决断,时机不会再来,希望君详加计议,而不要和俗人一样见识。】 【楚国进攻齐国的南阳,魏国进攻齐国的平陆。】 【而齐国并没有向南反击的意图,认为丢掉南阳的损失小,比不上夺得济北的利益大,所以作出这样的决策来执行。】 【我国将求援秦国,使秦国派出军队,要魏国不敢向东进军。】 【秦齐连横的局面形成了,楚国的形势就危机了。】 【君继续守着聊城。】 【待到楚、魏两国军队都先后从齐国撤回,而你的燕国又一直没有给你支援。】 【到那时,齐国全部的兵力,将会全力攻打聊城。】 【齐全部兵力压上,君还能据守已经围困了一年多的聊城吗?我看是办不到的。】 【栗腹带领十万大军在国外连续打了五次败仗。】 【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却被赵国包围,土地削减,国君被困,被天下人耻笑。】 【国家衰败,祸患丛起,民心浮动。】 【如今,君又用聊城疲惫的军民抵抗整个齐国军队的进攻,这如同墨翟一样得善于据守了。】 【我听说城中现在缺乏粮食,吃人肉充饥。】 【没有柴烧,就烧人的骨头。】 【这个境地士兵都没有叛离之心,你就如同孙伯灵一样擅长带兵啊。】 【君的本领已在天下显现,名声已扬。】 【事已至此,君不如保全兵力,用来答谢燕国。】 【兵力完好回归燕国,燕王一定高兴。】 【你们身体完好地回归本国,孩童可以重见父母。】 【游说之人都会振奋地称赞、推崇君的丰功伟绩。】 【对上,辅佐国君,统率群臣。】 【对下,既养百姓,又资游说之士。】 【矫正国事,更换风俗,事业名声都可以建立。】 【如果没有回归燕国的心,就放弃燕国。】 【摒弃世俗的议论,向东到齐国来。】 【齐国会割裂土地,予以分封。】 【使君富贵得可以和魏冉、商鞅相比。】 【世世代代称孤道寡,和齐国长久并存。】 【这两个计划,希望君仔细地考虑,审慎地选择其中一个。】 【我听说,谋求小节的人不能成就荣耀的名声。】 【以小耻为耻的人,不能建立大的功业。】 【从前管仲射中桓公的衣带钩,是犯上。】 【放弃公子纠而不能随他去死,是怯懦。】 【身带刑具被囚禁,是耻辱……】 第204章少年下聊城,名声落燕臣 第204章少年下聊城,名声落燕臣【具有这三种情况的人,国君不用他作臣子,而乡亲们不会跟他来往。】 【当初假使管子长期囚禁死在牢狱而不能返回齐国,那么也不免落个行为耻辱的卑贱名声。】 【连奴卑和他同名都感到羞耻,何况社会上的舆论呢。】 【所以管仲不因为身在牢狱感到耻辱,却以天下不能太平感到耻辱。不以未能随公子纠去死感到耻辱,却以不能在诸侯中显扬威名感到耻辱。】 【因此他虽然兼有犯上、怕死、受辱三重过失,却辅佐齐桓公成为五霸之首。】 【他的名声比天下任何人都高,光辉照耀着邻国。】 【曹沫作为鲁国的将领,多次打仗多次失败,丢掉了五百里的土地。】 【当初假使曹沫不反复仔细地考虑,仓促计议就刎颈自杀。那么,也不免落个被擒败将的丑名了。】 【曹沫不顾多次战败的耻辱,回来和鲁君计议。】 【在齐桓公大会天下诸侯时。】* 【曹沫凭借一把短剑,在坛台上逼近齐桓公心窝。】 【其脸色不变,谈吐从容。】 【多次战败丢掉的土地,只此一次便都收回来,使天下震动,诸侯惊骇。】 【使鲁国的威名在吴、越之上。】 【像这二位志士,都是不顾全小的名节和廉耻,才得以得到大的名声和功业。】 【一死了之,身亡名灭,功业亦不能建立,这不是聪明的做法。】 【摒弃一时的愤怒,树立终身的威名。】 【放弃一时的愤怒,奠定世代的功业。】 【二计选其一,都能使君的功业和三皇五帝的功业争相流传,名声和天地共存。】 【再次请君审慎,认真思考,选择其一。】 老将剧辛放下最后一卷竹简,重新拿起第一卷竹简。 他循回往复,看了六遍,老泪纵横: “我和燕王之间已有嫌隙。 “以燕王心性,我回到燕国的那一日,就是我全族老小都被杀的日子,第一计不成。 “没有粮草援军支援,我为了守城吃聊城人的肉,把他们的骨头用来烧火。 “我若是投靠齐国,除非聊城人不是齐人。 “否则,以礼仪廉耻治国的齐国,怎么会容纳杀了这么多聊城人的我呢?第二计也不成。 “可若是继续坚守,聊城内的粮早绝。 “就算是齐国不以全国兵力相攻,我也支撑不了几个月了。 “到时我的下场就和鲁仲连所书一样,身死族灭。 “我的士卒们也会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人能生还。 “既然如此,倒不如以我的性命保全士卒。 “希望燕王看在我以燕国坚守聊城,看在我保全了燕兵的份上,不杀我的族人。 “与其让他人杀死我,不如我自杀!” 城外,大帐内。 暂领齐国将军的鲁仲连怒不可遏,吼得帐中照明的烛火摇摇欲坠: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你出风头、挣名声的时候吗?” 鲁仲连拉扯着嬴成蟜的胳膊来到摆放了一年的桌案之前。 桌案上除了那副巨大舆图,还是就属八神牌位最为显眼。 在八神的注视下,鲁仲连一拳头砸在舆图上的聊城: “这不是论战!这是战争! “这里不是稷下学宫!这里是战场! “聊城这座城池,一年吞了我国三万大军! “聊城内的百姓,存活下来的怕是廿(nian四声)不存一!(注1) “你这时入聊城劝降,只有两种下场。 “一、充当军粮。 “二、被当众斩杀祭旗,以正军心! “你这条命现在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鲁仲连、孔家、天下千万万百姓的!” 嬴成蟜眼神闪烁。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有风险呢? 攀爬城墙坠落下的齐卒摔在地上,炸开一朵朵惨烈血花。 肉体被践踏成泥,露出带着红丝的白骨。 悲凉的冲锋声,绝望的惨叫声,每隔上几天就会响上一次。 嬴成蟜不瞎也不聋,哪里会看不到、听不到呢? 可是……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 鲁仲连那卷劝降书递出去三日了。 聊城城头上的士卒,不再是按照严格的三个时辰一轮换。 最少时两个时辰就换,最多时则能拖到五个时辰。 这是围困聊城一年多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根据这个表现,少年大胆推断: 燕国主将剧辛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以致于无法控制聊城军务,致使最简单又最重要的换防都出现了混乱。 而这个大事,正好记在了史书中——聊城守将自杀。 [我记得聊城守将不是剧辛……] [不,这并不是重点,我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剧辛不能死!] “剧辛不能死!”嬴成蟜态度坚定:“剧辛一死,燕国名声大落,再无能打之将。秦国治水无力东出,齐国无心交往列国。与燕国接壤的赵国、魏国,很可能会瓜分燕国!我不能眼看着此事发生!” 此时秦国刚刚治水一年半。 若是让赵国把燕国灭了,发展壮大个十年,战力恢复到长平之战以前,乃至更盛。 虽然白起、王翦双战神都在,嬴成蟜面对全盛赵国也没有必胜之心。 赵国缺君王,缺男人,缺土地,唯独不缺名将。 历史上,赵国名将李牧在赵国国力拖后腿的情况下,依然差点打出翻盘局。 若不是赵王昏头,遣使自斩李牧,赵国真不一定亡。 要是赵国能给廉颇、李牧、庞煖提供充足兵力。 秦赵交锋,鹿死谁手,天都说不好…… 燕国存在,能够极大地限制赵国发展。 若是没有燕国,赵国现在应该把长平、邯郸,两场战役的创伤修复了。 鲁仲连怒气不减: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写劝降书的时候你就在身边,你是看着我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我并没有劝剧辛死,我给剧辛的是两条活路!” 嬴成蟜看着鲁仲连,不说话。 长了一岁的少年长高两寸有余,即五厘米。 不再像是个小孩子了,气场增强了不少。 鲁仲连与少年对视好久,眼睛移开,松了口: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给剧辛留生路。 “他只要看过了竹简,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是个聪明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自杀谢罪。 “已经过去三日,他要死早就死了,你过去有甚用? “给剧辛殉葬吗?” 嬴成蟜手指点着舆图上的聊城: “剧辛要是真的死了,聊城不会只出现换防这等小问题,而是哗变!” “岂不闻兵不厌诈!”鲁仲连快语连珠:“我们现在只能观察到城楼上的景象,万一这是剧辛有意为之,骗取我们攻城呢?万一他没有自杀的勇气,想要抵抗到底呢?” “那就更好了。”嬴成蟜大笑:“他想要活,我就不会死,我才是他的生路啊!” “你?”鲁仲连冷笑:“你凭什么?” “凭我叫嬴成蟜。”少年平淡地笑着。 鲁仲连:“……” 少顷,鲁仲连唤亲兵入内,断然下令: “升大帐!” 亲兵先是一惊,接着眼中迸射仇恨之光。 大多时候,只有在攻城之前,才会升大帐,召集诸将作战略部署。 亲兵慨然应声,出去召诸将。 他浑身力气、戾气,皆十足。 原本是田单的亲兵的他,在田单身亡后,心中就积蕴着一口恶气。 这口恶气驱使他为田单报仇,告诉他战死强过苟且! “你要作甚?”嬴成蟜不解:“你难道要进攻聊城吗?你打不下来的。” “我自然知道打不下来。”鲁仲连背对着少年:“但打这一仗之后,我们就知道剧辛到底死没死。” 燕兵若是战斗力下降明显,抵抗意志薄弱,那就是剧辛死了。 若是战斗力依旧强悍,剧辛就没死。 鲁仲连双拳紧握,心脏刺痛。 以十万齐国士卒性命,只为给嬴成蟜试探一个情报。 在他没遇到嬴成蟜之前,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下这等事! [千年万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再不会出现一个有望帝王的贵族,一心想着革贵族的命了。] [公子成蟜,只有一个……] “嬴成蟜。”鲁仲连直呼姓名,声音透着肃杀:“大计不成,我鲁仲连穷其一生,势必杀你!” 嬴成蟜默然。 楚墨巨子邓陵学,也说过类似的话。 诸子不是站他嬴成蟜,而是站天下百姓。 一个时辰后。 鲁仲连亲自擂鼓助威,鼓声如雷。 齐军向着聊城,发起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攻城。 这一次,聊城的防守依旧顽强。 战后一个时辰,公子成蟜在剑圣盖聂地陪同下,光明正大地走到聊城之下,请入。 聊城上,士卒丢下一个编筐,只允许嬴成蟜一人入。 “公子……回去吧。”盖聂低声劝阻。 “没事的。”嬴成蟜心跳的厉害,强撑着回盖聂一个笑脸,坐进了编筐。 编筐缓缓上升,城墙上的士卒拉得极为小心。 盖聂一身白衣胜雪,仍是极为不放心。 他看着编筐从地上升起,到他膝盖,到他腰腹。 剑圣忽然手抚腰间,解下了那把自从拿到手,就连睡觉沐浴都不离身的承影剑。 剑圣持剑柄,硬塞入少年手中。 昂首看着城楼上拉筐士卒,目如剑芒,犀利无边。 待编筐消失在城头上,白衣剑圣低头,在城墙底下,轻声说道: “愿神剑护佑我主。” 城墙上血迹斑斑。 风一吹,腥得很。 三个时辰后,聊城城门大开。 燕军未降,但是让出了聊城。 燕军向着燕国方向缓缓撤退,有序整齐,一看就是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齐国将领有请命追击者,鲁仲连不肯。 这个时候和燕军硬碰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虽然他在给剧辛的劝降书中写着要连横秦国,逼魏、楚撤军。 但他心知肚明。秦国当下动不了一点。 想要魏、楚的军队从齐国滚出去,计谋少不了,战争也少不了! “将军!这是燕使送来的,说是嬴子亲笔。”亲兵递上一张羊皮。 动物皮在这个时代,是比竹简要高级的承文之物。 大多只有重要信件才会用到。 鲁仲连接过,轻轻展开。 【小子不才,要夺走先生一书下聊城的美名了。】 鲁仲连牵牵嘴角。 [语气轻松,看来这趟行程很顺利……] [名声,呵……我鲁仲连何时在意过?] 齐国大军进入聊城,刚还振奋的齐人霎时震怒,恨不得把燕军抓回来挫骨扬灰! 人间地狱,不足以形容聊城之景。 街道上空无一人,难见一具尸体。 烧黑的骨头随处可见,房屋破败的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往里走一里,依旧不见人影。 聊城像是成了一座空城! 不!死城! 直到行至中心,最高大的府邸中,才从中搜出来千来个“人”。 如果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他们瘦骨嶙峋,面庞痴呆,多以年轻女性居多。 士卒们碰到他们的身体时,他们就躺在地上,张开了双腿,嘿嘿笑着。 他们是聊城中唯一的活物。 既是玩物。 也是食物。 齐国将领恨欲狂,险些咬碎了一口钢牙,纷纷红着眼请命: “将军!他们还没跑远!” “杀了燕国这帮天杀的!” “这帮鸟人!都该死!都该死!” “……” 对城中景象在心中早有准备的鲁仲连面沉似水,双拳从入城时就攥紧了,再没松开过。 群情汹涌间,他骑在马上,猛的挥臂。 右手食指从一个又一个齐国将领的鼻子上扫过,厉喝一声: “没我命令!追杀者斩!” 鲜血顺着他食指流下,如涓涓细流。 并不锋利的指甲,不知何时,划破了他自己的手掌。 众多暴怒的齐将并没有看到鲁仲连流血的手指,他们只听到了不让追击的命令。 他们怒吼着,咆哮着,转身领兵将欲行。 田单死后,一直听从鲁仲连的将领们,哗变了。 “斩!”鲁仲连舌绽春雷。 六颗人头,滚滚落地,失控的现场猛的一停,然后恢复了秩序。 谁说书生不杀人? 威风凛凛的鲁仲连,悲哀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 倘若这些将领能令行禁止,倘若齐国士卒英勇善战,齐国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呢? 鲁仲连想着还要驱逐楚军、魏军,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变,突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莫非……这是你算好的? “你知晓齐国不参与中原纷争的国策,依然邀请齐国合纵迫秦。 “从齐国拒绝的那一刻开始,齐国就成为了五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列国不会放任齐国…… “割齐肉,养秦民……好歹毒的计策!” 燕国国都,蓟。 燕王喜亲自在大朝会上接见了嬴成蟜、剧辛。 他对嬴成蟜眉开眼笑,一口一个相邦。 对面色苍白,气息奄奄,脖子间有一道明显伤痕的剧辛却是视而不见。 嬴成蟜以礼拜见燕王喜,不讲废话,开门见山: “剧公没有背叛燕国,一直率领燕军死守聊城,其忠心天地可鉴!请燕王莫要杀害忠良!” 燕王喜这才看了一眼剧辛。 剧辛纳头便拜: “臣绝没有犯上之意!都是小人作祟啊!” 太傅鞠武也站出来,再次以性命为剧辛作保。 在燕王喜神情略有缓和之际。 诸多之前说剧辛不忠、有反意的燕臣都跳了出来。 他们显然已经提前准备了许久,列出了一桩桩一件件剧辛谋反的证明。 这些证明看上去极为有可信度,至少比红口白牙只知道说自己忠心的剧辛可信多了。 剧辛高声喊冤: “请王上明查!” 老将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一堆口水淹没了。 “你就是谋反!” “不谋反你一年不回来!拥兵自重!” “杀了他!他是赵国间人!” “……” 这些人既然得罪了剧辛,就只想着斩草除根,哪里还会想让剧辛再次掌权呢? 至于燕国失去了剧辛有什么下场,会不会亡。 他们想不到,想到了也不会管。 燕国怎么样,关他们屁事啊? 就算燕国亡了,他们也不过是交出手上的一点权力罢了,他们依然是贵族。 赵国打下了燕国,他们就是赵国的贵族。 魏国打下了燕国,他们就是魏国的贵族。 他们从生下来就是贵族,一直会是贵族。 燕王喜神色不善,不说话,任凭事态发酵,渐渐倾向大多数人的声音。 嬴成蟜冷眼旁观这一幕,并没有感到意外。 这是早就预料好的事。 燕国忠臣在经过乐间族灭,燕假相将渠惨死这两件事后,断代了。 燕王不换,燕臣不忠,燕国起不来了。 但这个时候,还不是燕国灭亡的时候。 燕国当继续存在,限制赵国发展,等着被秦国灭掉才对。 “燕王!”嬴成蟜踏上台阶两步。 “大胆!立刻止步!”站立在燕王喜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大喊。 朝堂上渐渐静寂,近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少年。 少年得到了想要的安静,主动退下了台阶。 拱手,沉声道: “我嬴成蟜以性命担保!剧公没有背叛燕国!” 燕王喜看了少年片刻,点点头: “寡人信相邦。” 朝堂上近乎所有燕臣大急,个个七嘴八舌,尽情宣泄意见,力证剧辛是叛将。 但……没什么鸟用……燕王喜不听。 嬴成蟜的担保,比所有燕臣的意见还要好使。 嬴成蟜这三个字,意味着君子,意味着道义。 在金身没有被打破之前,嬴成蟜具有整个天下最大的公信力。 “聒噪!”燕王喜怒吼。 朝堂上下为之一静,哪有奸佞是不惜身的呢? 燕王喜威严尽显,高高在上地俯视剧辛: “公暂休憩。 “待伤势养好之后,寡人再对公论功行赏。” 原本只想着不死的剧辛大喜过望,痛哭流涕,跪地叩首感谢燕王喜恩德。 在额头砸地的“duangdang”声中,老将眼神会在嬴成蟜身上落下,满是感激。 七八声巨响过后,老将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道是磕晕的,还是这一年多的征战累晕的,又或是自刎被救留下的老伤发作。 燕王喜大惊失色,从王位上站了起来: “快来人!快将剧公送到太医署!叫所有太医为剧公诊治!剧公绝对不能有事!” 既然确定了剧辛是忠臣,那么忠臣自然应该得到王上的在意、偏爱。 这是一位英明的君王应该做的,如此能使更多的忠臣冒出。 燕王喜自认很英明。 剧辛被抬下去。 燕王喜恋恋不舍地看了门口好一阵,才叹了口气,捂着心脏道: “伤在剧公身,痛楚在孤心! “孤若是能代替剧公承受这苦痛,那该有多好啊!” 刚刚还要剧辛死的燕臣们皆为燕王喜感动,揉红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七嘴八舌地压着嗓音,用好似哭泣的声音道: “剧公有王上惦念!定会无事的!” “我大燕不能没有剧公,更不能没有王上啊!” “我愿为王上赴死!让这病落在我身上吧!” “……” 剧辛死不了已成定局,那就赶紧说两句好话,他们最识时务了。 所谓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嘛。 至于极为顺畅地吹捧燕王喜……这是他们每日都在思考的国家大事。 嬴成蟜觉得燕国这样很好。 燕王喜觉得燕国这样也很好。 两人都得到了心中所愿,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在听闻众人夸赞了好一通后,燕王喜才有些不舍得让群臣暂止言论,笑着对嬴成蟜说道: “相邦啊,寡人有些想念丹了。 “能否请相邦美言几句,让丹回来呢?” 嬴成蟜略微诧异得看了一眼燕王喜。 他听师长吕不韦说,当初燕王喜送走亲生儿子燕太子丹的时候,可是很积极、暗中欢喜的。 [这怎么又要把太子丹要回来了呢?良心发现?] 嬴成蟜随意想着,只是片刻就得出了结论。 当初送走燕太子丹的时候,燕国处于动荡阶段,燕王喜有被颠覆的风险。 现在,燕国稳当了,稳稳得为燕王喜把控。 一直自诩英明君主的燕王喜,就想着把继承人接回来了。 嬴成蟜捏着下巴。 [放,还是不放……这是个问题……] ………… 【注1:廿,二十。】 第205章天在哭,天就是人 第205章天在哭,天就是人 嬴成蟜思考不过片刻,就有了答案。以燕国当前状况,该有一个贤明的太子,稳定国家。 他正要张口说话,答应下来。 话到嘴边心血来潮,心头有一阵异样的感觉。 他凝眉闭口,望着燕王喜的面孔。 观察的同时,在心中去寻找这一丝不安。 燕王喜和他记忆中一样,虽然看上去谦逊求贤,但眼底深处却深埋着狂妄自大。 燕国这个国家,从燕昭王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一个能打的君王。 越看,嬴成蟜越看不上燕王喜。 熟悉的傲慢情绪在内心中滋生,嬴成蟜低垂眼睑,警告自己戒焦戒躁,不要被情绪左右。 “相邦。”燕王喜的声音似乎带有一丝讨好:“你初来燕时,犬子燕丹可是待相邦甚好啊。” 相邦两个字钻入嬴成蟜耳中,瞬间击中了那丝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不安。 嬴成蟜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眸睁大。 他现在有多重身份。 燕、赵、韩、魏四个国家的相邦,楚国的令尹,齐国的上卿,秦国的长安君,秦王的儿子,天下闻名的君子…… 从血缘上讲,他跟秦国关系最为密切,理应在秦国有极大话语权。 但实则不是。 从他合纵五国迫秦开始,他就不应该能在秦国有任何的话语权。 燕王喜或许是真心想要接回太子,但也或许是在有意轻击嬴成蟜的金身…… 嬴成蟜抬起脑袋,惊愕地望着燕王喜。 不知道是自己把燕王喜想简单了,还是自己把燕王喜想复杂了。 但无论如何,小心总是没大错的。 他现在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这身金身。 他不应该行不符合君子的事,不应该做不符合人设的行为。 比如,答应释放燕太子丹…… “燕王所言,小子无能为力啊。”嬴成蟜一脸无奈:“此事,当要问询秦王才可啊。” 燕王喜心中对剧辛的最后一丝怀疑去掉,现下彻底相信了嬴成蟜的作保: “是寡人孟浪了。” 鞠武心中复杂。 以太傅之身,行相邦之事的他,对燕王喜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任何人。 一听燕王喜问询太子,就知道燕王喜还在试探。 燕王喜不生大病,不会接回太子的。 鞠武低着头,看着老将剧辛在宫中地面留下的痕迹。 好消息,王上很谨慎,相信了剧辛。 坏消息,王上判断一位燕国臣子忠心与否,竟然是通过一个外人。 处理过剧辛,朝会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待宫门大开,群臣皆散去以后。 鞠武在宫中等候了一刻左右,被一名宦官引路到一间宫室,带到燕王喜面前。 鞠武拱手行礼,余光看到燕王喜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燕王喜亲手扶起鞠武,脸上有些尴尬: “唉,应该早听爱卿之言,相信剧公的,这是寡人的错。” 鞠武面上惶恐、感动,心中波澜不惊。 一个王,当着臣子的面认错,确实需要勇气。 认错是很难得,但王上你倒是改啊? 从执意发兵攻赵,到屠戮乐间全族,再到现在不信老将剧辛。 每一次,燕王喜都认错,事后态度都很诚恳。 但下次再遇到事,依旧一意孤行。 燕王喜一脸懊悔,握拳敲打着自己脑袋: “若是听卿之言,现在齐国不知道有几多城池归入我燕国啊!” 鞠武假意劝慰: “王上不必烦扰。 “是非祸福,难有定论。 “如今我国百废待兴,便是成功攻下了齐城,也没有足够物资守住。 “剧辛能带着充足兵力回来,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燕王喜摆摆手,苦笑道: “你不要安慰寡人了。 “剧辛能在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的情形下,守住聊城近一年半。 “有了燕国提供的粮草、援兵,哪里还会有守不住的道理呢? “这就是寡人的错……唉……” 燕王喜偷瞄一眼鞠武,装作无意地道: “鞠武啊。 “你说寡人现在再派剧辛为将军,领军攻齐,可行不可行呢?” 在相信剧辛是忠臣后,燕王喜就开始心痒痒,琢磨开疆扩土了。 与齐国接壤的有四个国家——燕、赵、楚、魏。 赵国因为国中兵源不足,又赶上边塞匈奴入侵,自顾不暇,吃不到齐国这块肥肉。 楚、魏可是都已经上桌,开始大快朵颐了。 燕国明明是最开始咬上去的,却连一点油都没有沾到嘴上。 燕王喜不甘心。 鞠武低头,隐藏自己的无语表情: “王上……不适宜了。” “怎么就不适宜了呢?”燕王喜疑问:“剧辛难道不忠诚于燕国吗?难道会领着士卒们谋反吗?” 鞠武脑袋又低下了一点: “剧公自然是忠诚于燕国的,不会领士卒谋反。 “但他有重伤在身啊。 “近七十岁的高龄,再带病奔波一场,或许就回不来了。 “况且……王上也要考虑一下士卒之心。 “那些士卒没有支援没有粮食有一年之久,以聊城人为食,聊城人骨为柴。 “身处这等恶劣境地,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 “如今的他们,哪里还有战意呢?” 燕王喜还是不甘心,咬牙道: “我燕国士卒何止二十万?征调没有对齐作战的人去行不行? “若是攻齐实在不行,那攻赵呢? “赵国调士卒入边境,现在空虚得很!” 鞠武心力憔悴: “大王啊! “没有一名好的统帅,就是有百万大军,那也无济于事啊! “难道大王忘记了六十万败给十三万的过去了吗? “剧公没有修养好之前,我国真的不适宜再与列国开战了!” 嬴成蟜行走在蓟都,驻足在曾经到过的一家吕氏珠宝商铺前。 原本卖珠宝的商铺散发着畜生味,里面是各种禽兽毛皮,挂着赵氏牌匾。 七大商会之一的吕氏商会,从这片土地上消失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白衣剑圣陪在少年身边,驻足等候。 剑心通明的他察觉到主君有所感伤,想要劝慰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闭嘴不言。 想着要是他的承影剑能斩断忧思,那该多好。 “可是要买件过冬衣?”店铺中人笑着出迎,殷勤地领着少年向内走。 做这行的眼睛都尖,一眼就看出了少年身上看似寻常的蓝色衣衫不但料子上等,且几乎不见针脚,绝对是出自大家之手。 立刻确定少年乃是一位低调的公子。 嬴成蟜摇头拒绝,继续行进。 人已经走了,睹物只能添堵。 蓟都的人一如既往得少,人流量连临淄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少年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心事。 等他心思回转的时候,发现周遭都是低矮房屋,且有阵阵女人大声尖叫传入耳中。 少年回神,就是被这尖叫声所唤。 少年凝神四视。 列列房屋,视线内约有二十余。 大多由黄土累砌,好像一场大暴雨就能冲塌。 屋顶上大多没有瓦片,全是干枯茅草。 有一间屋子有女人尖叫传来,听起来很是奇怪。 嬴成蟜转动眼珠,神情古怪。 这声音一定是在敦伦。 但却既不显露欢愉,也不彰显痛苦,有些……做作。 光听声音,嬴成蟜还以为是表演不好的动作片…… 那间屋子外面,有数人聚在一起饮酒畅谈。 嬴成蟜眨眨眼,向人群聚集处走去。 耳朵微动,注意力尽皆放在了那些男人身上。 盖聂看着少年背影,神色也很是古怪。 这么小年纪,对这种事怎么如此上心? 剑圣看看了身上白衣,觉得有些脏了,不太情愿地跟上了少年。 当人的注意力集中于一点时,那一点就会放大。 在嬴成蟜距离喝酒数人二十步时,已然可以清晰听到这些人的谈话。 “……麦兄,今日嫂子还能受得住吗?我等要不改日再来吧?” “莫走!受得住!你们远道而来,我们夫妻若是不好好招待一番,如何做人?” “哈哈哈,听嫂子声音就知道兔那小子不顶事!兔你鸟软就赶紧滚出来!”一人冲着房屋内大喊。 “软你祖宗!”屋内回应。 嬴成蟜震惊了。 他在燕国权力最高的朝堂上都没有此刻震惊。 他放缓脚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及至又听了数段言语,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外面坐着的数人中,有一人是屋主,尖叫的女人则是屋主妻子。 屋主奉献出自己的女人,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原本嬴成蟜以为是另一种形式的“卖”。 但越听少年越确定,这就真的单单只是招待。 嬴成蟜看着房屋外面众人毫无做作的样子,听着女人虚假的叫声,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齐国。 就连后太后这等独揽大权的女豪杰,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齐襄王,其父太史敫都认为有辱门风,一生不肯认。 而在与齐国相邻的燕国。 燕人献出自己的妻子招待尊贵的客人,习以为常。 文化悬殊差距如此之大,让嬴成蟜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想法。 走出了那条贫民街道,又行不久。 一个满头大汗的人跑到嬴成蟜面前,以奴自称。 说自家主人是剧辛,受主人之命,请公子入府一叙。 嬴成蟜拒绝,他不想去见剧辛。 他是救了剧辛,但那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利益。 他忘不了聊城中飘扬的骨灰,忘不了那一座没有尸体的死城。有句话叫各为其主。 站在剧辛立场上,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守住聊城。 可站在嬴成蟜立场上,吃人是一个只听说过,没有看过的古老传说。 少年很反感,反感到憎恶。 少年也反思过。 若是他和剧辛异地互换,由他来守聊城,他会不会下达吃人的命令呢? 答案是,不知道。 人可以欺骗任何人,但骗不了自己的本心。 少年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还会不会坚持。 他只知道,现在,他不想见剧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公子!”剧辛府上的奴隶跪在地上,抓着嬴成蟜的裤脚大喊:“你若不去!我就没有完成主人交给我的差事!我会死的啊!我虽然是一个奴隶,但也听过公子的贤名,公子难道要害死我嘛!” 嬴成蟜牙齿磨动。 一日之间,他的金身被碰了两次。 一次是高入云霄的燕王,一次是低入尘埃的奴隶。 但对于他而言,其实都一样。 “盖聂。”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奴隶道:“他若是再纠缠我,杀之。” 嬴成蟜甩开裤脚离开,奴隶不依不饶,膝行去够,够不到…… 死亡临头,奴隶性情大变,尖嗓子,歇斯底里地喊: “你是君子啊! “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你这算什么鸟君子! “天杀的!秦狗!非人哉!你是你祖宗的君子!” 本来不想开杀戒的盖聂再难忍受。 脚尖一点地,二点奴隶心。 这一脚既有外力,又有内力。 踢飞奴隶三尺高,落地口中鲜血流。 奴隶趴在地上,抽搐两下。 一歪头,死在了当街。 嬴成蟜看着死去的奴隶,咬着牙齿。 他并没有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反而……觉得心中更堵了。 “回临淄。”瞧不起的燕王喜的少年,近乎逃跑似的离开了现场。 因为一个卑贱到尘埃中的奴隶。 附近行走的蓟都燕人瞥过来一眼,瞅了眼地上死去的奴隶,继续行走。 大多想着——一个奴隶死了,赶紧收拾了啊。 齐国,临淄,稷下学宫。 经历了近一年半战事的少年回来了。 “先生。”路过学子驻足行礼,神态恭敬。 刚回到稷下学宫的嬴成蟜忘了回礼,也不吭声,就那么走过去了。 给嬴子打招呼的稷下学子挠挠头,不知道今日嬴子怎么了。 打招呼的学子多了,渐渐让嬴成蟜找回了记忆,找回了感觉。 他有些僵硬地微笑着,向和他打招呼的学子们轻轻点一下头,这就是回礼了。 聊城已是人间地狱,但临淄却好像半点都没有改变,稷下学宫依旧如常。 虽然聊城、临淄,都是齐国城池,但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似的。 嬴成蟜越笑越自然。 学院之风扑面而来,让他心情好转了不少。 学子们欣欣向荣的面孔,传递了不少朝气给他。 明明他的年龄才是最小的。 回到住所,呼很是欢喜地迎了上来,眼中的喜悦绝对做不了假。 嬴成蟜也突然很欢喜,很用力地抱了一下呼: “呼,我回来了。” 呼双臂不知道往哪里放,脸上的惊色大于喜色。 拥抱这种行为,并不是齐国的礼法。 被嬴成蟜抱着的呼看向盖聂,投以求助的眼神。 盖聂面无表情,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还没等呼想好如何应对,嬴成蟜就松开了手,跑进了屋子里,很急。 呼张开双臂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呆。 他突然嘿嘿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蠢。 “公子!”他拉盖聂进门,关上大门去追主君:“我已经给你打好了热水!庖人也做好了饭菜!公子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啊!” 白衣剑圣看着一前一后、一小一大跑开的身影。 抬起左手,低头看了眼衣袖,上面有一小块黑。 剑圣皱起眉头: “这个呼怎么一点没改,还是如此不洁,打完热水为何不赶快洗手?” 说完话,剑圣就不在意地放下小臂,施施然走进屋舍中。 主君先做什么他不管,他肯定是要先沐浴的。 他拦住一名下人,吩咐道: “告予主君,今日不练剑。” 嬴子回来的消息,不久之后就传遍了稷下学宫,在稷下学宫中引发一场小小轰动。 时隔一年之久,稷下学子们依旧没有忘记心学。 没有忘记那个讲课最为有趣,教给他们学习方法的嬴子。 嬴子不是稷下学宫中最博学的先生,但却是最受欢迎的。 稷下先生魏牟,从弟子们口中得知此事,嘴角泛上一丝笑容,取消了明日的讲课: “嬴子回来,祭酒便也该回来了,当是辞行时。” 嬴成蟜离开稷下学宫后不久,稷下学宫祭酒邹衍便也离开了。 先一步回到稷下学宫的鲁仲连起身欲见。 想了想,又坐了下去。 又想了想,站起身,去找停留在稷下学宫,不任稷下先生的孔氏兄弟。 孔斌、孔穿兄弟齐齐外出接见鲁仲连。 兄弟俩身材高大魁梧,虽是书生,却更像是将领,看上去就很能打。 “我就猜到鲁兄会过来一叙。”孔穿说着话,行礼,引鲁仲连入府。 鲁仲连行礼,随兄弟二人入内,低声叹道: “我此刻心急如焚,很想知道公子成蟜燕国一行后,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却又知道其一路舟车劳顿,刚刚休憩,此时不适宜相见。 “唉,心情纷扰,无从着落,已是静不下来了,就来二兄处讨一樽酒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孔斌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鲁兄如此,我们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我、家兄,少了哪个都不影响大局。 “唯独公子成蟜,就这么一个。 “一旦其心有变,我们再是如何努力,也是革不了这个命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只有公子成蟜说出来才有用啊……” 鲁仲连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脚步都忘记迈了。 他站在原地咀嚼着话中意思,却发现这话其实再明显不过了: “子顺之言,倒是让我的心情好了几分。 “若此话当真出自公子成蟜,我对其信心倒是大涨。 “呵……” 鲁仲连突然苦笑。 “鲁兄何故发笑?”孔穿递话。 “我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鲁仲连一脸苦涩:“这等推翻贵族之言,却偏偏要贵族喊出来才有用,真是天大的讽刺。” 只有贵族,才能推翻贵族。 三人入内,声音越来越小。 稷下学宫之内,暂时只有这三人,是嬴成蟜的同道中人。 在嬴成蟜回到稷下学宫的当日。 白发白须、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邹衍,在晚间也回到了稷下学宫。 邹衍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还带着一个身材高大,脸庞稚嫩,瞅什么都新奇的男人。 赵玄朗,字公明。 他膀大腰圆,比孔斌孔穿还要魁梧,看上去早已为成人,实际却和嬴成蟜同龄。 “师长。”赵玄朗低头,看着邹衍,认真问道:“嬴成蟜真的带黑虎回来了吗?” 邹衍颔首,很是确定。 天告诉他的,那还有假? “那师长快带我去看黑虎!”赵玄朗一脸兴奋地拉着邹衍就跑。 邹衍无奈。 他这么一个淡然若素之人,天怎么让他收了一个毛毛躁躁的弟子? “公明!”邹衍声音有些严厉:“你父难道没有教过你礼仪吗?你和嬴子很是相熟吗?哪里有夜间突然拜访的?” 赵玄朗停下脚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胖脸: “我都把黑虎给他了,他还和我不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他要是敢说和我不熟,我揍他!” 邹衍更无奈了。 和一个九岁的少年说道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不是每个九岁少年都是嬴成蟜、嬴政。 “总之,今日不见。” “为甚!” “天意如此。” “阿父告诉我,师长若是说天意如此就是在唬我。天没空想那么多事,都是师长你想的!” 邹衍白眉跳动: “老夫大限在即,今日就带你观天!” 说着话,邹衍拈指,探在赵玄朗眉心。 这一指如神来一笔,白无瑕极为忌惮的赵玄朗竟然都没有观察到师长出手。 “闭目!凝神!”邹衍低喝。 赵玄朗使劲闭上双眼,眼角挤出了六道皱纹。 “为师已经打开你的天眼。”邹衍沉声喝道:“用你的心,去感受天。” 赵玄朗站在原地。 不久后,身子颤抖,如同筛糠。 “看到了吗?”邹衍嘴唇哆嗦,额头渗出汗滴。 寂静深夜里,漫天星辰现。 “没……没有……”赵玄朗声音中有一抹深深的恐惧,在黑夜中更加凸显。 “那你抖甚?”邹衍眼中开始浮现红血丝,似乎点指弟子眉心这个动作极为吃力。 “我……我好像听到了……”赵玄朗抖得更厉害了。 “听到什么?你难道还能听到天和你说话不成?”邹衍不信。 “它没有和我说话……它在哭。”赵玄朗的泪水填满眼角六道皱纹:“天在哭。” 邹衍默然,片刻后: “今日,为师告诉你阴阳学说之秘……天就是人。” 第206章阴阳学说之奥秘 第206章阴阳学说之奥秘齐王建十六年,十月,一日。 这日是秦国的新年。 也是嬴成蟜回到稷下学宫的第三日。 稷下学宫祭酒居所。 邹衍一脸欣慰地看着唯一真传弟子,问道: “今日可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吗?天还在哭吗?” 赵玄朗盘膝而坐,五心朝天,紧闭双眼。 双眼边上的泪痕极为明显,像是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那张胖脸满是肃穆,毫无童稚之色。 像是九天之神或黄泉之鬼,代天行事,赏善罚恶。 十岁少年鼻唇翕(xi一声)动,声如隆钟: “还在哭,但……好像又在笑……” 邹衍捋着白须,连连颔首,出声指点: “向西,一路向西,笑声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赵玄朗沉默不语,听从师长言语。 片刻后,胖脸上的神情舒缓下来,嘴角附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睁开双眼,眸有喜色,雀跃不已: “师长!天真的在笑!天在欢喜啊! “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越向西,天越欢喜啊?” 邹衍举起手,摸摸弟子圆滚滚的大脑袋: “因为秦国在西方,秦国在过年啊……” 老人看着乖巧的弟子,眼中浮现挣扎之色,似乎有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拿不定主意。 赵玄朗圆目大睁。 双手一撑,跪在地上,大脸近距离怼在师长面前。 一根胖乎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捅在师长心上,好奇且天真地问道: “师长在……在……” 赵玄朗低着头,满脸纠结。 他想要用言语表达心中所想,但十岁的他却找不出准确词汇。 他皱巴着脸好半天,忽然眉头舒展。 胖乎乎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胖脸,有些兴奋地道: “师长在我刚才的样子!” 邹衍为弟子天真模样所打动,心情大好,哈哈笑出声来。 弟子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他邹衍听得懂: “为师不纠结了。 “为师一生听天意,临终前,除了天意,也想听听你的意。” 邹衍扶住弟子,正色道: “公明。 “你是想做自己,还是想与为师一般,代天行事。” 赵玄朗眨巴着眼睛,摇晃着大脑袋,脸上的肉来回嘟噜。 他听不懂。 邹衍苦笑。 和某个神童待久了,他总会以为全天下的孩童都如某个神童一样,能够与他邹子邹衍正常交流。 谈天衍沉吟片刻,又道: “你,还想听天的声音吗?” “天的声音……”赵玄朗那懵懂无知的脸上,霎时间浮现喜怒哀乐。 表情变幻之快,让邹衍目不暇接。 邹衍面色微变,大喝一声: “凝神!” [公明还小!天赋又高!接触天意太多迷失了自己!] 他心中想着,又是点出昨夜如神来一笔的一指。 这根手指好像打破了时间、空间的界限,瞬息而至。 邹衍的手指停留在赵玄朗眉心一寸间。 赵玄朗抓住了师长的手指。 邹衍面色大变。 “抓到师长了。”赵玄朗目中迷茫,似在说梦话:“我想听……” “公明!公明!公明!”邹衍似乎没听到弟子回答,接连大声呼唤三声。 这三声中他调动了身体中的气,用阴阳术加重声音之厚重,形成如同虎吼一般的效果。 在空荡荡的房间之中,自带回音。 赵玄朗目中很快恢复清明。 眨了眨眼,泪珠滚落。 “公明。”邹衍心中有痛,柔声道:“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赵玄朗朗声道:“我叫赵玄朗,字公明。是赵大树的儿子,是邹衍的弟子!” 子直呼父名,弟子直称师名,这都是没有礼仪的表现。 在齐国,尤其在稷下学宫,其他人看到是要皱起眉头呵斥的。 为稷下学宫祭酒的邹衍却没有皱眉,没有呵斥。 老人连连点头,笑出了眼泪,哽咽着道: “对对对,公明说的对,公明说的没有错。” 老人想起了好友赵大树临行前的朴素叮嘱: “小儿就拜托邹子了。 “邹子但有所求,赵氏商会没有不应允的!” 想起了自己这一生为天,劳苦奔波。 临终前察觉到的天意,却还是苍凉而悲戚的。 想到了某个神童在讲课的时候说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把自己的路强加给他人,逼着他人走,我认为这是不道义的。” 老人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最多的,还是苍凉而悲戚的天意。 从他第一次察觉到天意的那一天开始,这就是天意的主旋律。 “公明啊。”老人嘴唇颤抖,眼中满是自责:“你还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吗?” 赵玄朗摇摇头,胖脑袋瓜没有什么印象。 “你说……要听天意。”老人的手指颤颤巍巍。 在赵玄朗手握中,点在了赵玄朗的眉心。 赵玄朗眼睛蓦然睁到最大,血丝刹那间全部冒出,黑瞳变红瞳! 他惨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邹衍吃力地抱起得有两百五十斤的弟子,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打湿素色锦巾,擦掉赵玄朗两边眼角长长的泪痕,用手指抚平弟子眉心的蹙起。 “为师助你守三年本心,你代为师听未来天意。”邹衍喃喃自语,嘴角溢血:“对不起,替你选了路……” 邹衍扶着床沿,很是吃力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屋舍: “新年,新生。 “东升,西落。 “薪火相传,天意如此……” 傍晚,依稀月光照在稷下学宫中,照在嬴成蟜的屋舍上。 一人身穿白衣,披头散发,如同夜间厉鬼一般。 他行踪鬼魅,疏忽飘摇,像是和月色融成了一体,随光而行。 “笃笃笃~”他站在嬴成蟜屋舍房门前,重重叩响。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传出很远。 院中趴着的黑虎睁开眼眸,趴在两只前爪上的虎头微微抬起,面向门口。 那双货真价实的虎目中流露亲近之色。 它慢慢爬起,弓起腰,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一直照顾着嬴成蟜起居,充当嬴成蟜屋舍管家角色的呼从床上爬起,皱着眉头,很是不满。 “怎么这时来人?好生无礼!”他一边快速穿着衣服,一边抱怨。 “笃笃笃”的声音又响起,像是催促他快一些。 以最快速度穿衣的呼心中不爽,但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门,高喊一声“来了”,小跑着过去。 刚跑两步,他就是一个愣神。 [黑虎怎么过去了?] 他看到主君养的黑虎下肢着地,上肢趴在门上,虎头一个劲地拱门。 他害怕黑虎真的拱开门之后伤到来人,步伐又是加快数分。 没有跑出三步,一抹白影突兀出现在庭院之中,在银月照耀下极为清冷。 “剑圣?”呼惊讶,唤了一声,慢慢止住脚步。 他虽然总说自己蠢,但好歹为公孙龙弟子十数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黑虎、剑圣皆异动,来者定有异。 盖聂面无表情,冲着呼点点头: “去唤主君。 “我说快跑,你们就走!” 呼骇然失色。 能让剑圣盖聂做不敌的准备,来人到底是谁? 他猛点两下头,慌忙向屋中跑去。 跑的时候,他为公孙龙之弟子十数年而锻炼的逻辑思维自动运转。 [来人若是敌,怎么会敲门呢?这不合情理啊……] 剑圣的手紧紧抓着承影剑剑柄,眸子中是极为少见的认真,还有一抹恐惧。 呼不知来人是谁,剑圣不知来的是不是人。 在盖聂的感知中,外面没有人。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盖聂闪身到大门旁边的墙壁处。 扭头看着身旁黑虎,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这畜生如今抵得上两个白无瑕。 剑圣嗓音低沉地喝道: “何人在外!” “邹衍。”门外有声传进:“请见公子成蟜。” 盖聂心下一松,一丝惧色尽去。 邹衍隐匿气息的本事,他在燕国的时候就见识过了,确实高明。 只要确认来的是人,那他就不怕。 剑圣手掌松开剑柄,轻轻拍打黑虎后背,示意黑虎先离开。 这么大一头黑虎趴在门上,门哪里打得开。 黑虎跳下来,后退两步站在一边,极通人性。 盖聂打开大门,见到和自己一样穿着白衣的邹衍。 邹衍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但他的感知里却依然没有邹衍。 “深夜到访,恶客所为。”剑圣语气不善。 “天意如此。”邹衍指天,轻声说道。 不久后,屋舍之中。 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嬴成蟜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正坐在一个兽皮缝制的席上。 嬴成蟜身前是一张桌案,桌案对面则是也正坐在兽皮席上的邹衍。 两人相对而坐。 “邹子啊。”嬴成蟜有些无语:“你大晚上把我拉起来论道,这无论如何也不是礼仪的表现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天意的吗?”邹衍目光灼灼。 嬴成蟜丹凤眼一立,霎时就不困了。诸子百家的学问,大多数他就算不精通,也能够说一个大概,可以理解其中的道理。 但有些学问却是他根本就听不懂的,比如邹衍的阴阳学说。 少年一直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邹衍是如何猜到他要来稷下学宫的。 从前少年一直认为,天、地、神、鬼这些都是迷信,是用来统治百姓蒙昧百姓的工具。 穿越,让少年相信了灵魂的存在。 梦到大父,让少年对鬼之一说有所改变,希望人死后真的可以变成鬼。 鲁仲连对天、地、神、鬼以敬畏的解释,让少年对当下时代特性更多了一层思考。 看似荒诞落后的信息,之所以存在,或许有它的必然性。 “邹子是准备告诉我了吗?”少年笑了起来,精神瞬间好了不少:“小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鲁仲连眼中的天,是为了监督、限制权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么号谈天衍,一直说是遵天意行事的邹衍,又会怎么解释天呢? 邹衍言中他的行程,到底和天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很期待,目中泛着异彩。 “我不准备告诉你。”邹衍道。 少年脸上浮现恼怒之色,正要开口,耳中又听到了邹衍的声音: “我准备让你自己看。” 眉心突兀先传来一点触感,少年才看到眼前有一根手指。 那手指温热,少年笑笑,正要说“这是作甚”。 眉心一胀,眼前霎时模糊,像是打了一层马赛克。 不知身处何地身处何境的少年,又听到两声断喝: “凝神!闭眼!” 少年闭上了眼睛,打开了新世界。 他感受到了身前有一股腐败的气息。 像是要落的花,枯萎的草,将死的人。 继而,担忧、焦虑的气息忽然而至,毫无征兆,让他微微蹙眉。 随后,淫靡、骄纵的气息如同河流一样冲过来。先前的担忧、焦虑与之对比,就如同滴水与池塘。 再之后……苍凉、悲戚,疯狂涌入,像是东海中那掀天巨浪! 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急过一浪,拍打地少年在苍凉、悲戚的大海中沉沦。 无法上岸,不能冒头。 少年喉头哽咽,眼角留下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睁开眼眸。 邹衍静静坐在他的对面,双臂放在身体两侧,正襟危坐,像是从未动过。 少年一阵恍惚,不知刚才的感受是梦还是现实。 他一抹眼角,有泪。 “这就是天意吗?”少年呢喃。 他所感受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以他前世今生两世所学都找不到理论支撑,这不科学。 “这就是天意,咳咳。”邹衍给予肯定,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你感受到了什么。” 老人握实拳,攥住鲜血,放在膝上。 嬴成蟜揉着刚刚邹子好像按过的眉心,回忆着道: “我起初感受到了破败的气息。” “之后呢?”邹衍立刻问道。 嬴成蟜首次感受到的是他邹衍的意,没什么好说。 “之后?担忧,纠结。” “再之后呢?”邹衍继续问。 这是嬴成蟜屋舍中众人的意,也没什么好说。 “奢靡、淫秽……不是,邹子你就打算一直问,不解释一下吗?”少年有些懵,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邹衍看着窗外。 屋舍的窗外是庭院,庭院外是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外是临淄。 夜晚的临淄,不属于平民百姓。 属于达官显贵,王侯将相。 老人缓缓开口: “入夜,寻常人劳作一天,已是睡下。 “只有贵族和豪商巨贾在夜间出没,放纵自身。 “你所感受到的奢靡,就来自于他们。 “贵族和豪商巨贾的意,就是今夜临淄的天意。” 嬴成蟜眉心一锁: “邹子口中的意……是共情吗? “我感受到的奢靡、淫秽,是临淄城中还在活动的贵族们的感受?” 邹衍开怀一笑。 果然,虽然眼前少年和他的弟子都是十岁,但还是和眼前少年说话要简单的多。 “不错。”邹衍点点头:“就是如此。” “那我后面感受到的悲哀……”嬴成蟜语气迟缓。 “是中原的意。”邹衍淡淡地说道:“是中原大地上,平民百姓的意。我阴阳学派的天意,就是人意。” “天意……就是人意……”嬴成蟜喃喃自语。 “难以理解吗?”邹衍知道嬴成蟜一直对阴阳学派报以不信任的态度。 更何况阴阳学说确实比较玄,常人初次接触难以理解是正常的,正要解释。 就看到嬴成蟜摆摆手,苦笑着道: “倒也还好。 “就像我走在乱葬岗的时候,就算不知道这里是乱葬岗,也会觉得周遭阴森,心中发寒。 “我大概能明白邹子口中的天意了。” 大限将至的邹子哑然片刻,随后摇头叹息: “公子的学习、理解能力,真是衍这辈子生平仅见。 “我的阴阳学说,要比子秉的形名之学还要玄,公子竟然仅仅听衍说个表面,就明了了实质。 “我对公子的信心,越发大了。” 嬴成蟜低下头,情绪不高: “中原的天意……一直是如此吗?” “差不离。”邹衍也低下头,语调低沉:“从我能感受到天意的那刻起,天就没有欢喜过多久。公子熟读史书,尽知列国局势,当知中原战乱就没有停下来过。战乱不止,苍生哪里会欢喜。哦……不,总有些贵族是欢喜的,但他们的意……” “太小了。”嬴成蟜接着邹衍的话:“这个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平民百姓。与平民百姓的意相比,这些贵族的意微不足道。” 邹衍默默颔首: “是的。 “这些贵族的意与百姓的意相比,渺小不堪。 “但数量稀少的他们,却带给苍生无尽的灾难。 “天意和平,天意吃饱,天意穿暖。 “但仅靠天意,做不到。 “贵族逆天而行,一直强压着天。” 嬴成蟜默默不语,想起了前世在南京听到的警报声。 国家公祭日。 防空警报拉响,汽车停车鸣笛,路人驻足默哀。 他身处于繁华的新街口。 在他驻足低头的瞬间,他身边所有的人也站在原地,默默低下了头。 他的眼眶湿润,心中的悲怆无以言表。 刚才他最后的感受,与前世那一次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邹衍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他也并不想去了解。 终于知晓阴阳学说奥秘的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邹衍默默等待,没有等来嬴成蟜的言语。 早就对天意习以为常的老人扯动嘴角,道: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何知道你能来稷下学宫吗?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意。 “你想要变革的心,如同诸子一样强烈。 “周朝式微,天下纷争数百年了。 “自古至今,从来没有过这等乱世出现,天意从未如此悲凉过,这是最坏的时代。 “老子、孔子、墨子……这些先贤,包括稷下学宫的中当代诸子,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寻求一条出路。 “孔子认为复兴周礼,重立周朝秩序,将崩坏的礼乐捡起就能结束乱世。 “墨子认为天下动乱的原因在于战争,那天下没有战争就能结束乱世,所以墨子一生都在反战。 “在这个时代,想要变革,想要结束乱世,就一定会来到稷下学宫。 “没有人会是例外。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条路到底应该怎么走,到底能不能走通。 “所以他们会想来看看其他人的路。 “若是能看到一条畅通的道路,那他们就从之。 “若是看不到,也能仿照他人的路,重新修建自己的路。” 邹衍探指。 颤抖,而又缓慢地点到嬴成蟜的心,全然没有了方才瞬息而至的风采: “他们一直在找路。 “我才疏学浅,一直在找人,我想找到一个能走通路的人。 “我走遍天下,几乎见识了所有有学问的人。 “你是这些人中,对自己的路最有信心的人。 “好像你从一开始就能确信,你的路是通的。 “你没有迷茫,也没有怀疑,大步流星在你的路上飞奔疾驰……” 嬴成蟜看着那根苍老的手指,心神皆颤。 邹衍又咳嗽两声: “初见你。 “你对你的路深信不疑,但我并没有在你的身上看到一颗心怀天下的心。 “那是我第一次对自身产生了怀疑。 “我能够准确感受天意,却会感受错一个稚童之意吗? “一个人要结束战乱的人,为什么会不以结束战乱,建立秩序为目的呢? “你对天下并没有太多善念,不想着为人世间做什么事。 “你只想着自己,但偏偏你在做天下事。 “我想不通。 “我能知天意,却不知人心。 “人心,子秉最善了。 “后来……” 邹衍脸上露出笑意: “你现在的意,才是诸子之意。 “你的学识早就能配上‘子’这个字。 “但直到这次见你,衍才确定,你的思想也配得上‘子’这个字了。 “既然称‘子’,就当行子事,明白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嬴成蟜声线不再那么尖锐,已经脱离了少年音。 在战场上经历了一年半的少年,在聊城中匆匆走过的少年,深刻认识到了战场的残酷,以及战争带来的恶果。 他的声音长大了,他的思想也如此。 “没错,就是如此。”邹衍赞赏地道:“言简意赅,说得很好。我大限将至,将会把祭酒这个位子交给你。” 老人停顿一下,一脸虔诚: “希望嬴子真的能走通心中的路,结束这个最坏的时代。” 第207章这是最坏的时代?不,这是最好的时代 第207章这是最坏的时代?不,这是最好的时代 齐王建十六年,十月二日。稷下学宫最大广场,禹台。 禹台的命名,来源于上古圣王大禹。 在各门学派中,大禹多是一位圣王,尤其以墨学最为推崇。 以禹王之名命名,寓意此广场宽宏广大。 愿来此听课者,皆能如禹王般心系天下。 嬴成蟜早已知晓这广场之名。 他近两年前来到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是在此与公孙龙论道。 但直到此时,他才从邹衍的口中知道此名含义。 禹台有坐席三千,可容纳三千人。 嬴成蟜坐在最靠近高台的核心一圈,身边前后左右几乎都是诸子。 他望着诸子面貌。 有面目潦草,不修边幅者。 有文质彬彬,一身腱肉者。 有眉心常锁,一脸苦相者。 这些人他早就认识。 昨晚是第二次认识。 就是这些人,对中国未来堪忧,想要凭借毕生所学,为中国找出一条路来。 他们授业解惑,又在不断丰富自身。 他们授业论政,是在通过与他人的不断印证找出真实畅通的那条路。 嬴成蟜看着身旁大儒孔穿。 孔穿衣着朴素,头戴高冠。 与谁人交谈都言笑晏晏,少有脾气。 与正统大儒孔斌的脾气秉性相差甚远。 除了那一身强健体魄,比常人远远高出的个头,看上去和孔家就没什么关联了。 嬴成蟜之前一直不太懂。 儒墨水火不容。 为什么孔穿这个孔子六世孙,却能和楚墨巨子邓陵学结为好友。 相识齐墨巨子相夫习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对案而食、把酒言欢。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墨子虽然求学于儒,但正是因为不认同儒学,才会出走自立门户。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儒墨关系也应当不会太好才对。 孔斌对墨学的态度,才是嬴成蟜认知中的态度。 察觉到嬴成蟜目光,孔穿低下头,笑道: “嬴子有惑?关于穿吗?” 嬴成蟜摇摇头。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儒、墨,道不同。 但都是在为中国未来而努力,为了终结这个亘古至今从未有过的最坏时代。 在后世看来文化璀璨,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 在活在这个时代的诸子百家看来,却根本不是如此。 他们所做的,用两个字就能概括——求活。 几乎所有人,后世总结的道、儒、墨、法……都是在给中国找一条生路。 稷下学宫的诸子,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 之所以能有百种学说问世,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哪一条路能走通。 只能够用最笨的方法去尝试,将所有的路都试着走一遍。 此谓道不同,相为谋。 嬴成蟜视线,又一次从诸子脸上扫过。 春秋战国年间,几乎为未来中国的所有学科打下了基础。 纵观中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做到。 中国人在濒临绝境之时,总会发挥出让天地失色的潜能。 诸子能够感受到新时代的到来,能够感受到旧时代的落幕。 他们是旧时代的遗民,本该被抛弃在历史长河中。 没有船只承载他们,新时代当有新时代的人。 他们不甘于命运。 没有船,就自己造。 他们各施所能,努力地造着自己心中能够在命运洪流中驶向新时代的船。 他们要带着旧时代的遗民,前往新时代。 嬴成蟜感悟极多。 除了他以外,便是连能够感知天意的邹衍,都不会有如此深的感触。 嬴成蟜是亲身经历过类似时代的人。 两千年后,新中国从旧中国的残躯而生。 新中国未成立时,各路豪杰奔走往复,为破烂不堪的国家寻求生路。 新中国成立之初,各路学者纷纷放弃外国科研的先进条件,高官厚禄,毅然归国,做下了一项又一项让外国震惊的壮举。 除了新中国,没有哪个国家能用算盘打出计算机计算的参数,用手搓出一颗蘑菇蛋。 新中国用了七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外国数百年的路,重登世界之巅。 嬴成蟜抬起头,望着高台上邹衍的白衣身影。 大限将至的邹衍闭目养神,就如同两年前的公孙龙。 建设新中国,他没那个能力。 但在这个时代重塑中国,他有。 他不知道他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只知道至少能走两千年。 邹衍说: “这是最坏的时代。” 嬴成蟜低声自语: “不,这是最好的时代。” 高台上,邹衍睁开了眼。 老人抬头看了眼天,喃喃自语: “时辰到了,天意如此。” 他猛然提高嗓音,高声道: “衍有一言,说与诸君听。 “天有五行。 “人有五德。 “五行五德,土、木、金、火、水也。 “大凡帝王将要兴起的时候,上天必定会先向百姓显示出祥瑞的征兆。 “在黄帝的时候,上天让大地生出了大蚯蚓、大蝼蛄这类事物,这就是土气旺盛的征兆。 “土气旺盛,所以那时崇尚黄色,行事都取法于土的特性。 “到了禹王的时候,上天显现出草木在秋冬时节也不凋零的景象,这是木气旺盛的征兆。 “木气旺盛,所以那时崇尚青色,行事都遵循木的特性。 “到了商汤的时候,上天显现出金戈之物在水中出现的现象,这是金气旺盛的征兆。 “金气旺盛,所以那时崇尚白色,行事都依照金的特性。 “到了周文王的时候,红色的鸟衔着丹书停落在周的社庙上,这是火气旺盛的征兆。 “火气旺盛,所以那时崇尚红色,行事都依从火的特性。 “如今周王朝已是过去,天下又当进入新的王朝。 “五行五德,相生相克,水克制火,所以取代火的必将是水。 “上天将会在新王朝的周边显现出水气旺盛的景象,表现出有别于其他地区的神异。 “新的王朝将会崇尚水色,行事都取法水的特性……” 稷下学宫中的先生、学子,皆听的认真。 他们大多都以为,邹衍说的是齐国。 齐国濒临东海。 且早在五十年前齐缗王的时候,就听从邹衍的话语,穿衣打扮皆以水之蓝色,这岂不就应了水德吗? 独嬴成蟜知道,不是。 他昨夜与邹衍推心置腹。 将大计说与了这个奔波一生,为苍生寻找一人的将死老人。 老人此番讲演,是在帮他。 邹衍身处濒临东海的齐国之内,在倚靠齐国王宫西宫门稷门的稷下学宫中讲演。 他堂而皇之地讲出替代周王朝火德的将是水德,未来王朝的周边会呈现水汽旺盛的景象。 正常思考,这就是齐国无疑。 齐国王室会欢喜。 邹衍这个论述,为他们的统治提供了正当理由。 尤其是邹衍说过这个论述之后去世,更为这个论述增添了神秘色彩。 在这个时代,神秘会增加极大的可信度。 祸福相依。 列国在听说邹衍的理论后。 在齐国当下战力不高极为好欺的情况下。 当群起而攻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邹衍临终之言,将为处于西方,闭关锁国,发动全国之力修渠的秦国提供时间。 而且,在秦国东出之后,这套理论依然可以用于秦。 邹衍提到前面土、木、金、火的时候,都说了具体的颜色。 在水上,只说了水色。 水的颜色,虽然在现实中多是蓝色。 但在阴阳理论中,水属阴,阴为黑。 秦人多穿黑色,禁脏。 邹衍在讲土、木、金、火的时候,说出了具体的神异之事。 在水上,只说了会有神异之事。 东海流淌了万年,并没有什么神异的。 水的神异,是巴蜀快要修建完成的都江堰,是关中那条修建近两年的郑国渠。 秦国,关中。 白毛地旁边的渭北坡地上,营地密密匝匝,一共扎下了五百余,还在扩建。 一个营地设二五百主一人,管一千人。 五百余营地,就是整整五十多万人。 原本来治水的人,都是在泾水这条大河两侧的城池、村落招人。 泾水是这次治水的一条主要大河。 泾水治理好,泾水两岸的秦人最得益。 但在秦王子楚王令之下,除了咸阳周边方圆五十里,和巴蜀之地以外。 秦国所有城池、村落。 留下必要的耕织人员,老幼看家。 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女皆按批次征召,都来治水。 这在其他国家,国民早就怨声载道了。 唯独秦国,秦人不但不生气,反而万分欢喜。 一、有秦律管控。 实行法治百年的秦国,在管控民众上面远远超出其他国家。 二、秦国管饭给钱。 来治水的秦人,没有本应该服役的工期之前,只有饭食没有钱财。在服役完成之后,要还是继续留下,既有饭食又有钱。 在普遍吃不饱穿不暖的当下时代,秦国官府此举不但没有失去民心,反而加强了民心。公元2000年之前,中国百姓的诉求都是吃饱穿暖。 精神价值?吃饱的人才有精神。 店铺遍布天下的吕氏商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成为了秦国这次与天斗的牺牲品。 管饱、给钱,就有人。 东西四百多里、南北横宽几十里的渭北坡,一整个变成了汪洋人海。 受吕不韦之命,来此半是监工半是成长的李斯站在高处,望着浩浩汤汤的人群,胸中豪迈万千。 他张开手臂,感觉自己拥抱了天下。 他这只渺小的老鼠,终于找到真正的粮仓。 只要让他吃饱,他将展现出让天下为之震惊的才华。 “师兄,这次我定会胜过你,你选错地方了。”李斯望着东方,脸上露出并不好看的笑容:“韩国,不行。”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入夜,渭北坡主营地。 忙碌了一天的郑国狼吞虎咽,用眼神示意李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虽然李斯来此的时间已经有大半年,但郑国与李斯依然不熟悉。 郑国只想将心力放在治水上,不想放在人情往来。 五十多万人听他郑国指挥,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好事。 除了禹王,纵论古今,哪里有人治水能够有他郑国这般阵势? 若是这都治不好水,不能为关中百姓谋福祉,不能为水工正统正名,不能夺回李冰脑瓜顶上的水工第一称号。 他郑国死尽全族,不足惜。 “吕相要我问问郑大人,人够吗?”李斯尽量笑着道。 郑国眼瞳睁大,一口将没怎么咀嚼过的饭吞下了肚,不可思议地喊道: “我说不够,还能征召?” “然也。”李斯点点头。 郑国打量李斯极度认真的面部片刻,斩钉截铁地道: “不够!” “大人要多少才够?”李斯正常询问。 “六十万……不!七十万!”郑国报出了自己认为不可能的数字。 “秦相说,能予大人一百万。”李斯面色如常,心中却也在亢奋。 一百万啊! 他看过的所有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过天下间有发生过如此大的工程。 郑国呼吸急促,一把捉住李斯的手,鼻息粗重: “小子!你不是在诓老夫吧?” 李斯能躲开而未躲开,身子贴近郑国,像是闻不到郑国身上的臭味: “秦相敢给,大人敢收吗?” “乃公有甚不敢!” “斯可要提醒大人。一百万人要是和五十万人的治水工期相差无几,大人不仅自己的人头要掉,全族也剩不下一人。” 郑国不怒反喜。 李斯能说出这种话,证明确实是想要给他一百万人! 老水工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射出红光: “你能弄来二百万人!我两年完工!” 李斯目中浮现思索之色。 一直紧握着李斯手的郑国有些心惊胆颤。 他就是说说而已啊。 秦国一共多少人? 弄两百万来关中治水,土地不要耕种了吗? 再说,秦国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粮啊! 治水有多少人,就相当于长时间维持多少人在打仗。 “不行。”李斯最终摇摇头,脸有遗憾之色:“大人要的太多了。” 郑国喘了口大气,狠狠地瞪了李斯一眼: “小子!你在吓唬我不成?做出一副真能弄二百万人的假模样!” 李斯叹气: “二百万人,自然是不成的。 “但要是北边那些胡人没有异动,再添二十万人应该无碍。” 郑国面现怒色。 秦国还真能再调出二十万?那来啊!人越多越好啊! 老水工猛的一拍桌案,指着李斯鼻子断喝: “你莫要以为老夫狗屁不懂!” 抬起脚丫子,露出黢黑,满是泥土的脚底板: “老夫这脚走遍了天下,胡人也见过。 “与胡人相邻有三国,秦、赵、燕也。 “赵武灵王征讨胡人,招收胡人,常与胡人开战。 “燕国不断向胡人之地修建城池,一座城一座城地推进,与胡人也是摩擦不少。 “相对赵、燕而言,你秦国应对胡人是最轻松的,常从胡人处买马。 “这么多年,胡人都没有异动。 “偏老夫为你秦国治水修渠,造福你秦人的时候,胡人就异动了? “难道胡人也知道你们秦国抽调不出兵力不成? “秦国只对中原封锁消息,对大漠反而不封锁吗?” 李斯苦叹一声: “大人哪来的话啊?我国怎么会对胡人疏忽呢? “与胡人做生意的又不是只有秦国。 “胡人知道的事,列国要不了多久也会知道的。 “异动原因,在于赵国边境换将。 “李牧重回赵边关,掌管一切事务。 “这位赵国大将软弱的很,不敢与胡人开战。 “他紧闭城门,任凭胡人在城门外再怎么辱骂也不出来。 “赵人不战。 “往常与赵人交战的胡人,有许多就跑到了我秦国的关外啊。” 郑国趁着李斯讲话的时候狂吃。 及至听完李斯所言,老水工愤恨地骂了一句: “这个李牧!真丢赵武灵王的脸!赵国怎么会用这样的人掌管边关呢?” “谁说不是呢?”李斯也很是不满:“三年前,李牧就是边关大将,因为这种软弱作风被调回邯郸。不知道为甚,赵王这次又把他调回去了。” 赵国,代地,雁门郡。 赵国关外的胡人,多以匈奴居多。 半年前,李牧在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土地第一时间,就宣布废除前任主将所有条令。 雁门郡上下所属,都要按照他以前制定的军令行事。 军令部分如下: 【匈奴每次入侵,以烽火示警,立即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不能出战。】 【匈奴撤退时,有胆敢去追敌人的,斩首。】 如此过了半年,代地的人马物资都没有太大损失,里子几乎没丢过。 但面子…… 不但匈奴认为李牧太怯懦,就连赵国守边的官兵也认为自己的主将胆小怯战。 赵国守边官兵忍受不了匈奴在关外辱骂,半年越级上报了三个奏章,请求赵王换将。 三年以前,他们就是以同样的理由换下了李牧。 他们以为这次可以像往常一样如愿,赵人怎么可以不勇猛呢? 赵王丹收到奏章。 看了,当没看。 在他上一次调回李牧后的一年多里,匈奴每次来侵犯,赵军就出兵交战。 赵军屡屡失利,伤亡惨重。 边境上无法耕田、畜牧,物资全部需要国内供给,使赵国内部压力甚大。 赵王丹这才知道,李牧虽然怯懦,但实在。 李牧守边关的时候,都是自给自足,还不丢地。 至于丢人……丢就丢吧! 赵王丹请李牧再去雁门。 李牧受父亲提点,闭门不出,坚称自己患病。 赵王丹这个王为李牧这个臣拿捏,心有怒,却发不得。 赵国将领极多,但除了李牧,再没有如此怯懦之辈。 可赵国边境,还就需要李牧这个怯懦之辈。 赵王丹极为无奈地三请李牧。 有了话语权的李牧顺势提出要求: “大王一定要用牧,牧可以奉命,但一定会用以前的条令。 “且牧在边郡,非赵国生死存亡之时不回,大王可以允许吗?” 赵王丹很生气。 这不就是在说他这个赵国的王,管不了李牧这个赵国的将吗? 非生死存亡之时不回,不就是他不可以再把李牧从边关大将的位置上拿下来吗? 赵王丹思来想去,在叔父赵豹、宠臣郭开、儿子赵偃的劝说下,还是同意了。 李牧能经营好赵国边郡,比什么都强。 雁门郡郡城的城墙之上。 李牧一只手臂佝偻在胸前,俯视着城下骑马的十数名匈奴,耳中听着对他的辱骂: “赵狗下来!来吃勇士的屎!” “你们主将李牧要是怕我们,就把他妻、母都送下城来,我们玩够了就不来了!” “赵人是都不长鸟了吗?婢养子,中原是这么叫吧?哈哈哈哈!” 跟随十来名李牧的亲兵尽皆双目赤红。 其中一名独眼亲兵与匈奴战过了七次未死,手中有十三条匈奴人命。 独眼亲兵拱手抱拳,吼道: “将军!要是千人万人叫阵也就算了!这他鸟的就十七个啊!让乃公出城砍了他们吧!” 周遭士卒神情皆迫切,希望将军能应允。 李牧面色不为所动,头不回,平淡说道: “再加一条军令。 “任何时候,敢言战者,斩。” “乃公受不了了!”独眼亲兵怒吼一声,指着李牧大声骂道:“竖子枉为赵人!” 他握着长枪,三步并作两步从城头上跳了下去,怒吼声响彻天际: “你父来也!孙子们领死!” 独眼亲兵摔死了,把鲜血溅在了匈奴的身上。 舍得一条命,溅你一身血。 李牧脸如磐石般坚硬,目中神色冷如冰: “违反军令,没有抚恤。” 亲兵们面色大变,纷纷跪地恳求,恳求李牧将独眼亲兵战死的抚恤发给其妻儿。 手臂残疾的李牧转身,神色如铁,怒吼道: “我给你们肉吃,我让你们训练,你们想着去死? “再有说情者,与其同罪!” 亲兵们被李牧气势所震慑,一时不敢言。 李牧继续看着远方,那里是大漠。 他知道,边郡官兵们对他李牧观感差,极差,恨不得立刻换掉。 但他也知道,这些官兵永远不会发生哗变。 因为他给了这些官兵活路,还是活的很好的路。 半月就能畅快地吃一次肉,就是赵国内部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啊。 只要不哗变,只要按照他李牧制定的军令行事,只要完成他李牧设立的训练。 匈奴?呵…… 与此同时,一股极少有人察觉到的波动掠过城头李牧,掠过大漠匈奴,向着极远方探去。 这股波动源头,在极东齐国的稷下学宫。 第208章大九州学说,稷下学宫祭酒嬴子 第208章大九州学说,稷下学宫祭酒嬴子 齐国,临淄,稷下学宫。邹衍说过了阴阳五行,自感大限已到,心神已然开始扩散。 老人外貌虽然还是一派仙风道骨,但内中却是油尽灯枯。 他浅笑。 连自己也不知道这笑容是为何。 或许是解脱。 也或许是毕生所求在临终前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老人看向台下最年轻的人——公子成蟜。 半年多的学宫生活,一年半的残酷战场,让他在嬴成蟜心中种下的第二颗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结出了一个心系苍生的君子果。 老人指着十岁少年,声音苍老而豪迈: “我死后!嬴子当为祭酒!” [这是衍为苍生尽的最后一份力了……] 广场一片哗然。 稷下先生、稷下学子们都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邹衍的话,他们能听出邹衍将要离世,能听出按秦历刚满十岁的嬴子嬴成蟜成为新的稷下学宫祭酒。 这两个消息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他们心神为之摇曳。 广场中嗡鸣声起,像是三十万只蜜蜂齐振翅,喧嚣得很。 嬴成蟜一刹那间被无数目光所照射,身体发肤一丝一毫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是没穿衣服。 少年腰杆挺得笔直,面无惧色,一脸平淡。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他在大父死的时候就懂了。 使秦国一统天下,是他嬴成蟜的命。 终结这个混乱的时代,从现在开始,也是他嬴成蟜的命。 台上的邹衍仰头看天。 蓝蓝天空,日头正盛。 白云悠悠,千载不变。 他这辈子每日都要看天,每天都要去感受天意。 那些悲意哀意让他不得自由,让他的心一直浸泡在苦难的海洋。 他可以选择不感受天意,但他不选择。 这是他选择的路。 既然这世间称他一声邹子,那他就承受得起这世间的喜怒哀乐。 既为子,当行子事。 老人双目之中,闪现一抹疯狂: “既是将死之躯,还要甚规矩!” 他闭上双眼,双手高举,二十多年第一次动用全部精神。 去靠近天,感受天意。 邹衍的意在禹台上散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连光都追逐不上。 仅仅只是一瞬间,邹衍那红润面目一下子苍白如纸! 仰天吐了一口血!窜出三尺高! 那本来顺滑的白发缺失光泽,在微风的吹拂下寸寸碎裂,飘散飞远。 这一切的转变没有一点过程。 一个眨眼之间,老人就成了两幅模样!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老人睁开双目,却看不到任何事物。 他的眼睛失明了。 老人摇摇欲坠,刚刚还嘈杂的世界突然一片静寂。 高台下的广场上,众人还在叽叽喳喳的讨论。 老人失聪了。 邹衍恍若味觉,干瘪破败的脸上一会哭,一会笑,满是疯癫: “这不可能……禹王所立的九州就是天下才对……天下就只有九州…… “天圆地方……不可能是天圆地圆…… “土克水……当是地围海……怎能是海围地……” 老人胡言乱语一阵,声音在禹台精巧设计下扩大,在广场上回荡。 这次广场上是真正地慢慢安静下来,众人都以为祭酒又在授业。 但这次授业太过晦涩难懂,他们听得懂每一个字,但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坐在靠近核心区域的学子们看向诸子,想从诸子脸上找到答案。 却发现诸子们也是一脸迷茫、懵懂,如同他们一样。 哦不,也不都是这样。 嬴子不一样。 嬴成蟜满脸惊骇,神色大变。 [天圆地圆……邹子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个球?邹子的意难道绕了地球一圈嘛!] 少年望邹衍的眼神不像在看人。 上一个带给少年如此感受的,是杀气煞气凝而不散,影响地下咸阳狱温度的白起。 禹台上,邹衍大哭大笑,蹦起来手舞足蹈。 因为动作太大,那松松垮垮的衣袍飞舞飘摇,让邹衍干瘪的身躯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极为重视礼仪的齐国,这是重大过失。 台下众人非礼勿视,纷纷低下了头颅,替台上老人感到羞惭。 他们低头限制了自己的眼,但耳朵却没有被限制,老人的话语传入他们耳中: “我明白了!我懂了!我懂了! “我知道什么叫中国了!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哈哈哈哈!我明白了! “所谓中国!在整个天下之中,只不过占八十一分之一罢了。 “我们在赤县神州! “赤县神州内的九州,就是禹王所划分的那九州! “但这九州不是整个天下的九州!只是赤县神州的九州!这是小九州! “在中国之外!像赤县神州这样的地方还有九个,这才是九州!这是大九州! “大九州每个州的周围都有小海环绕,人和禽兽都不能相互往来沟通…… “哈哈哈!对,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 “这样的州才是真正的州!被小海围着的州才称得上九州!哈哈哈!天下还是只有九州! “天下间像这样的州共有九个,在大九州之外,还有浩瀚无垠的大海环绕着,那里就是天地的边际……”(注1) 邹衍高喊了片刻时间,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仰面倒在了禹台上。 再无声息。 事后,稷下学宫的先生、学子们一致认定,祭酒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疯了,在发狂疾。 齐国为邹衍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场面之隆重,仅比后太后葬礼低了一个规格。 这既是表现齐国对诸子的尊敬,也是答谢邹衍最后时刻提出的水德理论。 谋权篡位的田氏齐国,很需要为自身统治找到理论支持。 邹衍葬礼,由齐国之冠淳于越指挥。 齐王建和齐国高官一一来过,送邹衍最后一程。 葬礼尾声。 邹衍墓前。 新任稷下学宫祭酒嬴成蟜站在墓碑前。 嬴成蟜身旁,则是嚎啕大哭的赵玄朗。 二人之后,是稷下学宫所有人。 嬴成蟜望着面前用白玉雕刻的墓碑,上面的墓志铭是由齐墨巨子相夫习亲手雕刻。 少年想着老人最后的疯癫,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低喃: “我猜……你没有疯……你只是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齐王建十六年,十月十日。 嬴成蟜正式成为稷下学宫祭酒,齐王建亲来贺。 在楚国、魏国,攻打齐国之际。 齐王建带着女儿田颜,在稷下学宫中逗留一天,没有批复过一个竹简。 其面上,也没有一点着急之色。 气色极佳,身体倍好,吃嘛嘛香。 嬴成蟜居所,换到了临近稷下学宫中心的祭酒居所。 居所之内。 “小女先前给嬴子添了不少麻烦,勿怪,勿怪。”齐王建拉过田颜,对着嬴成蟜笑道。 快两年过去,田颜出落的越发标致。 一朵花,已然开始绽放了。 身体长大,心智也在成长。 少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已经脱离可爱,向着俊逸成长的少年,含羞低头。 齐国遭受战乱。 能杀人,敢杀人,在少女心中虽然算不上加分项,但已经不再是减分项。 “齐王言重了。”嬴成蟜不看田颜,对齐王建彬彬有礼地道:“七公主天生丽质,身在学堂之内,就是一道风景线,哪里会有添麻烦一说。” 齐王建面露喜色,觉得嬴子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反对,婚事有戏。 虽然法理上,嬴成蟜和田颜已经定亲,未来必将会结为夫妻。 但齐王建有些着急,在玩乐过后。 定亲不就是为了成亲吗? 那为何不直接就成亲呢? 公子成蟜长到十岁了,自家女儿更是快十三了,成亲有什么不可呢? 齐王建笑口常开: “好好好。 “小女常说,嬴子文能为祭酒,武能退燕国,是当世第一良人。 “能嫁予嬴子,是其毕生所愿,哈哈。” 七公主撒娇似的捶打了一下父王,一脸通红地躲到了父王的身后。 从始至终,没有反驳一句。 “阿舅。”齐王建对跟其一同来的太史胜道:“寻个良辰吉日,给嬴子和小女完婚吧。” “唯。”太史胜笑着点头。 然后冲嬴成蟜一拱手: “恭喜嬴子了。” 嬴成蟜面不寻常,不置可否,目光先从太史胜所穿官服上面一扫而过。 那只原来象征公允的獬豸已经不见,证明太史胜不再是廷尉。 后太后薨后,齐王建任后太后亲弟,自己的亲舅为齐国相邦。 “相邦大人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要亲自操劳了。”嬴成蟜关心道。 太史胜很欢喜,上一个稷下学宫祭酒邹衍可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早在他当廷尉的时候,就对嬴成蟜观感极好。 嬴成蟜只一句话,就续上了近两年前的好感。 太史胜一手捋须微笑,得意洋洋,一手摇摆: “我这一天倒也无甚大事,并不繁忙。 “嬴子婚事可不是,是一等一的大事。”嬴成蟜眼角余光去看齐王建神色,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心中就有数了。 [齐国接连失地。] [齐国之王,齐国相邦如此作为……] [你俩千万要注意安全,齐国一定要在你们的掌控之中。] “成蟜感谢齐王、相邦大人好意,但我这年岁……”嬴成蟜苦笑一声:“还是太小了一些吧。” 当下年代,男子成婚年岁在十四五,女子十二三。 齐王建一脸不在乎: “不小了,已经可以成” “齐王。”嬴成蟜打断齐王建话语,郑重道:“这有悖礼仪。我身为稷下学宫祭酒,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齐王建无言,他怎么忘了这事。 眼前少年可不是临淄那些斗狗斗鸡的纨绔子弟,而是稷下学宫的祭酒。 稷下学宫的祭酒,好学问,重礼仪。 “好吧……”齐王建喟然一叹,下一瞬就收拾好心情,笑呵呵地道:“那就再等两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是三年。”嬴成蟜一脸认真:“眼下还没过十月,我成亲一定不能是在新年期间。我在大后年的十月一后才满十三岁,那之后才能成亲,所以是三年。” 齐王建站直身躯,面上竟然有了一丝威严之气: “秦国新年在十月一,我齐国却在一月一。 “嬴子既然在我齐国,自然应当入乡随俗,过了正月就长一岁。 “两年后,嬴子满十三,与小女成亲。” 嬴成蟜望着一脸不容拒绝的齐王建,低头看看偷偷探出脑袋的田颜。 田颜接触到嬴成蟜目光,脑袋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嬴成蟜嘴角抽搐,点点头: “好吧。” 少年不知道应当怎么说。 国家兴亡,真的能寄托在联姻上吗? 秦国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姻亲,就与楚、魏开战?太儿戏了吧? 况且,就算联姻,现在成亲还有点用处。 楚、魏正在猛攻齐国,得知消息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犹豫。 两年后成亲,有什么卵用? 难道齐王想要在自己的国土上和楚、魏打持久战,一直打到自己和田颜成亲,使楚、魏退兵吗? “这次可以给嬴子贺喜了吧。”太史胜第二次抱拳。 嬴成蟜苦笑点头,冲太史胜回礼,像是发自肺腑地说道: “不招人妒是庸才,相邦大人不必在意他人言语。 “孔子都说要先爱自己的亲人,再爱他人,那任人唯亲有什么错误呢? “难道相邦大人不是真心为齐王分忧吗?” 太史胜心中一股热流激涌而出,很是感动。 在他的亲生父亲太史敫都不认可他,说他会误了齐国的情况下。 除了齐王建和他的那些门客,支持他的人竟然还有稷下学宫祭酒嬴子。 太史胜一下子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眼中都有些模糊了: “嬴子之言……胜铭记于心!” 要是旁人支持太史胜,太史胜会感动,但不会这么感动。 嬴成蟜不同。 嬴成蟜现在可是稷下学宫祭酒。 那些反对太史胜的人学问再高,能高过稷下学宫祭酒吗? 齐王建也有些委屈。 他这么长时间被骂惨了,齐国可是鼓励面刺的。 那些大臣喷的齐王建他几次三番想要换相。 虽然因为齐王建抹不开和亲舅的颜面、还有玩乐忘了而没有实施。 但齐王建心中一直存着换相这么一个事。 如今听稷下学宫嬴子一说,齐王建瞬间断了念想,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仰着头,摆出一副众人皆醉吾独醒,举世皆浊我自清的姿态,感慨道: “若是朝中臣工都能如嬴子一般深明大义,懂得寡人的良苦用心,寡人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嬴成蟜心下腹诽。 [你哪辛苦了?你鸟辛苦吧?] “嬴子啊!”齐王建忽然目光灼灼:“寡人拜你为左相如何?吾舅为右相!寡人若有尔二人,何愁齐国不兴啊!” 原本对嬴成蟜观感极佳的太史胜面部僵硬。 他现在是相邦,总揽大权,哪里会想要多出一个人分走自己手中的权力呢? 太史胜不爽地看着嬴成蟜,神色明显阴沉不少。 嬴成蟜看看一脸“你快答应”的齐王建,看看“你敢答应”的太史胜,觉得自己不需要在齐国真不需要做什么,顺其自然最好: “成蟜才疏学浅,差相邦大人远甚,不能胜任如此大任啊。” 眼见齐王建不死心,还想要继续分说。 嬴成蟜上前一步,侧过身子,不让太史胜看到自己的脸。 他一边给齐王建打颜色,一边急忙说道: “臣身在稷下学宫,依然可以为齐王分忧啊。 “齐王召时,成蟜去便是了,何必纠结于相位呢?” 齐王建这才瞥到了其舅太史胜神色不悦,后知后觉地道: “对对对,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太史胜脸色立刻由阴转晴,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又对嬴成蟜感官极佳了。 齐王建内心舒了口气。 为了不影响家庭和睦,为了让舅太史胜相信自己一心为公。 齐王建决定谈一谈公事,表现一下自己真的是在忧国忧民: “嬴子啊,该如何让楚国、魏国,退兵呢?” 嬴成蟜沉吟片刻,道: “我听说,楚王喜得一子。 “若是齐国能够遣使者贺之,为其道喜,行以德报怨之举。 “想必,楚王就不会再打了吧。” 齐王建和太史胜对视一眼,慎重点点头。 “嬴子当真是为寡人分忧啊。” “胜这便遣人入楚,多带一些礼品。” 嬴成蟜:“……” 少年看着这一王一相,勉强笑了笑,差点没有管理好表情。 [齐国灭亡是一点不冤……] 楚国,郢都,楚王宫。 楚王元最近欢喜无限。 齐国后太后薨,内部生乱。 楚国借机攻打齐国,一时激动间连名义都忘了找,被谴责的时候只能大吼一声“我蛮夷也”。 没有名义重要吗? 楚王认为不重要。 秦国都被封锁住了,现在还有谁能制裁楚国? 原本以为齐国很强大。 没想到外强中干,楚军节节胜利,几乎就是没有吃到过败仗。 楚王元深信。 得到的土地才是实打实的。 名节,那是中原人看重的,和他们这些蛮夷有什么关系? 不仅如此。 春申君治理沟渠也有很大进展。 封给春申君的土地现在治理极佳,生产提高了三成。 他庆幸自己没有被某竖子挑拨离间,选择了依旧完全相信春申君黄歇,才能够有如此大的收获。 说到收获,楚王元最大的收获不是土地,而是儿子。 一直没有后代的楚王元,终于有了一个儿子。 新生儿长相似猴。 楚王元根据儿子出生时候的长相,给儿子起名为犹。 犹在这个时代是楚国一种猿猴的名字。 “犹啊犹,你快些长大……”楚王元坐在床榻上,抱着快满一岁的婴儿,爱不释手。 床榻上铺着火红火红的被褥,散发着喜气洋洋的味道。 被褥红光映照着一个艳丽,手正不老实地摸向楚王元身下。 她叫李焉,犹的生母。 生子之前,她虽然姿色在楚王元的后宫中处于佼佼之为,但地位并不高,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妃嫔。 生子之后,她的地位一跃而上。 名义上仅次于王后,实际权力上不输王后。 “大王~”李焉褪下衣衫,身躯如蛇一样缠上楚王元。 楚王元抱着儿子就站起来,看都不看李焉一眼地道: “把衣服穿好。” 李焉嘟着嘴,小蛮腰细到双手可握,不满地道: “自从有了犹儿,大王就一直躲着我,这是为甚啊?” 楚王元嗤笑一声: “寡人是楚国的王。 “既然有了犹儿,自然不会再放浪形骸,掏空身体。 “寡人可不想和秦孝文王一样下场。” 伸出手指,逗弄着还不会说话的儿子: “犹儿,你说是不是啊。 “你没有长大成人之前,这偌大楚国,父王要为你看顾好啊……” 看着楚王元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李焉不解渴。 这位少女咬着下唇,一边穿衣一边说道: “大王,我去见一下我兄,看看” 李焉话还没有说完,楚王元就连连摆手: “去去去。” 李焉鼻子一皱,娇哼了一声。 穿上衣袍,在下人拱卫下走了出去。 郢都内,李园府邸。 李焉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来到。 早早得知消息的李园迎在门前,心中却并不没有那么欢喜。 李园原本是春申君黄歇的门客。 因为进献妹妹李焉给楚王元,李焉又争气得给楚王元生了一个儿子而为楚王元赞赏,入得楚国朝堂。 按理说,他应该对妹妹李焉的到来很是欢喜才对…… 李园满脸带笑地领着妹妹进门。 在让跟着李焉来的那些人歇在前堂之后,李园领着妹妹入后院,边走边一脸沉郁地训斥: “你怎么又来了!” 李焉不理兄长。 脚步轻盈如在飞,像是一个花蝴蝶一样,轻车熟路地飞入后院。 ………… 【注1:上一章和这一章中,邹衍的五行论和九州论都非笔者杜撰,都是邹衍真实提出。】 第209章楚王戴绿帽,论辩庄子之学 第209章楚王戴绿帽,论辩庄子之学 后院正中心的主屋内,大床红底金边帷幔拉起,隐约可见人影起伏。床塌旁边的木质桌案上,摆着一件长九寸,宽七寸,高三寸,表面绘制有一对彩绘鸳鸯的漆盒。 漆盒是漆器。 漆器再楚人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是高贵的象征。 与现代影响健康的化工漆器不同。 楚国漆器用的漆料多产自楚国本土的漆树,纯天然,无毒害。 和传统的青铜器相比。 漆器的优点有许多,重量轻、易取算一个。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探出帷幔,像是一条白蛇出洞。 那只手精准地拿到彩绘鸳鸯漆盒后,像是受惊的鱼儿一般,嗖得缩回了帷幔中。 帷幔内。 肤色晶莹、不着寸缕的李焉葱指扣中漆黑机关,轻压弹开。 打开后的漆盒分上盖下底,上盖是一面打磨极佳的圆铜镜。 李焉慵懒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红唇贝齿,笑靥可人,谁看到不想一口吃下去呀? 她“啪”的一声扣下上盖,扑到旁边同样没穿衣服的男人怀里。 她趴在男人,像是一只小猫咪: “春申君~再” 这位楚王嫔妃话还没完。 男人翻身压在其身: “最近安分些!” 李焉娇媚容颜满是潮红: “春申君怕了吗?” 黄歇动力加倍,鼻息越重。 风停雨歇,云收雾散。 黄歇扶着酸疼的后腰,走出了这间主屋。 “主君。”恭候在门外的李园微微弯腰,低头,避免看到主君的窘态。 黄歇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不以为耻,还伸出没有扶着后腰的手臂: “快来扶我一把。” “唯。”李园半低着头,双手搀在主君手臂上。 主君可以不在意,他不能不在意。 两人行到后院一间厢房之中。 厢房内坐落着一个大型漆器屏风,上面彩绘着东皇太一受世间生灵朝拜的景象。 画面栩栩如生,其上的展翅龙凤如悬在空中,飞进现实。 黄歇见多识广,一打眼就看出这工艺乃是王宫中的大匠所制,真心为自家门客欢喜: “王上竟然连这面万灵拜神屏都赏你了,看来你在王上心中地位,很快就要超过我了。” 李园急忙后退两步,双膝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主君!园万万不敢做此想啊!” 黄歇失笑一声,招招手让李园自己站起来。 他腰又酸又疼,弯下去实在难受: “你跟我如此之久,可见过我有对自己人下过手吗?” 李园跪在地上不肯起。 黄歇可以大度不在意,他却必须表现出自己的态度,这就是他的为下之道。 黄歇见李园如此固执,却不生气,反而心生了八分好感。 他心中那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存在的一点芥蒂,就此消失。 李园得势前后都待黄歇如一,精心侍奉。 让黄歇这位楚国的实权掌控者有些感动,挂上一缕淡笑道: “你将焉儿赠予我。 “在焉儿怀了我的骨血之后,又隐瞒其有孕之事,献与王上。 “你我共担如此大事,我又哪里会不信任你呢?” 李园又表了两句忠心,这才起身,态度一如既往得恭敬,脸上还隐隐表现出一丝害怕之色。 黄歇见之,觉得李园虽然忠心,但有些软弱,难以做下什么大事。 李园是黄歇的门客中,在楚国地位最高的人。 黄歇现在很希望李园能帮助他承担起一些事情,不由说道: “你知道,让焉儿怀孕入宫,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吗?” 李园一脸疑惑: “不是主君所想吗?” 黄歇摇头,停顿一下,指着门外说道: “去岁,焉儿怀有身孕后。 “有一日找到我,对我说楚王尊重宠信我,即使兄弟也不如,让我任楚国令尹二十多年。 “但是现在王上没有儿子,如果王上寿终之后,按照礼法将要改立兄弟为王。 “那么楚国改立新的国君以后,新的国君就会提拔他原来所亲信的人,使这些人显贵起来。 “这些人的权力从哪里来呢?从我黄歇手里。 “王上一薨,我就会失去长久以来的宠信。 “不仅如此,我身处尊位、执掌政事多年,只忠于王上。 “我对楚王的兄弟们,难免有许多失礼的地方。 “楚王兄弟果真立为国君,殃祸就将落在我的身上,还怎么能保住令尹之位和江东封地呢? “现在焉儿知道自己怀上身孕了,可是别人谁也不知道。 “焉儿得到我的宠幸时间不长。 “凭我的尊贵地位,把焉儿进献给楚王,楚王必定宠幸焉儿。 “如果一年以后,焉儿仰赖上天的保佑能生个儿子。 “这就是我黄歇的儿子做了楚王,楚国将全归为我所有。 “这比我身遭意想不到的殃祸命运相比,实在好上太多了。” 黄歇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汝妹都敢做如此大事,有如此见识。 “难道你跟了我这么久,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吗?” 李园一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其妹竟然如此大胆,讷讷不敢言。 黄歇“嗐”了一声,无奈说道: “罢了罢了。 “你找人去兰陵县,找到兰陵县县令荀卿,就说握黄歇诚挚请荀子入郢。 “以荀子之才,治理一个城池实在太大材小用了,请来治理楚国这个国家。” 李园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痛快应下此事。 黄歇又叮嘱李园两句,让李园管好其妹,不要让其妹出入王宫太过频繁,免得让王上起疑心。 李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忙不迭地应下,神情明显是害怕了。 黄歇无奈一叹。 想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忠心却胆小的李园勇敢起来也不是一时的事。 扶着后腰,从李园宅邸后门离开了。 李园护送主君离开后,走到后院主屋门前,用力叩响房门: “李焉。” 房屋内,坐在椅子上,对着桌案上的铜镜贴花黄的李焉听出是兄长声音,娇喊一声: “进!” 李园推门而入,一脸阴沉。 回身关好房门,再上了门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妹妹面前。 矮下身子,在妹妹耳边低吼道: “我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随意出宫!为何不听!” 李焉面色如常,一边认真得将脂粉均匀抹在脸上,一边说道: “你让我侍奉春申君,我从了。“你在我怀孕后,让我劝说春申君把我送入宫中,我也照着你的话说了。 “现在我已经生下了王上唯一的儿子,我们的身份比从前不知尊贵了多少,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为我把脉的医者已经被你杀了。 “现在知道犹儿是春申君之子的,只有你、我、春申君。 “你不说,我不说,难道春申君会说吗? “阿兄你不知道。 “自从我有了犹儿,王上一次都没有碰过我,我哪里忍得住啊。” 李园看着妹妹如花似玉的美颜,心下软了三分。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郎,初尝情爱滋味,哪里能深宫之苦呢? 李园沉默片刻,沉声道: “王上对你看管宽松,不会怀疑你。 “但王后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想想办法,让你坐上王后之位,那时你便自由许多了。” 李焉连连点头,很是雀跃。 虽然她现在有楚王元的宠爱,并不怕王后。 但能真正坐到王后这个位子上,名正言顺地掌握楚国后宫权力,她又哪里会拒绝呢。 李园皱紧眉头,低声道: “我已经找了十来个好手,本来打算近日除掉黄歇,免得他说漏嘴连累我兄妹。 “黄歇一死,这个秘密就再也不会传出。 “待王上薨,犹儿继位,这楚国就是我们兄妹的了。 “但你要坐上王后,非要黄歇出力不可……暂留他一命吧。” 李焉随意点点头。 没有忧伤,没有反对,有些迫不及待: “黄歇体力比王上还要差,我早就受够了。 “黄歇活着,我就不能去找他人,兄长做事快一些。” “嗯。”李园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拨开门闩:“我差人去兰陵县,你梳妆完就快些离开。记得不要化得太完美,让人一眼就看出你补了妆。” 五日后。 楚国,兰陵县,兰陵官府。 李园所派遣的门客来到官府门口,着门口士卒通报了一声。 很快,他就被引到了官府后堂处理公务之地。 在后堂最大的那间屋舍中,见到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引门客来此那男人对老人深施一礼: “师长,人已带到,毛亨退下了。” 老人“嗯”了一声,毛亨这才离开。 门客望着享誉天下的老人,一时间有些拘束。 老人搁下笔,转首望门客,语气平和: “春申君遣贵使来寻卿,有何事啊?” 门客拱手抱拳,恭敬地道: “春申君请荀子入郢,共治楚国! “以荀子大才,兰陵一地太小了。” 老人就是荀子,名况,字卿。 经黄歇举荐,为楚国兰陵县县令。 荀况深深地看了使者一眼,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请转告春申君。 “人天生性情是恶的,况认为这不是人的过错。 “可要是经过后天教育,长到春申君这般年岁,性情还是和刚出生时一样。 “况认为,这就是其人的过错了。” 门客愕然,继而愤怒。 他虽然敬重荀子,但更忠于自己的主君。 “荀子何出此言!”他一脸怒色:“我家主君好心好意请荀子入郢,荀子为何对我主君恶语相向!天下间难道还有比春申君还贤德的人吗?” 荀况不喜不怒,不卑不亢: “六年前,况第一次为兰陵县令就是春申君举荐。 “他人在春申君耳边说况之过失,春申君信之,免去了况的县令之位。 “两年前,春申君再三邀请我担任兰陵县令,况第二次为兰陵县令。 “现在春申君要你来请况入郢,和第一次免去我的官位是一样的,都是不想让况做县令。 “事情超乎常理,必有其因。 “这次小人不是中伤况,而是蛊惑春申君了。 “须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辅政之人,真得政,不一定持的住。” 门客不是蠢笨之人,闻言面色大变。 荀况的话外之音,分明是在说他的主君想要篡位! 这可是夷三族的事! 虽然荀况说的有些隐晦,但要是传出去,他主君依然可能遭遇不测。 门客正要护理力争,荀况已是摆摆手,让人赶他出去了。 不理门客挣扎怒吼,荀况重新拿起笔,摇摇头: “春申君还是不够伪啊……要论贤德,哪里比得上公子成蟜呢? “平原已死,信陵失信,现在连春申也坐不住了,天下贤名将尽归于公子成蟜一人。 “就是不知,此子能伪多久……” 齐王建十六年,十二月,二日。 齐国,临淄。 稷下学宫,嬴成蟜的屋舍的庭院中。 魏牟和嬴成蟜在石凳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个花岗岩所做石桌。 嬴成蟜面有苦意: “可是魏牟子认为小子才识浅薄,不足以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之位,所以才要离开稷下学宫吗?” 少年没有想到。 他做稷下学宫祭酒还没有两月,竟然就有子来请辞。 旁边侍立的呼与魏牟同为公孙龙门下弟子,二人关系匪浅。 当下凑上一步,暂不理礼仪规范,出言劝阻: “魏牟子为何执意要走,难道还在因为师长的离世而记恨嬴子吗?” 魏牟斜一眼面有急色的呼,轻哼一声: “还是如此蠢笨。” 他自指心口,说道: “难道我魏牟在尔等心中,就是一个心胸狭隘到插不进一根针的人吗? “稷下学宫来去自由。 “我若是有意见,哪里会来和嬴子请辞呢? “我若是有意见,为何不在嬴子刚刚接任祭酒的时候请辞呢? “我此番,不过是想遵从自己的心罢了。 “只是我这一走,稷下学宫再无人言庄子之学。 “今来见祭酒。 “一是请辞。 “二是想以庄子之学与祭酒论辩。 “望祭酒能知庄子,将其学说传承下去。” 第210章逍遥?消摇 第210章逍遥?消摇知道魏牟不是因自己而走,嬴成蟜的心就安了大半。 他当稷下学宫祭酒时就有这层担心。 担心因为年纪小资历少,而引起稷下先生们的普遍不满。 看来并没有。 嬴成蟜内心笑了一下。 也是。 为子之人,当为子事。 会计较这些小事的人,哪里会成为诸子呢? 少年沉吟片刻,正色道: “不知先生想与小子在哪里论辩呢?” 魏牟一听这句反问,就知道眼前少年对庄子之学不敢说精研,但一定有过深入了解。 他既哀伤又欣慰,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用戏谑的口气说道: “禹台,如何?” 嬴成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可以。” “嬴子讲心学。说每个人都应该顺从自己的内心,走出自己的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庄子之路摆在人前,供人选择呢?” “庄子之学是避世学问,而稷下学宫需要的是入世学问。我为稷下学宫祭酒,我的路就是给天下找一条出路。先生要在禹台和我论庄子,就是在挡我的路。” 魏牟脸色有异。 不知道心中究竟是忧大过喜,还是喜大过忧。 他低头拍拍衣衫,那上面其实没有尘土。 “那在这里论辩,如何?”魏牟笑指呼:“所闻者,仅呼一人是也。” 嬴成蟜盯着魏牟的眼睛,犹豫片刻,诚心实意地道: “在这里与先生论辩,是小子所想要的,但小子却给不了先生想要的。 “当今乱世,小子不会传承庄子之学。 “先生若是不想要这门学问在稷下学宫失传,只能自己来教。 “如此,先生还想要与小子论辩吗?” 魏牟嘴角牵动,强颜欢笑道: “真就一点希望都不给?怎么当了祭酒,反而不好说话了呢?和荀子、邹子一个模样。” 嬴成蟜指着禹台的方向: “禹台从来没有封禁过,稷下学宫任何先生想要在禹台授课都可以,先生可以去禹台授课嘛。” 魏牟面有恼色,轻轻一拍石桌,震起一片尘埃: “我要是有你的号召力,我早去禹台授课了。你不与我论辩,哪里会有人来听我讲庄子之学?” 嬴成蟜笑而不语,半点口风也不露。 魏牟等了半晌,终是泄了气,身子矮了数寸,摆手无奈道: “罢了。 “我只求在此与嬴子论辩一番庄子之学,其他甚都不求了,可否?” 嬴成蟜点点头,笑着说道: “先生执意论辩,半点不逍遥,已经不庄子了。” 魏牟微微愕然,没想到嬴成蟜说开始就开始,且一上来不谈道理先攻击人。 不知为什么,他心情竟好了许多,笑着点指嬴成蟜: “先发制人,这很嬴子。 “我正不知从何处与嬴子论,嬴子倒是起了个好头,那就从消摇开始吧。 “嬴子以为,什么是消摇呢?” 嬴成蟜并不知道魏牟说的是“消摇”不是“逍遥”,音同字不同。 他摊开手: “庄子不是专为逍遥写过一篇吗? “鲲鹏展翅九万里。 “逍遥,就是自由。” 魏牟哈哈大笑: “原来嬴子也和世人一样,对庄子之学产生误解啊! “世人对消摇的见解,大多和嬴子是一样的,可这却实实在在曲解了庄子呀。” 魏牟站起身,双臂在身体两侧上下舒展,像是鸟类羽翼一般,高声吟诵: “《齐谐》中记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鹏迁徙时,翅膀拍击水面激起三千里的波涛。 “鹏奋起而飞,旋转扶摇而上直冲九万里高空,乘着六月的大风离开了北海。” 老人站着,高于少年。 他低头俯视坐着的嬴成蟜,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飞得高,飞得远,得以俯视苍生,这是不是就是嬴子以为的消摇。” 嬴成蟜也站起来,十岁少年的身高不及老人,与魏牟说话仍然要微微仰头。 少年索性站到了石凳上,这下子他终于比老人高,可以俯视着老人说话了。 他俯视着老人,也是傲气十足: “庄子在文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鹏飞九万里,斥鴳(yan四声)不理解。 “斥鴳说它猛地用力,也就能飞到树枝顶上。有时还飞不上去,只能落在地上。这样不也很好吗?何必要飞到九万里那么高一直向南呢? “斥鴳、鹏,就是小、大的区别,斥鴳怎么会理解鹏的想法呢? “生活在村中的人,吃饭都在家中,身上不需要带干粮。 “去百里之外的人,路上要走一日,就需要准备一日的干粮。 “而去千里之外的人,就需要准备三月之粮了。 “没有出过村的人,看到将行千里的人准备如此多干粮,不理解是应该的。 “朝菌朝生暮死,不知道一天之中有日夜之分。 “蟪(hui四声)蛄(ku一声)夏天生夏天死,不知道夏之前的春,也不知道夏之后的秋。 “相传楚国的南方有名叫做冥灵的大树。 “在它的生命中,五百年相当于人的一春、一秋。 “上古更有一棵叫做大椿(chun一声)的树。 “它活八千年,相当于人活一春,一秋。 “人之中寿命最长的人,就是活到八百岁的彭祖。 “彭祖与冥灵、大椿比寿命,这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吗? “小聪明不如大智慧,寿命短者不能理解寿命长者。 “那些才智胜任一个官职、能力在一乡中优秀出众、德行能符合君王心意、能力能够取得全国信任的人。 “他们看待自己时很骄傲,认为自己很了不起,这其实也只是斥鴳的见识。 “在他们之上,还有宋荣子。 “世人都赞誉宋荣子,也不会让宋荣子感到鼓舞。世人都诽谤宋荣子,宋荣子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 “宋荣子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的才识足以辨明,外界荣辱于自身无关,宋荣子的境界就已经很高了。 “但宋荣子之上还有没有人呢?肯定还是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列子能御风而行,可以在天上飞十五天后才落到地面上,这已经很令人羡慕了。 “但列子虽然可免于行走的劳苦,却还是要依赖风。 “没有风,列子就飞不起来,这还是有所凭借。 “真正的逍遥,不需要任何凭借。 “人如果能够遵循自然的本性,把握阴、阳、风、雨、晦、明等宇宙万物的规律变化,就能遨游于无穷无尽的境域。“至人不会刻意让人知道自己,神人不会刻意在世人面前彰显功劳,圣人不会刻意扬名世间。 “寻求超脱,寻求自由。 “无所凭借,此乃逍遥。” 一旁的呼听得恨不得拍掌叫彩。 他只知道主君善于形名之学,善于心学,还从来不知道主君对于庄子之学也了解这么深。 呼仰视着嬴成蟜。 看着日头下初显俊郎、一身傲气的少年,觉得自家主君仿若神人。 魏牟在旁看到呼的神色,竟是气笑了。 他虽然拜在公孙龙门下,但最擅长的不是形名之学,而是庄子之学。 公孙龙对待魏牟迥异于与其他弟子,是平辈论交。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两人亦师亦友,学问各有所长。 魏牟作为稷下先生,一直在稷下学宫讲庄子之学。 嬴成蟜说的这篇文章,魏牟讲过三四遍,呼也是听过的。 但凡呼当初要是稍微认真一点,此刻也不至于有这个表现。 “呼。”魏牟指着自己:“你难道没有听我讲过这篇文章吗?” 呼有些窘迫,低着头,实话实说道: “我对庄子之学并不感兴趣。 “是因为看先生上课人少,才过去占席充个数目。 “况且……我认为主君对庄子之学的了解,比魏牟子要强一些。”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魏牟无语问苍天,笑道: “我还没有说,你便判我输了。 “看在你我之间这许多年的交情,我给你一个说原因的机会。” 提到原因,呼就理直气壮了。 他挺直身体,毫无愧色地道: “魏牟子说给我讲过这篇文章,可我的记忆中却没有一点印象,我上课的时候是从来不睡觉的。 “我虽然是为了充数才去听魏牟子的课,但我一直都在学堂里坐着听啊,为什么现在会没有印象呢? “这是因为魏牟子没有给我讲明白,我没有听懂魏牟子讲的庄子之学。 “我知道我自己蠢笨。 “但同样的文章,主君讲的我就能听明白,理解其中的意思。 “这不就证明主君至少在这篇文章上,对庄子学问的了解比魏牟子还要深吗?” 魏牟子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品味什么名茶,微微颔首说道: “越能给他人讲明白,越证明对所讲学说知的深。 “这是一个我反驳不了的原因,是一个不错的道理。 “希望我今天所讲,能够让你听得懂,听明白。” 魏牟仰头,冲高高在上的嬴成蟜招招手,笑道: “站那么高不累吗?下来吧。” 嬴成蟜跳下石凳,拍拍尘土坐下,伸手示意魏牟可以说了。 《逍遥游》这篇文章此时还没有名字。 在后世,这是高中语文必学文章之一。 要说庄子其他理念,嬴成蟜自认比不上眼前专精庄子学问的魏牟。 但逍遥……嬴成蟜自认,他对《逍遥游》这篇文章的了解,比后面因为兴趣爱好看的心学、刑名之学要深得多。 因为心学、刑名之学是一个大类,有多种解释,多种思维。 而《逍遥游》只是一篇文章。 在翻译上或许会有一些细微不同,但在提炼的思想上是统一的。 嬴成蟜还真不太相信,魏牟能把逍遥两字说出什么花来。 魏牟用手指蘸下人送上来的茶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消摇”二字。 他刚以齐文书就完,忽然想起少年不会齐文,脸上带着歉意: “抱歉,我以秦文重写。” 他探出手,正要把桌案上水渍抹掉。 嬴成蟜伸手抓住了魏牟的手: “不必,我识得。” 嬴成蟜指着桌案上的水渍: “逍、遥。” 嬴成蟜不是错认“消”为“逍”,而是古代有太多的通假字。 “消”通“逍”,这对于嬴成蟜而言是一个常识。 魏牟饶有深意地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上次讲课就在四日前,课上依然表现了自己不会齐文的囧状。 魏牟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因为他就在第三排听课。 老人思索片刻,摇摇头。 他都要走的人了,还管这些事做甚? 知道其中原因如何,不知道其中原因又如何,遂没有就这个问题探究。 嬴成蟜看到魏牟摇头,也摇摇头。 他有意要魏牟知道他懂齐文。 若是魏牟会就这个问题询问、试探,那证明魏牟还有留下的可能性。 若是不管不问,那留下的可能性就真不大了。 庄子一脉之所以在稷下学宫只有魏牟一根独苗,就是因为那些真正通庄子之学的大家都避世修自身。 后世命名的道家,常将老子和庄子混为一谈,合并为老庄学问。 但二者实际上是不同的。 老子给出的是治世学问。 而庄子在学习老子之学后,加入自身思考,形成自己的避世学问。 魏牟轻咳一声,拉回嬴成蟜注意力: “消者,消解也。 “摇者,摇动也。 “庄子先说鲲,后说鹏,是因为鲲化为鹏的过程,就是消摇。 “鲲消解表相,摇身一变而为鹏,向着所求而追,这才是消摇。 “若是按照你的理解,鹏遨游九万里,自由超脱便是逍遥的话,那鲲化为鹏这一段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后面所说的斥鴳、朝菌、蟪蛄,解释有失偏颇。 “斥鴳不理解鹏,朝菌不知日夜,蟪蛄不知春秋,这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斥鴳飞不到九万里就不如鹏了? “斥鴳本来就飞不了那么高,为什么要强行去理解鹏呢?按照自身习性生活难道是不对的吗? “消解掉外界的见解,摇散那些与你无关的束缚,这个过程就是消摇。 “这样才能理解天地万物之理,与天地合一,与万物共生。” 第211章一朝返自在,一得平生快 第211章一朝返自在,一得平生快 当嬴成蟜听到“消”做“消散”讲解时,就察觉到事情有异了,内心和脸上都不免认真了些。待听魏牟子讲完一段话,看到魏牟子笑而不语地望着自己,他轻轻拍打了三下额头,顺着魏牟子所言去思考,道: “若消摇不是一种境界、一类状态。 “而是一个过程、一个行动。 “庄子这篇文章不是在阐述逍遥的美好,而是在教导如何消摇。 “那就如君所说的一样。 “斥鴳飞不了万米高,是自身习性所致,是其天生之态导致如此。 “不理解鹏,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但斥鴳并不低于鹏,斥鴳和鹏本质是一样的。 “消摇掉一切外物,回归本真,这才是庄子要告诉世人的道理。” 魏牟眼含喜悦之色,连连点头,越看嬴成蟜越欢喜。 愿意学庄子之学的人很少。 学习庄子之学,能够懂得庄子之学的人更少。 嬴成蟜的表现,让魏牟大生怜才之心。 魏牟由衷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嬴子对庄子之学领悟极高,可以考虑深度学习庄子之学。” 转过头,老人笑问呼: “呼,你懂了吗?” 呼晃晃脑袋,提出疑问: “没懂。 “斥鴳飞不高,而质疑飞得高的大鹏。 “庄子所言,不就是在劝导世人做大鹏而不要做斥鴳吗? “大鹏振翅高飞,才能超脱消摇。 “斥鴳只在树杈草木间徘徊,如何能够消摇呢?” 魏牟看看一脸认真,眼底满是不解的呼,越发觉得嬴成蟜是一个好苗子了。 在稷下学宫,学习庄子之学的人属于倒数第二梯队。 这还是因为大多数人对庄子之学有所谬误的原因。 待他们跟随魏牟,得知了真正的庄子之学,绝大多数都会离去,能剩一二人已是幸事。 初通庄子之学的学子下一堂课不来,以致魏牟授课,堂堂多为新面孔。 “嬴子既然知晓了,那便让嬴子来讲好了。”魏牟伸手示意,隐含期待:“授课一道,嬴子胜我多矣。” 嬴成蟜苦笑着告罪一声,低头沉吟,组织语言。 待他抬头时,正对上呼的求知眼神。 嬴成蟜指着自己说道: “我生来就是秦国王公子,我吃穿住用都要远远高于世人。” 指着呼: “而你生来不是王公子,你能够说出我在秦国的吃穿住用吗?” 呼摇摇头,这他哪里说得出来? 嬴成蟜又道: “那么,你觉得自己应该受到鄙夷吗?” 呼又摇摇头。 他不知道秦国王公子吃穿住用,不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这为什么要受到鄙夷呢? 当呼脑袋停止晃动后,就看到主君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在主君鼓励的眼神中,呼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感。 他迅速抓住,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我是斥鴳,主君是鹏! “我不理解主君不该受到鄙夷,斥鴳不理解鹏同样不该受到鄙夷!” 魏牟鼓掌叫“彩”,笑着夸赞道: “嬴子授课,有九霄那么高。 “孔子因材施教,嬴子因人施教,有异曲同工之妙。” 嬴成蟜连连摆手,不敢承如此赞誉: “孔子学究天人,既能够看出来人善于学什么,又能够教给来人所善之学。 “而我不过是与呼朝夕相处,对呼有所了解,能够按照呼的生活阅历教学罢了。 “这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魏牟对于嬴成蟜这谦逊表现也甚是满意,连连赞赏,连连点头。 但这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嬴成蟜要是一脸傲气地应下夸赞,魏牟就会觉得少年人当有此意气了。 老人双眼笑成一条缝,点指着桌案上快要被风吃干抹净的“消摇”二字: “请嬴子继续说,这二字才是重中之重。” 嬴成蟜先对老人道了声“那小子就班门弄斧了”,这才对着呼说道: “你生来不是王公子,你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成为王公子吗?” “不能。”呼想了一下后,应道。 他想这一下不是在想问题本身,而是在想“成为王公子”这件事。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对自己有这么大期望。 以致于就算是听到假设性问题,脑袋也要反应一下才行。 嬴成蟜直视呼: “不能成为王公子不是你的过错,就像斥鴳成为不了鹏也不是斥鴳过错。 “只有生而为鲲,才能化为鹏。 “有些事,天生有就有,天生没有就没有。” 嬴成蟜停顿,给呼反应时间。 片刻后,看到呼点了头,眼中露出明了之色,少年才继续往下说道: “庄子说楚之冥灵以五百岁为春秋,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 “而人之最长寿者,莫过于活了八百岁的彭祖。 “以彭祖的寿数与冥灵、大椿相比,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我原本以为庄子此言是在说彭祖可悲,听了魏牟子所言,才知道庄子说的是‘比较寿数’这件事可悲。 “就像我从小见惯了异宝,吃惯了山珍。 “你若是和我比这些,岂不是一件自寻烦恼的事吗? “你我二人共赏异宝,我能讲出异宝质地、值几多钱财,而你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服侍我们的人见之,夸赞我博学而讥讽你无知,你会在意吗?” 若是呼没有听主君讲这段话,还会在意。 听了主君所言,明了了道理。 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在意。 嬴成蟜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又道: “一个人说你不在意,十个人说呢?百个人说呢? “千人、万人、乃至天下人呢?” 呼迟迟没有摇头,想着天下人都嘲讽自己的模样,不由得额头生出了冷汗。 他脸上有一丝恐慌之色,苦笑连连: “我没有办法不在意。 “若是这样,我不如死了。” “外界看法,与你何加焉?”嬴成蟜反问一句,道:“为甚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呢?” 呼一下子想到了师长所教授的最后一课。 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 在自己的世界,自己才是中心,才是最重要的。 师长的音容笑貌在心中闪过,呼眼含热泪,在这一刻完完全全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想我明白了主君之意,但我做不到。”他抹着双眼说道:“让主君失望了,我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声音、看法,我不能消摇。” 嬴成蟜望着突然涌出热泪的呼,平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失望。” 桌案上,“消摇”二字消失无踪,被风带到海角天涯。 魏牟望着朗朗天空,仿佛看到了那位隐居在山谷,自得其乐的老友庄周。 他当初年岁比庄周小得多,现在相貌却是比庄周还要老了。 老人双目如弯月,温和地道: “庄子不会因为你不能消摇而失望,只会想着如何让你能消摇。”老人侧目,注视着少年: “我听完嬴子的讲解,还想要再和嬴子多说几句话。 “斥鴳与鹏的差距,是不可以改变的。 “可在村中生活的人,和远行千里的人,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在村中生活的人,没有远行千里的人见识多。 “所以村中生活的人就应该都远行千里吗?不想远行千里只想待在村中的人就是该被嘲笑的吗? “不是的。 “有人愿意在村中生活,有人愿意远行千里。 “这是两人的选择差异,没有对错是非之分。 “所谓的对错是非,都来源于人。 “来源于人制定的仁义礼乐,来源于所谓的道德、法令。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窃一个钩玉的人是贼人,当诛。 “盗一个国家的人,就成了诸侯。 “仁义、礼乐、道德、法令,都是统治者统治天下的工具罢了。 “带来动乱的不是别人,正是列国之诸侯也。 “所谓帝王,是天下百姓推举出来的共主,是百姓为了利己身而尊奉的人。 “现在列国诸侯对待百姓都如同对待奴隶,没有做利于百姓的事。 “他们虽然以王自命,但不是王。” 老人似乎许久没有这样放肆言论了。 他激动莫名,高举着双手,尽情为已故的庄子宣泄思想: “当今之世。 “遭受杀害的人尸体一个压着一个,带着脚镣手铐而坐大牢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受到刑具伤害的人更是举目皆是。 “而儒学、墨学,竟然在枷锁和羁绊中挥手舞臂地奋力争辩,这难道不可笑吗? “诸子不知心愧、不识羞耻,竟然达到这等地步! “要结束这个黑暗时代,所有人都应当隐居避世,这样就能逃避刑法免去祸患,保证自身安全。 “如此一来,就能让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天子没有臣,就没有执行其命令的人,就无法迫害百姓。 “诸侯没有友,就没有帮助他们的人,就无法奴役治下的民。 “没有臣的天子还是天子吗? “没有友的诸侯还是诸侯吗? “天下没有了天子,没有了诸侯,就没有动乱残害。 “没有帝王的天下,将回归到最原始最质朴的状态,按照道来运转。 “那什么是道呢? “道是天地万物产生、发展的根源。 “道即是物。 “一花一草一木一人一猪一牛一马一羊一天一地皆是道。 “道动便是物动,乃生天地万物。 “这个时候,没有人为干涉。 “一切都按照道,按照自然来运行,消摇就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了。” 老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呼吸有些许不畅,扶着桌子大口喘息了好一阵。 呼上前搀扶着老人,忧心地劝道: “我明白了,我知道什么是消摇了,魏牟子不必再多说了。” 魏牟子大口喘息,侧目看呼。 他双目像是两颗星,星中燃烧着火苗。 他畅意诉说,便是以星星之火而燎原。 一直安坐的嬴成蟜呼吸也随之急促了些,他也有星星之火。 只是今日时候未到,暂还不能燎原。 老人一屁股坐下,大笑着道: “呼!你还不懂! “我知道你的脾性,在之后的日子你会去强迫让自身不在意他人看法,努力消摇。 “但你越执意消摇,反而越不能消摇。 “这叫空者为空累。 “追求‘空’的人,会因为过于执着于‘空’的境界而受到束缚。 “想要什么都不在意,这也是一种在意,明白吗? “但你现在不想消摇,还是如此在意世人之见,那就会陷入欲。 “这叫欲者为欲殆。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被欲望所驱使的人,会因为欲望的无限膨胀而陷入危险。 “一味追求欲望,就算没有危险,最终也只会使自己陷入无尽的追求中,无法获得真正的满足、快乐。 “我以人间最大的欲望,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人人都想为天子,可天子只有一个,那些争为天子的失败者最后多只有死路一条。 “呼,不要做欲望的奴隶。” 嬴成蟜听到这里,觉得魏牟子要是生在现代,应该对于社会日渐的躺平现象很是欣慰。 卷不动就不卷了。 大家都不卷,看资本最后怎么办。 嬴成蟜深有感触,呼深感懵逼。 不让消摇,又不让不逍遥。 这正反话都让庄子说了,庄子到底让人怎么做? 呼很疑惑,但没有问询,因为他担忧魏牟状态。 像是发狂疾。 但了解呼的魏牟都不需要看呼疑惑的表情,就知道呼不懂。 呼要是听到这些就能懂,也不会成为公孙龙确定弟子们都听没听明白的标杆了。 老人重重拍了三下桌案,大声道: “空应空之空。 “你要做到空,但不能是刻意去否定一切。 “而是应该包容一切,看见了也不在意,达到无所执的状态。 “欲应欲之欲。 “你要追求欲,但不能是一味追求自己所想。 “而是应该看淡得失,一直到得到欢喜,得不到才是寻常的状态。 “你不必沮丧。 “我所说的这些,不只是你很难做到,世人全都很难做到。 “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问题。” 老人看看呼,最后看看嬴成蟜,轻轻叹息一声: “世人若都学庄子。 “一朝返自在,一得平生快。” 嬴成蟜知道老人在看着自己。 他沉默片刻,道: “庄子无力改变天下。 “选择避世,这无可厚非。 “我有这个能力去改变。 “我若选择避世,这不对。” 第212章你们对人的力量一无所知 第212章你们对人的力量一无所知“避世……无可厚非……说的真好啊……”魏牟心头有火冒,他刚刚明明说的是如何治世! 老人脸上极力做出平静的模样: “嬴子以为,庄子之言是逃避世间之言吗?” 指着自己胸口,又道: “魏牟此别,也是为了逃避世间乎?” 自觉不机敏的呼都察觉到老人动了怒,使劲摇头道: “庄子、先生,都是践行心中所想,消摇而成自在,哪里是逃避世间呢?” 呼一边说,一边给主君打眼色,提醒主君顺着魏牟说几句话。 他对主君之智从不怀疑。 他都能察觉魏牟生气,主君哪里会察觉不到呢? 但之所以打眼色,是因为他的主君是一名君子。 君子诚实而笃信。 嬴成蟜面容平静,望着魏牟,半晌没有说话。 不说就是默。 默就是默认。 魏牟心情变得更差了。 相比面对沉默不语的嬴成蟜,魏牟更希望和嬴成蟜大吵一架。 嬴成蟜初来稷下学宫的时候是顶着辩者之名,能够和公孙龙论辩的狠人。 一位辩者不与辩,除了辩不过,就是认为这没什么好辩的。 魏牟不认为嬴子辩不过自身。 形名二十一辩可是听得他冒了汗。 那就是没什么好辩的了? 魏牟双手拄着石桌,喘气渐重,终似牛: “庄子的‘道’,是天道,是效法自然。 “当下这个时代之所以出现如此黑暗,就在于人为干涉自然! “人为,伪也。 “顺从天道,摒弃人为。 “摒弃人性中那些伪的杂质,消摇而自在。 “从而与天地相通,于自然无所违。 “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去教导、规定。 “而是要去掉、忘掉。 “种地是为了生产粮食果腹,难道君王不告诉你种地你就不种了吗?” “既然如此,就用不着政治宣传、礼乐教化、仁义劝导。 “这些宣传、教化、劝导,都是人为,都是伪。 “我说的这些都是庄子之言,这些话难道不是在说如何治世吗? “难道非要向儒、墨一样推崇圣贤,寄希望于人为,才叫做治世吗?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这个天下不需要圣人。 “推崇圣人,就是在将天下分为三六九等,就是在将圣人与百姓分割开。 “这种人为就和礼仪一样,都是帝王为了控制民的手段罢了。 “而庄子提出的绝圣弃智,不是说要杀死圣人。 “而是要消除圣人所带来的差异,摒弃那些后天人为制造的看似智慧的言论。 “以道观之,万物同一。 “所谓的高低贵贱,都是人为之分。 “当天下都明白齐物我、齐是非、齐生死、齐贵贱这个道理。 “都能够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那这不就是大德之世了吗? “这怎么就能说是避世呢?” 嬴成蟜扯动嘴角: “庄子之学到底是治世还是避世,我们稍候再说。 “此刻,我姑且认为先生说的都对,庄子之学是一门治世学问。 “那我请问。” 少年身子微微挺起身子: “先生请辞,离开稷下学宫,学庄子一样隐居山林,难道要给蛇虫鼠蚁、虎豹豺狼讲述如何治世吗? “既然先生说世人皆学庄子之学,皆懂得其中道理,天下就能大治。 “那从前的庄子、现在的先生。 “不应该周游列国,大肆宣讲,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顺从自然,摒弃人为而努力吗?” 魏牟拄着桌案的双臂颤抖,怒火一点点回落。 这回,轮到魏牟沉默了。 这沉默不是默认,是无言以对。 呼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主君,希望主君能够停止言语。 嬴成蟜不停止: “我们现在再来说说庄子之言是治世,还是避世。 “论庄子学说,我是论不过先生的。 “我不从庄子学说本身论,而从庄子生平而论。 “呼。” 嬴成蟜看着门客,不容拒绝地道: “将我书房中记载庄子生平的书拿过来。” 善于呼喊的呼低低地应了一声“唯”,走去找书,磨磨蹭蹭的。 呼离开后,魏牟嗓音沙哑: “为什么嬴子的书房会有记载庄子生平的书。” 嬴成蟜想着那位临死之前洞察意行周天,可能绕了地球一周的老者,怔怔出言: “那不是我的书,是邹子的书。 “邹子不只搜集了庄子一人之生平,而是搜集了诸子所有人的生平。 “邹子学问,看似避世不治世。 “其人一生未出世,一生为找治世人。” 当嬴成蟜看到那满满一屋子的竹简时,才知道邹衍简简单单的一句找人,背后到底有多少心血。 魏牟听懂了,再次沉默,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过了有一段时间,呼才拿着一卷竹简走来,递到嬴成蟜的手中。 嬴成蟜颔首接过,没有苛责呼的行动迟缓。 少年摊开竹简,望着其上极有年代感的齐文。 似乎能看到数十年前,年轻的邹衍抱着希望,一笔一划在竹简上记载着庄子生平。 少年目光落在第一列字的第一个,轻声念诵没有标点没有段落的文章: “周显王七年,庄子师从裘氏学儒。 “周显王二十年,庄子娶妻钟离氏。 “周显王二十一年,庄子长子庄遍出生。 “周显王二十二年,庄子任漆园吏,免除兵役。 “周显王二十七年,庄子前往商丘上交蒙邑漆税,结识庖丁。 “周显王三十年,庄子次子庄咸出生。 “周显王三十一年,庄子辞去漆园吏。 “周显王三十二年,庄子精心经营荆园。 “周显王三十四年,戴盈前往蒙邑,拜见庄子。 “周显王三十六年,屈宜臼死于韩国。庄子之父庄全怀念老友,病重而死。庄子母亲狶(xi一声)韦氏也悲伤而死。庄子护送父母灵柩回楚国。 “周显王三十七年,庄子觐见楚威王。后离开郢都,返回蒙邑。 “周显王三十八年,庄子辞令尹不受。 “周显王三十九年,蔺陶之子蔺且十一岁,拜庄子为师。 “周显王四十四年,子桑、东门四子,拜访庄子。 “周显王四十五年,庄子带着蔺且前往大梁,拜见五十七岁的子华子。惠子担心庄子前来谋取相位,派人搜捕庄子。 “周显王四十六年,庄子拜见魏惠王,魏惠王放弃伐齐。 “周显王四十七年,庄子与失去相位的惠子游于濠水之上,作‘鱼桥乐’之论辩。 “周赦王三年,庄子妻子去世。庄子鼓盆而歌,惠子吊丧。 “周赧王二十九年,庄子去世。” 嬴成蟜低头合竹简,道: “这就是庄子一生的所作所为。 “教育,他收了一个弟子——蔺且。 “治世,他说服了魏惠王伐齐。 “我承认庄子学问深厚,是一个伟大的人。 “但他的学问是救赎自己,而不是救世治世。” 竹简卷好了,少年抬眼看魏牟,认真询问: “魏牟子真的相信,世人能够尽知庄子之学吗? “尽知庄子之学的世人,真的能够做到庄子所说吗?” 魏牟神色黯然。 老人完全可以再论庄子学说,再给嬴成蟜讲庄子认为应当如何治世的。庄子学说博大精深,老人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但老人不语。 老人是真正见过庄子,与庄子相处过一段时间的。 庄子不喜欢为了论辩而论辩,对于只想着输赢的辩者向来反感。 论辩,是为了求真。 少年说的,就是真。 嬴成蟜把竹简递给呼,要呼再送回书房。 待呼走后,少年微笑道: “庄子说人为是伪,应当顺应自然。 “你们对天道的力量知之甚深,但你们对人的力量一无所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老人看着少年双眼,能看到极其强烈的自信。 不,这已经是自负了。 老人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少年哪里来的信心,怎么就敢肯定自己能够结束这个最坏的时代。 老人以为少年说的人就是少年自己。 老人想错了。 少年说的人,是华夏两千年历史长河的所有人。 少年的底气,是两千年后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 天的力量,能够让人活着。 人的力量,能够让人生活。 让每个人千里传音、日行万里。 见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老人长出一口气,释然笑了: “上一个说过类似话语的人,是当了三次稷下学宫祭酒的荀子。 “荀子说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 “我见过三个稷下学宫祭酒,荀子、邹子、嬴子。 “你们每个人都不会宣传庄子之学,每个人都对治世抱有极大期望。 “原来为稷下学宫祭酒不仅要有学问,还要对这个天下满怀希望……” 老人失笑摇头,不再纠结稷下学宫是否还能有庄子学说: “以我观之,三人中,嬴子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人。 “你年轻,生的好,有自信……” 魏牟退了一步,深施一礼: “魏牟真心希望,嬴子能结束这五百年来的乱世。” 嬴成蟜快速起身,扶住魏牟,握紧魏牟手臂: “先生愿意助小子一臂之力吗?” 少年说了这么多实话,如此刺激一位对其青睐有加的老人,为的就是让老人留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 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革命是暴动。 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少年未来的对手,是当今天下的统治者,是天下所有的贵族。 敌人之强大,嬴成蟜有猜想,但也深知自身猜想定然还是不够。 伟大如秦始皇,也只能在活着的时候镇压六国贵族余孽,连让秦朝延续二世都做不到。 与嬴成蟜将要做的事相比,历史上以变法激进著称的秦始皇,还是太保守了。 在真正革命,刺刀见红,你死我活之前。 少年将竭尽全力做准备,抓住每一分力量。 魏牟拍下少年的手,笑道: “邹子的书房,可有我魏牟子的竹简?” 嬴成蟜强笑着,点点头: “有的。” “嬴子观过乎?” “观过。” “那嬴子记不记得,我魏牟的出身来历。” “中山国王子。” “现在中山国何在呢?” “……” “我保不住自己的家,保不住自己的国。家国皆失,故人皆亡,我的世界,只剩下故友之学了。天下,于我何加焉?” “先生刚刚还祝愿小子结束乱世,可见先生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真的放下天下。” “不愧取代子秉的辩者,才思果然敏捷啊。”魏牟赞赏地道:“但有些事,放不下,不代表拿的起,你明白吗?你肯定明白的。” 老人轻笑着,眯着眼回忆: “庄子是宋国人。 “宋国这个国家,一直为魏、齐所觊觎。 “宋国能存在,不是宋国本身有多么强大。 “而是因为不管魏、齐,两个国家中哪个吞并宋国,国力都会大涨,将招来列国合纵攻之。 “是以宋国虽然存在,但灭亡也只在顷刻之间,全看相邻的魏、齐,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庄子生活在这样的国家,他很爱自己的国家。 “他做官寻求强宋之法,发现同僚皆是搜刮民脂民膏之徒。 “他怒而想要告发,面见宋君,却发现欺压百姓的根源就是宋君。 “庄子由是知道,宋国是烂在了根子里。 “内求不得,便向外行。 “与宋国相邻的魏、齐,长久以来一直想吞并宋国,庄子对这两个国家毫无好感,自然不会去。 “当时大国为秦、楚、赵,庄子在这三个国家之间考虑良久,决定去楚国。 “因为楚国素与中原不合,自称蛮夷。 “而宋国这个周朝分封的最正统中原国家,庄子认为宋君不配为君。 “那或许,自称蛮夷者非蛮夷,乃有德之君也。 “庄子带着这个期望去见了楚威王,发现蛮夷就是蛮夷。 “庄子大失所望,辞令尹不受,回到宋国。 “他躺在青绿草地上,望着满天繁星,满腹才华却想不到救国之路。 “既然救不了国,那就只能救己了。 “他思考自然与人的关联,钻研老子之学,从老子所强命名的道中找到答案。 “他提出消摇,自己却做不到消摇。 “他大睡一宿,梦见蝴蝶。 “却不知是蝴蝶梦他,还是他梦蝴蝶。 “你说庄子避世,我无法反驳。 “但庄子也曾入世啊,他最开始学的是儒学啊。 “庄子死的那一年,是周赧王二十九年,是宋国被灭亡的那一年。 “听到宋国亡,他也亡了。 “我没有庄子高尚,做不到以身殉国。 “但我又有和庄子一样的执念。 “我连自己的国家都救不了,天下……就算了吧。 “是不是很卑劣?哈哈哈!” 死了心的少年重新搀住老人手臂,认真说道: “不卑劣。 “魏牟子放不下的是天下人,不是天下。” 老人一刹那大笑乃止,老泪纵横。 哪怕是此刻身死道消,也是无憾了…… 魏牟离开稷下学宫近一个月,稷下学宫什么也没发生。 老人的离去,似乎对稷下学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今天是魏牟离开稷下学宫的第二十六日。 是齐王建十七年,一月,一日。 辞旧岁,贺新春。 按齐历,嬴成蟜十一岁。 少年吐尽旧事,准备过齐国年。 第213章新年伊始,万物迎新 第213章新年伊始,万物迎新齐国新年,七公主田颜十三岁。 放在寻常人家,这时已经为他人新妇了。 齐王宫,田颜寝宫。 少女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眨眨眼,挺着初现峥嵘的胸脯娇哼一声: “不知何人如此荣幸,能为镜中人夫。” 宫室内,一众宫女们纷纷半屈身行礼,笑着附和道: “公主是天上的仙女,凡人哪里配得上呀?” “谁若娶了公主,那真是羡煞人间好男儿。” “我听说曾经有一个女子叫做西施,她才河边浣纱的时候,河里的鱼儿因为痴迷于西施的美色而忘记了游动,沉入水中。公主之美,更甚西施呀。” “……” 一连串彩虹屁吹过来,听的田颜是喜上眉梢,欢喜不已。 那张因为岁月而自然脱去婴儿肥的脸颊凹出两个小酒窝,眸子开合间满是笑意。 少女大手一挥: “每人赏一金!不!两金!” 众宫女比田颜还要欢喜,奉承的话一句接一句窜进田颜耳朵。 少女哼着齐地民谣,挺着小胸脯,欢喜写在了脸上胸上。 她背负双手,骄傲地昂着头: “本公主看上的人,抢也要把他抢过来! “走!和本公主去抢嬴子!” 萱怡服侍了七公主田颜七年之久,是七公主田颜的贴身宫女。 她容貌美丽,过了新年二十三岁。 这个年纪,早在三年前就应该离开齐王宫了。 齐王宫中的宫女,二十岁之前还没有被齐王推倒,没有得到贵人赏识,那就要出宫了。 萱怡是个幸运儿,得到了七公主田颜的赏识,得以以二十三岁的高龄能继续待在宫中。 七公主一声令下,其他宫女都轻笑着回应“唯”。 唯独萱怡凑近田颜身边,悄声提醒: “嬴子是一位正人君子,最是看重礼仪。 “公主突然造访,引发稷下学宫热议嬴子,这……” 田颜螓首一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瞪,大声喧嚷: “本公主去看望他!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不来找本公主!该不愿意的是本公主才对!” 萱怡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附和: “是是是! “那嬴子不识抬举,敢惹公主生气,公主去找他是他的福分才对! “这等男子,就不配公主找!” 田颜初听还是挺满意的。 等到听到后面,两只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斜视着萱怡: “你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哄,我听出来了,你不想让我去找嬴子,为甚?” 萱怡苦笑一声,感叹公主还是小时候好哄,越大越不好骗了。 她微微低头,小声道: “我听稷下学宫中的人说,嬴子不喜公主去找……会让嬴子招人嫉恨。” “招人嫉恨……”田颜咕哝一声,小手一扬:“备车!稷下学宫!所有人都去!声势越大越好!” [不愿我去,不愿把事情闹大。] [我偏去!偏闹大!] 萱怡微微苦笑。 见七公主决心已定,只能是应了声“唯”,乖乖得去做出行准备。 齐王宫西门,稷门。 两百余名漂亮的宫女鱼贯而出,为齐国新年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风景线。 十名英俊高大的仪仗军护持着一辆驷马高车,停在了稷下学宫门口。 七公主田颜在车厢中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用听来的那些山中贼人的语气道: “萱怡!去让人把那嬴子给本公主抓到马车上!本公主等不了一年了!” 萱怡听得脸红,暗啐一口。 [哪个竖子在公主面前说的这等荒唐话!] [教坏公主!死十次也难赎罪!] “唯。”萱怡恭敬应声。 掀开车帘,矮身走出车厢,站在车前室,招手叫来车前靠左站着的侍卫: “新年伊始,公主请嬴子出学宫一叙,同逛临淄。” 侍卫得令,拱手俯身应“唯”,入稷下学宫。 萱怡回到车厢中。 刚一进去,就被早就等待已久的田颜扑倒在身下。 七公主坐在萱怡腰间,双手按在萱怡两侧肩胛骨,恶狠狠地娇声呵斥: “敢擅自更改我的命令!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内臣有罪,内臣有罪。”萱怡躺平,放松身体,笑着回应。 七公主不饶人,狠抓萱怡小腹两侧痒处: “还敢不敢改我命令!嗯?还敢不敢!” 萱怡连连讨饶,痒得连连发笑。 挣扎间,身体各处碰撞马车内壁,撞得马车一震又一震。 嬴成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莺莺燕燕二百美女,十二个好像男模似的侍卫簇拥着一辆震动的驷马高车。 震动? 震? 嬴成蟜一下子瞪大眼眸,直勾勾地看着那不断晃动的车厢。 少年只听说齐桓公吕小白当街掳女,来不及回宫,在马车上就开震。 没听说田氏代齐后,田氏公主有如此豪放之举,这算是断代遗传吗? 嬴成蟜摸摸头顶,觉得少了点什么。 跟着主君出来的呼善解人意,细声道: “主君未满二十,不用及冠。 “与公主同游虽然注重礼仪,但这并不违反礼仪。” “哦,是吗?”嬴成蟜应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觉得我戴个绿色的会好一点。” 少年看向身边叫自己出来的英俊帅气侍卫: “劳驾,通禀一声公主,嬴成蟜已到。” 侍卫微微行礼,应声,正要去警告七公主田颜。 “慢着!”太史胜阴着脸喝止。 嬴成蟜出来时,身边有五个人。 呼、叫嬴成蟜的侍卫、赵玄朗、盖聂。 最后一个,就是齐国相邦太史胜。 七公主田颜出来见嬴成蟜弄出这么大阵势,车队还没有起行,齐王建就知道了。 齐王建本来想亲自来稷下学宫见嬴成蟜,通知嬴成蟜自己女儿将至。 但不行。 齐国新年,齐王的事多着呢。 祭祖、祭神、朝会……根本分不开身。 于是,嫌弃政务繁忙事太多的太史胜就来了,笑着告诉嬴成蟜田颜要到。 嬴成蟜很有礼节地表示这是他的荣幸,提前在学宫门口不远处的石凳石桌上等候。 太史胜见状,对嬴子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学识高、尊重人、本领大、还谦逊……这样的男人哪里找? 要不是这门婚事是其姊后太后生前定下的,太史胜都打算从自己孙女中找一个嫁给嬴成蟜了。 太史胜本来身处于稷下学宫中,和稷下学宫祭酒嬴成蟜相对而坐,共谈大事,心情极佳。待听到侍卫禀报,太史胜谈笑着与嬴子同行出门,一路上对自家公主大夸特夸,心情更佳。 出来一看,车厢震动,太史胜心情一下子就糟了。 这太失礼了! 太史胜叫住侍卫,亲自走到车厢一侧。 年近半百的他重重咳嗽一声,带着些许不加掩饰的怒气道: “嬴子已到!” “啊?怎么那么快?”车厢中传来少女惊慌声:“衣服乱了!快给我收拾!让嬴子先待我一刻!” 太史胜眉眼间满是怒意: “一刻? “嬴子已到近前,你身在马车中,却要嬴子在外等? “便是王上,也不会如此对待嬴子。 “田颜!你太失礼了!速速出来与嬴子相见!” “外面是舅公吗?”少女声音中透着一丝祈求:“舅公帮我拖个一时片刻。” “拖不得!”太史胜咬着牙:“嬴子在外看你半天了!你在马车里做木活吗?弄得车厢一直震颤!嬴子博闻强记,怎会不知齐桓公吕小白的艳事!你丢脸事小,失节事大,还不出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看着太史胜过去,看着车厢稳定,看着太史胜嘴唇子跟上了马达一样动个不停。 他暗叹口气,百无聊赖地偏头,微扬,对赵玄朗道: “公明啊,你家逼你成亲吗?” 赵玄朗与嬴成蟜同岁,却比嬴成蟜高一尺,壮好多好多斤。 闻言,老实一笑: “没有。 “我阿父说,我看上谁就娶谁。 “我们赵氏商会和其他六家商会不一样,与猛兽打交道甚于人。 “只要山林在,我们赵氏就亡不了。” 嬴成蟜砸吧砸吧嘴,挑眉笑问: “令尊有没有猎到过黑白相间的熊啊?” “黑白相间的熊?”赵玄朗疑惑片刻,恍然道:“你说的是食铁兽吧?兵主蚩尤坐骑?” “对对对。”嬴成蟜连连点头:“真猎到过?能不能给我弄个崽子回来?” 赵玄朗大脑袋左瞅右瞅,像是侦查敌情一样。 看到没有人注意这边,矮下身子在嬴成蟜耳边说道: “齐国不行。 “等你出了齐国,要几只有几只。 “不只黑白,灰的都有!” “为什么齐国不行?”嬴成蟜追问。 上辈子rua不到大熊猫,这辈子rua得到干嘛还要等? “食铁兽是兵主蚩尤的坐骑啊!”赵玄朗耐心解释。 “那又怎么样?蚩尤还能复活找我麻烦?”嬴成蟜眨巴眨巴眼。 “齐地八神啊!兵主是齐地八神之一啊!”赵玄朗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有点笨:“食铁兽作为兵主坐骑,在齐国只能拜。不能抓、不能吃、不能养的。” 嬴成蟜“啊”了一声,这才明白。 他知道齐地八神,还真没去打听过这八神都是谁。 少年遗憾摇摇头,看来近期是养不了大熊猫了。 他正要和赵玄朗商量商量先弄几头大熊猫送秦国去,就看到男侍卫尽皆跑出,宫女移形换位。 二百名宫女将驷马高车围了一圈又一圈,只给嬴成蟜让出了去往马车的通道。 这什么意思? 少年有点迷惑,但心情却振奋了一点,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请嬴子入内。”太史胜走回来,满脸歉意地道。 “入内?入什么内?”嬴成蟜狐疑地看着满目春色,一边沿着通道走,一边道:“这不好吧?我和七公主尚未成亲,我怎么能入七公主的马车呢?” 话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宫女阵中。 嬴成蟜在通道中每迈出一步,身后就有两名宫女紧紧挨在一起,堵住道路。 太史胜闻言,见状,不禁很是感慨: “嬴子真是大义啊!” 为了田颜名声,不顾及自己名声,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为啊。 嬴成蟜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面,近处打量着车厢,听到了女子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少年站住脚,摸着下巴,眼神渐渐变得狐疑。 [不会真这么豪放吧?] 本来没有真的往某方面想,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少年,现在真有了那么一丝丝怀疑。 春秋战国这个魔幻的时代,真发生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啊。 车帘掀开,一名美丽的宫女钻出车厢,面色红润。 她含羞带怯,低头小声道: “请嬴子再前三步。” 嬴成蟜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能再前了。 “再前就真进车厢了,那就不礼貌了。” 少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宫女。 从宫女头上微乱的发丝,一路光明正大地看到宫女身上有些褶皱的宫衣。 “我突然想起我今日还要授课。”嬴成蟜拱手,认真地道:“今日不便,多有得罪,拜别公主。” 犹豫了一下,少年稍稍放低了声音,道: “假凤虚凰也要注意一些。” 萱怡:“……” 一时之间,这位二十三岁的老宫女面色臊红一片,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嬴成蟜说完话就要走,还未转身。 车帘上撩,田颜俏脸比贴身宫女还要红。 七公主走出车厢,站在前车室,微微躬身,礼仪规范而标准: “颜在一个月前第一次下请帖,约嬴子新年出游。 “怕嬴子不便,三日前又下。 “为保嬴子确实无事,昨日又下。” 少女微笑一笑,酒窝浅现,如同画中人: “三下请柬,嬴子都无事,怎么忽然有事了呢? “今日新年,稷下学宫难道不过年吗?嬴子真的有课要授吗?” 不待嬴成蟜回答,七公主收敛笑容,华贵之气初显。 她不看贴身宫女,淡然下令: “萱怡,掀开车帘,迎一迎新年的喜气。” “唯。”萱怡应了一声。 双手掀开车帘,拉到最上。 车厢内的一切都呈现在嬴成蟜眼前,一览无余。 嬴成蟜还真的认真看了两眼。 这个动作让田颜暗咬银牙,你还真以为有什么啊! 第214章人间悲欢不通 第214章人间悲欢不通临淄街道上,嬴成蟜骑乘着一匹白马,在驷马高车缓缓跟随,这就算是和公主同游了。 未成亲的男女共乘一马车,是失礼的表现。 一马一车周围,是二百名不满二十的貌美宫女。 这道靓丽的移动风景线,便是在热闹非凡、盛景无数的临淄城中也是一绝。 能入王宫选为宫女的,论颜值,哪个都称得上美人。 “成蟜。”赵玄朗高声呼喊,轻踢马肚到嬴成蟜身边,亦是骑乘着一匹白马。 壮硕不似少年的少年望了望周围环绕的美人,胖脸上写满不情愿: “这样游街好没意思,我自己去玩了。” 嬴成蟜招手,叫呼来到近前,笑道: “自从魏牟子离去,你就怏怏不乐。 “新年伊始,过去烦恼都该忘掉才是,且随公明去玩耍吧。” 呼摇着脑袋,正要分说。 赵玄朗抓着呼提到自己身前,二人共乘一马: “走吧你!” 话音未落,马蹄已是踢嗒踢嗒开始加速。 “主君,主君,主君……” 二人一马的身影已然不见,呼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嬴成蟜轻拉缰绳,制止了也想撒开蹄子追随同类而去的坐骑,闻声笑道: “还真是善于呼喊啊。” 七公主车队继续缓行。 嬴成蟜坐在高头白马上,七公主田颜和他聊天时他就陪着说话,不聊天时他就举目四望。 街道上,女人的头上多有装饰。 或为贵重的晶莹玉器,或为亲民的花卉木钗。 男人贵者身着华衣、腰间佩剑。 头发或飘散下来显风流,或束起加冠谦君子。 贱者……嬴成蟜这一路都没见到贱者,似乎临淄城中皆是豪富。 两边高楼上,彩灯高挂。 有美人浅笑垂眸倚窗前。 在这腊月刚过时节,持一把羽扇压在胸前,羽毛下陷入怀中,让人感慨人不如扇。 有才子一身天蓝绸衣站房檐。 手持横笛,架于唇边,袅袅之音飞入高天,上唤得鸟雀凌空旋,下引来宾客连喝彩。 叫卖声、打铁声、嬉笑声、呻吟声、琵琶声、古筝声……无数声音全都杂糅在一起却不显躁。 像是一鼎没有菜谱的乱炖,一揭盖却自然散发出欢喜的香气。 “嬴子是否觉得有些无趣呢?”七公主田颜隔着车厢窗帘看着嬴成蟜模糊身影,轻声询问。 此时,嬴成蟜正以纯欣赏的眼光看着一侧青楼上的美人甩袖,听着这些为了生活而努力的美人娇声招揽。 几个美人注意到了公主车队,看到了策马行于马车一边的嬴成蟜,对上嬴成蟜视线。 不但不避,反而还越发抖动着或蓝或红或绿的长袖。 其中极为大胆者,先以双手拢住八两罪恶,吸引嬴成蟜视线。然后上齿咬下唇,媚眼如丝,起劲蹦跳,颤颤巍巍如山摇。 嬴成蟜不假辞色,以严厉眼神批判这些好女孩。 急于救人的少年淡忘其他,完全没有听到身边公主的言语。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七公主咬着银牙,打了个眼色给贴身宫女。 萱怡捂嘴偷笑。 自家公主本性娇蛮,但在外却不敢显露一丝一毫,一举一动都是贵女做派。 涉及到出格之事,每次都要自己出手。 在田颜抓痒警告下,萱怡嘴角带着笑意凑到车窗前,轻轻掀开一角,向外看嬴子,看到嬴子视线在右侧高处。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公主问话都不答……萱怡想着,又将车帘拉大一些,顺着嬴子目光看去。 萱怡笑意凝固。 老宫女气冲冲地放下帘子,小脸臊的通红,咬牙切齿道: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什么正人君子!呸呸呸!” 小声骂了几句后,萱怡便将所看到的尽皆告知公主。 七公主田颜看着贴身宫女羞气的俏脸,半信半疑道: “这……许是你看错了?嬴子不像急色之人啊……何况他才十一岁,按秦历才十岁呀……” 萱怡赌咒发誓自己没看错,还反问公主: “十岁如何?齐国公子中,有哪个十岁还是童子?” 田颜一下子被噎住,讲不出话了。 她手指捻到车窗帘一角,想要掀开亲自看一看。 迟疑许久,还是未敢。 这是失礼。 正在七公主心中天人交战间,窗外有温和嗓音入内: “公主许久不曾言,可是乏了?不若回宫如何?” 田颜小脸一紧,不欢喜了。 她为了和嬴子逛街,连家族中的大宴都推掉了,这才走多久就要回宫啊! 一气之下,七公主田颜银牙一咬,恶狠狠地看着贴身宫女,细音恨声道: “你说他!” 她不能自己说,这是失礼。 老宫女得到首肯,一脸不悦地趴在车窗边,略显大声地喝道: “公主方才说话了,嬴子没听见!” “哦?”窗外男声依旧不温不火:“那应该是我方才赏景太出神,两耳一时间打了瞌睡,这是我的过错。” “打瞌睡……”老宫女凑近七公主,翻个白眼,小声嘀咕:“花言巧语,他还挺会说。” 田颜觉得嬴子说话很好听,觉得贴身宫女表现更是有趣,刚要轻笑。 这唇角还没抬起,就听窗外又有声音传进来: “我本以为咸阳新年已是盛大,天下再没有过之处。 “没想到临淄新年之盛远胜咸阳,一时间为盛景吸引心神,才没有听到公主声音。” 萱怡两眼弯弯: “他说我们齐国新年比秦国新年好看。” 田颜瞪了一眼贴身宫女: “我听得懂!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和小时候一样哄我!” 七公主一指点在萱怡眉心,教训道: “嬴子夸齐国一句话,你就甚都忘了?” 摆头向窗,少女磨牙: “问他!他刚才在看什么!” “唯!”萱怡一脸同仇敌忾,重新趴到床边:“嬴子刚才在看什么看入神了。” “看临淄的气象万千。”男声回应。 这回不用田颜提醒,萱怡就知道问什么,老宫女刨根问底: “具体在看什么?” “看青楼美人。”男声一如既往地淡然。 二女却不淡然了。 田颜和萱怡这一主一仆瞪大双眼对视,脑子里是一样的想法——他还敢承认! “嬴子作为,有违君子!”萱怡为公主抱不平,掀开半帘,露出一张不悦的俏脸大喊。 嬴成蟜看看风韵全存的老宫女,面上当即就是一愣: “君子……不能看美人吗?” “当然不……”萱怡话说一半,忽然住嘴。 她忽然想到,不管是哪个学说哪个国家认定的君子,都没有不能看美人的说法。 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是指不要去看不符合礼法的事物,不要去听不符合礼法的声音。 青楼美人大招恩客,这是完全合乎齐国礼法的行为。 看、听不但可以,简直是太可以了! 老宫女在车窗前傻呆呆愣了一会,知道是理亏,埋下脑袋:“当然可以看。 “小女言语不逊,请嬴子责罚。” 嬴成蟜摆摆手,大度地原谅了萱怡,谁让这宫女长得好看呢? 萱怡道谢,车帘放下。 不久,七公主田颜之音传出: “嬴子痴迷于那些贱女。 “可是二百宫女,都不入嬴子之眼吗? “那些贱女,比我齐国宫女还要美吗?” 嬴成蟜远眺另一座青楼上的美人,一边感叹齐国这个娱乐业真是发达,一边回应: “宫女当然更美。 “但宫女皆是齐王所属,我哪里能作出大肆视之这等无礼表现呢?” [美肯定是宫女美,但楼上的美人穿的少啊……] “嬴子如此诚实,如此注重礼仪,果然不愧是举世闻名君子呢。”田颜隔着一道车窗帘赞美。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坦然受之。 他不学阴阳学说,听不懂阴阳怪气。 嬴成蟜走出稷下学宫之前,是吃过晚饭的。 他这次陪着七公主逛街,临出发时,太阳就偏西了。 车队行进半个多时辰后,太阳完全沉了下去,夜色降临。 黑暗从天幕垂下,要吞噬大地。 那颜色刚刚渲染过来,轻轻碰了一下临淄。 临淄极为敏感,立有极大反应。 一盏盏造型各异的,以兽型为主的灯大亮,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 龙翔于天、鱼潜深海、虎啸山林、鹿逐平原…… 仰头去看,千灯璀璨,大放光明。 黄澄澄的光映衬在脸上。 虽没有太阳的生机,却有着一样的温暖。 于高空俯瞰,一片黑暗。 唯有一点火光熊熊燃烧——那就是临淄。 灯光能留住光明,却不能尽驱黑暗。 临淄人心中压抑的情感为黑暗所勾,在夜色环伺下逐渐释放。 路边楼上的琵琶音渐趋激烈。 弹琵琶男子一解衣袍,抱着琵琶五指弹、抹、勾、挑轮转不休。 铿锵之音如金戈铁马,踏过山河! “贺我大齐盛世!新春来到!” 酒肆中,有人高举玉壶,对着那风流男子高声附和: “音激烈而不紊乱,话沉稳而不失音。 “此音此人,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街上美人妙目流盼,解下腰间香囊攥在手中。 空气中暗香浮动,不知是香囊香还是女人香。 有美人走不得几步就手中空空,有美人临到家中又重新挂回腰间。 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贺新春,驱外邪,礼八神…… 活动一个接一个,白日中的那鼎乱炖此时已然大开,底下还猛猛添柴。 烈火烹沸鼎,临淄不夜城。 七公主田颜此刻终于放开了一些。 少女掀开车帘一角,要策马少年驱马离近一些,指着街道上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木饰,笑着问道: “嬴子可知那木饰是什么?” 夜色之中,嬴成蟜在两百宫女的遮挡下,看不清那么远的小物件,摇了摇头: “成蟜才疏学浅,不知也。” 田颜有些诧异,嬴子竟然不知道门神? 随即就是一喜。 以前都是嬴成蟜给她上课,今日终于轮到她给嬴成蟜上一课了。 少女笑颜绽放,脆生生地道: “此为桃木,雕刻的是两位门神——神(shen一身)荼(shu一声),郁垒(lv四声)。 “《山海经》中记载,在东海之上,有一座神山,其名度朔。 “度朔山上,有一株巨大桃树,直插九天。 “这桃树枝干延伸出去,遮天蔽日。 “最东北的枝干处,有一座鬼门,那里是众鬼出入的门户。 “把守着鬼门的是两位门神,就是这神荼,郁垒了。 “每逢新年,家家户户都会用桃木雕刻出两位门神的模样,悬挂在门前。 “若有鬼来,一看两卫门神模样,便不敢进,立时吓走了。” 嬴成蟜点点头,抱拳,真心道了声: “受教。” 神荼、郁垒,这两个门神他听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详尽的解释。 秦国新年不挂这两物件。 少年脖子转动,在四周望了望。 果然。 不管是商铺,还是民宅,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悬挂着两个桃木门神。 “嬴子若是觉得无趣,自行去逛好了。”田颜不舍地叹口气:“我若是独自出行,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以尽情享受游园之乐。但想和嬴子同行,就要遵守这些礼仪……” 嬴成蟜瞥了一眼失落少女。 少女白嫩俏颜和不自觉嘟起的红唇,让少年心生怜爱之心。 少年转移视线,掐断这缕见色起意的念想。 只要是贵族,早晚都会和他站在对立面,齐国王室这个大贵族更不用说。 少年承认自己好色。 但美人多的是,何必非要招惹有麻烦的? 虚与委蛇,不影响他在稷下学宫攒人气,做准备就得了。 少年想好了,视线重新聚焦。 正见一户人家,门前竟然什么都没有悬挂,和周围门户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嬴成蟜有些奇怪,指着那户门问七公主: “公主,那户人家怎么没挂门神?” 田颜定睛看去,秀美脸上微微一颤。 她没有答话,面上多出了几抹哀伤之色。命令车队转变线路,行到那户人家之前。 下马车,步行到没有门神的人家前,轻轻叩门。 有憔悴妇人开门迎接。 见到穿着一身华贵衣裳的田颜,再看外面好大阵势,急忙俯首跪拜下来。 她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是贵人。 少女扶起妇人,先安抚妇人情绪。 “你们家为甚没挂门神啊?”少女后问道,声音打颤。 “男人当兵死了,门神会把我男人吓得不敢回家。”妇人脸上只有见到贵人的惶恐,没有失去丈夫的哀伤。 她似乎习惯了。 人间悲欢不通。 第215章跨越千年的金色花雨(加更,后面还有) 第215章跨越千年的金色花雨(加更,后面还有) “抚恤都下发了吗?”田颜拉着妇人的手,面上一片哀婉之色。妇人心中将田颜地位再次拔高。 临淄贵人虽多,但能管制到官府发放战死士卒抚恤的却是凤毛麟角,是贵人中的贵人。 容颜憔悴的她点点头: “年前就发了。” 低头,手缩回,怕弄脏了贵人。 那双还算白净的手在其身上换了七八个位置,最后很是尴尬地端在空中。 妇人感觉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阿母。”屋内有童声长唤。 童声过后,是一连串“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个年岁尚小,看不出男女的孩子跑到妇人身边,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田颜、嬴成蟜一行人。 妇人急忙将孩子拉到身后,她那好像多余的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孩子小,不是故意冲撞大人。”妇人颔首赔礼。 “无碍的。”田颜劝慰妇人。 矮下身,玉手轻抚孩子头。 年满十三岁,最多比孩童大七八岁的少女,用最轻柔的嗓音问道: “几岁了?” 孩童俏生生地答道: “五岁了!” 田颜一手摸着孩子头,一手向后伸到贴身宫女面前。 萱怡知道公主何意,从身上荷包中取出一块与秦国铜钱大小相仿的金饼子,放到公主手心。 田颜两指拈着小金饼,在孩童眼前晃了两下: “好看吗?” 孩童视线为金饼吸引,顺着金光摇晃着脑袋,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真好看。” 声音清脆,童稚十足。 田颜莞尔一笑,抓起孩童手臂,轻轻掰开孩童五指,将金饼放在了孩童手心: “送你啦。” 孩童攥在手心。 五岁的孩童并不知道,这一块小金饼是父母三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的钱,只知道手心里这物件黄澄澄的很好看。 孩童开心极了,举在手上向母亲炫耀: “阿母看,看!看我!” 知悉金饼价值几何的妇人连忙从孩童手中抢过来,双手捧着递到田颜身前: “这太贵重了,请大人收回去吧。” 孩童新得的喜爱玩具被抢走,小嘴一扁,眼泪说下就下。 他哭叫着,在母亲腿上扑腾着,想要拿回自己的小金饼。 田颜拈过金饼重新塞给孩童,孩童才破涕为笑。 小孩子极为宝贝地塞在怀里,两只小手捂得特别紧。 看自己的母亲的眼神有些许警惕,怕再被抢走。 七公主田颜笑容更深了一些,站在孩童和妇人之间,对抬手要打孩子的妇人道: “收下吧。 “你夫为国捐躯,再多的死物也不能弥补。 “今日新年,就当我给孩子的压胜钱。” 七公主刚说出压胜钱三个字,其身前妇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后已是一声啼哭。 孩童把刚才还宝贝得很的小金饼摔到田颜身上,大哭大喊: “我不要压胜钱!我不要压胜钱!我要我阿父!我要我阿父!”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嬴成蟜看到七公主田颜先是身子一僵,然后像对待珍宝似的,抱住衣衫有些肮脏的孩童。 睫毛颤抖,泪水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七公主低声啜泣。 在我面前作秀吗……嬴成蟜眯着眼睛,自己都觉得自己冷血。 他偏首。 看到七公主的贴身宫女抬手拭泪,鼻子抽噎。 他回首,环视。 看到近前那些能闻其声,能观其事的貌美宫女们大多湿了眼眶。 她们察觉到嬴成蟜目光后,低下、偏转螓首,避开视线。 一个人或许是作秀?那两百零二人呢? 嬴成蟜移开视线,落在丈夫战死的妇人身上,落在哭闹的孩童身上,丹凤眼中满是审视。 [这对母子是刻意找来在我面前演戏的吗?] 从七公主主动介绍家家户户有桃木门神,到一间没有悬挂门神的房屋,再到此刻爱民怜民真情流露,一切都太巧了些。嬴成蟜经历了许多巧合,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精打细算的人为巧合。 少年对眼前情景始终有种虚假感。 他的足迹遍布列国,从没有见过哪一国的王室如此爱民,包括秦国。 少年观察许久,看不出一丝破绽,连那个五岁孩童的哭闹都显得极为真实。 地上那块小金饼闪烁着金光,平素为人争抢的它无人问津。 压胜钱,齐国新年习俗。 神仙之风大行的齐人认为。 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孩童,能看到成人看不到的事物,比如鬼魅。 新年第一天,孩童会得到长辈的压胜钱,避邪致吉。 这项风俗主要是长辈对后辈表达富贵、安宁、长寿、欢喜的美好祝愿。 压胜钱和悬挂桃木门神意思相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压胜的意思是——除邪得吉。 七公主的车队,离开了这间并不欢喜的房屋。 欢乐声重新钻进众人的耳中,一时间却难以唤醒车队的欢乐。 街道上热闹非凡。 四马拉的高车走不了百米便能见到一辆,悠扬的萧声笛音回荡在街道上空。 舞龙队伍在长街上游荡,威风巨龙摇头甩尾,在人海徜徉。 千灯悬于空,敢叫明月失颜色。 万人嬉于街,能要鬼怪避三舍。 铺中美酒,一夕喝净,临淄以酒水辞旧岁。 树上繁花,一朝吹落,东风领花雨迎新春。 车队在一声声铿锵音中停下,因为嬴子驻马。 这里靠近外城,护城河在旁缓缓流淌。 两个赤膊男人双手不知道各拿的是什么物件,以右手之物敲左手之物,便出一道如雷霆般的鸣响。 继而,金星点点冲上天,比那高处的繁星还要璀璨。 围观民众一阵欢呼,在绚烂中洋溢笑脸。 “打铁花?”嬴成蟜有些不可置信。 他前世没有看到的打铁花,竟然在两千年前看到了。 朵朵金花,盛开绽放,七公主田颜不知何时掀开了车窗帘。 嬴成蟜淋着金色的雨,看着田颜残留哀意的绝美侧颜,有些痴了。 痴于国。 痴于人。 国家繁盛无二。 上者爱民如子。 少年忽然发现,他想要的盛世,齐国已经实现了。 田颜察觉嬴成蟜视线,羞赧低头。 她知道嬴子行为很无礼,却难以生出恶感。 如此浪漫的金色光雨,配上骑着白马的美少年,未饮一滴酒水的田颜自觉有些醉了。 她大着胆子,也很无礼地抬起头,勇敢地直视嬴子。 娇颜酡红,眸如秋水,轻声唤道: “田颜之色,可还入嬴子之眼?” 七公主欲语还休,醉眼看少年。 如元宝的耳朵热而颤,既有些怕,又有些期待地等着少年说话。 [嬴子……不会无礼地说些轻薄之言吧……那我该如何是好……] 田颜胡乱想着,只觉等待的时间真是漫长。 终于,她听到了嬴子的话语: “公主,你的师长是谁?” 田颜:“……” 车窗帘猛地撂下,七公主撤回了一个心动。 第216章齐国算账,退兵妙计(还有一章) 第216章齐国算账,退兵妙计(还有一章) 稷门前。嬴成蟜目送着七公主的车队进入,轻声自语: “孟寓。” 嬴成蟜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这证明孟寓既不是著名的历史人物,也不是稷下学宫的先生,甚至在临淄城中也没什么名气。 但能作齐国七公主的师长,不应该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啊……嬴成蟜抱着这个想法,回到屋舍后招来呼: “你知道孟寓吗?” 呼仔细想了一番,摇摇头,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呼不清楚,那或许是个隐士,鲁仲连应该知道……嬴成蟜抬手,正要吩咐呼去邀请鲁仲连。 四面八方传来的喧闹声压下了他的手。 今日,是新年。 “主君还有什么吩咐?”呼拱手询问。 “你回来这么早做甚?”嬴成蟜斜睨呼一眼,连连向外摆手,一脸不耐烦地道:“再去玩再去玩。过年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呼目瞪口呆。 学形名,锻炼出逻辑思维的公孙龙弟子,怎么也没法把过年和思想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主君不也回来了吗?”呼迟疑地道:“主君也没有积极过年啊……” “我是秦人,我十月一过年。”嬴成蟜理直气壮。 那我还是赵人呢……呼暗想着,没有怼出去,行礼告退。 赶走了呼,少年听着窗外的欢喜声音,持笔。 在竹简上,以简体字写下: 【齐国、田颜、爱民、师长、孟寓】 顿笔,少年有所明悟: “这个孟寓,不会是孟子的后人吧?” 少年越想越觉得可能。 田颜这样会抱着一个百姓之子啜泣、道歉的公主,自小受得也只能是孟子思想了。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嬴成蟜轻声念着。 他放下毛笔,仔细回想来到齐国之后的所见所闻,似乎还真的很少见到贵族欺男霸女的现象。 临淄城中的百姓也并不是那么害怕权贵。 只要权贵不找上门来,大街上遇到,百姓对权贵都是一脸寻常。 少年皱眉: “所以……历史上齐王建被秦始皇圈禁而死,是因为齐王建太得民心了吗? “可如此得民心,地盘又大的国家。 “只要稍加强兵训练,不就又是一霸主国吗? “怎么会这一整年都被魏、楚打的节节败退?齐国决策层都是怎么想的?” 齐王宫,七十二殿。 七十二殿不是七十二个宫殿,而是宫殿的名字就叫七十二。 乐毅破齐七十二城,只差两座即墨、莒,两座城池就灭了齐国。 田单以即墨一城复国后,新上任的齐襄王为了居安思危,专门建造了一座七十二殿。 提醒自己和自己的后代,齐国险些灭国。 齐襄王还定下了一个规矩。 每年一月一日,齐王都要在七十二殿大宴重臣,议论要紧国事,以免乐而忘危。 大殿上,齐王建举起一樽酒,敬屋内十二重臣。随着众人共饮这樽酒,宴席也便进入了尾声。 “往卿,你是管我齐国钱袋粮仓的。”齐王建探出身子对着一位胖乎乎的臣工:“你以为,诸君说以粮、地换取和平,对否?” 胖乎乎的臣工脸红扑扑,像是一个大苹果,嘴里塞着肉连连点头。 他叫往昔,是齐国治粟内史。 往昔一抻脖,努力将口中食物尽数咽下,掰着手指头算道: “仗打了一年,我们已经消耗了九十七万石粮,余数太少就不计了。 “伤亡士卒达四万八千余。 “失大城三,小城十五。 “依照目前态势,这仗再打个三年五载也不一定打得完。 “到时候粮食消耗三四百万石,士卒死伤二三十万。 “就算是收复了所有的城池,我们失去的也远远大于得到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像诸位大人所言,议和。 “秦昭襄王囚禁楚怀王直到死。 “如此大仇,为了缓和关系,消除列国敌视,也不过是在楚国水涝年间送了五万石粮罢了。 “我们给楚、魏两国每国十万石粮,能够消弭战争,已是万幸。” 齐王建听得连连点头,出了一口大气,笑道: “三四百万石粮打不完的战争,只用二十万石粮便可以解决,这真是一个妙计啊。” 他双手端起装满了酒的酒樽,礼敬十二位重臣: “齐有诸君,大齐之福。 “孤有诸君,亦孤之副也。” 举杯碰唇,仰脖,一饮而尽。 十二位臣工中,有十一位皆随齐王建同饮。 只有一位来自即墨,名唤无事的大夫铁青着脸,冷目扫视所有人。 无事目中燃烧着怒火。 待齐王建高声宣布议政结束,要众人回去过新年的时候。 无事忍无可忍,拿着酒樽一把摔在了大殿中央。 “当啷”声中,十一位重臣和齐王建目光都看过来,个个脸上皆有不悦之色。 还没等他们发作,无事又发作了。 他一脚踢翻身前桌案。 一声沉闷的“哐当”,一阵清脆的“噼里啪啦”。 桌案上的装着炒菜的漆盘、放有煮菜的小鼎、盛着美酒的酒樽等一应琐物全都摔在了地上。 酒水混合着汤水四处流淌,羊肉和韭菜凌乱地散在碎片上,满地狼藉。 齐王建大怒,瞪着无事半晌。 无事不甘示弱,反瞪回去,眼珠子溜圆。 最后竟是齐王建先面色一缓,脑子里不断想着母后要自己谦逊对待臣工的话,压抑着怒火,出声询问道: “无大人如此作为,却是何意啊。” 第217章齐国盟友是秦国,王上不妨问问嬴子 第217章齐国盟友是秦国,王上不妨问问嬴子 “不作甚。”无事冷笑着回道:“酒泼地面敬死人,我提前敬王上和诸位大人罢了。”众人大怒。 “无礼!” “放肆!” “此话歹毒至此!市井百姓亦说不出口也!” “如此没有礼仪之言,老夫羞于和你同殿!” “……” 十一张嘴的有礼呵斥,不能变更无事面上一点颜色。 要是嬴成蟜在此,定然会感慨一声太文明了,自己终于找到了有严肃开会氛围的朝堂。 秦国朝堂发生这事,甭管文臣武将,拳头早就打过来了。 敢诅咒乃公,乃公先打死你! 齐王建的面色更不好看了,很想下达把无事拖出去杖责打到死的命令。 他咬牙用力揉搓大腿上的袍子,挤出一个笑脸: “君何出此言啊?” 列国诸侯,唯有齐王对待面刺者不但不会责罚,反而会赏赐,这是齐威王时流传下来的传统。 无事冷哼一声,指着殿门怒吼: “外面将士浴血奋战两年,我齐国有四万八千多儿郎死在了和魏、楚、燕的战争中! “今年新年,我齐国要有四万八千门户不挂门神!要有四万八千个家庭孩童没有压胜钱!要有二十万家族不能团聚! “这些,尔等都没有想过吗?! “安平君官至相邦,官位爵位都到了顶。 “为了我齐国,舍生忘死,一年前战死在聊城之前! “尔等坐在宽敞的大殿中,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珍稀美酒,却说不打了? “尔等将这两年我齐国士兵血汗当做什么?尔等还是人乎?!” 治粟内史往昔先拱手行礼,然后面如寒霜,语气冰冷地道: “无大人口口声声将士卒血汗挂在嘴边,却是一点都不怜惜我齐国士兵。 “我刚才所言,无大人没听到么? “这仗再打下去,钱粮耗费甚巨,伤亡人数也将成倍增长。 “现在能用不到十分之一的钱财换取和平,以二十万石粮换我齐国士卒不伤亡,有什么不可以呢?” 无事怒火中烧。 待环视一圈,发现包括王上在内,殿中所有人都是一副言之有理的表情,更是大怒: “竖子之言!荒谬绝伦!” 齐国廷尉站起身,拱手,怒气冲冲地质问: “敢问无大夫,哪里荒谬了?难道无大夫连如此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乎?” 无事“呸”了一声,怒斥道: “这里是朝堂!不是商铺! “我们谈的是国事!不是生意经! “我国损失惨重又如何?岂不知楚、魏损失只会比我国更多乎?” 无事指着脚下地面,一字一句,试图唤醒十一位重臣加王上的智慧: “仗是在我国土地上打的。 “我国本土运粮补给,十损一二。 “楚、魏跨国运粮,十损三四! “我齐国储备粮食,比楚国、魏国加起来都要多。 “继续打下去,先支撑不住的是楚、魏,这场仗的胜利者一定是我国!” 懒得吱声的相邦太史胜察觉到旁边同僚面色异动,知道必须要表明立场了。 不想打仗的齐国相邦站起身,拱手行的礼极为标准: “胜了又如何呢? “死人失粮,胜不如输。” “放屁!”无事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指着太史胜的鼻子怒喷:“竖子!齐国就将亡于你手也!” 太史胜也怒不可遏,瞪大眼睛,身子气得发抖: “尔议政便议政!怎好骂人!” 无事撸袖子冲向太史胜: “乃公骂的就是你! “乃公随安平君在即墨征战时!你这竖子还躲在莒城吃屎呢!你懂个屁的政事! “今日予粮献地使魏、楚退兵,来日魏、楚又至,又当如何!” 少年时随田单一起保卫即墨的无事左手前探,一把抓住太史胜衣领,提太史胜到空中: “安平君不知道仗难打吗? “后太后不知道仗难打吗? “为何他们宁死也要与列国打这一仗?为何安平君强攻狄邑,不允嬴子、鲁仲连子劝退?“中原大地,我齐国最富! “这场仗不打,不打赢。 “列国就像虎狼一样觊觎我国,迟早要把我国吃干抹净。 “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就算是打空我齐国二十年仓储也只能赢!” 不再年轻,两鬓斑白的无事高举右拳,对脸色吓到煞白的太史胜厉声道: “说!打还是和!” 太史胜梗着脖子,心中害怕极了,眉眼之间也满是恐惧。 他被拎着领子高举,脖子被卡,出声艰难,声音很是艰涩: “尔以力迫之,无礼至极! “我太史一家,宁死不屈服淫威! “为我大齐,此战不能战!当和!” “乃公偏不信你有这骨气!”无事一拳砸下,打飞太史胜一尺远。 他正待冲上去补拳脚,大殿中服侍的四名宦官一拥而上,控制住了无事。 齐王建神色不愉,眉心间满是阴云: “大夫无事,乱政、殴打相邦。 “即日起逐出临淄,永不复用!”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无事奋力挣扎,却因年老体衰二挣脱不得。 被四名身强力壮的宦官拖出七十二殿时,嘴上犹自痛骂: “昏君!昏君! “太后苦心毁于你手!安平君死不瞑目也!” 声音渐小渐稀。 齐王建直到再也听不见了,脸色才有少许好转。 他犹豫了一下,视线扫过仅剩的十一位重臣,苦笑着道: “孤想过了。 “无大夫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这次把魏、楚已经攻下的城池送过去,给他们二十万石粮不打仗。 “下一次,魏、楚再攻过来,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地总有一天会给没,粮食也总有一天会送没啊。” 太史胜揉着脸颊,吸着冷气道: “我国这一次送魏、楚二十万粮谋和平,不与他们争抢他们已经打下的城池。 “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魏、楚,他们哪里还有理由攻打呢? “魏、楚若是没有名义便来攻打我国,发动无义之战。 “王上岂不闻孟子曾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乎? “到那时,列国必不会坐视不理。 “诸侯会一同出兵,伐无道的魏国、楚国。” 其余十位重臣互相看看,皆未出声。 有些认同太史胜所言,所以不语。 有些不认同太史胜所言,对局势判断和被拖出去的无事一样。 但耗尽国力打赢这场仗,虽说对齐国大局有利。 对他们和他们的家族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于是也不说话。 齐王建看看不出声的众臣,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太史胜说的对还是不对。 他调动许久不动用的脑筋,思索了好一会,没有底气地开口问道: “这次战争,魏、楚就是无义之战,也没有国家来帮助我国。 “难道下一次战争,就会有国家来帮了吗?” 太史胜强笑着,提醒道: “王上不要忘了,秦公子成蟜可是我国稷下学宫的祭酒,两年后即与七公主完婚。 “我国的盟友,可是最强大的秦国啊。 “现下秦国不来帮,是因为被五国逼迫治水修渠。 “待到关中水患治好,渠道修缮妥当,秦国定然不会看着我国被攻打。” 见齐王建脸上还是有所担忧,太史胜又道: “王上若仍不安心,不妨问问嬴子的想法。” 第218章齐国不想重为天下霸主吗 第218章齐国不想重为天下霸主吗嬴成蟜看着身前一脸谦卑的宦官,脑门子上升起一万个问号。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自己刚和七公主田颜逛完街,回到稷下学宫歇歇脚,疲乏感还没过呢。 齐王建又来宣他进宫。 大过年的,一个受宠的公主跑出来逛街也就罢了。 一国之王,也这么无所事事吗?还有闲工夫见一个尚未联姻的他国公子? 在秦国,十月一的时候,就是最懒散的秦孝文王也是忙碌的厉害,跟个陀螺似的转不停。 祭祖乞求祖宗庇护,祭天乞求上天保佑,祭后土乞求子孙昌盛,祭神农、后稷乞求来年风调雨顺…… 有时候嬴成蟜真的挺佩服古人的想象力——怎么就能凭空想象出这么一大堆神呢? 水、火、木、金、土、云、雨、风、雷、电……只要是自然中有的事物,基本上个个都有神,还都有名。 秦国这个神仙之风并不尚行的国家,新年的时候都有一大堆嬴成蟜叫不出名的神要祭拜。 齐国方术之士倍出,神仙之风大盛,新年不需要祭拜神吗? 嬴成蟜微微偏头,看到宦官脑门上有汗水流淌,似乎这一路很是急迫: “齐王今日还有空闲见我吗?” 宦官低着脑袋,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祭酒大人快起行吧! “王上就是再没有空闲,定然也会有见祭酒大人的空闲啊!” 少年垂目思索片刻,摇摇头。 在宦官“祖宗你别玩我的表情中”,认真道: “我想好好在家过个年。” “祭酒大人,嬴子,我接到的王令就是一定要请嬴子入宫啊!”宦官都要哭了:“求大人怜惜我这去势之人的性命,快起行吧!” 嬴成蟜眼眸一低: “难道是我要取你的性命吗?” 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名声,少年就叹息一声随着去了。 私底下玩道德绑架这一套,少年才不吃。 宦官再三恳求,跪地不起。 少年执意不去,从坐下变成了躺下。 唤来府上下人将宦官赶出去,嬴成蟜闭目养神。 他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单纯不想节外生枝。 新年还要宣他入宫,怎么想都是大事。 少年现在是稷下学宫的祭酒,拥有领导稷下学宫的名分。 只要他安安稳稳当好这个祭酒,什么也不掺和,就能在齐国一行上功德圆满。 稳赢的局就保持节奏,慢慢运营。 不要想着秀操作,保证不犯错就行。 少年闭着眼,放松休憩。 闭着闭着,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被叫醒的少年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刚刚来宣读王令的宦官大脸。 “我不是说了吗?”少年不耐烦地道:“我想好好在家过个年,不进宫。” 一个男声从少年视线之外响起: “嬴子不必入宫,寡人出宫便是。” 这声音虽然刻意增添笑意,但最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灼。 嬴成蟜一惊,急忙翻身坐起。 眼前之人,赫然便是齐王建! “什么事情如此紧急,竟然劳烦王上在新年日登临?”少年惊问。 人都找上门了,躲也躲不过去。 不如主动问起,增添好感的同时抓住话语权。 齐王建神色缓和一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本来对嬴成蟜拒不入宫有些不满的他从自身找原因,承认新年招人入宫议政有些失礼。 他故作轻松,不想在秦国公子面前失了齐王威严,先以女儿和嬴成蟜下午的玩乐做引子: “小七说今日与嬴子同游,十分欢喜。 “女儿家不好意思问嬴子感受,孤这个做父亲的便来替她探探嬴子心意。” 齐王建一说这个,嬴成蟜就想起了那对巧合的母子,当即试探道: “临淄盛景,盖过咸阳,令小子大开眼界。 “若是今日没有遇到那对丈夫死于征战的母子,我想我和公主的游玩会更欢喜。” 嬴成蟜连连重叹气,故意将这句话往“打扰兴致”的方向引。 同样一句话,语气、神态,能将句意导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若是在赵国、燕国。 赵王丹、燕王喜会佯怒,过问到底是何人打扰公子雅兴,派手下拿来问罪。 齐王建跟着嬴成蟜一起叹了口气,劝慰道: “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丧命在在战场,绝不是这对母子想要看到的。 “他们心中的哀伤要远远多于嬴子,嬴子就不要怪罪他们了吧。” 嬴成蟜静止一瞬,低头掩饰神色,摇头解释: “我哪里会怪罪他们呢? “只是为他们失去亲人,而我却不能帮上忙而难过。” 齐王建一脸欣慰之色: “孤就说嬴子乃君子,怎会……原是孤想错了嬴子。 “孤错了。 “嬴子说帮不上忙,也错了。 “只要嬴子愿意牵线故国,促成秦、齐结盟,便能解救我国千千万万的家庭啊。” 不想强己,一心外求……嬴成蟜想着,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齐王不想整顿兵士,发展军事,重率齐国登上天下霸主之位吗?” 第219章齐王建的治国方略(还有两更) 第219章齐王建的治国方略(还有两更) 齐王建闻言一阵恍惚,满脑子全是陌生感。这得有多少年没听过类似话语了啊? 没为王之前,跟着一个个师者学习齐国历史。 齐王建也曾热血沸腾,欲叫诸侯朝东海,拜自己这个东帝。 继任为王之后,本想大展身手,却屡屡遭把持朝政的母亲阻拦、训斥。 起初那几年,齐王建怨恨过母亲。 抱怨自己这个齐王一点都不像齐王,就是个牵线木偶。 到第六年开始,随着年岁增长,心智成熟。 齐王建渐渐发现母亲的决策才是正确的,慢慢也就不恨了。 放下抱负的齐王建发现,大权给母亲掌握也没什么不好的。 政务一件不用做,天天只顾着吃喝玩乐就行。 他转变思维,不再想着收回权力。 像小时候一样,心甘情愿地藏身在母亲身后,愉快玩耍。 后太后把控朝政十五年,一直到去年离世才交出手上权力。 齐王建做了十五年齐王,去年才真正有了一点为王的感觉。 但这感觉并不美妙。 那些见不完的臣工、批不完的奏章、拿不完的决策,都让齐王建感到厌烦。 享受了十五年齐王福利的齐王建,身上一下子压上了齐王责任,压力山大。 齐王建自认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就算这个王做的再苦,他也不会向他人诉说。 他哂然一笑,想着少时学过的历史: “周朝衰微,诸侯并起。 “中原这场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十年。 “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他们在世的时候,一个个威望都高过了周天子。 “现在,他们又在哪里呢? “霸主常有,却不恒久,早晚都会有后来人居于上。 “既然如此,还要争什么呢? “厉兵秣马,战场厮杀,只为短暂拥有那千百年不曾变化的土地,这是不智之举。 “孤不做这无用功。 “孤这一世,只求守住齐国这个国号,只求祖宗基业不失,足够了。” 嬴成蟜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如东海翻腾。 齐王建这话语听上去头头是道,像是一位居高临下,看到了世间真谛的神祇(qi二声)。 可神祇拥有灭世之力,顷刻之间能将凡间一切化为乌有,让天地陷入混沌重头再来。 你齐王,有这个实力吗? 少年鼓掌,拍手,一脸赞赏地喝了声彩,盛赞齐王所言振聋发聩,句句真理。 齐王建心中大喜,面上却一脸矜持: “不过是随口之言罢了,嬴子过誉了。” 少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表情转为忧愁,看上去很是担心地问道: “齐王不想兴起战事,不想侵略他国,是百年之后能够与尧、舜、禹、汤一起称颂的圣德君王。 “可齐王仁义,列国诸侯却不会如此。 “就像魏国、楚国,现在就在进攻齐国,齐国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齐王建意味深长地看着嬴子,嘴上不说话,眼中全是话——所以孤才需要秦国这个盟友啊。 嬴成蟜有一种自家成了雇佣军,面对沙某狗大户的感觉。 可世界格局不一样。 兔子不会入侵,秦国可是会的。 少年这一刻无比想要弄清楚齐王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列国谈秦色变,怎么偏偏齐王建对有虎狼之国称谓的秦国如此放心呢? 少年苦笑一声,看似极为坦诚地说道: “我虽然出生在秦国,是秦王的儿子。 “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包庇秦国,包庇秦王。“我不喜欢秦国虎狼之国这个号,更不喜欢秦君虎狼之君这个号。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真的。 “能帮助齐国百姓,阻止无义之战。 “齐王不做要求,我也一定会促成齐国、秦国联盟。 “我之所以没有如此做,且在第一次入面刺宫的时候提出齐国应该和列国合纵以抗秦的建议。 “是因为秦国秦君,都是不讲道德仁义,只讲功利。 “齐王就不怕秦军赶走了楚国、魏国,留在齐国不走了吗? “联秦破楚、魏,可矣。 “楚、魏既退,秦不退,敢问齐王奈若何?” 齐王建用一种“嬴子怎么能问出这种幼稚问题”的眼神看着嬴成蟜,这眼神让嬴成蟜想起了教过自己的所有英语老师。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捋了一下胡须,齐王建好心劝道: “嬴子啊,你的心学要务实。 “不能只讲道理,不考虑实际啊。” 嬴成蟜嘴角牵动一下,不知道齐王建哪里来的自信教导自己,一脸诚心地请教道: “请齐王指点。” 齐王建摆摆手,脸有得色,嘴上很是谦逊地道: “指点说不上,说一些嬴子不知道的事情罢了。 “嬴子所虑,并不存在。 “秦、齐,早在秦昭襄王时就结盟过,那时还有个专用词——连横。 “之所以有连横这个词,是因为秦在中原极西,齐在中原极东。 “两国结盟,就是在中原连出一道长长的横线。 “有这么一道千里之遥的横线,秦国必不可能侵略我国,夺城占土。 “以收复回来的聊城来说。 “聊城位于燕、齐边境。 “燕国占领聊城,国土外扩,聊城与燕国本土相连。 “秦国占领聊城,四面八方没有秦土,聊城将成为秦国飞地。 “飞地守不住,这是一个早已证明的事实。 “当年乐毅率五国联军伐我,秦也在其列。 “列国皆有所得,秦得我国之城陶邑,现在陶邑却是魏国的城池。 “秦国伐楚、伐赵、伐韩、伐魏,却一定不会伐我。” 嬴成蟜第二次高声道了句“彩”,连连点头: “小子受教。 “齐王之学识,远胜小子。 “齐王若不是齐国的王,小子就要请齐王为稷下学宫祭酒了。” 齐王建从秦公子成蟜口中得到了与秦国结盟的承诺,为稷下学宫祭酒嬴子盛赞学识。 双喜临门,不由大喜,脸上的笑容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 嬴成蟜为了日后应对齐国,刨根问底,再次问道: “小子还有一问。 “我亲眼看到过战争之后的聊城,一座边境大城化为一座死城。 “也知道现在楚、魏,还占领着齐国城池。 “秦国可以帮助齐国抵抗列国入侵,却不能帮齐国恢复被夺走的领土和人口。 “每经历一次战争,齐国就弱上一分。 “长此以往,齐王要如何守好齐国呢?” 第220章新时代的饰品,邯郸来的竹简 第220章新时代的饰品,邯郸来的竹简 齐王建一脸自信地道: “中原列国,唯有我齐国待商贾最为礼待。“我国之所长,不在于战场,而在于商场。 “我国土地肥沃,适合种植桑麻,我国的桑麻是中原最上等的桑麻。 “我国三面环海,靠海吃海,永无尽头。 “我国煮盐技术居天下之最,列国诸侯吃的精盐大多都是产自我国。 “我国还有丰富的矿产,铜之开采,中原最高。 “不管是做武器还是打造农具,列国对铜的需求向来是供不应求。 “最重要的是,我国有水晶。” 齐王建从腰间摸上一串组合佩饰品,放在桌案上。 嬴成蟜低目视之,发现这一串组合佩饰品竟是之前鲜少见过的。 中原审美是自周朝开始,以玉、璜为珍品。 而眼前这串组合佩饰品,中心是一个手掌大的圆环,外围辅以三根拇指粗细的圆管。 三根圆管组成三角形,圆环在三角形中央可转。 这组佩饰通体为黄色,色泽透明,由水晶打造。 乐趣大过礼仪,与嬴成蟜一直认为的齐风不符。 少年拎在手中,轻轻扒拉着圆环,在圆环“呼呼呼”得旋转中,看到了一种全新的风尚。 儒学盛行、最为讲礼,在嬴成蟜看来完全信奉周礼的齐国,偏偏做出了完全违背周朝所谓贵族风范的佩饰品。 这让嬴成蟜意识到,齐国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能接待新事物的国家。 他完全松弛的心开始有所警觉。 倘若给齐国一个机会。 这个民心可用、富饶无边、可以革新的东方古国一定会震惊天下。 齐王建指着嬴成蟜手中的组合佩饰道: “此物因这旋转之音,取名风声。 “他国贵族之佩饰,现在依然在以玉、璜为主。 “而我国早在十年之前,就不再佩戴玉、璜,而以佩戴水晶、玛瑙、琉璃为贵。” 齐王建从嬴成蟜手中接过风声,拿在手中,指着风声上面的水晶管: “你看这风声表面光滑异常,这不是打磨的功劳,而是水晶天生如此。 “再美的美人,肌肤也不会如此光滑。” 齐王建举起风声,置放在烛火之上,轻轻拨动圆环。 圆环环绕出风声,烛火摇曳中,烛火之光散落成碎星点点。 如在当空舞蹈,颇有瑰丽之感。 “如此美丽之物,不必增添任何纹饰……”齐王建面露痴迷沉醉之色:“此不比那些玉、璜,要美得多?我再给你看看玛瑙、琉璃饰品!” 齐王建说着话,从身上开始往外摸饰品,一件一件放在桌案上,给嬴成蟜详细讲解。 他说的头头是道,生动有趣。 让对这些水晶、玛瑙、琉璃饰品不怎么感冒的嬴成蟜听得真心连连点头,津津有味,自觉审美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 齐王建每介绍一件饰品,嬴成蟜都会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时间匆匆而过…… 在旁等待的宦官从恭敬变为焦虑,变为急躁,视线一直在房屋中的水刻上面打转。(注1) 待看到那水面下降了两刻,王上还在滔滔不绝。 宦官赶紧趋前几步,小声提醒道: “王上,新年……” 被打扰兴致,齐王建皱着眉头看了宦官一眼。 见宦官一脸急色,想到宦官刚才说了“新年”二字,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是齐王。 他要宴请宗族、要祭祖、要……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真是烦心!] 齐王建腹诽,心情极其不佳。 他正要对嬴成蟜告辞,看到嬴成蟜正在眼中放光地玩着桌案上的饰品,心情又好了一些。 嬴子和他审美一样。 “嬴子若喜欢,就都送予嬴子了。”齐王建大手一挥,豪爽又大气。 “这……不好吧?”嬴成蟜一手抓着一个饰品道。 齐王建哈哈大笑,也不再言,起身离开了这间让他欢喜的屋舍。 迈出房屋一步后,齐王建回头又望了一眼嬴子,面有不舍之意。 嬴子没有送他出来,而是坐在桌案上玩饰品,很是失礼。 齐王建没往失礼想过。 他只想着嬴子和他兴趣一样,爱好相同,愿意听他说水晶、玛瑙、琉璃。 他暗叹口气,转身大步向前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宦官相随,众侍卫环伺中,齐王建登上五马王车。 他要去做一个王应该做的事了,没意思。 五马迈蹄,拉着马车行向王宫的途中,齐王建突然想到。 他还没有跟嬴子说齐国要怎么拿回陷落的土地,恢复失去的人口呢。 他刚才说饰品说嗨了,一时忘了嬴子问的问题。 “嬴子也没问,嬴子也忘记了……”齐王建自言自语,咧开了嘴:“看来嬴子和孤一样,同道中人啊,哈哈哈。” 稷下学宫,嬴成蟜居所。 盖聂扣门,在听到内里传出一声“进”后,推门而入。 白衣剑圣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面无表情地递到嬴成蟜面前: “邯郸送来的。” 嬴成蟜顺手接过,笑着打趣道: “你真是天生的间客,谁也不能从你脸上读出信息。” “剑客与脸……有什么关联吗?”剑圣很是不解,指着腰间的承影:“剑客不是只看剑吗?” “不是剑客,是间客,间人的间。”嬴成蟜解释道。 “主君何故骂我?”剑圣更不解了:“聂哪里有错,主君要骂聂贱人。” “间人怎么是骂你呢?额……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嬴成蟜拍拍额头:“这是我的错。以你的品德,决然不会做间人。” 盖聂瞪了嬴成蟜一眼,眸中满是不悦: “主君再如此轻贱聂,就是赶聂离开了。” 看着盖聂写满不开心的离开背影,嬴成蟜有点懵逼,至于吗? 在盖聂入门后到来,一直在外等候嬴成蟜谈完事情的呼步入,回头看了一眼白衣背影,奇怪地问道: “主君和剑圣因何事生气?” “我没生气啊,至于剑圣为何生气……”嬴成蟜双手一摊,满脸无辜:“我不道啊。” 呼正想说话,低头正见一桌案的水晶、琉璃、玛瑙饰品,眼中泛出惊色: “如此好成色的饰品,主君哪里来的如此多?” “你喜欢?”嬴成蟜不等呼回答,便摆摆手:“都送你了。” 少年把饰品都推向呼的一边,把桌案空出来。 放上竹简,慢慢摊开。 第一列字出现,少年目光落下,神情立时肃然。 【赵王病重,将死……】 ………… 【注1:水刻,战国时代计时器皿。简单来讲,就是在一个水壶中放入一个划有刻度的铁棍。水壶底下开一个小口,缓缓滴水。水壶的水不断从下流走,水壶中的水渐少,水平面往下走,露出的刻度就越来越多。为了方便阅读、理解,本书中一个刻度就是十五分钟。】 ps:所有注释都是在发布章节之后添加的,不计入收费字数,请兄弟们不要说我水文骗钱,我真的会破防。 还有一章,早点睡,明早起来看吧。 第221章嬴政母族 第221章嬴政母族 放到临淄市面上,个个都在百金以上的饰品就这么随意堆在一起,像是一堆秽物。(注1)呼面色有异。 以为主君是秦人,而不知齐国贵物的他好心提醒: “主君,这些饰物加在一起,能值千金啊!” 嬴成蟜没有其他反应,眼睛没离开过竹简: “拿走。” 虽然齐王建忘了说如何夺回土地、恢复人口,但嬴成蟜从齐王建的表现中已经知道齐王建的想法。 想要在商场上赢回战场上丢失的事物,可以。 前提是,自身要有让对手忌惮,不敢掀桌子的实力。 金钱只在权力、武力,都对等的情况下,才能体现价值。 赵王丹病重垂危这个消息,比一千个千金加起来都要重要。 嬴成蟜新年无眠,一整夜都在研究这卷竹简。 天明后,少年将竹简内容和自己所想写在一张从赵玄朗要来的兽皮上,要得力门客送往咸阳。 秦王子楚一年,一月,十三。 咸阳,中宫,议政殿。 秦王子楚居上位,正坐草席上,身前摆有一张厚重沉木案,案上放有一卷摊开的竹简。 秦相邦吕不韦居下右首位,秦太子政居吕不韦之下,前秦相邦黄石辙居下左首位。 三人亦坐草席。 身前则是一张较王上小一号,不那么厚重的沉木案。 案上则是与王上如出一辙的竹简。 “赵王病重垂危,寡人都没有得知情报,倒叫成蟜这竖子知悉了。”秦王子楚拍着竹简,指着行玺符令事誊抄的字迹,笑道:“两位先生,此事当如何啊?” 吕不韦、黄石辙对视一眼。 黄石辙蹙起眉头: “吕相,你知道二公子是从何处得知的情报?” 吕不韦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太子: “我亦不能确定,但有一个猜测……或许是王后家族之功。” 正在一笔一划记录议政殿三人言行的嬴政笔锋停顿,点出一个黑点。 王后家族就是嬴政母族,赵国蔺氏。 黄石辙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太子,更不明白了,继续追问道: “我国在赵国间人现在当有三五十人,不乏高位者,却没有一个知悉赵王病重。 “二公子和蔺氏有甚关联?能让蔺氏将如此重要情报传递?” 情报的真实与否,将决定秦国作为。 “二公子在蔺氏位同家主。”吕不韦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二公子最信任的门客盖聂,原本是蔺相如的门客。” 黄石辙了然颔首,心头疑惑解开。 老人眉心依旧锁在一起,看着眼前仔细阅读十二遍,都要背下来的竹简,道: “如此说来,情报还算可靠……老夫建议,当做无事发生。” 老人卷起竹简,抬头望秦王: “一切照旧,就当我国不知道此情报。” “黄石公此言何解?”秦王子楚笑问:“国家易君,凶险之时。孤当初攻下东周才顺利继王位,他赵王凭甚能如此顺利啊。” 黄石辙苦笑一声,道: “我国没有多余兵力了啊。 “都江堰、关中渠,占用了我国近三成劳动力。 “这个时节,他国不来攻函谷已是万幸,哪里还能东出攻伐呢? “二公子虽然在信中说,其一人之思不及一国之思。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以秦国当下状况,我们也只能如二公子所言。 “看管好赵谊,不要让他归赵,保证公子偃顺利继位了。” 秦王子楚心有不甘。 齐国政权交替,魏、楚趁机攻伐,都得到了好处。 燕国若是不自己作死,也能得到好处。秦国没有得到好处,秦王子楚还能安慰自己齐国距离太远,就算不治水也鞭长莫及。 但这次,紧邻的赵国即将政权交替,自己甚至还提前得到了消息,也要如此白白放过吗? “吕先生有什么可以教寡人吗?”秦王子楚将希望放在吕不韦身上。 吕不韦感激地看了眼对面的前相邦,道: “我与黄石公所思一致,当以不变应万变。 “我国当下确实没有余力出关,主动攻赵了。” 秦王子楚仰头望天: “提前得到情报,竟然什么都不能做,那还不如不让寡人看到这卷竹简!” 一直记录,思考的嬴政突然说道: “我国什么都做不了,不可以让他国来做吗? “将此消息放给胡人、放给和赵国仇怨已久的燕国,放给魏国、楚国、韩国,不可以吗?”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子楚赞赏地看了眼长子: “敢于说话,懂得思考,是好事。” 面容转为严肃: “只是所言有欠考虑。 “我国在赵国间人极多,却没有半点情报传回,可见知道这情报的人极少。 “若是传扬出去,赵王立刻就会排查知情者,有可能找出蔺氏。 “到时消息传出去,赵国是会遭殃。 “但我国不能出兵攻占赵地,又失去了蔺氏这个身居高位的间人,我国也只有害处。” 嬴政后背发凉。 出殿,才知已是冷汗涔涔。 “赵高。”秦太子政唤道。 跟在嬴政身后,亦步亦趋的赵高走近,等候吩咐。 “带我去找母后。”嬴政上马车,坐在车厢中说道。 “唯。”赵高应声,驾车往王后寝宫而去。 不多时,嬴政来到王后寝宫,将此事讲给了母亲姬窈窕听。 在秦王子楚的默许下,一直通过儿子闻听政事的姬窈窕在儿子面前,依旧表现得淡定从容。 嬴政走后,姬窈窕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她的父亲、母亲,三年前就从赵国来到秦国了。 虽然她这一支,已经从赵国蔺氏中分出来了。 但赵国蔺氏有情报告诉嬴成蟜,却不告诉她这个自家人,还是让她有些挫败。 难道她这个秦国王后,还没有一个在外的秦国公子强吗? 她咬着下唇,写了一封信,送往赵国邯郸。 同氏蔺,分什么两家? 赵王丹十八年,一月,十七。 赵国,邯郸。 蔺家家主蔺仪跪在父亲墓前,眼眶泛红: “阿父,儿子要违背你的话,离赵去秦了。 “窈窕现在是秦国王后,她说她现在手下无人可用,儿子实在不想待在赵国担惊受怕了……” 一句一句给父亲哭诉的蔺仪没有发现。 一个高大身影步履沉稳,站在了他的身后,静静地听着…… ………… 【注1:秽物,垃圾。】 第222章一念极乐,一念地狱 第222章一念极乐,一念地狱蔺仪将平日间的委屈,尽数诉说给不能给予自己回应的父亲。 自从蔺相如去世,蔺相如掌权时不敢叫嚣的赵国贵族们纷纷冒出了头,对原本显赫无边的蔺家蚕食啃噬。 继任蔺家家主的蔺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是无力回天。 除了眼睁睁看着蔺家的土地被夺、门客出走、声势渐落外,什么都做不了。 蔺相如佝偻着身子,躺在火炕上艰难度日都能撑起来的蔺氏。 蔺仪一个一顿能吃两碗饭的大好人却就是撑不起来。 说够了,蔺仪想要站起来。 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麻木。 第一下没起来,侧倒在了地上。 蔺仪正要唤人进来扶自己一把。 一个大手抓住他的臂膀,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蔺仪手臂被攥的生疼,立时恼怒,还没回头就骂开: “尔不长眼……假父!” 蔺仪惊呼一声,身子一软,瘫在了廉颇怀中。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抱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这画面看上去有些违和,两人位置好像颠倒了。 蔺仪费力站起,强作镇定,试探道: “假父何时来此,怎不唤仪一声。” 廉颇偏头,看了眼至交蔺相如的墓碑,原本冷硬如铁的心肠松动了。 老将撤手。 腿脚发麻,其余部位被吓软的蔺仪跌倒在地,面色一下子灰败下来。 他嘴里发苦: “看来假父什么都听到了。” 廉颇一脚踹翻蔺仪,手指头就戳在蔺仪脸上: “废物!兴不得蔺!做不好间人!你能做甚!” 蔺仪捂住脸庞,羞于见面: “假父拿我去请王上赏吧。” 廉颇“呸”了一声,一脚踢开蔺仪捂脸的手掌: “你也配?若非老夫暗中照拂,你蔺氏一族连最后这几亩薄田都剩不下!” 蔺仪不可置信地望着假父,嘴唇颤抖: “假父……不去王上面前告发我?” 廉颇怒容满面,不答。 他一个跨步,站在了蔺相如的墓碑之前,脑海中浮现两人往昔的峥嵘岁月。 风萧萧兮,墓碑无言。 廉颇背对不知何时站起身的蔺仪,高大身躯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老人用极为平淡的声音说道: “蔺氏一族要去秦国。” 蔺仪犹豫一下,决定说实话: “是。” “全都去吗。” “是。” “你是相如长子,你最好留下。你在赵国是上卿,继相如爵位而为君。到了秦国,你甚都不是。你留下,对窈窕才有价值,对秦王才有价值,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要你不再做间人,老夫保你性命无忧。” 蔺仪沉默了一段时间,道: “我不想留下。” 廉颇霍然转首,巴掌抡过头顶。 看着从小看到大的侄子缩脑袋的害怕模样,那只不知结束多少生命的大手就悬在了空中: “废物! “你留在赵,秦国蔺氏若亡,还有个赵国蔺氏。 “这点鸟事,还用老夫说透吗?” 蔺仪低下头,像是个大鹌鹑: “假父所言,我都明白……但我不想留下。” 老将这一巴掌还是甩了下去,在蔺仪胖脸上留下了五根清晰的手指印记。 “贪生怕死的废物!这若是在军营,我立斩你!”老将痛斥着侄子。 他一脸怒气地从侄子面前走过,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远远的,有年老声音传来: “滚吧!都滚!” “假父……”蔺仪捂着眼睛。 泪水从手掌下流出,淌在微微浮凸的手指印上,火辣辣的。 离开了蔺相如墓地的廉颇径直入宫,面见赵王。 他是奉赵王命令来调查蔺仪。 廉颇入宫城城门,为宦官引领着行进,来到了一间大殿之外。 还没有走到大殿近前,相距还有三十步。 廉颇就听到了放肆的调笑声,和美人的娇呼音。 廉颇抬头看大殿匾额——长乐宫,赵国专门用来举行大型王宴的宫殿。 老将以十三万破六十万凯旋时,就是在长乐宫吃的大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推开长乐宫宫门,宫中春色比外面春色还要浓郁不知多少。 殿中央,美人如云。 穿衣服的半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 跳舞的唱歌的在地上爬来爬去不知道做什么的。 他们美得各有千秋,环肥燕瘦,肌肤在通明烛光下反着靡靡之光。 赵王丹大笑着,吊儿郎当得从一众美人中心走出来,胡乱穿着衣服: “信平君要不要来玩一玩?” 廉颇心中极不舒服。 君王白日宣淫不算罪过,赵国不看重这个,没有确立敦伦具体在何时的法令。 但明知道要和自己谈大事,在此之前白日宣淫,这是不是太不拿自己和政事当回事了? 老将拱手,有些生硬地道: “老臣不知王上事务繁忙,来的不是时候。 “老臣先行退去,等王上忙完再召。” 赵王丹叹了口气: “廉公这是在说寡人太荒淫了。” 廉颇微微低头: “老臣不敢。” “廉公说的在理啊,这确实是寡人过错。”赵王丹自承有错。 低头的廉颇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极为熟悉的利刃破空之音! 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廉颇再顾不上什么大不敬,霍然抬头。 就看到赵王丹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利剑,在美人群中肆意挥舞。 利剑划破了风花雪月。 鲜血混合着男女哀鸣,在长乐宫中挥洒。 赵王丹的利剑很利,很快就杀得宫殿之中只有他和廉颇两人站立。 地上全都是美人身,像是被屠宰的牲口一般,随意丢在地上。 被鲜血浸染的身体,换了一种方式摄人心魄。 刚享受人间极乐的赵王丹,亲手将这一切变为地狱。 他丢掉卷刃利剑,身为血染,呼哧带喘地笑道: “廉公,寡人可算得上知错便改?廉公可否不记恨寡人的慢待之过啊?” 廉颇抽着鼻子。 不熟悉的香气,变成了再熟悉不过的血腥气。 老将眸子渐热: “王上病重假信,已通过蔺仪传了出去,不知” 赵王丹“哎”了一声,打断廉颇言语,诚挚地道: “此事不急。 “寡人现下最关心的是,廉公能否原谅寡人这些年的慢待之过啊。” 第223章施厚恩的君,效死命的臣,活出二世的玩物 第223章施厚恩的君,效死命的臣,活出二世的玩物廉颇一时半刻摸不清楚赵王心中所想,沉默不语。 老将胸中热血未尽。 但脑袋顶上假相邦的假字,以及信平君的信平二字,都让他不敢再轻易表露真情。 赵王丹非赵惠文王。 心性多疑。 信宗室,不信文武大臣。 赵王丹拽起一具貌美男美人尸体,扯掉美人身上衣,擦拭着自己身上溅射的散点血迹: “寡人记得。 “父王当初去渑池与秦昭襄王相会,廉公在送行父王时说若父王不归,则拥立寡人继位。 “渑池会面后,父王嘉奖了随行的蔺相,却对廉公陈兵边境对峙秦国的功劳视而不见。 “廉公那数年不得升迁,皆是因为孤也。” 廉颇动容,张口开一线,复闭,抿成一条线。 他的年岁,经不起错误了。 赵王丹甩掉染血衣衫,看了一眼待在角落的宦官。 宦官捧着衣服,恭敬地走到赵王丹面前,身体颤抖如筛糠。 赵王丹一边穿衣,一边道: “蔺氏里通外国,该受族刑。 “念在蔺相有大功于赵,寡人就网开一面,看着他们离开赵国好了。 “只是可怜了廉公。 “廉氏与蔺氏从廉公这代开始结交,至今已有两代姻亲。 “蔺氏出走赵国,廉公的几个女儿、孙女也会跟着一起走。 “这一走,廉公再想见女儿、孙女,就难了啊。” 穿好衣服的赵王丹扶着廉颇,满面歉意: “廉公不能尽享天伦之乐,这又是寡人的过错啊,希望廉公不要怪罪寡人啊。” 廉颇心中大骇。 他和侄子蔺仪谈话毕,就立刻来见王上,中间没有片刻耽搁。 但王上竟然先一步知道了蔺氏出逃,可见王上的眼线遍布广且细。 大骇之后,便是感动。 蔺氏举族迁于秦这件事,老将本想用这些年的功劳苦劳以及头顶上的假相邦,换赵王丹应允。 廉氏和蔺氏两代姻亲,蔺仪对廉颇以假父相称。 蔺氏举族从赵国迁到秦国,没有了一丝退路。 廉氏却多了一丝退路。 虽然女子称姓不称氏,嫁出去就是夫家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不能算是廉氏分支。 但不管怎么说,嫁入蔺氏的廉家女,血液里都流着廉颇的血。 这多多少少也给了老将一个心理安慰。 赵王丹嘴上说的是廉公不能尽享天伦之乐。 实际上表达的意思是你廉颇找一条退路,可以,寡人答应了。 老将伟岸身躯拜倒在赵王丹脚下。 如推金山,如倒玉柱。 “颇愿为大王效死命!”老将声音苍老且沧桑,在长乐宫中回转涤荡,有如虎啸。 虎虽年迈,威风仍在! 赵王丹仰头畅快大笑,笑声掀翻了殿顶。 “公且将歇!”赵王丹搀扶起廉颇,红光满面地道:“明日还要起早,参加大朝会。” 热血燃烧,老将重重应“唯”。 明日不是赵国例行大朝会的日子。 这种临时大朝会,意味着赵国将有大行动。 重病将死的假消息,不能白白传递啊…… 老将风风火火。 开、关长乐宫宫门时的风,吹淡了宫中越发浓郁的血腥气。 赵王丹目送着廉颇离去,忽然一把捂住心脏,面露极为痛苦之色。 他化掌为拳,拥立捶打左胸心脏部位,外力的疼痛能够消减内力的疼痛。 消减后的疼痛仍然很痛,痛得他整张脸的五官都挤在一起,扭曲得不似人样。“放肆!”宦官忽然一声既尖又脆的失声惊叫,冲着赵王丹。 赵王丹抬头,目中露出凶光。 看着宦官冲向自己,经过自己身边。 赵王丹捂着心脏回首,正看到宦官一脚踹倒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血人。 那血人发出了一声赵王丹极为熟悉的惨叫。 赵王丹曾经极度痴迷于这声总响于床帏之间的惨叫。 “停手!”赵王丹一声令下。 对着血人拳打脚踢的宦官停下手脚,浑身冒汗。 有吓出来的冷汗,还有打人的热汗。 赵王丹看着那血人,笑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郭开?” 血人紧爬两步到赵王脚下,匍匐在赵王脚前,撅起光溜溜的屁股,含糊不清地哭诉道: “请王上开恩,不要杀开啊!” 赵王丹用脚趾勾着郭开下巴,慢慢上抬,笑着道: “你倒是命大,没有被寡人砍死。 “你怎么不继续装死呢?你刚才想做什么?” 赵王丹通红的脚底板滴着血,血腥气直往郭开鼻子里钻。 郭开吓得俏脸煞白,更显娇怜,颤抖着说道: “开见王上身体不适,一心只想着大王,想扶王上坐下休憩,忘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赵王丹心下一暖。 廉颇离开赵国,离开他赵王丹,依旧是廉颇,依旧是列国争抢的天下名将。 可郭开要是离开赵国,离开他赵王丹,什么都不是。 只有名为宠臣,实为玩物的郭开会真的担心他赵王丹的身体。 赵王丹是大树,郭开就是大树上的藤蔓。 大树长的越高,藤蔓爬的越高。 “真是让寡人心疼啊……”赵王丹俯身。 他细心地擦去郭开的眼泪,在那张白净细腻的脸上轻轻一吻,柔声道: “寡人怎舍得杀美人呢?都是被廉颇逼得罢了。” 他抱郭开入怀: “天佑寡人的美人。” 赵王丹的下巴放在郭开的肩膀上,蹙眉,一脸痛苦,眼中闪过暴虐之色。 他抱紧郭开,用力,再用力,最后用力到浑身都在颤抖。 郭开趴在赵王丹怀中,只觉上半身的骨头都要碎了,痛苦至极。 他咬着牙,在赵王丹耳边轻声细语: “大王好一些了吗?” 赵王丹心下二暖,卸了力气,有些虚弱地道: “好多了。” “那就好……”郭开长出了一口气。 他低眉敛目,掩饰住眼中与赵王丹如出一辙的暴虐之色。 [廉颇……该死……大王……也该死!] 他不是那个被赵王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晕头转向的郭开了。 翌日。 赵王宫,信宫,前殿。 赵王丹红光满面,坐在高位之上,气色极佳。 他自高向下看,在最前面偏左的位置停留了一下,眸中满是悲伤。 [叔父……] 那个位置,原本正坐的是平阳君赵豹。 去年三月,赵豹染疾离世。 赵王丹,心甚痛。 赵国朝堂上,再没有赵王丹靠得住的宗室了。 “廉公可在?”赵王丹发出了上朝第一音。 第224章赵王遣使赴秦要质子,边关大将李牧再入秦 第224章赵王遣使赴秦要质子,边关大将李牧再入秦“臣在!”廉颇昂然起身,意气风发。 喧闹朝堂渐渐消音。 群臣看着这一君一臣,皆有怪异之感。 赵王丹与假赵相廉颇不和,赵国朝堂人尽皆知,今日怎么…… “相邦嬴成蟜,其能足以为相邦,其德足以配相邦。 “然其离赵日久,不思回还,不过问我国政务,不该为相邦。 “今寡人罢嬴成蟜之相位,拜廉公为相,诸君可有异议啊?” 赵王丹的眼神四下一扫,极具威严,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能上朝堂的都是人精。 这种事,王上不事先打招呼让反对,哪个敢反对? 就是与廉颇极为不对付的乐乘,瞄一眼王上没看到暗示,也就低下了头,捏着鼻子认了。 “看来廉公众望所归。”赵王丹满意一笑。 “老臣……谢王上!”廉颇拱手称谢,心潮澎湃。 近三年了。 他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黄土埋到脖子的他本以为余生蹉跎,难有起伏,心灰意冷时。 王上如先王一般信任了他,拜他为相邦。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谊儿去秦国的日子很久了,寡人甚是想念谊儿啊。”赵王丹在王位上自言自语。 廉颇闻弦音而知雅意,脑海中迅速估算了一下现在国家兵力,又思考了一下秦国局势。 片刻后,站起来就没坐下的老将高声道: “老臣愿出使秦国!请春平侯回国!” 群臣面色皆有些细微的变化,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已经被确立为太子的赵偃。 春平侯赵谊,前赵国太子,已经质秦三年。 在这三年中,赵国换了太子,不少赵臣都站在了太子偃的身后。 现在一听要把前太子赵谊接回来,站队太子偃的一脸忧愁。 一直站队前太子赵谊没有改换门庭的满脸喜色,高声附和着赵王丹。 没有站队的少部分无所谓,大部分也是欢喜的。 与前太子赵谊相比,当下太子赵偃实在是没什么称道的地方,哪哪都不足。 赵谊这春平侯的侯爵可是实打实靠文治武功得来的。 以公子之身而封侯,赵国仅有赵谊一个。 平原君赵胜生前也对赵谊极为满意,曾说太子谊可为相邦。 太子偃脸色一变。 他很清楚兄长谊的本事,超出他百步不止! 兄长谊归赵,他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 太子偃嘴唇嗫嚅,有心阻止,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半点理由。 他本能地看向原本从祖父赵豹的位置。 那里坐着赵国廷尉周玉。 从祖父不在了,没人能帮他了…… “此事,就不劳烦廉相了。”赵王丹笑着说道:“遣人送信到边郡,让李牧出使秦国。” 廉颇眉心有凝聚之意。 李牧这个人他知道,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后生。 虽然手臂有残疾,但绝对是一名骁将。 对战争局势的判断和战术运用,都不逊色于自己。 远远高出顶着封君以武襄为号,隐隐有为赵国将领二号人物的乐乘。 其他人防备匈奴的时候都要国中补给,损兵折将丟地失人。 唯李牧去,这两年边境都平安无事,发展甚好。 不但不需要国中补给,甚至还能送牛羊反补国中。没有李牧,赵国恢复不会这么快,廉颇现在是决计不会提出去秦国要人的。 赵国这两年发展,李牧有大功。 这样一个保卫边境的年轻后生,叫回来,就为了去秦国要个人? 老将不懂,拱手低头: “王上,李牧有戍边重任,还是老臣去吧。” 赵王丹摇摇头,笑道: “李牧两年前才去秦国,劝秦国治水修渠,对秦国比廉相熟悉。 “李牧有戍边之责,廉相就没有理政之责了吗?廉相可是我国相邦啊。” 赵王丹眼睛扫视群臣一圈,提高声音: “李牧曾言,非国家存亡之时不归赵。 “王位继承,当是国家存亡之大事也。 “此事毋庸再议! “要李牧速归!使秦!去接寡人的谊儿! 三日后。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信到了雁门郡的李牧手中。 李牧嗤之以鼻,随手丢在了桌案上: “要乃公回去? “除非天宇塌落,大地陷沉!” 他可不想再回邯郸受煎熬。 在邯郸,他是赵将李牧,脑袋顶全是人。 在雁门,他是赵大将李牧!军政一把抓! 两日后。 李牧踏上归往邯郸的路。 三日后。 李牧抵达邯郸家中。 一进门,他一身风霜来不及洗刷,就找到了在摇椅上晃荡的父亲: “为甚要我回来?我这回来还能走吗?我不又变成两年前那模样了吗?我马上就能一雪耻辱,把什么匈奴林胡一股脑都杀了你知不知道……” 李牧逼逼赖赖说个没完,一脸的不满抱怨,眸子里有时甚至会有恨意闪过。 其父李玑咣当着摇椅,在“吱扭吱扭”声中怡然自得。 偶尔看一眼儿子。 嘴是撇着的,眼是看不上的,面是无语至极的。 好一阵,李牧才说完,嘴跟借来的似的。 对儿子政治思维完全放弃的李玑,也不想启发儿子政治头脑了。 直白地道: “王上要想罢你的兵权,不会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调你回邯郸。 “出使秦国哪个人去不得?非你李牧不成? “王上是在试探你的忠心。 “这借口越拙劣,你回邯郸就越显忠心,越说明你那句非国家存亡之事不回只是气话。 “王上这次就会认定,你是个没什么脑子,只知道打仗的莽夫,对你彻底放心。 “你回来,边郡大将的身份才会坐实。” “你不回来,就等着王师带着我们一族老小的尸体兵临雁门吧。” 李牧闷闷不乐,一屁股坐下,好半晌才不爽地道: “王上没事试探我做甚? “边郡那些小子一个个火气都要烧上房了,都被我强压着呢。 “这火压的越久,发的时候就越猛。 “我这一回来,没人压着他们,要是他们没忍住和匈奴打起来。 “我这两年苦功不说白干,也要减半!我” “行了!”李玑忍不住起身打断:“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是为政治服务!打仗打仗,脑子里就知道打仗!动动你那狗脑子好好想想!王上能随便试探一名边关大将的忠心吗?啊?!” “父亲大人,还有什么比兵事更重要的呢?要是让匈奴入关,列国趁虚而入,赵国可是有亡国之险。”李牧讥笑:“王上有事,他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他要死了吗?” 第225章谈判崩盘,伐秦?伐齐?(三更已毕) 第225章谈判崩盘,伐秦?伐齐?(三更已毕)李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儿子。 李牧面色由讥讽渐渐变为肃然,变为惊骇。 “除了生死大事,我实在想不到王上还有什么理由试探你这蠢货的忠心。”李玑平淡道:“哦,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李牧着急追问。 他对父亲判断极为信任,不然也不可能只凭父亲一封书信,就在身心都抗拒回邯郸的情况下回邯郸。 李玑收回视线,重新躺在摇椅上: “王上长了一个和你一样的犬脑袋。” 李牧:“……” “礼我帮你备好了,这次使秦,带去看望你世父的后裔。其他人看不到都可以,但有个叫李信的小子,天天和秦太子一并练武,你必须见到,教他些兵法。” “为甚?我是赵将,和秦国大臣交往过密本就不对,还要教秦人兵法,这不是通敌卖国吗?” “滚。” “……唯。” 这次出使又快又急,李牧回邯郸不到五日,就又踏上了行程。 数日后,到秦国咸阳。 秦王子楚在接待外使的章台宫接待了李牧。 在秦国文臣武将的环伺下,李牧毫无惧色。 他慷慨激昂,言辞激烈地陈述一番,大有你不放我国春平侯,我国就打过来的架势。 秦王子楚还没表态,以四公为首的武将们不乐意了,一个个比李牧还要激烈。 他们喊着天杀的、狗生的、婢养子、彼母之,要李牧赶紧滚回赵国打过来。 他们这次要把身高没有高过车轮的赵小狗们也埋了! 来之前,听老将廉颇面授机宜,讲解形势的李牧就不理解。 你们秦国兵都在关中治水修渠,哪来的底气和我国打仗? 不理解归不理解,李牧不怂。 打就打! 打不到那些骑马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胡狗,还打不到你们这帮秦狗? 着急回赵国攻秦的李牧没有一点见同族的心。 父亲说李信必须见,其他人都可以不见。 李牧就拍开陇西郡郡守李崇在咸阳的宅邸,指名道姓要见李信。 李崇是文官,秦国李氏除了李信,走的也都是文官的路。 虽然不悦,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好说好笑地带李信来见李牧。 少年李信来到李牧面前。 李牧只看了李信一眼,就大手一挥,把父亲李玑原本给秦国李氏在咸阳全族置办的礼品全给了李信。 少年李信一下子就对这个从赵国来的陌生叔父满是好感,想要认作假父。 “你在兵法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吗?”这是李牧与李信说的第一句话,他严格执行父亲教导。 旁边的李氏族人斗很是无语。 这李牧是一点礼仪都没学过吗?真是丢人! 李信不无语。 少年人最烦的就是礼仪,将其认定为繁文缛节,对说话直来直去的赵国叔父更欢喜了。 与秦太子政一同练武,按照武将培养的李信当即说出困惑的点。 他说一个,李牧解一个。 在少年看来难如登天的难题,对李牧来说比喝水还简单。 李牧在军事上的天赋,是李玑唯一一个欣慰的点。 不到一刻,李牧深入浅出,把李信疑难问题全都解决了。 确认这个天赋一般般,有些蠢笨的小侄子真的没有问题后,李牧潇洒离去。 归国! 伐秦! 李信站在两大车礼品前,看着相处不到两刻的李牧背影,眼中满是崇拜。 李牧讲的,比给他授课的那些武将师者讲的好多了。数日后。 一路快马加鞭,憋了一肚子火的李牧回到邯郸,先去找父亲李玑。 父亲不在,出邯郸去踏春了。 李牧找不到父亲,就进宫面王。 在赵王丹面前,李牧愤慨不已,将秦国强势而无礼还骂人的情形说了一通。 他一手臂残疾,抱不成拳。 就重重一跺脚,低头,重重说道: “牧请伐秦!” 赵王丹神色日常,好像被侮辱的君王不是他一样。 望着一脸愤怒的李牧,他脸上有了三分笑意。 李牧来之前,赵王丹的耳目就告诉赵王丹——李牧归府见父,李玑外出不在,李牧赶来见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李牧此时的表现,赵王丹极为满意。 “君要如何伐秦啊?”赵王丹笑着说道。 李牧早在回来之前就考虑好了,沉声道: “当合纵列国,共同伐秦!” “我国一国不行乎?” “若只是我国一国,最多只能攻到函谷关外。函谷关如同天堑,易守难攻,凭我国之力打不进去。若只是打到函谷关外……那不如不打,守不住。” 赵王丹下令。 召信平君廉颇、武襄君乐乘、宗室将领赵葱……共计一十六位赵将入宫议政——伐秦! 半刻后,连李牧在内一十七位赵将达成一致。 若是不能合纵列国,打进函谷关内,伐秦一事就没有议论必要了。 就算占了秦国在函谷关外的所有土地。 没有险关高隘,秦国若真是不顾治水硬抽兵力的话,守不住。 秦国的函谷关太占便宜了。 有函谷关在。 秦军进可攻,退可守。 赵军进不得,退不得。 这场仗打下来,得到的利益远远小于付出的,在实物上是绝对不该打的。 若非要打,那就是为了国家尊严开战,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就争一口气。 赵王丹不争这口气,他本来也没想着伐秦。 他只是借着接儿子赵谊的事,看看秦国的态度罢了。 秦国从蔺仪那里得知了他赵王丹故意传递的重病将死情报,却只是扣留赵谊,而没有来犯意图。 赵王丹由此断定,秦国是真的没有多余兵力了。 那……赵王丹目光扫过群将: “当下时局,国不增强,便是衰弱。 “我国休养生息两年,虽然兵力仍显不足,但若是再故步自封,就是等死! “发展,永远没有掠夺来的快! “李牧,寡人若攻伐,边郡你可稳得住?” 李牧慨然应声: “雁门只有大捷,没有大败!” 赵王丹叫了一声彩,指着桌案上的中原大舆图最东边的齐国: “魏、楚伐齐,齐节节败退,前段时间竟然还向我国求援。 “齐国难道忘了,长平、邯郸,两战,皆坐视不管,任凭秦国来伐我之事吗? “诸君,伐齐如何?!” 老将廉颇身为相邦,身为赵国第一将,一直着眼中原全局,沉声答道: “可以。 “打得过,守得下。 “攻齐难点不在齐,而在这!” 老将一指,重重点在舆图上。 第226章定计伐燕,美人与狗 第226章定计伐燕,美人与狗所点之处,是一个大大的燕字。 “燕国,卑劣之国也!”老将指头连敲三下“燕”字,敲得“笃笃”响:“我军伐齐,若燕背后来袭” 赵葱想到自长平之战后,燕国三天两头趁火打劫,双眼直冒火。 不等老将说完,断喝一声: “干死燕狗!” 这一声大喝激起了一众赵将心头怒火,燕国这些年可没少找赵国事! 诸将同仇敌忾,一边痛骂着燕国燕人,一边吵闹着要伐燕。 “伐燕……”李牧在嘈杂环境下轻声细语,这是他从没设想过的战争。 打齐国,燕国可能会背后搞偷袭。 但打燕国,齐国可不会偷袭。 齐国不偷袭,秦国没兵力,赵国相邻的国家就只剩下一个魏国。 魏国此时正在攻打齐国,没有余力开辟第二战场…… 李牧越想越觉得可行,抡起仅有的一只完好手臂,重重一巴掌拍在廉颇手指旁边: “伐燕!臣附议!” 燕……赵王丹有些不愿。 齐国富庶。 伐齐,拿不下土地也能掠夺钱粮。 跟着魏、楚,三国合纵,这场仗怎么也不会输,稳赚不赔。 可要是伐燕的话。 燕国土地贫瘠,国家并不富裕。 燕人过的还不如赵人呢,没什么油水。 赵国独立伐燕,有失败可能性。 去年剧辛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死守聊城一年之久,这个战绩足以让赵王丹不敢轻视。 伐燕。 占不了地,夺不了城,那就是输。 赵王丹有心反对,抬头一看。 以廉颇为首的诸将竟然对伐燕一事达成了一致! 不管是边郡大将李牧,还是新兴骁将乐乘,都同意伐燕。 赵王丹遂将反对的话咽回了肚子,鼓掌喝道: “彩! “既然诸君皆意伐燕,那便定计吧!” 赵王丹不会打仗,所以不会干涉真正会打仗的这些赵国将领。 这,也是燕国提供的教训。 前有燕惠王干涉乐毅领兵,致使有成为天下霸主希望的燕国一朝退回十年前。 后有燕王喜干涉剧辛行军,致使第一个吃齐国这只螃蟹,本应该占据最大好处的燕国什么都没捞到,连赔款都没有。 诸将一听王上同意,又一次开始激烈讨论。 这次讨论的就是伐燕的具体路线,带多少兵,兵种怎么分配等细节了。 他们都说伐燕,看来这场仗不会输,那就好……赵王丹背过身,捂住心口,面部扭曲在一起。 痛。 太痛了。 “来人,去将太子叫来。”赵王丹吩咐宦官。 手臂放下,面部恢复带有一丝微笑的平和,和诸将站在了一起。 宦官去了太子寝宫,没有找到太子偃。 本该直接回去复命的他眼珠子一转,低着头,在王宫中转了几个弯,敲开了一个宫门。 宦官快速入内,唯恐被人发现的模样。 一入宫中,就立即跪下,恭敬地道: “大人!大王正在着急诸将议事,急召太子!” 一只白皙不纤细的手掌掀开帷幔,露出一个肤白貌美的美人。竟是郭开。 郭开不言语,认真思考,习惯性地咬着下唇。 这个动作能完全激发赵王、太子这对父子的性致,为他自己巩固恩宠。 少顷,那张比女子还要美的容颜突然刚硬,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那双平素媚态横生的眸子凝视着报讯宦官,其内满是威胁: “在此等我!我去找太子!” 宦官心中一寒,慌忙低首: “唯!” 郭开作为经常和太子负距离交流,提供股道热肠的床上常客,对太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很快就来到了邯郸城中的一间私人宅邸处,扣响了大门,刷脸进入。 宅邸中,叫声不绝,混杂着浪、惨。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郭开脸色一白,想起了那险死还生的一日。 若不是他提前装死倒入死人堆,若不是他觑准时机爬起来,此刻就是一具被野兽啃食完的白骨了。 他站在原地,身体本能不适。 但只是一瞬时间,他就咬牙继续向前走。 时间之短暂,连为郭开引路的府邸下人都没发现郭开停过脚。 经过一个花朵渐开的花园,行过五处树荫,郭开终于见到了太子。 赵太子偃和他的父王一样,身处于一众美人之中。 美人有男有女,皆是妩媚面容,不着寸缕。 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四肢并用,汪汪叫着。 太子偃手拿着一条七尺皮鞭,看谁叫的不响就是一鞭下去。 鞭子落处,皮开肉绽。 若是挨鞭美人“啊啊”惨叫,那就再来一鞭。 “犬是这么叫的吗?啊!”赵偃边抽边喊,一脸疯狂。 惨叫可以,但不能“啊啊”,只能“汪汪”。 “叫!叫!都给我叫!”赵太子偃光着膀子,一连抡开五鞭。 五连鞭过,挨鞭美人竟然没有一个“啊啊”。 他们全都控制住了本能,一个比一个“汪”的响。 赵偃反而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抖着鞭子指众美人: “你们以为这样就是犬了吗?这样就不挨打了吗?你们错了!” 太子偃一脸兴奋,越发疯狂了: “犬是吃屎的啊!犬最爱吃的就是屎了!你们就在本太子面前吃屎吧! “咦,你们什么表情?一定是嫌屎不好听吧? “本太子听说秦国那边现在管屎叫夜香,你们就在本太子眼前吃夜香吧!” 看着一众美人吓得脸色煞白,太子偃笑的更猖狂了,空甩长鞭: “谁不吃夜香,谁就不是犬!本太子就抽死他!” 在长鞭“噼啪”声中,早有十余名下人低着头,满是惊恐地端着散发恶臭的夜香上来。 就在一众美人绝望之际,看了片刻的郭开厉喝一声: “太子在做甚!” 太子偃转首,见是郭开,疯狂渐盛。 他像是叫狗一样,蹲下身,对郭开敞开怀抱: “郭开?来!过来! “你不用吃屎,你陪本太子一起死!” 郭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俯身,在太子偃耳边快速说道: “王上病重垂危!秦国不放人!太子还是太子!” 太子偃眼中立时清澈,一把抱住郭开凑上脑袋,像是要亲吻郭开面颊。 太子偃在郭开耳边咬牙轻声,极为快速地道: “你在胡说什么! “父王病重将死是父王有意传出去的假情报!” 第227章彻底疯狂 第227章彻底疯狂 “王上心痛难忍,是开亲眼所见!”郭开上下两片嘴唇高频率触碰:“当下王上正在召诸将议事,遣人来寻太子!那人被开留在我宫,只等太子回还。太子若仍要在此喂狗,当开没来过便是!”“偃若得势!不辜美人!”赵偃喘着粗气道,重重亲吻了郭开嘴唇。 起身,招人更衣沐浴。 不管是真是假,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赵偃心头急,行事便急。 一刻不到,已是沐浴更衣完毕,登上了将往王宫去的马车。 郭开一脚登上马车,扶轼提醒: “太子这府邸……” 赵偃恍有所觉,眸中闪过一丝狠辣。 太子离去不到半个时辰,这间占地极广的大府邸走了水。 大火将一切都烧成了白地,光明掩护了黑暗。 王宫中,诸将计议到了尾声。 此次伐齐主将,不是廉颇,也不是李牧,而是乐乘。 老将廉颇忧心忡忡: “王上,再考虑考虑吧,这太过行险。 “我国兵力本就不够,还要兵行两路,这……” 赵王丹笑问: “廉公以十三万破六十万时,形势远逊于现在,不也是兵行两路乎?” “此一时,彼一时。”老将分辩:“那时优势在燕,不行非常之事难以成活。如今优势在我,哪里需要再行险道呢?” 赵国将领分成两派。 激进派以提出计划的武襄君乐乘为首,个个面孔皆很是青涩。认为乐乘计划极为巧妙,定能打燕国一个措手不及,大败亏输。 保守派以廉颇为首,认为乐乘计划太险,舍弃了原本已有的优势。按照乐乘计划行军,平白无故多了五分全军覆没的危险。 赵王丹望着提出计划以后,就过分安静的乐乘: “乐卿怎么不说话了?” 乐乘偏头,极为明显地看了眼廉颇,胸腔之中一股郁气止不住地上窜。 他乐乘难道要被这个老不死的压一辈子吗? 乐乘回看赵王丹,极为无礼地直视,沉声道: “此仗若输,乘以命抵!” 自上次并肩作战后,就看不起乐乘的廉颇大怒: “屁话!你个鸟人死了有个屁用! “你若是败了!我国将又回到长平之战后那三年! “你就是好大喜功!你就是赵括!” 乐乘俯下身子,指点着舆图上燕国地界: “我若是赢了,燕国再无进犯之力! “不出十年,若没有他国干预,我国就能吞掉燕国,雄踞北方! “到时我王可称北帝!凌驾于诸侯之上!座驾可配六马也!” 廉颇气结。 这一幕和长平之战何等相似? 老将面对赵王丹,拱手抱拳: “王上!我国不能再承受一次长平之战了啊!” 赵王丹本能回首。 去找自己的叔父赵豹,去找自己的叔父赵胜。 如此重要之时,他需要一心为赵国考虑的宗室长辈指点方向。 他没有看到他的两位叔父,只看到了他的儿子——赵偃。 心又开始痛了。 赵王丹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嘴角肌肉绷的比牛皮还要紧,才没有当场失态。 他微微低头: “偃儿。” 赵偃忙着应声: “儿臣在。” 赵王丹抬手,指廉颇: “廉公。” 指乐乘: “乐君。” 赵王丹抬眼,凝视儿子: “你以为,当如何。” “乐君。”赵偃不假思索,快速答道。 赵王丹讶异,没想到儿子这次给答案给的这么痛快。 他一时欣慰,连心脏痛处都减轻了数分: “哦?为何啊?”赵偃不懂打仗,但耳朵没问题。 听激进派说了这么久,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当下,就把以乐乘为首的激进派将领所言加工一些,变成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看到父王面露微笑,徐徐颔首,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之所以选择乐乘,就是听出来父王倾向乐乘战法。 赵王丹转回身,与满眼都是期待、渴望、急切的乐乘对视。 [乐乘此战若胜。] [那长平之战就不是寡人决策有误,而是赵括小儿无能!] [寡人不能带着耻辱而死!] 赵王丹眸子一立,王令频下: “乐乘为主将,赵葱为副将,伐燕。 “李牧仍回雁门。 “那些胡狗若是踏入我赵国领地,寡人拿你是问! “廉公领军在信平,密切关注魏、秦动向。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二国出军可能虽然不大,但不可不防……” 一月后,赵军十万伐燕。 副将赵葱领赵军三万,从邯郸出发。 沿黄河而下,进攻燕国武阳城东面的若干城镇,意图控制易水之北。 主将乐乘领赵军主力七万,从太原郡晋阳出发,途经李牧负责的代郡。 在李牧后勤补给之下,攻打燕国西边境的上谷郡。 这种打法极为疯狂。 先说赵葱。 以三万赵军深入燕国境内,几乎就断绝了后勤补给。 孤军深入,兵家大忌。 而看似是赵葱目标的武阳城号称燕国次都,是仅次于燕都蓟的大城池。 别说三万,便是三十万,一时半会也不一定拿得下。 而一旦在燕国境内逗留日久,且迟迟攻不下一个可以防守的燕国大城。 这三万赵军就像是瓮中之鳖一样,会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燕军围剿至死。 三年前廉颇攻到蓟下,却不下城灭燕,而是求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真正的劳师袭远,乘险抵巇(xi一声)。 再说乐乘。 绕出中原,走胡人的路反过来攻打中原,这是赵武灵王提出的战略。 你秦国函谷关易守难攻,屯有重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我就攻你防备胡人,屯兵不多的萧关! 可惜,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离世太过戏剧,战略至死没有实施。 乐乘半继承了赵武灵王遗志,将攻打对象从秦国换成了燕国。 但赵武灵王为胡人信服,胡人对赵武灵王而言是臂助。 而乐乘……一旦在大漠遇到胡人,这七万赵军凶多吉少。 中原各国面对匈奴、东胡、林胡这些胡人,向来是倚仗城池与精良武器。 野战,只有赵武灵王时期的赵国能战胜胡人。 这一日,乐乘领兵,驻扎在上谷郡三十里开外。 赵军全员作胡人装扮,埋锅造饭。 若在中原,行进到城池三十里外,早就遇到人了。 但在大漠,乐乘没有见到人。 没有人,那燕国上谷郡就不知道赵国来袭。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乐乘心头火热:“燕国仗着城坚墙高,面对不善攻城的胡人,连斥候都不派!” 第228章乐乘破燕扬威名,人屠至齐见嬴子 第228章乐乘破燕扬威名,人屠至齐见嬴子燕军对胡人的应对,是建城。 燕城虽然粗犷、不具备美感,但却是出了名的坚固。 城一旦建好,就意味着燕国领土扩张五十里。 胡人都是游牧民族,追逐水草而生。 胡人善于野战,不善攻城,绝大多数部族连攻城器械都不具备。 燕国建一座城,只需要少数精锐兵力就足以抵抗胡人扣关。 从胡人这里建城扩土,比和中原列国战争扩土要方便多了。 因此,燕国虽然在中原几乎没有进展,但面积却一直在变大。 燕国一直在向东北扩张。 上谷郡,谷城。 燕国最新建造的大城,燕国东北门户。 谷城城墙之上。 燕国边军面部严肃,严阵以待,一看就是精锐。 但他们人数极少,两兵相距间隔,竟有五十步。 若在中原,这兵力是远远不足。 可在大漠,防备的不是以攻城战为主的中原人,而是马术极佳善于夜战但不会攻城的胡人。 这点兵力,足够了。 燕国没有人想到。 有朝一日,这座国家最东北之地,立于大漠深处的谷城,竟然会遭到中原的攻伐 入夜。 一刹那。 天上石落如雨。 地上云梯挂壁。 乐乘有备而来,投石车、床弩、云梯等大型器械一样不少。 借着夜色掩护靠近谷城,在这大漠深处上演了一场标准的中原攻城战! 谷城三千燕军措手不及,虽英勇抵抗,却因人手稀缺和准备不足而惨败。 天将明,乐乘站在了谷城城头。 他满脸振奋,他开了一个好头! 只要有城可守,就不用担心这七万赵军遇到匈奴、林胡、东胡等胡人主力,全军覆没。 乐乘看着大日升起,迎接第一缕阳光。 金色洒满了他那张比廉颇年轻三十岁的脸。 他望着来时方向,真心实意道: “谢了,李牧。” 为了让这七万赵军顺利在大漠同行,李牧在这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吸引了这一片的匈奴注意。 用一百五十七名赵兵的血,为乐乘染出了一条血红的安全道路。 乐乘只在谷城修养三日。 留下病残伤患,再加两千士卒守城。 乐乘带着剩下的赵兵,进攻上谷郡其他城池。 燕国在上谷郡的部署,只有靠近赵国,防备赵人的逐鹿城城防尚可。 如怀安、宣化这等防备胡人的城池,各不过两千人左右。 两千人,哪里能抵挡数万赵军的狂攻。 不到三个月,上谷郡全境便宣告易主。 乐乘拿下上谷郡,着重加固要塞军都陉的防御,防止燕军反扑。 军都陉,又称军都山,太行八陉最北边的一条通道。 燕国本来在军都陉东出口布有重兵,防范山上的游牧民族。 后来燕国建城占地至此,打造上谷郡。 军都陉从燕国北出的重要道路之一,成为了燕国内部一条通道,地缘重要性较以前大打折扣。 燕国在此留守兵力还不如城池多,被赵军轻松攻破。 如今赵国控制上谷郡,军都陉又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乐毅布重兵在此,修筑壁垒,打造防线。 切断上谷郡与燕国联系,关上燕国北出的大门。 由此,赵国纵跨南北太行山。 此时,太行山有“天下之脊”之号,高耸险峻。 赵占得大半。 居脊背之上,望下方燕国。 通俗来讲,就是占高打低。 上谷战事刚稳定,乐乘回师邯郸补给,再统领数万人出征,接应赵葱。 而此时,赵葱已经是命在旦夕,剩余兵力只剩八千。 这三个月,赵葱险些还生数次。第一个月,燕军没有反应过来,赵葱劫掠武阳附近城镇,自给自足。 第二个月,燕军从四面八方而止,围剿赵葱。 赵葱在燕军围剿下东躲西藏,狼狈不堪,被燕人取号为——赵兔。 第三个月,生存空间急剧缩小,一天能食一顿热饭已是奢望,非战斗减员呈指数上升。 赵葱无数次后悔,不该接这必死任务。 直到他和乐乘见面前一日,他还大骂乐乘不为人子。 易水边。 主将见副将,乐乘会赵葱。 头发凌乱如杂草、浑身上下没有干净地方的赵葱,一拳头打在甲胄鲜明的乐乘脸上: “不为人子!” 乐乘先揉被打脸颊,后轻轻拽住愤怒的赵葱,大力抱住: “乘来晚了。” 赵葱双手大力外推开乐乘,余怒未消: “上谷可下否?”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乐乘重重颔首: “燕之上谷,包括逐鹿在内的六座大城,皆为赵地!” “哈哈哈!燕狗!再来抓你兔大父啊!来啊!”赵葱嘶吼,笑出了眼泪。 一个站立不稳,身子倾斜。 乐乘眼疾手快,扶住赵葱。 赵葱抓着乐乘手臂,虚弱地道: “上谷之功,我最少占一半。” 乐乘“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没有赵葱提前吸引燕国本土兵力,拖延了燕国支援上谷的大量时间、兵力。 他乐乘就是能打下来上谷郡,也是惨胜。 着带来的军医照顾赵葱,乐乘目光落在渐有寒意的易水河上。 天将入冬,冬日燕国攻不得。 武阳这场仗,也要速战速决! “传令!进军督亢!”乐乘下令。 督亢是国土大多贫瘠的燕国,仅有的数个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之地。 督亢地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且不与赵国接壤,是燕国腹地。 如此条件,督亢的防御可想而知。 防备盗匪,剿灭山贼那是手拿把掐。 但磕上赵军精锐…… 乐乘深入燕国,在督亢之地接连夺取临乐、龙兑两座大城,势如破竹! 在燕国兵力聚集来攻时,乐乘趁势转身,渡过唐河、北易水。 赵军杀了一个回马枪,打下了武阳以南的汾门城。 乐乘以汾门城为根基地,兵临燕国次都,武阳城! 至此,乐乘战略意图全部实施完毕。 塞外,吃掉燕国上谷郡,以太行山为据点,伺攻燕。 中原内,耍的燕军团团转,打到燕国次都武阳。 上一次,廉颇因为没有补给而退出燕国。 这一次,乐乘有汾门城补给,筹码比上一次的廉颇还要多! 一个半月后。 齐国,临淄,稷下学宫,祭酒居所。 嬴成蟜听完面前白发老人陈述战况,心潮汹涌,一脸苦笑。 [史书上没什么名气的乐乘,咋这么猛……] “赵国真是名将辈出……我国劲敌,赵也!” “名将?乐乘算个鸟名将!赵括都比他强!”白发老人低头喝茶,话语中满满的瞧不起。 嬴成蟜无奈: “这话要是他人来说,小子肯定要说一句你行你上。 “公说这句话,小子无话可说。” 老人抬头,眉毛上扬,呸掉茶叶: “不咸不甜,一股苦味,什么鸟茶!” 其五官立体,如斧劈刀削。 苍老面容上的沟壑,是列国士卒鲜血冲刷而出。 春秋战国。 卒亡两百万,老人杀一半。 人屠,白起。 “小子,王上要老夫领兵。”老人眸子恍有血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老夫也觉得,正是时候!” 少年大惊: “白公!你答应过小子不打第一仗!” “老夫是答应过,这不亲自来齐,听听嬴子能给甚鸟说法吗?”老人抬眼皮:“若真是鸟说法……竖子可听闻,兵不厌诈乎?” 第229章白起亲传,齐赵国人之别,愚民(4000) 第229章白起亲传,齐赵国人之别,愚民(4000)嬴成蟜脸上地笑容越发苦了。 这要如何相说呢? 说他是穿越来的,没有在史书上看到白起再上战场?无法承担白起上场的连锁反应? 他这几年虽然做了许多事,也改变了不少事——比如提前数年治水修渠。 但这些,其实大抵还是在原本历史的轨迹上。 秦灭东周。 燕伐赵,大败。 秦治水,郑国修渠。 燕伐齐。 魏、楚,伐齐。 这些都是原本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 嬴成蟜在不断行进的历史车轮上刻了一幅秦国图腾玄鸟。 在保持轨迹不变的情况下,使秦国在道路上留下的痕迹多一些,为未来玄鸟的展翅高飞多做一些准备。 因为雕刻这只玄鸟的是个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是神童,哪怕这个孩子是天下闻名的君子。 列国得知,诸侯见之,羡慕、感叹、忌惮……皆有,却不会合纵起来围攻秦国。 孩子嘛,天生自带弱势属性。 但,秦国多一个公子成蟜无所谓,要是多一个人屠白起…… 齐、燕决策,嬴成蟜不敢肯定,白起没有攻打过这两个国家。 但赵、魏、韩一定会想起同出于晋的情意。 早已名存实亡的三晋,将重新在中原大地上演一出哥三好。 算算时间,应该带上了绿帽子,天天只知道哄孩子的楚王元也会脱离奶爸身份,想起自己是一个君王。 积极和三晋联络感情,共同进退。 与秦国接壤的四国合纵,在嬴成蟜看来是必然的。 白起打的巅峰赵国险些删号、楚国迁都、魏国想唱征服、韩国已经唱征服。 杀的那一百万人,就来自赵、魏、韩、楚。 四国加起来人口也就在一千万左右,白起杀了十分之一。 奔着杀伤敌人有生数量去,春秋战国就没有白起这么打仗的。 燕六十万大败于赵后,要是廉颇也玩白起这一套,成功杀俘五十余万,燕国此刻已经除名了。 白起的影响力,比他本人所想还要大。 嬴成蟜个人其实不相信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只蝴蝶翅膀扇的风要经历什么才能变成龙卷风?比找到长生不死药还难吧? 但白起不一样。 白起不是蝴蝶,白起本身就是连接天地的龙卷风。 龙卷风卷起来。 首当其冲卷掉的,就是嬴成蟜的最大底牌——先知。 其次卷掉的,就是既定的未来。 白起不上场。 未来大致按照历史轨迹走,秦国将统一天下。 白起上场。 可能会一战定乾坤,早一步结束乱世。 也可能……秦亡于列国合纵。 嬴成蟜有口难言,沉吟了好半晌也没有说话。 “怎么?”白起自斟自饮,又滋溜一口与当世不太相匹配的茶:“这个问题难住嬴子了?” 放下茶杯,直勾勾地盯着嬴成蟜,道: “老夫换个问题。 “小子,你还要娶我孙女吗?” 这个问题对于嬴成蟜来说不是问题,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当然!”少年脱口而出:“只要白师愿意嫁,我们现在就可以拜堂成亲!” 老人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眸看了三息,也没看到一点犹豫、虚情、假意。 老人欢喜地笑了: “那老夫还打个鸟啊。” 少年后知后觉,忍俊不禁: “武安君冒着风险,千里迢迢自咸阳到临淄,为的就是当面问小子还娶不娶白师? “书信一封便是。” 白起笑而不语,书信个鸟啊! 家族传承大事,老人除了自己,谁也信不过, 自家孙女都不行。 慢悠悠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老人这次也不觉得味道苦涩了。 砸吧砸吧嘴,举起茶杯端详,“啧”了一声: “喝多了,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你小子总能弄点稀奇物件。” 嬴成蟜给茶壶续水,在“哗啦啦”倒水轻响中说道: “不是喝多了,是白公心境不一样罢了。 “人失意时,晴空万里却不觉明媚。 “人欢喜时,瓢泼大雨也酣畅淋漓。” 白起嘬牙花子,斜眼看少年: “老夫叫你小子嬴子是打趣,听不出来? “少说那些狗屁道理,跟范雎那鸟人似的,老夫听着就来气。 “你们这些子,总喜欢说鸟词显摆学问。” 嬴成蟜连连赔笑,自称犯错。 “小子。”白起一脸警告:“老夫不是不通事理,分得清大事小情。那齐国公主做妻,是理所应当。但无暇地位必须高于其他媵(ying四声)女。”(注1) 人屠暗中运气,凝于攥紧的右拳,突然重重砸在实木桌案上。 “砰”的一声响,桌案四分五裂。 “啪嚓”响一片,茶杯茶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人屠指着地上一堆狼藉: “你若敢将我白起孙女当做寻常妾室,如一个随意买卖的物件般今日易手明日送出,形同此案!” 嬴成蟜低着头,看着自己刚倒的茶水快速流到脚边,瞄一眼老将还在攥紧的拳头,迟疑道: “白公……手不疼吗?” “……你问的是甚鸟问题?”白起喘着粗气:“老夫在与你说国家大事!你管老夫手疼不疼!” “好好好。”嬴成蟜做起誓手势:“小子对天发誓,在小子心中,白师就是吾妻。” “这还像句人话!” “白公。” “嗯?” “手真不疼吗?” “……” 老将看着一直偷瞄自己拳头的少年。 后悔了。 拳头攥得更紧了。 他刚才就应该一拳打在这饶舌小子的鸟头上! 现在应该也来得及…… 嬴成蟜察觉危险,讪笑着,控制自己不去看老将有些颤抖的拳头: “白公没来过齐国吧?小子领白公逛逛啊? “吃吃齐国美食,领略一下齐国的风土人情,走的时候带一些齐国特产。” “不必。”白起横眉冷对:“老夫有手有脚有嘴,不需要劳烦嬴子大驾。” “有小子跟着,事会轻松不少啊。别的不说,就说着买物件需要的钱吧。”少年推着老将向外走。 一边走,一边从衣服口袋摸出一把欠缺光泽的黄色铜刀。此刀不足巴掌大小,尖首、弧背、凹刃。刀的末端有圆环,面、背有文字和饰纹。 看少年掂量那两下,可知此刀有些分量。 少年举铜刀在老人面前: “齐钱是刀形,又叫刀币,秦钱在这里是用不了的。” 老人不爽: “竖子在骂老夫蠢?鸟人才出远门带铜钱!老夫扯了布!” “那布钱不是不方便吗?把布换成齐钱不也是件琐碎事……白公手真不疼吗?” “……竖子,你要是不想和老夫联姻就直说,不用一直气老夫。老夫能从秦跑到齐,就能在战场上再打三五年,白氏不是非得靠你这竖子帮衬。” “白公说的哪里话,晚辈是关心白公啊……白公这次来真没别的事?” “还有一件小事……老夫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阵图》、《神妙行军法》,给你送去一份,你这个鸟人转手给王翦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额……王翦比我更适合学兵法。” “是你娶我孙女,还是王翦娶我孙女?” “……我。” “那你就得学。书送出去没鸟事,老夫亲自教你。只要你踏实学,不会比赵括差,再说不出乐乘是名将这种鸟话。” “可是我不想上战场啊。” “老夫还不想孙女做小呢。啥鸟事都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天子啊?” “白公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若是有一天,秦国容不下你。这鸟世道,君子没鸟用。但你说是我白起关门弟子,只要你能逃出秦国,哪都能去……” 两人声音渐远,身形渐小,直至消失不见。 从今日起,嬴成蟜多了一个老者门客。 老者姓名未知。 见到的人,都唤其为——白公。 齐王建十七年,十二月,二日。 天降大雪,白色妆点了一切。 魏、楚,终于退兵了。 他们拿着齐国的赔偿粮,退出了还没有攻陷的齐国城池。 而已经攻陷的齐国城池,城头上则插上了楚字大旗、魏字大旗。 嬴成蟜本以为齐人会很悲愤、会很屈辱。 但,并没有。 临淄城中,歌舞升平,欢庆战争结束。 临淄城外,嬴成蟜带着一众门客、十数位稷下先生、愿意跟随他的稷下弟子们亲身走访。 对于远去的战争,齐人大多洋溢起欢笑。 至于战败、赔粮、割地,没有几人在乎。 嬴成蟜越走越不解。 为什么最在意民生的齐国,百姓反而最不爱国呢? 不说好战的秦国,单说缺男人的赵国。 长平之战打完后,赵女喊出了“赵国男人打没,还有女人,与秦国血战到底”的口号。 在嬴成蟜的感官中,齐国男儿,还没有赵国女郎有血性。 跟着嬴成蟜走的白公,越走越觉得当年打完楚国应该顺道打齐国。 乔装打扮,暗中跟出来游玩的齐王建一脸“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对嬴成蟜道: “百姓和寡人一样,不喜欢战争。 “打赢了,打下来的土地、钱粮,也不会分给百姓。 “打输了,失去的土地、赔偿的钱粮,也不需要百姓来出。 “嬴子要是百姓,嬴子希望打仗吗?” 齐王建摇摇头: “反正要是寡人,寡人肯定不喜欢打仗。” 嬴成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这不是喜不喜欢打仗的问题。” [而是国家向心力的问题,是国家文化的问题,是国民对自己国家爱多少甚至爱不爱的问题。] 齐王建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又快要到新年了。 稷下学宫,嬴成蟜居所。 嬴成蟜召集了学院诸子,共同探讨齐国待百姓最好,齐国战败后百姓无动于衷。赵国待百姓不如齐之十分之一,赵国战败后赵人连女子都欲上阵杀敌的现象。 嬴成蟜本以为这将是一个很有争议性的话题,可以论到齐国新年。 但实际上,并不是…… 午饭后,诸子纷至沓来,各抒己见。 老子学派的环娟引用老子的理念,道: “古代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不会让百姓知道所有事,而是要使百姓愚昧。 “民众之所以难以治理,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太多。” 孔子六世孙,家学就是儒学的孔斌提出先祖论点: “对于民众,直接让他们去做事就好了,不可以告诉他们为什么做事。” 为稷下先生而不配称子,喜欢商鞅学说的白翼一番言说,带着此番论辩氛围进入尾声: “政令对百姓不好,会使百姓弱小。政令对百姓好,会使百姓强大。 “百姓弱小,国家强大。百姓强大,国家弱小。 “齐人之所以不如赵人有血性,正是因为齐国对百姓太好的缘故。” “……” 嬴成蟜在诸子论述的第一时间就像反驳,他从骨子里就不接受愚民、弱民思想。 但他忍住了。 他与诸子打交道这么久,早已知道诸子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 若他不是个穿越者,能在稷下学宫听诸子授课已是万幸了。 他领先诸子的,只有时代。 诸子认为愚民可使国家昌盛,在嬴成蟜看来就是,就是受了时代局限。 诸子没见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自然就想象不到近乎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能全知全能的场景。 可是,时代限制了诸子的思想,那会不会也限制了嬴成蟜自己的思想呢? 邹衍说过,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阴与阳是一体两面,会共同出现。 嬴成蟜强迫自己听取诸子论点,去思考这其中是否有道理所在…… 论辩结束了,诸子纷纷去吃晚饭。 嬴成蟜思索入神,不知众人散去。 待少年回神,抬头想要发言时,院中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三五人。 少年有些失意。 [愚民……诸子这么快达成共识了吗?] “嬴子有何高见?”一人坐等许久,见少年抬头,急忙起身,出声说道。 其人未着稷下服饰,不是稷下学院中人。 乃是七公主田颜师长,孟子玄孙,孟寓。 ………… 【注1:战国末期,实行的是一妻多妾制度。媵女指的是随着妻一起陪嫁的女人,通常多为妻的姊妹、姑姑、侄女、侍女。媵女在法理上就是妾,地位通常高于普通妾,源自周朝的媵妾制。媵妾制,嫁女一个搭一群媵女,为的是巩固妻的地位。】 第230章浩然东起,天下缟素(终) 第230章浩然东起,天下缟素(终) 嬴成蟜见到孟寓,本想要开口说的辩驳之言,忽然都咽了回去,转而笑问道:“刚才为何没有听到孟寓子的声音呢?” 内有贴身绸白衣,外套宽松袍服的孟寓一甩大袖,满脸不屑地道: “一群禽兽说着禽言兽语,哪里听得懂人话呢?” 留在庭院中没有离开的鲁仲连、孔斌、孔穿神思皆是迟滞一瞬,目光缓慢移到孟寓身上。 孔斌皱起眉头,正要开口。 兄长孔穿拉着其手,摇了摇头,轻声道: “暂听其言。” 鲁仲连打量孟寓神情。 起初他还以为孟寓和自己、孔氏兄弟一样,是知道大计的人。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自己人哪有骂自己人的?还骂的这么脏。 嬴成蟜连咳两声,没有料到孟寓说话如此生猛。 少年瞥一眼院中剩余三人,握拳掩口,敛目低眉: “孟寓子何出此言?” 孟寓眸绽凌厉之色,字字铿锵: “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是通过弱民、愚民吗? “此论何其愚蠢也! “他们自己靠着读书成为子,却要让百姓愚蠢,这不是将百姓不当人吗? “将百姓不当人的人,非人哉! “我认为的子,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倚仗力量去欺压弱小,只有禽兽才会这么做!” 寒风凛冽,吹不动孟寓傲岸身躯。 年近半百的孟寓声声热语驱寒冬。 临淄城外,骑着黑虎猎于森林的赵玄朗眨巴眼睛,望了一眼稷下学宫的方向,喃喃道: “浩然之意……” 他神情恍惚,夹住虎腹的双腿松力,跌落虎背。 奔跑中的黑虎拧身回首,于空中咬住赵玄朗衣服。 再猛一甩头,重新把赵玄朗甩回背上。 四肢落地,趴在地上。 庞大虎躯砸起积雪无数,白色粉末碎纷纷,如泼洒了十斤精盐。 黑虎疑惑地“嗷呜”一声,舔着赵玄朗的手。 猛烈颠簸,让赵玄朗心神归一。 他右手并剑指,点按眉心,意沉泥丸。 片刻后,他眸子大睁,精光闪烁: “东起浩然,天下缟素,师长谶语应验了……” 他趴在黑虎背上,双手双腿都紧紧抱着黑虎,摸摸黑虎脑袋: “黑虎,快回去!” 一声虎啸,惊起满林鸟兽。 黑虎回家,撞散凛冬风雪。 稷下学宫,嬴成蟜居所。 专为嬴成蟜而来的孟寓发表完言论,听取了嬴成蟜论述,拱手告辞。 嬴成蟜挽留道: “先生既然能教七公主,为何不能教稷下学宫三千弟子呢?” 孟寓哂笑: “稷下学宫是齐桓公田午所立,说是给天下读书人一处落脚之地。 “实则是因为贼子篡位无仁义,需要读书人给其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稷下学宫创立之初,其心就不正。 “发展途中,不讲什么仁义道义,只讲一个‘利’字。 “先祖在世时,稷下学宫还有几分人气。 “自从荀卿此獠为祭酒,稷下学宫就满是牲畜味道。 “‘利’之一字,荀卿推崇备至。 “其学宋妍老子学问,成名后却宣称是孔子真传。 “以儒学之名,行自身伪学。 “如此禽兽却能为稷下学宫三任祭酒,此地吾待片刻便身心不适。“孔子若知荀卿如此作为,非要举着城门栓砸死此獠不可!” 孟寓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嬴成蟜: “我听到你为祭酒,本来以为稷下学宫风气能有所转变。 “如今看来,稷下学宫的祭酒倒是换了人,牲畜之味却是没有一点减少。 “嬴子。 “你是教书育人,还是养畜生啊?” 嬴成蟜眯眼,笑道: “我听说孟子就是一位善于论战的人,其口才不输辩者。 “本对不能见孟子风采而感到遗憾,今日见到孟寓子倒是无憾了。 “小子想问孟寓子。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对代有人才入列国的稷下学宫批驳如此,自身又对天下做了什么事呢? “需知,空谈兴不了邦,还会误国啊。” 孟寓轻哼: “禽兽入朝堂还是禽兽,只会误国,不会治国。 “我做了什么……” 孟寓指着与稷下学宫一墙之隔的齐王宫: “我孟氏一族,世代教公子公主。 “嬴子看到的齐国,此中便有我孟氏微薄之功。 “若齐王室能尽行先祖之道,齐王真正将百姓视为自己的儿子、女儿,爱人。 “齐国就不只是富,而是富强了!” 大门被撞开,一头黑虎挟风而至。 从站在门前,正要离开的孟寓身边跑过,刮得孟寓身上衣袍“猎猎”作响。 孟寓定睛一看,发现身边跑过的是一头黑虎,随时能把自己咬死那种。 其面浑然没有惧色,开怀大笑,指着黑虎道: “看,真畜生来了。 “若稷下学宫都是这般畜生,倒也值得一待,哈哈哈哈哈哈。” 孟寓大笑着离开,出门高喊道: “嬴子! “伪者,不生浩然气。” 赵玄朗跳下虎背,定睛看着越走越远的孟寓,神情满是犹豫。 师长只是与他说了谶语,告诉他在浩然意出现的时候告诉嬴成蟜,却没有和他说对有浩然意的人应该作何态度。 算了,师长没说就不做……赵玄朗摇摇头,窜到嬴成蟜身边,一字一句道: “东起浩然,天下缟素。” 嬴成蟜凝眉,不解其意: “什么?” 赵玄朗挠挠头: “师长让我跟你说的谶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孟寓出了嬴成蟜居所,出了稷下学宫。 进了稷门,进入宫城。 一个二十岁还不出宫的老宫女不知等了多久,引着孟寓上了一辆驷马高车。 驷马高车行到七公主田颜寝宫之外。 孟寓下车,退步躲开了老宫女的搀扶: “我记得你叫萱怡。” 萱怡低首行礼,很是恭敬: “是。”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搀我,男女授受不亲。” “唯。” 孟寓抬头一看,见宫殿样式,眉头紧锁,钻回马车: “怎么引我到公主寝宫? “我在此,听之视之,都违背礼仪。 “公主要见我,便去育人殿。” 片刻后,马车外传来七公主田颜声音: “师长,嬴子可好?” 第231章玲珑心,浩然气。秦王危,请速归。 第231章玲珑心,浩然气。秦王危,请速归。听到七公主声音,孟寓略有不喜,想要训斥弟子做法失礼。 眉毛微抬,想到弟子与秦公子成蟜的婚约,不由沉默下来。 孟寓此行,主要是观嬴成蟜,次要是为弟子观秦公子成蟜。 “不是良人。”孟寓吐字清晰,清晰到有些沉重。 “师长是站在齐国立场,还是站在弟子的立场……成小家的立场。”少女声线略微颤抖,如被风吹乱的绵绵细雨。 “皆非良人。” 窗外传来七公主贴身宫女娇呼: “公主!” 孟寓心有些抽痛。 乱世人间,一个小女子哪里承担得了?偏要叫一个小女子承担了。 片刻后,田颜有些虚弱的声音传进车厢: “尔等都退下。 “我没事,萱怡扶我一下就好。” 孟寓长长叹息: “小七,你既然生在齐国王室。 “国不是家,家却是国。 “于齐国为良人,不一定是家之良人。 “于齐国不为良人,一定不是家之良人。” “师长。”七公主言中隐有哭音:“弟子该如何呢?请师长教我。” 孟寓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颓然道: “为师无能,亦不知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齐王建十八年,一月,一日。 新年。 七公主田颜没有邀请嬴成蟜逛街,留在了只能看到四方天空的齐王宫。 嬴成蟜听着稷下学宫外的喧闹声,耳畔响起了铿锵打铁花。 去年今日,他沐浴着金色花雨。 身侧有佳人,未饮酒,道醉语: “田颜之色,可还入嬴子之眼?” 按照齐历,已经十二岁的少年仰躺在黑虎背上,按压跃跃欲试的小鸟: “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心脏忽有抽痛。 这疼痛突如其来,仓促而至,谁也没告诉,谁也没言语。 嬴成蟜还没等捂住心口,疼痛却又消失了……就和它来时一样突然。 嬴成蟜按住心口,揉揉,翻身坐起: “熬夜熬多了。” 少年没当回事。 近一个月来,这是第六次了。 齐国太医署的太医轮番上阵,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令也没有瞧出什么问题,都劝他多注意休息。 齐王建十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临淄城外,西北百里,孟家村。 这里的房屋大同小异。 外部的由土坯建造。屋顶则使用茅草覆盖,采用悬山顶设计,用以避风挡雨。 内部则以硬实木头做梁柱,支撑房屋不倒。 孟家村偏中部,有一栋宅邸。 这间宅邸除了规模大,用料看上去和周围屋舍没什么区别。 宅邸中,偏西屋舍。 屋子里一桌一椅,三面皆书,满是墨香。 在这绝大多数人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来的孟家村,不仅有一所宅邸宅邸中竟然还有一间书房,书房中的藏书还不少。 书房、藏书,向来是贵族的专有名词。 棕色,不知名材质的桌案前,站有一人。 其面色虽洁,却是一脸疲倦之色,浑身上下满是风尘气,扶着桌案大口喘息着: “孟寓,你友至不迎,这是无礼的表现。” 桌案后,孟寓端正坐在屋舍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不苟言笑: “不逐你出去,是我有恻隐之心。 “礼,那是对人,而非禽兽。 “荀卿的伪儒学问,难道教了你对待禽兽的礼节吗?” 房门叩响。 在门内孟寓应允下,一位快要成为老妇的妇人端着两碗茶汤而入,放在了桌案上。被骂为禽兽的男人微微躬身行礼: “谢谢嫂子。” 妇人回礼,笑道: “一别数年,通古风采依旧。 “近来我们这里有个新吃食,名唤炒菜,通古一会尝尝合不合口味。” 瞥到李斯没有椅子,妇人看了一眼男人,投以问询的眼神。 孟寓摇摇头: “他忙得很,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吃你做的菜肴呢? “况且。” 孟寓望着李斯: “炒菜是从秦国传来的,通古如今是秦相最看重的门客,早便吃腻了吧。” 妇人听话听音,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 冲李斯报以歉意一笑,走出书房,为二人关上了门。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李斯喝着加了粟米、豆子、盐等物的茶汤。 吃完后,大喘口气,浑身上下都因为这一碗热乎乎的茶汤而暖和起来了。 孟寓把自己身前的茶汤推到李斯面前,没有作声。 李斯嘴角牵动,笑了一下,端起了孟寓的茶汤。 一时间,书房内只能听到李斯“呼噜噜”的吞咽音。 连吃两碗茶汤,李斯腹中生出饱意。 打了一个饱嗝,李斯一脸真诚地道: “孟兄,随我入秦吧。 “齐国太小,容不下你。” 孟寓低首,向外摆手: “禽兽入门多为食。 “既然食已吃完,你便该走了。” 李斯于空中抓住孟寓手臂,快速道: “秦相奉行仁义,不尊霸道尊王道。 “孟兄,这正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啊! “你孟氏能为了齐国百姓,屈身教导篡国贼子田氏,为何对秦国百姓不闻不问呢?” 孟寓静静望着李斯抓住自己的手。 李斯在孟寓逼视下死抓不放。 他就是要死抓着孟寓去秦国。 “秦国……还用我去吗?”孟寓视线挪到李斯脸上:“秦会来的。” “那时就晚了!”李斯劝诫:“落魄时得到的粟米,胜过得意时得到的龙肉!孟兄,你之才华远胜于我,随我去吧,站在高山之巅,一览天下景。” 李斯双目炽热,烧的孟寓眸色暗淡。 孟寓缓缓起身,缓慢、坚定地推开李斯的手: “通古。 “我与你,本就道不同。 “你求功名,与人争锋。 “欲身伴美人,坐驷马高车,得君侯之位。 “这些于我而言,如天上浮云,如地上粪土。 “不如巍峨青山,不如徐来清风,更不如百姓一笑。 “你是只老鼠,要寻求庇护。 “我是人,不需要。 “你在秦国庙堂,修你的玲珑心。 “我在齐国民间,养我的浩然气。” 两个时辰后,李斯至临淄。 他急匆匆穿过欢声笑语、纵情高歌、吹锣打鼓好不热闹的街与道。 那张严肃而略有急色的脸,夹在齐人于新年喜意绽放的笑颜中,格格不入。 两刻后,正在居所庭院随盖聂练剑的嬴成蟜,见到了被呼领进来的李斯。 李斯跑在前,呼在其后追。 少年收剑,以淡蓝水袖擦去额头汗水,笑问道: “通古又来,可是为白公。” 李斯跑到嬴成蟜身边,趴在嬴成蟜耳边大口喘息: “王上病重垂危!主君请公子速归!” 当啷~! 长剑掉落,嬴成蟜笑容凝固。 第232章不要回来,何必回来 第232章不要回来,何必回来临淄城仍有夜市灯会的余韵,走到哪都是热闹二字。 那些张牙舞爪、夜间威风凛凛的飞禽猛兽,白日间一个个收敛锋芒,静置光中。 稷下学宫内,当年轻到足以让人害怕的祭酒听闻李斯言语。 长剑掉落,解放双手。 祭酒一把抓住李斯衣领,扯到自己面前。 李斯本就矮下的身躯再矮三分。 李斯大骇。 荀子之儒虽然不为孟寓认同,不为孔家认同。 但荀子教人时可是按照正统儒家来教,儒家六艺一个不差。 李斯作为荀子最杰出的两名弟子之一,不但学识能拿到“无子之子”的号,武功也是不俗。 贵族用剑。 李斯单人行千里,自齐安全至秦,手中长剑饮了数十个贼人的血。 能躲过贼人刀剑锹叉的他,竟然没有躲过嬴成蟜的抓取。 对于嬴成蟜,李斯没有防备心。 可他再无防备,也不该能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一把抓住啊。 他的主君吕不韦也没有说过,公子成蟜有如此武功。 这骇然只存在了一瞬,李斯就抛到脑后了。 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做一个勇猛、命在旦夕的冲锋兵卒?还是当一个保护诸侯、诸侯却连名都懒得记的侍卫? 想要封君封侯,出将拜相。 靠运气,靠智慧,不靠武力。 李斯惊骇过去,嬴成蟜惊骇久久难消。 从小到大,父亲身体都是一如既往的好。 自他出生以来,父亲别说什么大灾大病,连个感冒发烧都没有。 他离开时,父亲身体一如既往的健硕。 这才过去不到三年,父亲怎么会重病将死呢? 嬴成蟜眯起双眸,声音一出口,是自己注意不到的沙哑: “此若为假,你三族一个都逃不掉。” 在临淄城外会过好友的李斯苦涩地道: “此情报已被封锁,主君费了大力才送斯出函谷。 “斯行八日,昼夜不敢停,只为第一时间告知公子!” 嬴成蟜逼视李斯,看不出李斯有虚情假意的成分。 理智告诉他,此消息不为真。 前世的史书告诉他,秦王子楚,命不久矣。 失控的情绪慢慢回落。 少年缓缓松开手,突兀一声大喝: “呼!” 庭院墙角老树光秃秃的树干上,未被太阳消灭的三两浮雪簌簌掉落。 从主君话语中听出急切的呼踢雪而止,半躬身而立: “主君。” “收拾一应物件,精简人员,我要回家。”少年语速略急。 “唯。” “要快。” “唯!” 呼匆匆而去。 不久,嬴成蟜居所就忙碌了起来。 仓促离开的消息太突然,嬴成蟜的门客、弟子、追随者都还没做好准备,脑海中都没有这个念头。 就要立刻决定是留是走。 嬴成蟜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借着这个寻常事压着自己不寻常的心。 心忽然传来抽痛,和父亲病重的消息一样突然。 少年后槽牙咬紧。 原来不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是他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 嬴成蟜闹得动静太大,嬴子要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 齐王建带着齐国相邦太史胜急匆匆赶来,询问缘由。 嬴成蟜心有悲痛,面上不但不能露出分毫,还要带上微笑。 少年说自己出来日久,为战争结束的齐国新年家家团圆气氛所感染,思乡思家之情比东海最汹涌澎湃时还要汹涌澎湃,难以自抑。 齐王建被嬴成蟜的话,带动着想念起母后,心有戚戚然,对嬴成蟜言语毫不怀疑。 齐国相邦太史胜不但也想起了离世的大姊,还想起了冷酷无情的在世父亲,脸上比齐王建还要戚戚。 齐王建因为后太后遗愿未了,只当自己没有外王父太史敫。 可太史胜却做不到因为大姊而不理会父亲,只能暗暗埋怨。 太史胜忽然顿生感慨——人世间的是非对错、伦理道德,就像共生的阴阳。看似分明,其实分不清、理不明。 只收拾了一个时辰不到,嬴成蟜将欲行。 齐王建请嬴成蟜坐自己的五马王车,以示看重,提醒嬴成蟜回到秦国不要忘记提醒秦王和齐国结盟。 说到结盟,这位东土王者突然想起结盟的引子——联姻。 急忙命令左右: “你去带田颜来此!快!” 有宦官应声,领命而去。 齐王建不好意思地笑着,请嬴成蟜再等一等。 嬴成蟜不愿等,执意要行。 谎称刚刚算过时辰,此时是最宜起行的时刻。 齐国神、仙之风大盛,连齐王也不能免俗。 齐王建不敢耽搁天意,眼睁睁看着嬴成蟜坐入停在稷下学宫门口的五马王车。 呼坐在五马王车前车室,扯着缰绳正要起行。 稷下学宫门口,就是宫城西门稷门。 守稷门的司马官路寻横戟,拦在王车之前,眉宇间满是凝结的怒意。 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齐王建提步上前,指着司马官路寻怒斥: “让开!” 路寻眉眼霎时凌厉,竟是看向了齐王建。 他刚从战场归来,先是跟着安平君田单血战狄邑,后又亲耳听着那如同敲在人心的鼓声一遍又一遍进攻聊城,最后得知安平君的死讯。 他和他的兄弟们出生入死,安平君葬安平,难道是为了王在秦人面前卑躬屈膝吗? 他抓起大戟重重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敢问王上! “我等是为国家立王,还是为王上你立王?” 齐王建怒气不减: “自然是为国家立王。 “此与你拦着嬴子有何关系?还不速速让开?” 司马官路寻提起大戟,横举于拉车的五匹骏马前: “既然是为国家立王,那王上为何要将齐国之王的马车,让给一个秦人坐呢?” 太史胜大怒,提步上前,抡起巴掌就要扇路寻: “你不过是个守门的小官,怎敢对王上不敬?” 齐王建横臂拦住舅,心不甘情不愿得对司马官道: “你说的有理。” 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请坐在王车上的嬴子下马车,言称自己不是。 嬴成蟜下王车,看了司马官一眼。 若不是此刻火烧眉睫,急于归秦,他一定会和这个勇士聊几句。 嬴成蟜对齐王建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安抚着齐王建情绪,等着呼去赶车过来。 一把大戟,“当”的一声杵在嬴成蟜身前。 齐王建扬眉怒喝: “你又要作甚!”司马官路寻神情严峻: “嬴子可是要归秦?” 嬴成蟜点点头: “不错,足下这也要管吗?” “我贱命一条,哪里管得了嬴子的事。”路寻仰头看一眼高大的稷下学宫,道:“只是想提醒嬴子一句,走之前,请先指定何人为稷下学宫祭酒。” “嬴子只是归家探望,还要回来的!你多嘴个甚!”太史胜不爽。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是想留下祭酒这个诱饵,吸引嬴成蟜来齐——他不愿嬴成蟜一去不回。 “多谢提醒。”嬴成蟜拱手,对着司马官微微俯身:“此乃应有之理,这又是我疏忽了。” 少年低头沉吟片刻,道: “鲁仲连子,可为祭酒。”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鲁仲连子……司马官路寻脸色立刻好看不少,执戟欠身,连口气都软化了下来: “无礼之处,请嬴子见谅。” 嬴成蟜还礼: “没有无礼,何谈谅也。” 鲁仲连是自己人。 且在田单死后,短暂接手过齐国大军,在齐军中名望不低。 其学识也足够为祭酒。 或许会有少数几人不服,但一定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综合考虑,鲁仲连是继任祭酒的最佳人选。 话说完不久,呼赶着马车到了,驷马高车。 嬴成蟜第二次坐上马车,终于顺利地离开了稷下学宫门前。 喧嚷的临淄街道上,人们正在欢庆战争结束,欢庆阖家团圆。 孩童们手中拿着一枚枚刀币互相比较,看谁的压胜钱多,看谁的压胜钱成色好,看谁的压胜钱字多。 有些齐国刀币上面有刻字,字越多,价值越高。 临淄的欢庆之风能让天上的阴云消散,却吹不小嬴成蟜心中的燥意。 车厢内,白起罕见得有了犹豫表情,踌躇良久后,才开口问道: “你当真不知道王上病情吗?” “什么意思?”嬴成蟜目如鹰隼,聚于白起:“你早就知道?” 单称一个你。 而非白公、武安君。 少年的心乱了。 白起缓慢点头: “我麾下有过和王上相似症状的士卒,其精力远超常人,一日忽然暴毙。 “老夫以为,你知道……” 嬴成蟜靠坐在车厢,面色渐渐发白。 白起的话,是其父生病的又一有力佐证。 他闭上眼,心头像是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球,不知道从哪里解。 心烦意乱之际,又听到白起言语: “王上重病的情报应该不假。 “但以老夫所见,此刻你不该归秦。除非……你想要争王位。” 见嬴成蟜无动于衷。 不说争,也不说不争。 白起皱紧眉头,片刻松开。 也闭上眼,不说话了。 老将经历了秦惠文王、秦武烈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王子楚五个时代。 他是五朝元老,在秦国军方拥有无可比拟的地位,又自学了短板权术。 自忖只要不站队。 就是嬴成蟜真的和秦太子政争王位,且失败了,也不会波及到他。 虽然他千里迢迢从咸阳来临淄见嬴成蟜。 虽然他的孙女和嬴成蟜私下定了婚。 虽然他是跟嬴成蟜一起回的秦国,且是同乘一辆车。 但新继位的秦王政就是不会对他动手。 因为他氏白,名起,号人屠。 马车摇晃着,车内的两人都闭着眼,好像都睡着了。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晃悠了。 车停了。 “主君。”呼的声音传进车厢内:“有人拦车,是一女子,自称从咸阳而来,姓嬴名白。” 为马车又一次停下而愤怒的嬴成蟜扑向马车外,手抓着马车帘掀起一角。 停滞片刻,松开手: “让她进马车。” 一角车帘落下,在万有引力作用下慢慢摇摆,恰如嬴成蟜的心。 时隔近三年。 嬴成蟜没想到,再见嬴白竟然是在临淄。 马车内,嬴白面容发白,白的毫无血色,染得那双本应该红润的嘴唇都发白。 白起靠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宣太后政变时,老将知道,没有参与。 秦昭襄王政变时,老将也知道,也没有参与。 秦王子楚政变时,老将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这次,好像又要遇到政变,还是就发生在他眼前。 老将面色很严峻,其实心中很犯嘀咕,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直逃不过政变。 “你是有王令,还是有口谕。”嬴成蟜快速说道。 嬴白解开衣衫,露出两抹雪白。 伸手自其中抽出一张浸湿的兽皮,一言不发地递给嬴成蟜。 嬴成蟜抢过,展开: 【你若仍认孤为父,是孤子,不要回来。】 【你若不认孤为父,非孤子,何必回来。】 【杀了嬴白。】 兽皮抖动出响,因为嬴成蟜的双手在抖。 嬴成蟜双手合一攥紧兽皮,深低头,颤声道: “你……早就来了。” 嬴白张口,女声喑哑: “我在九日前到了临淄,一直在观察二公子动向。 “王上说,要是二公子无事发生,我就不用出面。 “若是二公子有大动作,我便将王令送到二公子的手上。” 女人沉默片刻: “二公子,不要中了奸人之计啊……” 二公子低着头,嬴白看不到二公子脸色,只能听到二公子和她一样喑哑的声音: “这是秦子楚的口谕?” 嬴白赶紧摇摇头。 摇过之后,才想到二公子并不能看到: “不是,这是内臣自己说的。 “王上封锁情报,二公子远在临淄却能得知,这定是有奸人作祟啊! “二公子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有人要利用二公子呢? “二公子你” “够了!”嬴成蟜抬首,看着这个死到临头还一心为父亲着想的蠢女人,一指车帘:“滚。” 女人未动,还想要再劝说。 嬴成蟜扬起那卷外皮一片湿润,被团到一起的兽皮,有些狰狞地道: “你的王要死了,他保不住你了。 “王令,让你传达情报之后就待在齐国,别回秦国找死,听明白了吗?” 第233章女为知己者死,大秦东出! 第233章女为知己者死,大秦东出! 嬴白下跪,叩首,俯在嬴成蟜脚边,恳求道: “请二公子容内臣把话说完。”能为宫女,嬴白身段容貌在天下女子中都是上等。 衣衫半解的美人故意顶起翘臀,扬起苍白俏脸,闪着水光的眼睛晃动着。 观之楚楚可怜,竟显出病态之美。 兽皮再次抖动,嬴成蟜难压心头邪火。 “为了替你的王多说两句话,连身体都可以出卖吗?你是秦女,不是赵女!”少年有一种想把兽皮展开,放在嬴白身前的冲动。 让这个蠢女人好好看看。 她不惜出卖色相维护的王,到底是如何待她的! “说!”少年忍住了冲动:“说完快滚!” 嬴白叩首感谢,言语如哗哗流水,快速又清晰: “以二公子的身份,只要回到咸阳。 “就算二公子自己不想争王位,也会被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推着争王位。 “二公子曾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认为这句话用在此时,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嬴白一字一句地说着。 不经意间闯入未进行时政变的白起听得连连点头。 此女所言正是他想要告诫嬴成蟜的话,且比他说的还要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白起看来,平时的公子成蟜不需要任何人提点,这种事情不用转脑子都能想明白。 但现在,公子成蟜为王上病重情报冲昏头脑,正需要旁人点醒。 嬴成蟜面色阴沉,明眼人都看得出心情极差。 他手中的兽皮抖动幅度越来越小,但一直未停,快要被捏碎了。 “……内臣说完了。”嬴白语尽,哀求地望着嬴成蟜:“请二公子不要归秦。” “说完了滚。”嬴成蟜扯着嬴白手臂硬拉起,用力甩向车帘。 嬴白在车厢地板上被拖行,扑倒在车帘门口。 没有血色的手顺着惯性打到车帘。 车帘外掀。 阳光钻入。 照在嬴白的手上,青色血管在白色皮肤上极为明显。 车帘回弹,摇摆。 阳光一隐,一现。 白到病态的手一明,一暗。 “二公子。”嬴白慢慢半起身。 手随身动,缩进车厢,从时明时暗变为暗。 女人二次伸手入雪白,缓缓扯开白色内衣,红着眼眶说道: “先王不是王上所杀,王上只是逼宫,没想着弑父。” 嬴成蟜视线下移,落在慢慢展露风景,渐渐失去神秘的峡谷,冷声道: “穿好你的衣服,我对你的身体没性趣。” 女人手不停,嘴角勾起,惨笑一声: “内臣知道。” 小荷露出尖尖角,颤颤巍巍,呼之欲出时。 一抹暗金,晃了嬴成蟜的眼。 刀柄……嬴成蟜脑海自动根据暗金形状,快速检索出名称。 这念头刚刚闪现。 嬴白反手握住暗金,拔高一尺,刺入胸膛。 苍白嫩肉,暗金刀柄。 嬴成蟜瞳孔放大。 脚掌猛一用力,闪到嬴白身前,如猿猴般灵敏。 他握住嬴白手腕,纤细到不足一握。 不知道这么细的手腕,怎么就能爆发出一刺到底、直没至柄的力量。 “二公子真是贤德啊。”嬴白呢喃:“以王上心性,又怎么会留我呢?” “简直蠢不可及!”嬴成蟜手抚在嬴白胸口,感知皮肤下的气血,判断刀的落点。 若没有正中心脏,或许还有救。 “王上若是不信你,就不会派你来给我送信!”嬴成蟜一边检查嬴白身体,一边用语言激起嬴白求生欲望。 嬴白另一只手吃力地拿在身前,试图握住暗金刀柄,向外拔出: “二公子。 “阳起丸是我去太医署拿的,是我害死了先王,与王上无关。” “贱人!”嬴成蟜拿掉嬴白不安分的手:“你不过是一条贱命,不配抵我大父的命!” 嬴白望着二公子,嘴唇嗫嚅: “二公子若是杀了我,带着我的头颅回秦,或有一线为王可能。 “二公子连我都不愿杀,回去怎么和太子争啊? “二公子若执意归秦,就拔出这把刀,带着我的头颅归秦。 “以我的血做引,辅二公子为王。 “若是不然……二公子,王上不想你死,内臣也不想在九泉之下见到二公子。” 嬴成蟜怔然。 正中心脏,回天乏术。 便是扁鹊再生,也救不回来了。 他慢慢握住嬴白胸前暗金刀柄: “准备好去死了吗?” 他看着嬴白无法再白下去的俏脸,轻声道: “还是再说几句话?” 刀拔出来,血窜出来,人死得快。 嬴白嘴角艰难勾起,虚弱地道: “王令上……真的让我留在齐国,不要回秦吗……” “真的。”嬴成蟜点头:“你是王上最信任的人。” “我是王上最信任的人……”嬴白喃喃,失去生机的瞳孔绽放异彩:“二公子没有骗我吗?” 嬴成蟜拿起兽皮,做出要在嬴白眼前展开的动作: “你自己看。” 嬴白闭上眼: “王上说过,王令只能二公子一个人看…… “我信二公子,二公子是君子,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二公子,请拔刀吧。” 女人嘴角翘起。 [二公子真是贤德啊……] 嬴成蟜丢掉兽皮,快速拔刀。 血喷到车顶。 滴答,滴答~ 车队起行,向西而去,沿途洒落点点鲜红。 临淄城头,长时间未与嬴成蟜见面的七公主田颜立于此。 她望着从城门驶出的车队,一直望到车队消失在视线中。 “公主,回宫吧。”贴身宫女萱怡小心开口:“嬴子还会回来的。” 田颜面容较去年更加美丽,却也更加清减。 初尝爱情甜美,就遭师长告诫的少女低着头。 家、国二字在心中不断纠缠。 父王不相信秦国会打过来,她信。 她的师长孟寓,从来没有错过。 只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一个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她的师长孟寓也不知道。 傍晚,临淄城外的孟家村中。 孟寓和妻子躺在茅草屋顶,看着越变越大的夕阳,看着西边晕红的晚霞。 “真美。”孟寓的妻子说。 “是啊。”孟寓笑着附和 日落西山,秦亡旧主,红满天。秦王子楚二年,二月,九日。 秦将麃公,率军攻克韩国二城。 继而趁着赵军主力源源不断输送到燕国的空虚期,攻打赵国的榆次、新城(山西省朔州市)、狼孟(山西省阳曲县)。 短短两月,便夺取韩、赵,二十三座城池。 老将廉颇虽然早就在防范秦国东出。 但在没有足够兵力的情况下,防范并没有卵用。 此次秦国大举伐赵,老将廉颇兵力捉襟见肘到连女子都编排成军,上了战场。 赵女亡八千,伤两万余。 在女兵首次与秦国战斗之后,赵国开展了训练女兵的政策,成为列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皆兵的国家。 值此危急之时,赵王丹没有责怪老将,而是对老将大肆褒奖。 言称除了老将以外,再也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阻挡秦国兵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本想要一鼓作气,继续伐燕的赵王丹迅速派遣使者和燕国讲和,并拉上了同为三晋的魏国、韩国。 燕王喜本心不愿。 秦国这突如其来的东出,对赵国来说是灾难,但对燕国来说可是一件好事。 秦国又不和燕国接壤,还能打到燕国来?秦国目标是赵国! 只要燕国拖住赵国主力在国土境内。 那赵国大为空虚的本土在秦国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的美人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到时候,赵国岂有不亡之理? 燕国太傅鞠武心急如焚,不断向燕王喜讲述唇亡齿寒的道理。 一旦赵国被秦国灭掉,那燕国就会从邻赵变成邻秦。 以秦国这作风,一定会灭掉燕国。 燕王喜想法和鞠武不一样。 秦灭赵,赵国主力必定要回援。 燕国不仅可以收复失地,还可以痛打落水狗,掏赵国的屁股。 没准这场灭赵大战,燕国得到的好处比秦国还多呢,到时候谁灭谁还不一定呢! 鞠武以长平之战举例。 说秦国使韩国上党郡失去和韩国的联系,眼看着就要打下上党郡。 当此时,上党郡郡守献上党郡给赵,赵接受了。 赵国就是因为抢了秦的上党,才被秦在长平之战中打没了男人。 燕国若是捡秦国便宜,就会和赵国一个下场。 燕王喜嗤之以鼻。 反驳说长平之战之所以能打响,是因为秦国打到兵力没有折损。 秦国灭赵,兵力会没有折损吗? 秦国吞并赵国,不需要士卒、时间吗? 秦国消化赵国,不需要士卒、时间吗? 燕国有了这些时间,仗着抢来的土地大肆发展,到时候就能把秦国一口吞了。 若只是赵国使者、太傅鞠武,是不足以让燕王喜改变心意的。 但,魏国、韩国来人了。 魏国使者唐雎、韩国使者韩非,明确地表达了魏王、韩王态度——合纵伐秦。 若是燕国不顾全大局,那魏国、韩国,就只能为了大局,和赵国一起伐燕了。 秦在治水期间,竟然还能够有兵力攻韩、攻赵。 被打懵逼的韩国自不用说,已经想要跪地唱征服了。 看着两兄弟被打的魏国震惊不已。 秦国攻的第一个国家要不是韩,而是魏,魏国也得丢地。 秦国夸张的战力,让三晋重新联合在了一起。 燕王喜知道议和在所难免,但这么被威胁着议和绝对不可以。 这个先例一开,以后燕国岂不是任人拿捏? 韩非口吃,以笔代嘴,洋洋洒洒写了一卷竹简,在燕国朝堂上由随从代念。 大意是说当初五国迫秦,燕国也参与了。 若是现在燕国不议和,而是要和秦国一起攻打赵国,那秦灭了赵以后,难道不会想起燕国当初逼迫秦国的场景吗? 到时没有赵国挡着,秦要伐燕,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唐雎口齿伶俐,直接给赵、燕,编排议和章程。 最终确定,赵国在燕国边境占领的城池,暂驻。 赵国在燕国本土占领的城池,除了全部归还外,还要再给燕国十一城。 韩非给了面子,唐雎给了里子。 燕王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赵、魏、韩、燕,意见统一,达成一致。 中原大国,就只剩下楚、齐。 四国又派使者赴楚、齐,想要两国参与合纵伐秦。 楚王元欢乐带娃,无心理会此事。 老规矩,完全放权,要春申君全权处理。 秦国东出,在楚王元看来,算不得大事,还没有他换李焉为王后的事大。 出就出呗,还能打下楚国不成? 以楚国这复杂地形、连绵水域,就是郢再一次失陷,楚也不会灭。 秦国要是真抱着把楚灭掉的打算,就是单挑,就是秦能赢,那这仗至少也得打十年。 到时候,秦自家就要出大问题。 治水小三年了吧? 粮食吃了多少? 人力用了多少? 秦国国库还能打十年硬仗?楚王元不信。 而且出来打仗,治水不管了? 不用多。 这仗只要打一年,关中原来治水的地方无人继续,三年白干! 春申君黄歇和楚王元判断大抵相同。 黄歇先是在朝堂上和群臣讨论了秦国东出作甚,又召集门客讨论。 最终,黄歇得出的结论是——秦国在作死。 既然秦作死,那没道理不帮他一把。 黄歇同意,加入合纵,共伐暴秦。 齐国和上一次迫秦一样,又没有参与。 齐王建大怒,第一次像个王者,任谁来劝说也是不参与。 前脚燕、魏、楚,刚来攻齐,后脚就想带着齐打秦?当我大齐没有记忆? 秦、齐。 一西,一东。 双方领土完全不接壤,是最远的距离。 齐王建很认同范雎远交近攻理论,认定秦国就是最好的盟友,连横可阻列国。 这位王者三天两头就要问一遍左右——可有嬴子归来的情报? 齐王建心心念念的嬴子,早在二月五日这一天,到了秦国函谷关。 还没有入关,嬴成蟜就察觉到了气氛有异样。 只是这异样不是他想的悲痛,而是肃杀。 秦国不像是王将薨,而像是要打仗。 难道,我父没有出事……嬴成蟜很是疑惑,焦躁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要下属去向函谷关守将蒙武表明身份,请入关。 蒙武没有露面,露面的是麃公。 麃公立在关上,向关下的嬴成蟜索要一物: “嬴白之头何在?” 第234章不得入关 第234章不得入关 万仞绝壁,中通狭道。四年多以前,嬴成蟜在这里接兄长嬴政。 今日,换做他了。 他站在函谷关底,仰头看着函谷关城头上的麃公,从小就最宠爱他的秦国老将。 “麃公要拦小子吗?!”他大声嘶吼,面目狰狞。 声音在八百里秦山中回荡,惊起满天飞鸟,叽叽喳喳无数。 呼心疼主君,上前一步。 想要跟主君说自己可以代主君呼喊,他善于呼喊。 剑圣盖聂抓住呼的手臂。 呼疑惑、不解地回头视之。 剑圣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不适宜。” 声音在呼耳边转了一圈,便在肃杀寒风中散去。 城头的寒风远比城底的风大。 老将满头白发在空猎猎,如同秦国军旗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嬴白之头何在?” 老将第二次问,一字未改,语气不变。 盗匪贼人入伙,需要杀个人做投名状。 想要入关,想争王位。 什么物件都拿不出来,那怎么能行呢? 若是入关,不争王位……老将眼睛微微眯起,放在冰冷青砖上的手微微用力,宽大指节突出发白。 没有这种可能。 不想争王位,就不要入关。 这是王上的意愿,也是老将的意愿。 某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某人的势力布满秦国。 某人只要出现在咸阳,就是一面旗帜。 一面不需要引领,只要立起来,就会吸引无数人聚过来的大旗! “麃公!”嬴成蟜双目大睁,如要瞪裂:“我若砍下嬴白的头!要她连个全尸都留不下!那我可还是公子成蟜乎!” 人们愿意支持公子成蟜,愿意为了公子成蟜不惜对抗秦王子楚,最重要的就是公子成蟜的贤德。 公子成蟜讲人情,记恩情。 古人很看重尸体的完整性。 嬴成蟜要是为了入函谷关砍下嬴白人头。 如此刻薄寡恩,还有何人愿意为之卖命? 麃公大手微颤,瞳孔略微睁大,不由自主踏前走了一小步。 幸亏前面有城墙高度足够,才没有折下身去。 “原来如此……”老将低声念了一句,说给寒风听。 满头白发倒竖,老将大手一伸,厉喝道: “拿弓箭来!” 亲兵递上弓箭。 老将脚踩垛口,拈指搭箭,弓拉满月! 缓缓挪动弓身,箭尖瞄准城下! “公子成蟜。”老将声音雄浑厚重,如战鼓擂响:“不得入关。” 嬴成蟜眼神晃动,不退反进,张开双臂: “我不相信麃公会射” 话语未尽,尖锐破空声骤响! 嬴成蟜瞳孔骤缩,霎时感知到了满满的死亡气息。 这一箭不躲,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他跺脚侧身,歪头旁移,身上的肾上腺素让他在这一刻的速度超越了以往的极限。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从看到老将拿到弓箭开始,盖聂的手就放在了腰间的承影上。 利箭破空时,利剑亦破空。 风中白衣,飘逸如谪仙,仿若凌空漫步。 锋利异常的承影现身不见身。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似乎没有任何物件碰触,利箭凭空改变了方向。 斜飞上天,奔着太阳而去,仿若射日。 盖聂落地,轻悄无声。 怒而仰头,手臂微转。 有形无色的承影剑嗡鸣,回应主人。 函谷关下,剑圣杀心大起。 城头忽然一阵响动。 只是一瞬间,城头上每一个垛口都架起一把寒光闪烁的秦弩。 垛口架秦弩,城头站士卒。 城头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张弓搭箭的士卒。 两名秦兵之间本应间隔五步,变成了间隔只有半步。 箭尖在阳光下,泛着嗜血的光。 剑圣心脏骤停,气息刹那不稳。 他能截一箭,能截十箭吗? 截住十箭,那百箭呢? 就算能抗住百箭,那千箭呢?万箭呢? 麃公拉起第二箭,这一次对的不是嬴成蟜,而是白衣胜雪的剑圣盖聂。 “竖子。”麃公咧嘴,牙底渗出鲜血:“你能挑几箭?” 这话既是对盖聂说,也是对嬴成蟜说。 个人勇武在国家面前,屁都不是。 公子成蟜在秦国面前,也是一样。 不需要闪避,看似做了无用功的嬴成蟜,深深看了一眼麃公,沉声道: “走!” 盖聂睁眼看着城头,防备着城头箭弩齐射,倒退着回到车队中。 马头调转,车队缓缓起行,踏上来路。 麃公看着车队走远,一直走到箭矢射程之外,挥手。 垛口下弩,士卒收弓。 老将吞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一拳砸在城头青砖上: “虎毒尚不食子!王上好狠的心!” “麃公失言了。”有人顺势接道。 说话之人上前两步,从麃公背影走入阳光,正是一直没露面的函谷守将蒙武。 原来,他一直在。 “失个鸟言。”麃公低吼,又砸一拳:“你懂个屁!你不知道发生了甚鸟事!” 老将拳头见红。 血刚刚渗出一点,还没有流出来,就冷凝成块。 蒙武仿若不经意间环顾左右,抓住老将还想要砸下去的拳头: “麃伯,是你不懂。” 麃公身子一顿,如同机器人一般缓缓转首。 盯着蒙武脸,挥动自由的那只手: “都滚!离老夫十步开外!” 老将周围士卒齐动。 蒙武见状,凑近老将半步,轻声说道: “从麃伯来到函谷关的第一天,麃伯就应该知道。 “无论看没看到公子成蟜,结局都是一样的。 “公子成蟜以常侍之头入关,寒了下属之心,失去争位可能。 “公子成蟜不出常侍之头,便入不了关,依旧无法在王位更迭上生乱。 “王室,哪有亲情可言?” 说到此处,蒙武顿住,默然片刻。 想到了四年前,公子成蟜在此以函谷虎符逼迫自己去营救还不是太子的太子政。 “或许……曾经也有过。”蒙武望着远去的车队,眯起双眼:“不知道公子成蟜可曾后悔威胁武。” 若是那时公子成蟜没有逼迫蒙武救援,现在的秦太子政就会死在函谷关外,秦王子楚就只剩下公子成蟜一个儿子。 “小子,你比你父还要鸟人。”麃公振臂挣脱,双手互揉着手腕,声音比风还要冷:“为将者,不想着怎么打胜仗,天天想这些鸟事,老夫最看不上你父亲的就是这一点!” 蒙武不语。他也不想想这些鸟事。 可是。 不想,活不下来啊。 再能打胜仗,还能有武安君能打吗? 善于兵者,多亡于兵事之外。 麃公望着只能看到轮廓,看不到具体车马的车队,突兀地道: “王上就甚都考虑到了吗? “老夫现在若是派一骑出关,追上二公子,带其入关又如何呢? “老夫这脑袋在武安君死后,还是记住一句鸟话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二公子没有拿着嬴白头入关,结局会是甚鸟样呢?” 蒙武手掌搭在麃公背后,稍稍用力: “那麃伯就会从城头上栽下去,失足而亡。” 麃公一愣,继而转首,目如铜铃,满面怒色。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甩开蒙武手臂,猛甩一巴掌在蒙武脸上。 老将抓着蒙武衣领提到近前,张口冒白气,犹有血腥味: “你说甚?竖子再说一次!” 蒙武面无表情: “王上没有给麃伯函谷虎符,什么意思,麃伯还不清楚吗? “小子不语,麃伯可在这函谷关发号施令。 “小子说话,除了麃伯那数十亲兵,麃伯看看还有谁听麃伯的。” 老将怒色越显: “竖子!安敢骗老夫!” 麃公奉命带大军出征伐韩,大军全部集合在函谷关等待粮草和随军。 在函谷关等,是因为这里是秦国东边唯一一道关卡。 再往外走虽然也是秦国领土,但就藏不住兵了,会引起列国警戒。 往常秦国出兵,多是如此。 按照惯例,大军本应该进函谷关驻扎。 这次,蒙武以函谷关内年久失修,无法容下如此多士卒为由,只让老将和数十亲兵入了关。 麃公与蒙骜虽然互称老鸟,但这是武将表达友好的方式之一,两人关系匪浅。 麃家、蒙家从两个老人这一代交起,已有三代,勉强可称世交。 蒙武小时候没少在麃公面前跑,麃公对蒙武完全没有防范心。 老将入关已有四日,一直没有探查过环境。 蒙武咽喉被掐,有些憋气,面庞红润一些。 他没有挣扎,用正常语气说道: “为将者,战第二,忠第一。” “五国那次,是你护送二公子到咸阳。”老将手略微放松一些。 若不是蒙武有过顶着秦国将领意志,将公子成蟜安全送到咸阳的经历。 若不是和蒙骜交情深,从小看着蒙武长大。 老将虽然行事鲁莽,但不会鲁莽到这种话也向外说。 蒙武不言,微微仰头。 先王的情,那一次就还完了。 况且……先王若是在,应该也不会希望公子成蟜入关吧? 麃公甩开蒙武,对着十步外的亲兵怒吼下令: “全军入关!” 蒙武没有阻拦。 公子成蟜已经离去,现在让大军入关休整正当时。 他理了一下衣领,有些不解地道: “麃伯,你说二公子非要入关,是为了什么呢? “他真的想要为王吗? “王只是重病,还未薨啊。” 为王,就要弑父杀兄……蒙武从自身对公子成蟜的接触、听过的传闻两方面考虑,认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麃公冷脸,下了城头: “你懂个屁!” 未几日,大军出征,伐韩。 四日后。 咸阳,北宫,咸阳宫,前殿。 秦王子楚坐在老旧的王位上,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精、血,腥气。 他的父亲,秦孝文王,就是在这间秦国曾经最紧要的老宫室中爽死。 而他,秦王子楚,仗剑杀了所有参与的美人。 那一日,红血铺满地,白黄浮一点。 秦王子楚靠着椅背,闭上眼。 上一次,是父王死。 这一次,轮到他了。 咸阳宫前殿内,除了秦王子楚,和一众服侍的宫女、宦官外。 台下立有两人——相邦吕不韦,王后赵窈窕。 吕不韦居右,赵窈窕居左。 秦以右为尊,社稷重臣在右,外戚宗室在左,这是秦国老传统了。 二人静静等候,低着头,连呼吸都从自动挡调到意动挡最小档位。 “窈窕。”王声忽然自上响,向下落。 赵窈窕心颤一下,应了一声。 “抬起头。”王的声音很温和:“让孤再好好看看你。” 赵窈窕缓缓抬首,尽力控制着身体不要发抖。 在充足烛光的作用下,她能清楚地看到,她夫君一向瘦削的脸更瘦削了,瘦脱了相。 “王上……”赵窈窕抿着嘴轻唤,泪滴淌落。 情意溢于面目、流于口舌。 秦王子楚觉得好笑,于是呵呵笑: “哭甚?舍不得寡人?” 他身子前倾,目中精芒比烛光刺眼,完全不似一个将死之人: “那,陪寡人同去可好?” 同去,就是殉葬。 赵窈窕正视着为王的夫君,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控制不住身体,就抽噎起来。 身子一抖一抖,螓首一点一点,泪水一滴一滴。 她像是难以自抑悲伤之情,哭着回应,只说了一个情意绵绵的“好”字。 秦王子楚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到自己的王后面前。 刮了一下王后鼻子,两手大拇指揩去王后双目泪滴: “寡人逗你呢?” “王上~!”赵窈窕扑到秦王子楚怀中,放声大哭。 秦王子楚轻轻怀抱王后: “寡人哪里舍得你死呢?你要好好活着,把寡人的命也活出来。 “政儿还小,身边没人看管可不成。 “寡人会赐你摄政之权。 “政儿及冠之前,你要好好辅佐政儿……” 秦王子楚温柔地诉说着,遗言说得像是情话。 赵窈窕的心慢慢落了地,身子也不在抖动——她活下来了。 她不知道秦王子楚患有随时暴毙的隐疾,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会死。 蔺相如看好的孙女,赵国邯郸最有名的女公子。 长平之战后,能够带着嬴政在赵都邯郸活了八年的女人,哪里会不懂政治? 从秦王子楚不碰她开始,她心头就起了危机感。 再到秦王子楚放任她摄政,甚至说出她可以私下找男人的话。 危机感达到顶峰,她以为她活不了了——秦王想要排除外戚干扰,去母留子。 她没想到,死的不是她,而是王。 第235章秦王,夫妻,君臣,兄弟 第235章秦王,夫妻,君臣,兄弟秦王子楚抱着赵窈窕,对同样消瘦不少的吕不韦道: “朝中之事,就要多劳烦先生了。” 吕不韦拱手,缓缓低头: “臣这数日寻访民间医者三,于当地医术精湛,传闻有生死人之能。 “臣请带这三位医者面见王上,为王上诊治。” 秦王子楚嗤笑道: “上次为寡人诊治的太医,说只要服用他的药方,寡人至少还能活六年。 “寡人堂堂秦王,能让四海生惧,被骗一次已是足够丢脸,哪能再被骗一次? “死则死矣,无甚可惧。” 太医署所有太医都给秦王子楚把脉诊治过了,没有一个人敢扬言能延秦王子楚之寿。 秦国太医署都不成,民间医者能成? 所谓高手在民间,在绝大多数时都是一句笑话。 吕不韦头颅再低,腰身长躬。 秦王子楚拍拍赵窈窕肩膀,在赵窈窕耳边轻声道: “你且回宫,孤交代相邦一些事。” 赵窈窕“嗯”了一声,轻轻动身,正要抽身离开。 没抽动。 秦王子楚有力的臂膀箍住了她。 赵窈窕耳边微痒、温热,更小的声音随之而来: “王后啊。 “吕不韦的势力太大了,大到连孤都不敢轻易动之。 “九卿大半为之所用,就连那些一贯骄横的武将都对他很是服气。 “孤本来想徐徐图之,但孤没有时间了。 “主君年少,臣子威重,国家要生乱子的啊。 “孤走后,你就是政儿最亲近的人,你一定要保护好政儿啊。” 吕不韦就在身后不远处,赵窈窕做不了太多反应,用力紧紧抱住秦王子楚,以表决心。 她脱离秦王子楚怀抱,一双平常散发妩媚的眼神中满是坚定。 眼底,则是这些时日掌权而积蕴的威严。 她冲秦王子楚重重小幅度颔首。 转身,眼圈红红得冲相邦吕不韦微微颔首行礼,看不到一丝针对意。 她擦着眼泪,脚步浮乱,毫无节奏地走到宫门之前。 轻推宫门,顶着寒风而去。 秦王子楚坐回王位之上,强令吕不韦走到自己身边,坐在王位身边。 他对着神情有些惶恐的吕不韦道: “赵姬走了,孤终于能和先生说几句真心话了。 “这些时日,王后趁着孤病重,大肆发展势力。 “孤想管,却力不从心。 “以致现在蔺氏做大,手都伸到了军队,这都是孤的过错啊。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孤知道这会使国家生乱。 “但孤将死之际,国内不能再经受大动荡了,外戚就只能让相邦处理了啊。 “孤走了,政儿年幼,不能失去父亲看管。 “孤会让政儿拜先生为父,称仲父。 “先生就是政儿的父亲,是政儿最亲的人。 “请先生一定要保护好秦国,保护好政儿啊。” 吕不韦满脸感激、感动、激动。 他跪在地上,匍匐在秦王子楚脚下,声泪俱下: “王上安心,臣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死而后已!” 吕不韦磕头,抬头。 在抬头这个过程中,他忽然看到了一双膝盖垂直砸在身前。 一生传奇,经历无数的吕不韦这次是真的呆住了。 他满心不可置信,缓慢得一点一点抬着脑袋,就像是幻灯片一样。 秦王子楚渐渐全部出现在了他视线中,是跪着的。 吕不韦脑子一懵,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 秦王子楚还叫秦异人的时候,再如何表达对他吕不韦的看重,也没有跪过他。 如今成为了王,成为了秦王,成为了天下间最强大的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秦王子楚泪流满面,一脸愧色: “孤替政儿谢过先生,替秦国谢过先生!” 吕不韦恍若初醒,忙不迭地扶王上起来: “王上这是作甚!这是做甚!” 他来来回回念叨着,语无伦次,这次是真的惶恐了。 惶恐之余,还有那么一丝爽。 他从来没有想过,秦王能跪在自己的身前。 他知道他的王是故意如此,是在收他的心。 但他依然爽。 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除了秦王子楚,吕不韦再没听过哪个王在为王之后给臣子下跪。 自古皆是臣跪君,哪里曾有君跪臣。 吕不韦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咸阳宫前殿,大半是不知所措,小半是……爽。 秦王子楚坐在王位上,仰躺着,舒服地出了口气。 真正的王位,坐的是真舒服啊。 秦国大朝会是在信宫前殿,秦王子楚坐的是草席。 议政殿内小议政,秦王子楚坐的依然是草席。 私下里,秦王子楚坐的最多的还是草席。 这不是没苦硬吃,而是以身作则。 他在用自己的行动,为自身立吃苦耐劳的人设,为秦国树立俭约的风气。 他这一辈子,承担了秦王的责任,却没有享过几多秦王的福。 秦王子楚回忆着,嘴角轻勾。 要说福,就是成蟜那小子还在的时候,他蹭着享了一点福。 他勤俭节约,他的小子可一点不勤俭节约。 椅子、桌子、炒菜、麻将、桌球……真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样样门清,除了女人。 女人……夭夭……秦王子楚双目怔怔。 他这辈子只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赵窈窕,一个姬夭夭。 秦孝文王时期,美人无数的后宫。 在秦王子楚继位后,空冷又清寂,私下中都有闹鬼的传说。 “要是成蟜继位……以夭夭的头脑,爱子之心,就不需要吕不韦了。”秦王子楚仰头望宫顶,轻声呢喃。 大约半个时辰,有宦官入内通传: “王上,宗正请见。” 秦王子楚点头应允。 脚步声响起,爵位渭阳君,官职宗正的秦傒入内。 站在台下,秦傒脸上冷冰冰: “王上唤我作甚?要传位给我吗?” 秦王子楚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跑下高台,一边跑一边脱着身上冕服。 跑到秦傒身前时,奋力一甩。 冕服大散,遮蔽一时烛光,披在了秦傒身上。 秦傒纹丝未动,冷冷地望着秦王子楚,嘴角满是嘲讽之意。 秦王子楚绕秦傒转了一圈,边转边笑道: “大兄倒是很适合这身冕服,比我适合。” 低头自视,骨瘦如柴。 秦王子楚苦笑: “当初此衣是专为我量身打造,如今我却是撑不起来它了……” 秦傒冷笑一声: “咎由自取! “弑父之人!当有此报!” “是啊,当有此报。”秦王子楚叹着气,拉着秦傒走到王位。 他双手压着秦傒肩膀,将秦傒按在了王位上,露出一个笑颜: “大兄啊,王位的感觉如何啊?”秦傒身子后靠,双臂搭在王位扶手上,满是不客气地道: “甚好。” “若不是我,此位本就当是大兄的。”秦王子楚又叹一口气。 “秦子楚!不要再惺惺作态了!”秦傒一拍扶手,眉眼倒立,指着秦王子楚喝道:“你若当真以为是抢了我的王位,就不要传位给太子,还给我啊!你还吗?” 秦王子楚默然,低头,缓缓摇头。 秦傒嗤笑,直起的身子重新塌了下去: “我就知道。 “收起你拙劣的伎俩吧。 “我不感动,只恶心!” “我不还给大兄,是因为朝堂不准。”秦王子楚缓缓开口,直视秦傒:“相邦吕不韦是政儿师长,最大赵系外戚蔺氏是政儿母族,华阳太后亲自为政儿安排玩伴陪童。大兄,如此境况下,我怎能将王位还给你?还给你,那不是害你吗?” 秦傒失笑出声,越笑越大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拍着大腿,指着一脸认真的秦子楚: “秦子楚啊秦子楚!死到临头了你还装兄弟情深啊?” 渭阳君猛然窜起,抓住秦王子楚衣领。 身上冕服跟不上其剧烈动作,滑落在王位上。 秦傒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现在演戏给谁看啊?啊? “你为了王位杀了父王。 “像你这等禽兽,却会担心王位要了我秦傒的命,真是荒唐可笑!” 秦王子楚挣脱开,后退两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卷兽皮,递到秦傒面前: “父王死后,大兄不是问我要交代吗?这就是交代。” 秦傒不接: “这是甚?” “大兄一看便知。”秦王子楚抖手,兽皮也随之抖动:“大兄不敢接吗?” 秦傒冷哼一声,劈手抢过,猛地张开。 只瞥一眼,面色大变,合上兽皮的动作,比张开时更猛烈。 他看着秦王子楚,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秦傒好半天才挤出下一句:“你是不是在试探我,想要杀了我。” 他举起兽皮: “这宫中内外,是不是埋伏满了刀斧手。 “只要我拿着这王令走出去,就会身首异处,和父王一样病死。 “秦子楚,你想杀我,不用费这么大周章!” 秦王子楚满脸无奈: “大兄是秦氏之长,是宗室之首,我为什么要杀大兄呢? “吕不韦、蒙骜、麃公这些臣都怀有异心,将私利放在秦国之前。 “赵窈窕、芈不鸣这些外戚更是靠不住,时刻想要篡秦氏为蔺氏、华阳氏。 “真正一心为秦国考虑的,只有宗室。” 秦王子楚按着心口,一脸真挚: “大兄和我的身体中,都流着秦氏的血,宗室本就是一体啊。 “我不相信大兄,我还能够相信谁呢? “大兄的才能要十倍于我。 “政儿若是可堪一用,就请大兄辅佐他。 “若是政儿不能成材,就请大兄在处理好朝堂和外戚之后,自己称王。 “三家分晋,田陈篡齐,绝不能在我秦国上演!” 他指着秦傒手中兽皮,道: “凡外予王令,宫中都留有一份,以供对照,以免伪造。 “我死后,会将看顾之权给予大兄。 “大兄万万不可让他人盗走另一份王令。 “否则,这份给予大兄清君侧,改立新君的兽皮就不是王令,而是催命书。” “装,继续装。”秦傒冷笑连连。 他拿着兽皮在秦王子楚眼前晃,就差怼在秦王子楚脸上。 “想杀我?怕我在你死后造反生乱,为你儿子扫清障碍是吗?”揣兽皮入怀,秦傒大步流星,走向宫殿大门,厉声喊着:“我给你这个机会!来杀我吧!” 宫门打开,寒风灌入,秦傒消失在门口。 关上宫门,秦傒呼吸一口凉空气,凌厉双目扫视周围郎官。 郎官未动。 秦傒脸色却不见好,更加阴沉。 他大步向外走,时刻等着冷箭射穿自己的头颅,或者胸膛。 风声呼啸,似鬼哭,似狼嚎。 秦傒心突突蹦跳。 再不怕死的人,面对不定时死亡,也难以保持常态。 比死亡更难熬的,是等待死亡。 他走着,走着,走出了咸阳宫…… 两刻过后,咸阳宫前殿殿门“砰”的一声打开! 秦傒折返,破门而入。 阻挡不住秦傒的宦官跪在地上,冲着秦王子楚连连磕头告罪。 秦王子楚挥手,示意宦官下去。 宦官在此环境下只道了一声谢,就匆匆跑到宫殿外,关上了殿门。 秦王子楚靠坐在王位上,屁股下压着象征着无上尊贵的冕服,诧异道: “大兄怎么又回来了?” “秦子楚,你赢了,你确实比我适合当王!”秦傒从怀中抽出兽皮,摔在地上。 转身离去。 “你安心去死吧!”声音遥遥,满是怒意。 秦王子楚定定地看着地上那卷兽皮,看了半晌。 他轻轻招手。 便有宫女走到殿中央捡起,恭敬地送到秦王子楚的手中。 秦王子楚缓缓展开: 【宗室秦傒,位等寡人。事有不便,便宜行事。】 他看着自己的笔迹,又是半晌。 招手。 宫女提烛火而至。 秦王子楚卷起兽皮,一端缓缓插入烛芯。 火从苗,变成蛇。 吐着信子,猛猛上窜。 秦王子楚轻轻抛飞燃烧的兽皮,火焰浮空,照的他脸上忽明忽更明。 “叫太子来。”他在光明中说道。 中央王宫,成蟜宫,李一宫。 秦太子政在最近一月内,都宿在此宫。 宫中桌案上摆着烛灯,旁边则是座椅。 太子政坐在椅子上,翻看着秦国治国最根本的书——《商君书》。 他翻得很快,看的……看不进去。 他的父亲就要死了,他哪里看得进去书呢? 敲门声响起。 太子政有些恼怒地吼了一声: “进!” 一个非宦官打扮的男人进入,移步到太子政身前,未语先跪。 太子政皱眉: “赵高,你犯甚事了?” 赵高磕头,双手颤抖着,递上一片竹简: “太子,小人” 太子政双目大亮,不等赵高说完就抢过竹简,完全没听到赵高后续所言。 他拿着竹简,凑在烛火下观看: 【我相信兄长,兄长相信我吗?】 第236章八百里秦山,拦得住四十万大军,拦不住一竖子 第236章八百里秦山,拦得住四十万大军,拦不住一竖子 咸阳宫,前殿。“王上,太子不在王宫。”宦官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都打着哆嗦。 高台上的王位上,闭目养神的秦王子楚“嗯”了一声: “去找。” “唯!”额头淌汗的宦官立刻应声。 捡回一条命的他快速倒退着走出宫殿,跑向宫殿外。 秦王子楚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闷热。 解开内里穿的小衣,赤裸着胸膛,还是觉得热。 他索性把衣衫都脱掉,光着膀子坐在王位上,感觉舒服了许多。 坐了一会,热! 他丢掉了屁股底下的冕服。 又坐了一会,还是热! 他丢掉了王位上面的兽皮。 裸露在外的瘦削身体肉眼可见得泛红,上面浮起一层细密汗珠。 他皱紧眉头,干呕了一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宫殿内的宫女、宦官喧杂一片。 有人上前搀扶秦王子楚,有人跑向宫殿门去高喊请太医令大人。 秦王子楚双臂分别架在两个宦官脖子上。 他低着头,大口呼吸。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越来越快,像是决战战场上的战鼓。 “传太子……”他费力地说着。 话没说完,双臂卸了力,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上晕倒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扶着秦王子楚的两个宦官大喊。 他们的脖子上全是汗,像是有人对着他们的后颈泼了一盆水。 少数是他们自生的,多数是秦王子楚的。 秦王子楚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寝宫的床上。 他睁开双眸,初始有些迷茫。 片刻后,视线对焦,精光重绽放在这位王者眼眸中。 “太子呢?”他侧头,问床尾站立的宦官。 话刚出口,就眯起眼眸。 他的床高两尺六寸。 宦官站在床边,他能看到宦官膝盖。 而今天这个低着头站着的宦官,膝盖在床沿之下。 他目向上移,目测此人身高在六尺余,根本不符合宦官七尺的选拔标准。 “宫中没有这么矮的宦官,你是谁的人?”秦王子楚怒喊,目如寒冰。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足以让前堂的宦官、宫女听到。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人来……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秦王子楚心下一沉。 没想到刺客不是混进来的。 而是控制住了自己寝宫,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若要杀寡人,寡人未醒的时候,他们有的是机会。] [既然寡人未死,那便是有他求……] 他尽力运转混沌的大脑,冷哼一声: “说吧,尔等想要作甚?” 宦官缓缓抬头,一张残留几分稚嫩的面孔出现在秦王子楚眼前: “父亲。 “被逼宫的滋味,不好受吧?” 秦国长安君,公子成蟜。 秦王子楚瞳孔睁到最大。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 以他对次子的了解,次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他的成蟜要是可以拿着嬴白的头回来。 就不会在先王死的那一夜,在静泉宫,在先王梓宫前大声质问他。 “是梦!”他说着话,伸手去抓次子。 身穿宦官服饰的嬴成蟜上前一步,抬胳膊,送到父亲手上。 秦王子楚抓到了,本就跳动剧烈的心跳的更快了。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一把将嬴成蟜拽进怀中。 他紧抱着嬴成蟜,泪水肆意流下,哽咽着道: “寡人虽然生不能见我儿,但能于梦中相见,也算得偿夙愿。 “老天终究待我秦子楚不薄,还能让我再见到我儿一面……” 他尽述对次子的担忧、思念。 言辞之恳切,情感之真挚,能让石人落泪。 他紧紧抱着嬴成蟜,像是要把次子揉进自己的身体。 嬴成蟜趴在父亲怀中静静听着。 直到父亲说完。 他轻轻拍拍父亲后背,轻声道: “虽然知道阿父是装的,但我就当真的好了,我很欢喜。” “这……”秦王子楚呆立一瞬。 双手抓着次子双臂,拽起,摆在自己面前,泪水再次横流。 他抬手,手颤抖着,落在嬴成蟜脸上。 “竟不是梦,竟真是我儿……”他的嘴唇也在颤抖:“我儿,你何时回来的?” “阿父是想问,我怎么回来的吧?”嬴成蟜眼圈泛红,笑着道:“八百里秦山,能拦住四十万大军,拦不住一个竖子。” 函谷关,秦国东大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函谷关周围是八百里秦山。 列国想要攻伐居中原最西的秦国,函谷关是唯一的一条道路。 嬴成蟜不想攻打秦国,他只想进咸阳。 八百里秦山,大军不能通行。 他和盖聂两个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将八百里秦山踩在脚下。 未经关卡,而至咸阳。 秦王子楚猛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脑子都为之清醒了不少。 他并没有遗漏翻山这一条入秦道路,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战国的山可不似现代,处处布满人的足迹。 有山就有林,有林就有野兽。 战国的山,是野兽的天下。 除了常年在山林定居的隐士,和那些以捕猎为生的老猎人,还有那些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 没有几多人会在山中。 走山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山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什么能喝,什么不能喝。 什么时候生火不会引来猛兽,晚上睡觉如何取暖…… 这些都是问题。 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就算有人保护,想要从八百里秦山翻进来还是没甚希望。 他的次子太小了。 秦王子楚仔细打量次子。 看到了次子脸上的树枝划痕,还有不知擦到什么地方的擦伤…… 他无名火起: “你回来作甚?你明知道你回来就会出乱子!吕不韦就等着你回来呢! “非要回来,拿着嬴白的头回来便是! “你既然不想争王位,那么在意国内的贤名作甚? “翻八百里秦山回来,出乎寡人所料,你很骄傲吗? “啊?!” 嬴成蟜眼眶微红,静静地,笑着,看父亲发飙。 待父亲训斥完。 “阿父,你一直伪装自己,伪装的太久了。以致于,我分不清现在的你是真是假。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嬴成蟜擦擦眼睛。 秦王子楚怔了一下。其他人说这些话,他只当笑话,便是他的王后姬窈窕也是如此。 但他的次子说,他笑不出来。 他的次子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祖祠内,想要扫下先君牌位保父亲的太子之位。 静泉宫,为先王大父,骂为秦王的父亲。 函谷关,只要割下一个死人脑袋就能入关,却甘愿翻越八百里秦山…… 秦王子楚深深吸气,深深呼气。 眼下光景,他哪里有想这些乱七八糟事的时间? 次子入咸阳,他的那位敬重有加的相邦,就该有动作了。 他板起脸,拿出父亲、秦王的威严: “你怎么进的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父亲不必担心。”一直等候的太子政,从寝宫前堂走入后室,沉声道:“是我接成蟜进来的,相邦无事。” “你?”秦王子楚转头视之:“你何以知晓这竖子回来了呢?你俩心有灵犀吗?谁给你传的话?” “这些时日,政一直宿在李一宫,就是在等弟回来。”太子政很沉静。 他的弟离开咸阳三年。 宫中还能为其弟所用的人,如果还有,那一定是在以其弟名命名的宫殿群——成蟜宫。 “你是怎么知道你弟将回?”秦王子楚面上丝毫不见缓和:“寡人病情,秦国都没几个人知道,消息一直锁在咸阳。你弟远在齐国临淄,你怎么知道你弟知道寡人病重会回国?你怎么知道你弟这几日回来,还能特意在李一宫等他?” “自然是师长所说。”太子政回答得很自然。 秦王子楚眼角有怒色显现: “寡人甚是提防吕不韦,唯恐他在你继位时生乱。 “你却将成蟜接进宫,给了他名正言顺的生乱借口。 “竖子!被人利用,尚不自知! “看看你办的蠢事!你这些年都学了甚! “这几日你继续在李一宫待着!希望能瞒过你那好师长耳目!” 太子政不这么认为,静静陈述: “政知道自己被利用,但那又如何呢? “师长在利用政,政何尝不是在利用师长呢? “师长不言,我又怎能知晓成蟜要回来了呢? “我接到成蟜,只要成蟜不现身,师长又哪里来的借口生事呢?” 太子政走到床前,蹲下身,握住秦王子楚的手,认真道: “父王,儿臣不会再去李一宫。 “儿臣就是要让师长知道,成蟜已经回来了。 “儿臣倒要看看,成蟜不现身,不为王。 “他一个人,想作甚,能作甚。 “父王既然选儿臣为王,秦国就是我嬴政的秦国,不是师长的秦国。” 秦王子楚:“……” 年岁在鼎盛之年,却将要走到尽头的秦王子楚冷着一张脸。 面对长子,指着次子,道: “这竖子若是跑出去呢?” “我相信成蟜。”嬴政声音肯定。 “万一呢?”秦王子楚不依不饶,非要追问:“万一他跑出去了呢?万一他就非要与你争这个王位呢?” 嬴政看看弟,视线又挪到父王身上。 “那就争争看好了。”已是青年的太子政,眉宇间生出傲意:“我当了四年太子,弟离开咸阳四年。如此,若我仍然争不过弟,怎配为王?” 秦王子楚又一次发怔。 总是忙于政事,忙于权术。 见长子都是授课,检查功课的他。 才发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太子,已经长大了,像是一个王了。 “成蟜。”秦王子楚扭头看着次子,正色道:“你想为王,坐王位乎?寡人还活着,最后可以给你一次与你兄公平竞争的机会。” 嬴成蟜分不清父亲真实想法。 他的母亲就是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除了是他的父亲,还是王。 但好在,这个问题不管其父做何种考量,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少年摇摇头: “我不想为王,这个位子我不坐。” 拍拍兄长肩膀: “我兄坐到底。” 秦王子楚看看站着的次子,看看蹲着的长子,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板着的脸也随着心境平和,吁了一口气。 脸上犹有泪水痕迹的他嘴角勾起: “看来,是寡人多事了。 “寡人本以为走的仓促,却没想到,你们两个竖子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一手抓着次子的手,一手抓着长子的手,将两个儿子的手握在一起: “寡人不管你们日后如何相处。 “你们是兄友弟恭,还是致兄弟于死地,寡人都看不到了。 “寡人只要你们记住。 “不要辜负历代先君的奉献,不要忘记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 “天下,只能有一个国家。 “秦国。” 二子应声。 秦王子楚心一松,精神一懈,倦意上涌: “成蟜陪着寡人。 “太子……等寡人醒了再唤你,去吧。” 秦王子楚缓缓躺下,闭上眼睛。 太子政给弟打了一个照看好父亲的眼色,擦着泪水走出寝宫。 嬴成蟜冲兄长摆摆手,坐在了父王床边,沉声道: “阿父是瘿气急症,表现为大量出汗……阿父你别硬撑着,你得多加休息。你安心睡觉,我在这里。” 秦王子楚对抗着睡意,闭着眼睛道: “不睡。 “要不了几日,寡人就长睡不醒了,在乎这一个半时辰? “你大父病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寡人好容易病了,也享受一下你大父的待遇。” 嬴成蟜静默一下: “好,那就不睡。” 秦王子楚“嗯”了一声,语气不善: “你啊,从小就有主意,类你母。 “寡人不为王时,为了为王,听你阿母的。 “寡人当了王,不用听你阿母的了,又要听你的。 “你说说,为甚非要治水? “你这一个治水,让寡人什么都做不了。 “你大父只想着享乐,不想着治国,玩了个痛快。 “寡人殚精竭虑,只想着治国。 “乐是一点都不敢享,生怕沉迷其中,走了歧路。 “呵。 “现在想来,寡人还不如和你大父一样去享乐。 “寡人为王,除了灭东周国,能写进史书的事是一件也没有了,甚都没做。 “李冰、郑国都没治完水,这功劳最终还要落在你兄长身上。 “寡人比你大父辛苦无数。 “身后之名,却比你大父强不了多少。 “我听说你现在被叫嬴子。 “当子了,应该很能讲理吧? “来来来,你与寡人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理? “寡人为王这三年,到底寡人是王,还是你这竖子是王?” 第237章各有私心的五国伐秦,诡异的战争 第237章各有私心的五国伐秦,诡异的战争“秦国只有一个王,秦王子楚。”嬴成蟜直呼父亲名。 叫稷下学院的淳于越、孔家的孔斌等人看见,当面就要恼火训斥。 秦王子楚呵呵轻笑,很是欢喜的样子。 秦国不信儒学。 “是啊,寡人是王,寡人是唯一的王。”秦王子楚呢喃着:“秦国之事,寡人一言定之,不要怪你兄……” “父亲说了什么?”嬴成蟜俯身询问。 秦王子楚最后一句话声音太轻,他没有听到。 嬴成蟜听到了细微的鼾声。 秦王子楚睡着了。 嬴成蟜将玄鸟绸被向上拉扯一些,拉到父亲脖领,掖入肩膀。 父亲肩膀很硌人。 衣服下面好像没有肉,全是骨头。 嬴成蟜坐着,沉默着。 从他出生开始,印象中,父亲一直很瘦。 这次回来,是最瘦的一次。 哀伤的少年没有闲心去想那句没听清的话。 于是,数月之后,麃公死了。 秦王子楚二年,三月、四月。 这两个月,秦军战事不断。 先破韩,再伐赵。 二十万秦军在主将麃公,副将蒙骜、王陵、杨端和、桓齮(yi三声)的指挥下。 战无不胜,打的酣畅淋漓。 活下来的秦国士卒,参加过战争的老兵看着手里拎着的脑袋都笑开了花,就甭提那些连最低爵位公士都不是的新兵了。 自从闪灭东周国以后,秦国别说没有波澜壮阔的大战事,就连一营士卒的小摩擦都没有。 齐国没有战事,齐人欢喜庆祝。 秦国没有战事,秦人都憋坏了。 秦国的军功爵,是一个实打实能改变命运的神器。 只要一想到上阵杀敌能加官进爵,穿绫罗绸缎、住高门大户、吃肉。 秦人就热血沸腾,脑袋上呼呼冒蒸汽。 虽说做农事也可以加官进爵,但哪有兵事来的快? 务农一年,功劳不足以进为第一等爵的公士。 但上战场杀了一个甲士,立刻就脱离民之身份,成为有爵之人——公士。 上战场的秦人,鲜少有退缩的。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场战争死上万人,我杀一个都杀不了? 几乎所有秦人都是这么想的。 很少有秦人会想到,他能杀敌人,敌人也能杀他。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不,秦人并不认为自己幸运,只是认为自己杀人后还能活下来是理所当然。 他们家乡那些参加过战争,在他们当地有着极高名望的老兵,每个都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老兵们不会说自己死了多少战友,只会说自己在战场上有多么英勇,说自己这个有爵之人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穿的什么。 这不是因为秦国对宣传有要求,而是他们各自的虚荣心。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人性如此。 杀良冒功,也是人性。 秦国纪律严明,秦军纪律严明。 但这严明不体现在杀良冒功上。 杀死一个甲士,就是杀死一个披甲的敌军。 割下其脑袋带回来,这就是实打实的军功。 但甲士的脑袋不披甲。 秦军攻列国,杀列国百姓,割其头带回,谎称是甲士之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检查之人发现了,人头不做数,就完了。 但总有检查之人没发现的,那这颗良人头,就也变成了实打实的功勋。 抓到没有额外处罚,抓不到就是赚到。 因此,秦军极为嗜杀。 所到之处,老人、稚童、女人这些顶着看一眼就知道不合格人头的人,或许能留有一条生路。 男人,杀。 秦军如蝗虫过境一般,在临近的韩、赵,扫荡了两个月。 杀人数,登记为军功的近两万。 没登记的,不会少于登记的。 时间来到五月。 在秦军大肆进攻两月后。 赵、燕、魏、韩、楚,决定合纵,组成五国联军共同伐秦。 联军主将,赵王丹推举伐燕气势如虹、立下奇功的乐乘。 燕王喜不喜,拒之。 乐乘带着赵军,刚把他的燕国揍了一个灰头土脸、颜面无存。 转头就要统领他燕国的士兵,想什么呢? 燕王喜以若强要乐乘为将军,燕人军心不稳这个正当理由,强硬拒绝了赵王丹的提议。 赵王丹心有不忿,但为了大局也只能忍心——秦军现在攻打的是赵国,不是燕国。 赵王丹主动提出,由燕将剧辛作为联军主将。 剧辛是赵人,是跟着赵武灵王南征北战过的名将。 剧辛领兵,赵王丹是认可的。 但,燕王喜又给拒绝了,以剧辛年老不善久战为由。 赵王丹气够呛。 剧辛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守了聊城一年,你管这叫不善久战? 赵王丹是真搞不懂。 燕王喜既然不愿意让赵将领燕兵,为什么还不愿意让燕将领燕兵,是人? 赵王丹不懂,魏王圉懂。 在燕王喜提出由能战善战的魏国出将军,统领五国联军的时候,魏王圉拒绝。 五国伐秦,能把秦一下子打死吗? 魏王圉以为不能。 那既然不能,这个联军主将就不能魏国来出,不能让秦国记恨上魏国。 燕王喜也是这么想的。 他被逼无奈,帮着赵国打秦就挺不乐意了。 赵国还要燕出主将领着联军去打,替赵国吸引秦国仇恨?想美事去吧! 真当他这个燕王蠢啊? 燕、魏打定主意不出主将,问题就到了最后一国——楚国。 韩……四国无视了韩的存在。 韩出主将,别说燕、赵、魏、楚不放心,就是韩国自己也不放心。 现在的韩人不是二百年前的古韩人。 要韩国出点主意行,要他们打仗,那还不如直接投降来的快。 楚国春申君黄歇,很重视这次机会。 楚国引领五国联军伐秦,虽然会招惹秦国仇恨,但也是短暂做了五国之主啊。 这就相当于是宗主国啊。 有了这个名义,日后想要做点什么事,不就有正当借口了吗? 危险和机遇是并存的。 但,黄歇如此想,楚国贵族不如此想。与楚王元同为芈姓,同出一脉为王族分支的屈氏、昭氏、景氏三大贵族,率领着项氏、陈氏等一干楚国贵族不睬黄歇。 想要一个统领五国联军去打秦国的将军,可以啊,你从你那些门客里找一个去呗。 你黄歇黄大人不是厉害吗? 不是能越过我们,以封地之名行强国之实吗? 不是和王上说我们阻碍了楚国发展吗? 那这么重要的事你还找我们这些腐朽贵族做甚啊?你自己就办了呗。 黄歇一个头两个大。 晓之以情。 楚国贵族和他没情面。 动之以理。 说秦国势大对楚国是极大威胁,不要忘了当初白起攻陷了旧都。 楚国贵族不以为然。 新郢歌舞升平,他们日日笙歌、快活自在,哪来的秦军?危言耸听!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诱之以利。 可以让出朝中左尹、右尹、司徒、司败……共七个官职,由贵族子弟担任。 楚国官职名称别树一帜,和列国不类。 黄歇让出的这七个官职,等同于其他国家的九卿,不可谓没有诚意。 以屈、景、昭三大贵族为首的楚国贵族依旧不干。 把黄歇这个非楚国贵族出身的贱民弄下去,楚国所有官职都是他们楚国贵族的。 黄歇好心让利。 但在楚国贵族看来,黄歇是抢走了本就该是他们的官职,甩回来和他们做交易。 一个贱民,真以为王上支持就能翻了天了? 黄歇无可奈何。 他手下不是没人,但赵、韩、魏、燕不信任。 你黄歇手下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四国凭什么将自己的军队交予你手下指挥? 你黄歇当伐秦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让你那个除了你没人知道的门客当将军,和让韩国出人有什么区别吗? 投了得了! 事情到这里,黄歇被逼入了死胡同。 楚国能让四国放心的将,全都是贵族,无一例外。 楚国不是秦国,将能从底层爬上来。 楚国的将,从出生那一刻就定好了。 王侯将相,皆有种也。 掌控楚国、位高权重的黄歇。 内政一言定之,外战求大父告大母也不好使。 因为此事,黄歇对太子犹更热切了。 太子犹是他的种。 他的种要为楚王。 到时候把这些贵族全都处理了! 他带着对楚国贵族的恨意去找楚王元,请楚王元强令楚国贵族出人。 戴绿帽而不自知,沉迷于给黄歇带娃的楚王元婉言拒绝了心腹。 楚王元嘴上说自己说话也不好使,实则是根本不想说这句话。 这事是楚国贵族对黄歇的一个反击。 他作为楚王,喜见乐之,哪里会阻止呢? 黄歇、楚国贵族对立,针锋相对,楚王元才能安心带娃。 齐国原王室吕氏,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了楚王元一家独大的结果。 楚王元、黄歇君臣相商三点,意见终于达成一致——还是请赵国派人。 点名,廉颇。 这问题在四国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赵国。 赵王丹自然是没有不愿之理。 秦军现在还在赵地驻扎呢。 联军主将是不是赵将,都不耽误秦国伐赵。 燕王喜不愿,凭什么燕军要让赵将领啊? 但在楚、韩、赵、魏,四国都同意的情况下,燕王喜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燕国、魏国、楚国都不出人,韩国不配出人,那这主将除了赵将还能是谁? 认是认了,但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月。 心中早就知道结果的燕王喜磨磨蹭蹭,故意拖延,让秦军再多揍赵国一段时日。 赵国越弱,燕国越有利。 燕王喜可没忘赵国打来的事。 等五国伐秦之后,燕国喜就准备伐赵,把这个仇报回来。 这一来二去,待廉颇领着五国三十万大军来与秦军对战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份。 联军从兵分两路。 一路由廉颇亲自统率,在赵地征战。 一路由楚国年轻将领项燕统率,在韩地征战。 不到半月。 赵、韩两国,失土尽复。 但,老将廉颇并不欢喜。 赵地秦军是自主撤退,而不是被他打回去的。 老将站在刚刚收复的新城城头上,望着遥远处秦军撤离的滚滚烟尘,满心疑惑。 秦军到底为什么直接放弃打下来的城池撤离呢? “将军神武!秦狗惧之,竟不战而溃!”副将在老将身后吹捧,大拍马屁。 “放屁!你几时见到秦狗怕过?”老将痛骂一声,沉声道:“韩国那边甚光景,过去的人回来没有?是不是和老夫这里一个鸟样?” 韩国,成皋(gao一声)。 项燕站在城头上,也望着远处消失的秦军。 今年二十一岁的年轻将领摸着光滑下巴,啧啧有声: “这就是对我国有巨大危害的秦国吗?实在是不怎么样啊。” 他提高声音,大喝一声: “此地管事的何在?” 成皋县令樗(chu一声)栎(li四声)上前,恭敬低头应声。 项燕大大抻了个懒腰,摇晃着脖子道: “去去去,给兄弟们安排酒菜,美人……” 这个要求在项燕看来,极为合理。 我替你们韩国打仗,吃你们点美食,喝你们点美酒,玩你们点美人,怎么了? 天经地义! 樗栎也认为这并不过分,这太正常了。 但是…… “将军,美人有,但酒菜……可能会不如将军所愿。”成皋县令苦笑着。 项燕平伸的两条手臂停在空中,转回首,不怒自威: “县令大人是瞧不上我这些兄弟吗?” 樗栎连连摇手,慌张道: “小人哪里敢?实在是城中没有粮了啊! “秦军攻占成皋后,就以成皋为中心,劫掠周边乡、村、郭的粮草送回秦国。 “不瞒将军说。 “不仅是城中不剩多少粮。 “方圆十里,可能都没有粮了啊。 “城中剩下的百姓,可能还要将军施舍一些粮食……” 年轻楚将有点懵。 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他的长辈们也没跟他说过会有这种事。 一个没有被屠杀的城,光复后不但不能给他的军队提供粮食,反而还要吃他的军粮。 “粮食好说,先把美人带上来,没看我这些兄弟们都饿坏了吗?”项燕指着周围眼睛冒绿光的亲兵说道。 樗栎内心哀叹一声,应“唯”,下去给这些楚军找女人去了。 他知道,那些被秦军施暴的女人们,将要再一次承受楚军暴行。 但他哀叹的不是韩国女人,而是自己。 他觉得,这个年轻的楚将,不会给他粮食。 第238章被排挤的王翦,杀敌数的惯例,太子政初接政事 第238章被排挤的王翦,杀敌数的惯例,太子政初接政事成皋城响起了靡靡之音。 楚军上阵不是亲兄弟,集体向不美的韩国美人发起冲锋。 韩国美人在以一对战多名秦兵之后,又要对战楚兵。 她们不愿意。 她们没得选。 同样的声音,在韩国其他沦陷并光复的城池,一同响起。 比这更靡靡一些的声音,则是在赵国沦陷并光复的城池响起。 遭受了同样命运的赵国美人,比韩国美人积极的多。 在任侠之风大行的赵国。 在严重缺少男丁的赵国。 战争不再是男人专属,也有女人参与。 天性风流、多情的赵女们,将与联军战斗当成了另一处战场。 寻常战场,上去是为了杀人。 这个战场,上去是为了生人。 赵国未来,就在她们双腿之间。 造成这一切的秦军有序撤退,令行禁止,表现出了远远超越当下时代的组织性、纪律性。 秦军就像是一个战争机器。 每一个秦兵则是战争机器的一颗螺丝钉、一个轴承。 同样是扎营。 齐国军队的扎营,嬴成蟜看不下去。 赵国军队的扎营,嬴成蟜认为齐整。 但嬴成蟜要是看到秦军扎营,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齐整。 每个营帐之间的间隔都几乎一致,误差差不出三寸。 巡营士卒共有两批。 一是为了互相监督。 二是为了在一队巡营士卒交接时,营地之中依旧有人巡行,防止敌人趁着换防时期摸进来。 口令有明、暗两种。 巡行士卒执长剑。 只要在营帐外行走的人,哪怕是将,巡行士卒也可以问明令。 若是将说不出,巡行士卒可一剑斩之。 事后不但不会被处罚,还会被记为一甲士的军功。 这种军容,别说是当世。 就是嬴成蟜的前世,也没有几个国家军队能做到。 函谷关外八十里地,秦军营地。 蒙骜、桓齮等副将率领的秦军,在此和主将麃公率领的秦军主力汇合。 兵分数路的秦军在此驻扎,一批一批回归秦国,经函谷关回家。 副将交出军队后,不随着军队回国,尽皆留下。 待所有副将都到齐,主将麃公升大帐,召集诸将商议战事。 大帐中,将不足十。 个个都叫得出名字,是列国皆知的将领。 能和赵国比拼将领数量、质量的国家,只有秦国。 将领们个个笑开了花,露着一嘴大牙,没有一点紧张之色。 他们是来商议战事。 而当下的战事,就是合计军功。 仗,打完了。 “一个个都跟吃了蜜蜂屎一样,笑成这个鸟样!”麃公笑骂道,开地图炮。 诸将哈哈大笑。 只尊王令,性情谨慎的蒙骜指着麃公露出的大牙: “你这老鸟有甚脸说我们?你吃的最多!” “哈哈哈哈!”麃公不怒反喜,洋洋得意:“乃公是主将,尔等军功,合该有乃公一部分。没有乃公指挥,尔等哪里来的军功?” 正值当打之年的秦将桓齮哼了一声,大声笑道: “麃公有指挥吗?怎么我没有接到军令?麃公是落下我了吗? “我从接手两万人后,所有的仗可都是自己打的,帐里哪个鸟人的仗是麃公代打的?” 更大声的欢笑中,混杂着“放屁”、“没有”、“他会打个屁的仗”等声音。 老将麃公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佯装恼怒地猛一挥手: “笑个屁啊!乃公给你们兵不是指挥啊? “这场仗,谁上都有军功,对不对啊? “是乃公,选择了你们这几个鸟人,把军功喂到你们嘴边!” 老将手指头挨个点着秦将: “你们这些鸟人,回去之后不拿几坛好酒送到本将军的府上,乃公把你们家砸了!” 大帐中又起喧闹,诸将夸浮了好一阵。 老秦人从不饶舌,战后另算。 近半个时辰后,诸将开始报自己率领的军队斩获了多少人头,军功有几多。 营帐中,有一个书记官,将诸将所报军功一一记录在了竹简上。 待诸将都报完,主将麃公狐疑的视线落在了新晋年轻将领王翦身上。 这位曾经论战无双、名噪一时的武将,打仗很猛,办事……有点差劲啊。 “王翦。”老将拿着竹简,摇晃两下:“你的粮草和其他人差不多,人却只杀了三百?” 资历尚浅的王翦苦笑着应了一声。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其他将领的杀敌数怎么那么高。 麃公扫了一眼不以为然、无所事事的诸将,神情有些不善: “没有人告诉王翦吗?” 秦将樊於期是个猛男,脸上的胡子像是长了草,膘肥体壮。 闻言,瓮声瓮气地道: “二公子的人,我们哪里敢多嘴?” 麃公眉宇积蕴怒气,张嘴就要开骂。 话到嘴边,以暴躁脾气著称的老将硬生生憋回去了。 这不能怪诸将。 身为武将阵营的一员,老将非常理解诸将想法。 公子成蟜提出治水一事,让秦国武将阵营同仇敌忾。 秦将上升渠道只有一个,那就是打仗。 打仗需要人,需要粮。 治水也需要人,也需要粮。 两者相冲。 嬴成蟜以一己之力,断送了秦国武将数年前路。 治水要治多少年,秦将就要原地不动等多少年。 老将对公子成蟜有滤镜。 且年事已高,对军功看的没有年轻时那么重,不会埋怨公子成蟜。 但他没资格替诸将原谅公子成蟜。 身为四公之一,老将立足点要在武将一方。 不能背叛自己的阵营,要维护好和其他武将的关系。 就像这场必胜的仗一样。 老将本可以一人独吞战功,却故意将战功分给了其他秦将。 武将在政治嗅觉上确实差文臣远甚,但绝对不是文臣所说的没脑子。 “王翦留下,剩下人都滚。”老将有气无力地道。 诸将散去,独留王翦一人。 老将招呼王翦上前,拍着王翦肩膀道: “你小子是二公子从蓝田大营选出来的,天生就是二公子的人。 “没有二公子,你当不上将。 “现在因为二公子受点委屈,可别跟个女人似的记恨在心。”王翦摇摇头,挺直身躯,面现一丝傲意与不屈: “翦从一介小卒爬上来,这些有家世背景的鸟人瞧不上我,我并不意外。 “今天这场仗,谁打都能赢,他们看不出我王翦的厉害,仗着军功孤立我。 “以后他们就知道。 “他们能打赢的仗,我王翦能打赢。 “他们打不赢的仗,我王翦还是能打赢! “军队首论战功。 “人脉、背景在实打实的战功面前,算个屁!” 麃公微微张嘴,有些愕然。 呆了一会,大笑着猛拍王翦肩膀: “小子不错,就是这个理! “管你是谁的人? “打成武安君那样,谁也不敢对你不敬!” 他喜欢这个小子,有冲劲。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说句话都要再三思考的人,麃公瞧不上了。 点名蒙骜、蒙武两父子。 “来,老夫和你说说这军队中的事。”麃公拉着王翦到桌案前。 老将指着诸将所报军功的竹简,道: “你看看,这上面除了你报的杀敌三百以外,樊於期报的杀敌数最少,两千八。 “樊於期打下的城没你的好,粮食也没有你的多,为甚杀敌数快要十倍于你了?” 王翦眼神凝重起来,面色严肃。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心中已经有所猜想。 但这个猜想,他觉得有些太疯狂了。 “这两千八百人……真的都是甲士吗?”王翦迟疑着说道。 哪来那么多的披甲士卒啊? 麃公赞许地看了王翦一眼: “脑袋转的很快,不愧是二公子的人。” 手指点在竹简上的两千八百人上,敲打两下: “没错,你说对了。 “若你报上来的都是甲士,以你杀敌数为准,樊於期这里面可能甲士不足三百。 “余下的两千五百人,可能是运送辎重的劳役,也可能是民。” “怎可如此?”王翦有些激动:“这不是杀良冒功吗?怎可如此干呢?” 麃公嗤笑: “大家都这么干。” “这……王上知道吗?” “你小子第一仗不就是跟着王上打的,还立下先登之功吗?王上亲自领过兵打仗,你说王上知不知道?” “那王上不管吗?” “不管。” “为甚?” “老夫怎么知道?你有胆去亲自问问王上。” “……” 麃公摆摆手: “我们是武将,不想这些鸟事! “朝堂不管,我们就这么干,管他甚原因。” 老将执笔,将王翦报上的“三百”中的“百”一笔勾销,填上了“千”。 老将拿着笔,笑道: “这样才对啊。 “你手下那些小子们能多个两千公士,你小子的爵位也能上一等,这就叫两全其美。” 王翦不语,总觉得这样不好。 老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打在王翦脑壳上: “你麾下那些小子背井离乡,跟着你把命豁出去,为了不就是吃顿饱饭,不当民吗? “他们为国舍命,不该得到奖赏吗? “朝堂不管,王上不管,你管个鸟啊你!” 老将指着王翦鼻子,冷笑道: “别以为打仗都是跟这一次一样,提着两条腿上战场捡军功。 “长平之战、邯郸之战,死的人以十万计。 “每个人闭上眼睛,都不敢保证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士卒做梦都是打仗,会产生敌人打进来的幻觉。 “你现在不给他们争军功,不让他们知道跟着你能升官发财进爵。 “到那时候,你就等着兵变吧你! “除非你有武安君的本事,能靠真的杀敌数带着他们加官进爵!有杀俘也能镇住列国的底气!” 王翦憋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老将挥手打断: “乃公不想听你饶舌,大话谁都会说。 “想要证明,就拿军功证明,别丢二公子的脸!” 敲击新写上的“三千”: “在你没证明之前,下次就这么报。” 王翦沉默,随后点头。 老将神色缓和,又道: “你如实报,没有人会记你的好。 “士兵们不会拥护你,王上会以为你无能。” “王翦明白。”王翦看着竹简上诸将报的杀敌数,在心中算了一下,犹豫说道:“将军,这杀敌数比我们遇到的敌军都要多了吧……” 老将有些恼怒: “你管这鸟事作甚?!” 王翦辩解: “我是认为这数太假了,会被查出来。” 老将不以为然: “肯定会被查出来……我们报上去的不作数,朝堂还要核准。 “查出来就查出来啊,处罚不过是罚没查出来的虚报人头罢了,又不影响其他。 “你报三百,就只是三百。 “报三千,至少也有一千。” 王翦点了点头,更迷惑了。 朝堂既然知道杀良冒功这件事,为什么一直不管呢? 八日后。 秦国,咸阳,丞相府。 吕不韦和太子政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张大案。 这张大案承载过秦国近乎所有奏章,秦国近些年所有大事的起步近乎都在这里。 今日,这张大案承载的是兵事。 太子政阅读着军队报上来的军功,诧异道: “这次杀了赵国两万三吗?那赵国还有几个能打仗的男人?直接灭之可乎?” 太子政生在赵国,在赵国长到九岁。 完全经历了在长平之战后,赵国最艰难的那几年,对赵国军队数目极为敏感。 吕不韦皱眉。 太子的杀心太重了,继承了自秦孝公以来,秦国一脉相承的霸道。 而不是吕不韦一直倡导、教授的王道。 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吕不韦道: “哪里有那么多的甲士? “按照秦国惯例,这杀敌数中,实数只在一成到两成之间。 “余下的,都是良人罢了。” “杀良冒功?”太子政脱口而出,面上渐渐带上愤怒:“他们怎敢如此欺人!不怕秦律乎?” 吕不韦观察着太子政神色,听着太子政言语,越发失望了。 太子政愤怒的点在于被欺骗,而不是各国的无辜百姓被杀害。 秦王要当天下的王,就应该爱天下的人。 秦相低头: “说不上欺骗,王上对此是知情的,历代秦君皆知。 “秦律……没有对此的处罚。” “历代秦君皆知晓,秦律却没有对此的处罚。”太子政一下子沉静下来,察觉到这其中有隐情:“这似乎是在鼓励我军杀人啊……” 第239章他该称我一声仲父 第239章他该称我一声仲父吕不韦低首掩目,似乎在考教太子政: “军功乃是民之晋升根本,是我国强国之根基。 “民需要军功,将需要军功。 “除了王,我国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需要军功。 “我能坐到相邦之位,除了王上信任,最重要的就是引领了灭东周国之战。 “彻查军功,将会招致重大灾祸。 “到时民不奋勇,将不搏命。 “我国会沦为和其他国家一样的命运,重回到商君变法之前。 “再严重一些,可能会逼得百姓造反。 “如此多的害处,谁都承受不起。 “我国坐实杀良冒功不理,明显是迫不得已之举。 “太子为何会说出此举是鼓励杀戮呢?” 太子政没有察觉到异常,师长经常如此考教他。 吕不韦的语气,和在观政勤学殿授课时没甚两样。 嬴政陷入深思,一边想,一边说。 因为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大多数想法都是第一次在脑海中生成,所以讲话很慢: “师长所言,或许是诸多原因之一,但一定不会是决定原因。 “纵容杀良冒功,实际上,就是在用国库钱粮、国家官爵,为这些士卒的贪心付账。 “损国以肥民,这与商君提倡的弱民强国背道而驰。 “国家要强盛,民就需要愚、贫、弱、疲。 “民愚,就不会思索,易被控制。 “民贫,衣食得不到满足,就只会想着衣食。 “民弱,就不得不接受国家安排。 “民疲,完成国家安排后会耗尽他们所有精力,他们没有多余精力去做其他的事。国家在得到了最大限度收益的同时,维护了国家稳定。 “是以,虽然看似纵容杀良冒功是无奈之举,但实则不纵容也并不会出事。 “百姓要反,早在二百年前就反了,不会等到今天。 “我国现在成为天下霸主,就证明我国百姓已经习惯了秦律,习惯了商君之法。 “民,有一条活路就不会反。 “哪里会出现严查军功,而不满造反的情形呢? “他们没这个智、没这个心、没这个精力、没这个勇气。 “纵观古今,夏代虞,商代夏,周代商,以致今日。 “向来都是贵族争斗,没有百姓反抗。 “百姓身影,都在贵族麾下,何时站到台上过? “若说是怕贵族……呵。” 年纪虽轻,威势却越重的嬴政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师长身上: “我国最大的刑案,是师长办的。 “第二大刑案,可就是商君所办。 “草滩七八百人头,尽皆来自秦贵族。 “先祖孝公若是怕贵族谋反,商君就变不得法,秦国早就亡了。” 吕不韦面色如常,心却有些不稳。 当初他一日刑杀两千人,正是为了嬴政被刺杀一事。 嬴政如此说,是在借机敲打他吗? 让他吕不韦不要忘记当初态度。 告诫他吕不韦权势再大,终究只是臣,不是君。 这种感觉,又是像极了王上…… 说出此话的嬴政仿若只是顺嘴一提,后面的话再不提此事: “因此,政以为。 “国家坐视杀良冒功不管,是因为杀良冒功这件事本身就是利于国。 “杀人,本身就利于国,对吗?” 嬴政目光灼灼,等待师长回应。 这一刻,又像是观政勤学殿自发学习的公子政,而不是即将继位的王了。 吕不韦心中凛然。 他的目光常年落在远在齐国的二公子身上。 不知不觉间,他眼前的太子政已是长大了。 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可以自如切换状态,既能施恩又能下威的君王了。 秦君,虎狼之君,一脉相承。 心有远大抱负的秦相脸上浮现赞许之情,点点头,鼓励道: “说下去。” 嬴政应了一声在吕不韦耳中有些刺耳的“诺”,继续说道: “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致使赵国一蹶不振至此。 “我本以为这是白起嗜杀,是个例。 “但现在来看,似乎我国早就有此风,只是没有白起明目张胆罢了。 “我国军功按人头计算,有核查之人。 “那么杀良冒功中的良,肯定不能是老人、女人、孩童这些一眼看上去就不作数的人。 “这三类人都不能为卒,哪可能是甲人? “那么,这个良就只有成年男人一种可能了。 “杀死能够参军,做重活的男人。 “留下不能参军、体力差的老人、女人、孩童。 “将他国能够种粮打仗的人杀死,留下吃粮不能打仗的人。 “以此方式,暗中削弱他国。” 吕不韦轻轻鼓掌: “彩。 “太子所言,切中要害,一针见血。 “那太子以为,这种作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秦相眼神幽暗、深邃。 太子政的学业归他所管,他清楚地知晓太子学的都是什么。 但虽然他心中早有定数,却依旧有些不甘心。 他要通过这个问题,再一次探求,太子政的执政理念到底是什么。 太子政为王,会给秦国百姓什么样的影响,会给天下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太子政有些不合时宜的振奋。 他经常被父王问政、考教,但这次不一样。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师长是在问询他的意见。 而他的意见,似乎能够真实影响事件进程。 模拟了无数次,终于来了实操。 太子政一脸正色,更加认真,不敢怠慢: “政以为是对的。 “国家承担多出来的军功成本,来换取士卒锐气、将领激情、他国积弱。 “这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 吕不韦口中上下牙齿轻咬在一起,微微用力。 下一瞬,不死心地笑着道: “太子就没有更改之举措吗?” 嬴政沉默片刻,慎重地道: “按理说,我国连遇大事,应该求稳不求变。 “政之才思,也不会高过这两百年来的谋士、先君。 “但既是师长当问,政便完全说出心中所想。 “此仅供师长参考,师长万不可因为政之身份,而直接拿来用于实际。” 吕不韦嘴角不自觉勾起,一脸期待地点点头。 太子政道: “我国有杀良冒功。 “那与之相对的,军功的确认是否也有缺漏。 “譬如,杀死了甲士的士卒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军功要如何计算呢?” 吕不韦心中一沉,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大方向就错了。他忍着不快,如实答道: “卒死,其军功由家中长子继之。” “我国有什么章目,能确定这军功会给到其长子呢?” “死亡士卒有要好之人,能为其记住,经官府核查后便能发放军功。” “战场上刀剑无眼,能活着已是万幸,哪会有人会为他人记着杀敌数呢?没有人记是不是就不发放了呢?军队中类似这样的事,应该还有许多吧?” “所以,太子想要做的事是……” “杀良冒功松管,军功下放严管。为国征战的人,理应得到他们应得的。” “具体做法呢?” “政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 “政现在是秦国的太子,将来会是秦国的王。王负责提要求,抉择。要求如何做到,是朝堂诸君之责。” 师徒两人同时静默下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太子政是说完了。 秦相吕不韦……他看到了比秦王子楚更霸道的秦君,秦王政。 若是秦王子楚在这里,一定不会如此言说。 而是会一脸谦逊地道: “寡人愚钝,此事,还要请先生多多费神了。” 吕不韦牙齿再次扣在了一起,轻轻用力。 若只是对他的态度不同,他心中有些不快,但却不会沉默不语。 这其中还表现出一个更大的问题。 太子政提出的军功下放严管,说是要保障为国奋战的百姓之利,但会造成的结果就是本就好战的秦人将会更为好战。 秦王子楚行霸道,想要以兵事一统天下。 而秦太子政,比秦王更甚! 太子政眼中看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民生,而是秦国战力不够! 吕不韦心中念头百转,突然开口: “长安君已经离开齐国快有一个月了,太子有听到长安君的情报吗?” 太子政眉毛上扬,瞳孔渐现凌厉之色: “师长此问,是想要作甚呢?” 吕不韦颇为僭越地回视着太子政,眼如深海,将太子正的锋芒尽数沉没: “此事,长安君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太子政身子微微前倾: “吾弟想法,与我一般。” “不见得吧。”吕不韦低眉,眯眼。 “就是如此。”嬴政稍加重音。 “臣明白了。”吕不韦收起竹简。 “师长欲如何处置?”嬴政追问。 “这就不是太子过问的事了。”吕不韦很是自然,自然到有些漫不经心:“王上早有指示。” 太子政心头微微恼火。 他已壮,将为王,吕不韦这话的意思却还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用父王来压他! “师长。”嬴政按住大案上卷起来的竹简,面色不愉:“真不能与我相说吗?” “不能。”吕不韦抽出竹简。 竹简抽的太快,以致于嬴政按在竹简上的手猛地砸到大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起于大案,终于吕不韦、太子心中。 嬴政霍然起身,怒目而视。 吕不韦自顾自批阅奏章,无视太子。 不知过了多久,相邦长史甘罗抱着竹简进入。 一入门,少年就体会到了异样的气氛,小脸有些微微发白。 原本顺畅的步伐变得蹒(pan二声)跚。 甘罗小心翼翼得把竹简放在吕不韦身侧,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声。 完成任务,少年蹑手蹑脚得就要离开。 “站住!”嬴政叫住少年,语气不善:“来、去,皆不行礼,言语,当相邦为无物乎?毫无规矩!” 少年脸色煞白: “罗之错!罗之错!” 转首冲着吕不韦行礼: “相邦大人,罗告退了。” 吕不韦摆摆手: “说了多少次,不需要这些虚礼,快下去吧。” 斜瞥一眼太子,低头,似是无意地道: “长安君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 嬴政愤然,甩袖离去。 少年甘罗瑟缩在一边。 待嬴政走后,才凑到吕不韦身边,道: “主君,这位是谁啊?” “太子。”吕不韦顿了一下:“将为王的太子。” 少年脸色大变,快要哭了: “我不是有意触怒太子,我只是” 吕不韦一脸温和,摸摸少年脑袋,笑着打断道: “与你无关,他是冲我发火。” “冲主君发火,主君怎还笑得出来。”少年仰着头,担忧地道:“主君虽然为王上所信任,但一朝君王一朝臣,还是不要触怒新君的好吧?” “王年少,不更事。”吕不韦继续笑着:“他呀,和你一样,还是个孩童呢。孩童,不多照看着点,就会闯祸生事呢。” “这不一样,你是我的主君,可他”甘罗焦急言语。 话说一半,又被吕不韦打断: “他该称我一声仲父。” 甘罗:“……” 少年望着一脸慈祥的主君,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夜。 秦王寝宫。 秦王子楚如今醒睡不按天时,按命。 昼夜不分,全看身心。 丑初二刻余,秦王子楚睁开双目。 视线中除了次子嬴成蟜,还多了长子嬴政。 只看长子脸色,秦王子楚就知道。 在他昏睡期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父王,今日”太子政话刚起了个头。 “蟜儿,你先出去。”秦王子楚侧目,话语有力:“你既然不为王,在寡人死前就不要听政事,让寡人安心去死。” “你要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嬴成蟜烦躁地道,起身就向外走:“我就在前堂。” 后室门关上。 秦王子楚伸出一只手臂。 太子政抓住父王手臂,扶着父王坐起身。 拿起两个枕头,垫在秦王子楚身后墙壁上。 秦王子楚靠在枕头上,心算了一下时间: “仗该打完了。 “让我儿失态的,就是此事吧。” “是,又不是。”太子政脸有隐怒,道出在相邦府的经历后,愤怒一拳锤在床上:“吕不韦欺我太甚!” 秦王子楚目光一凝: “你该称他为师长、先生,再不济,也该是相邦。 “你们有师徒之名,师徒之实。 “再愤怒,你也不能直呼其氏名! “有点城府!别让人一眼看清你在想什么!咳咳咳!” 许是言语太用力,秦子楚连声咳嗽。 太子政闷头应声,轻轻拍打父王后背。 秦王子楚缓了一会,垂下眼睑: “此事,确实是寡人与吕不韦共同相商过的,你最好不过问,这是为你好。 “寡人现在还是王,此事与你无关,明白吗?” “儿臣若执意想要知道呢。”太子政一脸偏执。 第240章杀了寡人,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第240章杀了寡人,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秦王子楚招手让太子政近前。 太子政照做。 秦王子楚一巴掌甩在太子政脸上,阴着脸,一字一句地道: “还想要知道吗?” 这一巴掌势沉力大,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打出来的。 嬴政被扇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脸上火辣辣的,让他想起了当初刮伤疤的经历。 他舔舐嘴角,头颅摆正: “要。” 秦王子楚半眯双眼,再次招手让长子近前。 长子不动: “父王若是想继续打,恕政不能从命。” 秦王子楚看上去有些愤怒,低声吼道: “若是你弟在此,一定会上前!他在被扇死之前都不会走!” 嬴政不卑不亢,态度冷淡: “吾弟平素行事稳中求胜,保守过头。 “然,一旦触碰其心中底线,便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不管不顾,激进到无智之境。 “父亲若认为吾弟性格适合为王,现在改立太子还来得及。 “吾绝不可能如吾弟一般,为了一腔情感而吃父王巴掌。” 秦王子楚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道: “你当寡人不敢?你是以为你之性格适合为王了? “若不是你弟不愿,你哪里能为王? “若不是你弟当初苦苦哀求,寡人根本不会从赵国接你母子回来!” 太子政很伤心,但面上却没有半点表现: “弟不愿,王上便换不了太子。 “我不愿,王上布局便不能成。 “既然政要为王是无可更改之事,为我国发展考虑,王上还是将所思所想所谋所划尽皆告知于政,以免政坏了王上之事。” 秦王子楚哈哈大笑。 似乎是怕声音太大引来次子,于是双手捂住了嘴巴。 瘦成竹竿一样的秦王子楚在床榻上笑的左右摇摆,像极了芦苇荡中一踩就夭折的芦苇。 太子政心头烦躁,按捺着性子。 等王上笑容渐歇,硬邦邦地道: “王上何故发笑。” 秦王子楚轻蔑道: “寡人笑你大话连篇,满嘴夸浮,你如何能与你弟相比呢? “你弟不为王,寡人无半点办法。 “你,坏寡人谋划,真是可笑至极啊。” 眉宇间浮上戏谑: “你前些日说能与你弟相争,寡人当面没有拆穿你,是给你留着颜面,你还当真以为争的过? “吕不韦能为了你弟意愿,违抗寡人这个王的意愿,不惜性命为你弟奔波。 “强改十年国策,治水关中。 “你连吕不韦都斗不过,拿什么与你弟争呢? “还妄图坏我谋划,呵,竖子真是自取其辱。 “寡人这就将战事前后原原本本告诉你,寡人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破坏。 “寡人病危,将薨。 “历来国家更换主君,都是一次考验。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齐国后太后死,燕、魏、楚皆伐之。 “齐国下场你见到了,连连丢城失地,求援都求到了我国来了。 “若是你弟继位为王,寡人毫不担心,一切照常就是了,列国不会来攻。 “但你弟不愿,继位的是你,寡人不放心。 “寡人恐怕六百年泱泱大秦毁于你手,逼不得已抽调治水人手,先下手为强,伐韩、赵。 “此战不为开疆扩土。 “为的是打掉韩、赵,临近的有生力量,掠夺粮食,逼迫列国在寡人还活着的时候合纵,拒敌于函谷关之外,迫退之。 “待寡人死后,赵、韩再伐秦,有心而无力。 “列国再想合纵来攻,难也。 “第一次合纵没有成功,第二次合纵几乎不可能就紧随其后到来,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太子政微微张口,正要回答。 但秦王子楚不给太子政留回答的时间,似乎根本就不想听长子回答,继续说道: “再往下,就是你这竖子想要知道的部分了,你可要听清了……” 一刻后,秦王子楚讲完,挑着眉毛挑衅道: “你知道了,又如何呢?要如何改之呢?” 嬴政近前一步,咬牙,沉声道: “父王,我不需要你如此做,我可以” 秦王子楚打断长子说话: “你可以个屁! “这些话,你不用和寡人说。 “你不是秦国的王吗?不是要坏寡人谋划吗?那你就去做,寡人等着看!” 凹陷眼瞳起杀意,泛凌厉: “你要做,就自己去做,不要拉上你弟。 “你若是将此事告诉你弟,寡人就将你母之名,放入殉葬名目。” 太子政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死死盯着父王双目。 想要通过这双眼睛,看到父王心底真实想法,看到父王是不是真的会要母后陪葬。 嬴政看不透。 就像他看吕不韦双目一样,看不透。 秦王、秦相。 不是他身边的赵高,不是曲意逢迎伺候他睡觉的赵高之母。 秦国这对王、相,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若是喜怒形于色,那大概率是他们故意为之,就是想要展示喜怒与人看。 “父王……”嬴政咬着牙,称呼从王上换回父王,试图唤醒秦王子楚的亲情:“当真如此绝情吗。” 秦王子楚双手捂着嘴,再次大笑。 笑弯了腰,笑得连声咳嗽,笑得鼻涕眼泪都一起冒出来。 “亲情?”他用荒诞口吻道,尾音高挑:“多么可笑的词啊。寡人是王啊!王,哪里有亲情呢?竖子看我秦国哪位先君重情重义啊?” 大拇指指自己,有力说道: “秦君,虎狼之君,刻薄寡恩。 “你若不信,把你弟叫进来,试试?” 一脸病态的秦王子楚病态地笑: “试试寡人到底会不会带赵姬一起死,哈哈哈哈哈!” 嬴政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连声招呼都不打,愤然离开了秦王寝宫后室。 秦王子楚看着长子背影,直到长子走出室门,笑容立收,一脸落寞。 抬手近目,这只手骨头嶙峋。 似乎揭下那层皮,就可直接见白骨,没有肉。 “寡人将死,活不了多久。 “政儿啊,你怎就不敢送寡人一程呢? “一切事,因寡人而起。 “杀了寡人,事情不就都解决了吗? “你的王位哪里有那么稳……你除了弟,还有一堆叔父、世父。 “我国继承,不只是父传子,还有兄传弟啊…… “你不杀寡人,就镇不住这些人。“你手上不愿沾寡人的血。 “那寡人这弑父之人,就再弑一次兄弟好了。” 五指并拢,握拳: “强秦第一。 “为强秦,不择手段。 “只要能强秦,人都可以不做。 “这是秦国历代先君的命,也是寡人的命。 “但,不是寡人之子的命! “一统天下之愿,必将终于寡人二子! “秦君之恶名,至寡人止,甚好……” 门有异动,次子嬴成蟜进入。 秦王子楚抬起头,一脸和煦。 “你和我兄说了什么,惹得我兄如此生气。”嬴成蟜语气有些不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兄长眼圈红红、满脸怒火地快步离去,都没有和他打个招呼。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秦王子楚指自己鼻子,苦笑道: “蟜儿啊,你就是如此对待一个将死之人的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都快死了,就算说两句不合时宜的话,你兄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你兄不体谅我,你也不体谅为父……” 说着话,秦王子楚眼圈就红了,抬手拭泪。 一边拭,一边偷瞄次子。 嬴成蟜难以板住脸,闷头坐到父亲身边,递上齐丝手帕: “我错了行了吧?” “认错就这个态度吗?对你将死的父亲。”秦王子楚接过齐丝手帕。 擦眼睛,手帕上湿了一片。 “好好好。”嬴成蟜高举双手,诚恳道:“对不起,父亲,是我的错。” “错哪了?” “不是,秦子楚你没完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 “这眼泪难道是假的吗?” “你流眼泪比我吐口水都快,想来就来,说没就没。” “唉,蟜儿,你对为父有很多误解啊……对了,嬴白尸体在哪里?”秦王子楚看似漫不经心地道。 嬴成蟜沉默片刻,低落道: “做了防腐处理,等你下棺,陪着你一起。” “谢谢。”秦王子楚真诚道。 “这是她的遗愿。”嬴成蟜轻吸一口气:“她自杀,是你指使的吗?” “是。”秦王子楚神色如常:“我告诉她,她若不能死在你的手上,就死在你的面前。” 嬴成蟜默然,女常侍临终遗言在脑海回响: “王令上……真的要我留在齐国……不要回秦吗……” “我是王上最信任的人……二公子没有骗我吗?” “王上说过,王令只能二公子一个人看……” “我信二公子,二公子是君子,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二公子,请拔刀吧。” 少年闭上双眼: “她早就知道是你要她死。 “怪不得……她说我贤德。” “要习惯。”秦王子楚拍拍次子肩膀,温声道:“人总是要死的,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八日后。 麃公回到咸阳。 按照王令,去相邦府找到吕不韦,交出虎符。 一路征战,极为劳累,本想着回府邸好好休息的老将在失去虎符的刹那。 “拿下!”秦相吕不韦持虎符走出房屋后,一声令下。 早已经埋伏好的秦兵从屏风后面,后室屋中,房屋墙后蜂拥而出。 粗看之下,便有三四十。 他们一拥而上。 麃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按倒在地,像是囚犯一样五花大绑。 被按在地上,像是一条大虫子的老将愤怒无比,屈辱无边。 他奋力挣扎着,怒吼连连: “放肆!混账!敢动乃公!找死!彼其母之!你们这些鸟人都他母不认识乃公嘛!啊!” 老将本以为能凭借自身威望喝退这些鸟人,却不想周围秦兵个个神情冷凝,没有一丝动摇。 在战场上刀口舔血的老将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麃公是暴躁,不是蠢,感知很是敏锐。 以他的履历,三五十个秦兵都不认识他的可能微乎其微。 “麃公不要叫了。”吕不韦矮身,蹲在麃公身前:“这些人都是我的门客,没有人跟着麃公打过仗。要对大名鼎鼎、扶持三代秦君的麃公动手,不韦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呢?” 老将费劲抬起头,绳索勒的他脖子生疼。 他怒瞪吕不韦,破口大骂: “吕不韦!你这鸟人有胆子就杀了乃公! “你杀不了乃公,乃公就斩了你的鸟头!” 吕不韦瘦削脸上满是阴沉: “不用麃公提醒,我也会杀了麃公的。” 本来暴怒的老将瞳孔骤缩,挣扎力度一下子小下来,很快完全消失。 老将直愣愣地盯着吕不韦的脸,沉声道: “你要造反吗?” 吕不韦双目直视着麃公双眼,头摇目不移: “麃公站错了队。” “原来是王上……”老将苍凉一笑:“老夫忠于王上,何时站队?站的是谁的队?” “公子成蟜。”吕不韦身子俯低:“不韦相信麃公,但王上不信。” 麃公哈哈大笑,满腔悲愤在相邦府回荡。 吕不韦心有不忍。 四公之中,麃公待公子成蟜最好,他真不想杀麃公。 他故意激怒太子政,死马权当活马医,想要看看太子政有没有什么办法救麃公。 但直到麃公回来,他依旧没有收到赦免麃公的王令。 “我国以法治国!”老将高昂着头,目有血色:“以何罪名杀我!谋反吗?” “不,以杀良人之罪名。”吕不韦一伸手。 旁边有人递上竹简。 吕不韦展开,放在麃公眼前。 麃公定睛一看,是他上报杀敌数目的竹简。 吕不韦指着上面的杀敌数,一字一顿: “你上报的杀敌数,总和是五万八千六百三十一名甲士。 “你交的人头数与人数完全符合,但是这些人头中有多少是真的甲士,你心中清楚。 “官府查明的甲士人数是九千七百名。 “剩下那些人头是从何而来,想必麃公心底最清楚,全是杀的他国百姓吧? “此战攻伐之前,王上就有言在先,绝对不可以杀害他国百姓。 “麃公,你是明知故犯啊。” 麃公怔怔出神,随后猛烈咆哮: “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听说过杀他国之人有罪也!” 第241章秦军变法,不想被次子刨出陵寝的秦王 第241章秦军变法,不想被次子刨出陵寝的秦王战功赫赫的麃公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秦国咸阳。 他没有战败死在敌人之手,死在了他最瞧不起的文官手中。 草滩刑场,麃公行刑那一日,太子政亲到争人。 秦相吕不韦问了三个问题: 可有王令? 可要枉法? 王和太子孰大? 太子政脸色铁青,再也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麃公人头落地。 鲜血喷了三尺高。 红彤彤的,好不鲜艳。 围观行刑百姓高声叫好,群情激奋。 他们知道麃公爵大官高,也知道麃公因为触犯秦律而死。 在秦国,贵族和他们一样。 触犯秦律,就要遭受惩处。 近两百年前,商鞅用徙木立信、草滩刑场七百贵族人头,立下了秦律的威信。 今日,吕不韦用秦国老将麃公的头告诉秦人。 任何人违背秦律,都要遭受惩处。 贵族百姓,一视同仁。 吕不韦望着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圆睁双目的麃公头。 他要等的公子成蟜没有出现,他有些失望。 难道公子成蟜,忘记了他们说好的大计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麃公的头还在滚动,吕不韦的眼睛也随之而动。 虽然公子成蟜没出现,但是太子政出现了。 太子政出面,没有救下麃公性命,这促成的就是他吕不韦的威名。 王将薨,太子年幼。 秦国他吕不韦不照看,谁照看呢? 麃公头停了,吕不韦的眼睛也停了。 听着百姓的欢呼声,吕不韦心中也有了一丝快慰。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句话,不该是一句空话…… “主君,这些百姓真是愚昧的很,令人生厌。”十岁的甘罗忽然出声,一脸嫌弃。 吕不韦身形有那么一瞬停滞,自然接道: “哦?此话怎讲啊?” 少年用瞧不上人的口吻说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麃公到底犯了何罪。 “他们欢呼,就是因为麃公比他们尊贵,与其他原因无关。 “今日麃公死,他们欢呼。 “来日有一个比麃公还要尊贵的人死,他们依旧会欢呼。” 吕不韦本想要训斥一番。 话到嘴边,心思忽然一动。 麃公已是快做到武将的顶点,朝中武将再没有地位高于麃公者。 那所谓的比麃公还要尊贵的人,除了王,不就是他这个文臣之首的相邦了吗? 吕不韦低首,望着自己的小门客。 发现甘罗始终不抬头看自己,似乎在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遂确定这句话确实是意有所指: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你是在提醒我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我和麃公一样都是臣,而不是君。 “且不要被百姓的表象迷惑。 “今日麃公死,咸阳百姓欢呼。来日我吕不韦死,他们照样会欢呼。 “对否?” 甘罗仰头,少年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 “罗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敢有教训主君之想,主君误会了啊!” 少年的表现,让吕不韦又一次想起了公子成蟜。 利用年龄优势,二公子要比甘罗擅长的多。 吕不韦指甘罗眼睛: “惊慌不只体现在脸上,还有眼睛。” 不顾甘罗脸色,吕不韦移开视线,视线放到了刑场周围兴奋高喊的百姓身上: “没有表象,哪有本质,表象就是本质。 “夜路走多了,总会变成鬼。” 被看穿的甘罗一脸虚心,道: “罗不懂主君意思。” 吕不韦嘴角勾起,道: “他们敢于为贵族的死而欢呼。 “欢呼的多了,就习惯了。 “当他们习惯了贵族死,那他们和贵族之间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甘罗苦笑着劝道: “麃公、百姓,在罗看来,都不足道。 “罗以为,主君该考虑的是太子。 “今日的太子,就是明日的秦王。 “主君虽然官至文臣之首相邦,爵至臣之巅峰,彻侯文信侯。 “但相邦不是秦臣吗?文信侯不是秦爵吗? “主君不该落太子之面,落未来秦王之面。 “在秦国,除了出身宗室的严君,有哪个权臣能够全身而退呢?” 十岁少年侃侃而谈,说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话。 咸阳神童有二。 一为公子成蟜,二为甘家子。 吕不韦摸摸甘罗脑袋,没有说话。 他从在秦国地位比百姓还要低的商人,做到了秦国相邦,做到了秦国文信侯。 不是为了成为贵族,而是要让天下没有贵贱之分,人人皆有出头日。 他做惯了贱买贵卖,做的够够的了。 很快,新的军队条例出现了: 【一、五人为一伍,以一伍为单位,在战场厮杀时互相监督指证。】 【五人中有人杀良冒功,且没有人检举揭发。】 【被查出来后五人连坐,罚没此前所有军功,没有军功则服徭役。】 【二、取敌方首级必须从喉咙以下斩首。】 【没有喉结,则为良人,罚没所有军功,无军功服徭役。】 【三、论功首级须公示三天。】 【三天的过程中,若是没有人举报,即为有效,反之则无效。】 【同时,秘密举报的人如果查实确是有假,则举报人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 【若是假举报,反坐,举报人的军功会归被举报人所有。】 【四、记录战场死亡人数。】 【报上来的人数比死亡人数还要多,主将枭首,副将去职革爵归为民。】 【……】 麃公尸身未冷,一连串新的军队条例就新鲜出炉,秦国一众武将尽皆炸翻了天。 这新出的军队条例,摆明了针对他们啊。 限制这么多,这让他们还怎么带军队?怎么打仗啊? 杨端和、樊於期、桓齮……这些正值当打之年的武将闹得气势汹汹。 但武将领导的四公却迟迟没有动作。 麃公人头落地,想要动作而不得。 另外三人蒙骜、王陵、王龁却也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四公,不,三公的沉默,让秦将熊熊怒火小了一半。 武将是莽,不是蠢。 秦国内部如火如荼,外部也是不消停。五国联军收复了赵、韩,所有失地后,向西攻秦。 占了便宜就想跑,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虽然秦国东门户是函谷关,但秦国东边领土边缘不是函谷关,而是黄河。 黄河以东大片土地,都为秦土。 随着秦军大规模撤回关内,函谷关外的秦土几乎不设防地呈现在五国联军面前。 五国联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 一路从黄河打到了函谷关,占据了函谷关外的所有秦土。 这些秦土不是一天打下来的,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失城丢地的情报不断送往咸阳,出现在吕不韦的桌案上。 吕不韦视而见之,却没有任何举措。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本来稍有些偃旗息鼓的武将们再一次闹腾起来,纷纷叫嚷着出征,一个又一个要求面君。 说吕不韦乃是卫国间人,专门来危害秦国的。 吕不韦每日都会受到刺杀。 短短四日,为吕不韦而死的门客便有二十六人之多。 但人数听来不多,但这可是在秦国都城咸阳,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 而且秦国的官府和家是一体的,吕不韦这个相邦夜晚就睡在相邦府。 章台街的相邦府是除了中宫以外,秦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比东、南、西、北的四个秦王宫都要安全。 但即便如此,依旧有刺客不分昼夜,连番不断入内行刺,可见秦国武将之猖狂。 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十一日,吕不韦受伤了。 十二日,许久没有露面,隐隐有病重将薨传闻的秦王子楚召开大朝会。 中宫,信宫,前殿。 相邦吕不韦负伤出席,坐于最前,胸膛上有血迹的白色绷带极为显眼。 满面红光,精神极佳的秦王子楚身穿玄鸟冕服,坐在王位上,雷霆震怒: “今日相邦能被刺客刺伤,来日寡人是不是会被刺客刺杀啊?啊!” 秦王子楚霍然起身,怒发冲冠,瞪着台下武将们咆哮道: “查!彻查!查到底!” 目光挪到廷尉身上,大喝道: “华阳不飞!” 廷尉起身,低头应道: “臣在。” “寡人给你七日,此事必须有一个结果!无论这些刺客背后是谁,一经查出,皆按秦律行事!” 华阳不飞大惊,没有失色已是他最大的努力。 按秦律行事,杀人者死,指使人杀人的人更要死! 老廷尉立刻感到背后武将们的目光要把他烧化了,嘴唇蠕动着不敢应声,视线不住往为秦国太后的妹妹身上瞥。 华阳太后芈不鸣低眉敛目,心甘情愿在秦王子楚身影之下,附和道: “事涉王上安危,该从重才是。” 朝堂武将们尽皆变了脸色。 死刑再从重,那不就是族刑? 不怕死的秦将有。 不怕全家跟着自己一起死的秦将……这是人? 妹已开口,王在逼视。 老廷尉额头淌汗,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平白无故趟进了最浑的浑水。 弯着腰,低着头,无奈地应了个“唯”字。 “文信侯。”秦王子楚声音放轻:“此案因你而起,你与廷尉一起,可好?” 吕不韦起身应声,称谢。 秦王子楚“嗯”了一声,拉起身前长子: “没有文信侯,就没有寡人。 “没有寡人,就没有太子。 “太子可称文信侯一声仲父。” 太子政面色如常,呼吸有些急促。 背在身后的拳头捏紧,轻声唤道: “仲父。” 一句称呼,震碎了朝堂。 储君称臣为父。 自有秦国以来,便是独揽大权的商君,不为秦君猜忌的严君,也没有过如此殊荣。 不理群臣情绪,秦王子楚按坐长子,自己正坐在草席上: “列国来攻,谁愿为国出征?” 除了蒙骜、王陵、王龁三公,武将们个个奋勇争先,积极踊跃,恨不得下一刻就插上翅膀飞到前线。 尤其是在吕不韦受伤那晚派遣刺客的武将们,更是积极。 他们不相信王上真的会因为刺杀相邦,而把他们这些人全都处死。 但他们相信,王上一定会处死人,杀一儆百。 而他们这些伤到相邦的人,最有可能是那个一。 任朝堂嘈杂了好一会。 秦王子楚平举双手,缓缓下压。 声音顿止,像是正在播放的摇滚乐被按下了暂听键。 “蒙公可愿为寡人分忧?”秦王子楚点将。 蒙骜起身,恭敬低头,应道: “骜之幸也。” 老将话说得四平八稳,内心却一团乱麻。 王上将薨,麃公死了,王上点他出战。 这三件事连在一起,就是两个人——太子政、公子成蟜。 四公之中,除了麃公以外,蒙骜是第二个对公子成蟜另眼相待的人。 姬夭夭当初为了救子,走动最频繁的将,就是蒙骜。 论战功,蒙骜、麃公难分高下。 但论后代,蒙骜之子蒙武在先王还在世的时候,可是隐为秦国壮年武将之首。 麃公比蒙骜强势,但蒙家高于麃家。 “好。”秦王子楚开怀大笑:“蒙公为将军,秦傒、蒙武辅之,东出函谷,壮我大秦!” 蒙武在守函谷关,不在咸阳,蒙骜为其子应下。 被点到名字的秦傒皱着眉头,知道秦王子楚将死的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发的什么疯。 论打仗,他秦傒在秦国哪里能排的上号? 秦傒站起身,狐疑地看了秦王子楚一眼,低头应声。 他在大多时候,都不会拒绝秦王子楚。 因为秦王子楚是他弟,他们是一家人。 秦国宗室,天生站在秦王一边。 “王上!臣亦愿随之!”一人忽然站起,声音沙哑。 其是上朝者中,唯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白起之孙白无瑕。 秦王子楚沉默一瞬,冷声道: “不允!” [她要是死了,成蟜不得把寡人从陵里刨出来……] 白无瑕不可置信地望着王上,面具后的俏脸上满是错愕。 她从秦子楚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追随了,一直被秦子楚鼓励,成为秦国第一位女将军。 原本属意她上战场的王,为什么会拒绝让她打仗啊? 两刻后,朝会散。 久未露面的秦王子楚一个露面,秦国就动了起来。 治粟内史士仓整理粮草,蒙骜去蓝田大营召集士卒,华阳不飞看着写有相邦遇刺的竹简头痛极了…… 蓝田大营,蒙骜从相邦吕不韦手中,接过王上送来的虎符,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 这个虎符,只能够调动一万人。 “一万人……”老将攥紧虎符,看着吕不韦,沙哑道:“麃公走后,轮到我了,是吗?” 第242章杀疯了 第242章杀疯了 吕不韦手按在虎符上,重重压了一下。身子贴近蒙骜,若是妙龄少女来做这个动作就极为暧昧了。 吕不韦在老将耳边,低声提点: “仗可以在关外打,也可以在关内打。 “大王坚持不了多久了。” 蒙骜微微偏头,看着与秦王脸庞一般瘦削的秦相,眼中有些震惊。 吕不韦是王上钦点的太子仲父。 为了给吕不韦立威,王上不惜拿全体秦将开刀。 王恩如此浩荡,说是一声国士待遇绝不为过。 到头来,这位国士却在他蒙骜的耳边说——大王坚持不了多久了。 好一个大逆不道的权臣! 老将微微低头,点两下: “骜知矣。” 蓝田大营显得很空旷,只留有三万人。 剩下那些刚跟着麃公打完仗的士卒,一小半回原籍,一大半都去了关中治水。 蒙骜领走了一万人,蓝田大营就只剩下两万人了。 两万常备军,对于韩国来说,已是够够的了。 对于秦国,不够,远远不够。 蒙骜策马领军向东行的时候,就在思考一件事。 若是三万人全部归他调动,能打过五国联军吗? 战马一个颠簸间,老将就有了答案。 打不过。 别说他,武安君再生也打不过。 三万人平天下,那是炎黄时期的事。 所以,王上给了他一万人,是真的让他去送死吗? 若是真的要杀他,在咸阳把他像麃公一样抓住枭首不就好了吗? 秦军杀良人,主将被问责,那再加一个被问责的副将有什么问题? 秦以法治国,法出自王口。 秦律怎么写,还不都是大王上下嘴唇一碰的事? “来人!”老将勒马急停。 急切地让亲兵拿来毛笔、竹简。 老将跨坐在马上,在竹简上“嗖嗖嗖”得就写好了一篇奏章。 “八百里急报!”老将把竹简扔到刚才被叫过来的士卒身上:“不经相邦!直呈王前!” 士卒领命而去,快马如飞。 领着一万秦军继续行进,老将满是忐忑。 他不知道他猜得对不对,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万秦军,是不可能打过五国联军的。 若是不想送死,除了固守函谷关等秦王先死以外,其实还有很多解决办法。 最激烈的。 打开函谷关的大门,放五国联军入关。 秦国灭,他蒙骜就是最大功臣。 稍缓和的。 转投他国,和当初秦相甘茂一样。 以蒙骜战绩,哪个国家都会礼待于他。 他在列国成为上卿,有了地位,秦国就不敢动手杀他蒙家满门。 秦王刻薄寡恩是传统,老将很清楚。 但自迁都咸阳,除了秦孝文王以外,历代秦君哪里有一个庸俗之辈? 当今王上虽然病重,但正值壮年,头脑不昏,不可能会做出这等漏洞百出的事。 大军还没未到函谷关,新的王令来了: 【固守函谷。】 蒙骜嘘了口气,精神重振。 若只是固守函谷关,那一万人足矣。 老将仰头,天还是那个天,但老将却觉得天都变好了许多。 武安君白起的面貌出现在天上,只有老将能看得到。 蒙骜眯着有些昏花的老眼,喃喃说道: “为将者,不能仅思战事,不思君事。” 这是曾几度为武安君副将的蒙骜,在武安君死后,悟出来的道理。 秦国名将,多死秦国。 函谷关。 蒙骜、蒙武,父子相见。 上阵父子兵。 城头上,父子二人注视着关前填满道路的士卒,面无惧色。 迄今为止,函谷关只被齐将匡章攻破过一次。 只要不出关,任你关外人再多,又如何? 赵国老将廉颇一连三日在函谷关下叫骂,邀战,父子二人并不理会。 三日后,五国联军在函谷关前对秦女施暴,秦女声声痛苦尖叫让函谷关城墙上的函谷守军都红了眼,下了防第一时间请战。 秦国戍防采用就近原则。 函谷守军,有一半人的家都在关外的秦土。 阵前被施暴的秦女,是他们的母嫂、妻子、姊妹…… 蒙骜让儿子蒙武去安抚函谷守军,依旧下令,拒不出战。 很快,不只是函谷守军,来自蓝田大营的一万秦兵也来请战。 蒙骜依旧不理会,拒不出战。 又是三日,秦血染红了函谷关前的土地。 联军杀人了,杀的是关外土地上的秦国壮年男子。 秦军掠夺赵国、韩国的土地,对赵女、韩女施暴,杀赵国男人、韩国男人。 五国联军在函谷关前,将秦军对他们做的事,通通还了回去。 秦军无法忍受,但只能忍受。 主将蒙骜不让出战,副将蒙武、秦傒,完全听从主将差遣。 函谷关前,越来越红,好似会一直红下去。 莫名其妙被点为副将的秦傒,总会在夜晚时出现在城头上。 看着黑黢黢的城下,仿佛能看到那一个个求救哭喊的秦国女人,看到那一个个被砍下脑袋的秦国男人。 那副画面,他白日不敢看。 “秦子楚,这就是你让我来参战的原因吗?你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些吗?”秦傒双眼微肿,拳头攥紧,骨节发白:“我看到了,然后呢?让秦人受尽屈辱,这就是你秦子楚的能耐吗?啊?!” 咸阳。 相邦遇刺案结案了。 指使杀人者,非秦国武将,乃秦国宗室。 杀了有天大功勋武将的草滩刑场再次起用,这次杀的是秦国宗室。 “秦异人!你不得好死!你枉为人子!” “我没有杀人!我杀吕不韦作甚!你们查错了!” “秦异人!赵狗!畜生!” “秦异人你想断我大秦血脉!我要找宗正!我要进祖祠!” “……” 骂声、求饶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随着一声快刀破空声,一切都归于寂静。 取而代之的,是百姓的欢呼声。 秦国王室,触犯秦律,也当斩。 为吕不韦钦点,再次来监斩的甘罗小心脏要跳出胸腔外,拔凉拔凉。 他的主君先斩武将之首麃公,后斩宗室。 如此酷烈,如同商君再世,这是要走商君的老路啊! 秦孝公在世时,商君行事有秦孝公支持,令出即行,无有不从。 秦孝公死后,得罪了秦国贵族的商君为新君处死,五牛分尸。 他主君吕不韦走的路,不是和商君一模一样吗? 今王上,也要死了。哦对,他的主君还得罪了太子!即将为王的太子! 少年脸色惨白,精神恍惚。 他好像在草滩刑场上看到了五头牛。 五头牛的牛身上绑了绳子,绳子另一端绑在一个人的脑袋和四肢。 五头牛向五个方向使劲,一个人被活生生扯成五块。 人头落地,轱辘到他脚边。 他低头一看,是他的主君,吕不韦。 这一日,除了渭阳君秦傒,秦王子楚失去了所有的兄弟。 秦王子楚杀疯了。 逃过一劫的秦国武将们心有寒意。 屠刀能落在自己兄弟的脖子上,就能落在他们的脖子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血淋淋的事实让他们意识到,秦国和以往不同了。 军功至上的秦国,不再对他们这些秦将有着近乎无限的包容。 他们应得的军功不会有一点克扣。 但不该得的军功敢动就是死,不能杀良冒功。 他们可以继续在朝堂上咆哮,骂文臣是鸟人。 但要真把文臣当鸟人杀,派遣刺客,还是死。 秦太子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他不需要父王如此为自己铺路。 他能镇得住麃公,也争得过父王的兄弟。 但秦王子楚觉得他不能,所以渭水河红了五天。 经办此事的老廷尉华阳不飞吓破了胆子,一病不起,向王上请辞。 秦王子楚不允。 华阳太后前往探望,为兄长请辞。 秦王子楚依旧不允。 “请母后再照看一下秦国。”秦王子楚恭敬地道。 华阳太后神情复杂。 她没想到,秦王子楚竟然会巩固她的势力。 直到秦王子楚将死,华阳太后才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差距。 她很骄傲,想要攫取更多权力,恨不得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她的儿子不是。 她的儿子勇于低头,舍得放权——为了秦国。 如今秦国朝堂,有两支外戚。 一支是华阳太后的楚系,一支是姬王后的赵系。 在秦王子楚的操控下。 楚系荣光依旧,赵系茁壮成长。 秦王子楚二年,八月,六日。 打着诛暴秦名义而攻打秦国的五国联军发生了异议。 一日前,秦国给出了之前出战的原因——五国前年、去年答应给秦国的粮食没有给,致使关中治水修不下去,秦国只好自己来拿。 在仗没打之前,这种话就是屁话,没什么卵用。 我能直接灭了你,需要考虑你说什么吗? 但现在,仗僵住了。 五国联军进攻函谷关十七次,除了损伤两千七百余士卒外,寸步未进。 这种时候,理由就很有用了。 我秦国不是暴秦,我攻打赵、韩,是有原因的。 是你们五国原本答应给我的粮食不给我,我只好自己去取。 我拿回本就是我的粮食,哪里暴了呢? 五国只在治水第一年给了秦国粮食,之后的两年都没有给,这是事实。 于是,秦国原本的无义之战,就变成了有义之战。 五国回话。 不信。 秦国再回。 打仗为的是开疆扩土,可我国打下赵、韩的城,占了吗?是不是拿了属于我们的粮食就回来了?事实就摆在这里。 原本不知道秦国怎么忽然撤退的五国,一下子被点醒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咦,那不对啊,那你还杀了男人,施暴女人呢,这怎么说? 秦国将做过防腐处理的麃公人头,挂在了函谷关的城头上。 一切都是麃公私自所为,与秦国无关。 麃公不仅在秦国赫赫有名,在天下都赫赫有名。 秦国自斩麃公,给五国交代,五国没人能想到。 因为杀害了他国人而杀自己的名将,这……秦国是不是有病啊? 那些攻伐理由不都是场面话,说着玩的吗?有那么重要吗? 你有函谷关,你又不是打不过,你把自己家名将杀了作甚?玩真的啊? 麃公的死,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燕国第一个不干了。 本来就不想打的燕国更不愿意了。 打下秦国也是赵、韩、楚这些临近秦国的吃肉,跟我燕国有关系吗?想打也行,把你赵国抢我们边境的地先还了,当初不是说好暂用吗? 赵国当然不还。 我凭本事占的,为什么要还? 当初赵国还给燕国中原的失地,是因为赵国既然要回援抵抗秦国,那燕地本来也留不住。 可边境就不一样了。 燕国城池建造的又坚固又高大,赵将李牧经营的可好了,赵国都快消化完了。 现在让赵国还,想屁吃。 赵、燕两国产生分歧,五国联军主将廉颇就变成了四国联军主将。 燕将剧辛一点都不给老同僚廉颇面子,拒不听从廉颇军令。 要不是魏、楚皆没有要走的动作,剧辛就领着燕军回去了。 收复了所有失地,最近死亡士卒最多的韩国第二个想走,但韩国不说。 韩国暗中挑动燕、楚、魏三国。 加深燕国想要离去的决心,给楚、魏增加想要离去的想法。 对燕: 你们燕国这次也捞不到好处,是该回家。 赵国还侵占了你们的土地。 你们留在这里,不是为仇人做嫁衣裳吗? 对楚、魏: 廉颇每次叫阵都是派赵人,攻城的时候就让韩、楚、魏、燕四国人上。 你们看看赵人死了多少,再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 真不知道赵国到底是攻打秦国,还是削弱我们四国。 楚、魏听完一查,确实是本国士卒比赵国死得多,气势汹汹找廉颇要说法。 给老将廉颇气个半死。 为了灭秦,为了不闹内讧,他费劲心思一碗水端平,做到五国联军不偏不倚。 不管是叫阵还是攻城,五国联军分摊都是相差无几,绝不会出现故意损耗四国士卒的事。 同样的事,为什么赵人死的少,四国人死得多,原因很简单。 赵人善战。 老将当场指出原因,然后提出: 不要只看赵国、四国伤亡人数的对比,把五国伤亡人数都拉出来看一看,就真相大白了。 这一看,韩人伤亡人数最多,高了伤亡第二多的燕人一倍。 老将吁了口气,认为解决了这次危机。 然而,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事实有时候,胜不了雄辩。 四国都很恼怒,认为受到了巨大侮辱。 我可以弱,你不能说! 第243章联军散,秦王薨,太子继位。赵魏战,刘季现,持符救魏 第243章联军散,秦王薨,太子继位。赵魏战,刘季现,持符救魏五国联军共有一名主将,四名副将。 主将——赵将廉颇。 副将——燕将剧辛、楚将项燕、魏将公孙离、韩将暴援。 名义上,主将廉颇拥有指挥五国军队之权。 实质上,要四国各自将领没有反对意见,配合廉颇才行。 一旦四国将领生有别的心思,各国军队都是听自己将军的。 这是有联军以来,一直存在的弊端。 不管是佩六国相印的苏秦,还是领五国联军伐齐的乐毅,都不能解决。 但凡合纵失败,或者未竟全功,问题一定都出在联军貌合神离上。 廉颇说出实情,本意是想要打消四国疑虑,能够继续伐秦。 函谷关确实难以攻破,如同天堑,但绝对攻不破吗? 廉颇不信。 当初匡章能打进去,他就也能打进去。 这个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关,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有哪个国家能以一国之力对抗五国。 当初的齐国不行,今天的秦国也不行。 想法是好的,但在实施上面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查出伤亡人数最多的是韩国,韩将暴援一下子就黑了脸。 他怒哼一声,却没有作声。 他不作声,等着他国武将作声,韩国谁都不想得罪。 燕将剧辛听到暴援怒哼,得到了韩国传递的信号,当即冷笑一声: “希望上谷赵军也能如此地一般强悍。 “我国失地未复,无心与秦战,不奉陪了。” 廉颇不允,怒拍大案: “剧辛!尔这匹夫!不念旧日之情乎!” 拂袖还未迈步的剧辛面色更冷: “辛效忠的是赵武灵王,不是赵何这个弑父畜生! “你受赵武灵王恩泽,却在知道赵何杀害赵武灵王后依旧效忠于赵何。 “尔这无义之人,有何面目谈情!” “我是为了赵国!”廉颇快走几步,身影挡在昔日同僚身前,威胁道:“颇不会让你归燕,攻我边境。” “不让便战!”剧辛针锋相对:“看看你赵国士卒,到底强过我燕国几何!” 廉颇看向没有表态的项燕、公孙离,希望两人能够站出来。 燕国能参战,是因为此次伐秦先有魏国威胁,后有楚国加入。 否则燕国哪里会跟着侵略自己的赵国一起伐秦。 项燕、公孙离确实站出来了,只是所站位置不如廉颇所愿。 楚国小将一扬眉毛,满脸骄傲道: “既然赵国士卒如此强悍,哪里还用得着我国帮助,想必将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打败燕国。” 魏国公孙离面有隐怒: “此行只为伐秦,其他事,与我魏国无关。” 廉颇震怒,徒呼奈何。 楚、魏,两不相帮,他赵国又怎么可能在函谷关外和燕国开战呢? 没有了楚、魏的裹挟,燕国成为第一个撤离联军的国家。 三日后,剧辛领着燕卒回了东北,五国联军变成四国联军。 很快,消息传到了咸阳。 吕不韦知悉,秦王子楚知悉。 君臣二人私下相会,一个躺在床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 秦王子楚瘦的皮包骨头,已是没了人样。 这位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秦王看着吕不韦,眼神灼灼火热。 就像是一个可怖骷髅头,空洞洞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鬼火。 “是时候再给赵国添一把火了。”秦王子楚沉声说道。 “唯。”吕不韦恭敬应声,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事:“王上保重身体,臣退下了。” “先生!” “臣在。” 秦王子楚颤颤巍巍伸出手,手指根根见骨形。 吕不韦迟疑一瞬,脚步沉重地走上前,握住了跟随一辈子的秦王。 “先生啊。”秦王子楚眼中含泪,动情地道:“千万千万要看顾好寡人的大秦啊。竖子年幼无知,先生万不可任其胡闹,坏了国体啊!” 吕不韦深呼吸,胸脯如充气一般鼓起,复落。 权倾朝堂,暗地中有权相之号的相邦低声地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秦王政是君,不韦是臣。君臣意见不和,不韦真的能够违逆君命,自行其事吗?” “先生是犬子仲父啊。”秦王子楚重重握吕不韦的手:“天下间,只有父亲管教儿子,哪有儿子管教父亲的呢?” “臣……明白了。” 须臾。 赵王将死的消息从相邦府飘出,传遍咸阳。 又从咸阳飘出,传遍天下。 不到半月,魏攻赵,连破数城。 赵王丹紧急召回廉颇,抵御魏国。 四国联军,不攻自散。 秦王子楚得知函谷关外联军散去的当日,薨。 临终遗言: “延迟发丧,停灵半月。 “太子政继位。 “蒙骜退敌有功,爵升一等。” 秦廷一片哀意,却无哀声。 待到半月后,秦王子楚薨的消息昭告天下,太子政继位为秦王政。 此时,楚国鼓舞生平,一片祥和。 春申君想要再次合纵,趁秦国新旧两君交替之际,伐秦。 然,找不到盟友。 燕国休养生息,磨刀霍霍向赵国。 韩国,有他没他一个样。 魏、赵两国交战正酣。 齐国派遣七公主田颜为齐使,带厚礼使秦。 楚国一国,面对函谷关,独木难支。 春申君亲见大好机会于眼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楚国贵族们只顾吹嘘项燕,把项燕吹成了太公望、孙武再生亦不及的绝世武将,以此打压春申君黄歇。 春申君愤懑满心,心中又累又恨,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磨牙立誓: “吾儿为王日,楚国流血时!” 当此之时,中原局势集中在赵、魏两国。 原本魏国趁着赵国士卒都在函谷关前,出军偷袭赵国本土。 仓促抵抗的乐乘无多少士卒在手,又没有老将廉颇戍守经验,被魏国打得连连败退。 短短半月,丢失的土地比秦国攻伐一整月丢的土地还要多。 赵王丹根据此战,判断乐乘其人,善出奇而不善正。 再不犹豫,决定大力起用廉颇,像他的父亲赵惠文王一样。 一封王令,紧急调廉颇回援。 廉颇率军回赵,不归邯郸受命,直接率军出征。 老将一入战场,局势立变。 回到魏国,就被魏王任命为为此次伐赵副将的公孙离被打懵逼了。 和廉颇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廉颇有多强。 等到他站到廉颇对面,才发现廉颇是真彼母的强。 魏军出动十八万,而赵军不到十万。 在人数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平原开战,廉颇竟然屡战屡胜,好像赵国才是那个人数多的。 已经攻陷的赵国城池中人,知道廉颇率军赶来。 那些为魏军玩弄,这些时日放荡淫靡,搔首弄姿的赵女,竟然发生了小规模的反抗,给戍守的魏军造成了不小的乱子。 战场上,魏军主力在赵地败退,被廉颇撵着打。 魏军被打的撤入一座城池,想要以防守优势来对抗廉颇。 老将廉颇围而不打。 四万赵军驻守在此,五万赵军则攻打其他魏国攻陷的城池。此刻,快速占领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消化不良。 魏军为了快速扩大战果,攻下城池之后只留下寥寥千人就继续出征。 因为仗还没有打完,魏国就没有派遣文官入赵地,管理这些城池。 就连武将大多都只知道打仗,不知道管理,更不要说这些参战的大头兵了。 留下戍守的千把个魏兵成天过着和君王一样的生活,美酒佳肴赵女享用不尽,怎么爽怎么来。 赵国任侠之风甚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魏兵们作威作福,受到了不少刺杀,但伤亡数不超过十个。 魏兵有甲。 中原不管哪国,刀剑不禁,禁甲。 江湖人士舞刀弄剑无妨,要是敢弄成一套甲胄,那就死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概因为在冷兵器时代,同样一个人,披甲不披甲,战力天壤之别。 甲胄在身,寻常刀剑这种锐器几乎破不了防,要重器钝器才构成威胁。 廉颇要是不来,这些无恶不作的魏兵爽死的概率都比被刺死大。 但廉颇来了。 千来个魏兵,能靠着杀戮镇住一城人。 但当希望到来,能管住一城人? 管不住。 赵人一边被杀,一边打开了城门,迎赵军入城。 血洗,屠杀。 每复一座城,城中魏兵就会被赵人分尸分食。 被魏兵不当人摧残的赵人,像是恶鬼一样,哭着笑着咒骂着干掉了魏兵。 廉颇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并不想阻止。 乱世到来,吃人,是必然的。 赵国在邯郸之战吃的是自己人,现在吃的是魏国人。 吃他国人,总比吃自己人强吧。 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复,让据城而守的魏国主力坐不住了。 战场是在赵地啊。 等到廉颇尽复周围失地,这一座城就成了孤城。 没有补给,再能守,结局也是个死。 魏军主将急发书信,送往大梁,请魏王派兵支援。 魏王收到了,魏国有兵支援,但魏王没有立刻派兵支援。 因为他不知道,支援过去,能不能赢。 原本他以为廉颇以十三万破六十万是燕国弱,哪里知道是廉颇强啊。 打齐国节节顺利的魏王自信心膨胀,以为缺少男人,君王将薨的赵国要比齐国好打。 结果表明,他以为错了。 目前局势,魏、赵大战虽然激烈,但赵国边军还没有参战。 要是他魏王增派援军,赵王丹肯定也会调边军。 战场局势进一步扩大,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两国都是举国之力,那败的一方最好的结果也是像长平之战的赵国一样,一蹶不振。 面对兵猛将凶的赵国,魏国真的有必赢的把握吗? 魏王在王位上一声长叹,意识到魏国面对赵国的弱势在于兵,更在于将。 晋鄙死后,国内之将打衰败的齐国绰绰有余。 对上善战的赵国,就捉襟见肘,极其不如了。 魏王踏入了一间十年没有踏入的冷宫。 冷宫中,住着一个衣着朴素,相貌美丽的女子。 十年过去,此女去了青春年华,来了熟妇气息。 “如姬。”魏王圉(yu三声)叫道。 哼着家乡歌谣,缝制衣物的美妇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手中织到一半的衣服掉在地上。 她缓缓起身,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她仰头,魏王圉的面庞出现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她抬素手,放在魏王圉的手上,一直在颤抖。 直到真实触感临近,她泪如雨下,哭着唤道: “大王!” 魏王圉俯身,像是摸小猫小狗一样摸着如姬的头发: “是孤。” 成语窃符救赵有两个主角。 一个是救赵的信陵君魏无忌。 一个是窃魏王圉虎符的如姬。 当日,魏王圉亲自手书写了一封信,如姬也亲笔写了一封信。 两封信从大梁发出,将送居赵国的魏无忌手中。 信件写完,魏王圉和如姬白日宣淫,温存一日。 翌日,如姬晋为如夫人。 依魏国后宫品秩,首为王后,次之便是夫人。 五日后,信陵君魏无忌收到两封信件。 一封是为王的兄弟。 请他为魏国将军,领着魏军主力回魏国。爵位复为信陵君,官职为上将。 一封是曾为他窃符的如姬。 信中,如姬依旧以十年前对他的公子相称,言称昔日公子窃符救赵。今日不需窃符,王予虎符,可否能救魏呢。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虎符。 信陵君举棋不定。 他害怕他带着大军杀回魏国后,他的好兄弟魏王圉会秋后算账。 眼下,魏国还没有到生死存亡之际。 但他要是回了魏国,那可就真的是生死存亡之际了。 棋子落盘,魏无忌有了决定。 他是爱魏,但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门客劝谏其归魏者众多,魏无忌烦恼得很,遂下一条重令: “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此令一出,门下果然再无劝谏者。 魏无忌虽然做了决定,但一直心系魏国。 廉颇收复失地的消息不断传来,魏国主力被困的时间越来越长,魏无忌越发心焦。 这一日,魏无忌闷闷不乐吃宴。 门客张耳带着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入内,拜见魏无忌。 少年一见魏无忌,面露崇拜,纳头便拜。 魏无忌见少年眼睛一直盯着盘中佳肴,暂缓心中烦心事,端着佳肴送到少年面前: “你拜我一礼,当一顿饭食。” 少年道谢一声,端起盘子就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吃了个精光。 “好!”近来食欲不振的魏无忌看到少年吃相,喜色上扬,领着少年到桌案旁边:“都是你的,吃。” 少年风卷残云,吃的很嗨。 吃到一半,嘴里塞满食物,嘟囔道: “公子之所以在赵国受到尊重,名扬诸侯,能吃到这么精美的食物,都是因为有魏国的存在。 “现在赵国和魏国开战。 “魏国危急,而公子毫不顾念。 “假使赵国攻破大梁,而把公子先祖的宗庙夷平,公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 童言一出,张耳低头不语,魏无忌笑容立止。 名满天下的魏公子沉默片刻,道: “小儿,你叫什么。” “刘季。”少年含糊不清地道。 翌日,信陵君持虎符,去救魏。 持符救魏。 第244章相互成就,战国最强名将郭开发力 第244章相互成就,战国最强名将郭开发力 战国四公子,唯独信陵君魏无忌能征善战,在名将辈出的春秋战国也绝对能排在第一序列。魏无忌与魏军主力会和,出示虎符,拿到军权。 魏国诸将皆以为反攻之日到了。 个个摩拳擦掌,想要一出最近被打龟缩的窝囊气。 然而,在魏军士气攀升、参战人数还领先赵军的情况下,魏无忌竟下令撤军。 公孙离等一众魏将不解,提出疑问。 事态紧急,一向谦逊的魏无忌这次强势了起来,不做任何解释,要诸将立刻执行军令。 在魏国,信陵君这三个字,和魏王相比也不逊几分。 在居赵近十年不与魏国联络的情况下,魏无忌见面即掌权。 但有吩咐,魏将无不执行。 短短一日,魏军便整军待发,从四个城门鱼贯而出,同时突围。 十七万有余的人马一股脑冲出来,每个城门口都有四万人。 廉颇留下的四万赵军只能够拦截一路,且一旦没有快速吃掉而是陷入缠斗,等另外三路魏军包过来那就是一个反包围。 被廉颇派来围困魏军的赵将王觞不是庸俗之辈。 利用赵国善于马战,机动性强的特点,采用边跑边打的策略来干扰魏军,避开与魏军正面冲突。 一边拦阻,一边快马报于主将廉颇魏军出城的消息。 这个策略切实有效地阻碍了魏军行进速度,但没有阻碍多少。 魏无忌没有来时,魏军地应对策略是中间松外围紧。 将所有战车摆在外面,做好赵军马蹄冲阵的防范——赵国骑军敢冲阵,魏军就驾驶战车对撞过去,看看到底是战车硬还是战马硬。 这种应对方式,极大的拉低了魏军行进速度。 虽然可以避免了魏军出现大的伤亡,但却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使魏军一直处于劣势,疲于应付。 赵国刚过万的骑军,不但填补了魏、赵两国八万的参战人数空缺,还犹有过之。 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就是中原不知马战,不知道怎么应对骑军。 天下大国,皆以步军为主,车军为胜负手,弓手弩手骑兵等皆不成军。 概因为中原攻伐最终逃不过去的一定是攻城,而极难培养的骑兵在攻城上,大概率还不如一个普通步兵。 魏无忌居赵国近十年,深谙兵法。 命令对于骚扰的骑军,采用无视的态度。 他骚扰就骚扰,能杀几个人?全速前进! 诸魏将不解。 那要是赵国骑军冲阵呢? 不提早防备,以赵国骑军速度,猝然冲过来的时候魏军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魏无忌依旧没有解释,只是让诸将照做。 于是,魏军在前面跑,赵国骑军在后面追,赵国步军跟在骑军身后不远也不近。 太远,要拦阻魏军的时候上不去。 太近,魏军要是回头邀战避不开。 正在接连收复失地的老将廉颇,很快得到王觞送来的战报。 听到魏军弃城而逃,老将就很惊诧。 在攻城战中,尤其是墙厚城高的大城,守城方比攻城方的优势大到能弥补十倍人数差。 魏军竟然能抛弃城防之利,选择野战,这很奇怪。 魏军想好怎么破解骑军了吗? 一日内,老将又收到第二封战报。 面对赵军袭扰,魏军一反常态,几乎处于对骑军不设防的状态,只是一味行军。 这一次,老将脸色凝重了。 走到大案前,老将看着舆图,脑海想着战报,手指在舆图上划出魏军行进路线。 路线尽头,是魏。 魏军要撤退,不打了。 “说走就走,说舍就舍,真是果决啊……”廉颇喃喃,眼神一凝:“魏国一定换了将!” 老将缓慢踱步,边走边想。 半晌,脚步停,颓然一叹: “告诉王觞,骑军继续袭扰,大军去往魏、赵边境集合。 “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一个赵兵领命而去,向王觞传达廉颇军令。 这赵兵出帐之后,老将再下令,召集诸将升大帐。 半个时辰后,老将廉颇领导的赵军集结。 赵军主力暂缓收复失地,向着赵、魏边境而去,急行军。 另一边,王觞得到廉颇军令,如释重负,立即执行。 虽然魏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但给王觞造成的心理压力却很重。 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魏军吃掉。 不到半月,魏无忌领着魏军来到魏、赵边境。 远远的,就能看到赵国近十万大军集结在此,早已等候多时。 魏无忌知道对面主将是廉颇,不顾诸将劝阻,竟是以主将之身单刀赴会,匹马入赵营。 两军主将见面,老将廉颇释然了。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战场相见。 鄗地一战,世人只记得廉颇以十三万破六十万。 廉颇却记得,魏无忌以五千招降十五万。 “原来是信陵君当面。”老将赞道,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道:“竟然是信陵君当面。” 第一句话肯定魏无忌的军事能力,第二句话质疑魏无忌为何帮助不要魏无忌的魏国。 四十余岁,不再年轻的魏无忌正色说道: “无忌终究是魏人。 “魏王受奸人指使,竟而伐赵。 “待无忌归魏,锄奸” “信陵君。”老将打断魏无忌言语,沉默片刻后,认真道:“你我以武将身份,战场相见。今日,我不是赵相邦,你也不是魏公子。我们坦诚相对,说些实话可好?” 信陵君洒然一笑,举手抱拳: “赵人性情,我魏人亦不龃(ju三声)龉(yu三声)。 “我与廉公,开诚布公!” 廉颇鼓掌,喝了一声彩,径直问道: “老夫且问你,为何要弃城而逃?” 魏无忌哂笑: “孤军深入,死守孤城,早晚都是败。廉公问这小儿问题,可是在骂人了。” “败了又如何呢?难道老夫会像白起一样坑杀魏国近二十万降卒吗?想要归魏,投降便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呢?” “降兵和自己打回来的兵,哪里是一样的呢?” “我国骑军袭扰,你视之不理,若是我军冲锋,你如何应对?” “死人而已。以我一万步兵,换你一万骑兵。我人比你们多八万,不怕你围杀。赵骑是否冲锋杀进来,你说的算。能否走得掉,我说的算。” “……魏国有你,是我国大敌啊,老夫忽然不想放信陵君走了。” “我相信廉公不会做出如此不智行为,秦国才是魏赵共同的敌人。” “就怕魏王不这么想。” “所以我要回魏国去。” “老夫若是不提前领军在此等候,信陵君会就这么走了吗?” “当然不会,我会带着军队进攻你的边城。与败退相比,我更喜欢胜利。”“信陵君难道忘了,秦国才是魏、赵共同的敌人吗?” “魏、赵之间,是友是敌。因时而变,因时而变。没有秦国,廉公会放我走吗?” “当然不会,老夫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那就是了。廉公,赵国若是待不下去了,记得来魏国。魏无忌这三个字,必能保廉公一条性命。” “多谢信陵君好意。老夫只希望,信陵君此回魏国可得重用,一定要让魏王知道秦国才是大敌,别让老夫后悔放了行。” 魏无忌入赵营两个时辰,出赵营,完好无损地回归魏军。 廉颇下令,赵军放行。 浩浩荡荡十七万魏军在赵军注目礼下回到魏国。 此战过后,两人互相成就。 廉颇名声再震,世人再知老将之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魏无忌声名复起。 不计前嫌,于魏国危难间持符救魏,大德也。 率被困魏军突围,大智也。 单枪匹马去往赵营,大勇也。 魏国公子,世无双。 魏无忌入魏境不久。 早就来到边境等候的魏王圉匆匆赶来,十多年没见的两人在魏国边境相拥而泣。 魏王圉哭着哀叹: “吾弟受苦了啊! “犹记得你离开大梁的时候玉树临风,如玉公子。 “郭开、宋玉之流,不及吾弟半分。 “如今,怎么连两鬓都白了啊!” 魏无忌泪中带笑,说道: “阿兄说的人不是现在的我,是十多年前的我啊。” 十余年,弹指一挥间。 沧海变不得桑田,人从韶华变白首。 两兄弟联袂归大梁。 魏王圉封亲弟魏无忌为魏国上将军,魏将之首。 复君爵,还为信陵君。 老将廉颇领军归赵地,继续收复失地。 他赶跑了魏军,现在收复失地是轻松加愉快,全都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心情极佳的老将哼着小曲,随意指挥的当口,一封王令到来。 赵王派武襄君乐乘,代替老将为主将,命令老将立刻回邯郸复命。 老将怒不可遏,怒发冲冠,怒从心头起。 打仗的时候你不换人。 现在仗打完了,收军功的时候你换人,这不是摘桃子吗? 脏活苦活累活我廉颇干,好处全让乐乘那竖子拿,老夫这么好欺负吗? 老将死都想不通,赵王丹为什么这么对他? 两人明明已经尽释心结,是一对再完美不过的君臣了啊! 十日之前。 邯郸。 前线战报还没有送到,赵王丹每日觉都睡不好,操心国事操心的要死,没有玩女玩男人的想法。 既是宠姬又是宠臣的郭开,不用服侍赵王丹,就去服侍赵太子偃。 赵王丹的疲劳驾驶策略还是很有用的,赵太子偃日前对郭开已经怯魅。 再好的车,开多了也无感。 最近,赵太子偃迷上了一个勾栏美人。 与善于表现自身妩媚的郭开相比,这个勾栏美人容貌逊色一分,但是技术拉郭开十分。 不仅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还有绝技。 其对身体掌控妙至毫巅,能夹出层次感,让赵太子偃沉迷不已。 郭开来寻赵太子偃时,赵太子偃正在摇头晃脑听勾栏美人弹琴: “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太子此话妙绝!”凑巧听得这句话的郭开眼睛一亮,真心鼓掌大赞。 “哈哈哈哈!”赵太子偃心情大妙,张开双臂。 郭开扑进赵太子偃怀中,就听到赵太子偃自得道: “这种妙语,吾随口便来,你且听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暮暮朝朝……” 赵太子偃一口气说了七八条才说完,端着茶水呷了一口,笑道: “如何?” 郭开作为一个宠臣宠姬,为了固宠,也需要进步。 他不能和勾栏美人一样无限增加实战经验,就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其中就有诗词文化。 《诗经》、《楚辞》这些,郭开不说倒背如流,正着背是肯定能背下来的。 他本来没对赵太子偃的言语有多大期望,只是等着说完就大夸特夸。 没想到越听越是眼有异彩,觉得极其有韵味。 虽然这些言语格式不是诗,也没有“兮”字,不是浪漫的楚国文化,显得有些奇怪。 但,听着确实很好。 细琢磨之下,就更好了。 芳心大动的郭开不由揽着太子偃脖子,凑近太子偃耳边,吹气细语: “太子文采,可比屈子。” 耳朵痒痒,本来沉迷于美人暧昧夸赞的太子偃瞬间有些懵逼。 [这几句话有这么好?能比屈原?] [下次再让公子成蟜多说两句,多请他吃几顿饭。] 屈子在当世地位首屈一指,可类比李白、杜甫在诗中的地位。 两人腻歪了一阵,开始战斗。 战毕,大汗淋漓。 郭开依偎在太子偃怀中,轻声呢喃: “开以后,就不能陪伴太子左右了。” 太子偃眉头一皱,颇有三分威严: “谁敢欺负孤的美人?” “信平君。”郭开闭着眼道。 太子偃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自然地道: “廉公啊……这,廉公应该不会针对美人吧……” “信平君教唆王上杀我,声称是我误了赵国……”郭开一边说,一边偷偷睁开眼睛,注意太子脸色。 太子偃有些怒气: “无能之辈! “国之大事,与美人何干?难道长平之战是美人指使输掉的吗? “美人放心,偃必不会辜负你,谁也不能对你动手。” 郭开一脸感激,道: “多谢太子。 “若只是说开,开可以忍受。 “但……我亲耳听到信平君和王上说,接春平侯回来继位。” 第245章战神觉醒,一杀赵王丹,二计谋廉颇 第245章战神觉醒,一杀赵王丹,二计谋廉颇赵太子偃面色一滞,气息停顿一刹那。 他怕的就是这个。 廉颇威望再重,也是臣,威胁不到他王的地位。 但他的兄长春平侯赵谊不一样。 赵偃很清楚自己是兄长的替代品。 若是此刻兄长归赵,赵偃毫不怀疑太子头衔明日就会重新回到兄长头上。 满朝文武、宗室外戚,没有几人会有异议。 春平侯赵谊,前赵国太子。 宗室子弟因功封侯第一人。 赵太子偃眼中掠过忧愁、惊慌、担忧……以及仇恨。 廉颇……父王……你们就如此看不上我,非要接兄长回来吗……他在心中暗道,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郭开看在眼中,计上心头。 脑袋埋在赵太子偃怀中,双臂环报赵太子偃腰肢,闭目不言,一脸沉醉的模样。 欲速则不达。 今日埋下一颗种子,就够了。 有秦相吕不韦帮衬,他郭开一定能够摆脱玩物之身,成为赵国真正掌权者! 郭开靠在赵太子偃左边。 一具柔软躯体靠了上来,贴在了赵太子偃的右边——勾栏美人。 郭开听到异响,睁开眼。 正见到一双幽蓝如海的深瞳看着自己,很是迷人。 面庞立体,鼻梁高悬,眼窝微陷。 一笑起来,满是与中原迥异的异域风情。 太子所钟之女,乃是一位身有胡人血统的勾栏美人。 郭开双眼微微下移,注意到此女腹部微微隆起。 不会是有孕了吧……郭开想着,移开视线。 不久,听到一个柔媚女声: “我本为娼。 “太子为王后,真的会纳一个娼女为后吗? “真的会让一个娼女之子为太子吗?” 真是痴心妄想……郭开冷笑,心中满是鄙夷,又听到赵太子偃的声音: “孤一诺千金。 “一朝为王,不负美人!” 真是一个蠢货,太子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一个娼女哪能为后,呵……郭开腹诽着。 须臾,脸色一变。 赵太子偃答应娼女为假,那答应他郭开的,会是真的吗? 他郭开和娼女,本质不是一样的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郭开以旁观者的视角,破开了当局者的迷雾,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吕不韦所言,确有道理……郭开牙齿咬的“咯嘣”响。 旬日不到。 前线战报传回,老将廉颇大胜。 赵王丹喜笑颜开,兴奋不已。 他这一辈子,走到末年,终于是选对了一次。 老将廉颇没有让他失望。 他给予廉颇最大信任,廉颇还给他丰厚战果。 破燕、拒秦、挡魏。 大赵国力蒸蒸日上! 他赵王丹使赵国由盛转衰。 若能力挽狂澜,在有生之年将赵国送到天下霸主国之位。 前面所为的昏庸事就都是年少轻狂,不叫事。 身后之名,俱是贤名。 赵太子偃一脸阴沉,心情极差。 廉颇表现越出色,他就越担心廉颇归国之后重提接回兄长一事。 他也不是只偏信郭开一面之词,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去了解了廉颇对他这个现太子、春平侯这个前太子的态度。 郭开是对的。 廉颇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称赞春平侯,表达了要让秦国交还春平侯的意图。 而对于他这个现太子,老将基本未在公开场合发表过言论。 这两种表现,足够明显了。 最可怕的是,不仅是廉颇如此,朝堂绝大多数人都如此。 除了他的母族以外,朝堂诸公大都对兄长春平侯赞不绝口,而对他赵偃反响平平。 他做了五年太子。 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却还是兄长春平侯的替代品。 赵偃越想越气,越想越怕。 权力是最令人上瘾的毒药。 尝过了其美妙滋味,没有几人能抽身脱离。 赵太子偃提心吊胆,夜不敢眠。 几次入睡,都梦到兄长赵谊站在面前,伸出手,道: “赵偃,孤回来了。 “可以将孤的太子还回来了。” 如此数日,心病成疾,竟是卧榻难起。 赵王丹亲自带着太医令前往探视。 太医令诊治之后,做出判断。 说太子的病药石难医,乃是心思繁重,抑郁成结导致如此。 心结解开,不治自愈。 赵王丹询问太子心结。 太子偃哪里敢说,支支吾吾,言语混乱。 赵王丹大怒,对赵太子偃大加训斥。 他命不久矣,赵国太子怎么可以如此软弱?你赵偃还想不想为王了?你兄长赵谊就不会如此! 赵太子偃心寒心塞心痛。 他的父王为什么看不到他的努力,只会说他的兄长如何如何呢?他真的很努力得当好赵国太子了啊! 夜。 郭开献身,后献策。 赵太子偃冲锋过后,在最精明的贤者时间痛下决心,重重点了点头: “事成之后,孤拜美人为相邦!封君侯!” 次夜。 郭开请见王。 赵王丹知道,郭开不侍奉他的时候,就往太子那边跑。 闻听郭开来见,生出通过郭开了解儿子的想法,遂同意之。 半个时辰后,郭开代赵王丹传令——召见太子偃。 当日,赵王丹薨,传位太子偃。 赵王丹死时,身边除了太子,再无一人。 两日后,赵王丹谥号定为孝成,是为赵孝成王。 太子偃继位,是为赵王偃。 由于赵王丹临死之前只叫了太子到近前,而没有叫任何大臣。 是以,虽然赵王偃如愿以偿地继任王位,但却没有做好权力交接。 赵王偃不知道可以相信谁,可以重用谁——他没有给他的父王赵孝成王留顾命大臣的机会。 初继位的赵王偃看着满堂文武,觉得除了母族、郭开以外,全都是不怀好意之辈。 而与母族相比,郭开更得赵王偃信任。 只有第一个闯进王宫,发现先王薨的赵王偃知晓,是郭开杀了其父。 两人有着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共同秘密,又保持着负距离的亲密关系,自然是亲上加亲。 于是,刚上位的赵王偃坐在朝堂上,沉喝道: “郭开!” “臣在!”郭开在满堂文武鄙夷、瞧不起的眼神中站了起来,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寡人封你为建信君。”赵王偃郑重道。 建信者,可解为建立信心,也可解为建立信任。 赵王偃希望能通过给郭开封君,建立起为王的信心,建立起二者的信任。 郭开激动不已,喜极而泣,拱手拜曰: “谢王上!” 他终于从一个能被随意换取、随意杀戮、随意什么人都能上的玩物,成了赵国贵族最顶端的君侯。 从此之后,他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郭开一人欢喜,满堂赵臣不喜。 君侯,乃是一国爵位之顶。 郭开这样一个受人玩弄的玩物,凭什么能够一步登天成为君? 廉颇以十三万破六十万封君,他们心服口服,赵王丹不给廉颇封君他们都不愿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因为赵王丹破坏了游戏规则。 如此大功者不封君侯,那什么功劳可以封君侯呢? 今日郭开封君,赵王偃也破坏了游戏规则。 武襄君乐乘第一个站了出来,抱拳沉喝道: “敢问王上,此子有何功绩,配与我同为君!” 赵偃很愤怒。 他为赵太子偃的时候,这些人叽叽歪歪。 现在他为赵王偃,这些人还在叽叽歪歪。 猛地一拍王位扶手,赵偃自以为极有威慑力地怒喝: “寡人为王! “寡人想让谁为君!谁便为君!” 群臣无声,眸色变冷,齐刷刷地看着赵王偃。 赵王丹都不敢破坏的游戏规则,赵王偃彻底破坏了。 赵王偃很满意寂静无声的场面,这就是王的权力啊! 他开怀大笑一声,猛一甩袖: “退朝!” 朝会毕,建信君郭开请见赵王偃。 请宦官通传,老实在殿外等候,用的是最最正规的礼仪。 以往他见赵偃,是以宠姬身份。 而今天,是大臣。 郭开站在殿外,微风拂脸,惬意万分,从未觉得等待的感觉也是如此美妙。 很快,宦官领他入内。 赵王偃身穿王服,哈哈大笑。 像是往常一样揽过郭开,伸手就去撕郭开衣衫: “美人怎么生分了?” 郭开脸色一变,抗拒的手抬起半途,落在了自己的衣衫上。 他强笑着,道: “王上,开自己来。” “哈哈哈,好!”赵王偃笑着退后,拿起桌案上的酒灌了一口,再无一丝病色:“今日欢喜,美人给寡人跳个铜管舞。” 衣衫滑落,与之一同落下的是郭开的脸面。 赵王偃毫不客气地吩咐,更是让他觉得好生羞辱。 他是建信君!不是什么美人! “我王。”郭开强忍恼意,夹着双腿:“开以为,此刻当以乐乘换廉颇。” “美人是在提醒寡人相邦的事吧?”赵王偃哀叹一声,揽住郭开肩膀:“美人啊,封你为君,寡人已经惹了众怒,你当乖巧一些,多多体谅寡人难处啊。” 将郭开拦腰抱起,赵偃笑道: “与寡人同衾而眠,岂不强过做那相邦百倍乎?哈哈哈哈哈!” 风雨大作。 待风停雨歇,赵王偃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去,觉得此生最为快意时。 突有一声,惊醒了他的美梦: “王上以为,可高枕无忧乎? “先王最重信平君。 “信平君归来,不会对先王之死起疑乎? “王上可以不在乎答应开的相邦之位。 “但王上的王位,王上也不在乎吗?” 赵王偃睁眼,转首,看到身边美人脸上一片平静。 这让赵王偃觉得很是陌生,陌生到他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郭开。 呆看几息,赵王偃平复心情,道: “说下去。” 郭开坐起身,一边穿着撕破的衣衫,一边道: “当今朝堂武功最盛者,除了信平君,便是武襄君。 “魏国来伐,先王以武襄君战不利为由,使信平君归国换之。 “开认为,武襄君虽然不语,心中却定是不满的。 “王上此刻若能以武襄君换信平君。 “一能给武襄君施恩。 “二能用武襄君压信平君。 “王上虽然是王,但要凭一己之力处理信平君,即便能为也会招致非议。 “但若有武襄君支持,非议大半都会被武襄君承担。 “没了信平君后,武襄君就是我国第一将。 “只要王上一纸王令。 “既能稳固王位,又能除掉心系春平侯的信平君,还能拉拢到武襄君。 “一举三得。 “王上以为,可为乎?” 赵王偃看着郭开秀美背影,看着衣衫破洞处漏出的春光,忽然一笑: “不是一举三得,是一举四得。 “寡人还将拥有一位既智且贤的相邦。” 他起身,抱着郭开,很是温柔地说道: “武襄君开罪于你,你却为了大局为其请命,真是难为你了。” “大王~”郭开一脸娇媚,唤的情意绵绵。 数日后,王令从邯郸发出,到廉颇之手。 命令廉颇与武襄君乐乘交接一切,即刻返回邯郸。 老将廉颇震怒。 得到王令前几日,虽然满腔怨愤满腹委屈,却依旧做好和武襄君乐乘交接的准备。 王上此举待他甚薄,前番让其一支血脉入秦去的举动却甚是宽厚,老将领情。 然而,很快。 赵王丹薨,赵太子偃继位,封郭开为建信君的消息飞到了廉颇耳中。 做好交接一切准备的老将掀翻大案,对地咆哮: “宠姬封君!何其鸟哉! “佞臣当道!竖子误国!” 信平君、赵国相邦廉颇,不听王令,领数万大军击武襄君乐乘。 只领着数百随从的武襄君乐乘,一触即溃。 亲自率军追着乐乘冲杀一阵,看到乐乘狼狈逃窜的背影。 老将廉颇火气这么一卸,降下来不少。 身边有亲兵张弓搭箭,意欲射杀。 老将破口大骂: “把你那鸟弓收起来!函谷关前怎不见你威风?一箭射死关上秦狗?” 他并不想要了乐乘的命,也不想害了麾下士卒的命。 被骂的亲兵不明所以,讪笑着重新将弓背在身上。 老将撵了乐乘十多里地,勒马急停,命令大军停止追击。 他望着邯郸方向,神色复杂。 身受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赵孝成王三代赵王恩惠的他,难道还能领着赵军掀翻了赵国不成? 就是他想,这些赵军会干吗? 拨马回营,将一应军务交给副将,老将洒泪离赵。 第246章没有秦王印的秦王政,权相吕不韦,二度觉醒的郭开 第246章没有秦王印的秦王政,权相吕不韦,二度觉醒的郭开 赵国老一辈名将廉颇,和新生代名将乐乘内战。廉颇胜,逃往魏国。 乐乘败,逃往秦国。 此消息一经传出,不仅赵国上下一片哗然,乃至全天下都是一片哗然。 本国武将被排挤,出逃他国,伐往本国的事有很多。 但在廉颇击乐乘此次事件之前,还真从来没有出现过被排挤的武将领着本国士卒,攻打本国武将的现象。 赵国这次内战,折的不仅是两员名将,还有赵偃这个新赵王的威严。 赵王偃让全天下都知道了一个道理。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在武将打赢仗,收尾揽功时换将,则是国之大忌。 “廉颇老贼!竟然胆敢不尊寡人之令!胆敢反叛!”赵王偃气急败坏,怒气冲天:“当诛!当诛!” 正在气头上的赵王偃,下达了捉廉颇一应老小下狱,择日问斩的命令。 一个刚刚打败魏国入侵,对赵国有大功的武将。 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赵国群臣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今日是廉颇,明日或许就是他们。 赵臣自发为廉颇请命,陈述廉颇功绩,请赵王偃收回成命。 赵王偃本就因为廉颇不尊王令而生气,一下子这么多的赵臣也不尊王令,反驳他。 这位新赵王越发愤怒了,连斩七位进谏赵臣。 此举让原本在一旁看好戏,本在默默等着相邦之位落在己身的郭开都惊到了。 新继为王,立足不稳,怎么可以如此嗜杀? 立威? 真不怕这些赵臣行三家分晋一事吗? 郭开立刻入宫,劝谏赵王偃: “王上初临大位,继位时先王身边再无旁人,已经引起朝中文武的猜忌了。 “这种时刻再触怒百官,叛者者或不止廉颇一人啊。” 同样的道理听在赵王偃的耳中,从郭开口中说出来的和从其他赵臣口中说出来的,完全不同。 唯独患难与共的郭开,赵王偃相信其是真心为自己,而不是不尊王令。 “难道要寡人自食其言,释放那老贼三族乎?”赵王偃怒气冲冲地喊,心中不甘溢于言表。 郭开抱住赵王偃,趴在赵王偃怀中,手掌放在赵王偃胸口轻轻拍打、安抚。 待赵王偃怒气渐少,轻声道: “我的大王啊。 “廉颇在外,你杀了他三族,他必视我王为死敌啊。 “伍子胥能够杀回楚国,难保廉颇不会如此啊。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但要是将抓起来的人放掉,又有损我王威信。 “不如囚而不杀。 “既不让廉颇老贼发狂,也不会折损大王威信。” 赵王偃听在耳中,计在心中。 盘算片刻,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用力亲郭开,情意深深地道: “未想到美人不但姿色无双,智计更是胜过容貌。 “寡人有美人,真是寡人之福啊。 “这件事,就按照美人说的办吧。” 经建信君郭开谏言,廉颇全族抓而不杀,只是囚禁在囹圄之中。 积压了诸多怨气的赵臣大都松了口气,对郭开有了新的改观。 这个先王宠姬,貌似也会说人话啊。 赵国出事频频,秦国不遑多让。 只是相比于赵王偃的得位不正,秦王政的得位真是再正无比了。 宗室、外戚、文臣、武将,尽皆都在。 秦王子楚在一众人等面前咽了气,将王位传给了秦太子政。 半月后,秦王发丧,谥号定为昭襄,史称秦昭襄王。 一直风传已回咸阳的公子成蟜在静泉宫露面,送了秦昭襄王最后一程。 相邦吕不韦时不时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公子成蟜,如一个求而不得的痴男怨女。 秦国这一次王权交接。 死了麃公,死了秦昭襄王所有兄弟,间接死了赵王,才做到有惊无险。 先王已薨半月,嬴政才登上王位。 少年对先王的离去悲痛,已然在这半月内去了大半。 初登王位的秦王政亢奋不已,极其想要证明自己,一展身手。 他在先王处理政务的勤勉宫中一待就是三日,批复了近来的所有奏章,御笔给出了处理意见。 批完奏章后,秦王政将奏章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他要求立刻执行命令的奏章,一部分是他要相邦吕不韦看过给意见的奏章,一部分则是打回不予的奏章。 分完之后,秦王政让被任命为行玺符印事,掌管各种印玺的赵高将奏章带下去。 除了发完相邦府的那部分奏章,剩余两部分的奏章都盖上秦王印发下去,官府立刻执行。 赵高满脸尴尬,弓腰找过九十度,说道: “王上,内臣手中并无秦王印。” 秦王政眉毛一扬,有些奇怪: “你还没有和上任行玺符印事交接?” 秦王印是秦国最重要的印玺之一,上任行玺符印事绝对不敢私自扣留,除非不想要脑袋。 赵高更尴尬了: “交接已毕,可是……” “少来饶舌!”秦王政有些恼:“快说!” 赵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下头不敢看秦王脸色: “内臣接手的印符殿内,并无一枚印玺、虎符。” 秦王政勃然色变。 他继位为秦王,却没有拿到任何秦国印玺、虎符。 王令不盖印玺,便是一卷再普通不过的竹简! 那他要用什么传达王令,掌管国家,靠刷他秦王政的这张脸吗? “印玺、虎符,都哪里去了。”秦王政霍然起身,厉声喝道。 “内臣听说大半在相邦之手,剩余则在华阳太后、姬太后、宗正之手。”赵高将打听到的事悉数告之。 秦王政面部连连变颜色,只有怒容恒存。 指着三堆竹简,秦王政眼中冒火: “寡人批复,相邦审理。 “寡人只有谏言,命令最后却要听相邦的。 “到底寡人是秦王,还是相邦是秦王!” 相邦府。 相邦吕不韦收到秦王政的三堆竹简。 秦相看都不看。 这些奏章他在秦王政看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如今秦国奏章呈递规则是,先送相邦府。 相邦看完,从中拣选奏章,呈给秦王政。 秦王政看完,要是想做什么指示,再发回相邦府。 相邦看后,认为可以,再盖秦王印发下。 吕不韦认为,了解当今秦王喜好,政见很重要,但不急于一时。 接见乐乘。 从一位居赵国顶端的武将视角了解赵国,是当下最紧要的事。 乐乘讲述了赵国发生的一系列事,说了对老将廉颇的不满,也说了对赵孝成王之死的怀疑,着重说了自身不是战不利,而是无兵。 吕不韦听的很认真,边听边记。待到都听完后,秦相指尖敲打着竹简,用不明所以的口吻道: “叛者是廉颇,而非武襄君。 “败与廉颇,亦非武襄君之罪。 “便是太公望复生,也不能以数百胜数万。 “不韦不知,武襄君为何不归赵,而要投奔我国呢?” 乐乘面露难色,表达这件事难以启齿。 吕不韦面色不变,表达难以启齿你也得说。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威风凛凛的赵国武襄君到了秦国,颓然一叹: “今王以我代廉颇,对我恩遇厚重,我本不应该说今王不是。 “但既然秦相问起,乘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乘已然说过,先王死因存疑。 “猝然暴死,死时身边只有太子一人,这不符合先王性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太子继位为王,竟然封先王宠姬为君。 “群臣非议,乘站出表达不合制,今王说不出道理,只以王权相压。 “其为了一个宠姬斥骂乘后,紧接着就又命乘去代廉颇,施以厚恩。 “国之大事,今王仅凭喜好而定,这令乘对在赵国为臣心存疑虑,不知如何为臣。” 吕不韦了然,颔首,又问道: “那君为何不去同为三晋的魏、韩两国,而要来我国呢?” 最难说出口的话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 乐乘身子微微后仰,放开说道: “乘之兄,世父,皆在于此。 “且与贵国公子成蟜有过命交情……” 在乐乘道出“公子成蟜”四字后,吕不韦有微不可察的一顿。 候乐乘说完,吕不韦请乐乘稍待咸阳。 秦国最近事务繁忙。 待他吕不韦忙过这一阵,将一切梳理的井井有条后,定会带其面见秦王。 乐乘心中微动。 吕不韦说的是等他吕不韦忙完,而不是秦王忙完…… 又一位权相……乐乘暗道。 他面不改色,拜别吕不韦。 径自去寻同出一族的乐毅、乐间父子。 吕不韦揉揉眼睛,闭目沉思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叫来相邦长史甘罗,要甘罗将秦王政在奏章上的批复念给自己听。 甘罗有心劝阻主君不要太过跋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 拿起一卷奏章,展开,念诵…… 吕不韦囫囵听了一遍,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 “胡闹!”秦相呵斥一声:“将我之言写下,送予王上案前。” 甘罗应声。 铺竹简,提毛笔,等待主君说话。 等了一会,见主君还是闭着眼不开口,提醒道: “主君。” “何事?”吕不韦睁眼,疑惑道。 甘罗手微微抬起,给主君看了看蘸满墨汁的毛笔,提示主君还没有说话示下。 吕不韦失笑一声: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少年睁大眼,圆溜溜的,满脸写着不可能。 他一直在场,主君什么时候说过了?肯定没说过! “胡闹。”吕不韦重重发音。 少年眼睛瞪得更大,表情渐渐转为惊恐: “主君,这……这……你得尊敬王上啊……主君是臣啊……” “写。”吕不韦一指点出,凌空指着竹简。 按住了甘罗言语,也按住了别的什么…… 简单的回应发出,甘罗有些冷,吓得。 吕不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悠悠道: “再拿竹简,再写。” 甘罗一脸哭相地道: “主君还要写甚啊,这又是予谁啊?” “赵国郭开。”吕不韦眼中浮过恼意:“让他不要多加生事。” 郭开竟然敢以他给予的阳起丸杀赵王丹,还杀死了,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 但后来郭开谏言赵王偃不要犯众怒,则是意外之恼。 新赵王越差,引得赵国越乱,对秦国才越为有利。 吕不韦给郭开送金银珠宝,提供一应所需,可不是为了赵国越来越好的。 竹简经甘罗之手,从咸阳转到邯郸,最终落在了建信君郭开之手。 郭开看罢,愤然将竹简摔在地上: “商贾贱人!安敢如此无礼! “当本君是他掌中玩物了吗?” 愤怒的郭开去找赵王偃,自爆,发现了秦国间人。 赵王偃大喜,下王令杀之。 短短三日,邯郸刮起一阵微微血腥的风。 郭开以和自己联络的吕不韦暗子为点,以点连线,牵连出暗子身后的数条线。 又以线连面,严刑逼供,秦国间人互相告发。 在严苛酷刑之下,没有几人有闭口不言的强大信念。 能有如此强大信念之人,其心之坚定,可比圣人。 被吕不韦推到高位的郭开,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秦国布于赵国的暗子去了大半。 赵王偃、郭开,既是君臣、又是爱人的两人风评有所好转。 赵王偃趁机下令,拜建信君郭开为相邦,封曾为娼妓的娼女为后。 赵国群臣心有不满,嘴上无言。 虽然同样是不满。 但他们对郭开拜相邦的不满,比对上次郭开封君的不满要少了太多太多。 一是群臣对赵王偃的耐受力在提高。 二是郭开证明了自己不只是个玩物。 至于王后……群臣满是不屑,私下里都称其为娼后。 之所以不出言反驳,只是因为立娼女为后损伤的是国家威严,不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罢了。 不是赵臣不爱国。 而是死去的七位爱国赵臣,魂还没飘远。 虽说那七人也是为自身利益发言,但结果难道对赵国没利吗? 既然有利,那怎么不算爱国呢? 赵国朝堂,不敢爱国的赵臣不敢开口。 赵国边境,真正爱国的李牧可不管这个。 这位边境大将提笔即书: 【一个娼女,身子不知道多少人睡过,早就是污秽不堪了。】 【王上以此女为后,是想以此女之子继任赵国乎?】 【我国王室历代烈血,今遭玷污也!】 【娼女为后,我国将遭天下诸侯耻笑!连楚国这等蛮夷之国都能笑我国!】 【此女为后,必将乱国!】 第247章列国时局,秦国内斗初显,终于露面的长安君 第247章列国时局,秦国内斗初显,终于露面的长安君 赵王偃大怒,本想拿李牧回来问罪。他已经是王了,不是太子了,这些贼子怎么还敢指责他,不听他的命令? 郭开劝谏不可,详叙原因: 李牧看似无名,其掌握的实际权势还要高过廉颇、乐乘。 赵国边境,无论何事,皆是李牧一言而决。 从武将本职打仗上看,李牧懦弱无能,不是良将。 但从对赵国贡献而言,边境只有李牧在时才不需要赵国本土供给,还能够反向输血。 乐乘伐燕能立奇功,吸引胡人注意的李牧功不可没。 先王赵孝成王对李牧极度宽容,答应了李牧“国家不涉生死大事,可不归邯郸”的要求。 如今廉颇、乐乘皆去,李牧便是赵国最有权势的大将了。 他们现在最需求的就是武将支持,需要的是稳稳当当接手权力,是以绝对不可以问罪李牧。 赵王偃听之从之,将问罪王令改为解释手书,发到边境李牧手中: 【国家是否混乱,在于寡人,和女人有何干系?】 不在朝堂,不明邯郸发生何事的李牧阅之,很欢喜。 他从这封王上手书中,看到了一个威严、自承其责的赵王偃。 有这样一个英明敢为的王,即便是娼女为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牧站在边关城墙上,呼吸着冷风。 大漠的风都裹挟着黄沙,比中原的风要粗粝得多。 边关马匹越来越多了,多到了万头。 长久不出战的赵国边军,忍受了胡人漫无休止的辱骂嘲笑,心中的火焰快要点燃自身了。 “快了。”这位身有残疾的赵国大将想着这些,轻声念道。 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向世人证明。 相比于后勤,他李牧更善于打仗! 他不是懦弱,而是有耐心。 要打,就打一个旷世大战,打痛这些叩关袭扰的该死胡人! 边境的李牧雄心万丈,中原的赵国万人耻笑。 宠姬为相,娼女为后。 在本就极为抽象的春秋战国时代,赵国的所作所为显得格外抽象。 魏王圉笑破了肚子。 以不到十万人,打的魏国近二十万大军一路败退的赵将廉颇,竟然投靠了自己。 新继位的赵王偃送出本国新老两位战将不说,还以宠姬为相,娼女为后。 如此昏庸的君王,哪里配拥有那么大的土地呢? 魏王圉磨刀霍霍,刚刚吃了败仗的他想要再起战端,二次伐赵! 朝中有支持者,也有反对者。 为首的反对者,便是刚刚归魏,声名鹊起的信陵君魏无忌。 魏国若是还要伐赵,战败就不用提了,劳民伤财。 若是战胜,那也是惨胜。 赵国这个国家有诸多缺点,有些甚至是致命的。 之所以现在还能存在,就在于其强悍的战力弥补了这些不足。 没有哪个国家能无伤打下赵国。 惨胜的魏国,接下来面对的是西边的秦国,南边的楚国。 吞并赵国土地的魏国看似一家独大,实则虚有其表。 打下赵国土地,消化掉赵国的魏国,才是真正强大。 但列国不会给魏国消化的时间,反而会趁着魏国惨胜国力大降的时机合纵来攻。 这是中原老传统了,哪国冒头就合纵攻之。 齐如此,秦如此。 魏若灭赵,亦将如此。 对于伐赵与否产生纠结的魏国,故意冷落了投奔而来的赵国大将——廉颇。 只给了廉颇一个上卿虚职,而没有任何实务。 魏王圉、信陵君魏无忌两兄弟,在如何对待廉颇的问题上达成一致——留而不用。 一个刚刚率领赵军大败本国的赵将,魏王圉不放心,信陵君魏无忌也不放心。 魏国这对君臣不放心,楚国君臣却是惦记着。 楚王元从廉颇以十三万破六十万的时候,就对这位赵将青睐有加,希望能够招揽廉颇。 春申君黄歇则是为了对抗楚国冒头的本土武将项燕,需要一个杰出的外来武将打击楚国贵族势力。 君臣两人一拍即合,秘密派人入大梁接触廉颇,拉拢廉颇…… 秦国,相邦府。 专职负责列国动向的李斯,看过了列国间人送回来的情报,拣选其中重要的告知相邦吕不韦。 吕不韦闭目听着,时不时打断李斯发言,问一些更详细的信息。 一个时辰后,李斯汇报完。 吕不韦睁开眼,眸中满是疲累,吩咐李斯将所有奏章送到宫中。 李斯领命告退。 吕不韦视线偏移。 目之所及,皆是竹简。 这间向来为历代秦相处理政务的房屋,竹简竟然堆积得要放不下了…… 中宫,勤勉宫。 秦王政翻阅自相邦府送过来的奏章,一个竹简一个竹简地看过去。 这些竹简就是秦国的眼目,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列国情景。 “王上,长安君请见。”行玺符印事赵高上前,恭敬地道。 “吾弟来了?”秦王政合上竹简,一边走向宫门,一边告诫赵高:“吾弟来,不必通传,放之。” 赵高低头,应声: “唯。” 兄弟相见,并肩入宫。 赵高尾随其后,低头幅度比平时大了许多。 这样就看不见长安君与王齐行的僭越之举。 “阿兄召我,有何要事?”公子成蟜扫了一眼堆积的竹简,随口问道。 他席地而坐,面庞较刚回到秦国时瘦削了一些。 秦王政见之,隐隐看到了先王的影子,蹙眉问道: “你近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嬴成蟜眨一下眼,啧啧道: “阿兄差人叫我来,就是问这个……阿兄这么闲吗?” 赵高身子一颤。 嬴政自从当了王,很是看重为王威严。 长安君如此轻佻口吻,怕是招来祸事。 “怎么?不可以?”秦王政缓缓坐下,望着其弟说道:“赵高,安排膳食,寡人要与吾弟吃饭。” 赵高眼角余光惊异地瞥了眼嬴成蟜,惊讶于嬴成蟜的特权。 微微躬身,恭敬应道: “唯。” “我不吃,我不饿,要吃你自己吃啊。”嬴成蟜有些无语。 秦王政眼神略有黯淡。 弟随口一句话,让他联想到了秦臣对他这个秦王的态度。 他的王令盖不上秦王印,就是一卷无用竹简。 他虽然为王,却没有王的权力…… “吃吃吃。”嬴成蟜无奈,拉扯兄长两颊:“来来来,笑一个。” “胡闹!”秦王政打掉嬴成蟜的手,阴郁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因为秦王可能随时用餐,所以昼夜都有菜肴备着,只待王上享用。 是以一刻不到,精美菜肴就端到了兄弟俩面前。 嬴成蟜提木箸探小鼎,夹起滚汤中的羊肉送入口中,边吃边道: “我听说师长前些时日写了‘胡闹’二字予兄?” 嬴政停箸: “此事都传到你的耳中了吗?” 嘴角勾起,箸入汤镬(huo四声): “寡人之仲父,不甘为相啊。” 赵高面色惊变,煞白,低头掩饰。 相之上,只有王。 嬴成蟜神态自然,持勺子盛汤,轻吹汤水: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阿兄说了什么,让师长批复‘胡闹’二字。” “伐赵。”秦王政认真咀嚼羊肉,口齿清晰。 “治水未完,哪里能伐赵呢?” “赵国内乱,此千载机遇错过难有。关中之土不变,水患何时不能治?” “赵国彪悍,阿兄就确信一定能成功?” “寡人不确信。” “那若是不成……” “不成,寡人会赦免战败之将,归罪于自身。” “……原来阿兄打的是拉拢武将,握持秦剑的想法。” “见皮毛而知骨肉,权术,还是你擅长啊。” “小道尔,不足为王。” “哈哈,此论深合寡人之心,共识也。” “师长散布消息,堕阿兄威严而长自身,确实过分。阿兄今日叫我来此,是想要我与师长分说一二?” “寡人和仲父之争斗,你不要参与。寡人叫你来是想告诉你,齐国公主已到函谷,不日入咸阳,你做好招待未婚妻的准备。” 嬴成蟜点点头,放下箸,拍拍肚子: “成。 “我吃饱了,走了啊。” 长安君起身,秦王政一只手拉其弟袖子,认真地重申道: “成蟜,不要参与寡人和仲父之间的争斗。” “哈哈,知道知道。”嬴成蟜拍拍兄长的手,轻轻拿下去,笑嘻嘻地道:“他人不了解我,阿兄还不了解我吗?我可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哪里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秦王政送弟出宫门。 不到一个时辰,一架驷马高车停在勤勉宫前。 一只玉手撩开车帘。 人尚未露面,象征尊贵、极为华丽的凤冠霞帔(pei四声)先出车厢。 随后,一张极为妩媚的面容从帘后浮现。 但随着其身体全部暴露在阳光下,一种叫做雍容的气质便压过了妩媚。 “王上在否?”秦国太后姬窈窕开口。 “在。”赵高拿出比接待长安君更为恭敬地态度,满脸谦卑地道:“太后请入内。” “面见王上,当先通传,你不知吗?” “……王上说,太后来不必通传……” “滚进去通传!” “唯!” 姬窈窕在勤勉宫外站的笔直,安静地等待。 少顷,秦王政亲自出宫门迎接。 姬窈窕眉头微不可察得一皱,很快松开。 不动声色间推开儿子搀扶的手,落后儿子半步,走入勤勉宫。 刚一入宫,刚关宫门。 赵太后那双天生媚眼立起,妩媚便都化作凌厉: “切不可再自降身份! “今日我在外等着,明日所有人才能等在外面。 “没有权力的施恩不是施恩,是软弱!” 秦王政苦笑: “儿子还不需要阿母牺牲自身威严,建立儿子威严。 “这样的威严,不要也罢。” 赵太后脸上浮现失望: “你啊……你真该学学先王。 “为了权力,先王可以将身子矮到泥土里。 “为了王位,先王可以弑父、杀妻、杀子。” 见儿子想要反驳,赵太后适可而止,摆摆手: “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听说成蟜方才来了?” “是。”秦王政扶着母后坐下:“齐国公主将至,寡人叫他准备接待一下未成亲的妻子。” “就这事?你们兄弟二人没说其他的吗?”赵太后盯着儿子眼睛追问。 语速很快,压迫感有些强。 秦王政直视母亲双目,认真道: “母后,我们说好了。 “我们与仲父的争斗,不要牵扯到成蟜。” “那是你自己说好的。”姬窈窕不认:“孤没有答应。” 秦王政轻吐口气: “吕不韦是成蟜师长,是看着成蟜长大的,一直是成蟜的左膀右臂。 “成蟜最重情意。 “让成蟜在吕不韦和寡人之间做选择,这对成蟜而言太残忍了。” 姬窈窕冷笑: “为王本就如此。 “刻薄寡恩,本就是王之性情,历来如此。” 一指点在秦王政胸膛,赵太后严厉道: “你不对成蟜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 “你若是争不过吕不韦。 “继你王位者,就会是你这位亲爱的弟弟,嬴成蟜! “权力会影响所有靠近的人,没有人能够例外。 “你心疼你弟,你弟却只想置你于死地!” 秦王政嗤之以鼻: “成蟜若要王位,寡人与母后早就死在函谷关外。 “成蟜若要王位,就不会离秦去齐,不为太子。 “成蟜若要王位,回到秦国露面即可,王储自易。” 赵太后气笑: “人是会变的。年幼的成蟜不知道权力有何等美妙滋味,才会贪玩成性不为王。” “母后是说,一年内佩五国相印,十岁称子的成蟜,什么都不懂?” “他懂得越多,越想为王。” “寡人不相信。” “呵,我就知道你这逆子嘴硬得很。”赵太后呵呵一笑有些冷:“以成蟜头脑,定然清楚当今局势,你之想法。只要他装糊涂,坐视不理任何事,在吕不韦斗倒你后即可为王。他从你这离去,若是归宫不出,便是心里有鬼。依你所说,他该去找吕不韦,分说一二才是。我已经派人跟踪,很快就有结果。” 姬窈窕信心十足,没有人能拒绝为王的诱惑。 很快,赵高近前通报: “王上,太后。 “一个自称衫风,为太后臣属之人请见。” 赵太后给了儿子一个让你见见你弟弟真面目的眼神,略有急切地吩咐道: “是孤臣属,带他进来。” 第248章秦王政不信秦王的命,吕不韦不信自己会败 第248章秦王政不信秦王的命,吕不韦不信自己会败一个身着布衣,眉目有三分英气的俊郎青年步入。 面对秦王政、赵太后,未露惧色,程序化拱手抱拳,低头说道: “衫风拜见王上、太后。” 秦王政见衫风容貌出众,先生三分好感——长相好看大多时候是一种优势。 又见其神情坚毅,并不露怯,更是心喜,一脸赞赏地道: “你任何职?寡人从前并未在太后身边见过你。” 衫风面露一丝尴尬之色,瞥了一眼赵太后,微微低头没有答话。 “此乃小节。”赵太后简短言语,轻描淡写得将儿子的问题揭过,正色问道:“长安君去了何处?” 秦王政扭头瞥了母亲一眼,又落回眼前衫风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此人可直接面见母后,且母后知悉其名,定是母后的心腹。] [母后心腹,我却不知,此人肯定是近日才到母亲身边。] [我问官职,母后替其遮掩。] [什么官职,需要遮掩呢……] “相邦府。”衫风迟疑着道。 他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太后想要的的答案,回答时头又低下三分,嘴都要咬到胸前布衣了。 秦王政暂停思路,用母后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回看过去——母后看见吾弟真面目了吧? 赵太后略显羞恼,嘴硬道: “他一定是去和吕不韦商议如何对付你。” 秦王政摇摇头,有些无奈,转移话题: “寡人与母后说的立后一事,母后思虑的如何了?” 行玺符令事赵高微微低头,掩饰面上表情。 赵太后以手扶额,轻轻揉搓: “与其让阿房认华阳太后为大母,你娶之。 “倒不如你直接娶了芈凰。” 秦王政蹙眉道: “芈凰钟者是成蟜。” 赵太后沉声说: “联姻与情爱无关。” 秦王政眯起双眸,如同鹰隼: “母后谏言,寡人听到了。 “现在,请母后回答寡人,母后支不支持寡人立阿房为后。” 其声略微尖锐、响亮,如豺。 赵高激动到身子颤抖,像是开了震动。 衫风不由自主地口舌发干,喉头滚动,吞咽口水,心在打颤。 姬窈窕没有察觉到异样。 作为抚养嬴政长大的母亲,她一直备受嬴政尊重。 当下,用以往教育儿子的口吻道: “娶芈凰,立芈凰为后,华阳太后会支持你。 “娶他国公主,可借他国之力对抗吕不韦。 “两种联姻,哪一种都比阿房认华阳太后为大母,嫁与你为后要强。 “政儿,你的决定是错误的,我们有更好的办法。” 嬴政指自己的耳朵: “寡人有耳,可听谏言。” 指嘴: “寡人听过谏言之后,张嘴说出来的命令,就算是错的,也要执行。” 姬窈窕气愤站起,举掌欲扇儿子巴掌。 掌在半空悬着,迟迟不落。 她舍不得。 儿子长大了,不听话了,但还是她的儿子。 她俯下身,双手把着儿子左右臂膀,轻微摇晃,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是你的母后,你如此对我说话,我不怪你,但也只有我不怪你。 “没错,你是王,你是秦国的王。 “但你这个王目前还没有权力,你需要隐忍,需要舍弃。 “历代秦国先君,莫不如此,你想想你的父亲,想想” “母后。”秦王政打断母亲言语:“历代先君若是没有错处,秦国现在还会偏居西隅吗?” 嬴政目光坚定,眸中闪烁着异彩: “他们如何做秦君,寡人不管。 “寡人如何做秦王,寡人自己说了算。” 姬窈窕在举目皆敌的赵国独自护住儿子五六年。 为了儿子能够活命,她这位赵国最贵女公子搬出了蔺氏府邸,忍受饥寒交迫,期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那是一段她不愿回想的过往。 但为了让儿子清醒,她回忆: “竖子无知!” 她眼圈升起水雾,凑到儿子身前,银牙轻触: “你忘了你满身的伤痕吗?忘了为了消除掉这满身伤痕的痛不欲生吗? “往日想要求存,必须如此。 “今时和往日一样。 “想要为秦王,你就必须要效仿秦国历代先君。 “先王因病而去,你母得以辅政。 “先王若是活得久,你母就将被你父杀害,你父一直想去母留子! “我一直让你听先王言语,心中对先王却是深恨之。 “但没办法,这就是秦王。 “想要当秦王,就必须如此!这就是秦王的命!” 嬴政擦去母亲泪水,柔声道: “寡人已经遭受了一次苦难,不会再遭受第二次。 “薄情者是秦子楚,不是秦王。 “将性情归罪于王,乃是无能之举。 “秦王的命……呵,寡人不信命。” 甩开儿子的手,赵姬快步走到宫门前,急停。 她手扶宫门,回首望儿,大声质问道: “你父认华阳太后为母,可为王,是因为你父原本就是秦孝文王之子。 “就算华阳太后肯认阿房为孙女,也改变不了她原本是一个隐宫女。 “还是一个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居女! “你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要做秦王,还是要做情郎!” 砰~! 宫门被大力甩上,震落门顶少许浮土。 尘在空中浮,如烟亦如梦。 “赵高。”嬴政唤。 “臣在。”赵高应。 “查查这个叫衫风的底细。” “唯。” 赵高应声后,依旧保持着拱手躬身的姿势,久不动。 嬴政偏头视之: “怎么还不走?” 赵高双膝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跪在地上,喜极而泣,磕头称谢: “高代阿母谢王上,谢王上! “王上既为高君,亦为高父!” 嬴政侧过头,避开赵高视线: “寡人是秦王,是所有秦人的君父。” 相邦府。 嬴成蟜步入其中。 那些他极为熟悉的面孔没有几张了,全部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不在秦国这两三年,相邦府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如今相邦府中的官员小吏,几乎每一个都与相邦吕不韦有联系。 嬴成蟜为一不认识的小吏引领,经过相邦府中广场,走过有饭香味的庖厨。 许多官员和其打了个照面,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没有几人和他打招呼,道一句“公子又来了”。 嬴成蟜遂也沉默着,跟在小吏身后,一直跟到秦相吕不韦处理政务的房屋前。 房屋很规整,分为前堂、后室。 坐在前堂的相邦长史甘罗得小吏禀报,欢喜地迎出门外: “甘罗拜见公子成,拜见长安君!” 甘罗见到幼时跟从的公子成蟜,欣喜之余,忘记了主君在大众面前称官职、爵位的要求。 话说出口,脑子反应过来,嘴也跟着变了过来。 “不必拘礼。”嬴成蟜主动走上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像是幼时一样,走在甘罗面前。 他先一步踏入房屋,倒像是他才是房屋主人。 一进门,他的眼中被竹简填满。 地上、墙壁书架,全部都是被整理好,卷成圆筒形状的竹简。 “这些竹简……都哪里来的?”嬴成蟜确定,黄石公为相邦时,竹简绝没有如此之多。 准确一点说,连这里的一半都没有。 秦国这些年没有开疆扩土,也没有增设官员,哪里平白无故多出来这么多竹简? 甘罗先指指自己嘴巴,摇摇头,又指指后堂。 动作小心,像是做贼。 嬴成蟜失笑: “好,我不难为你,我去问师长。” 他拍拍甘罗右大臂: “壮了。” 甘罗笑着,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嬴成蟜轻敲后堂门,听到主君道了一声“进”。 待嬴成蟜进入后堂,带上后堂门。 比嬴成蟜小一岁的少年笑脸不见,重重叹了口气: “唉……” 吕不韦正在看竹简,他的竹简似乎永远都看不完。 嬴成蟜进来,秦相连头都没抬,只是伸手虚探在一个空椅子上,示意坐。 嬴成蟜坐下,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师长处理政务。 吕不韦手持毛笔,在手上这一卷竹简上勾勾写写,片刻后就处理完毕。 轻轻吹拂末尾落笔,吹干墨渍。 卷起,放在已经摞有半人高的竹简最上方。 这位权势滔天的秦相这才揉揉眼睛,扬起一张笑脸对着公子成蟜: “公子有事?” 手拿开,一片朦胧的眼眸聚焦,映照出公子成蟜那有些消瘦的脸庞。 不算老,却已有老态的吕不韦轻叹一声: “再悲伤,饭还是要吃的啊。” 秦相高呼: “甘罗!” 相邦长史探进一个小脑袋,一脸疑惑地张望着主君,不知道自己被突然叫进来做甚。 “叫庖人送饭食来,拿大鼎大盘装。”吕不韦吩咐。 “不必了。”嬴成蟜道出进入后堂第一句话,在甘罗应声前,温声对师长说道:“刚在宫里吃过了。” “哦,吃过了啊……”吕不韦念叨一遍。 抬首,一脸平静: “吃过了王宫的饭食,就不能吃相邦府的饭食了,对吗?” 甘罗打了个冷颤,感觉到了巨大且沉重的压力。 “嗖”地一下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带上后堂门。 他只是前秦相之孙,不是秦相,不想打高端局。 嬴成蟜对于这种一语双关的权术试探很是熟稔。 吕不韦是在说饭食,却不只是在说饭食。 也是在借着饭食问,他嬴成蟜是不是决定要站在秦王政的一边。 公子成蟜五岁时候,就被战国大魔王秦昭襄王抱上朝堂听政。 前前前朝老文臣当时就不好好说话,旁敲侧击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 起初嬴成蟜不懂。 后来听的久了,不但能懂,还会说。 到现在,不仅会说,还说的极佳,张口便来。 可面对教导自己忠诚自己的吕不韦,长安君头衔比公子成蟜更为响亮的少年嘴角抽动,并不想猜这哑谜: “别说和尚,现在连个道士都没有,师长打这机锋给谁听呢?” “嗯?”吕不韦疑惑。 再是习惯公子成蟜的天马行空,再是博闻强识学识渊博,秦国相邦也不能理解还没出现的佛教、道教。 中原各国除了楚国有些宗教影子,勉强称得上政教合一。 列国向来都是王权独尊,民间祭祀崇拜还形成不了宗教。 “胡诌的。”少年有意说些“胡话”缓和气氛,还以一个笑脸:“在韩国的时候,我和师长不就说过,相互之间要开诚布公吗?怎么师长又开始对小子说起冠冕堂皇之言。”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吕不韦缓缓说道:“我以为公子忘了。” 嬴成蟜苦笑: “又来了。 “师长哪是说小子忘了开诚布公这件事,分明是说忘了你我商议的大计。” 嬴成蟜打开天窗说亮话,吕不韦便也不再掩饰。 正襟危坐,板着脸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八字言犹在耳,公子为何打了退堂鼓?” 嬴成蟜苦笑复苦笑: “师长想让我如何做呢? “登高振臂,奋力一呼,与我兄争锋,继位秦王吗?” 吕不韦紧盯年轻的长安君,脸上表情分明在说——有何不可吗? 除了公子成蟜,不论谁坐上王位,都实现不了吕不韦心中抱负。 没有哪个王会造自己的反。 秦王子楚不会,秦王政也不会。 “师长确定我能为王,而不是被父王杀死吗?”嬴成蟜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了。 吕不韦张张嘴,喘息一口气,艰难说道: “莫说公子。 “先王未薨之前,不韦随时做好陪葬准备。 “当时公子有顾虑,不愿意赌,人之常情。 “那……现在呢?” 现在……嬴成蟜直截了当说道: “依旧不行。 “我兄为王,我不会造我兄的反。” 看到吕不韦脸上浮现失望表情,嬴成蟜继续说道: “况且……论为王,我兄更适合。” 吕不韦心情大坏。 [拙劣借口!腐儒之仁!] [你和秦王政谁更适合为王,难道我这个做师长的看不出来吗?] “师长别不信。”嬴成蟜两手一摊,无奈道:“若我现在是秦王,我是不知道如何从师长手中夺回权力。” “你认为你兄可以?”吕不韦发问的语气极为平淡,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只将这当做嬴成蟜的借口。 他吕不韦手持秦王印,以相身行王事,又是先王钦点的秦王政仲父。 秦王政想要从他手上夺回权力,就只能效仿秦昭襄王自宣太后手中夺权。 宣太后会老。 他吕不韦也会。 他会败给时间,不会败给秦王。 第249章秦制我定 第249章秦制我定 嬴成蟜对师长心思不说机尽知也差不多。从城府深厚的秦相没有在他面前掩饰的表情、说话的口吻,就能猜到自己这位师长打从心眼里就没瞧得上自己兄长。 这也难怪。 但凡大权在握者,哪个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要是商君知道自己最后下场是五牛分尸,还会不会在秦国行变法也实难说准。 大权握在手,就跟喝酒喝醉了差不多。 恨不得能和老天扳扳手腕,看看谁是老大。 想要叫醒一个权势滔天之人,那只能是由另一个比其权势还大的人才行。 对上谨小慎微,对下肆无忌惮,弄权者向来如此等级分明。 嬴成蟜抿抿有些干的嘴唇,心中烦躁得很,只觉真彼母的难。 权相师长的政治抱负,在治国方面和他高度相似,二者共同制订了天下未来发展道路。 秦王兄长的历史表现,让他自愧不如、敬佩有加。 要开创亘古未有之大局面,非得是本就做过一次的秦始皇不可。 老话重谈。 面对一个得先王授权,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一家独大的权相师长。 嬴成蟜唯一能想到的胜法就是现在把剑圣叫进来,亮出那把有质无形极为神奇的承影剑,一剑送师长见先王。 不用这种极端手段,想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胜出,这难度简直比关中治水还要难。 先王遗诏让吕不韦监国,秦王印都送过去了,这是给了实权。 还让今王称吕不韦为仲父,这是给了名义。 面对二者兼备的师长,尚不满二十半道归秦的兄长拿什么争? 同样有摄政之权的赵太后? 或许吧。 嬴成蟜轻咬舌尖。 春秋战国,乃至秦朝,史料都太少。 赵姬在历史上留下的风评更多是淫荡,和嫪毐绑在了一起。 很少有人知道,赵姬死后有谥号——帝太后,秦始皇给的。 帝这个字,轻易不会给,也不能给。 见识过亲生母亲的翻云覆雨,嬴成蟜还真对自己这位名义母后的手段有点期待。 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能让秦始皇给一个帝字呢? “罢了。”吕不韦一声长叹息。 见弟子长时间不说话,心灰意冷,不再妄想许多,死了心: “公子不愿为王就不为王。 “重情重义是公子本性,要公子逆父杀兄确是强人所难,是本相太执着了。 “可有一点。” 权相竖起一根手指,深陷眼窝透出三分铁血,七分警告: “商议好的大计,公子不帮忙,也不要帮倒忙。 “不要因为兄弟之情,而对天下无情。 “公子好不容易塑造的金身,不要破在本相头上。” 嬴成蟜嗤笑: “师长说的大义凛然,好像只有你一人在为大计努力一样。 “大计骨架大半都是我造,我自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事。 “但师长不要忘了,大计前提是天下一统。 “不要被未来幻象迷了眼,不会在当世走路了。” 吕不韦冷笑: “以霸道取得的天下,难道会行王道吗? “不以仁为前提,为了扩张而一味杀戮。 “如此统一的天下,不过是一个扩大数倍的暴虐秦国而已。 “难道你也认为现在应该停治水,伐赵国吗?” 嬴成蟜脑袋左右用力缓慢摇动,带动脖子拧转,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少年起身,做出最后劝诫: “治水是我提出,我自然是想要先治水。 “但这不能说我兄想要先伐赵不对,这是我们的发展路线、理念不同。 “倘若我国精锐尽出,一年拿下赵国。 “列国震惧,不敢妄动。 “秦国土地扩大半数,人口增长三分之一。 “到时再治水,是不是进度完成的要比现在快呢?” 吕不韦看着嬴成蟜,如看蠢货。 治水、伐赵两件大事,哪里能用简单的数目进行计算呢? 就算不考虑打下赵国之前的本国伤亡,也不考虑打下赵国之后的列国发难。 单说打下赵国治赵地,用赵人。 真以为赵城打下来了,视秦国为死仇的赵人就能归心秦国,为秦国所用? 秦国前两年必须要抽调治水秦人赴赵,治赵地、管赵人。 治水进度只会落后,不会提前。 嬴成蟜无奈,两手摊开: “我举个例子,师长你不要较真。 “弟子只是想说,事情没做,结果未出,对与错天都不知道。 “我在稷下学宫待三年,学会的最大道理就是没有道理。 “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 “历代先贤把能说的道理都说尽了,可是没有一个能终结乱世,让万民过好这一生。 “我记得师长说行大计要逆天,要我在关键时刻保师长性命。 “可若是按照目前态势发展下去,我很难保住师长。 “请师长不要把事做绝,把路走死。 “不说像事先王一样事我兄,至少不要再弄出‘胡闹’这种事。 “拜别师长。” 吕不韦安坐椅中,不动如山,眼看着曾经最得意的弟子离开。 从身侧摞到他脖子高的竹简中拿起最上一卷。 像这样的竹简小山,后堂中还有七个。 权相提笔蘸墨,翻开竹简,哂笑一声: “是先王,不是今王。” 一直等候在外的甘罗方一听门响,耳朵就竖了起来。 俟嬴成蟜步出后堂,甘罗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有意不向门里看,随口说道: “长安君知道为何如此多竹简了吗?” 嬴成蟜带上门,内心有些复杂地道: “忘记问了。” 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真正神童,也不会好好说话了。 甘罗牵强一笑,自然地送长安君出门后,愣怔坐于前堂。 若是长安君和主君达成共识,不会忘记问竹简的事。 两日后。 齐国公主田颜作为齐国使者,来到咸阳。 一方面悼念先王,一方面庆贺新王。 坐在驷马高车中,掀起车帘,田颜观察着繁华的咸阳城。 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也没有看到过不输给临淄繁华的城池。 渭水东流,穿城而过。 当街摆货,不畏偷盗。 临淄的人比咸阳多,咸阳的秩序比临淄强。 两国是不一样的繁华,田颜觉得还是自家好一些。 因为她在咸阳人的身上很少看到欢乐、松弛,而这是临淄人几乎人人具备的特质。 “公主,咸阳好大啊。”老宫女萱怡与田颜耳语,目中满是惊奇:“公主,你说这么大的城没有城墙城郭,是不是因为不好修的缘故啊?” 正在自喜国人过的比咸阳人好的田颜,勾起嘴角缓缓下落。 东流渭水缓缓淌。 这是一条不输系水、淄河的大河。 系水、淄河,齐国修缮为都城临淄的护城河,并以此为傲。 而秦国坐拥大水量的渭水,就这么任凭其在城中静静流淌,什么也没做。嬴子和她讲过,咸阳没有城墙、城郭,自然也就没有护城河。 她浅笑嫣然,追问原因。 嬴子耸动肩膀,因为秦人根本就不相信,哪国的人能打过来。 她当时不太信。 现在信了。 她目微微向上偏移,云雾之中有天宫。 秦人能将秦王宫修建在四五十丈的高空,又怎么会不好修十余丈便已是极高的城郭、城墙呢? 列国伐齐,才有她这位齐公主使秦。 秦以一座无墙无郭的咸阳告诉田颜——秦人生活不如齐人,但秦人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国家。 田颜放下车帘,没心情再看下去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她的师长孟寓曾说过:大争之世,未有能置身事外之国家。不伐之,便被伐之。 从来不担心被伐的秦国,早晚有一天会伐到齐国…… 战国末年。 东齐仁治,西秦法治。 二者皆在各自制度达至有史以来的巅峰。 既看过秦,又见过齐的王室子弟有两人。 一是秦公子成蟜,穿越而来的现代人。 二是齐公主田颜,儒学异端之一——孟子学派代表,孟子单传后裔孟寓的得意弟子。 旷世革命洪流冲刷人间以前,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只是一场普通的政治联姻。 负责接待外国使者的典客芈宸迎接田颜。 五百仪仗队人俊甲亮,美貌要远远超过他们的作战能力。 华阳太后左膀右臂之一,为九卿的芈宸引齐国使者至鸿胪寺。 鸿胪寺原本叫做驿馆,是近来改的名。 正式从半民半官转为官府,划为典客治下官府之一。 鸿,声也。 胪,传也。 寺,廷也,有法度者也。 凡府廷所在,皆谓之寺。 鸿胪寺,声传之官府,主接待外宾。 增添官府的芈宸细心告知齐国使队: 新年临近,秦国事务繁多,秦王政接见他们的时间要推迟到新年之后了。 在此之前,他们可以自由在咸阳活动。 为表达秦国对齐国的看重,这次齐国使队在咸阳的一应花销,都由秦国负责。 师从名师孟寓的田颜先是表达了对秦国的感谢,随后奉上一卷竹简,其中记载了对秦国新年的贺词。 她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微笑从容,不卑不亢。 让芈宸挑不出一点问题,连连感慨现在只有从齐国王室身上才能看到完整的周礼。 回去复命的路上,芈宸身畔一个相貌灵秀,身姿却很矮的扈从哀怨一声,竟是女音: “公子成蟜所钟的,原是这样娇气的女子。” 她扯下头上束冠,摇摇头,甩下三千烦恼丝。 明眸,皓齿。 便是哀怨也透着一股子精灵劲,眉梢那丝骄傲是从娘胎里就带上的,到死也去不掉。 原本在男人中极为瘦弱的身材,放到女人中那便是纤细有致。 芈凰,华阳太后最喜爱的族女。 楚系有女初长成。 “那叫礼仪。”芈宸随口接道,便不再理会小女郎的碎碎念。 他眉宇间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这担忧致使他在接待齐国公主时说了两处错话,在早就熟悉的本职工作上犯了两次低级错误。 三日后是秦国新年,秦王政不能及时接见外宾,确实有一部分新年方面的原因。 但剩下那极大的部分,则是那个出身卑微、出自隐宫的阿房女。 秦王政执意要立此女为后。 秦国其实对于王后的选拔标准并不苛刻,但从没有低到过阿房女这样的先例。 隐宫。 和没改名鸿胪寺之前的驿馆一类,属于半个官府。 隐宫中的人,大多都是在王宫中犯了错的残疾人。 隐宫中人身份地位低于百姓,高于罪囚,可以理解为在外服缓刑的罪人。 隐宫中人不可以买卖土地,穿丝绸制品,出行只得乘一马拉车。 阿房就是一个隐宫女,且身份还要比寻常隐宫女要再低一些。 因为她死了丈夫,是个寡妇,还有个儿子。 于寻常隐宫女,有儿子是好事。 因为隐宫之罪,不遗后人。 隐宫之人的子女出生乃是百姓。 且秦国允许子女立功,赎父母之罪。 隐宫中人有因子女脱罪的可能。 这好处在王后之位上,便是大大的坏处。 寡居倒还好说一点。 赵国娼女为后,拉升了天下的容忍力。 一个寡妇为后,总好过娼后。 但寡妇还带一儿子,这能为后? 阿房拜华阳太后为大母,立为后。 楚系外戚接管后权,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自称蛮夷的楚系这时可不在乎寡妇不寡妇。 就是阿房的儿子,太碍事了! 芈宸作为楚系外戚除华阳太后外,两大重要主事者之一,心中杀意越演越烈。 为今之计,最利楚者,便是杀了那个叫赵高的阿房之子。 这个芈阳培养,用来拉进与秦王感情的赵高,该是偿还楚系恩情的时候了…… 鸿胪寺。 吏员送入一份拜帖,交予齐使。 齐公主从贴身宫女萱怡手中接到,阅之,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谁的拜帖,是不是嬴子?”萱怡探头探脑,看上去比田颜这个主人还着急。 “不是嬴子。”田颜合上拜帖,板起脸,很是严肃。 萱怡眨眨眼,不解道: “公主在秦国,难道还有其他旧识?” 远道而来的小女郎轻哼一声: “还能是谁?” 貌美宫女站在原地,眨着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 田颜已是催促道: “笔墨纸砚,我要回帖。” 十月一日,秦国新年。 秦王政改元称制。 即秦王政元年,十月,一日。 嬴成蟜乘五马王车至鸿胪寺,依约而来。 早在等候的田颜出寺,见到五匹马拉的马车,妆容险花: “这不合制!” 嬴成蟜如同在齐国讲学时一样,谦逊地道: “秦制我定。” 第250章秦公子和齐公主 第250章秦公子和齐公主天子驾六,诸侯驾五。 今中原国君皆称王,类同天子。 因天下尚有共称王者,故国君出行不乘天子六架,而乘诸侯五架。 田颜晕陶陶得坐上五马王车,俏脸上有着一抹不符合其本性的拘束。 从小受过的教育,让这位王女很难想象到非王之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乘坐王车。 嬴成蟜在齐国时,齐王建曾让出王车供嬴成蟜乘坐。 稷门司马呵斥不准。 齐王建气愤之余,却只能自承己错,承认思虑不周。 这其中固然有齐国仁政,面刺之风大盛的缘故。 却也能从侧面反映出王架具备的重大意义。 中原列国,除了齐国和被楚灭掉的鲁国,在礼这一块要求都没有那么高。 君王邀请同乘王架表达重视之意,不常见,不罕见。 单送王车,罕见。 罕见到王车已经溜出去快有三百余步。 最为重视礼仪的齐公主田颜才惊叫一声,发现自己竟然和嬴子同乘一车,同处一个车厢。 虽然车厢内还有一个心腹萱怡,不是孤男寡女。 但未成婚之前男女同乘一车,这就是伤风败俗。 若让她那个为太史家家主的祖王父知道,肯定就跟她断绝血脉关系,从此不认了。 少女羞恼地靠坐在车厢一角,像是一个应急后急于藏身躲避的哈基米。 透着三分恶狠狠意味的眼神瞄着自家贴身宫女,埋怨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萱怡委屈地看着公主,小脸皱巴成一个“囧”字。 [我以为公主是故意的呢……] 外在礼仪规范的七公主,内里其实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女孩,七公主宫中上下都清楚。 萱怡还当七公主离开齐国来到秦国放飞自我,效仿后太后与齐襄王的爱情故事呢。 嬴成蟜极为绅士地坐在马车入门的那一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女无声沟通,表演眼神戏。 几个大男人在那里搞阴谋诡计,哪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羞赧好看。 虽说自从有了胭脂,女子脸红就不再是最好的情话。 但当下齐公主可没有涂胭脂,红到发烫的俏脸持续不断讲的无声情话就是最好的情话。 马车轮子又转了两百来圈,田颜才做好心理建设。 想着就算现在跳下去也不能改变同乘一车的结果,于是整理衣衫细微处。 整衣领,理袖口,一副很忙的样子。 给嬴成蟜抛了一记没有杀伤力只有诱惑力的白眼,语气不善地道: “非礼勿视。 “嬴子眼睛都要钉在我身上了,这可不君子。” 嬴成蟜轻笑一声,视线不移: “食色,性也。 “这是《孟子》中的话。 “孟子说人性本善,又说食色性也,可见好色乃是一件善事啊。 “我在看公主,就是在做善事。 “做善事,怎么不是君子所为呢?” 齐公主以衣衫边角绕住手指,连缠三圈,继续无意识地缠第四圈。 她轻轻咬着贝齿。 师从孟寓,可称孟子传人的田颜七分羞、三分恼: “食色,性也。 “这四个字是出自《孟子》,但是是出自告子之口。 “是告子的观点,不是孟子。 “孟子对的话是仁、义、礼、智,也不是外来的,也是人生来就有的,只是没有多加思考罢了。 “孟子提倡的是注意力多放在仁、义、礼、智上,而不是……不是色!” 嬴成蟜哈哈大笑,发自真心。 近日积聚的负面情绪,随着声声笑消散。 父薨。 临死前带走了最宠爱他的秦国大将麃公,还有那些他见面一直不肯叫叔父、世父的叔父、世父。 师长、兄长争权,一上来就是白热化。 一连串事件纷至沓来,丝毫不给人喘息时间。 像是骤然而至的倾盆大雨,带不带伞披不披蓑衣都是从头到脚浇个通透的结果。 嬴成蟜身处洪流,身份特殊,看似什么都能做,但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不了。 父将薨时,通医术的他面对瘿气却毫无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一日比一日更临近死亡。 若是和其他人一样,只知道瘿气是不治之症,嬴成蟜不会如此绝望。 可关键是穿越而来的嬴成蟜很清楚,瘿气在前世是归类为甲状腺一类的疾病,根本不致命。 一个不应该致命的疾病只因为出现在两千年前,就要了其父的命。 绝望很可怕。 身处绝望,看到希望,失去希望,接受绝望的绝望更可怕。 同样是面对黑暗,天生目盲者比后天目盲者更乐观,因为他们没见过光明。 父薨后。 得知麃公死讯,得知叔父、世父们的死讯。 嬴成蟜深恨为什么在事情发生之前不知道,也明白了父亲说秦国一切事都是王做主的言外之意——不要怪你兄,都是为父的决定。 欲有作为。 斯人已逝。 可奈何?无奈何! 乃至现在。 师长吕不韦为了大计而死握权势,打压其兄,为着他们共同的梦想而坚定前行。 历代秦君哪有愿意做牵线木偶的?更何况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页纸的秦始皇嬴政呢? 立刻以立后还以颜色。 嬴成蟜既希望师长能够执行政令,向着大计前进。 又希望兄长能够执掌大权,成为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但以民为本的吕不韦,和以国为重的嬴政。 前者代表的是还未觉醒思想的民,后者代表的则是这个天下的真正统治者贵族。 阶级斗争向来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共存。 嬴成蟜现在做的,就是拉王兄加入大计之前,让师长收敛一些。 逆天之事,需要逆天之人。 能够开创延续到现代的郡县制,开创大一统王朝先河的嬴政,显然要比嬴成蟜这个自认只是踩在巨人肩膀上的社畜要合适的多。 只是可惜,权相师长、王兄都不随其愿。 二者斗争进行的如火如荼,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嬴成蟜沉闷加倍。 就这立后一事,嬴成蟜虽然没有刻意探听,有意不参与二人斗争。 但捕风捉雨,从一些有心人传递到他耳中的话语他觉察到事情绝对有猫腻。 嬴成蟜第一次知道阿房这个名字,不是人名,而是宫名——阿房宫。 得知兄长要立阿房为后,他起初还以为这是哪个家族的贵女,是一场拉拢势力的政治联姻。 后来华阳太后询问嬴成蟜的意见: “成蟜以为,孤是否应该认下这个孙女呢?” 两人谈话不久,嬴成蟜惊骇发现,这个阿房女自己竟然见过。就是那个父王找来给兄长排解压力的女人。 当时兄弟俩泡温泉,阿房身着朦胧轻纱入内侍候。 嬴成蟜看了个通透。 那时他要是知道此女叫阿房,就不只是简单查探一下了事了。 嬴成蟜认为此事蹊跷的原因,和朝堂上那些因为阿房是个带子寡妇的朝臣不同。 他起疑的点,在于若兄长真的是爱极了这个阿房,不顾其隐宫之女的身份要强立为后,怎么会允许阿房穿的那么暴露在自己面前呢? 说句不合适的话。 就当时泡温泉的时候来说,嬴成蟜认为自己要是提出尝一下阿房滋味,兄长会欣然同意。 反正他是真看不出兄长有多爱那个宫女。 而历史上,秦始皇又一生未立后,且专门建造了一个阿房宫。 若以历史结合当下推断。 秦始皇因为深爱阿房,但阿房因为身份原因而不能为后。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始皇遂不立后,专门为阿房建造了一座宫殿,就像如今中央王宫有一个宫殿群名为成蟜宫一样。 这也说得通。 立后一事,越想其中越有猫腻。 但嬴成蟜不愿深究。 深究下去,除了能满足他自己那并不多的好奇心,还能如何? 两不相帮的他什么都做不了,管这烦心事做甚?不如去见见在齐国突然就不理他的少女。 嬴成蟜少年称子,学识渊博。 田颜师从孟寓,一肚子孟子学派知识。 嬴成蟜有意曲解孟子之说,引田颜辩驳。 互生情愫的两人聊了七八百步,消除了时间带来的隔阂。 君子之名响亮的嬴成蟜彬彬有礼地坐到田颜身边,又消除了距离地隔阂。 少女闪避的眼神、笨拙的忙碌、往角落里藏身像是要挖穿车身的小动作,在少年眼中都是风景。 从小被教重视礼仪的田颜,在不讲礼的嬴子面前心跳比五马蹄子都快。 身为齐王建最宠爱的公主,哪个登徒子敢对她做出无礼举动? 真当好脾气的齐王不杀人吗? 齐公主呼吸越发急促,忍无可忍,向萱怡抛一个求救眼神。 想要自己的贴身宫女真的贴着自己的身坐,把回到秦国就像变了一个人的嬴子隔挡在外。 萱怡起身,要凑过来。 本来和公主间隔一拳距离的公子成蟜屁股向内一挪,蹭过了一拳。 齐公主和秦公子就凑在了一起,只差双方衣服就有了肌肤之亲。 田颜像是一只受惊兔子,差点就蹦起来了,惊慌道: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宫女萱怡看呆,一时间立在原地,不知做甚。 自小照顾田颜的她,有处理各种局面的经验,但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局面啊。 这是嬴子? 嬴成蟜勾起嘴角,眼神灼灼: “听说齐桓公曾在王车上和女子敦伦,本君欲效仿这位霸主,以知其当时所思。” 这番话说的再文雅,其意也是不雅。 田颜自己抱住自己,嘴角一咧,就要哭了,吓得说不出话。 嬴成蟜哈哈一笑,大跨步走出了车厢。 在守礼的田颜面前放肆,嬴成蟜极为欢喜。 这种感觉,就像总有些人喜欢劝妓女从良,拉良家下海。 五马王车在咸阳道路上慢行。 驭手乃是大战归来,爵升二等的秦将王翦。 嬴成蟜一屁股坐在王翦身边,吹着马车带起的风,心情在这一刻终于是畅快起来,一扫沉郁。 “这么快?”王翦道。 满脸胡子的王翦很难从脸上看出表情,但是从那说话的语气腔调嬴成蟜也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男人之间很好懂。 少年脸色正经,一本严肃: “过了。 “其为我妻。” 王翦持鞭的手一个颤抖,猛然在自己身上抽了自己一鞭子: “王翦知罪。” “嗯。”嬴成蟜应了一声,没再深究。 秦国中人,尤其是武将。 连本国之人都看不起,更不要说是他国之人,他国公主也不行。 王翦态度,就是绝大多数秦将的态度。 车厢内,收拾好心情的田颜本来对嬴成蟜印象一落千丈。 听到外面王翦和嬴成蟜的这一番对话,本来不好的心情又有了些许回落。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平原君赵胜为了一个残缺门客,而杀死宠姬的事情能传为佳话。 在车厢内放肆的嬴成蟜,为了她说一个秦将——田颜识得王翦身上穿的将服。 要是没有刚才嬴成蟜非要凑过来的作为,田颜会很欢喜。 少女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的什么。 见嬴子没有再进来的意思,抹去眼泪,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风景,将秦国新年和齐国新年做着对比。 和热闹的临淄比,咸阳就有那么些许的不够看了。 这里家家户户不贴门神。 也没有当街高歌、凭栏弹曲、士子高谈阔论。 这里的喜意不能说是含蓄,因为那些当街的叫卖声中有“新年贱卖”的字样。 但和齐国比,确实是含蓄,含蓄极了。 只是这一回,齐公主没有自得。 这层含蓄说明咸阳人没有临淄人那么肆意,也说明咸阳法度比临淄强上太多。 法度,就是稳定。 田颜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问题。 [到底是百姓由衷而来的欢喜重要,还是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重要?] 她不知道答案,只是坐在马车中行进,不知道即将要被拉到哪里去。 看着看着,少女看腻外面风景,放下车帘。 她听着帘外嬴成蟜和王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下来了。 田颜心中一紧,不知道接下来要进来的嬴子要对自己做什么。 嬴成蟜刚才地举止着实吓到了少女。 “公主请下车。”嬴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明笑意。 田颜咬着嘴唇掀开车帘,站在车前室上,举目一望,竟是一座宫殿。 “这是哪里。”少女强自镇定。 “成蟜宫。”少年笑着答:“我母要见你。” 听到成蟜宫后,少女就没有再听到少年后面的话了。 在秦王宫中,以名字命名一座宫殿,这给少女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嬴成蟜乘王车来接她。 少女并不知道。 成蟜宫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片宫殿群。 第251章被排外的弟,祭天不信天的兄,后位起风波 第251章被排外的弟,祭天不信天的兄,后位起风波田颜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跟在嬴子身后步入宫室,眼神不断得往嬴子背后瞄。 原以为齐国的嬴子地位已是极高,未成想秦国的长安君地位更是可称显赫。 以当下所观,仅次秦王。 嬴成蟜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走了六步路突然回首,正抓到偷瞄自己的齐公主,调笑道: “车中未看够?” 田颜眼神下意识挪开闪躲。 忽又想到不能堕了齐国威严,不能让在马车中欺负人的嬴子拿捏自己。 于是站住脚,堵着一口气回看过去,本就大而明亮的闫眼眸瞪到最大: “嬴子前方引路,我跟着嬴子,自然要看着嬴子。” 扭首对侍女萱怡道: “归齐后告予太史令。 “齐王建十八年,十月,一日。 “秦公子成蟜为我引路。” 站在马车边上的王翦眼神变化为不愉,这话是怎敢说出口的? 嬴成蟜啧啧称奇,孟子学派的女孩连骂人都知书达理的。 右手大拇指、食指差一线捏在一起,放在田颜面前: “公主心眼,就这么大一点点。 “不就是挨着你坐一下嘛,下次让你坐回来。” 在田颜发怒大声呵斥前,少年大迈两步,哈哈笑着跑进宫室深处。 田颜咬着嘴唇,小白牙在丰润红唇上磨啊磨。 轻轻一跺脚,跟了上去。 这个跺脚,已经是她能在公开场合表达不满的最大限度了。 换一个秦公主,早就大骂竖子了。 萱怡吐吐舌头,快步跟上公主,没将公主刚才说的话当回事。 赵惠文王、秦昭襄王,两王于渑池相会,此次面会对当时局势产生重大影响。 遂,赵惠文王鼓瑟、秦昭襄王击缶,可以载入史书。 齐公主田颜、秦公子成蟜在今时地位虽然尊贵,但一个领路想要载入史书……想多了。 田颜要是死在秦国,或许齐史上会留下一笔——齐公主使秦,亡咸阳。 田颜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先秦史书,能留下名字的女人极少极少,执政十余年的秦宣太后、齐君王后都不能。 田颜仪态从容地步入宫室深处,一位女人闯入眼帘。 她雪肤明眸,天生生有一双本该彰显凌厉的丹凤眼。 二女对视,田颜缓缓低首,轻言慢语: “齐女田颜,拜见太后。” “我可不是太后。”秦王子楚薨后三日,就从韩国赴秦的姬夭夭温柔笑着。 田颜有些错愕。 嬴子和今王是兄弟,嬴子称母者按制来论就是当今太后。 可眼前这个貌美女人却说自己不是太后,那……这女人到底是谁? 姬夭夭走近田颜,近距离打量这位未过门的女郎,自我介绍道: “我是成蟜生母,姬夭夭。” 田颜仰望一眼姬夭夭,温顺低头,行礼: “拜见夫人。” 按齐制,王公子称母者,唯有两后——王后、太后。 田颜不确定秦制是不是也是如此,她记得是。 若她没记错,这也是违制。 思及此处,田颜忽然脸色微变,又想到自己今日竟然入了宫。 按制,在秦王没有接见她这位齐使之前,不可以入秦王宫。 主人未见,哪能入室? 若是太后引见,凭借太后秦王母亲这个身份,尚能以秦王重孝而说过去。 可现在姬夭夭并非太后。 田颜小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 嬴子在秦王未见她之前,引她入宫见生母……这种行为把秦王政置于何地? [难道……嬴子在和秦王争王位?] 嬴子无视秦王政,田颜小脑袋瓜只想到了争位这一种合理解释。 身子轻微抖了一下,呼吸节奏开始紊乱。 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那乘王车、见生母二事,就很合理了。 嬴子今番邀请她,既为展现自身实力,也为拉拢到她背后的齐国支持。 大贵族家族出身的子女,但凡有点作为者,俱心思敏锐。 姬夭夭眯起丹凤眼,清亮目光似能看透外在皮囊,直指人心。 [这才是大家子弟的样子嘛。] 她将眼前少女和白无瑕放在一起对比,嘴角勾起一抹感兴趣的弧线: “我听说你师从孟子后人孟寓。 “孟子主张性善,提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正巧,成蟜从小就离经叛道,一直嚷嚷着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和成蟜,当有许多共同话题。” 田颜感受到了压力,提起小心。 脑子里过了一遍要说的话,自觉无误,正要应声。 嬴成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施施然坐到棕木椅子上剥橘子。 一边剥,一边哼着歌望着母亲和齐公主,如在看戏。 二女视线共同飘来。 嬴成蟜拿起一瓣橘肉放入口中,边嚼边无辜地咕哝: “看我作甚?你们聊你们的。” 儿子这么一打岔,姬夭夭本来营造好的暗流就流不动了。 谈判如同打仗,也将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轻出口气,姬夭夭无奈地白了儿子一眼,数落说好不出来的儿子。 有嬴成蟜在这里,那她准备与齐公主说的大半言语就都说不出口了。 她了解她的儿子,不喜欢在感情上掺杂其他。 “夫人。”被解围的田颜微昂着头,一脸恬淡:“颜可否与夫人单独说些话呢?” 大家子弟,鲜少恋爱脑。 或是被迫,或是主动,都会入局。 丹凤眼斜飞,姬夭夭笑不露齿,轻轻颔首: “自然。” 二女向宫室内行去。 嬴成蟜眼珠转了转,扔掉剥到一半的橘子跟了上去: “你们两个共同话题就是我,聊什么都是和我有关,我也要听。” “女儿家的私房话,你不当听。”姬夭夭先一步走入内室。 “嬴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齐公主轻轻关上内室门,挡嬴子于外。 嬴成蟜站立半晌,走回去,继续吃那没吃完的半个橘子。 甜美汁水在口中四溢,少年感慨连连: “还是无瑕可爱啊。” 大家子弟,心眼忒多! 秦国新年。 秦王要先祭天,后祭祖。二者都要在秦国宗祠所在之城——雍城举行。 嬴成蟜在咸阳领着齐公主见家长的时候,秦王政早已乘着王车赶到雍城。 雍城作为秦国上一个都城,其内有着一套完整的宫城建筑。 宫城之内,有一座有垒土九十九丈高的高台,是为祭天台。 祭天台面积宽广,可轻松容纳千人,中心处有一九丈高台。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文武百官、宗室外戚俱围着九丈高台而站,个个神情肃穆。 文以相邦吕不韦为首。 武以老将蒙骜为首。 宗室以宗正秦傒为首。 外戚以华阳太后为首。 九卿之首,职责为掌宗庙礼仪的奉常将祷告祭文双手捧着递到秦王政面前。 秦王政接过,一步一步登高台。 高空风大,吹的他那身墨色冕服猎猎作响,冕服上的玄鸟振翅上飞有如活物。 秦王政虽然尚为及冠,面容稍显稚嫩。 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沉稳,像是这条登天路已经走了千百次。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很快,秦王政就站在了高台上。 他向下俯瞰,豪迈顿生。 除了高高在上的天,世人皆在其脚下。 包括不可一世、嚣张跋扈、他见面还要尊称一声仲父的师长吕不韦! 秦王政特意多看了一眼吕不韦。 高台下的吕不韦,在秦臣当中都是属于瘦削的一个,好像风再大点就能刮飞出去。 一展衣袖,猎猎大作。 秦王政手持竹简,双手展开,朗声颂道: “冬十月,秦王政携文武以报天……” 秦王政一个字一个字大声朗诵,每一个字都咬紧音调吐清晰——给上天听的文章,当缓慢表示尊敬,当清晰以免上天听错。 是以,这篇只有千来字的祭天文,秦王政念了快有小一刻。 秦王政念完,收起竹简,率先跪下。 高台下,所有人随之跪下。 秦人不用跪王,但要跪天。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秦王政高喝。 其声穿透力极强,有如豺之嚎,可过九重天阙。 其音沉稳而锐利,有如玄鸟鸣,可让天下静听。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台下众人随之附和。 群口之声没有秦王政单声之特色,多了雄浑底气。 秦国为列国诸侯畏惧,不只是因为一个秦王,还有数以百计的秦臣! 风萧萧,忽然大了起来,吹的人耳朵里都是呼呼音。 奉常神色突然激动,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上天接受了我们的请求!上天正在回应我王! “天佑我王! “天佑大秦!” 以奉常为中心,激动情绪迅速扩散。 须臾之间,高台下的人群便像是沸水一般沸腾。 他们一脸欢喜地欢呼,庆贺上天回应他们的王,保佑他们的国。 “天佑我王!天佑大秦!” “天佑我王!天佑大秦!” “天佑我王!天佑大秦!” 高台上,秦王政看着底下群臣,觉得一个个都像是癔症发作。 秦王政一脸振奋,满脸喜悦之色,心情却远不如面上那般疯狂。 面是做给群臣看,心事却是自己知。 [天……若你真佑寡人,便降一道神雷劈在吕不韦头顶三尺处。] 他前所未有的诚心许愿,满心虔诚。 晴空万里,有风无云。 待高台下声息渐小,若有若无的风继续吹拂,天空没有半点变化。 奉常在高台下说: “上天回去了。” 秦王政一脸疯狂地低声自语: “上天根本就没有来。” 他霍然抬首: “不,不是没有来。” 仰望着天,秦王政面相日趋平和,其上的疯狂都钻入了眼神: “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 “成蟜说的对。 “天子名为天子,实为天父。 “天子不是代天牧民。 “而是创造天,以天之名义,驭使万民。 “待寡人一统天下之日,定要寻一个新号以代天子。 “天都是寡人创造的。 “怎可凌于寡人之上,以父之名!” 秦王政在高台上缓缓站起,扶着高台周围那一圈及腰高的围栏,俯视群臣一一站起。 群臣看着王,目中纷纷带上丝疑惑。 按照往年礼仪,没有这一出啊。 这个时候,秦王应该走下来。 然后解散群臣,带着宗室去宗庙祭祖了啊。 “阿房,寡人的王后。”秦王政开口:“上来。” 站在华阳太后身后,被华阳太后收为孙女的阿房花容失色。 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这可是祭天台上的高台,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如此神圣之地,除了秦王,没有人配登上去! 华阳太后、赵太后、典客芈宸、廷尉华阳不飞等支持秦王政的一众外戚变了脸色。 秦王政此举,根本没有和他们提前商议过! 要是他们提前知道,绝不会允许如此做,这严重违背祖制了! 别说阿房现在不是王后。 就是真的成为王后,也没有资格登这个高台! 对天最为礼敬的奉常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两只眼睛瞪得有牛眼那么大,面憋得通红: “荒唐!荒唐!这太荒唐了!” 宗正秦傒目中掠过浓郁失望,握紧拳头。 [秦子楚,看看你屠尽兄弟立的王吧。] [这就是一个难持初心,失了本心的竖子!] 老将蒙骜低下头,不理周边纷扰,不做任何表现。 文臣之首吕不韦的脸色霎时阴云密布,像是立刻就能迸出一道闪电劈死秦王政。 “王上。”吕不韦厉声高喝:“此不合制!怎能让贱女之身登高台,玷污上天!” 一个相邦说话,一群秦臣附和。 这些秦臣个个面色难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言说不能如此做。 有的语气严厉,有的语气缓和,但内容都是一样的。 继秦孝文王以后,秦王政是第二个不被群臣看好的秦王。 与秦孝文王相比,此时的秦王政要更加不堪。 秦孝文王在世时,群臣只是私下议论,没有人敢在秦孝文王面前说其不是。 秦王政大袖一甩,勃然大怒,拍着栏杆怒吼: “寡人是秦国的王! “秦国一切!都是寡人说了算! “天佑寡人,当佑寡人的一切,包括寡人说的话! “天未有怒。 “尔等怎敢大放厥词斥责寡人?怎敢说寡人的王后?” 秦王政双目重新落在跌坐在地的阿房身上: “阿房!上来!” 第252章悲哉秦王,新老宗正,阿房之死 第252章悲哉秦王,新老宗正,阿房之死 吕不韦满脸怒容毕现。越众而出,以仰视之姿直望秦王政,行动却是一贯的俯视,双目冰冷彻骨: “王上还未胡闹够吗?” 秦王政迎风而站,雄姿英发: “在仲父眼中,寡人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是胡闹?!” 既是君臣,又是师徒的二人一个在高台上,一个在高台下。 隔着九丈距离久久对视,其间空气如有火花迸溅。 从吕不韦越所有人而出开始,不少朝臣不由自主放缓呼吸,有一种要窒息的压迫感。 地上的相邦,比头顶的天穹更让人敬畏。 十月初冬,风不刺骨却也不温暖,吹的人身体发凉心发冷。 年岁渐长的吕不韦紧衣领,两手拢在一起,表情从愤怒到严厉: “看来王上还未做好为王准备。” 他转过身,背对秦王政,面对秦国臣,朗声宣告: “王上祭天未完,接下来要行的是王事。 “我等臣工,不宜在此。 “诸君,且随本相在祭天台下静候王上。” 言毕。 吕不韦率先行路,从一众朝臣中间走过,向下行去。 御史大夫隗状失望地看了秦王政一眼。 新王想立后,想立威,想掌握权力,他理解。 可怎么能在祭天典礼上呢? 祭祀是国之大事,祭天是最大祭祀。 不可亵渎。 这位位只在相邦之下,还在九卿之上,由先王秦子楚亲自提拔上来的御史大夫怅然叹气,颇有为难得迈出一步。 这一步迈出,后续步伐就简单多了。 他跟在吕不韦身后,向下而行,背对秦王政,身后跟着御史大夫下辖官员御史丞、御史中丞等。 而在隗状和吕不韦中间,已经有了许多人。 代表宗室的宗正秦傒,及其属官内官长丞、都司令空丞。 管理国家财政的治粟内史士仓,及其属官治粟内史左丞、治粟内史右丞。 就连负责秦王宫安全的郎中令、卫尉都带着属官跟在吕不韦身后。 百来人朝堂重臣,很快就只剩下了赵太后、廷尉、华阳太后、典客等四十余人。 华阳太后看向赵太后,微微摇头。 不可挑在此时向吕不韦发难。 赵太后阖目点头,满是无奈。 祭天乃最为神圣之事,与人发难可以,哪里能与天发难呢? 不舍地瞥了眼高台上的儿子,赵太后狠下心,扭首行路。 华阳太后轻呼口气,苍老面容添一丝愁苦。 与公子成蟜相比,满朝文武悉心教导三年有余的太子政还是稚嫩了一些。 太过急于求成了。 凌厉眼神落在跌坐在地上的便宜孙女阿房身上,芈不鸣言简意赅: “随孤走。” 四十余人,又去三十余人。 须臾,祭天台上,剩者不算秦王政在内,仅有八人。 九卿之首的奉常。 奉常麾下七大属官——太医令、太药令、太祝令、太史令、太宰令、太卜令、博士祭酒。 祭天典礼,八人不可缺席,这是八人的本职工作。 九丈高空风呼啸。 秦王政负手而立,像是为世间遗忘。 遗世而独立。 少顷,大笑声起于沧溟,翱于寰宇。 奉常及其七大属官,心中皆生苍凉、悲凉之意。 历代先君,未有哪位为秦官所弃也。 一国之王做到如此境地,何其悲哉? 但这能怨谁呢? 亵渎上天,欲以天立威,该有此果。 若非身具使命,不得离去。 他们八个也已下了祭天台,独留秦王政一人在此。 那才是真正的遗世而独立。 秦官不见得有多维护上天,但一定维护规矩。 祭天台高台只有王上能登,是最大规矩之一。 秦王,也要遵守规矩。 秦国祖祠。 下了祭天台的宗正秦傒没有等候秦王政,而是直接来了这里。 祖祠中灯光微亮,摇曳烛火明暗交加。 在这人鬼共存之地,模糊了人间与黄泉的界限。 岁月的痕迹,在斑驳的墙面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诉说着秦国能有今日多么不易。 秦傒脸色阴沉,手握三柱檀香举到烛火之上,看着火苗在香头上浮下沉。 直到火苗有小涨,袅袅青烟呈一线扶摇直上似要直达天听,眼看着檀香已点燃。 秦傒却仍保持原样,未有动作,似是中了传说中的定身法。 他的双眼极为空洞,哪怕是烛火也无法填满、烧热。 阴沉的脸色在明灭火光下阴影变幻。 竟是显得这位官至九卿爵至君,站在秦国权力巅峰的王上亲世父,有些可怜…… 香燃了三分之一,秦傒终于有了动作。 他头颅不动,眼神缓慢移动,似是三魂七魄刚刚回到身体,还在适应。 香继续燃烧…… “你在作甚?”苍老而虚弱的声音蓦然响起,透着一丝怒意。 秦傒惊醒。 转首未完,怒吼先至: “哪个天杀的敢进祖祠!当夷三族!本君” 秦傒的头完全转过来了。 那张满怒面容定格住,后面的怒吼也卡在喉咙间,发不出去。 来人是个老者,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其坐着一个木制轮椅,双手抓着轮椅两侧木轮用力转动。 轮椅轧着“辘辘”之音,缓缓行向秦傒: “说下去。” 轮椅停在秦傒面前,老者昂首。 烛火照耀下,能清楚看到其满脸的暗沉斑点,如一截枯槁。 他气息衰弱,尚不如烛火旺盛。 但一双眼瞳却闪烁着精光,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夷我秦芾三族,之后呢。”秦芾干瘪嘴唇翘起,如黄泉爬上来的厉鬼:“宗正大人,还要如何。” 秦芾。 宣太后亲子,秦昭襄王亲弟,秦国上一代宗正。 秦昭襄王执政期间,曾有一段列国只知四贵而不知秦王的时期。 泾阳君秦芾,就是赫赫有名的四贵之一。 秦傒瞳孔晃动、模糊。 “从祖祖父……”他大睁着眼,泪水流下,而不自知。 “哭个屁!”老宗正怒吼,声音在祖祠回荡盘旋,似是历代先君齐呼喝。 “傒未哭!”秦傒瞪眼大喊。 猛抬手,狠拭眼,拿下亮在从祖祖父面前: “有泪吗?从祖祖父看看有泪吗?啊?我哭?我怎么可能……哭……” 秦傒怔住。他的手背湿漉漉,在烛火下闪光。 “哼!”老宗正冷哼一声,吃力地扭转轮椅:“给祖宗上香!” 秦傒手持三柱檀香,推着从祖祖父行向祭台。 祖祠很大,路有些长。 轮椅辘辘,脚步沙沙。 祭台上,摆放着三牲——马头、牛头、羊头。 马头为緌(rui四声)驹,是二岁的黑鬃黑尾马。 牛头为黄牛,是三岁的土色公黄牛。 羊头为羝(di一声)羊,是三岁的黑色公绵羊。 三牲之后,是秦国历代先君牌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从秦非子到秦庄襄王,共三十五位秦君,尽皆在此。 三牲之前,是正面绣有玄鸟、背面刻有秦字的三足小鼎。 三足小鼎中有半数灰烬。 秦傒站在玄鸟秦香鼎前,双手握持三柱檀香于身前。 对着历代先君牌位恭敬三拜,插入鼎中灰烬。 “你心中有恨。”老宗正面色缓和,闭目养神:“祖宗都在,把你心中的恨说出来。” 秦傒嘴角扭动,昂藏身躯止不住得颤抖。 没错,他心中有恨。 他恨先王,恨秦子楚这个畜生杀了他所有的兄弟! 那些死去的兄弟个个都叫他一声大兄,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以往祭祖,祖祠内立数十人,声音大些可令烛火摇动不已。 今日。 秦傒扭头四视,回头四望。 空空荡荡。 除了他和从祖祖父,再无一人。 说话有回音。 秦傒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仇恨地盯着面前最新放上去的牌位——秦庄襄王子楚。 他真想一把拽下来,砸得粉碎! 他呼吸减重,粗气连喘,仿佛下一息就会冲上去,就这么仿佛了近一刻。 “既然现在不说,那这辈子就不要说。”老宗正不知何时睁眼,望着新宗正,缓缓道:“芾懂你的苦痛。但事既发生,无可挽回。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秦傒低吼,面部狰狞。 吼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到面前是高自己三个辈分的从祖祖父。 他弯腰,痛苦地以首覆面,泪水自指缝流溢,连连、缓慢后退: “你怎么可能懂? “我的兄弟杀了我的兄弟,杀尽了! “过去?这怎可能过得去!” “秦傒!”老宗正拳砸木轮,一声厉喝:“饶舌竖子!我秦国宗正未有如此软弱者!不行你就滚下来!芾腿不能立,人尚能立也!” 秦傒抬首,泪眼血红。 新宗正对视老宗正。 老宗正猛一转轮,轮椅冲撞到秦傒身上。 秦傒吃力未退,忍痛站立,视线未有偏移。 近距离望着这个倔强的老翁,秦傒猛然忆起——从祖祖父的兄弟,未有善终者。 除了秦武烈王秦荡绝膑而死,余者皆亡于秦昭襄王之手。 他现在所经历的,正是老人经历过的。 “傒腿可立,人亦能立!”秦傒双目血红,哑声说道,如在发誓。 从祖祖父能扛过来,他秦傒也能扛过来……必须扛过来! 老宗正望了半晌,沉声道: “宗正者,代宗族,以宗族为重。 “这曾是我的命,现在是你的命。 “命,要认。” 秦傒蹲下,视线与从祖祖父持平,握着从祖祖父冰凉的手: “这是傒的命,傒认。” 地面上,二者影子重合,仿若出自一人。 秦国强盛,从来不是秦君一人之努力。 偌大祖祠,新老宗正在祖宗面前言语。 新宗正将遇到的问题和秦国形势告知老宗正,老宗正用自己的经验分析、思考,恨不得将一切都告知新宗正。 不知何时,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外传讯,言说王上来祭祖。 新宗正冷声道: “不允。” 宗祠之内,宗正最大。 “唯。”敲门之人应声,脚步声远去。 老宗正皱起眉头: “你没有放下。” “我放下了。”新宗正阴着脸道:“这竖子欲让一女一同祭天,胆大妄为至此,必须要给他长个教训。不是当了王就能肆意妄为,要守规矩。” 老宗正一时懵然,未想到新秦王竟然敢如此做,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老宗正一拍木轮,气冲冲地道: “该让他进来! “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忏悔! “让他跪一夜!” 愤怒地吼了半晌,老宗正气喘吁吁,好久才喘匀。 “此子若不能为王,让成蟜那小子上!嗯?”老宗正环顾左右,才发现不对:“新年祭祖,成蟜在哪?这小子又出国了不成?” “那竖子……”秦傒咬牙切齿:“和他定亲的齐公主来了。那竖子说,在齐国的时候,人家陪他过新年。到了秦国,他也要陪人家过新年。” “这竖子不知道要祭天祭祖乎?”老人气结:“不过是为一女子,连祖宗都不顾了吗?” “我与他说了,今日要祭天祭祖,不得缺席。”秦傒恨恨不平:“这竖子反问我,说前几年他不在秦国的时候,不是照常祭天祭祖了吗?让我就当他还在他国没回来。” 老宗正气的浑身发抖: “一个为了女人为后,要让其祭天。 “一个为了陪女人过新年,不来祭祖。 “这两个竖子……秦傒。” 老宗正认真地望着新宗正: “你可愿为王?” “愿意。”秦傒点头,又摇头:“但不能为。” “为甚?” “成蟜为王,水到渠成。我为王,宗室当再操戈,我这两个侄子都要死。”秦傒苦笑:“我下不去手。我只有当宗正的命,没有当王的命。” 老宗正低头,嗓音低沉: “我们都下不去手,都没有当王的命。” 白昼过去,夜色降临。 今夜的雍城没有宵禁,咸阳同样没有宵禁。 嬴成蟜陪着不知道和母亲说了什么的田颜,欣赏咸阳城的繁华。 每一次“不故意”的肢体触碰,都会招来少女要杀人的眼神。 少年讪笑着,琢磨下一次不故意。 游玩的少年并不知道,秦国故都雍城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刚刚醒来还未下床,侍女通报说王翦将军已在外等了一上午了。 少年困意顿消,立放王翦入内。 一贯稳重有加的王翦眼中竟有慌色,连带的少年心中也有些慌。 “何事如此着急,还在外等一上午?”少年调笑着,亲自倒水给王翦:“先喝口水,不差这一会。” 口干舌燥的王翦舔干裂嘴唇,涩声道: “王上昨日欲立隐宫女为后,强要隐宫女祭天。 “相邦不允,率先离去,众人景从……雍城传讯,那个隐宫女,死在了雍城王宫。” 第253章长安君砸相邦府,赶赴雍城,剑斩秦相 第253章长安君砸相邦府,赶赴雍城,剑斩秦相中宫,成蟜宫。 按照秦制,已经封君的嬴成蟜不得住在宫中,应该住在封地。 只是先王活着的时候没提此事,秦王政继任后也没提此事,于是也就这么地了。 王宫说到底是秦王的宫殿,是秦王的家。 秦王愿意让谁住,谁就住。 自从公子成蟜重新入住成蟜宫,这里颜色一下子便鲜艳起来,从黑白二色直接进化到五彩缤纷。 掌文书、记录后宫事宜、诸宫宫女之长的女史大人都常来成蟜宫走动,说一入成蟜宫心情都明媚了,实名羡慕分管成蟜宫的长御。 长御乃是高级女官,统领一个宫群的宫女。 按秦制,各宫群长御级别同等,不分上下。 但实际上,根据宫群不同,长御之间也分三六九等。 嬴成蟜未归成蟜宫时,成蟜宫的长御泯然众人,在一众长御中毫不起眼。 嬴成蟜回归短短数月,成蟜宫的长御地位直线升高,悄没声息得就攀至巅峰,和华阳太后所住宫室甘泉宫的长御肩并肩。 诸多宫群新来的宦官、宫女,不知道为何成蟜宫这么一个公子的宫室群,地位能够如此之高。 今日,他们似乎知道了。 咸阳秦王宫分五宫,东西南北中。 成蟜宫属于中宫,却又独立于中宫之外。 这个独立,是指一切都独立,包括武备。 十月,午时,阳气最盛之时。 烈日高悬于中天,依旧不见暖。 上一刻还洋溢着喜气的成蟜宫,这一刻就满是肃杀之气。 杂乱的脚步声踏碎了午睡的美梦,甲胄的寒光不断在成蟜宫宫门下闪烁,一次又一次。 成蟜宫普通侍卫,共有百人。 另设百将一人,屯长两人,什长十人,伍长二十人。 秦王政元年,十月,二日。 长安君率成蟜宫武备入章台街,冲入相邦府。 寻相邦未果,砸相邦府以泄愤。 相邦府外,一直井然有序的秦人乱成一锅粥。 老人慌乱避让,一些生于咸阳长于咸阳从未见过乱象的妇人和孩童更是啼哭不止。 更多的秦人瞠目结舌,一些心性坚定得男子已是选好安全的观看点,看着这十年难得一遇的热闹。 烟尘大起于平地,似是天宫坠凡尘。 轰隆巨响朝天阙,碎瓦块砖砸地灵。 秦惠文王为张仪所建造的,迄今为止有近百年历史的相邦府,真正成为历史。 齐国来的公主和姬夭夭同乘一辆驷马高车,全程目睹了这场……暴乱。 未得王令,砸相邦府,田颜对此只得定义为暴乱。 这位公主得知嬴子拥有的成蟜宫不是宫室,而是宫群的时候震惊了一次。 在成蟜宫兵力尽出的时候震惊了一次。 在这一百三十三名秦国锐士在嬴子一声令下,毫不犹豫砸毁了相邦府时震惊了一次。 三次震惊,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想不通为何秦国能容下嬴子。 宫群还好说,表明秦国前几任君王对嬴子的宠爱。 能指挥的动成蟜宫一百三十三名锐士,这就很是离谱了。 中宫不仅是嬴成蟜宫群所在,也是秦王政休息之所。 卧榻之旁,酣睡一百三十三人,秦王怎么睡下去的? 更离谱的是。 这酣睡的一百三十三人对嬴子令行禁止,醒来就是最勇猛的虎狼! 秦王宫中,不是没有人想过阻止这些虎狼,可说话的这些贵人没一个顶用的。 别说阻止虎狼出笼,连阻碍一下都做不到。 这也难怪。 秦孝文王带走了除华阳太后芈不鸣外的所有妃嫔。 先王秦昭襄王一生只有赵太后姬窈窕、韩国女姬夭夭二女。 秦王政年幼,尚未纳妃。 满打满算,秦王宫中地位在嬴成蟜之上的就只有秦王政、赵太后、华阳太后、夏太后四人。 秦王政、赵太后、华阳太后昨日去了雍城,现在还没回来。 夏太后为人遗忘,也遗忘于人。 先王尚在世时就乐于幽居,只在先王继位时于人群前现过一次。 四人不出面。 不管是宫女之长的女史呼喝,还是宦官之首的宦者令试图阻止,都没个鸟用。 软的不行,那硬的呢?也不行。 秦王宫士卒有两套体系。 一套是卫尉掌管的宫门卫屯兵,即看宫门的士卒、宫墙上的锐士。 一套是郎官掌管的宫殿掖门户,即诸宫群外值守的郎官、在王宫中巡行的郎官。 卫尉、郎中令皆是九卿,都随着秦王政去了雍城还没回来。 二人不在,王宫城防由二人副手接管。 即卫尉丞、郎中丞。 这二人作为仅次于九卿的高官,和王宫中那些新来的宫女、宦官可不同。 二人亲眼看着公子成蟜长到现在,目睹了这十余年的岁月变迁,对公子成蟜知之甚多。 得知成蟜宫士卒尽出,二人暗中观察这些士卒行动路线,发现是向中宫外行而不是中宫内。 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没看见,放行。 只要不在王宫中闹事,那他们就没责任。 至于在外面做甚……爱做甚做甚,反正他们是不可能领兵阻拦的。 他们可没忘记,当年先王还是太子的时候,陈中宫总计三千余兵马于成蟜宫下,喝令公子成蟜开宫门。 公子成蟜领军对峙,愣是拖到秦孝文王到,一直没给开。 太子都说不听的成蟜宫士卒,能听他们的?屁! 真敢硬拦,成蟜宫中这些士卒是真敢跟他们干! 王宫内没拦住,王宫外那就更拦不住了。 出了中宫,就是有官府一条街之称的章台街。 新年期间,各大官府都只留有一定轮值人员,其余皆休沐。 这些官府别说没反应过来。 就算反应过来了,所有官府留下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一定够一百三十三名披甲锐士打的。 而负责保卫咸阳的士卒叫做卫卒。 这些卫卒为内史、太尉各掌部分。 内史、太尉都去了雍城,只留有各自副手。 内史丞、太尉丞这两人倒是没有卫尉丞、郎中丞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咸阳出乱子,二人难逃责。 但等他们得知消息,命令卫卒前来的时候,原地只留下了残垣断壁,为时已晚。 二人欲哭无泪,心中咒骂不已。 甚的嬴子? 这不还是那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公子成蟜吗? 他国人都瞎了眼吗? 谁又招惹他了? 招惹你平常招惹啊,你别在内史、太尉走的过年期间招惹啊! 雍城发生的事,咸阳除了嬴成蟜外没有几人知晓。 自然。 没有几人能猜到公子成蟜为何拆了相邦府。 仅有知情的几人结合前因后果,猜到公子成蟜是为了那个死去的隐宫女,皆叹然。重情重性,这就是公子成蟜的性情。 生子当如公子成蟜,交友当交公子成蟜。 申时三刻,李一宫。 收拾完毕,做好远行准备的嬴成蟜道: “阿母,我去一趟雍城。 “我走后,胆有人敢来找事,阿母就找王翦。” 姬夭夭微笑摇头: “秦国大人皆在雍城,哪里有人敢来我儿王宫找事,不必担心阿母。” 嬴成蟜颔首。 他也知道理应如此,着王翦保护,只是加一道保险罢了。 一念及此,他心上阴霾。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想到了那个他应该称嫂的阿房。 其嫂理应不死。 他只见过阿房一面,已经忘记了阿房模样,但他依然愤怒。 政治斗争,怎么可以用这种刺杀的手段呢? 今日能杀其嫂,明日就能杀其兄,过界了! “蟜儿。”姬夭夭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一切小心。” “阿母安心,我心中有数,未被愤怒冲昏头脑。”嬴成蟜正色应答,表明自己还很清醒。 齐公主田颜觉得他一点都不清醒。 砸了相邦府还叫清醒? 那不清醒是不是连秦王宫都得砸了? “临时有点急事,怠慢公主了。”嬴成蟜冲田颜勉强一笑,举手抱拳:“待成蟜回来,再向公主赔罪。” 田颜笑的更勉强: “无碍的,嬴子请自便。” 两人对视一眼,嬴成蟜向门而行。 少年迈了六步,眼看就要迈过门槛走出宫门。 少女咬着下唇,突兀高喊: “颜等嬴子回来!” 对于从小接受孟子思想,知礼懂礼守礼的田颜来说,要她这么大喊一声还不如要她背《孟子》全文。 嬴成蟜脚步一顿,回首露个笑脸,抛个飞吻: “走了!” 少女俏颜羞红,低头暗啐一口。 [不要脸!] 只低了片刻,她就忍不住抬起,看到嬴成蟜衣衫上的金线在闪光。 [一定要回来啊……] “不要急,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姬夭夭一脸轻松:“要相信蟜儿,他有分寸。” 齐公主忍不住反问: “指挥宫卫冲上去将相邦府砸成一地废墟,也叫有分寸吗?” 齐国那么宽松的国家,这也是重大罪过。 姬夭夭感叹儿子命真好,政治联姻找到的小女郎竟也对儿子有真情实意,善意地提醒道: “你只看到相邦府没了,却没看到只有相邦府没了。 “新年休沐,秦国各大官府都没有几人,相邦府亦是如此。 “虽然蟜儿没有疏通人员,但此次相邦府仍旧未有一人死亡,只有八人挂了伤而已。 “未害人命,这还不叫有分寸吗?” 田颜面上阴云渐散,心情逐渐开朗。 没有人死。 那这次砸毁相邦府就只是打了相邦吕不韦的脸,而没有树立新敌人。 没有人死咬着不放,大罪就可化小罪,小罪就可化无罪。 夜。 雍城。 街道灯火通明,完美取代日光。 五丈宽的夯土主街,道旁陶制排水管口结着冰碴,车辙间散落着黍秆与松针。 里坊夯土墙上,刷着“戊戌更戍”的白色告令。 穿皂缘短褐的百姓踩着双齿木屐,“咯哒咯哒”地欢喜庆贺新春。 一处十字巷口的三丈高的土台上。 一个戴玄漆饕餮面具的巫手持桃弓苇矢,将浸过雄黄的黍(shu三声)粒撒向人群。 围拢人群迎着黍粒,齐声呼喝: “逐疫!逐疫!” 孩童将雕成虎形的“桃符”挂在里门。 老妇用麻绳系着染红的犬牙,悬于檐下镇祟。 他们并不知道这种做法是《日书》所载的岁除凶器之法。 只是长辈如何说,他们也就如何做,口口相传。 临街的酒肆支起陶甑(zeng四声),蒸汽裹着腌芥的酸辛味漫过街市。 屠夫当街肢解羊腔,血水渗入铺地的鹅卵石缝隙。 庖人用青铜匕将炙烤的糜肉削进漆碗,高喊: “可有壮士要来条彘肩乎!” 酒肆外的空地上,两名获爵的“不更”武士袒露左臂,比试投壶。 铜箭簇击打虎形铜壶发出铮鸣,引得戴鹖冠的卫尉亲兵掷下两钱作彩头。 更有一群少年分为两拨,以木棍为戈模拟打仗,踏得夯土地面腾起阵阵黄尘。 他们口中呼喝着秦军打仗时的战歌《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今夜,雍城无眠。 当子时的梆子声在街头巷尾消散时,一辆驷马高车划破黑暗,闯入雍城。 半个时辰后,四匹纯黑骏马鼻孔喷着白雾,停在一间靠近宫城的宅邸外。 高车停,公子成蟜下马车。 其身后跟着一袭白衣胜霜雪,与周围百姓所穿黑裳格格不入的盖聂。 充当驭手的呼叩开宅邸大门,伸臂引主君入内。 开门者是个比嬴成蟜还小的少年,甘罗。 “长安君请随我来。”甘罗在前引路:“主君一直在等长安君。” 嬴成蟜默不作声,只是跟着。 盖聂瞥见门廊阴影中闪动的甲片寒光。 那是十二名披挂鱼鳞札甲的侍卫,他们手中的长铍(pi一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剑圣自然垂落的右手搭在了剑柄上,身躯贴近主君一步。 四人走了数十步,月光下,一个人影站立在亮灯的主房前,其音远来: “是公子成蟜乎?” 嬴成蟜脚步不停,声音冰冷: “杀人者,人恒杀之。 “师长杀死阿房前,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刺杀吗? “盖聂。” 白影一闪,如夜现鬼魅。 嬴成蟜身后无人,吕不韦身前现人。 剑圣好似凭空现身,手中竟是一把只有剑柄没有剑身,连断剑都算不上的剑。 手腕转,轻划斜斩。 承影剑,有质无形! “盖聂。”一个透着苍老的声音突兀出现。 一把剑,如这声音一般突兀地横在吕不韦面前。 持剑者,是一个身姿佝偻,看面貌已至残年的老人。 盖聂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头一次面对单人露出极其郑重之色。 “铿锵”一声响。 无形承影,为剑所拦。 “剑圣。”老人满脸沧桑,缓缓开口:“好熟悉的号啊。” 第254章剑圣鲁勾践,公子世无双 第254章剑圣鲁勾践,公子世无双月夜下,嬴成蟜的脸色比被单剑挡下的盖聂更难看。 自从其收盖聂为门客后,从未有剑客能单人单剑拦住剑圣。 “主君勿近!”盖聂一击不中,抽身急退,横臂拦在嬴成蟜身前。 其第一责任,是主君安危。 往常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自信保主君性命的剑圣冷脸沉凝,视线没有片刻从横剑老人身上移开。 嬴成蟜依言止步,目光望向立在吕不韦身前的老者。 月光熹微,距离稍远。 少年看不清老者相貌,却能看清老者的剑——这把剑实在太大了。 剑长与其他剑一般,皆是三尺。 但厚度宽度,嬴成蟜目测推断,至少要超出制式秦剑三倍。 能仗剑挡住盖聂,说明老者必是一位剑术大家。 剑术大家、老人、持巨剑,这三个信息合在一起,指向一人。 “鲁勾践。”少年极为确定地说道。 老人拄剑而立,有些讶异,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公子成蟜竟然能知道他的姓名。 “能从公子口中得听贱名,也算幸事。”老人慢吞吞地说话。 言虽称幸,语气却是一点也听不出来。 嬴成蟜双眼眯起。 失踪已久的鲁勾践竟然成为了师长门客,还真是令人惊奇。 鲁勾践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中国古代史专业的学生都没有几人知晓,对春秋战国这段历史极为感兴趣的嬴成蟜是知晓的寥寥者之一。 史书对鲁勾践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作为荆轲的背景板。 荆轲去邯郸,与鲁勾践下棋赌斗。 二者发生争执。 鲁勾践大声地呵斥荆轲。 荆轲走掉,没有再回来。 后来荆轲刺秦王,其事迹传到鲁勾践的耳中。 鲁勾践得知,极为后悔,私下说道: “太可惜了,他刺剑之术不精。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他要去刺杀秦王啊! “我呵斥过他,他肯定以为我不是能商大事的人。” 后世著名诗人李白在是《少年行》中有一句是“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说的就是此事。 找鲁勾践这样的义士一起去行刺,不要在赌棋的时候有所隐瞒,直说就好。 后世声名不显的鲁勾践,在当代江湖却是极负盛名。 剑圣这个号,最早就是鲁勾践的号。 十几年前,鲁勾践失踪,剑圣消失。 又过数年,盖聂横空出世,江湖方又闻剑圣之号。 盖聂曾说天下于剑有天赋者有两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就是鲁勾践。 嬴成蟜曾问盖聂,失踪的剑圣鲁勾践有没有什么显著特点。 盖聂回答是剑。 鲁勾践的佩剑叫做巨阙,是一把名剑。 由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勾践所铸。 寻常宝剑以锋利为佳,故宝剑又称利剑。 巨阙反其道而行之,乃是一把两刃不开锋的重剑,不可以利剑称之。 巨阙。 巨者,大也。 阙者,通缺,意为残缺。 “巨”字是说巨阙是把大剑,而“阙”字则是说这是一把没有开锋的残缺之剑。 世间名剑,皆乃利器。 唯独巨阙,乃是钝器。 别说名剑中没有第二把钝器,剑中也没有第二把。 剑这个武器从诞生那天起就是利器。 除了鲁勾践,世间剑客未有用钝器者也。 “有把握吗?”嬴成蟜细声问道。 盖聂神色不动,嘴唇细微开合: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从入府开始,盖聂就在观察周围。 府邸中光是明面上的侍卫,他就看到了三十余。 他见过吕不韦的门客出手,每一个都不是庸人。 单打独斗,除了鲁勾践,他有信心在五招之内取人性命。 可若是这些门客一拥而上,他只能自己脱身,做不到带着主君一同脱身。 他的机会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次。 若是和鲁勾践私下相遇,盖聂倒很想和这位前剑圣比一比剑。 现在,当走。 “盖先生只要回答我,对鲁勾践有没有把握。”嬴成蟜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其余人,不劳先生费心。” 白衣飘飘,衣袂无风自动。 盖聂手腕转动,利刃搅空有颤鸣,面无表情地道: “剑圣是我,不是鲁公。” “那就拜托先生了。” “唯。” 利刃二度破空,白影再为鬼魅。 承影,有质无形。 杀人见血不见剑,优雅高贵,名剑中的美人。 鲁勾践拖剑前行,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带着一道由细小烟尘组成的尾翼迎战。 巨阙,大而无锋。 天下绝无仅有的剑之钝器,名剑中的莽夫。 偏技的剑圣对战偏力的前剑圣。 美人碰撞莽夫。 身形动出残影的盖聂主攻。 无形承影每一次刺、划都带着黄泉的气息。 鲁勾践双手持巨阙主守。 由于巨阙未开封的缘故,鲁勾践甚至可以握着剑锋对战。 巨阙宽大剑身像是一扇门,不需要太过准确,简单横、架就能拒敌于外。 双刃迸溅的火花在空中溅射,点燃了盖聂的好胜心。 “这也能称之为剑术吗?”盖聂强攻中喝问:“鲁公何不舞干戚!” 今日之前,他从不知道剑还有这般用法。 持剑不点刺不劈砍,而是如同盾、戚一类的架挡。 如此战法,为什么不干脆像战神刑天那样左手持干,右手持戚作战呢? 剑怎么能是钝器,剑术怎么能是钝器之术呢? 鲁勾践不答,注意力高度集中。 觑到盖聂说话空隙,换气之瞬。 托住剑锋做转动方向的左手猝然后挪,和右手一样握在剑柄上。 他脚踏大地起轰鸣,借此踏地之力蹬腿拧身,依惯性甩臂扣腕,抡出进攻第一剑! “开!”老人一声怒吼。 “咚”的一声巨响,有如惊雷劈下,似是火山爆发,爆炸的烟尘遮蔽了黑夜。 火星不溅,兵戈之音不闻。 空中飘扬尘埃,一切归于寂静。 此时,距离二者对战不过十三息。 高手对决,胜负极快。 能打半刻以上的都是切磋,互相喂招。 鲁勾践、盖聂,相对而立。 盖聂右手握剑柄于胸前,身前空中有鲜血凌空漂浮。承影无形,见血不见剑! 鲁勾践侧首看左肩,划破的衣衫为鲜血浸湿。 “你故意诱我进攻。”老人语气肯定。 盖聂干脆点头: “鲁公找到聂破绽决定进攻,主右侧发力,左侧就有遗漏了。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巨阙之所以是破坏力最强的剑,不可或缺的原因就是它够重。 “剑势一出,无可改变。 “鲁公今日手中若不是巨阙,而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秦剑。 “只要能临阵变势,鲁公就不会受聂这一剑。 “成也巨阙,败也巨阙。”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鲁勾践抚摸巨阙剑身,如抚摸最心爱女人,老脸满是温柔: “巨阙没有败,是我败了。 “它依然是天下最强的剑,我却老了,无力了。 “早二十年,你这一剑刺不中我,巨阙回得来。 “我败给了你,更败给了时间。” 英雄迟暮,没有人能战胜时间。 夜色影绰绰,满眼都是人。 数十名披甲门客围拢过来,包成一个圈,个个皆手持兵刃,目露不善之色。 深夜造访,刺杀他们的主君。 刺杀未遂不退走,在他们所有人的眼巴前伤了鲁公,真是找死! 剑圣又如何?能战几多人? 老早就想动手的这些卫兵之所以一直未动,是未听到主君下令。 “拿下盖聂。”吕不韦冷言冷语,又加了一句:“死活不论。” 命令已下达,鳞甲刚有响。 “本君看谁敢!”嬴成蟜一声冷喝。 刚动起来的卫兵们为其音所慑,集体止步,望向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掣出腰间宝剑,持在手中。 这把剑并非名剑,乃是再寻常不过的制式秦剑,上战场的秦国士卒皆有。 嬴成蟜举长剑,剑尖斜指周围卫士面庞。 “尔等敢动,我就敢杀。”少年一边说话,一边缓缓转动,平等地威胁每一个卫士。 不知为何,面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这些武功高强的门客竟然尽皆凛然起来,好像真的会被杀死。 吕不韦迈步,向嬴成蟜走来: “公子以为和盖聂学了几天剑术,武功就能够压制我的门客了? “就算公子剑术与盖聂不分上下,也不是如此多人的对手。 “匹夫之勇,力有未逮。” 一句话点醒众门客。 他们纷纷面露愧色,为自己的不动而羞。 即便盖聂倾囊相授毫不保留,眼前人也不过是一个少年罢了,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他们连盖聂都不怕,还怕一个少年。 意识即过,在他们将动未动之际,少年冷笑: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不要为了你们主君一句话去送死。 “我的剑术确实很差。 “要是切磋,能胜过你们其中一二位都很勉强。 “但这不是切磋,是厮杀。 “我敢杀你们,你们敢杀我吗?” 现场一静。 敢杀人和不敢杀人,天壤之别。 嬴成蟜可以不做防守,招招要害。 吕不韦的门客们只能防守,不敢递一招半式。 公子成蟜受的是伤,他们没的是命。 若只是自己的命,门客中也有人不在乎——士为知己者死。 这些人不在乎自己的命,却怕公子成蟜迁怒主君。 他们目光看向行过来的主君,等候命令。 嬴成蟜偏头,对看着吕不韦、双目最为炽热的持铍卫士道: “你可以把铍给你主君。 “看看你主君敢不敢上来,看看我敢不敢给你主君一剑。” 被保护的盖聂面无表情,心中大骂自己方才简直是愚蠢透顶。 [此为秦国。] [公子光明正大来找吕不韦,吕不韦怎敢杀之?] [有危险的人,是聂和呼。] 吕不韦站在嬴成蟜三尺外,止步: “以不韦的武功,又有如此多壮士相助。 “不韦有信心能制住公子,而不伤公子。 “公子对不韦有信心吗?” “师长刚才说,匹夫之勇,力有未逮,本君深以为然也。”嬴成蟜丢下秦剑。 制式秦剑抖动一下,躺在地上。 公子成蟜双臂抱胸,环顾一周: “今日只要有一人敢上前,我嬴成蟜发誓,事后必杀在场所有人,夷三族。” 众门客皆色变。 嬴成蟜看面不改色的吕不韦,道: “本君自认记忆不错,记住了在场所有人。 “师长对本君的记忆有信心吗?” 吕不韦不语,许久。 嬴成蟜一副耐心耗尽的模样,不耐烦地道: “要杀便杀,不杀就滚。 “再聚此碍本君的眼,夷三族。” 众门客惊惧怒恐。 面色煞白有之,漆黑亦有,皆望向主君。 吕不韦缓缓点头。 人群散去,只剩吕不韦、嬴成蟜、甘罗、呼、盖聂、鲁勾践六人。 嬴成蟜近前一步,盯着师长的眼睛,想要看到师长心底在想什么: “师长方才不语,是在想要不要像杀死阿房一样把弟子杀死?” 吕不韦双目有神且幽深,既有天日之光,又有深渊之暗: “大计唯有公子能成,不韦哪里敢做此想。” “师长也有不敢的事吗?我以为师长不尊王兄,大权独揽已到极点,未想到你竟敢杀我嫂!”嬴成蟜大声质问。 吕不韦极为不喜,反质问道: “嫂? “公子难道赞同一个隐宫女成为我国王后吗? “难道想让秦国在天下列国失了国体,丢了威严,成为如赵国一样的笑柄吗? “难道公子还和幼时一样天真,以为王上立后一事如百姓娶妻,只要王上愿意就好。 “以为这只是家事,而非国事吗?” “不赞同你也不能杀了她!”有辩者之称的嬴子没有心情在此刻和师长雄辩:“你破坏了规矩!” “规矩?哈!”吕不韦气笑:“我们定计,要破坏天下最大的规矩。与之相比,这算个甚?公子,你违背了初心。” “不要说这些屁话!师长真想论道,择日我们论个三天三夜!我现在要知道,师长今日能杀了阿房,来日会不会杀我兄!” “会。” “我早便和师长说过,师长敢动我兄,谁也保不住师长。” “请问公子,王上若是站在贵族那一边。不杀大计不成,可奈何?” “我兄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哪个王会造自己的反呢?” “我。” “……” 吕不韦趋步上前,双手搭嬴成蟜肩膀,真挚说道: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公子成蟜。 “公子世无双。” 第255章阿房不是吕不韦所杀,是(5000字) 第255章阿房不是吕不韦所杀,是……(5000字) “弟子快不认识师长了。”被夸赞的嬴成蟜神色复杂,声有颤音:“师长何时变得如此嗜杀,这是掌权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吕不韦的双目如水波荡漾,张口,欲言。 话将出口之际,不知想到了什么,寸止。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又长长吐了出去——白气如一条长龙,在冷风中张牙舞爪。 他睁开眼,双目再次有神且幽深。 所有人都能看出其心智非凡、绝非常人,但没有人能看出其心底所想。 “公子,人都是会变的。”秦相的声音嗡鸣、回荡。 这声音在嬴成蟜耳边打转,层层渗入。 嬴成蟜想到了小说中的佛门狮子吼、千里传音术。 跟从盖聂学武的少年,知道这是利用内力传导加胸腔共鸣引发的效果。 传音千里做不到,只能在小范围内形成擂鼓击钟的震颤效果。 如此说话,多用于震慑、说服,效果极佳。 吕不韦微微俯身,靠近弟子,速度极慢。 这个动作能够增强压迫性,让当事人心神提起,增强话语说服力。 如洪钟大吕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要成大计,牺牲是无可避免的。 “公子已壮,心性不该如孩童般幼稚,亦当变。 “有人挡路,劝之不成,杀之可也。 “友挡杀友,亲挡杀亲,师挡杀师,君挡杀君。 “天下地上,无不可杀之人,包括。” 知道弟子与其母深厚感情的吕不韦一字一顿: “生,身,父,母。” “为什么。”嬴成蟜喉咙酸涩,惨笑着后退一步:“师长能用冷静到不能再冷静的脸,说出如此疯狂的一番话呢?” 少年又退一步: “师长甚至为了能够说服我,对动作、语气,都加以调控,细致入微。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师长看上去比谁都清醒,其实已经疯了。” 再退一步: “秦国,不能再为师长所掌,请师长自行请辞。” 吕不韦眼睁睁看着弟子一步步远去,轻笑出声。 笑声起初极小,如蚊蝇振翅。 很快响度直线升高,大如雷,口吐白雾可吞天。 秦相大笑着,前仰后合,如同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国共计官府二十七。 “我今日请辞,明日秦国一十九官府便要瘫痪!包括公子那便宜舅公的廷尉府! “华阳不飞志大才疏、德浅无勇。 “先王薨后,赵底只用不到一月时间,就架空了他。 “现如今,除了负责宗族事务的宗正府、祭祀戎马的奉常府……这八个与政务无关的官府,其余官府尽在我手。 “或许公子认为,少了我吕不韦不过是瘫痪一时,就像我之前那些任相邦的前辈一样。 “商鞅、张仪、甘茂、范雎……哪个秦相落马之前不是位高权重,不还是说落马就落马了吗?我吕不韦也没什么例外。 “公子若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我既然知晓这些,又怎么会不做准备呢? “先王薨后,我就给这十九个官府新增一条规矩: “事无巨细,不论大小,奏章先呈相邦府。 “本相审理过后,作出意见,再发回各府。 “各府需按本相批复处置,若有异议,不得擅自做主行事。 “要在奏章上附上意见重呈回来,由本相审阅、同意过后,再行处置。 “人之秉性,怠惰也。 “自先王薨后至今,这一十九官府中人已是习惯了听命行事,不愿思考。 “且由于本相批复具体到个人,这些官员都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而不知他人事务。” 吕不韦指自己脑袋: “本相现在就是秦国的头。 “头没了,拥有再健硕的身体,再强壮的四肢,也活不下去。 “公子哪里是让我请辞,分明是欲亡秦啊!” 府上那一摞又一摞永远披不完的竹简,就是他吕不韦的命。 竹简不尽,生命永存。 嬴成蟜不语,只是注视猖狂大笑的师长,波澜不惊。 吕不韦笑着笑着,渐感无趣。 未等到这位权相笑声停止,火光已是照亮了半边天。 迅疾如风,动如雷霆,侵略似火! 夜色中,不知有多少披甲锐士撞开了吕不韦这栋临时府邸,冲入其中。 府邸卫兵持铍拦路,横戈问话: “尔等何人!” 披甲锐士无一应话,枪出如林。 他们用行动说话——拦路者死! 火把火光烧的鲜血愈发红艳,天边银月也浸染上一层红晕。 在这血与火中,一袭漆黑冕服鼓荡而出,三十六根金线编织的玄鸟在冕服下摆下展翅欲飞。 地上血凝似美玉,一脸冷峻的秦王政踏着满地血玉步入庭院。 瞄一眼弟,发现这竖子还活着,没甚大碍,心稍安。 目挪至权相,秦王政背负双手,冷声道: “有人看到刺杀阿房的贼人闯入仲父府邸。 “寡人唯恐仲父遇害,故率三百锐士来此搜查贼人。 “若有得罪之处,也是寡人太过担心仲父安危所致,仲父不会见怪吧?” 庭院满地尸骸,活者不剩几人。 刚刚还围拢来意欲围杀盖聂的门客躺在冰冷地面上,再也起不来。 吕不韦压抑怒火,轻笑一声: “王上担心臣,臣哪里敢见怪呢? “请王上快些搜查宅邸,臣也想看看这贼人到底长甚模样,有何等通天本领。 “人不现身,就能杀本相满院门客!” 秦王政态度冰冷,如千载不化的寒冰: “此贼若无通天本领,怎能在宫城杀人遁逃,跑到仲父这里呢? “以此贼本事,必能在寡人与仲父说话的时候翻墙而出,寡人就不搜查宅邸做这无用之功了。 “仲父注意安全,寡人就不打扰仲父休息了。” 秦王政视线重新落在其弟身上,眉头倒竖: “竖子大胆!安敢在此惊扰仲父?还不随寡人走!” 嬴成蟜应声,走向兄长。 兄弟碰面,交换眼色,将要一同离去。 秦王政刚刚背转过身。 “王上留步!”吕不韦断喝。 “仲父有什么事要吩咐寡人吗?”秦王政驻足回应。 吕不韦嘴角勾起: “本相是臣,臣哪里能吩咐王上呢? “臣只是谏言,谏言王上还是搜查一番的好。 “搜查得出,此事便罢。 “若是搜查不出,那本相可要问问了,是哪位壮士发现贼人入本相府邸的?” 秦王政冷哼一声: “事涉机密,这就不方便让仲父知晓了。” 上哪里找人? 根本就没人! 捉贼不过是秦王政为自己闯入找的借口罢了。 “什么机密,是本相不能知道的?” “仲父是否觉得,今日言行有些过了呢?” “本相确实觉得王上今日言行极为不妥。只凭一人口信,杀本相满院宾客,这不是胡闹吗?” “仲父!” “臣在。” 秦王政死死地瞪视吕不韦半晌,怒意不加掩饰: “看来仲父今日是执意要找出这个人了,对否?” “然也。”吕不韦平静应下。 他绝不可能就这么让秦王政离去。 闯他的府邸,杀他的门客,若是还若无其事地走了。 他吕不韦的威严何在? 他吕不韦还如何御下? 又被秦王政逼视了半晌,吕不韦面色转冷: “难道说,王上在说谎吗? “其实并没有人告诉王上有贼来此,对吗?” 秦王政双目眯起。 他要是承认是自主来此,那这一地尸体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行。 王,要给臣交代? 继位以来,他的威严被吕不韦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随着阿房死在雍城宫城一事,更是被压到了最低点。 但,他秦王政从来没有自堕威严! “当然有人。”秦王政开口:“只是天色太晚,寡人没看清其模样,记不清是哪个人罢了。既然相邦执意要见人,寡人为相邦找出来就是了。” 秦王政对着周围三百锐士,沉声道: “寡人发誓,今日壮士的父母妻儿,寡人养之。” 话音方落,数人应声: “我古月说的!” “王上,是我!” “是我告知王上的!”“是我!” “……” “人还真多啊!”吕不韦轻咬牙:“王上不是说,只有一人乎?” 秦王政抢下身侧锐士手中秦剑,劈向了说话这五六人中距离自己最近的人。 秦剑破颈,血流人倒。 “就是此人,寡人记起来了。”秦王政手持染血秦剑:“此人情报不实,致使仲父门客伤亡,当死。” 插剑归鞘,秦王政吩咐左右带走他杀死的锐士尸体,转身离去。 金边玄鸟在火光中熠熠生辉,灼烧着吕不韦的眼睛。 很快,庭院恢复宁静,血色宁静。 还是个孩子的甘罗显然被吓到了,脸色白的吓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少年嘴唇哆嗦,心比手还冷: “方才,方才,方才……” 他牙齿颤颤,说话结巴。 吕不韦拍拍小门客肩膀: “莫怕。” 简短的言语,却给了少年极大的力量。 甘罗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仰望主君: “方才王上为何不杀了主君呢? “只要一声令下,我和主君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小瞧了我们的新君啊。”吕不韦答非所问,看着秦王政离去的方向,面色看不出喜怒。 鲁勾践拖着巨阙走来,巨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勾践剑术,善用力,不善用技。 “未能拦住盖聂,让主君失望了。” “并未。”吕不韦摇头:“我们想要与年轻人争锋,只能一往无前。只此一剑,不成功,便成仁。” 雍城王宫,蕲年宫。 火光如血,将蕲年宫染成赤金色。 赵太后身穿玄色深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步入宫殿,双目直射向殿中央的女性尸体——那是刚刚被华阳太后收为孙女的阿房。 赵窈窕纤手颤抖,猛地攥紧袖中的羊脂白玉。 当年她刚带着政儿来到秦国时,秦孝文王叫政儿去打牌打麻将,每次政儿都会差宦官把赢来的物件送到她的宫中。 这块羊脂白玉,是政儿第一次送来的第一个物件。 指甲在羊脂白玉上刻出深深凹痕,赵窈窕目中透出怨毒: “吕不韦昨日敢对阿房动手,明日就敢把剑架在秦王的颈上。” 这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 殿中剩余二人却未觉不妥,因为他们也是一样想法。 “吕不韦疯了。”渭阳君秦傒的手指按在剑柄上,青铜兽纹在烛火中泛着幽光。 这位刚刚和上一代宗正谈心,自觉心境已到波澜不惊地步的宗正此刻额角青筋暴起: “王上邀此女登天是不对,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用刺杀手段杀死此女。 “此女虽不为后,但王上已将其当为后。 “后者,非谋逆,不得诛!” 蕲年宫正宫的铜人灯树摇曳不定。 十二道冕旒(liu二声)的影子,在华阳太后脸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这位历经四朝的秦国太王太后,用犀角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白狐裘的绒毛,每一次都会梳下大量绒毛。 “孝文王在时,在孤面前盛赞吕不韦。 “说此人虽是商贾出身,文韬武略却无一不精,乃是治国良臣。 “孤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不愿与其多生事端。 “但这次,此贼属实是过分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还嫌权势不够大吗? “自有秦以来,未闻权臣杀后以立威者!” 毛色极佳的白狐裘上,已不剩多少绒毛。 就在代表秦国赵系外戚的赵太后、代表秦国楚系外戚的华阳太后、代表秦国宗室的秦傒当着阿房尸体计议时。 蕲年宫宫门被敲响,其声甚急。 三人对视一眼,皆露凝重之色。 入宫之前三人吩咐过,非大事不得干扰。 “不会是政儿被刺杀了吧?”赵窈窕面色一变,说出了让另外两人也色变的话。 阿房在宫城被刺杀,此事让三人如芒在背。 “进!”秦傒大喝。 一人闯入,抱拳行礼。 赵窈窕快走数步,心急如焚: “快说事!” 她认得此人。 其名赵高,乃是政儿的心腹,死去阿房的儿子! “王上得知长安君乘车闯入相邦府邸,率三百郎官杀过去了!”赵高语速极快。 闻听此讯,三人反应不一。 赵太后得知儿子无事,心下稍安。 脸上缓和下来,行路步伐变小,频率变慢。 宗正秦傒双目大睁,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这竖子”,一边疾步行向宫外。 和嬴政这个半路而来的侄子不同,嬴成蟜可是秦傒从出生看到大的侄子。 虽然被吐过一身口水,虽然没被叫过几声世父……但那是因为这小子不知道秦子楚和他秦傒的关系! “来人!备车!”秦傒“踏踏踏”快步下台阶。 吕不韦敢丧心病狂地杀阿房,难保不敢杀那竖子! “哪个杀千刀的走漏消息,让成蟜知道了!”华阳太后怒不可遏,掰断了羊角梳。 赵窈窕跟她提过,让秦王政娶芈凰为后,华阳太后没同意。 芈凰为秦王后,华阳太后对楚系未来依旧担忧。 秦王向来都是刻薄寡恩之人。 但芈凰要是嫁给嬴成蟜做夫人,华阳太后一点都不担心。 只要公子成蟜活着,楚系必然会有一口气在。 “宗正不要妄动。”华阳太后冲跑到宫外的秦傒喊:“吕不韦不会对成蟜动手。” 先王还在世时,吕不韦就是为嬴成蟜奔走游说。 华阳太后对嬴成蟜安危并不担心,只是担心嬴成蟜入局会引起未知的连锁反应。 没人能猜到公子成蟜能做出什么事。 当年谁也没想到,公子成蟜会为死去的大父出头,把将为王的父亲骂吐血。 “没见到阿房尸体前,傒也和太后一样想法。”秦傒声音回宫,人未回宫。 华阳太后神色变幻。 三息后,老妇披着没几根毛的白狐裘起身: “芈阳备车!” 雍城宫城外,呼驾车来此,停驻等门开。 四匹毛色锃亮的黑马喷吐鼻息,摇头晃脑,踢踏着蹄子很不满。 这才跑了多远的路就叫停啊? 这四匹骏马是太仆府千挑万选给公子成蟜选出来的。 咸阳距雍城三百里地。 下午出发,子时便到,一般骏马可跑不了这么快。 车厢内,兄弟两人相对而坐。 秦王政把绣金玄鸟冕服压在屁股底下,坐的很随意,笑着说道: “你这情报是从哪里得来的?也太快了些。 “昨日夜间的事,今日夜间便到。 “这速度,便是有人亲眼看到阿房遇刺,立刻就快马加鞭跑咸阳告知你,也不过如此。” 嬴成蟜心头有异,打量着兄长面目,道: “阿兄在他人面前要保持威严,当节哀顺变。 “在我面前不必掩饰,当哀则哀。” 少年不知道是兄长掩饰的太好,还是自己的感知力太差。 从见到兄长的第一眼开始,他一直没有察觉到兄长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父王走时,兄长很悲伤。 “哈,正相反。”秦王政微笑,道:“寡人在他人面前才要哀,在你面前才能笑。” 兄长不悲反喜的反常表现,让嬴成蟜心头一颤,一个他从没设想过的猜想浮上脑海。 少年眼神晃动,不可置信地道: “阿房不是吕不韦所杀,是兄长……是兄长杀了阿房!” 第256章智近乎神 第256章智近乎神 秦王不语,只是轻微颔首。猜想成真,嬴成蟜犹如被一道自天而降的惊雷劈中头顶,驱散了所有困惑。 他的兄长秦王政,为自身设立了一个痴情人设。 创造了一个不惜违背祖制,也要让出身隐宫之阿房为后的形象。 登天一事闹得有多大,群臣对秦王政的观感有多差。 阿房死后,随着吕不韦威信达到顶点的同时,以秦王为中心的一系列宗族、外戚、等老秦贵族对这位秦国权相的不满就能拔升多高。 今日阿房能死在雍城最安全的王宫。 来日他们这些不服从吕不韦的人,就可以死在任何地方。 秦王政强邀隐宫女登天破坏了规矩,招致群臣抵制,连最疼爱秦王政的赵太后亦抛子离去。 一件不涉及到群臣性命的规矩被破坏,都会让群臣远离秦王政。 那真正涉及到群臣生命安全呢? 在秦相吕不韦威胁到所有人性命时,一定会有人屈膝服从,也一定会有人奋起反抗。 打破宗族、外戚、老秦贵族和吕不韦的政治默契。 让这些真正有实力而不出力的势力主动入局,与吕不韦斗法。 而做到这些,秦王政只是付出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威严。 以及,一条人命,一条隐宫女的命。 “我该称赞阿兄吗?”嬴成蟜笑的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好一个借刀杀人、驱狼吞虎之计。若不是阿兄点拨,我万万不会想到。只是此计虽妙,其中却还有一个漏洞啊。” 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 “阿兄把我也杀了,此计才称得上天衣无缝。” 先王有子二人。 一曰政,二曰成蟜。 二子都可为王。 阿房死于雍城王宫,吕不韦威信到顶,秦王政威严至底。 秦王政心知肚明。 此刻只要其弟举臂一呼,就可兵不血刃得把自己从王位上赶下来。 “这身衣服你若想穿,就拿去好了。”秦王政掀身下冕服,自然说道。 “阿兄为了掌权,能杀死同床共枕的阿房。”嬴成蟜双目大睁,微微摇晃脑袋:“却能放过我,还能如此轻易让出王位……离秦三年,我看不懂师长,亦看不懂阿兄。” 秦王政怒意上涌,聚于眉眼: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一个玩物,怎么能和你比? “寡人最信者” 嬴成蟜截断兄长的话,快速道: “阿兄是想说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对吗? “这话,我们的父王不止对一个人说过。” “父是父,我是我。”秦王政面又生恼,因为被拉着与先王比较而不满:“寡人最信者有二,一是母后,二是你。” 双目坚定: “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抢寡人的秦国。” 感动吗?或许有吧……嬴成蟜自己都说不清当下什么情感。 从利益方面考虑,其兄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问题。 政治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 中间倒者不计其数,失败的一方通常都是以家族为单位被杀。 胜者若是只诛首恶,绝对可称得上仁慈有加了。 兄长能以一条人命,破了嬴成蟜眼中除了杀死吕不韦外无解的局,任哪个知道全貌的人都要道声彩。 自掌权后,一直有些看不上秦王政的吕不韦也改变了看法,承认小瞧了王上。 但从个人方面考虑,嬴成蟜异位处之,就算提前知道破局方法也下不去手。 用心爱女人的性命得来的权势,少年不要! 白无瑕若是死了,少年觉得自己肯定无心解释是非,直接一招天地同寿清场了事。 少年瞥了一眼没有哀色的兄长,记起刚才兄长称呼阿房为玩物——阿房并不是兄长的心爱女人。不是心爱女人的话……少年思考,发现自己依然做不到。 他杀不了心爱女人,也杀不了一个将身心都交给自己的女人。 或许……将来可以?但现在的他肯定做不到。 重情,这是华阳太后和某些秦臣看重少年的原因,也是少年自知无法为王的原因之一。 秦王政突然开口: ”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也是寡人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原因。 “你很聪慧,比寡人要聪慧十倍百倍。 “但为王,你不如寡人。 “你若为王,你的仁爱迟早会害了你,害了秦国。” 嬴成蟜不爽,冷笑: “冷血这方面,我确实是不如阿兄远甚。”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政怫然不悦: “你我兄弟,至于为一个玩物之死而斗气吗?” 嬴成蟜低头,闷声不语。 这场吵闹继续下去也肯定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涉及到二者三观。 少年一直很清楚,不能以现代人的标准去看待古人,尤其是古代的王。 在王的眼中,贵族、平民、奴隶之间的差距,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远,就差形成生殖隔离了。 这是社会影响的结果。 秦王政闭上眼睛,靠坐着车厢壁: “好了,不要闹情绪了。 “你是君子,寡人是小人,哪有君子会和小人一般见识呢? “寡人本想回咸阳后再告诉你事情原委,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下次行事不要这么莽撞。 “再相信吕不韦,也不能直接打上门去,不要拿生命夸浮。” 嬴成蟜“嗯”了一声。 他来雍城来的快,兄长来寻他亦不慢。 非要在雍城守卫上报后没有片刻耽搁,立刻点兵来此方行。 嬴成蟜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管不了的烦心事,只单纯去思考阿房之死后会引发的后果。 思路一清晰,少年立刻有所发现,一指头捅醒闭目养神的秦王政。 “做甚!”秦王政声音有些恼:“不会轻点吗?寡人可是王!” “你杀阿房,只为了针对吕不韦吗?”嬴成蟜不理,只问自己的问题。 “……不然呢?” “你日后是不是想以此事为由,不立王后。” “……” “你是不是想要废除我国长久以来的君、后两制,集权于一身,有君无后。” “……” “你怎么不说话?” “寡人在挣扎。” “挣扎甚?” “寡人是不是非要有一个兄弟。” “……” “这么一颗智近乎神的大好头颅,长你脖子上真是太浪费了,给寡人可好?” 第257章你给寡人集君权,然后寡人听你的?合纵抗相 第257章你给寡人集君权,然后寡人听你的?合纵抗相 “自己来拿。”嬴成蟜冷哼一声,又陷入了思考。一计伐相、废后、集权……兄长真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吗? 公子成蟜的十二岁有近三十年的水分,秦王政的十五岁如假包换。 这辈子还是个少年的嬴成蟜眼神变幻。 兄长说陷入挣扎是玩笑,公子成蟜却是真的陷入了挣扎。 原本嬴成蟜以为在治水成功之前,师长和兄长的矛盾只是隐于水下,不会浮出水面。 未亲政的兄长旁观师长执政,可以在潜移默化间得到改变。 伐赵,是秦王政所愿。 不是吕不韦所愿,也不是嬴成蟜所愿。 然而,事实却是师长一开始就表现出要压死兄长的态度——完全视兄长为一个后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而不是一个王。 而兄长的反抗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选择在新年新君祭天这万众瞩目的一天杀死有为后可能的阿房,还是在雍城宫城。 在嬴成蟜看来,双方对权力的渴望都达到了病态的地步。 师长说为了大计,天地君亲师都可杀。 兄长……已经杀死了枕边人。 这场相与王的斗争进程远远超过了嬴成蟜的想象,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再这样下去,矛盾继续积累,仇恨继续增加。 师长吕不韦必将步历史后尘——无法安全下野,死于非命。 一念及此,嬴成蟜再不犹豫,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辅佐阿兄掌权,阿兄可否答应我数个条件?” 秦王政似笑非笑,“哦”了一声,道: “你要和寡人谈条件……还是数个……你说说看。” 嬴成蟜正襟危坐,沉声说道: “一、请阿兄在治水之后再行兵事。 “二、请阿兄留吕不韦一条性命。 “三……” 在弟说到第十一条的时候,秦王政忍不住了。 他竖起手掌,掌心向外,示意其弟暂缓开口。 待其弟住嘴后,秦王政撩起冕服挑到嬴成蟜面前,忍无可忍: “这么多要求,不如这秦王你来当? “吕不韦是明着夺权,你这竖子是暗着来。 “你分明是把寡人当做一个摆在台前,随意摆布的牵线木偶啊。” 公子成蟜推回玄色冕服,满脸正气: “阿兄不要开这种玩笑。 “秦国的王只能是阿兄,我永远支持阿兄! “像我这么仁慈的人,哪里能为王呢? “至于说什么牵线木偶,这就太伤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了。 “我只是谏言,谏言啊阿兄” “你谏言个鸟!”秦王政气愤地爆了粗口:“你分明说的是条件!” “差不多,差不多……” “差多了!” “阿兄不要在意这个说辞啊,仔细想想内容。阿兄要伐相废后集君权,我想杀贵族集君权。君是谁啊?是阿兄啊!说到底,这不还是为阿兄好吗?” “哦,寡人是君,集君权是为寡人好。” “对啊。” “然后寡人要听你的?” “……对啊。” “那这君权的君,到底是寡人这个君,还是你长安君这个君?” “那我问阿兄,倘若我说的对,有利于秦,有利于阿兄,阿兄听不听?” “……听。” “那就是了啊。” “你能尽对?” “我能吧……” “你能个鸟!” 车厢内,气氛火热之际。 车帘大掀,一股凉风猛然灌入,吹的兄弟俩都打了一个激灵。 秦王政怒目而视,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僭越放肆,正打算降罪。 一看来人相貌,到嘴的话呵斥变了样。 “世父、母后、太后。”秦王政微微点了一下头,既保持了君的威严,又不失晚辈礼仪。 “与你无关。”赵太后轻笑:“孤说怎么早冬还能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孤的另一个儿子来看孤了啊。” 三十出头的姬窈窕,如一颗正处于最熟美可口之时的蜜桃,一颦一笑都天然带有妩媚。 她微微弯腰,玉手伸出: “来,阿母扶你下车。” 嬴成蟜往后缩缩,讪笑说道: “这个,就不劳阿母大驾了吧?” 姬窈窕不语,姿势不变,笑容依旧,目光死死地钉在她的另一子身上。 华阳太后目中浮现鄙夷、愤怒,她向来看不惯姬窈窕的轻佻,她这个楚国蛮夷年轻时都不会如此孟浪。 不,这不是孟浪,这是放荡! 老妇怒气勃发,迈半步,正要上前挡开姬窈窕。 宗正秦傒眼疾脚快,曲臂顶在了华阳太后手臂上,微微摇了摇头。 华阳太后虽不解其意,但知道秦傒为人稳重可靠,遂不做声。 当初若不是她支持秦王子楚,秦傒就是秦王。 二人关系这些年之所以比较冷淡,亦源于此。 嬴成蟜求救的眼神看向秦王政——你倒是快管管你阿母啊!她这样我害怕! 秦王政移开视线,不与其弟对视。 赵高已经查明,那个叫做衫风的奇怪人士是阿母的入幕之宾,床上宠人。虽然父王方死,阿母就招男宠,道德问题很大。 但秦王政一直记得,在赵国那段再也不想回忆的黑暗岁月。 除了阿母,没有人护他。 他相信,阿母不会害他。 因为他的态度,阿母也不会伤害他弟。 时间仿佛静止。 秦王政、秦傒、华阳太后、赵太后,这四个人代表了秦国王权、宗室、外戚的大权在握者,都在等待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靠在车厢最深处,眼中有着抗拒。 他不知道赵姬为什么执意要扶他下车,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母牵子,天经地义,谁也无法说出个不是来。 少年不愿意,就是单纯的不愿意。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能够理解赵姬生活放荡是因为受赵国大环境影响,但不愿接受。 世间芸芸众生,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而根据思想不同,每个人都会生出不同的活法。 在不妨碍嬴成蟜的前提下,嬴成蟜不愿意去干涉其他人怎么活。 而现在赵姬要扶他下车,就有点妨碍他了。 少年绷着不动。 秦王政、秦傒、华阳太后、赵太后也绷着不动。 大约半刻左右,少年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很是恭敬地道: “那就有劳阿母了。” 蹭着走到车帘前,不情愿得把手放入赵姬的手中。 姬窈窕托着公子成蟜出车厢。 下马车之际,环住公子成蟜双腿,抱在怀里。 这个在先王死后不足月就找了男宠的放荡太后,在身子有些僵硬的少年耳边轻声说道: “不管你认不认我为母,你都是我第二个儿子。” 本来要挣扎的少年偏过头,不耐烦地拢拢耳朵。 姬窈窕笑笑,小心放下少年。 她来秦国时,是少年扶着她走下马车,护他们母子周全。 少年为政儿夜赴雍城,硬闯相宅,坐车回宫,她当然也要扶。 前一扶,是公子成蟜认同他们母子。 这一扶,是她赵太后,认这个孩子。 民间对于幺儿都是有所偏爱的。 她姬窈窕肯定做不到偏爱,只能尽力去做到,视若己出。 “你闯了这么大祸,你还不耐烦?你这竖子有甚不耐烦的?!”秦傒一脚踹了过去。 秦国这一代王室一共就剩两人。 一旦秦王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得要公子成蟜顶上。 秦傒恐怕公子成蟜出事,更恐怕秦国社稷倾颓。 姬窈窕莲步横移,挡在嬴成蟜面前: “孩子回来就好。” 盛怒之下的秦傒目有异色,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被赵太后挡在身后的某竖子。 [秦子楚和姬夭夭这两个薄情人,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竖子的?] 在权谋深重的朝堂,不为王的公子成蟜不靠利益不靠血缘,就只靠真性情,竟然能得到楚系、赵系,两大外戚倾心。 就是亲眼所见,秦傒也无法相信,这也太离谱了…… 华阳太后咳嗽一声: “外面风大,不宜打孩子,回宫再打。” 赵窈窕如同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成蟜已经十二岁了,不是孩子了。” 瞥了无动于衷的某竖子一眼,经历四代秦王的太王太后悠悠地道: “是不是孩子不看年岁,看人事。 “成蟜啊,你是要和大母回宫领打呢?还是去找一直等着盼着你的芈凰办事呢?” 探身出车厢的秦王政好悬没一脚摔下来。 他嘴角牵动,不明白华阳太后到底是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么私人的一番话。 早就见识过楚人豪放的嬴成蟜……也不明白。 少年呆了半晌,抓着兄长的冕服往马车上爬: “我回咸阳。 “阿母叫我回去吃饭。” 笑骂声起于雍城宫城东城门,一片欢欣。 秦王政元年,十月,三日,丑时三刻。 秦王政以枕边人阿房的死,使长安君嬴成蟜、宗正秦傒、赵太后姬窈窕、华阳太后芈不鸣入局,合纵对抗手持秦王印、半数以上虎符,自有秦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权相吕不韦。 与此同时,蕲年宫一片惨淡。 赵高在母亲尸体前长跪不起,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怨毒。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王位没了。 他的母亲若为王后,秦王政就是其父。 秦王政若是没有子嗣,若是秦国宗室的人都死了,他赵高就是下一任秦王。 他恨吕不韦,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认为是吕不韦杀了他的母亲,毁了他的王位。 相宅。 自知被冤枉却不分说的吕不韦,端坐在三重蜀锦屏风前。 案头的蟠螭纹铜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前竹简上,也照耀出竹简抬头名字: 【吕氏春秋】 “既是送上门来的威势,不收之,岂不辜负了王上一片苦心。”瘦削相邦低声自语:“王上不会以为,这就能满足本相的胃口了吧?不够,还不够……” 抚摸着粗糙竹简,吕不韦面上露出一抹沉醉: “这世间就要有一本不能增一字,不能减一字,不能改一字的经典了。 “这千金,本相倒要看看谁敢拿!” 第258章宗室归心,拉拢将门,帮扶麃氏 第258章宗室归心,拉拢将门,帮扶麃氏 秦王政元年,十月,三日。折腾到半夜的嬴成蟜呼呼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便等待已久的宗正秦傒拉着他和秦王政去宗庙拜祭祖宗。 秦国宗庙,嬴成蟜来过许多次。 这一次格外不同——人太少了。 总是以跳脱为保护色的少年走近这间白日仍要点燃烛灯的暗室后,身上渐渐散发出哀意。 那些他记不起相貌不知晓名字的世父、叔父们,生前没有听到他叫几声世父、叔父。 他现在愿意叫两声,这些人也听不到了。 少年曾经极为讨厌这些人,并不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亲族。 可等这些人全都不在的时候,少年却并不欢喜。 入目所及,空空荡荡,只有宗正秦傒一个人站在烛灯前点香。 少年怔怔,挪不动脚。 这一刻,他的心比这间宗庙还要空。 如果不是父亲杀死了世父、叔父们,我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觉吧……少年想着,心越发酸。 如果只是如果,是虚假的,不是事实。 事实就是,他的父亲秦子楚带走了除秦傒外的所有兄弟。 檀香已燃,青烟袅袅。 秦傒左右两手各持三柱檀香走到祖宗牌位前,皱眉冲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兄弟俩歪脖,招呼兄弟俩一同上前祭祖。 秦王政、公子成蟜趋步上前,站在秦傒身后。 宗正将左手三柱檀香递给秦王政,仰头示意秦王政先祭祖。 这是礼仪。 身穿冕服的秦王政微微低头,双手接过,恭敬地插在满是香灰的小鼎中。 新年那天他来拜祭,秦傒没让他进来,初三补上了。 秦王政退回宗正身后。 秦傒将右手三柱檀香递给公子成蟜,依旧扬头示意。 公子成蟜低头,双手接过。 昂头,看着老态明显的宗正。 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身后。 “世父……对不起……”少年说着,手中檀香抖落点点灰烬。 少许灰烬落在秦傒身上。 这位秦国有史以来最孤独的宗正嘴角微翘,心中最后一丝对秦王子楚的怒火燃烧殆尽,和身上那点灰烬一同落了地。 他想,他明白楚系、赵系的感受了。 年不过四十,头发却已是黑白参半的秦傒像好几年前一样,轻声说道: “你父是你父,你是你。 “我与你父的恩怨,与你这小娃不相干。” 香鼎中,再立三根檀香。 六道烟气,自下向上匀速攀升。 十余息后,将最末位的秦庄襄王秦子楚和最首位的秦非子连在一起。 目睹这一切的秦王政呼吸自然,浑不觉得宗庙空旷,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那些死去的人除了血缘,和他嬴政有什么关系呢? 赵国公子逼着他吃马粪的时候,赵人的马鞭抽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些人在哪里呢? 在赵国的时候,是母后庇佑。 能够归秦,能够在秦称公子,为太子,继王位,是其弟的恩情。 [世间千万人,唯吾母与吾弟,不会害寡人。] 赵人恩仇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在赵国长到九岁的嬴政,骨子里流着一半赵人的血,恩仇格外分明。 “嬴政!”宗正秦傒忽而一声大喝:“你既为秦王,就当承继我秦国历代先君之遗愿!强秦第一!再不可行让他人一同登天的荒唐举止!你可记住了?!” 秦王政直面历代秦君,身体中另一半血脉复苏。 那一个个刻着谥号名字的木牌像是活了过来,每个人都在殷切地看着他。 尤其是迁都咸阳后的六位秦君。 使濒灭秦国再次强大的秦孝公。 西吞巴蜀、东使张仪,为秦国积攒底蕴,承上启下的秦惠文王。 为秦国寻一个师出有名,周王畿举鼎,绝膑而死的秦武烈王。 隐忍数十年,终掌朝政,称西帝,打到列国不敢西望的秦昭襄王。 晚年继位,百病缠身,自知无能于社稷,继位后一直等死的秦孝文王。 灭东周而称王,身负满腔抱负却天患瘿气,壮年病逝的秦庄襄王。 六世秦君,有声名狼藉者,有囚母弑兄者,有得位不正者……却无一庸者。 秦国谁行谁上的王位继承法,有害王室,利于国家。 每一次权力交接,秦国宗室都会砍掉数条支脉,甚至于会更换主脉——秦武烈王这位秦王的主脉就被齐根而断,为秦昭襄王这一脉替代。 这种继承法,在后世因猛人唐太宗在玄武门弑兄逼父而有了一个名字——玄武门继承法。 玄武门继承法使国家不出庸主的同时,亦不出良善。 秦之君王,本就不需要良善之人。 秦王政跪地,叩首,对着所有先祖到: “政必将不负历代先君之遗愿——强秦第一,一刻不敢忘!” 目光下移,落在最后六个牌位: “咸阳,是我秦国的都城,亦是天下的都城。” 从大父自愿身死,到父亲临死前大开杀戒,到兄长继位第一剑先斩枕边人。 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嬴成蟜难受、震撼,皆有之。 他生在秦王室,承受了王室之哀。 他生在秦国,亦将承受秦国之幸。 秦国连出七世明君,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一统天下,是历代秦君之遗愿。 为此,秦君不惜亲族、师友的命,亦不惜自己的命。 秦王政元年,十月,四日。 阿房死在雍城宫城的事还在发酵,即将炸起一个轩然大波。 朝堂上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必须要在相、王之间选择站队。 于此时,公子成蟜却返回了咸阳,暂时远离了纷争中心。 秦王政元年,十月,五日。 昨日逗弄完齐公主的嬴成蟜去了白氏府邸拜访白起,顺便和白起孙女白无瑕打了一架,没打过。 又去了乐氏府邸拜访乐毅,和自燕国一别后再也没见过面的新晋名将乐乘叙旧。 二人聊到廉颇率五国联军伐秦,兵至函谷关城下时。 公子成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内心也是“咯噔”一个急坠。 五国联军合纵伐秦,从开始到结束,他都在秦王子楚身边。 在秦王子楚有意封锁下,他一丁点消息都没听到。 五国联军撤离当日,秦王子楚薨。 嬴成蟜知道外面政事有师长处置,武事有数不尽的秦将。 于是为父守灵,不理外事,仍不知五国伐秦。 守灵毕,兄继位,事情越来越多,一直到现在的相、王相争。 这些要紧的事冲走了一切不要紧的事。 五国伐秦就是其中一件——都过去了。 以至于直到现在,嬴成蟜才从乐乘口中得知这件事。 这件事给少年造成的心理冲击,甚至比兄长杀了阿房这件事还要大。 历史书上就没写秦始皇立后。 嬴政的做法不符合嬴成蟜三观,却符合嬴成蟜知道的历史进程。 廉颇率五国伐秦这件事,不符合。 历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廉颇为五国联军统帅,伐秦至函谷关。 历史车轮偏离了既定轨道,意味着嬴成蟜的先知优势失了大半。 当然,这不只是一件坏事。 邹衍的阴阳理论明确提出,万物有阴便有阳,凡事都有两面性。 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可以改变的……少年想着,心情转好,信心小增。 从乐毅府邸出来后,少年去蒙家拜访老将蒙骜。 蒙骜拒见。 冷风中的少年没有意外。 这次串门拜见,是阿房宫城身死事件的延续,是临时起的意。 大凡正式拜见,都要提前递拜帖。 通常七天,至少三天。 白起、乐毅,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名将与嬴成蟜关系匪浅。 前者是嬴成蟜救出来的,后者携家带口来秦国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嬴成蟜救了其子乐间,不与少年计较这些。 与少年交集不多的蒙骜不接受临时拜见,再正常不过了。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片竹简,递给蒙家老管家: “此为拜帖,本君三日后再来请见蒙公。” 蒙家老管家叫田法忠,是跟着蒙骜一同从齐国来到秦国的蒙家老人。 老人年轻时,战场上是蒙骜酣睡时的帐外亲兵,下了战场就是蒙骜家中的大管家。 现在老了,被蒙骜强令锁在蒙家,不许上战场。蒙家上上下下,包括隐隐有接过蒙骜家主之位的蒙骜之子蒙武,和蒙骜最宠爱的两个孙子蒙恬、蒙毅,都对这位老管家礼待有加。 作长辈事之,而非下人。 老管家双手接过这片意义重大的竹简,满脸慎重: “烦请君侯稍待,老朽去去便回。” 公子成蟜自无不可,礼貌地道: “本君不急,公慢行可也。” 田法忠老眼上抬一点,恭敬道: “当不得君侯一声公字。” 入府门禀告的蒙家老管家,从主人蒙骜口中听过许多次公子成蟜。 只是和这位咸阳最负盛名的王公子打交道,还是第一次。 初次见面,老管家对长安君印象极佳。 蒙府的人,几乎都不拿他当下人。 蒙府之外的人,没有几人不拿他当下人。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些身份尊贵、常来蒙府的外宾不是不知道他田法忠在蒙骜心中的地位,也不是不会假意礼待。 之所以依旧对他不假辞色,是觉得没有必要,是不愿自降身份。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 上者对下者,多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嬴成蟜背负双手,不觉得做了一件特别的事,耐心等待蒙骜回复。 天边云卷云舒。 驭手呼心疼自家主君,劝主君回车厢内等待,他在这里替主君站着等候便是。 嬴成蟜摆手拒绝。 无拜帖而仓促前来,已是他的不对。 他站在这里等待,就是在表明态度。 蒙氏宅邸的大门二开,老管家捧着竹简,双手递送到公子成蟜面前。 拜帖不收,就是拒绝。 公子成蟜叹口气,望了一眼门里,接过竹简: “劳烦长者了,本君明日再来。” 言罢,将行。 “君侯且慢。”本打算不发一言的田法忠叫住嬴成蟜。 表面功夫的“公”难得,被拒绝的“长者”更难得。 老管家近前两步,矮着腰,说道: “君侯不要来了,将军不会见你的。” 嬴成蟜笑得和煦: “本君知道此次来的仓促,惹恼了蒙公。 “本君多来两次,要蒙公知晓诚意就好。” 老管家犹豫一下,叹口气,道: “君侯是先王公子,有此身份,再来几多次,将军私下也不会与君侯相见。 “君侯再来,再被挡在门外。 “不说让我家将军难以自处,君侯自身也会被他人耻笑啊。” 嬴成蟜不怒反喜。 这番话若是能够代表蒙骜态度,意味着老将早就站在了兄长一边。 “多谢长者相告。”少年拱手行礼,咧嘴笑道:“下次再见,定让长者迎我进门,引我见蒙公。” 挥手作别,登车离去。 老管家张望远去的驷马高车,摇摇头。 人是好人,就是太执迷不悟了。 这一日,嬴成蟜接连拜访数位将门。 有大开门户,隆重接待的。 也有比老将蒙骜还过分,连个管家都不派,直接闭门给吃羹的。 夜色将近。 嬴成蟜看看天色,脚步沉重地迈入了最后一家将门,麃家。 和有蒙武接班、一家双将的蒙骜不同。 麃公子嗣,未有从军者。 究其原因,只有二字——怕死。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人懂得多了,性情就少了。 得麃公荫蔽,自小读书识字的麃氏子孙甚为看重自己的性命,不想和那些泥腿子一样去拼命挣军功。 他们出生是贵族,天生就可以为官,荣华富贵一生,为什么一定要去做朝不保夕的武将呢? 就为了能够趾高气昂地指着文官鼻子,大骂鸟人吗? 没这个必要吧。 不为武将,不过是会被粗鄙的武将看不起,被骂几声鸟人罢了。 除了被武将蔑视以外,该享的福、该受的敬……他们一定不少,他们才不上战场呢。 贱民只有军功爵这一条路出头。 麃氏子孙顶着麃这个氏,出生就是出头。 这不是个例,而是秦国将门的缩影。 一代开创将门,二代继续为将的例子,当下也仅有蒙家一家。 白起若是不出事,其孙女白无瑕也不会为将。 于是。 麃公一死,大树倾倒。 麃氏后裔,无可支者。 往日鼎盛如日中天的麃家迅速衰败下来,庭院中杂草丛生,盖住了石板路。 这还是在有蒙骜、王陵、王龁、杨端和、樊於期、王翦等一干武将的帮衬着的情况下。 人不在了,情总会散。 待这情消散的那一天,若麃氏仍无立者。 便会像秦国历史上那些曾经显赫一时、后来却不闻一声的望族一样,成为秦国历史的一部分。 “拜见长安君。”麃公长子,麃家家主麃虎躬身。 将近半百的麃虎面色憔悴,双目中布满了红血丝,头上的白发比地上的杂草还多。 其父死后,他们家的门客自行走了大半,所剩无几。 往日在官场中谁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麃氏子弟,没有几人在乎。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一直在麃公庇护下的麃虎想改变这一切,但却无从下手。 躺平太久的他突然想要奋斗,不知道该向哪里奋斗。 与父亲交好的那些武将只能给麃家送来钱财,却送不来尊重和未来。 麃虎悔恨,当初为何不参军呢? 父亲给他起名“虎”,就是希望他在战场上似虎,可以从军杀敌接担子。 当年他怕死不肯。 现在他不怕死,肯了。 可身体已朽无能征战。 他强行将小辈塞入军中,希望这其中能有一两个出类拔萃者,再振麃氏荣光。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路。 “若信我,麃氏出三环,举族搬至长安县。”嬴成蟜托住麃虎:“我会教你们一种新的文字,日后天下都会用的文字。天下一统后,你们去教天下。有此教化之功,至少可保麃氏百年不衰。” 嬴成蟜说了两段话。 麃虎能听懂第一段话,也能听懂第二段话中的每一个字。 可第二段话的字连在一起,麃虎就听不懂了。 要不要为了一个听不懂的事,放弃现在麃氏所有呢? 现在麃氏子弟分散在秦国各个官府。 虽然难振兴家族,但活跃在咸阳,至少能撑住麃氏这个空架子。 放弃这些,去嬴成蟜的封地长安县。 就等于远离了秦国政治、经济中心,提前宣告退场。 长安县是嬴成蟜封地,和渭阳县一样,依旧是咸阳所属,在三环以外。 “多谢长安君好意。”麃虎只是思虑片刻,就婉言谢绝了:“虎现在虽然是家主,却没有父亲的威望,不能强令全族。” 嬴成蟜看了麃虎半晌。 能从麃虎脸上,看到那个自小就疼爱他的老人影子。 为了那个老人,嬴成蟜二次抛出橄榄枝: “小子知道,做举族搬迁的决定很难。 “小子希望君能相信小子,能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 “若是君依旧决意不搬,可将一二出众子弟送至成蟜宫。 “小子会引见他们见王上。” 麃虎眼睛一亮。 他并不清楚现今秦国的王、相争斗到什么地步。 高层刺刀见红,低层懵懂无知。 他只知道,王上青睐可比什么造化之功靠谱多了。 蒙家蒙恬、蒙毅那俩小子,不就是跟着王上一起练武,走路都多出了三分底气吗? “只有一二人吗?三人可以乎?四人呢?”麃虎知道要求有些过分,脸有些羞色。 但为了家族,他不要老脸。 第259章夭夭教子,吕不韦的反击城东悬书,一字千金! 第259章夭夭教子,吕不韦的反击——城东悬书,一字千金! 嬴成蟜不和麃虎多说。让麃虎三日后再答复他,若是仍坚持己见,举荐人选最多一伍之数。 秦国军武二代普遍魄力不足。 守成费劲,开拓更难。 真正有魄力者不会在咸阳,而是在秦国关卡、边防为将。 少年心情不佳地回宫,闷闷不乐。 姬夭夭知子甚过知自己,亲自倒了一樽橘子汁递给儿子,笑着询问: “什么事,让我的蟜儿如此烦扰? “是因为王上杀了隐宫女,还是担忧你师未来,亦或是拜访军将不顺利。” 母亲三猜不中,嬴成蟜却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橘子汁迸溅到地上星星点点: “阿母怎么知晓阿房是兄长所杀?” “咦,竟是王上所杀吗?”姬夭夭一脸惊奇的样子,狭长丹凤眼限时圆溜溜,捂着嘴说道:“这……太骇人了。” “阿母……你这样子才比较骇人吧?你快说!你从哪里知道的!” 姬夭夭视线瞄着儿子手中螭龙铜樽,微微仰头,露出一截雪白颈项——先把果汁喝了。 嬴成蟜会意,手到樽干,一饮而尽,倒举铜樽,投以迫切眼神——这下可以说了吧? 两滴残留橘汁落下,姬夭夭满意点点头,坐在儿子对面,一指轻轻点在儿子眉心,柔声说道: “你啊,一旦身边人遇上事,脑子就转不动了。 “那个隐宫女的死明摆着是王上下的手,还需要听他人说吗? “雍城是什么地方?是秦国故都,秦国宗庙所在。 “雍城宫城的城防仅次于咸阳,夜间也是明暗口令交替。 “行于光明者,不知明令死。 “暗中行走者,明令、暗令但有一个不知,死。 “新年之际,王上率朝臣尽至雍城,雍城宫城这个时候的城防比咸阳还要森严。 “莫说是你师。 “就是你,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死那个隐宫女,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能做到杀死隐宫女,明暗两卫皆无所觉,贼人无隐且无踪的人,只有一直将隐宫女带走身边的王上。 “若是你师能做到这一切,那死的应该是王上、太后、宗正。 “到时来就不是王翦给你报信,而是你师亲自持冕服来迫你上位。” 少年听母亲这么一说,觉得问题好像很简单,是自己太笨了。 很快,嬴成蟜猛烈摇摇脑袋,举手侧头: “不对,不对啊,阿母说的过于简单了。 “朝中人都知道,我兄最爱阿房,不顾其隐宫出身强要立其为后。 “乃至到了雍城,甚至邀请阿房一同登天。 “而师长对此强烈反对,说过一个嫁过人生过子的隐宫女不配为后,王上年幼无知不懂事这样的话。 “不管如何看,杀阿房动机最大的都是师长。 “师长权势滔天,手中掌有秦王印,半数虎符,不是完全做不到于宫城杀人。 “诚如阿母所说,新年当天在宫城杀人,留不下一点蛛丝马迹确实不太可能。 “但考虑到郎官不善缉贼捕盗,有蛛丝马迹也不一定发现得了。而善于缉贼捕盗的廷尉府官员又是师长执掌,出工不出力再正常不过,这便也有了可能。 “师长一直在打压兄长,杀阿房可以视为警告……” 嬴成蟜边想边说。 姬夭夭耐心闻听。 及至少年说完,在韩国行事凌厉有女申不害之称的姬夭夭满脸温柔: “我儿分析的也不无道理,我不能从中挑出漏洞。 “我儿的思维方式和从前相比,变得更循规蹈矩了,我想这和我儿在稷下学院的经历有关。 “稷下之人坦诚相待,哪怕为敌也是坦坦荡荡,这使得我儿忘记了外面险恶。 “你现在看待一件事,是从这件事本身、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去看待。 “譬如隐宫女被杀。 “前因是王上要立隐宫女后,相邦不准,王上违背祖制邀隐宫女登天,引发相邦大怒。 “后果是你师成为最大受益者。王上威信被打至谷底,你师威信登至峰顶。 “你的看待方式,已经远远超过只从一件事本身看待的寻常人,但还是有不足之处。 “若要看清看透一件事,除了看事,还要看人。 “以事推人,以人推事。 “你要去想你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若是因为分别三年而不知其人,那你就找出你师这三年所做的所有事。 “人可以隐藏情绪、思维、心事,但不可以隐藏做过的事。 “你对你师这三年做过的事越清楚,就越清楚你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越清楚他到底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个想要谋反的人,表面上装的再忠诚,暗地里也一定会整备兵马。 “若是一个人大声喊着谋反,而不去筹备兵马。 “那他不是想谋反,是想死。 “王上长在赵国,一路走来坎坷,因此初来秦时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为太子这数年以贵气滋养,故有宽广胸怀。但宽广胸怀不等于仁慈,不等于仁爱。 “宽未有过天者,广未有过地者。 “只听说过万物向天地索取,没听说过天地向万物索取。 “如此宽广的天地,亦有旱涝、水洪、裂地时,死伤万万计生灵而毫不容情。 “王上亦如此。 “那隐宫女不过是在王上疲惫乏累时解闷发泄之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一器物。 “王上或会怜之,但不会爱之。 “也许日后,王上真的会爱上哪个女郎。但晚年以前,王上爱女郎之心一定比不过其爱秦国之心。” 姬夭夭说完,嬴成蟜思虑良久。 心中牢牢记下,嘴上玩笑道: “阿母不愧是女申不害,什么阴谋诡计都逃不过阿母的眼睛。” “连阿母都敢取笑。”姬夭夭作势欲打。 从来没挨过母亲打的嬴成蟜主动伸头讨打。 姬夭夭眉眼带笑。 轻轻在儿子头上拍了一记,没好气地道: “这不是阴谋,这是看似阴谋的阳谋。” “这谋还阳?”嬴成蟜错愕:“这多阴啊!” “我儿何时变得如此正直了?稷下学宫真是害人不浅!”姬夭夭心生不满。 端起茶碗呷一口,韩国贵女正色道: “阴谋、阳谋的区分,不是在于计谋正大光明与否。 “而是在于计谋见光,尚能成否。 “王上杀隐宫女,其他人知道与否不确定,被陷害的你师肯定是知道的。 “但知道归知道,你师依旧要中计。 “以现在局面,你师若实话实说言此女不是他杀的,旁人信与不信不一定,但你师一定威信下降。 “你师能有如此大威信,在于先王给的摄政权,在于压制王上的王权。 “事到如今,你师一步都不能退,只能向前。 “你师退步,王上就会进步。 “当王上杀死隐宫女的时候,你师就失去了日后宫城刺杀的可能,计就已经成了。 “你师不说实情,随着其威信上涨势力扩充的同时,至少会招来宗室反击——天下没有一个宗室能容忍一个表现出可以弑君的臣子。 “你师说出实情,你师威势下降,王上威信回升。“王上的代价嘛……最多最多会落一个薄情之名。 “其实这个可能都不大。 “隐宫女死在你师手里,意味你师的手伸进宫闱,试探底线,有换天之意。 “隐宫女死在你兄手里,意味什么?意味一个隐宫女死了。 “大家在乎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没有人真的在乎一个隐宫女死活。” 讲到这里,姬夭夭顿了一下。 美目上扬,鄙视地看了儿子一眼: “除了我贤德的儿子。” 嬴成蟜张嘴欲言,又止,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姬夭夭拍拍儿子的手,宽慰道: “只要你不为王,你这个性子不是坏事,倒也不必气馁。 “你还没告诉阿母,你入门时不欢喜是因为什么呢?”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扯扯嘴角: “因为我这个贤德的性子。” “……” 少年将在麃氏府邸的事都叙述一遍,苦恼地道: “不是我,麃公不会死。 “我想让麃家显赫百年,希望能告慰麃公在天之灵。 “但麃公之子并不信任我。” 姬夭夭明亮美目盯着自己的儿子,眨动两下: “你要不是我儿,我也不信你言。 “秦得天下,必以兵事。 “秦国识字之人千不存一,向来不重文事,哪有什么教化之功?” “阿母也不相信我。”少年不忿。 姬夭夭撇撇嘴: “我信我信,我说你要不是我儿我不信,但你是啊。 “此事很好解决。 “你既然确定你能带给麃家的,比王上带给麃家的多,就直接与你师说把麃家的人都罢免。 “他们没了官位,自然会跟你走。 “若是你非要讲什么自愿、民主那些谬论,那就不该烦扰。 “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与你何干?” 嬴成蟜苦笑: “阿母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是” 姬夭夭抢话打断: “我知道你纠结之处在哪里。 “你是认为麃公因你而死,你有责任安顿好麃公后人。 “但你从小到大又是不想强行干涉他人的性子。 “现在就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这世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 “但阿母要说一句,麃公的死与你有关,但不只与你有关。 “秦国军制要变法,必须要死一个够分量的人,就像商君变法先从国君之子开始一样。 “蒙骜、王龁、王陵、麃公,这四个人必有一人死。 “即便是没有你,麃公死的可能也是最大的。” 眼看儿子不语,依旧犹豫不决,姬夭夭趴在桌案上,翻了个白眼: “你那心思与其用在这上面,不如多用在如何应对你师上。 “以我对你师的了解。 “你师若不说出隐宫女死亡实情,那这事情绝对不会终止,只会越闹越大。” “无事。”少年浑不在意:“我知道我师要作甚。” 姬夭夭身体坐直,手掌缓击三下,半嘲半赞道: “能困扰我儿的,就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儿对大事向来都是料之如神,淡然处之。 “你师权势已滔天。 “为母都猜不到他下一步除了弑君还能作甚,你知道?” “《吕氏春秋》呗。”嬴成蟜随口道:“名还是我起的呢。” 秦王政元年的十月,发生了一件大事。 新年当天,秦王政钦点为后的隐宫女死在了宫城,暗流汹涌。 远在陇西的李崇收到了华阳太后的手令,楚王元收到了同为芈姓的族人芈不鸣的问候。 赵国的郭开收到了两份礼。 一份是秦国赵太后所赠,一份是秦国相邦吕不韦所赠。 巴蜀之地,著名的巴寡妇清得相邦命令,赶赴咸阳。 驼背的巴蜀太守李冰立在滔滔江水的岸边,将相邦的慰问竹简丢在水中,喃喃一句: “我李冰毕生心血都在这都江堰上,无心无力理是非了。 “都江堰成,吾命休矣。” 整个秦国高层都因为隐宫女阿房的死而动了起来。 这些动起来的秦臣却没有几人知道,隐宫女名叫阿房。 在这件大事之下,尚有一件小事。 凡麃氏子弟,尽皆被罢官,令出相邦府。 麃公就是吕不韦抓捕,监斩。 此举在他人看来,就是吕不韦又一次展现肌肉,表明与其做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件事除了引发几个将门打上相邦府外,没有太多波澜。 与在宫城杀将为后的隐宫女相比,罢几个小官实在是太小了。 而在这件小事之下,还有一件更小的事。 秦王政接见了齐公主田颜,为长安君嬴成蟜定下了婚期。 明年六月,草长莺飞之际。 长安君嬴成蟜赴齐,娶公主回秦。 秦齐连横,友谊长存。 就这样,秦国在表面平静、暗中涌动下走过了十月。 时间来到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 秦王政元年,十一月,十二日。 咸阳城。 今日阳光格外好,早冬尾巴的晨光洒在巍峨城门,金色光芒映照在青石铺就的街道,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东城门口。 人群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繁华的市井画卷。 这是天下第一城的每日常景。 只是今日,终归是有些不一样。 东城门两侧,各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绢帛。 两幅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字迹工整,墨色深沉。 东城门头,一块大木牌悬挂,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但有可增、删、改一字者,赏千金!】 第260章吕氏春秋,两癞蛤蟆,稷下嬴子,秦傒妙计 第260章吕氏春秋,两癞蛤蟆,稷下嬴子,秦傒妙计“这是何物?为何悬挂于此?”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农夫仗着一把子力气,挤到前排,盯着布帛的眼神炽热。 他目光梭巡,期待能找到那根自小就从长辈口中听说,价值五十金的木柱子。 他没有找到。 农夫有些灰心,抬头望着那两卷从来没有在东门出现的布帛,心存侥幸。 [或许柱子还没有拿来。] 他不识字,不知道布帛和木牌上都写了什么。 不知道,他也舍不得走,迈不开腿,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等待布帛下面身穿狐裘大衣的大人讲解。 像这里等待的大多数咸阳人一样。 咸阳人有自己的遗憾——徙木立信。 当年,商君在集市南门立了一根三丈高的柱子,承诺谁能搬到集市北门就能获赏十金。 民众不信,没人人动。 商君提奖赏到五十金。 一人扛起柱子就走,搬到集市北门。 商君立赏五十金。 这个事迹在高层眼中,是商君在民众心中建立了新法的可信度,以五十金取信于民。 可在咸阳民众眼中,什么新法不新法的,那可是五十金啊! 看到商君真的赏了五十金,在场的咸阳人没有不后悔的。 自己为何就没上去试试呢?那可是五十金啊!种八辈子地也种不出来啊! 错过了一日暴富机会的咸阳人,将此事永远地传了下去。 大父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咸阳人的血脉深处,一直有一个等待第二次徙木立信、一日暴富的点。 当得知东门有书悬挂时,咸阳人血脉中的那个点动了。 农夫放弃了农活,商贾放弃了生意,织女放弃了纺织……所有人一窝蜂向东门聚集,期待是传说中的徙木立信。 太阳越升越高,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超过了千人。 帛书下,一直打盹的吕不韦门客打了个哈欠,用力抻了个懒腰,舒服地叫了一声。 门客名叫鹏飞,由吕不韦赐名,是《吕氏春秋》的编撰者之一。 鹏飞扫视一圈人群,看到最多的是农夫和商贾,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泥腿子和贱商来此做甚?污了《吕氏春秋》!] “诸君!”鹏飞双手抱拳,先声夺人。 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后,他先指城门两侧,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布帛,高声喊道: “此乃相邦大人所著大作——《吕氏春秋》。 “此书包罗万象,共分十二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 “全书内容分为纪、览、论三个部分——十二纪、八览、六论。 “诸君竖起耳朵听清楚。” 鹏飞指着城门头上的大木牌,一字一顿地道: “但有可增、删、改一字者,赏千金!” 语气加重: “二十余万字,只要你能增、删、改一字! “千金!就是你的!” 一颗陨石落大海,激起千层滔天浪。 人群沸腾,其声鼎沸。 五十金已是无敌数,千金…… 真能得到,命没了都行啊! 民众目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炽热,能驱赶冬日。 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们不识字。 他们等来了比徙木立信多了二十倍的一字千金,遗憾却比当年先祖多了不止二十倍。 当年那根三丈高的木柱子,他们的先祖尚可搬动。 今日这两本薄薄帛书,在他们心中却比那根木柱子还要重上百倍千倍,不识字的他们搬不动一点。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遗憾。 他们先祖的遗憾是,为什么不上去试一试。 他们的遗憾是,为什么不识个字呢? 二十万字啊,动一个还不容易? 随便删、增、改一个,那就是千金啊! 一金等于二十四两金,一两金等于三百钱。 咸阳实时米价每石四十六钱。 一千金等于……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粮食!十辈子都用不完! 千金在眼前,而不可得。 他们不甘,七嘴八舌地问鹏飞: “挂几日?明日还挂吗?现在去学字还来得及吗?” “大人你教我几个字,我得千金给大人一半。” “我把这两块布搬到西门去,能不能给我五十金?我把那大木牌也一起抗走行吗?” “……” 鹏飞手笼于袖,身子向后一靠,闭目假寐。 [这根本就不是给你们准备的,吵甚啊吵?] 围观人群多以百姓为主,却不是只有百姓。 “悬书东门,一字千金,供天下人评阅。”一个书生目有炫色,眼中带着敬畏,“秦相此举,气魄非凡!” “增删一字,赏千金?”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睛,盯着那木牌,喃喃自语,“这可不是小数目啊……秦相这是要做什么?得赶快告诉大树。” “吕不韦权倾朝野,此举不过是为了彰显权势罢了。”一名老者冷笑一声,昂首挺胸,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子风范。 老者声音不低,瞬间引得人群中数人回首。 老者警觉侧目,低着头隐入人群,身影很快消逝。 相邦府。 吕不韦端坐在主堂内,伏案批阅奏章,神情淡然。 地上竹简成摞堆,堆满一地。 竹简之中,站有数人。 皆神色恭敬,为吕不韦心腹。 “主君,书已悬挂于城门,告示木牌与书一同悬挂,如今咸阳皆知此事。”李斯躬身禀报,生来古板的脸上少见飞扬神采。 栖身之所越佳,老鼠过得越美。 吕不韦的权势越大,他李斯的权势就越大。 吕不韦微微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的竹简上,一边下笔一边道: “可有人提出修改?” 嫪毐咧开大嘴,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都是一些农夫、贱民在议论。 “他们将《吕氏春秋》和当年商鞅的徙木立信相提并论,好些问把书搬走能不能给五十金的,可笑的很。 “鹏飞都要烦死了,哈哈哈哈!” 吕不韦手中的毛笔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明提暗点得和嫪毐说过许多次民生、民心、民意,却就是改变不了这个只知道练鸟的蛮子。 出身卑微、贫贱的嫪毐,却比甘罗这等出身高贵者更看不起百姓,对百姓的蔑视之心更是深入骨髓。 这和吕不韦的政治主张背道而驰,深令吕不韦不喜。 最善察女人言、观女人色的嫪毐,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时也是一样了得。 见主君手臂一紧,就知道说错了话。 他却没有补救,而是一脸坦诚地道: “主君勿气,毐就这性子。 “主君你让我勾引哪家小女郎、美妇人,下到十岁上到八十,半月不得手,嫪毐割鸟。 “你非要让嫪毐去看《孟子》,去体谅那些农夫商贾,嫪毐真做不来啊! “我在邯郸城外流浪,几度要饿死,也没见哪个贱民舍我一口吃的。 “若不是主君给了碗豆饭,毐早就死在邯郸二十里外的野林,被野兽啃食干净成一堆白骨了。 “吾赵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主君于吾有再造之恩,让吾做甚吾做甚。 “贱民于吾有仇,吾爱不起来。” 这个比胡人还要粗鲁的蛮子哈哈一笑,拍着胯下说道: “倒是他们母亲、妻子、女儿,吾甚爱之啊,哈哈哈哈哈!” 嫪毐也尝试过在吕不韦面前装爱民,但总装不完美。 他心中一直存有高人一等两等三四等的心态,经常会在言谈举止中不自觉地表现出对他人的蔑视。 好友赵底说他城府太浅,伪装不成就不要伪装,免得主君看到他表里不一更为不快。 不如轻松一点,展现真实的自己。 虽然会令主君不喜,但只要他嫪毐忠心耿耿,主君就不会不用他。 主君麾下门客虽多,有才有德者数不胜数,但忠心不二敢于与王权为敌者却是屈指可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嫪毐信以为然。 吕不韦轻哼一声,没有言语,懒得搭理这个蛮子,气却是消了。 “主君不气了便好。”嫪毐哈哈笑,投给好友赵底一个“你小子说的真对,改日请你玩女人”的眼神。 赵底目不斜视,不做回应。 赵底现在名义上是廷尉府的二把手廷尉正,但实质上已经是廷尉府一把手,还是一言堂的一把手。 实权已至九卿的他可不和嫪毐一样,满脑子都是玩女人,装都装不像。 见主君批阅竹简不言语,赵底心知该自己说话了。 上前一步,沉声道: “不知实情的百姓热闹,识字者确是不敢妄动。 “偶有言及主君以书谋权者,廷尉府也都盯上了,随时可以缉拿,押入囹圄。” “啪嗒”一声响,吕不韦摔笔在案。 嫪毐嘴还在大咧着,笑声却停了,像是一个张大嘴巴的蛤蟆。 “谁给你的权力,监察百姓。”吕不韦面无表情。 言语落下,似乎击碎了主堂的四面墙壁,所有人连同竹简都暴露在寒冷室外。 赵底额头冒冷汗,素以为精明的头脑一片混乱,难以组织语言。 在廷尉府中一言九鼎的廷尉正大人言语呐呐: “这……这……” “隐宫女被杀,你廷尉府找不到凶手。百姓说几句话,你廷尉府就要缉拿下囹圄。”吕不韦胸膛如风箱起伏,声音冷的起冰碴:“你说嫪毐装不像,你倒是装的像一点!” “噗通”一声,赵底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哗啦”又一声,几摞竹简被碰倒。 余人大气不敢出。 屋中,可清晰听闻吕不韦因愤怒而粗重的鼻息音: “滚下去,全撤了!要让人说话!” “唯!”赵底应声,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坐着平复心情好一会,吕不韦重新拿起毛笔,未落笔先道语: “姚贾。” 眉毛粗重如两摊墨渍的男人躬身应道: “在。” “《吕氏春秋》可背熟了?” “背熟了。” “若有人与你理论,你可能胜之?” “可。” “若此人是长安君呢?” 一脸自信的姚贾眉头蹙起,两摊墨渍成了一摊: “长安君论辩公孙龙子,虽败犹荣,以形名之学得嬴子之名。 “贾去稷下学宫听过嬴子授课,嬴子是唯一一个能让知识活过来的子。 “与嬴子论辩,贾只能说可以一试,胜负未知。” 听到这话的李斯没忍住,瞥了一眼这个很是陌生的同僚。 [胜负未知???] [癞蛤蟆吞天,口气这么大?] 李斯的职责是监管治水,常年在关中郑国身边,不常在吕不韦左右。 “顿弱,你呢?”吕不韦头不抬地问道。 站在姚贾身边,矮姚贾一头的胖人一拍肚子: “弱腹中墨水足以称子。 “弱是子,嬴子也是子。 “弱知嬴子,嬴子不知弱。 “论辩之,弱可胜。” 李斯本来扭正的头又转了回去,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一丝嘲讽。 [又来一只癞蛤蟆。] 秦王宫,中宫,成蟜宫,李一宫。 渭阳君秦傒挡在门口,不让嬴成蟜出门: “你不许去,我已做了安排。” 秦傒万分不愿让嬴成蟜冲在前头。 吕不韦和嬴政的争斗如火如荼,一旦嬴政在这当中有什么三长两短,宗室至少还有一个备选。 “世父作甚安排?”嬴成蟜止步问询。 《吕氏春秋》不是一般的书,而是其师集结麾下所有博学门客编撰的一部经典之作。 反复推敲,字字珠玑,改至无可再改。 有孔子编撰《春秋》在前,其师敢在此时将打上个人烙印的《吕氏春秋》推到台前,决计不是常人能够言语的。 “二十余万字,一字不可改?此计灵感,还是你这竖子给予的。”秦傒轻蔑一笑:“我已让人前去……” 听完秦傒妙计的嬴成蟜眼前一黑,一头撞在挡门的世父身上: “世父你没计别硬憋!” 东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挤进人群,傻笑着问道: “这书……当真一字不可改?” 围观众人嫌弃乞儿脏乱,纷纷远离,竟是腾出难得一片空地。 看管布帛的鹏飞睁眼,看是一个乞儿,懒得理会,又闭上了。 这乞儿见无人搭理自己,竟是没有自觉羞愧而离去,反而傻笑着往布帛上凑。 城门下,锐士横臂拦截。 乞儿大喊: “拦我作甚? “相邦不是说谁人增、删、改一字,都能得千金吗? “你拿相邦说话当放屁啊!” 锐士大怒,正要以钺柄击之,为觉察到不对的鹏飞拦下。 咸阳可没有敢这样说话的乞儿,王室请来了一位不在意边幅的子吗? 这位参与了编撰《吕氏春秋》的吕不韦门客指着布帛,一脸凝重: “足下请说,当如何改。” 这乞儿眼中发光,随手指着布帛上的一个“之”字,说道: “把这个‘之’删掉!” 鹏飞面色霎时僵硬。 乞儿嘿嘿傻笑着: “我没读过书,就认识这一个字。 “但我知道,这个字是语气助词,有没有都可以。 “若是这个‘之’不能删。” 乞儿手指顺着帛书文字,很快便指到了第二个“之”字: “那就删这个!” 第261章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结局 第261章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结局 鹏飞站在布帛下,乞儿“嘿嘿”的傻笑声听的他血压升高,眼中愠色飞速加深,积如深渊。[贱民!贱民!贱民!!!] 他在心中大声咆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三年时间。 三千门客毕生心血,千挑万改,每一个字都经过数十乃至上百次推敲。 乃敢在有了孔圣人所著的《春秋》之后,再出一本《春秋》! 这是何等大的气魄? 这是何等大的著作? 三千门客修此书修至改无可改,乃敢悬书东门,一字千金。 最精于学问的百来名门客,在相邦府厢房中严阵以待。 待有子来访。 姚贾、顿弱,两位无双辩者在相邦府大堂等着。 等就书论辩。 子没等来,等来一个乞儿! 不就书中学问论辩,要删一个“之”! 鹏飞虽不如姚贾、顿弱两名辩者博闻强记,将《吕氏春秋》一共二十余万字全部背在脑海。 但作为编撰者之一,鹏飞对于《吕氏春秋》地位开篇《孟春纪》还是背的下来的。 都不需要看布帛。 鹏飞看到乞儿手指指向,就能判断出乞儿指着的两个“之”在《孟春纪》,且能知道在《孟春纪》什么方位。 第一个“之”字,是“孟春之月”的“之”。 第二个“之”字,是“立春之日”的“之”。 孟春之月,春天的第一个月。 立春之日,立春的那一天。 这两个“之”的用法相同,意思都是“的”,语气助词。 理论来讲,都可以删去。 孟春之月、孟春月,立春之日、立春日,意思完全一样。 《吕氏春秋》之所以用“之”,第一个主要是为了对仗工整。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 第二个主要是时人文字习惯。 “之乎者也”这四个字,是时人文章必不可少,所用最频的四个字。 以城门头上悬挂大木牌上的字作为规则为准——但有可增、删、改一字者,赏千金! 乞儿所提出的删“之”完全没有问题。 但在鹏飞看来,此事就完全不是这么个事,这千金根本就不是为这些贱民贱商准备的! 从政治考虑,此事是彰显主君权势。 从文化考虑,此事是探讨学问,精益求精铸造经典。 这么高大上的事,怎么会扯到一个“之”字上啊! 鹏飞愤怒窝火,无语至极。 就像是世界围棋大赛上,柯洁因为没把吃掉的棋子放入棋盖而被罚输一局。 偏此时,乞儿还在拱火,像是看不到鹏飞难看脸色一样: “这个也不能删吗?那我再往下找找看。” 乞儿说着话,近前数步。 鹏飞怒气填膺,气的一时不能动,没能即时拦住乞儿。 乞儿走到两块布帛之下。 指甲缝中满是污泥的手指,在墨字工整漂亮的右侧布帛上下滑,带出一道浅黑色的污痕,寻找下一个“之”。 “滚!”鹏飞气炸:“把你的脏手从《吕氏春秋》上拿开!” 他扣住乞儿肩膀,向后猛一用力,竟是一下子把乞儿甩出近一丈,砸倒了四五个围观民众。 这年代的读书人都会个三招两式。 人群惊呼一片,快速散去。 乞儿在地上轱辘两圈卸去剩余力道,面生怒色,翻身而起。 他正要给这鸟书生几分颜色,让这鸟书生记住什么叫别拿自己的爱好挑战别人的饭碗。 刚冲两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极为做作的“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相说话不算话!秦相门人打人了!秦相千金不给啊!”乞儿大声哭嚎,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三句话连提三次秦相。 鹏飞脸色大变,“噔噔噔”跑到乞儿面前,面红耳赤地大喊: “你胡说个甚!分明是你贼人胡搅蛮缠! “‘之乎者也’哪本文章不用?哪有挑‘之’的!” 鹏飞不说话还好。 这一说话,周围围观的这些不识字的咸阳人士纷纷眼睛大亮,毕生理解能力都用在了理解鹏飞的话上。 一个胖乎乎的商贾挡在鹏飞面前,殷切且疯狂地道: “这个‘之’能删对不对?!能删对不对!” 一个机灵的不识字农夫记下了乞儿所指的“之”字外形,冲到布帛前,指着一个“之”字大喊: “乃公也要删‘之’,这个‘之’是我的!谁也别和乃公抢!” 一人敢冲,十人敢随。 十人敢上,百人敢跟。 民众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争抢《吕氏春秋》中的“之”字。 “千金!我有千金了!哈哈哈!千金啊!” “千金在哪得?在哪得啊?” “相邦肯定在相邦府,相邦府是官府,肯定在官府一条街!” “章台街!大家去章台街!” “……” 咸阳东城门,乱成一锅粥。 得主君命令,亲自微服出行,赶来收回所有廷尉府暗线的赵底在百米外看着乱糟糟的东门下一脸懵逼。 [这情景,应该不用收人了吧?] [呸!底在想甚,这还收个屁啊!出大事了!] 数百米外,和世父秦傒、兄长嬴政同乘一辆驷马高车飞速赶来的嬴成蟜听见外面骚乱,心知不妙。 他掀开车帘,呼的背影和东门乱象齐入少年之眼。 “完了!”少年小手“啪”的一声覆在脸上,慢慢蹭下。 秦傒冷哼一声,极为不喜地说道: “吕不韦想以此再涨权势,以朝堂群臣不敢言的结果使相权大涨,加强对我国的掌控力。 “我以一个最低贱的乞儿使他谋划成空——他的一字千金如此正式,却被一个乞儿以儿戏的手段强破。 “我等要让秦臣尽知,他吕不韦的话连一个乞儿都敢不听,大落相权! “不仅如此,此计还有二段。 “一字千金这四个字,是他吕不韦自己提出来的。 “现场之人数百有余,这便是数十万金! “莫说吕不韦不会拿,就算他会。 “他商会已散,上哪里求取数十万金分发? “商君徙木立信取信于民,他吕不韦效仿为之,效仿出个笑话。 “一字千金,失信于民! “此计乃华阳太后、赵太后,还有诸位忠耿大臣共同定下,闻者皆称乃是绝妙之计,唯你这竖子在这唉声叹气!” 眼前小侄子双手用力搓脸不搭理自己,秦傒扭头去问大侄子: “王上以为如何?” 秦王政双目眯起,颔首赞道: “计是好计……” 余音未完,似语未尽。 秦傒听出来了,面色越发不喜: “王上有话不妨直言。” [这俩竖子都装甚啊?] [我等八人挟门下智者共参,方出来这一条绝妙之计,你俩有甚可说?] 秦王政如鹰隼的目中闪过一抹锋锐之色: “若是这乞儿死在当场,死在寡人仲父的门客手中,此计就更妙了。” 秦傒虽口中敬称“王上”,内心实则对秦王政很轻视,根本就没指望让一个隐宫女登天的大侄子能说出什么来,初听不以为然。 待秦王政言语在其脑中过了一遍,这位秦国宗室之首双目微睁,惊色闪烁,扭首望大侄。 [好心狠的小子……这点简直和秦子楚一模一样!] [那个隐宫女……真的是吕不韦杀的吗?] “若是那乞儿死了,吕不韦不仅会失信,还会失去他一直奉行的仁义假名。 “王上一人之智,胜过我等所有。”秦王政一脸谦逊地道: “世父谬赞了。 “《晏子》有云: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先有了世父提出的绝妙之计,才有了寡人所说的完善之举。 “若是没有此计,那寡人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的。 “寡人需先有世父以及一众大臣的尽心辅佐,才有后智可言。” 秦王政这话说的真挚而诚恳,还是建立在事实之上。 秦傒怎么听都不像客套话。 宗正缓缓点头,面色缓和不少,心里极为受用。 [此子为太子时各门功课皆为上上之选,为王昏招迭出。] [还以为他是因权力而迷失,原来这都是他想展现出来的。] [此子比成蟜心狠、善言、有城府……确实更适合为王。] [呵,我早该想到的。] [秦子楚这个畜生悉心教导数年之功,再良善之人也良善不得。] 宗正眼神瞥向除了小时候爱往自己身上吐口水外,一向良善的小侄子。 小侄子不搓脸了,靠着车厢壁怔怔坐着,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成蟜!”秦傒声音加沉、加重、加大,欲叫醒小侄子。 “作甚。”嬴成蟜目光偏到世父身上,无神无采。 秦傒本来落下去的气又起来了,没好气地道: “这副死样子是作甚?你是不是和王上一个想法? “此计是不完美,但你也不用这样子吧?” 少年长长叹了口气,接受现实: “我出门之前都和世父说了,没计别硬憋。 “不完美? “对师长而言,这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秦王政,宗正秦傒目光同时微凝,异口同声地道: “此话何意?” 嬴成蟜自幼即有神童之名。 一路走来,所作所为一直在证明其并非只是年少神异,而是越大越神异。 秦王政、宗正秦傒虽根本不知道计错何处,却对少年判断极为相信。 “你们啊,根本就不懂师长真正想要什么。权势只是他通向最终路途的必要手段,而不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少年掀开车帘一角,对呼说道:“不用去了,回宫吧。” “唯。”呼应声,一脸遗憾。 他还想看主君舌辩群雄呢。 自从离开稷下学宫,主君好久都没有展现学识了。 呼勒缰绳,控制四马转向后,回首最后看了一眼东城门。 就这么一会,更乱了…… 东城门角落,被挤成一团的鹏飞一脸绝望。 他不明白,相邦府上上下下幕僚门客共同计议,以为妙绝的一字千金之计,怎么就为一个乞儿所破。 怎么一瞬间,事情就变成糟到不能再糟的模样了。 他强提心气,暗攒力气,挤到赵底埋在人群中的暗线旁边: “快去相邦府告知相邦!” 相邦府,主堂。 吕不韦依旧在批阅奏章,一笔一划记录详实。 竹简中,站着跑回来的赵底和从东城门跑回来的暗线。 暗线口条清晰,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东城门发生的所有事。 场间吕不韦心腹尽皆面色一变,在主君面前就忍不住骂开了: “鹏飞竖子!” “这个废物!” “误了主君大事!死不足惜!” “怎能动手?其智何昏!” “该我亲去的!嗐!” 心腹闻讯大乱,吕不韦却像是没有闻听讯息一样。 正值壮年,鬓角白发却每日剧增,越来越像一个老者的吕不韦下笔如有神,锋走龙蛇,一气呵成,搁笔于案。 吕不韦身后,随侍的小吏捡起吕不韦刚批阅好的竹简,拿到另一个桌案上。 另一个桌案边还有一个小吏,在这冬日来临之际手拿竹扇,轻扇桌案。 待竹简墨渍干涸,扇风小吏卷起竹简,仔细摞在比其他八摞竹简矮半尺的一摞竹简之上。 “主君。”李斯上前一步,略显木讷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厉。 “说。”吕不韦双手交叉,左手轻捏右手手指关节。 整个秦国所有的奏章都要他一个人来批阅,致使他右手大拇指、食指只要一用力就酸疼。 李斯得到许可,不去管他人,只望着主君,沉声道: “斯有一计,可破此局。 “守宫断尾以求生。(注1) “事已至此,当断则断。 “将所有事都推在鹏飞身上。 “一字千金乃鹏飞一人所语,与主君无关,与相邦府无关!” 顿弱、姚贾、甘罗、赵地等人心皆有异。 聪明如他们,哪里听不出李斯此言是要舍弃鹏飞。 如此大事,若要平息,唯死而已。 唯有嫪毐,不知道此计会导致鹏飞身死,还在咒骂: “通古说的不错! “鹏飞这鸟人办错了事!就该自己担着!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主君,就这么办吧!” 吕不韦不理这蛮子,抬眼望李斯这个在稷下学宫闯下偌大名头之人,抿着嘴说道: “李斯啊,今你和鹏飞互换,你愿死吗?” 李斯心思转的极快,临时作答还能拉上嫪毐分担火力: “嫪兄所言虽粗,却极为有理,自己拉的屎自己吃!若斯坏了主君大事,斯当自尽!” 嫪毐大惊: “哎?甚死不死的?通古你说清楚!乃公可没说死!” 吕不韦深深看了李斯一眼,对心腹的心性重新做了评价: “以你所学,本应入廷尉府大展拳脚。 “但你今日所言,让本相断了念头。 “廷尉府乃是执行秦律之地,是我国最公正最公允之地。 “而你,不公允。 “汝为解决事情不择手段。 “让你入廷尉府,不知将生多少冤假错案。” “斯有错!斯只想为主君分忧!”李通古低头认错。 吕不韦如同没听到一般,呆坐着,左手无意识揉捏右手指关节。 [怎会出此计呢?] [是公子帮了我……] [还是这帮蠢货议计时,没叫公子……] 一个时辰后,堂外有人敲门。 吕不韦点点头,甘罗放敲门之人进来。 “奉主君公子成蟜之命,请相邦大人入宫一叙。”呼不卑不亢。 吕不韦展颜一笑,搁笔起身: “巧了。 “本相也正好有事,需要当面询问长安君。 “嫪毐备车!” ………… 【注1:守宫,壁虎。】 第262章千金散尽,赵姬放荡 第262章千金散尽,赵姬放荡成蟜宫,李一宫。 吕不韦喝了一口清茗,发现是没喝过的新口味。 精神一振,咂着嘴细细品尝。 须臾,放下茶盏。 指着盏中剩余的一两绿水,笑问坐在对面的弟子: “近来发明的?” “发现。”嬴成蟜纠正道:“近来发现的。” 发明是指未有之物,发现则指已有之物。 “入口清香,回有苦意,不错。”权相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直接索要:“此茶你留一半,剩下一半给本相送去。” “哪有师长向弟子索要的?” “你交过几次束脩之礼?孔子尚要数条腊肉,为师要你点茶叶不行?” “行!”少年一口应下,腆着脸凑近,双臂架在桌案上,说道:“弟子给师长茶叶,师长给个论道机会?” “瞧你这没有礼仪的样子!活像个城狐社鼠,泼皮无赖!”吕不韦笑骂一句。 在少年露出喜色,以为师长要答应下来的时候。 相邦大人脸一板,冷酷无情地说道: “不给!” “给个机会啊!《吕氏春秋》还是我想出来的名字呢!编撰经典怎么能少的了我呢?没有我参与的《吕氏春秋》是不完整的!”少年极为不满。 吕不韦见弟子状况,暗暗点头。 [看来这乞儿之计,确实与公子无关。] [呵,这倒完全符合这群蠢货心性!] 权相嘴角微翘,所说言语和公子成蟜所言毫不相配: “王上随心,本相随心。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公子就不要再多加参与了。 “公子有时间还是多去封地转转,本相听说那群麃氏子弟怨气可是大的很。” 言毕,权相起身。 秦王宫是秦王的宫殿,不是他的地盘。 他是相邦,他的地盘是相邦府。 “别忘了把茶叶给本相送去。”吕不韦叮嘱一句,和自内室走出送迎的姬夭夭微微颔首致意,抬脚将行。 手臂一紧。 嬴成蟜一把抓住师长小臂,认真、略带一丝哀求地道: “师长,你这样会死的。” “不见得。”吕不韦微微转身,用没被抓的左手轻轻抚摸弟子脑袋:“也许是他们死。” “没有王权,不能过激。” “也许,将来,孤会有。” 孤,不是君王专称。 士大夫、诸侯夫人、太后、王后等也可以如此自称。 但在此时……嬴成蟜心一紧,手一紧,眼神一紧: “师长想篡位乎?” 吕不韦推掉弟子的手,笑着说道: “也许。” 吕不韦走了。 来的快,走的更快。 一向机智的姬夭夭行至宫门前,看着吕不韦离开的背影,头一次眼中闪过了迷茫之色。 自成年伊始,这朝堂争斗、宫廷乱事,在姬夭夭眼中就是完全透明的。 她不需要太过认真,大脑会自动对每件事抽丝剥茧。 使她看到每个权谋的本质,得知每件阴谋阳谋的真相。 但今日,她看不懂了。 她知道这对师徒说了什么,却不知道这对师徒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国权相的赫赫威势,为一个最低贱的乞儿所破。 此计她闻之的时候连连赞叹不已,叹为观止,笑称秦国还是有能人的嘛。 吕不韦最多只能推一个死人出来降低民间影响,但在秦国高层中的威信却是实实在在被撼动,无可改变。 这么一条绝妙之计,但她的儿子和秦国从未有过的大权相却都是这么一副奇怪的样子。 就像是……秦王一派出了什么昏招。 姬夭夭望着有些呆愣的儿子,头一次真正带着好奇的感情问道: “蟜儿,你师打算做什么呢?” “千金散尽……”嬴成蟜眉眼低下,缓缓诉说。 这一天下午,相邦府被数百百姓堵的密不透风,索取千金。 路过行人闻听此事,停步驻留者不断增多,致使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比新年还要热闹。 有管制咸阳街道秩序责任的内史孟暗收到了两份命令。 一份来此相邦府,盖着相邦印、秦王印: 【勿动。】 一份来自秦王宫,盖着两份太后令,是由只有王宫才可豢养的宦官送到: 【君若忠秦,烦请安分。】 本来为接到两份命令,而稍微有些发愁的内史,看过两份命令内容后就不发愁了。 这不一样嘛! 出自老秦三大氏族之孟家的孟暗摸着下巴,心底和嘴上都犯着嘀咕: “王上不许我动是应有之理,吕相也不许我动是为甚? “这些贱民不及时疏散开,事情会越闹越大的啊。 “贱民不足为虑。 “但这相邦府景象传到各家耳中,各家都会以为是吕相无能。 “这么放任着不管,这些贱民能闹到宵禁。 “时间越长,吕相局势越劣啊。”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晚霞满天红艳艳。 太阳在西山探出一点脑袋,好奇往日人影已稀的章台街怎么还这么多人。 临近宵禁,人群将散。 宵禁之后还在街道上游荡,视作贼人,这是清清楚楚写在《秦律》上的。 而宵禁捉到的贼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徒刑,即无偿管饭劳动改造。 商鞅以徙木立信和草滩刑场七百颗贵族人头,在秦人心中确立了《秦律》的至高地位。 在事情将完之际,相邦出来了。 相邦府门前。 吕不韦手中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一个木头桌案上,大声说道: “金数过多,容本相筹措一二。 “今日在东门中金者共五百一十七人,本相皆已登录在案,一个不差。 “下月今日,来此领金!” 人群先是静止刹那,随后吵杂声冲霄而上。 “大人不会骗我们吧?” “大人是谁?说话好使吗?相邦大人在不在啊?” “大人大人,我我我,我名记下了吗?我叫二狗!家住咸阳西坡区……可别记错了模样,让别的二狗领去了!” “……” 吕不韦拿着大喇叭宣称其就是相邦,并一再强调五百一十七人不会记错一个。 他喊的嗓子都哑了,才在宵禁之前劝走了所有百姓。 消息传到一直在等待的各方,反应不一。 老秦贵族、新秦贵族、军武家族……这些不管是站在王权一边,还是相权一边的秦国高层都不明白——吕相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缓兵之计?不像吕相风格啊。 王上要那贱女登天当日,吕相可是就杀了那贱女啊。 那……真给? 五百一十七人,那就是五十一万七千金。 吕相商会不是没了吗?上哪来的这么多钱? 就是真有这么多钱,为甚要分给那些贱民啊? 若是那些贱民真的拿到五十一万七千金……他们不配受用! 站在吕不韦相权的家族纷纷遣人,询问相邦大人真实想法,皆被相邦长史甘罗婉言相劝,不便相告。 站在秦王政王权的家族报喜王宫。 外戚楚系、外戚赵系、宗室,三方秦王政的死忠班底凑齐,连夜商议吕不韦此举何意。 最终结果有三: 一、这是吕不韦的缓兵之计。 其在这一个月内会通过狠辣手段将这五百一十七个百姓替换成自己人,左手财倒右手,落一个美名。 二、吕不韦为仁义之名拖累。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因为吕不韦一直奉行的是仁政,一直在说民心民意,所以真正民心民意来临时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筹钱保名。 三、吕不韦犯了狂疾。 吕不韦也是人,也会犯错,心神意乱之下做出昏聩之举实属正常。 赵太后姬窈窕闻讯极喜,大笑出了眼泪。 一个月后的事暂且不论,仅说当下。 一字千金事件过后,吕不韦的威信已经受到了极大负面影响。 两权对立。 相权落,王权就涨,她的政儿距离真正掌权近了一大步。 数月以来,今天是赵太后最欢喜的一天。 她决定好好犒劳自己。 宣太后在秦惠文王离世后和义渠王有染,还给义渠王生下两个儿子。 一直推崇宣太后,以宣太后为榜样的赵太后召集了麾下十八位男宠入宫服侍。 十八人中,离得最近的就是一直值守在赵太后寝宫外做郎官的衫风。 待第二位男宠赶到时,在宫外就听到了赵太后的妩媚春音。 其得命入宫后,只见玉体横陈,一地凌乱,锦绣鸳帐都折腾到了地上。 赵太后的今宵,是个不眠日。 赵太后寝宫如此大动静,知者甚多,哪里瞒的了人? 更何况姬窈窕没想瞒人。 秦王政得知,烦躁异常,连胜过师长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一方面,秦王政深为母后所作所为而感到不耻。 男人好色是风流,女人好色是淫荡。 另一方面,他也很理解母后。 知道母后如此作为,一是本性使然,二是父王引导。 秦王政真想仗剑,将那些亵渎他母后的男宠一个一个都砍死! 他第一次从赵高之口知道那个他欣赏过的衫风是母后男宠时就想杀人。 今夜,赵太后寝宫没有人死。 天明,同样一夜未眠的秦王政传令太医署,要最善调理妇人身体的太医去赵太后寝宫。 母后寝宫一夜没消停,他担心母后身体。 常在后宫走动,为嫔妃、夫人、太后、王后诊治的龙太医背着药箱,熟络地来到赵太后寝宫外,请宦官通报。 等候的过程中,年过四旬的龙太医抚着颔下修剪得体的三缕短须,脑海中浮现一个小儿身影。 他从太医署出来前,为太医署团宠的小夏无且就自发来给他背药箱。 太医署各大太医出诊,只要夏无且在,都会带着夏无且一同去。 要是两名太医一同出诊,还会争抢一番谁带夏无且。 龙太医说这次不适合带小儿,惹得夏无且皱巴着脸问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小太医哪里会做错呢?] 龙太医摇头,轻笑,一脸宠溺。 太医署各太医皆有传人,夏无且能让所有太医都抢着带出诊,可不是一个医学奇才就能行的,其人心性亦要上佳才行。 须臾,通报宦官行来。 龙太医一提药箱,轻车熟路得跟着宦官进入赵太后寝宫。 还没迈入,鼻子就嗅到了极为浓烈的大战气息。 龙太医眉头一皱,听闻过赵太后淫乱的他心下大为不喜。 [真是放荡!] 内心沉沉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看着前面宦官的脚后跟前行。 男子腰带、撕碎的红纱衣……龙太医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玷污了。 若不是要跟着前面宦官走路,他真想闭上双眼。 从前堂走到后室,宦官站定,龙太医也站定。 然后,一双双大脚丫子从低着头的龙太医眼下走过,一看就都是男的。 龙太医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身子都气的有点打哆嗦。 [太放荡了!] 隔了不久,龙太医却觉得隔了许久。 “孤未叫太医,谁派你来的?”一个妩媚到极点的声音到。 只听这极致妩媚中带有一丝慵懒沉闷的声音,龙太医的脑海中就想到了一个尚未睡醒的美妇人趴在床上,懒洋洋说话的样子。 “臣”龙太医刚说了一个字。 “抬起头来。”妩媚女音突兀威严起来。 龙太医犹豫片刻,依言抬头,又急忙低头,转身便走: “臣在外待太后着衣!” 四旬太医匆匆行了四步,只听周围有风响,便撞上一具柔软娇躯。 眼中出现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耳边有热气: “不是来给孤看病吗?病还没看,怎么跑了?” 龙太医紧闭双眼,站立原地,强提心中正气,厉声喝道: “请太后自重!” 姬窈窕看着龙太医的脸。 四旬男人的脸,不同于她的那些小男宠们。 少了力气,多了成熟。 这声厉喝非但没有击退姬窈窕,反而勾起了她的性趣。 她轻笑一声,葱指划过勉强称得上“美男子”三个字的龙太医脸庞: “孤的身体好不好不知道。 “从太医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喊话,再从太医这保养极佳的面庞,太医的身体,想必是极好的。 “让孤来试一试。 “闭宫!” 龙太医午时方回太医署,脚步虚浮,扶着腰,没背药箱。 其后不久,药箱由赵太后宫中宦官送到,一并带来赵太后赐给龙太医的百金、两双玉璧。 不久,赵太后放荡消息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一个月后,散千金日。 相邦府前,人满为患。 第263章穿越者帝王第一人,秦相吕不韦轰动咸阳轰动天下 第263章穿越者帝王第一人,秦相吕不韦轰动咸阳轰动天下 冬日的天,黑得早,亮得晚。寒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花,扑打在咸阳城的大街小巷。 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仿佛一根根锋利的匕首,刺破了冬日的沉寂。 靠天靠田吃食的农夫们,春夏秋三季忙碌的脚打后脑勺,懒散都集中在了种不了地的冬季。 往日,他们会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 秦王政元年,十二月,十二日。 宵禁刚过,打更的梆子声还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余音未散。 家家户户的门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打开。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宣告新的一天的开始。 咸阳宫城外,四环八区十七街道,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一个个裹着厚重冬衣的人影,踩着积雪,摸黑前行。 他们脚步匆匆,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消散在风中。 这些人多以农夫为主,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进——章台街。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字千金”的故事传遍咸阳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还是街头巷尾的议论,人们都在谈论着吕相承诺的“放金日”。 今日,便是那个万众期待的日子。 道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脚步声、低语声、咳嗽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冬日的寂静。 得千金的农夫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不安,脚步轻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日暴富的未来。 而那些没有得千金的人,则满脸懊悔,眼神中带着几分嫉妒与不甘。 他们低声嘟囔着,懊悔自己那天为何没有去东门,心中暗暗期待着那些得了千金的人最终空欢喜一场。 与此同时。 秦王宫,中宫,观政勤学殿。 殿内燃着几盏青铜灯,有着两套桌椅。 其中一套桌椅,用者正是秦王政。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竹简上,映出秦王政那张年轻而沉稳的脸。 他坐在桌案前,手臂肘部架在桌面上,手持一卷相邦府批阅好的奏章,细细阅读。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他脚下,是密密麻麻摞叠好的竹简,一卷卷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场景与相邦府的主堂如出一辙。 另一套桌椅上,坐着一个青年。 他面容看上去比秦王政大四五岁,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手中的竹简翻动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叫王绾,曾是秦王政的伴读,如今依旧陪在秦王政身边,协助秦王政……学习政务。 他的眼皮微微下垂,眸子里不见精光,满是困倦,仿佛随时都会睡去,他一夜没睡了。 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夜,他几次在困倦难当时偷瞄王上,每次都看到王上精神奕奕。 他手捂着口打了一个哈欠,又一次偷瞄王上——王上眼神还是那般明亮。 [王上怎么不困呢?] “滚开,我见我兄还要你通报?”宫室外,忽然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王绾神思不属,只隐约听到“滚开”、“要你通报”这几个字。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困意瞬间消散,不由自主地望向宫门。 [王上在政事上尚未完全掌权,宫禁之内却是一言九鼎。] [即便是吕相进宫,生死也只在王上一念之间。] [究竟是谁敢如此无礼,对王上心腹赵高都不假辞色,斥责怒骂……哪个太后的心腹吗?] 王绾正想着,宫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推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冲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个少年大步跨入殿内,剑眉狭目,丹凤眼中透着锐气,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秦王政身上。 王绾偏过头,避开少年的视线,心中却暗自警惕。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那少年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杀意。 [这是宫城,他想杀谁?王上?] 在王绾的余光中,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直奔秦王政而去。 动作迅捷而果断,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在王绾心惊肉跳的注视下,少年忽然起跳,一屁股坐在秦王政手中拿持的竹简上。 竹简被压得弯曲,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王绾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暗自震惊。 前些时日,秦王政曾因一个宦官失落一卷竹简而赐下五杖,今日这少年如此无礼,秦王政岂能轻饶? 然而,出乎王绾意料的是,秦王政不仅没有发火,反而顺势丢下竹简,未语先笑: “阿弟来的倒快。” 王绾心中疑惑顿解,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角落里的小几和草席。 当初他刚陪秦王政在此读书时,曾想用那些草席和小几,却被尚是太子的秦王政呵斥,不许他僭越。 [阿弟……原来此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安君啊……] 至此时。 本应代为通报的车府令赵高才姗姗来迟,拱手低头站在秦王政面前,七分请罪三分委屈地道: “臣” 刚说一个字,赵高便见秦王政眉头微皱,抬手一挥,示意他退下。 那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斩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赵高喉头一窒,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臣未能拦住长安君,请王上降罪”。 明为请罪,实则却是控诉长安君的跋扈。 然而……秦王政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秦王政冷峻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威严。 赵高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顺从: “唯。” 他后退三步,脚步轻缓,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转身时,衣袖轻轻拂过地面,带起一丝细微的尘埃。 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嬴成蟜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案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屁股下的竹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赵高……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杀了吧。”嬴成蟜说这句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一句“早上好”。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近在咫尺的秦王政听得到,还未走远的赵高听得到,相距较远的王绾听得到。 王绾“嘶”了一口冷气,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上强要立为后的隐宫女死在吕相手上,而赵高是隐宫女唯一的儿子。] [朝野尽知王上对赵高宠信有加,长安君便是和王上感情再好,也不当说出这等话。] 赵高的脚步微微一顿。 虽然很快又继续向前走,但他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颤抖,像是开了震动模式。 深知弟弟贤德的秦王政蹙眉,很是意外。 他盯着弟弟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嬴成蟜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秦王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阿弟不要说笑了。 “他是阿房之子,是阿房留给寡人的唯一。” 留着赵高,善待赵高,宠信赵高。 秦王政就能坐实深爱阿房这个人设。 一能在当下对抗相权。 二能在日后以除了阿房无人配为后之名不立王后,终结秦国数百年来的后权。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烛火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嬴成蟜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他的目光扫过赵高的背影,又落在秦王政的脸上,语气轻松: “既然是阿兄的人,那就不杀好了。等哪天他恶了阿兄,我再杀。” 嬴成蟜很早就知道兄长身边又多了一个赵高。 按照历史书的记载,眼前这个赵高显然比死去的那个赵国公子高,更像是历史上的赵高。 若是刚穿越过来的嬴成蟜,会咬着牙下达杀死赵高的命令,然后看着赵高的尸体呕吐。 现在……不配。 就算这真是那个指鹿为马的中丞相赵高,也不配他花费太多心力。 他随口一句话,就能让赵高死。 之所以不杀,是因为兄长留着赵高有用,是因为杀一个没有取死之道的人可能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他怕自己杀习惯了,不拿人命当人命。 当身具一言断人生死之权力时,不视人为草芥,说出人人皆能成圣的嬴成蟜。 才会被诸子信服,追随,视为终结这个黑暗时代的希望。 两句话,让赵高知道没有秦王政的保护,会立刻死在他嬴成蟜的手上。 受敲打,不生异心,忠于兄长最好。若是不受,还敢有异心……按照其母姬夭夭之言,一个人想做什么不可能藏得住。 嬴成蟜是当下唯一能调动王、相,两方势力之人。 赵高若有所为,就算瞒得过秦王政,也瞒不过长安君。 若被发现取死之道,那就去死吧。 宫殿门口,赵高止步,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手紧紧攥住了宫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门开一线,赵高急急忙忙狼狈闪出,摔在地上。 他看着身后宏伟宫殿,牙齿打颤。 就像看到的不是勤学观政殿,而是阎王殿。 殿内,冷风吹入,烛火飘摇。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照在嬴成蟜、嬴政这一对兄弟脸上,将他们的表情映得忽明忽暗。 两千年后的穿越者,为了不陷入滥杀的深渊苦苦克制。 封建帝制下的帝王第一人,为了攫取权力不择手段。 “你就是王绾?”少年像是才发现殿内还有另一个人。 “见过长安君。”出身老秦世家的王绾起身,微微俯首,不自觉低头,额头已见细密汗珠。 眼前这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少年,带给他的压力比大父还大。 “闻名不如见面,王兄果如兄长所说具有天纵之才。”少年跳下桌案,极为正式地拱手见礼:“我颇懂相术,观王兄面相,日后能为相。” 王绾内心微喜,咸阳神童的识人之术极为有名。 面上苦笑一声,说道: “长安君就不要取笑绾了。 “在王上、长安君面前,何人敢称具有天纵之才呢?” 秦王政哈哈大笑,指着其弟对王绾说道: “别当这小子是在夸你。 “寡人记得吾弟说过这样一句话——天纵之才只是见他的门槛。 “他说你天纵之才,是说你王绾刚刚够资格和他见面。” “我说的是天才,不是天纵之才。”少年纠正兄长的话,经典不容篡改。 然后迎着王绾呆愣的目光,回忆往昔,老气横秋地道: “嗐。 “当时年轻,气盛,话说的就有点大。” 王绾看着个子不高、面相还很稚嫩的少年,低头沉默。 沉默于“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这句话,亦沉默于年轻少年忆年轻。 “王绾。”秦王政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臣在。”王绾醒来,行礼,发现秦王政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秦王政轻拍王绾肩膀,推心置腹地道: “在寡人面前,只要是实话,再不中听也可说、当说、该说。 “寡人之智,不如吾弟。 “你将寡人与吾弟并列,维护了寡人的颜面,却会滋生寡人的傲慢之心。 “在外人面前,你如此说,是应有之理。 “寡人是王,王当有王之威严。 “但是私下见面,万不能如此。 “随意些。 “若是你王绾都不敢和寡人说真话,那还有谁敢呢?” 王绾头脑一阵酥麻,如有暖流持续不断淌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嬴成蟜牵牵嘴角,有种看到已故父王的既视感: “走了,看相邦府热闹去,我在楼台定好了位子。” “太早了些吧?”主动和弟弟提出今日去看相邦府门前景象的秦王政,指着没有一点光亮透入的宫窗说道:“天还没亮。上个月,仲父可是拖到宵禁才出面。” 有起床气的嬴成蟜打了个哈欠,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不一样。 “上个月是承诺。 “师长拖到宵禁才出面,是因为拖得越久聚集的人越多,一字千金这件事就闹得越大。 “这个月是践诺。 “践诺这种事,越早名声越好。 “阿兄再说几句话,金就发没了。 “不要饶舌了,快走吧,别白瞎我起这么大早。” “仲父真要发金吗?”秦王政有些不敢相信:“他哪里来的数十万金?” “偷来的,抢来的,捡来的!”长安君语气有些不好了:“我的亲兄,别问了,快走吧,行吗?” 过了感动之情,能说话的王绾紧紧闭着口,不敢动。 刚被秦王政要求私下说实话不用顾及王上颜面问题的王绾,觉得王上说的随意些,肯定不是长安君的这种随意。 这也太随意了吧! 半个时辰后,天亮了。 相邦府门前。 寒风中,吏员按名索人,将得千金的百姓招至最前。 这些百姓跺着脚,搓着手,呵着白气,眼中闪烁着兴奋、喜悦之光。 似乎……真的要发千金! 一整条章台街上,人潮涌动。 农夫、商贾挤在街道两旁,不在五百一十七人名单上的他们抻着脖子往前看,除了黑压压的人头甚都看不见。 “假的,肯定是假的。”他们嘟囔着。 同样说出这句话的,还是身在王宫深处、高门宅邸,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秦国高层。 若是他们知道章台街上的贱民在和他们说着同一句话,肯定会觉得耻辱。 章台街之外,专门经营官府人士的巴蜀楼台。 传说中一夜就要百金,名为“巫山”的楼房内,热如夏日,非要脱到只剩一件单衣才不冒汗。 嬴成蟜吩咐呼,让管事的把地龙温度调低。 秦王政趴在窗前,持双筒千里目放在眼前,能清晰看到千米之外的相邦府门口景象。 他的仲父吕不韦出来了,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面带微笑,不知在说着什么。 “成蟜!寡人听不到!”秦王政急喊:“有千里目,那就有千里耳?快拿来!” 刚将呼送出,走向窗边的少年面色一恼,快走几步: “汝能言人言?” [制造望远镜和制造手机的难度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吕不韦站在高台上,目光在远处巴蜀楼台的高楼上扫过,嘴角勾起笑意。 他今日是故意没拿大喇叭。 只要他不愿意,秦王也不能称心如意。 “名单中人,依次领金!”吕不韦只说了八个字,就下了高台。 话音落下,相邦府门前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五百一十七个百姓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去,生怕前面能领到千金,到自己就没有了。 一群身穿甲胄的锐士进步,用坚硬冰冷的甲胄让失去理智的百姓们退了回去。 李斯捧着一卷竹简登上高台,不苟言笑: “吾念名者,上前领金。 “未念名而近者,罚没其金。” 混乱骚动的百姓恢复理智,老老实实地站立等待。 在五百一十七人欣喜若狂的感情下,在其他百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秦国高层不可理解的思想里。 一块块金饼,闪瞎了咸阳的眼,闪开了咸阳的天。 这一日,秦相吕不韦发金五十一万七千。 轰动咸阳。 不久,轰动天下。 而在轰动天下之前。 秦王宫,成蟜宫,李一宫。 赵太后姬窈窕至此,寻先王夫人姬夭夭。 “夭夭,你脑袋好使,你说吕不韦想作甚啊?”姬窈窕苦思不得其解:“他竟然真的给百姓发了五十一万七千金,他哪来那么多钱啊?” 第264章神灵降秦,秦王问天,相邦办学 第264章神灵降秦,秦王问天,相邦办学 得儿子相告过答案的姬夭夭面色古怪,心算一下事件进展。发现说与不说都不影响大局,姬窈窕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她轻轻揉弄着眉心,指尖在眉间微微停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用试探的口吻,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缓缓说道: “我听说,少府也是吕不韦的人?” 秦国少府。 九卿之一,职责有二。 一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 二负责宫廷一应衣食起居、提供游猎玩好等需要的服务。 姬窈窕妩媚的瞳孔略为放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愤怒,红唇微启,声音陡然提高: “他敢!” 姬夭夭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太后,眼神温柔却带着无声的质问。 那双眸子仿佛在说——他有什么不敢? 赵太后额上淡绿的青筋微微鼓起,妩媚的面容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她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冷厉如刀: “好胆! “妹妹勿怪,孤失礼了。” 赵太后的声音犹在殿中回荡,人已拂袖离去,裙摆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她要去少府监看看,吕不韦到底盗没盗用王室之资! 少府监。 从秦孝文王时期就任少府的司空马,正伏案整理竹简。 忽然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竟是赵太后亲自驾临,心中不由诧异——第一个来的怎会是赵太后。 诧异之余,他迅速收敛神色,按照主君的命令放行。 姬窈窕没想到进入少府监检查会如此顺利,心中大石稍落,想着可能是夭夭猜想有误。 [若少府监一应资金尽数被盗用,司空马怎么敢如此轻易放行呢?] 这个想法,在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少府监各大府库时,瞬间泯灭。 府库内,原本应堆满金银财宝的架子空空荡荡。 灰尘在阳光下缓缓飘浮,显得格外刺眼。 一摞又一摞本应记载少府监支出的竹简,此刻竟无一字可寻。 “司空马!”赵太后双瞳冒火,声音如雷霆般在空旷的府库中炸响。 “臣在。”司空马平静如水,躬身行礼,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给孤一个解释。”赵太后的声音冷如寒冰,目光如刀般刺向司空马。 “臣会上奏言明。”司空马依旧不卑不亢,语气平淡。 “你食君禄,当忠君也!”赵太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臣食秦禄,忠于秦也。”司空马微微抬头,目光直视赵太后,语气坚定。 五十一万七千金发放当日下午,少府司空马上了一个奏章。 这是秦王政继位以来,唯一一个相邦府没有做批示,直接呈送到秦王政面前的奏章。 观政勤学殿。 自母亲口中知晓实情,亲自去少府监见过事实的秦王政,此刻正坐在案前,面色阴沉如铁。 他缓缓翻开竹简,目光在字句间游移,眉头越皱越紧。 竹简上写道: 【王上继位初期,励精图治,雄心壮志,欲承历代先君之志。】 【然而此志不久,便为妄念牵制,沉迷美色,欲强立隐宫女为后,乃至邀此女共登天。】 【王上此举,和传说中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有什么不同呢?】 【此隐宫女不如褒姒美,却比褒姒更祸水也。】 【臣今日在官府清点财物时,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待能视物时,眼前竟出现了一个鸟身素服,头有双髻,手执柳鞭的神灵。】 【神灵不需要说话,声音就会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威严而又宏大。】 【神灵说祂叫句(gou一声)芒,是奉帝太皞(hao四声)之命降临。】 【因为王上不敬天,不尊帝,故而降下惩罚。】 【神灵一挥手,将作监堆满的府库顷刻为空,满是文字的竹简一个墨点都看不到了。】 【神灵要臣转告王上。】 【王上何时懂得敬天尊帝,思治国不思女人时。】 【府库何时重新充盈,竹简何时浮现文字。】 【神灵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这些话都是在臣的脑海中响起。】 【待臣脑海中响完这些话语,神灵便从臣的眼前消失了。】 【臣不敢怠慢,立刻将所经历的事迹详细记述在竹简上,呈送给王上。】 【少府司空马敬上。】 奏章很长,秦王政却只看了一遍。 然后,他命赵高取来《吕氏春秋》第一卷,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只展开五列,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 【吕氏春秋】 【孟春纪】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营室。】 【昏参中,旦尾中。】 【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 “仲父。”秦王政看着竹简,嘴角带笑,喃喃自语:“句芒、太皞……开篇之作。你是生怕寡人误会真有神灵啊。” 他缓缓合上竹简,手指在竹简上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不敬天,不尊帝的是寡人,更是仲父你。 “寡人不过是迫一女,同登天。 “仲父你却是利用神灵,自比为天帝。 “以钱财胁迫天子,以相身而掌国祚(zuo四声)。 “真是,僭越啊……” 秦王政攥紧手中这卷《吕氏春秋》,竹简在他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碎。 “王绾。”秦王政忽然唤道。 另一张桌案上,随时准备应王上的王绾立刻昂首: “臣在。” “你信神灵吗?” “啊?” “你信天吗?” “臣……信。” “你是否也认为,寡人邀阿房登天是亵渎上天呢?” “臣……” “寡人要听实话。” “……是!” “很好。”秦王政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 王绾只觉得满身寒气,后悔刚才怎么头脑一热把实话说出来了。 秦王政行至王绾身前,双手扳着王绾的头颅,迫使王绾正面直视自己。 “看着寡人。”秦王政指着自己的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是个鸟。” 王绾瞳孔放大,如遭雷击,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敬天礼神,乃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在当下传诵度极广,作为儒学五经之一的《诗经》有云: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殷契(xie四声)的母亲名叫简狄,她是有娀(song一声)氏的女儿,是帝喾(ku四色)的第二个妃子。 简狄等三个人去到河里去洗澡,看见玄鸟掉下一颗蛋,简狄就捡起来吞了下去,因而怀孕生下了契。 契,商人先祖。 《秦史》有云: 【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大业,秦人先祖。 在当下主流文化中,神灵都是存在的,是可以被写进史书的。 越古早的史书,神灵出现越普遍。 华夏始祖三皇五帝,以及三皇五帝的妃子臣下,许多都被记为神灵。 句芒便是太皞的臣下,太皞就是三皇之一的伏羲。 秦王政当王绾面直言辱天。 在王绾心中造成的冲击,比王绾知道吕不韦发了五十一万七千金时还要大。秦王政两只有力臂膀扶住王绾,眯着眼睛。 这个为吕不韦以天之命相要挟,被神灵句芒夺走王权的秦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骇人的话: “若是真有所谓的天,今日就来杀了寡人吧。 “寡人今日若薨,你王绾当继续敬天礼神。 “寡人今日若是未薨。” 秦王政舔了舔嘴唇: “寡人就是天。 “寡人会是秦国的天,会是天下的天。 “不,不是天下。 “寡人就是天,还分什么天上天下呢?”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政抬头仰望,目光穿透殿顶,仿佛直视苍穹: “天,在吗? “寡人嬴政,等你来杀。” 从赵国出生,受尽屈辱的秦王政。 为一封奏章,引发了潜藏多年,骨子里最深处的疯狂。 见过光明的人,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尝过权力滋味的秦王政,不能接受没有权力任人鱼肉的自己。 人不能挡,神不能挡,天也不能挡。 若要回归过去,他宁死。 翌日。 王绾拜见秦王政。 见面,跪地,俯首。 一个连天都杀不死的人,他王绾有什么理由不效忠呢? 这是年少轻狂,也是年少意气。 仅仅一天,吕不韦挪用少府监钱财做事的消息,随着那个神灵降罪的竹简就在秦国高层中一起传开了。 当初文武百官因为秦王政强令隐宫女登天不敬天,而弃秦王政而去。 如今面对以帝太皞,神句芒作幌子,更不敬天的吕不韦,却心中惴惴。 背后直言这厮发了狂疾,见面却要尊称一声“吕相”,或是“相邦大人”。 亵渎上天,怠慢王上。 如此作为,接下来是不是要取王上而代之了? 秦国高层三缄其口,被震慑得一时之间不敢妄动,那些原本有意投靠秦王政的人许多都没了动静。 大家静静看待事情发展,想要知道这位疯狂的权相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事。 老将蒙骜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为函谷守将的儿子蒙武手中。 蒙武展开昂贵的兽皮书,只看到了六个字: 【见虎符,亦不动。】 任期三朝函谷守将的蒙武倒抽一口凉气,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之境地。 他遥望着远处的咸阳,回想当初那个跟在公子成蟜身边,为公子成蟜一句话吓到体颤的胖商人。 怎么也无法和当下这个秦国有史以来权力最大,能直接威胁王室的相邦联系在一起。 相邦府,主堂。 为一众秦国高层所瞩目的吕不韦,依旧静静地批阅着竹简,悉心对秦国一切作出部署。 “主君。”赵底入门轻唤。 “来了。”吕不韦应声:“先坐,待我批完。” “唯。” 赵底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的竹简,看着自己的主君。 今日的主君,比昨日的主君,鬓角又多了白发。 赵底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死,就死吧。] 赵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在听到搁下毛笔的“啪嗒”声后,赵底精神一振。 自动起立,站直身体,等候吩咐。 吕不韦左手揉着右手,有些许疲惫地道: “五十一万七千金下发,该有不少蠢货动心吧?说给本相听。” “唯。”赵底应了一声,一五一十地背诵:“白家四子昨日到了一个得千金的农夫家中,胁迫农夫交租用土地之金……” 赵底这一讲,就是近半个时辰…… 吕不韦眉头紧锁,鼻息不断加重。 他早就知道这帮贵族什么德行,可真待事情发生后还是忍不住的气愤。 《秦律》确实严苛,这个范围只限于百姓。 商鞅在世时,以老秦贵族七百人头震慑住了秦国贵族。 商鞅死后,一切渐渐复变。 虽然历代秦君依旧在行商君之法,但早已没有最开始那般一视同仁了。 秦国贵族想要在《秦律》内玩死不识字的秦国百姓,实在是太容易了。 赵底最开始所提到的白家四子逼收租用土地之金,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实际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秦国变法后,土地是可以私人拥有的,最开始切切实实分到了百姓手中。 但随着天灾人祸降临,一天做工活一天,没有对抗风险能力的百姓就只能贱卖良田予贵族,以求活命。 这就是贵族的底蕴。 贵族在对付百姓时,不需要欺男霸女强占良田。 只需要活着,最终百姓会双手奉上良田与自己。 良田归属贵族所有后,贵族会再租给百姓耕种。 这个租价,《秦律》就管不了了。 这是人家私人的田,《秦律》定不了价。 白家四子吞并自家佣户的千金极为简单,只用了一份新鲜出炉的前三年租金账目——正好千金。 这份账目上最旧的地方,就是印着佣户手印的地方,也是唯一真实的地方。 百姓多不识字,只能在心中记下土地租价多少。 但官府不认记忆,认字据。 白家四子夺千金这件事,就是闹到廷尉府,也是白家四子有理。 见主君越发生气,还没讲完的赵底暂停言语。 沉默片刻后,强笑道: “这还是在主君威慑之下,他们才不敢太过放肆,还是在法令规章内行事。 “主君一声令下,底就能将所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拼接字据这种事,骗骗百姓还行,骗不了廷尉府。” 吕不韦眼中流露意动之色。 这位权相闭上双眼,坐直身体,隐忍良久,方道: “不是时候。” 再次睁开双眼,吕不韦双目已经恢复清明,只是还残留着几许不甘: “办学!” 一个月,咸阳连起八学堂。 这些学堂打着“识字读书,得下一个千金”的名号招收学子。 贵族、百姓,一视同仁。 而正因为这一视同仁,致使学堂内只有百姓,没有贵族。 和贱民同堂而学,是耻辱。 几乎所有秦国高层都知道,这学堂是吕不韦所办,但没有几人会在意。 既然吕相愿意教一些贱民识字,那就教呗,又不是他们出钱。 至于这些贱民学会文字之后,会不会对他们的官位发生冲击。 除了嬴成蟜,几乎没有秦国高层考虑到这个问题——太荒诞了。 就算是有,在五十一万七千金面前,那也是没有。 官位是以后的事,钱财可是当下。 第265章相压王,王召相,新秦文 第265章相压王,王召相,新秦文自神灵降秦以后,秦王宫宫廷用度从山巅跌到谷底,急速锐减三日。 在这三日内,秦王政、华阳太后、赵太后等一众住在宫城的贵人们体会到了诸多不便。 衣、食、住、行,是生活上最基本的需要,宫城贵人们最基本的需求都受到了影响。 单以吃为例。 向来只备一日菜的膳宫,第二日就瘫痪了。 精擅各类佳肴的庖人们望着空空如也的炊具面面相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集体放假。 秦王、太后等一众贵人,被逼的要靠大臣家中供奉菜肴和咸阳采买就食,堪称奇耻大辱。 每个人不分城府深浅,吃饭的时候都铁青着脸,除了某竖子。 公子成蟜浑然不受影响,吃的倍香。 家中停火吃几天外卖,换换口味,咋了嘛? 权,向来稳压钱不知多少头。 早年间为大商贾的吕不韦,用最熟悉的钱给掌权者们上了一课。 这是钱第一次压倒了权,也是最后一次。 三日时间,宫城无法解决日常用度问题,一切事宜皆停。 王权为相权倾轧。 三日之后,原本停摆的宫城重新运作起来。 吕相用意很明显——都老实点。 用钱换权的人不少。 而能像吕不韦这样,先用钱扶了一个秦王子楚,后用钱换了秦国相邦、秦国文信侯,现在还用钱换王权退步壮大相权。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住在宫城的渭阳君秦傒与有辱焉,曾想不顾一切调用治粟内史府的钱财用于宫廷开支,化国库为私用,使宫城脱离吕不韦掌控。 王连生活都被相牢牢掌控,这还斗个屁啊?哪家贵族昏了头会站在王这一边? 治粟内史士仓一直是秦傒的人,从秦孝文王时期时就是了。 再三思考,几经挣扎,秦傒没有选择惊动士仓。 眼下还是秦国王、相内斗,不伤及国家根本。 但动用国库的钱,就是伤及国家根本了。 宗室以王族利益为重,王族利益就是秦国利益。 宗正来到雍城,进入祖祠,和历代先君待在一起。 知道了阿房不是死在吕不韦手中,而是死在秦王政手中的秦傒,恭恭敬敬得给祖宗们敬了香: “吕不韦治下的我国蒸蒸日上,利于国。 “其虽然跋扈,不利于王,却没有谋反之意。 “宗族以国为重,不以君为重。” 视线瞥到最底下的秦庄襄王牌位上: “秦子楚,这一劫你子若是不能自己挺过去,那就老老实实坐在王位上当傀儡好了。 “无能之人为君,就该如此。” 秦傒留在雍城,不归咸阳,秦国宗族暂退相、王之争。 秦王政三大臂力之一的宗正秦傒三日不归咸阳,王权派微有骚动。 五日不归,王权派坐不住了,试探、打听宗正留在雍城到底为什么。 是真的有事耽搁了,还是……放弃了王上。 秦傒不归咸阳第七日。 两日时间,足够王权派各方势力打探清楚——秦国宗室祖祠没有太要紧的事,宗正秦傒放弃了王上。 秦傒态度的转变,本该引发一场大变革,使得王权派出走一大部分。 然而实际上,却只引发了一场小小的变动,王权派出走势力并不多。 这不是秦王政做了什么补救,而是王权派本就没有多少势力。 观政勤学殿。 得知世父秦傒不归的第八日,秦王政幽闭自己独自在此,已经三日。 他将继任后,自己、吕不韦的所作所为梳理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竹简上复盘。 写下了一个又一个人名,一个又一个事件,事件的起因、结果、各方反应等等等等。 光复盘用的竹简,就用掉了五石。 秦王政发现了自己在其中的诸多小纰漏,承认有些事可以做得更好。 但唯一影响大局的杀“后”决策,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立深情人设,邀阿房登天,于新年当晚在雍城王宫自杀枕边人。 在秦王政的设想中,此举最先能拉拢的就是宗正秦傒,然后是住在咸阳宫城的华阳太后——阿母赵太后和其弟成蟜不在秦王政考虑范围内,他信任两人如同信任自己。 在宗室、楚系外戚站过来以后,随着时日增长,那些在吕不韦强权下敢怒不敢言的贵族会纷纷靠拢过来——吕不韦广收门客,并在各大官府安插门客,这些门客占据的位置本该都属于秦国贵族。 事情如秦王政所预料的一样,宗室和楚系外戚次日便站在其身后,被挤压的贵族因为宗室和楚系外戚的态度而逐渐向其靠拢。 此计本身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就是吕不韦本人。 相邦大人反应的时间太快了。 他只给秦王政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还了一个东门悬书,一字千金。 这个时候,投靠秦王政的贵族还不成体量,王权派远不如相权派。 眼窝深陷的秦王政随手抽出一卷竹简,在写满文字的竹简间隙空白处提笔写字: 【乞儿】 一字千金,乞儿破局。 到现在为止,秦王政依旧认为是桩绝妙的计策。 一字千金的千金必须有人拿走,越是身份低贱的人越能破吕不韦权势,处于国家最底层的乞儿是最佳人选。 若是没有人拿,吕不韦的权势就会再次暴涨,他嬴政的处境最多比现在好上那么一点。 秦王政笔尖在竹简上点了个墨点,自己嘲笑自己: “这一点,是寡人的无知。” 句芒未降以前,秦王政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吃穿用度竟然一直掌握在他人手中。 而这个他人,竟是他的好仲父。 官至相邦,爵至文信侯,二者皆攀至无可再攀之境的吕不韦。 其弟成蟜说乞儿破局这一计错了,秦王政不这么认为。 少府司空马一直是吕不韦的人,随时可以断了宫廷用度,和乞儿不乞儿的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无人得那一千金,少府监就不为吕不韦所掌了吗? “寡人倒是有些庆幸了……”秦王政喃喃自语:“神灵必要降于秦,能因一字千金早降,幸事。” 其母说吕不韦放肆,竟敢动用王室钱财。 秦王政现在觉得这话说反了,放肆的是自己才对。 自己竟然在一直花着吕不韦钱财的情况下要扳倒吕不韦。 眼下这个局面,是他该得的。 桌案上,竹简散乱摆放。 你压我一角,我压你半面。 其中一面竹简上,写满着密密麻麻的“司空马”字样。 每一个“司空马”,都被重重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笔极粗、墨色极重,彰显了落笔人的力度、心境。罢司空马的官,拜一个新的少府,是最简单的破局方法。 少府监钱财来源是收纳山川池泽之税,收纳四方来贡,本身就是无本万利的秦王买卖。 不在吕不韦掌握,钱财来源可能会少许多,但至少足以供应宫城基本开销。 但这最简单的办法,秦王政做不到。 按照先王遗嘱,在吕不韦不认为其有亲政能力之前,秦王政不能亲政。 秦王政没有任免秦国官员的权力,尤其是一位站在秦国官场顶峰的九卿。 桌案上的竹简中,有许多竹简上都写着父王、先王字样。 笔迹也是极粗,墨色也是极重。 秦王政对先王极有怨言——吕不韦如今大权在握,以相压王,与先王临终放权有极大关系。 先王遗嘱不只是给了吕不韦权力,还给了吕不韦弄权的法理性。 法理性在大多时候都很重要,就和师出有名的名一样重要。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秦王政合上双眼,压抑着心中汹涌不止的杀意。 他不能罢免司空马,但能杀吕不韦。 只要吕不韦一入宫,那要杀要剐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宣吕不韦入宫,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仲父从来没有抗拒入宫……”秦王政睁开双眼,眸中杀意隐去。 轻推桌案,他站起身。 走到殿门前,轻轻拉。 “吱呀”一声,观政勤学殿的大门由内打开。 “赵高。”秦王政轻声说道。 “臣在。”赵高低头,恭敬应声。 “宣相邦入宫。” “唯。”赵高犹豫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凑近小声说道:“要不要以长安君的名义……” 秦王政身子不动,慢慢举起手,猛甩一个巴掌,抽在赵高脸上。 赵高眼见王上巴掌抬起,能躲却不敢躲。 眼不敢闭怕激怒王上,牙不敢咬怕硌到王上的手。 他硬生生吃了这一巴掌,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身子还猛然趔趄了一下。 “不要因为你,让寡人恶了你母。”秦王政一脸厌恶:“滚!” “唯!”赵高应声,再不敢言。 带着印有五根手指的脸颊,去相邦府宣王令。 相邦府,主堂。 赵高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长安君嬴成蟜。 赵高心下大乱,不知该作何反应,呆滞了好一会。 “你有事没事?”嬴成蟜毫不掩饰厌恶之色,喝问出声。 赵高惊醒,深施一礼,依旧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安君。 情急之下,他一咬牙,面部红肿被带动牵扯着疼。 他身体面对坐在椅子上、连眼睛都没向这边看一眼的相邦,装作没看到长安君的模样,学着那些去了势的宦官拉着长音高喊: “王上宣相邦入宫觐见。” 吕不韦没有搭理赵高,摆了摆手。 相邦长史甘罗心下了然,走上前道: “相邦知悉,大人稍待。” 一直以为是吕不韦杀死己母、断送自己未来秦王之位的赵高低下头,掩去其中的杀意: “诺。” 甘罗送赵高去偏房暂息,回来时深深叹了口气。 王上召见,不立刻跟着宫人进宫,反而一字不说让宫人等着。 这种跋扈行径,连他这个相权派死忠都看不下去了啊。 “方才说到哪了?”吕不韦揉着眉心。 许是睡觉少的缘故,他明显感觉到近来记性越来越差。 只是被赵高一个打岔,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刚才说了什么。 “说到新秦文。”嬴成蟜苦笑不已:“师长啊,你这不是离间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吗?你自己作死就作死,不要在作死的时候还祸害我行吗?你办学,就好好教秦文不行吗?” “公子是来发牢骚,还是来以此为由要本相让让步,亦或是……真心说出此言。”吕不韦抬眼,面虽衰,威严却盛:“公子确定要本相教秦文,不教新秦文吗?” “……” “本相明白了。”吕不韦嘴角勾起笑意,心情大好:“说吧,公子又想从本相这里拿走什么。” 嬴成蟜纠结半晌,一张脸活像个包子。 最后,很是不爽的一摆头,用力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 “师长把话这么一说开,我哪里还有脸要。 “真是没劲。” 吕不韦微笑转大笑,大笑两声后,咳出了声: “咳咳,本相,咳咳,本相这不是按照公子所言行事吗? “不是公子说,本相与公子不需要虚与委蛇吗?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自从办学以来,甘罗好久没看到主君如此欢喜。 他知道,主君不是因为办学不欢喜,而是因为得知百姓失金而不能追回不欢喜。 少年嘴角不由自主牵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笑了。 [死,就死吧……] 吕不韦笑了好一会,笑得公子成蟜脸上愠色越来越深。 在公子成蟜就要发作之前,摇着头止住笑声: “王上召见,公子说本相是去,还是不去呢?” 公子成蟜尚未说话,甘罗脱口而出: “不能去!” 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知道,主君已经将王上逼到绝路,入宫九死一生。 吕不韦冲甘罗摆摆手示意不要插嘴,猫着腰凑近弟子,抬抬头: “公子,本相去不去啊?” 嬴成蟜皮笑肉不笑: “师长听我的?” “听。” “那不去。” 甘罗闻言,面色一缓,提起的这口气还没下去,就听到主君命令: “备车,把赵高叫过来,进宫。” 少年脚步未动,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偶像长安君。 嬴成蟜回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双手摊开: “师长一心求死,我也没办法啊。” 中宫,议政殿。 吕不韦步入,见秦王政,不拜。 第266章我吕不韦生平仅有一愿,愿天下再无贵贱之分 第266章我吕不韦生平仅有一愿,愿天下再无贵贱之分议政殿内。 仅有二人。 一王。 一相。 殿内烛火摇曳,青铜灯盏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在秦王政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上。 他坐在先王常坐的木椅上,双手搭在两侧扶手。 目光如炬,直射向站在殿中的吕不韦。 吕不韦身着深色朝服,袖口绣着暗纹,步履从容。 他走到秦王政右手下第一把座椅,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身子。 近些时日瘦得太快,原本舒适的靠背竟有些硌人。 秦王政轻轻吸了一口气: “见王不拜,仲父越发僭越了。” “王上叫本相一声仲父,本相不能不随王意。”吕不韦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自古只听子拜父,未闻父拜子。” “这么说,寡人还需要给仲父见礼了?”十五岁青年身子微微前倾。 “人之常情。” “仲父没听过父拜子,可听过王拜臣?” “本相未听过,但见过,不止一次。”吕不韦视线从秦王政身上挪到秦王政身下的椅子上:“先王便是如此做的。”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秦王政与吕不韦对视良久,目光如刀,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思剖开。 不知多久…… “王上若无要事,本相要去批阅奏章了。”吕不韦突兀开口。 “仲父如此繁忙。”秦王政回应极快,仿佛就在等吕不韦说话一样:“可以将奏章送来王宫,寡人批阅。” “王上还未及冠,还是个孩童。”吕不韦缓缓起身:“孩童,就是孩童。” “确实如此。”秦王政亦起身,亲送相邦至宫门前:“只有孩童,才会管大人要吃的。” 吕不韦站在秦王政之前,背对秦王政微微一笑。 这位权相知道。 在经济独立之前,年轻的秦王政是不会做什么了。 这很好。 吕不韦走到来时的马车之前。 扶轼上车时,回望了一眼站在议政殿殿门前目送他的秦王政,神色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复杂。 “先王没有看错你。”权相低喃自语,手臂用力一拽,登上马车。 秦王政看到相邦回首,看到相邦登车,看到那架只比五马王车低一等的驷马高车碾压过殿前的小广场。 “先王没有看错我?”会读唇语的秦王政低头念道,右手握成拳头:“但先王看错了你!” 他今次召见吕不韦,就是想试试看能否和这位既是仲父又是师长的相邦和平解决问题。 他一直在和吕不韦讲君臣,希望吕不韦能够想起君臣礼仪。 可吕不韦,一直在和他讲父子! 仗着仲父名义,一直在拿他当一个孩子看待,拒绝还予任何权力! “王上。”赵高自宫殿阴影中走出,满脸狠厉之色:“相邦还未出宫,尚可……杀之……” 从议政殿到离开中央王宫,快马加鞭也至少一刻。 这一刻内,吕不韦还在宫城之中,还在秦王政一言可定其生死的宫城之中。 秦王政不动声色。 一直观察着秦王政声色的赵高不解其意。 不回答。 可以解读为默认,也可以解读为不许。 这没有统一的答案,全看上位者心性与当时心境。 若是不想进步,当然不需要考虑这些。 但若是想,那这就是一条捷径。 一心想进步的赵高神思电转,从王上继位后久久不能亲政的经历,猜测王上对权力有极大的渴望,当下控制欲极强。 王上若是答应杀吕不韦,那一定是为了夺取权力。 现在王上不做态度。 若是他赵高未经王意直接去杀吕不韦,这就是利用王上权力。 没亲政没太多权力的王上,对此应该极为敏感。 所以。 不回答的意思是不许。 赵高做出判断。 微微颔首,退后一步重回阴影。低下头,用眼角余光观察王上神色。 看到秦王政不置可否,赵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拳头从实握变虚握,秦王政为赵高一句话而又带起的杀心缓缓下落。 除非吕不韦给他这个王逼到绝路上,否则他不会杀吕不韦。 杀吕不韦很简单,难的是后续。 吕不韦可不是阿房女,突兀死在宫城,谁都知道是他秦王政下的手。 他秦王政因与相邦争不来权力而杀死相邦,那和自斩白起的秦昭襄王有什么区别? 世人都以为秦昭襄王乃一代强君,秦王政亦如此。 但秦王政还认为,秦昭襄王能做得更好。 君,不应该因臣有反对声音而杀臣,太小气了。 君,应该能听到所有声音,应该能接受所有声音。 择认为对者而用之,认为不对者而留之——万一事后发现是对者不对,不对者对呢? 吕不韦对他秦王政甚为无礼,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二人政见不同。 只要吕不韦还叫他秦王政一声王上,尊他嬴政为王。 那杀吕不韦对于秦王政来说,就是他这个秦君承认无法从吕不韦这个臣子手中以政治手段夺回权力。 如此这般杀掉吕不韦,且不说其遍布朝堂上下的党羽会引发秦国动乱。 只说面对下一个手段高超的王不韦、赵不韦,到时又该如何处置。 只说朝堂上几乎个个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秦臣,会如何看待他这位秦君。 此时杀吕不韦。 动摇己心。 动摇国本。 动摇臣意。 当年那个在弟弟面对公孙龙子无计可施时,建议弟弟杀掉公孙龙子的太子政,成为了秦王政。 秦王政不走到穷途末路,不会选择杀人这个最无能的办法。 “去查吕不韦的钱财来源。”秦王政突兀言道:“除了少府,一定还有其他。” 若五十一万七千金是少府所掌财物变卖而来,咸阳有如此大金钱交易,瞒不住各方势力的眼。 秦王政断定,他这位好仲父一定还有另外一笔较大的钱财来源。 而这另外一笔,占五十一万七千金的大头。 既然仲父拒绝了他的和解意愿,那这场政治斗争就还要进行下去,他不可能甘心做个像父王一样的傀儡。 秦国的意志,必须是他秦王政的意志。 而政治斗争的首要前提,就是先要钱财独立。 “唯!”赵高快速应下,低下头,小心地道:“内臣今日去接相邦时,看见了长安君……” “成蟜啊……”秦王政浑不在意:“他爱去哪就去哪,做好你自己的事。” 赵高应“唯”,抽身退下。 他抚摸着仍残留着五根手指印记的脸颊,些微疼痛能让他保持大脑清醒。 [可以提长安君,但不利于长安君的话不能提。] [不对,长安君在相邦府的出现也明显不利于长安君。] [那就是……可以说事实,不可以说对长安君的不利谏言。] [似乎还不确切……] [从王上对长安君极为宠信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可以说对长安君不利的意见。] [嗯,差不多了。] 赵高默默地想着,总结经验,推测王上心性。 母亲给他提供了为秦王近侍的机会。 能否留下,走到哪里,接下来就全看他自己了。 在母亲情分用完那一刻之前,他要摸清王上心思。 让王上发现所有人中,赵高最好用。 夜。 月色如霜,洒在咸阳宫的屋檐上,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宫墙内,灯火稀疏,唯有几处宫室透出微弱的光亮。 赵高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走向自己的居所。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修长,显得格外孤寂。 赵高行至宿前,推门而入的瞬间,悚然一惊。 房内竟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门,负手而立,身影隐没在昏暗的阴影中,显得神秘而莫测。 赵高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已悄然摸向腰间的短刃。 正欲大声呼救,紧闭房门,召唤巡行郎官捉拿贼人。 “好久不见。”房中人轻笑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熟悉的慵懒。 这声音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赵高的心神。 他身子一松,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 闪入门中,反手将房门紧闭。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随后对着房中人深施一礼: “小人见过中车府令大人。” “莫要这么说了。”中车府令芈阳托起赵高,一脸唏嘘地说道:“我是中车府令,你是车府令,官秩平等,称甚大人小人。” 芈阳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悉心教导出的孩子,眼底闪动着不明色彩:“本想着让你接我的官为中车府令,没想到你去了个‘中’,直接做了车府令。” 赵高更为恭谨: “在外,高是车府令。 “中车府令大人当面,小人一直是那个甘于服弟子之劳的赵高。” 芈阳心下受用,满是感动地拍拍赵高肩膀,连说三个“好”字。 他拉着赵高并肩坐在塌上,倒像是他才是此间主人。 二人叙了一会过往,芈阳便“无意间”将话题拉到了秦王政的身上: “我听说王上走出了观政勤学殿,进了议政殿。 “王上不会再自禁了吧?” 赵高面上若无其事,有选择地答着芈阳的话,心中暗暗振奋。 [连芈阳都要求到我的头上,这都是为王上心腹之功啊!] 翌日。 甘泉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华阳太后闭着眼睛,静静聆听了芈阳的回报后,许久不言。 她老了,脑筋动得慢。 从前一个眨眼就能想清想透的事,现在要几十个眨眼,有时甚至会上百。 “芈凰。”华阳太后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唤着。 没有人应。 “太后。”芈阳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地道:“那女郎,又去寻长安君了。” “又去寻长安君了。”华阳太后重复一句,脑子里才转过来。 这位历经四位秦君的太王太后半是落寞、半是欢喜地道: “好啊,好啊。 “寻蟜儿是好事,是好事啊……” 睁开眼,华阳太后浑浊眼神落在芈阳身上,慢吞吞地道: “你,去把熊文、熊启叫来。” “唯。”芈阳应声想走。 “还有孤的兄长。”华阳太后补充,像是才想起来:“一并叫来。” “唯。”芈阳应下,原地等了一会。 见华阳太后再无言语之意,微微行礼,离去唤人。 三日后。 相邦府。 相邦吕不韦看着身前竹简,向来雷厉风行批复竹简的他,脸上罕见地露出犹豫之色。 这是一份廷尉华阳不飞上的奏章,去除掉那些没有用的屁话,整篇竹简在说的事其实就只有一个。 举荐谋官。 华阳不飞举荐了一对兄弟,谋求的官职有两个。 一人唤作熊文。 谋求官职是负责协助相邦处理府内事务,管理府内人员的相邦府丞。 一人唤作熊启。 谋求官职是负责军事事务,协助相邦处理与军队相关的事务的相邦府司马。 这两个官职,是相邦府内仅次于丞相的高官,各个年俸一千石。 相邦府丞掌相邦府文事,相邦府司马掌相邦府武事。 吕不韦若是应下这两个官职,就相当于在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相邦府,自己安插下两根楚系钉子。 那,就不应? 吕不韦犹疑。 这个奏章虽然是廷尉华阳不飞所写,但一定是华阳太后的意志。 华阳太后之所以让其兄代笔,在吕不韦看来就是提醒自己架空了廷尉府。 这两个官职,可以说是华阳太后的反击,也可以说是华阳太后的交易。 应,此事揭过。 不应,楚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是办学兴起之时,正是关键时刻……吕不韦下定决心,在奏章上批复了一个“可”字,然后盖上了秦王印。 廷尉府官员众多,如: 相邦司直,监督官员,确保政令执行。 相邦掾(yuan四声),协助处理具体事务的属官。 相邦属,负责文书起草和档案管理。 相邦史,记录丞相府事务的史官。 相邦令史,负责起草和传达丞相的命令,处理日常文书工作。 相邦府掾史,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如财政、军事、司法等。 相邦府主簿,负责记录和管理丞相府的文书档案。 相邦府从事,负责执行丞相府的具体任务,如调查、巡视等。 相邦府尉,负责丞相府的治安和保卫工作。 相邦府户曹,负责户籍和财政事务。 相邦府仓曹,负责仓库管理和物资调配。 相邦府金曹,负责货币和财政收支。 …… 这么多属官,又是他吕不韦亲自坐镇,给华阳太后两个又如何呢? 他能架空一座廷尉府,能震慑一个秦王政,摆楞不了一对陪秦王政练武的小孩子? 给官,给俸,不给权。 也就是了。 以两个一千石的高官,换来楚系蛰伏安稳,值得。 相邦吕不韦着相邦长史甘罗去录用熊文、熊启,走出主堂,在相邦府各房各室都转了一圈。 他的神情平静。 他的心情沉重。 [与楚系相比,这些占据了相邦府大半要职的贵族子弟,才是要命的点。] 吕不韦清楚。 只要他的道不变,这些贵族子弟代表、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秦国贵族们。 终有一天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向他拔出秦剑。 [吾力不足……]吕不韦无声呐喊。 [还不足……还不足啊!!!]他心中的自己面目全非,早就没了人样。 转了一圈的他回到主堂,重新伏在案上,双眼中各有一点星火闪耀。 一字千金,一个本来是攫取权势的计谋。 王权派所用的“妙计”,给他带来了办学的好机会。 其实他自己也能找个乞儿,自己破自己的计,自己给自己创立办学机会。 但那样的话,王权派就会有所警惕。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不耽误搞破坏——敌人想要的,我们偏不给。 哪像现在,诸多私学都快能合并成一座学府了,依旧没有人来管。 王权派囿于钱财。 而那些贵族,则在争抢百姓手中的千金。 商人吕不韦,以金困秦国。 “一群蠢货……”他低喃:“这千金,你们还真敢拿啊!” 除了公子,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的是权势。 不。 权势只是手段。 是术。 他的道。 是平等。 “我吕不韦生平仅有一愿。”貌似老者,正值壮年的吕不韦沉声道:“愿天下再无贵贱之分。” 与此同时。 咸阳步行街。 这条街道是咸阳最繁华的街道,由五岁的公子成蟜命名。 至于之前叫什么名,早就无人在乎了。 人来人往中,叫卖起伏里。 美如精灵,如一只小凰鸟一样在嬴成蟜身边上蹿下跳的芈凰盛气凌人地道: “你带齐公主去了何地?我也要去。” “关你鸟事?”嬴成蟜翻着白眼:“不知廉耻。” “鸟?”芈凰一脸狐疑地站在嬴成蟜面前,面色不善:“你不是把童子身交了吧?” “……你怎么就不能和齐公主一样守礼呢?” “我是楚人,是蛮夷,守礼的蛮夷还是蛮夷吗?再者说……”芈凰大眼睛滴流滴流乱转,上下打量着夫君:“我可是听说,夫君对那位齐公主可不怎么守礼,怎么对我就这么讲礼了呢?你到底还是不是童子?” “是是是!童子火最旺!我警告你别玩火啊!” “咦,夫君怎么知道我们楚人就喜欢玩火?我们楚人乃凰鸟后裔,祝融后代,先天爱玩火。” “……你赢了。”嬴成蟜觑准店铺名,一下子就闪了进去。 须臾。 “就你这轻身功夫,还想甩掉我?”芈凰轻哼一声,迎着太阳,眯着眼睛看商铺牌子。 【赵氏毛皮】 第267章不信秦国,不信秦君,如此贵族 第267章不信秦国,不信秦君,如此贵族 芈凰女郎登阶而上,动作迅速却不显风火,裙摆再怎么飘扬也不露脚踝,如一个动作加速五倍的窈窕淑女。刚一入铺子,一股浓郁的畜生味就扑面而来,熏得芈凰脸色变绿,捂住鼻子: “怎生如此臭!” 此话一出,莫说铺中掌柜、厮役心生不悦,就是铺中其他客人亦是不喜。 皮毛铺子里面要是不臭,那两壁挂着的皮毛能是真的吗? 芈凰这话,在皮毛铺子喊出来就等于是在找茬,更不要说是在皮毛行当中首屈一指的赵氏铺子。 众人视线纷纷望向门口,眼睛俱是一亮。 这女郎肤色白皙,一双大眼睛清亮透澈映人心底,头发飘逸柔顺绝对是自小精洗养护打理,出门前还精洗过。 其不似人。 倒似是从山野中跑出来的魑鬼,湖泊里升上来的水魅。 出来替自家主人购物的奴仆们视线下垂,不敢再看这么美的人。 害怕美人以他们的视线污了身为由,要了他们的命。 铺中面目多半有垢的其他客人一观面,二观衣。 视线下移,打量芈凰穿着。 在以黑为主色调的咸阳,一身极为罕见的火红色窄袖宽边大长袍,以四十八根金线在前胸绣了只活灵活现的凰。 大腹便便,满脸写着精明的六个商贾俱是一惊,纷纷收回视线。 不必再看了。 这身装束,大贵族无疑,就是不知道能大到哪去。 还敢再看下去的人,就都是贵族了。 亲自来铺子里选毛皮的贵族有三人,俱是年轻人。 看站位,当是以其中最高最美的年轻男子为主。 人想要美,洁净第一。 不洁之人,再如何也不美。 而洁净,在当下就是属于贵族的特权。 这年轻男子在看到芈凰一身红裳且身前绣凰,心中便有了定数,对芈凰身份有了个大概猜测。 沉吟片刻,缓步上前。 在赵氏皮毛工作三年,本打算上前服侍的厮役默默止住脚步,退回到柜边,不敢近。 在咸阳的市里坊间,有着一块青砖砸下来就能砸死七八个贵族的说法。 能在咸阳存活下来的厮役,眼力见都是一等一的。 “白马,见过女郎。”又高又美的年轻男子自我介绍,文质彬彬。 他唇角带笑,手臂虚伸: “女郎想要何等皮毛,与我说便是了,不必亲身来此。” 芈凰剜了白马一眼,眸色一下就有愠色了: “我最烦氏白的!让开!” 白马眉眼跳动,眼底也有了些愠色。 就算他猜测属实,眼前这女郎真是华阳太后所宠爱的族女,女郎身份也不能和他相比。 白马身边,眼睛下部有一圈深黑色,一见便是纵欲过度的年轻男人轻哼一声: “小女郎,话不要乱说,小心引火烧身。” “不错。”另一位身子矮小,面部常带着让人不舒服笑意的男人笑着道:“白兄可是蹇叔蹇公直系后裔,现下,女郎还讨厌吗?” 芈凰心下生厌。 这两个不知名身份的贵族肯定猜到了她身份,只是为了讨好白马而装作不知。 骄傲的女郎懒得和狗腿子分说,一手捂着鼻子走到垂手而立的掌柜面前,另一手握空拳重重敲柜台: “人呢?” “敢问女郎要找何人啊?”掌柜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我去。”芈凰强忍着难闻气味:“否则我拆了你的铺子。” 扫一眼没在铺子里看到夫君,芈凰就知道夫君这次行踪有些隐秘。 在华阳太后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芈凰,可不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 可惜,掌柜不解风情。 “贵人啊。”掌柜从柜台后跑出来,拱着手弯着腰哀求连连:“你就是拆了小人铺子,小人也真不知道你要找何人啊。” 芈凰大眼睛扑扇两下,望着掌柜不似作伪的面容,心中升起浓浓的疑惑。 芈女郎不怀疑夫君就在这里的判断,只是不知道夫君怎么和贱商有这么大的交情——能使一个赵氏皮毛铺子的掌柜不惜舍去铺子的交情。 [赵氏商会,被夫君收了?]芈凰想着,向外行去。 掌柜刚松一口气,就见门外进入两个腰间配备秦剑,行路间有明显军伍作风的壮士。 “都出去!”一人咧嘴笑,大喊,吼声如雷:“我主有令,要烧了这间铺子!” 另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从怀中取出火引子,视线在四周一扫,觑准一个有些淡红的棕色狐狸皮。 大步上前,准备以此物燃房。 掌柜上前阻止,连呼“不可,不可,不可啊”,被壮士一脚踹倒在地。 两个厮役上前,扶起捂着肚子冒冷汗的掌柜。 在燕国一直被礼待的掌柜神情变幻,切身体会懂得了为什么七大商会都只在天下第一城咸阳开铺子,而不以咸阳为根据地。 不,现在是六大商会了。 吕氏商会,已经被咸阳吃干抹净了。 一直关注这一切的白马眼角跳动,心惊于芈凰之跋扈,和两名同伴快速离开。 在这三位贵族走之前,奴仆和商贾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芈女郎站在店铺外,一直关注着铺子出者,时不时瞄一眼牌匾上赵氏皮毛四个大字。 烧一个商铺,是什么大事吗? 不,不是大事,根本不是事。 商铺后有一个院子,院子周围共有四间房。 其中一间偏房内,赵氏商会之主赵大树正和嬴成蟜隔案对语。 “按理说,公子既然开了口,大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赵大树沉声道。 他正坐端正,渊渟岳峙。 不苟言笑,威严十足,完全不似一个商人。 公子成蟜摆摆手: “我与公明平辈论交,便称先生为赵伯好了。 “我听公明说过,赵伯虽非秦人,但向来也是不喜饶舌。 “请赵伯说话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那个‘但是’就好了。” 赵大树眼中闪过一抹轻松。 字斟字酌的风格,确实不适合他。 他拱手抱拳,没有顺着少年的话称少年为侄,依旧沿用之前称呼: “谢公子。 “秦国环境不好,秦君风评极差,商贾在这里的地位公子比我更清楚。 “公子需要大树出力出财,都可以。“秦国,秦君,不行。” 嬴成蟜内心苦笑一声。 自商君变法后,秦国实行耕战之法,商贾地位断崖式跌入谷底,这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秦君……历代秦君哪里有一个是良善之人啊。 “那……”嬴成蟜试探着说道:“赵伯便借给我嬴成蟜亿些钱财,是给我嬴成蟜用,如何?” “公子要的太多了。”赵大树摇头:“这么多的钱财,非要君才能偿还。公子为君之日,赵氏入咸阳之时。” 与赵大树谈了半刻,直到这一瞬间,嬴成蟜才有眼前之人是商人的感觉。 商人,逐利。 “以我长安君之名,赵伯能予多少钱财呢?”嬴成蟜直言不讳。 赵大树上下打量着长安君。 那眸光让嬴成蟜很不舒适,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货物。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赵大树站起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到了一把算盘。 手指翻动,在噼里啪啦珠子碰撞声中说道: “秦国长安君,能得千金。 “吾上次见面未以实名相告,予公子百金致歉。 “公子与小儿相交莫逆,被小儿视为最好朋友,能得千金。 “公子乃邹子选中之人,能得千金。 “公子于天下广有贤名,乃真正君子,能得千金。 “吾看好公子,再予公子千金。” 手指停止,珠音骤息。 赵大树抬起头,倒转算盘。 算盘保持原样,连一颗珠子也没有动过,这一手非要控制力度妙之毫巅不可。 若是让江湖人士看到,拜师者绝对不在少数。 但屋中两人都并不在意这些。 “五千一百金。”赵大树说出结论。 “五千一百金……”嬴成蟜看着算盘重复,自嘲一笑:“我嬴成蟜这三个字,原来就值五千一百金。” 他的师长吕不韦,可是散去了五十一万七千金。 百倍于其数,尚余七千金。 “赵伯听说过奇货可居这四个字吗?”少年屁股慢慢离开脚跟后,身子渐高,用上了谈话技巧:“赵伯难道不想做第二个秦国相邦吗?” “然后再成为下一个秦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吗?赵大树不苟言笑,直来直往:“非公子为秦君,吾,皆不信也。” 嬴成蟜不感动,只无奈,思考要如何说服眼前这位七大,不,六大商会之一的主人。 五千一百金可以支撑秦国王室开销,但支撑不到兄长胜师长。 一个在店铺中干了数年的厮役跑入,那张素来淡定的笑脸上满是慌张。 其忘了所有礼节,径直跑到赵大树耳边细语,竟是一副把能和商会之主私密相谈的嬴成蟜排除在外的样子。 赵大树眉眼先是不悦。 这行为不是在把长安君当外人吗?那他千里迢迢跑过来这功夫不是瞎忙了吗? 等厮役三言两语精炼说完事情,赵大树眉眼不悦快速扩散开来。 这位常年在深山老林和狮虎熊豹为伍的商会之主,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怒意: “长安君还是快些出去吧,否则吾这铺子就要变成一片白地了。” 嬴成蟜不明究竟,但见赵大树面色也知道外面定有了祸事,且这祸事多半还是自己引来的。 “抱歉。”他低头致歉,快速行出,来到铺中。 就见到一直跟在芈凰身边保护的两个侍卫站在铺子中央。 一个用眼神威逼着掌柜、厮役,不可妄动。 另一个拿着唯有权贵才能用得起的火引子,正在试图点燃一件成色还算不错的狐狸皮。 “你们,在作甚?”少年压抑着怒火。 二侍卫保护了嬴成蟜、芈凰一路,哪里不认识公子成蟜。 纷纷面色一正,拱手一礼,由善于言辞没拿火引子的侍卫道出缘由: “女郎找不到公子,遣我二人入内,以点燃铺子之名引公子出来。 “但女郎叮嘱过我们,不要真的点燃,做做样子就好。” “做做样子。”嬴成蟜咬牙切齿。 芈凰这一个做样子,没有点燃铺子,但点燃了铺子背后真正主人的怒火。 本就对秦国、秦君深表怀疑的赵大树,将怀疑化为了确信,确信秦国、秦君两不行。 少年没有多说话,径直走出了铺子。 既然芈凰的目的是逼他出来,那他出来后,铺子自然也就不烧了。 两侍卫对视一眼,果然跟着长安君的脚后走了出去。 他们迈出铺子大门,看到女郎欢天喜地地跑到公子成蟜身边,叽叽喳喳在说着什么。 背对着他们的公子成蟜抡起手臂,高高举起。 “你知不知道,你搞砸了我的大事。”少年语气冰冷。 女郎大眼闪动,看着少年高举的手,踏前一步,倔强地道: “不知道。 “谁让那贱商不带我找你,你又不出来。” 少年怒气上涨,想要大声斥骂一顿,忽然觉得都是无用功。 芈凰能站在这里被他骂,是因为他叫嬴成蟜,而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贵族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不知道,我就现在告诉你,你坏了我的大事。”少年口中的白气喷在少女脸上:“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芈凰又进一步,近乎要贴在少年身上,咬着牙,声音放低:“你要打我吗?” “我从来不主动打女人。” “什么意思?” “你现在有两条路。”少年推开少女一臂远,这是易于发力的距离:“要么跪下大声求我给你一巴掌,以后都听我的。要么滚回去,别再跟着我。有没有你,我都会保楚系。” 俊男美女的争执,最是引人瞩目。 当是两个大贵族男女,那就更引人瞩目了。 贵族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可不多见,丢人,芈凰凑近就是因为这个。 步行街又是咸阳最繁华的街,过往人数众多,不乏贵族。 在两人争执这段时间,虽然周围人依旧是来来往往走个不停,但注意力其实都移了过来。 白马裹着黑的发亮的熊皮袍子,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盯着。 他才不和那些贱民一样,看热闹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长安君,楚贵女。”白马抚掌轻笑:“真要是当街掌掴(guo二声),那可是有趣的很了。” 第268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天选之人 第268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天选之人楚人自称蛮夷,实则是视天下他人为蛮夷。 当年,周天子带着所谓的中原正统排挤楚人,认为和楚人没有共同语言。 楚国的王反手来一句——我们楚人确实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楚人从官职名称、到敬拜神明、乃至文化习俗,都和中原格格不入。 不是他们学不会,而是他们懒得学。 他们的先祖是颛顼帝高阳。 高阳乃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 他们才是真正正统,中原列国才是蛮夷。 要学,也是蛮夷来学正统,哪有正统去学蛮夷的? 楚人骄傲如斯。 上至国君,下至平民,骨血中皆是满满的骄傲。 芈凰也是骄傲的。 嬴成蟜也知道,芈凰是骄傲的。 这个一直喜欢在他周边打转的小女郎,在他与齐公主田颜在一起时不曾出现一次,在他去白起的白家时也不随同。 芈凰之所以能说出那些在不重礼仪的秦人眼中,亦是没有廉耻的言语。 不是不知耻,而是太骄傲。 哪怕全天下都认为这是不应该的,只有楚人认为这是应该的。 那行到天下任何一地的楚人,都会在他人不应该的谴责眼神中,心安理得地做着自认为应该的事。 天下列国,最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就是楚人。 楚人认为除了楚国,外面都是蛮夷。 芈凰咬着牙齿,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死死盯在祖姑从小就为她定下的夫君身上。 这么多人,跪下。 大声祈求,讨打。 这是下贱! 中原认为是下贱。 楚国认为是下贱。 芈凰认为太下贱! “便是秦楼楚馆中的妓女,也不会如此作践自己。”一身火红如飞凰的女郎玉面含煞:“嬴成蟜,你当真要为了一个贱商铺子如此折辱我吗?!” 少女直呼嬴成蟜姓名。 其怒火直冲天灵盖,烧的她浑身发颤发抖。 嬴成蟜双唇抿成一条线,表现得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还要无情。 拉拢赵大树未成的怒火,烧尽了少年人的所有旖旎。 他内心深处很明白。 没有芈凰闹这一出,赵大树应下的可能也是极低。 但人不是一直能保持在清醒理智状态的。 在眼下这个当口,少年人为怒意操控,平素灵动的脑筋转入死胡同,只觉得眼前女郎是个累赘,大累赘。 “嬴成蟜,你不是我的夫君了!”女郎大叫着。 她转身跑开,裙裾飞扬,如远湖的眸子中蓄满了湖水。 人有时候就是犯贱。 一直烦扰芈凰“夫君夫君”叫着的少年,在女郎以赌咒发誓般的语气大喊着说“不是我的夫君”时,心忽然跳空一拍。 女郎决绝的背影,和那裙摆无法遮掩、如莲藕一般的如玉脚踝时不时闪过少年视线。 少年心忽然一阵发空,有些失重。 有一种前世坐跳楼机,自最高顶笔直向下的过程中,屁股离开座椅的感觉。 嬴成蟜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落,但他就是在失落。 “本来也不是。”少年冷冷地说道,一直看着那身耀眼的火红消失在黑暗中。 秦人喜黑,禁脏。 白马有些许遗憾地咂咂嘴,原地摇了摇头: “不好看。” 白马的白不是白起的白,而是白乙丙的白。 而白乙丙的父亲,就是在秦穆公时期和百里奚齐名的蹇叔。 秦国贵族中,可与白家相提并论的世家只有两个。 西家,先祖西乞术,与白乙丙同为蹇叔之子。 孟家,先祖孟明视,百里奚之子。 其余世家。 渊源比三家久的,没有三家发展好。 比三家发展好的,没有三家渊源久。 孟西白三家,乃是老秦贵族的标杆,代表着秦国最正统的贵族势力。 有老秦贵族,却并没有新秦贵族。 秦国贵族以秦孝公发布招贤令的时间为分界线,前面的自认是老秦贵族,后面的则被老秦贵族称为外来人。 老秦贵族始终认为外来人抢了他们的官位、土地、爵位,所以一直对外来人隐有敌意。 老秦贵族私下吐槽外来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秦国还是要靠我们,不能指望这些大半连秦人都不是的外来人。” 外来人整个群体比老秦贵族要庞大,但若是论底蕴却又不如了。 从商鞅,到范雎,这些外来人兴的快,亡的也快。 外来人自己是不以外来人自称的,他们没有自称。 因为老秦贵族口中的外来人是一盘散沙,不能成形。 外来人来源太多,太杂了。 自魏至秦的商君商鞅是外来人,从齐至秦的老将蒙骜也是外来人,秦国土生土长的武安君白起还是外来人! 没错。 老秦贵族不只看不上外国人,还看不上因为军功爵从民间杀上来的秦人。 楚人是骄傲的。 隐为老秦贵族之首的孟西白三族也是骄傲的。 于是。 刚为芈凰呵斥,遗憾没看到芈凰出丑的白家青年一代的嫡长子白马思索良久,方口呵一口白气,迈开脚步。 其目所视,其足所对,正是放下手臂的长安君。 与白马同属老秦贵族的两个贵族青年信步跟上,始终落后白马一点。 这一点不足半步。 二人认为这既能彰显三人中以白马为首,又不至于让旁观者以为他二人是白马随从。 可若是从二人那神情态度来看,分明就是随从。 “见过长安君。”白马走到嬴成蟜眼前微微颔首。 其虽然口中所言乃是下见上的叫法,但面上神情、肢体动作却都是平辈论交。 嬴成蟜思绪有些杂乱,直到白马说话才注意到此人。 从白马面貌整洁程度、身上所穿裁剪合宜的定制山林黑熊皮,看出白马定是出身大贵族。 及至白马靠后两人一齐举手抱拳,略微恭敬地道了一句“见过长安君”。 嬴成蟜便确信,白马乃是出自顶尖贵族。 能和他搭话的唯有贵族,贵族带的随从没有资格和他搭话。 能将两名贵族带出随从的感觉……咸阳就那么几家。 嬴成蟜思绪回收,不明白马突兀前来的他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阁下是?” 特意没有自我介绍的白马等的就是这个,展颜一笑: “白马。”[原来是孟西白的白……找我作甚?]嬴成蟜精准定位,心生疑惑。 他打交道最多的白家是白起的白,和这孟西白的白家真没有太多交集。 大父在。 什么老秦贵族、外来人的,咸阳神童通通不需理会。 大父不在。 他身陷囹圄,出来之后便周游列国,再归秦时已是和父亲对上,不久之后又是远赴齐国,二次回来便赶上父亲死讯。 忙忙碌碌的,他总有事做。 而做的这些事中,暂时还没有牵扯到孟西白三家。 是以嬴成蟜对什么孟西白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却对其究竟有什么人不甚清楚,他接触秦国贵族最多的环境是朝堂。 咸阳官场,多是外来人占据了朝堂高位,能在信宫前殿吵架打架的秦人占比并不多。 老秦贵族势力不在九卿、相邦这些年俸两千石的国家巅峰官员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而在次一级的千石——千石官,老秦贵族占一半。 和在千石之下的官——官职越向下,老秦贵族占比越高。 “原来是蹇叔后裔,失敬。”嬴成蟜一边礼貌用语,一边琢磨白马来意。 他刚见过赵大树,白马就找上门来了……师长动作这么快? 孟西白三家眼下未确定立场。 但族中子弟多在官府任职,是实实在在受相邦吕不韦辖制,听话就是偏向相邦了。 “后辈依旧仗先祖之名方为人熟知,真乃耻辱啊。”白马笑着。 言耻辱,面骄傲,语气当中更是一丝一毫的耻辱感都没有。 瞥了一眼芈凰离去的方向,白马笑吟吟地道: “楚蛮便是登上大雅之堂也依旧是蛮夷,长安君不必介怀。 “吾方才可是在这女郎面前丢了个大脸,竟是因为氏白而被训斥。” 用同属丢脸但更丢脸的事情拉近关系,白马反退一步,一脸诚恳地道: “马思慕长安君久矣,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既见长安君,虽是临时请人未递拜帖,心意却是俱诚。 “长安君若有暇,不论是去我等就值的博士署,还是我等随长安君进宫,亦或是寻一僻静之所。 “皆可。 “我三人都从未出过秦国,对他国之事好奇已久。 “听闻长安君周游列国,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后面两贵族对视一眼,全都不明白白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道卖什么药他俩也不会跟在白马身边做跟班了。 不知道不要紧,跟着就是了。 二人异口同声,像是复读机似的,重复白马最后一句话: “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这一番言论,要比初见嬴成蟜时恭谦了不少,可谓是前据而后恭。 嬴成蟜思之,发笑。 白家这个白马,原来是打探他的站位来了。 去博士署是相,回宫是王,另寻一僻静之地是中立。 在相邦吕不韦面前,嬴成蟜早就表明站在王的一边。 可在其他人眼中,哪怕是孟西白这三大族,也看不透这位年少成名归来才十三的少年君侯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为君仍不搬出王宫,和王上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三天两头往相邦府跑面见相邦,长促短谈都有。 白马听说过不站队的房中栋,听说过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从来没听说过光明正大站两头还被两方皆高看的……白马找不出词汇形容这种人。 逗弄一下芈凰是见色心起,找嬴成蟜攀谈却是深思熟虑。 他白大公子看热闹是真,却不是只为了看热闹而留下。 见嬴成蟜一直嘴角含笑,却不说话。 白马计上心头,又试探着笑语: “我听说句芒降少府监,心中着实为我国担忧惊惧。 “今既见长安君,请长安君务必让我尽绵薄之力。” 白马大公子回首一瞟,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道: “百里兄、甘兄。 “我们不是说好,要替国家向那些贱民追讨回不当之金吗? “如今长安君当面,还不将已经追讨回来的金还予长安君?” 二人瞪大眼睛,什么时候说的? 白马眉梢上移,刚说的! 二人不甚欢喜得“诺”了一声,自怀中开始向外掏。 一个抓出来三个金饼。 一个本来手中抓住了五个金饼,看到好兄弟只拿出三个,悄悄漏掉两个金饼,手掌放平时也是三个金饼。 一个金饼就是一金,三个金饼就是三金。 二人肉都开始疼起来。 近些日子搜刮贱民,好不容易才阔绰点…… 白马笑吟吟从兄弟两个手中拿过接过金饼,两手捧着递到嬴成蟜面前: “绵薄之力。” 战国末年,还没有银票、交子一类的纸质货币。 六块金饼,要比一张等同六块金饼的薄纸视觉冲击力大的多。 二十万现金摆在眼前,远比二十万余额来的爽。 嬴成蟜不爽。 白马手捧着,最上面那一块黄澄澄金饼的凹陷处,有一个暗红血点。 那是血,沁进了金子的血。 嬴成蟜强迫自己不生气,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欲成大事,总有牺牲,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师长为了大局放任这些贵族,就是为了以贵族的逐金狂潮,遮掩民间的就学狂潮。 他接下这些金子,甚至还和白马道了一声谢。 这代表着什么呢……少年脑子转不过来了,一时有些想不清楚。 烧皮毛铺子坏大事的芈凰,不要他当夫君的女郎,奉上人血金子的白马。 从他和赵大树分开之始,便都是负面情绪。 见长安君收下金子,白马心满意足。 他作礼如仪地拜别长安君,兴起而停,兴尽而走。 他有种切身参与到家国大事层面的感觉,这种感觉与父亲、大父耳提面命地讲解、分析,是不一样的。 他主宰贱民性命,主宰国家命运。 他满面潮红,只觉比在美人身上哆嗦那么几下还要爽。 太刺激了! 他斗志昂扬,像是一只得胜的斗鸡,挺着鸡胸脯蹦跳着走道。 “砰~!” 一块金饼,砸在了他的鸡头上。 砸的他眼冒金星,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听到了长安君的声音: “你敢说芈凰是蛮夷!本君打爆你的狗头!” 赵大树站在自家毛皮铺子二楼,静静地看着长安君把一块金饼砸成变形的血饼。 他闭上眼睛,听着那传过来并不甚大的“砰砰砰”,脸上渐渐浮现陶醉之色。 这是他来到秦国后,听到的最美妙声音。 “邹子这次没拿天诓骗我。”赵大树喃喃自语:“替天选人,天选之人。” 第269章白马拼爹,成蟜拼妈,战火扩大 第269章白马拼爹,成蟜拼妈,战火扩大 长安君冲冠一怒为芈凰,揍得白家大公子白马头破血流。白马脑袋上的血把身上的黑熊皮都染上了色,阳光一照泛着淡红光泽,光泽上浮着道道肉眼难见的彩虹。 白马被抬回白家时,奄奄一息,整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惊的白家一阵鸡飞狗跳,哭天抹泪。 白家老家主白甲察看过了孙子伤势,详细询问过了事情经过,那双昏花的老眼中除了心疼,还有沉思。 一个女郎,至于吗? “舅!你要给马儿做主啊!”白马母亲西桃哭诉着,红肿双眼中满是恨意。(注1) 她的儿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白甲思绪被打断,极为不快地瞪了西桃一眼,好像含了一口老痰的苍音响起: “你要如何呢? “要长安君死?” 西桃恨意愈深,却是不说话了。 她出自孟西白的西,是西家嫡女,自小便被精心培养。 西桃乃是当代西家嫡女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能嫁给白家当代嫡长子。 知道事情全貌,她对局势的把控、分析,能跟朝堂上的大臣们一比。 她是想要那个竖子去死,想要那个竖子三族尽灭。 她也知道,这只是想想。 她相信,秦国没了,秦国宗室死绝,孟西白还在。 但在秦国还在时,孟西白就要屈居秦氏之下。 那竖子不氏秦,胜似氏秦。 除了秦王,秦国宗室便是那竖子最招惹不得。 身段丰腴,脸蛋圆润,一看平时就营养丰富的西桃不说气话。 不沾阳春水的手腕轻轻擦去眼泪,仪态甚美,无狼狈之感。 “马儿不能白挨打。”白家当代女主人目色清明,看着自己的夫君、舅:“要知道这背后究竟。” 处于半退养状态的老家主白甲望着自己的儿子,等待其回答。 白家当代家主,白马之父白凡一时没有动作,只有眼珠在小幅度晃动。 片刻,白凡捏捏妻子肉乎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脸冷漠地道: “桃子。 “年轻人为了美色,有个口角之争,算不得什么大事。 “小辈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西桃到底是一位母亲,强迫自己而来的冷静在夫君不作为的表态下挣开了道道裂缝。 她肩膀一抖震开白凡的手,当着白家老家主的面负气而走,一句话都未留。 白甲、白凡父子俩不做挽留。 待西桃出了家门,脚步声渐远后,老家主沉声说道: “真要是为一女子打架,能下这么重的手乎? “拭血的白布用了十三条,这是往死里打啊。” 白家家主揉着发胀的眉心,内心也是极为心痛儿子遭遇的他呵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苦笑着道: “不然还会因为什么呢? “因为马儿给了那六个金饼?那竖子以为马儿在羞辱自己? “若是如此,为什么百里家、甘家那俩小子没被打?那金饼还是他们俩掏出来的啊。 “我实在想不到,除了为那小贱女,那竖子还有甚理由打马儿。” “下手太重了。”老家主重复疑点。 医者说了,再打下去或者晚送一会,他的孙子真的会死。 白马若是死了,便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 因为白马是白家嫡长子。 若无意外,当是白家下一代家主。 大家族中大多这样。 为了安稳,各房不争。 只要嫡长子无大错,不是个实在扶不起的纨绔子弟,几乎是坐稳下一代家主之位。 如此这般,一个家族才会人员越来越多,越发强大。 若是有哪一房真的出彩,又不想屈居主房之下,可以出走他国另立门户。 这叫风险分摊,哪边赢都是赢,也是大家族常用手段。 赵国大将李牧父亲李玑和秦国陇西侯李崇就是同一个父亲——李昙。 秦国王室的玄武门继位法在老秦贵族眼中就是有大病。 秦国五百年历史,秦国宗室人数现在还不抵一个最末的老秦贵族。 每一代秦王都会屠戮一遍秦国宗室,每一代秦国宗室还都会死命拥立秦王,这彼母的不都是疯子吗? “其他人下手,确实是重。王室……就是一群疯子……”白凡眼角跳动:“那竖子是王室中最疯的。早年间,华阳不飞都差点被那竖子打死。都说那竖子重情,那得是他的人他才重情。不是他的人……” 白家家主看着儿子惨象,没再往下说。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白甲老脸抽动,重重冷哼一声,认同了儿子看法。 老秦贵族三大标杆之一,于秦国呼风唤雨、慧如渊海的白家新老家主根本想不到。 白马,下一代白家家主差点被打死,是因为一块金饼上一点不仔细观察都发现不了的暗红血点。 就算公子成蟜站在他们面前,当面告诉他们原因,他们也只会以为公子成蟜在说谎。 他们理解不了这个原因。 他们没把贱民的命当命。 “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解决……”白甲重复着,扭头:“王室的人,让王来杀。” 白凡嘴角的苦笑余意转变为微笑,颔首点头: “儿子正是这个意思。” 近几代秦君,可没有哪个能接受一个有望王位的兄弟、叔伯,在眼前晃荡。 武烈王为王时,昭襄王远在燕国。 昭襄王为王时,杀了大宗一整宗。 老秦贵族是要屈居秦氏之下。 屈居的是秦氏整体,而不是某一个人。 更何况那竖子不氏秦,代表不了秦氏! 政治联姻之所以是女人嫁过来,除了父系社会的大环境外,便是女性天生不适合玩政治。 女性的思维方式大多与男性迥异。 白马受伤,其父母看似皆是为子报仇,实则大不相同。 西家培养出来的西桃,以为儿子报仇为出发点。 我儿这么惨,我一定要报仇。 不管这条路多么难我就是要为我子报仇!我儿太惨了! 同样是接受大家族培养,白家培养出来的白凡出发点,不可否认多半也是为儿子报仇。 确定报仇。 报到什么程度? 要嬴成蟜死。 到这,白凡就已经不再去想儿子受伤多么惨多么可怜的事了,他只思考如何让嬴成蟜死。 男人大多都是理性思维,确定方向之后就会自动排除感情,只想着如何把这件事做好。 只有在最终将要胜利的时候,才会把压抑的情感一起爆发。 胜者就是胜利宣言,败者就是反派死于话多。 女人……太感性。 她们大多时候分不清感情和事情,总是会带着感情行事。 你和她们讲理,她们会认为你这个人冰冷无情,然后生出“我和你这么冰冷无情的东西有什么好谈的”想法。 她们认为人和动物的分别就是人是讲感情的,不讲感情只讲理的那都不是人。 这种男性无法理解的感性思维使她们成为不了政治主体,只能成为政治附庸。 如果一个女人要打破这个局面,有两种办法: 一是做一个理性思维的女性。 二是全球女性变异,身体素质迅猛提高到普遍超过男性,让感性思维成为政治主导。姬夭夭,是前者。 二次被赵大树请回商铺,子时才从商铺出来的嬴成蟜无视宵禁回到李一宫。 推门而入,前堂灯火通明。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下的母亲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张大案,趴在一角奋笔疾书。 大案前的姬夭夭看上去极为渺小。 再壮的人,孤身坐在能坐下二十人的大案前也都显渺小。 心情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少年看着这张本应该摆放中原舆图或者沙盘,供将领们推演战争的大案上,摆了整整齐齐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多好多摞竹简,瞠目结舌。 [坏了!] 少年上一次看到这幕场景的时候,是五岁。 母亲大人因为保护他而忤逆秦昭襄王,被秦昭襄王下囹圄。 一日后,其母被秦昭襄王释放,一跃而成夫人。 晚间被秦昭襄王送回来的嬴成蟜,看着地上那些能把他埋死十次都不止的竹简满是压力。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按耐不住好奇,推倒一摞,扒拉开一卷竹简去看母亲写了什么。 在吃力地辨别了近两刻的无标点文言文后,连少年都不是的嬴成蟜小脑袋瓜全是冷汗,绒毛尽湿。 他的母亲大人,在算计怎么弄死秦昭襄王! “阿母啊……”少年走到母亲大人身边,说话都带着颤音。 他揉捏着母亲肩膀,偷瞟母亲大人的娟秀字迹。 一时看不明白。 与上次相比,母亲大人这次用上了标点,但文字主题还是文言文。 文言文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对姬夭夭来说是如此。 简练的文言文,可以让她在有限的空间内多写下许多信息。 [这么大阵仗……只有政哥配得上了吧……] 少年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揉捏更为卖力: “你这是,要对付谁啊?” “孟西白。”姬夭夭笔不停,声音很温柔:“这么晚了,累坏了吧?我命人备好了热水,你沐了足就快睡吧。” “孟,西,白。”少年眨眨眼,望着大案上看上去就很有压力的竹简大军,揉捏频率不知觉地慢了下来:“阿母啊,我们不是说了吗?现在还不是对贵族下手时机啊。再说了,孟西白,配这么多竹简?你不是要把我兄弄死,扶我上位吧?” 笔停。 姬夭夭转回头,美丽面容上有一丝掩饰过后仍去不掉的疲惫: “你差点打死白马。” “我堂堂长安君,打死白马怎么了?打死一匹马都不行了?我不仅打白马,我还要打黑马、红马、黄马……”说着说着,嬴成蟜的声音就小了下来。 母亲的温柔注视太有压迫感,比父亲的怒目吓人多了。 少年缩缩脖子,不敢再插科打诨,小声嘀咕道: “没忍住啊……” “没事,打就打了。”姬夭夭笑笑,毫不见怪:“快去睡吧,啊。” “他死不掉的,我有分寸……而且我是以芈凰名义,争风吃醋的事,没有这么严重吧。我上次打舅公比这还严重,大母也只是罚跪啊。” 姬夭夭抿嘴笑,不语。 在秦子楚太子时期,为秦子楚得力臂助的她可比儿子更了解这群老秦贵族。 老秦贵族外战外行,内斗内行。 对秦孝公变法不满的孟西白就敢对当时还是太子的秦惠文王下死手,引诱不懂事的秦惠文王屠戮杀人触犯新律,当受死刑,他们有什么不敢干的?(注2) 动我儿子,给我去死! 嬴成蟜干笑,呵呵呵的很是僵硬,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旧怀疑母亲大人要对付的人是其兄。 他屁颠屁颠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母亲大人身边: “我还不困,精神着呢,我看看阿母写了什么。” 姬夭夭睇了儿子一眼,有些吃醋: “你兄和你母掉入水中,你救谁?” [这傻逼问题是谁传到阿母耳朵里的?]嬴成蟜腹诽,大声道: “我肯定救阿母你啊!” “你兄不会水,会被淹死。” “那也是阿母你啊!” “阿母会水,淹不死。” “那我也得先救我阿母啊?嬴政是什么玩意?他哪能和我阿母比!谁也不能和我阿母比!” “白无瑕呢?” “白无瑕是什么玩意?” “田颜呢?” “田颜又是什么玩意?” 姬夭夭满意了,愉悦地“嗯”了一声: “看吧。” 一个时辰后…… “阿母啊……你考虑没考虑过这三族和其党羽全死光了,秦国怎么办啊?基层瘫痪了啊。” “我管那些?” “嘶……那先不杀他们呗。” “不行,他们得死。” “他们死了,国也没了。” “那我不管。” “阿母你得管啊!我是秦国公子啊!我不想流亡啊!” “行行行,管管管。” “……阿母的意思是有办法把这些老秦贵族杀完了,还能不引起秦国动荡?” “嗯。” “阿母牛逼,我就坐在这,看阿母能有什么办法拿出来。” “你坐这我想不出来。你去睡觉,明早你就知道了。” “好。” 累了一天的嬴成蟜沾枕头就着,只等翌日醒来找妈。 他倒要看看,他一直苦恼的问题,阿母怎么解决。 两刻不到。 秦王政寝宫,储宫。 从美人身上爬起,赤裸胸膛露出结实肌肉,对姬夭夭知道但是知道不多的秦王政把玩着一根简,陷入深思。(注3) [成蟜又想缓和矛盾了?] [请孤与吕不韦同商大事,为何用的是其母名义……] 一个时辰后。 相邦府。 从睡梦中被叫醒,知道姬夭夭厉害的吕不韦看着手中的简,同样陷入深思。 简的末尾有四个大字: 【夭夭亲笔。】 [这事……公子知道吗……] [先找赵大树,后搬姬夫人,邀请本相见王上……] [莫非……公子当真说服王上……造自己的反?] [圣人不轻出,一出出一对?] ………… 【注1:《尔雅·释亲》: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 【注2:这个没有史料考证啊,是编者杜撰。】 【注3:简就是竹简上一条一条的竹子。】 第270章重作奇技淫巧,相王再会 第270章重作奇技淫巧,相王再会水刻底部漏下的水滴滴答答,其上水平面下降,停在了辰时三刻的位置。 嬴成蟜打着哈欠从李一宫后寝走到前堂,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找妈: “阿母!” 一个宫女捂着嘴行来,半蹲下给自家公子整理衣衫。 手一拿开,弯弯嘴角便遮不住了。 “你笑甚?”嬴成蟜张开双臂,瞪大眼睛:“我阿母呢?” [夫人说的真准,公子还和以前一样,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嘛……本来也是小孩子!]那宫女想着,笑着说道: “夫人让内臣转告公子。” 她清清嗓子,学着昨夜夫人临出门时的语气,声音微扬: “阿母不是人啊?不用睡觉的吗?” 嬴成蟜这才想起昨夜自己睡觉的时候阿母还没有睡。 阿母写了那么多竹简,用了不知道多少脑力。又比自己睡得晚,哪能比自己起的早呢? 恼怒地瞪了学舌宫女一眼: “你改名叫鹦鹉算了!”(注1) 学舌宫女大喜。 任职宫中的她不仅知道鹦鹉,还见过鹦鹉。 那是一种可以说人言的小鸟,通体青羽,长得很美丽。 “多谢公子赐名,内臣以后便叫嬴鹦鹉了!”嬴鹦鹉喜滋滋地道。 在这个民间百姓有名无姓,其名为“黑夫”、“惊”、“衷”一类的年代,鹦鹉绝对称得上一个好名,比嬴成蟜的“成蟜”还要好。 蟜乃毒虫。 成蟜从字面意义去解释,便是成为毒虫。 秦孝文王因为孙子这个破名没少发脾气,找了儿子好几次茬。 “哎哎哎,别打蛇随棍上啊!”嬴成蟜睇嬴鹦鹉一眼:“本君只说让你改名,可没说给你赐姓,美得你。” “公子最好了,赐我吧赐我吧。”嬴鹦鹉一脸希冀。 这表情、心意,三分假七分真。 姓对贵族而言代表来源,对百姓而言还代表地位。 一个平民有姓,就意味着他或他的祖上得到过贵族青睐,赐予了姓。 这在打工、婚娶的时候都是加分项。 嬴成蟜没有周游列国之前,成蟜宫大半的人都被赐了嬴姓。 秦孝文王戏称——你这小子一个宫群的嬴姓比宗室都多。 嬴鹦鹉是在嬴成蟜走后一年被纳入东宫的。 东宫就是成蟜宫,是先王改的名。 但也不知道先王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一直没有摘下成蟜宫三字牌匾换上东宫二字,东宫之名也就没叫起来。 当时被改名的除了成蟜宫这个宫群,还有成蟜宫中华清宫这个宫殿。 华清宫是和成蟜宫同时更的名,第二天就换上了储宫牌匾,成为当时还是太子的秦王政的寝宫。 秦王政继位后,第一时间就搬出了成蟜宫。 改储宫之名,复为华清宫。 嬴成蟜哼哼两声,傲娇地点了一下小脑袋,惹得李一宫升起一片欢呼。 被赐姓改名的嬴鹦鹉自是开心的,没被赐姓的其他宫女也是开心的。 今天有嬴鹦鹉。 明天就有嬴玄鸟,嬴鹰,嬴隼! 早被赐姓的成蟜宫老人会心一笑——公子出走五年,回来还是当初的模样,真好。 这些宦官、宫女说是老人,其实没有一个年龄超过二十三。 他们不似年轻宫女那么咋呼,默默地做事。 “嬴屏,我的衣服熨好了吗?”少年五脏庙闹开了,着急干饭:“没熨好就不要熨了,先给我。”“公子骂人了不是?”五年前便在成蟜宫的嬴屏笑脸灿烂:“早就熨好了!” 二十一岁的老宫女提着见不到一丝褶皱的月白色小衫走过来,额上刘海随着她行路摇啊摇,摇啊摇。 若是拨开嬴屏的刘海仔细看,可以看到一块浅浅的疤。 五年以前,她和其他成蟜宫老人一起跪在李一宫外祈求先王释放公子。 无能的他们只会对先王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嬴屏顶替嬴鹦鹉的位置,像五年前一样为嬴成蟜更衣。 眉眼含笑,一丝不苟。 “从我回来,就没听你说起你弟,他怎么样了?”嬴成蟜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嬴屏说其弟想参军,嬴成蟜叫王翦去办的此事。 “打韩国的时候战死了。”嬴屏说的自然,笑容依旧。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嬴成蟜口开一线,想说声“节哀”,又觉得“节哀”二字太苍白。 [你有病啊!] [她一直没和你说起她弟,肯定是出事了啊!] [你都猜到了你问个屁啊!] 少年自己骂自己。 “公子呀。”嬴屏矮下身,仰起头,扬起笑脸:“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也用熨斗熨衣服啊?不能让公子一个人美呀。”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谁不希望穿没有褶皱极其平整的衣衫? 宫女们早就看上公子的熨斗了,一个个只是不好意思说。 她们的眼神都亮晶晶的,被嬴屏挤走的嬴鹦鹉都忘记噘嘴了。 嬴成蟜牵动嘴角: “先说好,给我熨衣服,烫伤算工伤,我报。 “给你们自己熨衣服,烫伤可” “也算工伤!”嬴屏抢过话,极为僭越地起身欢呼道:“公子也报!” 在李一宫的第二阵欢呼声中,一向较为恬淡的嬴屏欢呼的最大声。 二十一岁的老宫女知道,这份补偿会对冲掉公子对其弟死亡的愧疚。 她的公子她了解,最好了。 待公子出宫后,众宫女挤在一起抢着用熨斗,个个眼冒亮光。 熨斗这物件是好哈!你说公子怎么研究出来的呢? 这个熨斗自然不是后世用电的熨斗。 简单来说,就是秦墨在嬴成蟜的描述下,打造了一个耐高温、装有木把手的可拆卸铁盒子。 木炭烧透,投入铁盒,加热铁皮,就能起到类似熨斗的作用。 王权派、相权派明争暗斗,都要打出狗脑子了。 我们的公子成蟜继续五年前的作奇技淫巧之旅,从熨斗来看是以娱妇人。(注2) 未时二刻。 议政殿。 给阿母揉捏脑袋的嬴成蟜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乃是师长吕不韦。 “阿母啊。”嬴成蟜小声说道:“你和师长议事,去相邦府啊,不要选在王宫里啊,这不是让兄长难” 话未竟,语立止。 嬴成蟜瞪大眼睛,看着师长背后的兄长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给阿母打了三个问号。 当一个人给你单扣问号,不是他有问题,而是他觉得你有问题。 ………… 【注1:商代王后妇好墓中,出土了鹦鹉形状的玉器,我国至少在商朝就有鹦鹉了。《山海经》:有鸟焉,其状如鹄,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 【注2:《尚书·泰誓下》: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 第271章王所欲权,相所欲民,以王之权,成相之民 第271章王所欲权,相所欲民,以王之权,成相之民 先王入殿,行僭越之举的吕相扫一眼殿内人员,再搭一眼安心享受儿子按摩的姬夭夭,心中便有了定数。[看来此事是夫人牵头……也好,听听夫人之计。] 吕不韦来议政殿太多次了,很是自然地寻了右边首椅坐下。 踩着吕不韦影子进来的秦王政对上其弟错愕眼神,眉毛上挑。 [成蟜不知情。] 一念至此,只从母亲口中对姬夭夭有个粗浅了解的嬴政就想走了。 他现在和吕不韦的矛盾是权力之斗,不可调和。 除了夹在其中的弟弟或许有缓解之能,秦王政不认为其他人有这个能力。 解决不了事情,秦王政不想和吕不韦同处一室,闹心。 他横了一眼近来一直行僭越之举的吕不韦,眯起双眼。 [以相身行王事,终究不是王。] [仲父,寡人已找到你的财路,你猖狂不了多久。] 儿子按摩骤然一停,姬夭夭便知晓当是王、相,都到了。 她轻盈起身,微微躬身,行礼,道: “拜见大王,大王请上座。” “庶母客气了。”秦王政虚托,诚声道:“夫人于孤有授业之恩,乃孤师也。又是父王之妻,成蟜之母,乃长者也。再有相见,不必拘礼。” 一时间没想到离去理由的秦王政不再纠结,迈开大步坐到主位,大马金刀得往下一坐。 [既来之,则安之。] [阿母一直对庶母推崇备至,称胜过宣太后,孤便看看也无妨。] 嬴政坐下后,姬夭夭冲吕不韦亦正式行礼: “拜见相邦。” “夫人客气了。”吕不韦起身回礼,比对待秦王政要有礼得多。 在秦王政面前嚣张跋扈并不是吕不韦的本意,主张王道的他本心又怎么会喜欢仗势欺人呢? 但他要以相身行王事,要以最快速度掌权。 他必须这么欺王、压王。 王、相相见不见礼。 分别和姬夭夭见过了礼,分别落座。 自寻一张椅子,和谁也没见礼的嬴成蟜暗叹口气。 他和王、相不见礼,是亲近。 王、相不见礼,是仇视。 有时候,同样的现象会有截然相反的解答。 殊途可以同归,一象可有两意。 不读书不行,读死书不行。 姬夭夭眉眼温柔,含笑落座。 秦王政心生失落,越发觉得阿母夸浮了——宣太后哪里会是这般模样。 然。 待姬夭夭屁股挨到椅子的瞬间,那双惯以温柔掩威严的丹凤眼便凌厉起来,如凤凰苏醒,凌于九重天。 强势眼神令秦王政心、面,霎时一正,微有震撼。 只觉得光从面相上看,秦国两位太后加起来亦不及庶母一半威势。 “妾身今日请大王、吕相前来,乃是为子。”姬夭夭开门见山,半点不拖沓,一句样子话没有:“孟西白的白家嫡长子白马被我子打了,白家当死。” 嬴成蟜眨眨眼,正和上首兄长略有茫然的眼神对上了。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都有些迷糊。 话听得懂,意思也明白,但……情理不通啊。 秦王政摸摸鼻子。 在古今第一权相强压下都自如的他,头一次有点不自在。 [这话说的,好像白马打了成蟜一样。] [就是真打了,也不至于灭人满门啊。] “于私,本相认同夫人所言。”吕不韦一脸认同地道,话锋一转:“于公,本相不赞同夫人所说。白家不能死。” [拐弯抹角,真是虚伪。]放下手的秦王政蔑视地看了吕不韦一眼,呵了一声: “庶母是不是将打人者和被打者弄错了?” 秦王政指着其弟: “是吾弟差点把白马打死,不是白马差点打死吾弟。 “至今未醒的,是白马。” “稚子之见。”吕不韦语气平淡,面向秦王政:“以白家秉性,势必会报复长安君,王上连这都想不到吗?” “老迈之思!”秦王政针锋相对:“现在吃亏的是白家,不是成蟜。若以此为由灭白家老幼,秦国将亡!相邦大人连这都想不到吗?” “王上说错了。白家若亡,人心大乱,我国即亡,与甚理由都无干系。” “哦?若白家行谋之举,被夷三族呢?人心乱不乱,我国亡不亡?相邦大人给寡人解解惑?” “小儿牙尖嘴利。” “老丈仅余口舌!” 嬴成蟜嘴角吸气,牙根冷飕飕。 这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保持着基本礼仪,这次怎么掐的这么严重,就差没打起来了。 真是……有辱身份! “王上、吕相。”姬夭夭微微提高声音,压住了一王一相的争吵声。 秦王政、吕相住了口,本能不爽,威势集中压向姬夭夭。 为了儿子对先王动手的姬夭夭浑无压力,丹凤眼中的杀意没有丝毫消减: “要白家死,妾身本不需二位亲来。“但,若要白家死,秦国存,妾身就不得不与二位商议一番了。 “若要计成,需二位同心协力才是。” 秦王政、吕相对视一眼,冷哼着移开目光。 姬夭夭视而不见,言语铿锵有力,魄力胜过男儿: “《礼记》有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杀兄之仇,见面当杀,没有回家取兵器的时间。 “杀友之仇,不能和仇人活在同一个国家。 “吕相与王上,可有杀父、杀兄、杀友之仇?” 秦王政、吕不韦不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们两个没有私仇,但权力争斗的残酷更甚私仇。 姬夭夭稍等片刻,见二人不语,又道: “既然没有这三大仇,那有什么仇怨是解不开的呢?” “阿母且慢!”嬴成蟜突然制止。 秦王政、吕不韦同时看过来,以为某竖子知道事不可为,要终结这次议事。 他们看到某竖子招手,叫来距离最近的宫女: “去给我拿蜜饯、苌楚、橘子、瓜子。 “你先别动,我再想想……哦对,还有果汁,我要桃汁,加蜂蜜。 “快去快去。” 秦王政:“……” 吕不韦:“……” 嬴成蟜瞪乎瞪乎兄长,又瞪乎瞪乎师长: “你们要吗?” “不要!”秦王政咬牙。 [为你这竖子而来,你做的叫甚事!真真非人哉!] “公子自便。”吕不韦笑容略显僵硬。 [公子真是……总能做出一些不合常理之事啊。] 很快,宫女便端着嬴成蟜要的蜜饯、苌楚、橘子、瓜子、桃汁上来了,一样不少。 少年很满意,拈起一枚瓜子放进嘴里。 小牙“咔嚓”一下,小嘴“呸”一声,瓜子皮打着旋落下。 “阿母你说吧。”少年端起加了蜂蜜的桃汁,滋溜一口。 [还行,挺甜。] 化解王、相矛盾,这个难度和杀孟西白而秦国不乱相比差不到哪去。 前世看电影必买爆米花饮料的嬴成蟜觉得要是今天没点吃的喝的,那就亏了! 姬夭夭宠溺摸摸儿子脑袋,拒绝了儿子端上来的桃汁。 她仰起头,笑容敛去,那份只属于嬴成蟜的温柔尽数化为威严。 女申不害眼神一动,事物皆现出本质,利害尽化为点线: “大王所欲者,权也。 “相邦所欲者,民也。 “以大王之权,成相邦之民,有何不可乎?” 秦王政不动声色,他可没感觉吕不韦有多爱民。 [民不过是吕不韦夺权之名罢了。] [便如田氏篡齐。] [无王族血脉欲掌权,不以民为由,还能以何为由?] 吕不韦瞄一眼某竖子,猜到一定是公子说了什么。 他承认姬夫人智谋无双,但他绝不相信姬夫人能猜到他是为民。 这是身为贵族的局限性,就像是太阳不懂夜的黑。 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若为民,先要有权啊。 王族,最大的贵族,怎么会用手中的权力成全那些他们眼中的贱民呢? 还是那句话,王不会造自己的反。 “吕相,你和蟜儿都进入了误区。”姬夭夭凤目清明,可见世间真相:“王就是王,不是贵族。先王不同意尔之谏言,不代表大王不同意。”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不妨一试!]吕不韦皱起眉头,沉声试探道: “开民智,大王以为如何?” “不如何。”秦王政毫不犹疑:“坏商君之法,挖秦国之基,祸国之举!” 吕不韦冷笑,望着姬夭夭——夫人你看到了吧? 姬夭夭轻笑: “吕相问的不对,应该这么问。” 她转头望向秦王政: “王上。 “集权如何? “集王权。” “集,王,权。”秦王政一字一顿,眯起眼睛。 他对庶母接下来要说的话,提起了万分兴趣。 第272章秦国不是秦王的秦国,是贵族的秦国,天子门生 第272章秦国不是秦王的秦国,是贵族的秦国,天子门生姬夭夭一语落。 嬴成蟜嗑开瓜子皮,迟迟没有吃掉瓜子仁,就保持着送瓜子入口的动作僵在那里。 一直以来,他都很矛盾,拧巴。 若不是阿房身死激了他一把,少年现在还在王、相之间摇摆不定。 而在一怒赴雍闯相宅,确立入场。 随后知道阿房乃是亡在兄长手上,不是师长丧心病狂后。 少年虽下决心为兄长奔波游走,却一直未尽全力。 少年拜访的将门不能决定朝堂走向,除非相、王开战。与其说少年是在帮兄长争权,不如说少年是在为兄长上最后一道保险——防止兵变。 及至最近找赵大树拉投资,少年也只是不想兄长被师长压的太死——从本心来讲,他并不想让兄长雄起。 吕不韦的政治主张,和嬴成蟜的政治主张高度重合——顺民心民意,开秦国新天。 秦王政的政治主张,则是《商君书》中的驭民五术——壹民术,弱民术,疲民术,辱民术,贫民术。 这是平民阶级和贵族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凡兄长不是秦始皇,嬴成蟜早就……拥立师长上位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嬴成蟜优于他人者,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是领先了两千年的眼光。 这使得他可以从未来万千道路中精准选到最正确的那一条。 但他可以指引方向,却无法披荆斩棘,千古一帝真不是我上我也行。 《三国演义》一类历史小说为了剧情精彩,侧重于谋士谋战,武将武战,使得世人大多看轻主公一类的领导者,认为领导者没什么用。 譬如刘备除了哭就是哭,凡事都是问计诸葛亮。 这是一个极大的误区。 领导者的职责就是用人、决策、执行。 刘备拜诸葛亮为丞相,用诸葛亮之计三分天下,这就是刘备之功。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便是此理。 嬴成蟜以为,在决策、执行层面,封建帝制时代再没有比秦始皇更牛的人了。 其雄才伟略,高瞻远瞩,汉武唐宗宋祖明祖皆不能比肩。 郡县制不是秦始皇首创,但只有秦始皇有这个魄力推行全国,取代了八百年的分封制。 都说汉承秦制,实际上郡县制这个制度从帝制一直延续到共和。行省、州府、省县……全都是换汤不换药。 秦开创了大一统王朝的先河,使得后世割据者莫不追寻一统。 这条河,秦始皇是在一块石头都摸不到的情况下过去的,且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情况下硬过的。 生时天下太平,死后反声四起。 一人镇天下,这就是嬴成蟜这个历史系大学生对秦始皇的印象。 这份手腕,嬴成蟜自认是不具备的,古今中外也没有几个人具备。 治国不是玩游戏,敲敲键盘就好使。 嬴成蟜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在兄长的领导下行大计,并认为这是通向成功的唯一道路。 他原本的想法是,在相、王争斗中,让被师长压制的兄长有秦孝公的感受,察觉到贵族是秦国发展的最大阻碍。 诸侯以贵族治天下。 若想铲除贵族,就必须扶持一个新的治理天下群体。 师长认为秦王政不可能和他们站到一起。 直接跟兄长说当然不好使了,要以环境迫使兄长改变。 秦孝公能同意商鞅的军功爵,兄长为何不能同意他嬴成蟜的开民智呢? 女申不害告诉儿子——直接说,好使。 “集王权。”姬夭夭螓首轻点,肯定回应,成竹在胸。 嬴成蟜这一刻觉得阿母真是太帅了。 秦国议政殿,今日是韩女的主场,满殿只闻夭夭之音: “妾身以相邦府之官吏举例。 “一份奏章送至相邦府,相邦府走吏接手,送至相邦府丞案前。 “先由相邦府主薄记录在案,证明这卷奏章确实递送到了相邦府,相邦府丞再转至相邦属案前。 “相邦属记录在案,证明这卷奏章确实递送到了相邦案上,转交给相邦长史。 “相邦长史分门归类,整理完备,送至相邦案前。相邦直到此时方才看到这卷奏章,开始审阅。 “审阅完毕,盖私印,由相邦史记录下,证明这卷奏章相邦已作批复。 “被批复过的奏章转送到相邦文书面前,相邦文书根据相邦在奏章上的批复重新拟文,形成正式回复,盖私印,送至相邦司直案上。 “相邦司直勘察无误,确保相邦文书是按照相邦批复拟定行文,没有掺入自己想法,盖私印,转送相邦掾案前。 “相邦掾察看印鉴——相邦印,相邦文书印,相邦司直印。 “三印齐全,相邦掾具体分配事务,盖私印,下发。 “相邦掾史领上命,着相邦府走吏送到指定官府,这卷奏章便算是处理完了。 “妾身所说,是一卷送来相邦府奏章行过的最简路程。 “敢问吕相,是也不是。” “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吕不韦微微颔首。 光是批阅秦国所有奏章这一项,就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真要是负责所有具体事务,什么事都一肩挑,他早就累死在案牍上了。 没有亲政的秦王政,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说相邦府事务流程。 他眼波流转,却什么也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冲庶母微微颔首,示意寡人知道了,说下去。 王、相,皆做出回应。 姬夭夭咽下甜滋滋的桃汁,送还铜杯到举手献杯的儿子手里,再度开口道: “这一卷奏章兜兜转转,经历过诸多人之手,看似万无一失,做不得手脚。 “但,这些人中有多少人不是孟西白这一类老秦贵族呢?有半数吗?” 秦王政看到吕不韦摇摇头,表示没有,眼中色彩变幻更加明显。 相邦府是吕不韦的大本营,是吕不韦势力最集中之地。 若是相邦府中的老秦贵族都占据半数以上,那其他官府老秦贵族的数目…… “大王。”姬夭夭唤一声秦王政。 她一脸正色,语气加重: “妾身方才所说,除了相邦府走吏没有官身,余下可都是相邦府中做决定的大官。 “这些人在相邦府,就像是朝臣在朝堂。秦国政令具体实施者并非这些人,而是其下其下再其下。 “从咸阳,到地方。 “自县城,到村乡。 “县城之前,越往下,老秦贵族官吏占比越高,在县城这一级甚至近十成。 “县城之下,则是依附于老秦贵族的地方大族。“这些所谓的地方大族,大王肯定看不上眼。 “但是在当地,村民不认识大王,只认识这些大族人氏,这些真正掌控他们生死的乡绅。 “王权不下乡,乡绅定生死。 “大王说是秦国的王,不如说是咸阳的王。” 姬夭夭看了一眼吕不韦,嘴角噙起不明笑意,笑的秦王政心头火起: “甚至,是不是咸阳的王,也难说的很。 “一旦老秦贵族团结一心,集体不依从大王命令,大王又能如何呢?” 吕不韦就是不听从大王命令,架空大王,大王能做什么呢? “庶母忘了。”秦王政手抚腰间佩剑,脸色很不好看:“寡人身具秦王剑。” 寡人只要想,现在就可以杀了吕不韦,只是寡人不想那么做。 “是了,妾身忘了,大王有剑。”姬夭夭笑意不减:“谁敢不听,一剑斩之便是了。那……若是阳奉阴违呢?大王下令,表面遵从,实际拖沓呢?譬如……少府监降下的不是神灵,而是账簿呢?一堆用尽了少府监所有钱财的账簿,一卷卷蚊虫鼠蚁啃食得满是漏洞的竹简!” 秦王政握紧秦王剑的手缓缓松开。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失去对抗地心引力的握力,秦王剑自由下坠,“当啷”一声轻响,砸在椅子上。 神灵降秦,是吕不韦为了彰显权势,而选择的最明显、最强势手段。 吕不韦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秦王政,告诉秦国诸人——本相就是在强压王!都给本相看清楚形势! 直接侵压王权,不加掩饰的吕不韦能杀。 那表面尊重王权,背地里搞小动作的呢? 伪造假账,调用少府监财物。 上下连通,沆瀣(xie四声)一气。 明面上个个是忠臣,这种怎么办? 秦王政,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到办法能处理。 若是老秦贵族拧成一股绳,你包庇我我包庇你,这事就没法解决。 以老秦贵族在秦国官吏所占比例,连他秦王政派出去调查的官吏大多都是老秦贵族,屁都查不出来。 抓不到把柄,就不能杀人。 没有理由杀平民,无所屌谓。 没有理由杀贵族,国之将亡。 “大王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姬夭夭再次发问。 这一次,秦王政答话了: “庶母是想说民智未开,对否? “我国之人,识字者百不存一。 “平民百姓不识字,即便是寡人想要提拔他们,他们也做不了文事。 “杀人可以不识字,理政必须要识字。 “想要摆脱老秦贵族的桎梏,就必须从民间提拔。 “想要从民间提拔,就必须开民智。 “庶母兜兜转转一大圈,就是想替成蟜说出‘开民智’三字吧?” 秦王政双眼微眯: “先王临终前与寡人说过,谨慎小心成蟜的奇思妙想,民之一道尤甚。 “庶母与其说为了集王权,不如说是为了成蟜这小子。 “庶母所言初听甚有道理,实则是危言耸听啊。” 嬴成蟜小心剥开猕猴桃的皮,一边吸汁一边点头: “啊对对对。 “为了我为了我,和集王权没一钱关系。 “五十一万七千金从少府监流出,先入百姓之手,后入贵族口袋。 “在此过程,没有人违背我国律令。 “王兄啊。” 嬴成蟜一口一个猕猴桃,嘴巴里塞得满满,咕哝道: “你嗦他们何必脱裤子放屁,费那二遍事呢? “他们直接从少府监搬金不就好了吗?从百姓倒手作甚?为了告诉后世在秦国时期就有洗钱了吗? “嘶……王兄你说有没有可能,百姓真的欠他们五十一万七千金啊?” [可能个屁!]秦王政怒上眉心,额有青筋: “你少在那里故意扮蠢!” “那。”嬴成蟜举着两只沾有猕猴桃汁的小手,一边让宫女拿着打湿的锦帕擦干净,一边睁着大眼睛说道:“那都是王兄你的钱啊?你下一道王令,快让他们还回来啊。” 危言耸听? 你试试啊。 看看你这个秦王说话好不好使。 看看这些贵族会不会听你的命令,如数奉还五十一万七千金! 秦王政面色不善,不语。 不需要试,他知道结果。 他要不回来。 姬夭夭起身: “妾身为子报仇是真,集王权,也是真。 “大王想要快速前往齐国,王宫中最高明的驭手是齐人。 “大王知道这个齐人驭手思乡心切,送大王去齐有私欲。 “大王若是不能接受齐人驭手私欲,而选用其他驭手。虽也能至齐,时间却难免延后。 “况且……新驭手便没有私欲吗? “大王日后办任何事,都不能接受手下人有私欲吗? “妾身以为,大王关注的应该是个人办事能力,而不是个人私欲。” 盈盈一拜: “妾身僭越了。” [怪不得阿父那么防范阿母……]嬴成蟜看着阿母背影,理解了其父。 同样一件事,只是说法不同,便可能会走向两个结果。 道边停车堵道,你打电话实话实说让车主来挪车,车主不太情愿。 但你要是打电话说贴条了,车主分分钟下来。 嬴成蟜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学以致用是另外一回事。 秦王政长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双目自然睁着,开始发呆。 嬴成蟜给吕不韦打眼色——上啊,等什么呢!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吕不韦避开公子视线,轻咳一声: “本相欲起学府于各地,以王上名义。 “学府可如齐国稷下学府一般,成为半官府。 “授课之前,先拜王相,以师礼。 “王上以为如何?” 秦王政眼神一动,眸中闪过浓郁的意外之色。 他缓缓起身,有些不敢相信: “仲父的意思是,学府学子,皆为寡人门生?” “然也。”吕不韦肯定道:“天子门生!” 第273章章台学宫,秦王祭酒 第273章章台学宫,秦王祭酒继秦王政、吕相在议政殿议事,达成一致已经过去七日了。 学府今日终于办了起来,就在章台街最外,与其他街道交接的位置。 稷下学宫,因在齐国宫城西门稷门外而得名。 秦国学府有样学样,起名章台学宫。 李斯、张苍这两位就读于稷下学宫的荀子高徒站在章台学宫正门前。 他们是章台学宫第一批师者——章台先生。 两个章台先生一静一动,一瘦一胖。 身子圆滚滚脸蛋胖乎乎的张苍夸张地吸了口凉气: “师兄,这不逊于稷下啊?” 李斯微微颔首。 其面色虽然沉静,心中却也不乏震撼之感。 相比白墙朱瓦的稷下学宫,以黑色为主色调的章台学宫不仅在建造规模上毫不逊色,在师道肃穆威严上更是遥遥领先。 这座可与天下学子圣地稷下学宫媲美的章台学宫,建成仅用七日! 如此神迹,唯有将一切都写入《秦律》的秦国可以做到。 秦国,给李斯、张苍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给这个天下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师兄弟迈过六级台阶,联袂而入。 随后不久,一辆雕琢有玄鸟的公子成蟜私人订制版驷马高车来到章台学宫大门前。 呼轻拉缰绳,四马停蹄不前。 公子成蟜跳下马车,望着学宫大门上挂着的木匾——章台学宫。 这四个字遒劲有力,气魄宏大,乃是出自书法大家李斯李通古之手。 嬴成蟜清楚记得,李斯、赵高,乃是有史书认证的秦朝书法大家。 少年仰着脖子,仔细看“章台学宫”四个字。 说实话,嬴成蟜只觉得写的不错,看着挺好看的。 史书上说的什么平稳流转、稳健匀称的一类赞美之词,他一个也没看出来。 他前世参加画展,只看得懂偏写实一类的画作,最常说的夸赞之词就是画的真像啊! 像梵高的向日葵,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些艺术价值极高的画作,嬴成蟜欣赏不来,李一也欣赏不来。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没有热闹,身为外行人的嬴成蟜就看不出什么了。 嬴成蟜停,落后嬴成蟜半步的呼也跟着停。 主君使劲仰着脖子看匾,呼仰脖子的角度比主君小了三十度,也看匾。 “主君……”看了半晌的呼面有难色,小声问道:“这是哪国文字,写的什么啊?” 呼认识秦文。 这不是秦文。 看不太懂书法的嬴成蟜笑,双目亮晶晶。 “新秦文。”少年从右向左指着四个大字,依次念道:“章台学宫。” 让他驻足的不是李斯书法,而是文字本身。 新中国推广的简体字,提前了两千年现世。 现代繁体字改为简体字,一直到嬴成蟜穿越之前都有反对声音,每年都有人呼吁重新启用繁体字。 理由是繁体字字形更加优美,表意文字的优势更明显。简体字在形、义上,都完全逊色于繁体字。 譬如“龙”这个字。 简体无感。 繁体的“龍”光看字,就容易使人感觉这是一个张牙舞爪,头长犄角的动物。 在仍然保留有甲骨文的战国末年,各国文字在形、义,上,较繁字体更盛。 但于嬴成蟜而言,简体字纵有千般不好,只需要有一桩好就可以——易学。 新中国推行简体字是为了扫盲,嬴成蟜推行简体字是为了开民智。 嬴成蟜很清楚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秦国需要的是什么。 皓首穷经,莫过诸子。 能变天者,唯有嬴子。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嬴成蟜默念一句,拾阶而上。 章台学宫想要快速打响名气,真正对标稷下学宫,在稷下学宫任过祭酒的嬴子怎么能缺席呢? 跨过宫门,首先映入嬴成蟜眼帘的是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两旁光秃秃。 和师长讨论章台学宫规划,确定章台学宫最终建设的嬴成蟜却好像看到了石径两旁的花花草草。 他闭上眼睛轻吸了一口气,好似闻到了花香。 春夏之际,这里会种满花草,种满! 沿着石径继续前行,不足二十步,石径分为三路。 三路中间,则矗立着一座高大石碑。 碑上刻着二十四个大字: 【诸子论道,言论自由。】 【百学争鸣,兼容并蓄。】 【布衣王侯,一视同仁。】 这二十四个字是章台学宫宫训,同样是简体字,同样是书法大家李斯所书,却出自三人之口。 头八字是嬴子,中八字是秦王政,尾八字是吕子。 吕不韦如今已有吕子之号。 “一字千金,乞儿破局”对吕不韦的威望造成了负面影响,却对《吕氏春秋》造成了积极影响。 《吕氏春秋》若是真有缺漏,直接指出就是了,哪里会用得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删“之”减“之”这种手段,在学术上是行不通的,深为学术之士鄙夷。 当初嬴成蟜论战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若是来一句“白马非马,公孙龙子非人”,立时就会为诸子所恶。 论战不是骂战。 嬴成蟜嘴角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嬴子、吕子、还有李斯这个无子之子。 三子同教,这个阵容较稷下学宫肯定是差之甚远。 但除了稷下学宫,天下间可没有第二座能聚集三子教学的学宫了。 稷下学宫在教学方面是独占鳌头,其下断崖式下跌。 万事开头难。 能一下冲到天下第二,望一眼稷下学宫的项背已经很不错了,嬴成蟜很知足。 师长想将秦国章台学宫打造成超越齐国稷下学宫的学子圣地,形成学子之川向西流的盛景。 嬴成蟜没那么大宏愿。 他只想开民智,赶紧多一些认字识字的百姓就好了。 好胜心那么强干嘛? 稷下,章台,那不都是我国的吗? 东流西流,都一样。 主从二人选了一条最宽阔的径路向前走。 说是径,实则极为宽广,有两丈之宽。 一路行来,二人见过数座学堂。 章台学堂建筑都一个样,屋顶覆盖着青瓦,檐角微微上翘。 透过敞开的门户,嬴成蟜看到学堂内极为简单的陈设,只有木桌木椅。 他目光闪动,仿佛看到了前世的中小学。 “有一点像……”他咕哝着,继续向前走。 “像吗?”呼脑袋四转,瞅来瞅去:“不像啊主君,这完全看不出博士署的样子了。” 要在短短七日内,凭空建造一座能够媲美稷下学宫,容纳三千学子的大学府,就算把秦剑架在施工人员的脖子上也不可能。 火神山,雷神山的神迹,只属于新中国。 这座规模宏大的章台学宫,实际上是将章台街最末的六座官府连通,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打造。 李斯、张苍皆是知情者,依旧震撼。在当下,这就已经是神迹了。 “就你眼尖!”少年撇着嘴,唏嘘心情一扫而空。 “我善于呼喊,不善于观望。”呼听出了主君语有不满,不以为意,嘿嘿笑着。 师长公孙龙让他敬且畏,主君嬴成蟜让他敬且亲。 主从闲聊的光景,章台学宫大门前又来了一辆车——五马王车。 也不见车上驭手做甚动作,五马由远及近,由急到缓,到达学宫门前时正好停止,二十个蹄子同时站住。 “王上。”驭手赵高轻声呼唤。 秦王政掀帘而出,看了一眼停在学宫外的弟弟订制版驷马高车。 “这小子跑的倒快,不乘孤车,非要先行。”秦王政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搭上赵高的手,缓缓下车。 赵高轻笑着,小声道: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内,王上和长安君兄弟情深。 “在外,王上是君,长安君是臣。 “长安君不与王上同行,是在向那些贼人表态尊崇王上啊。” 自从猜到王上对长安君有近乎无限的容忍度之后,赵高口中的“长安君威胁论”就变成了“长安君好好好”。 秦王政如往常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最爱寡人者,吾弟吾母也。” 赵高会心一笑。 他能感受到,王上对他越发宠信了。 “好字!”将要进入正门,走过木匾的秦王政又折返回来。 对着以新秦文写就的“章台学宫”,称赞不已: “横平竖直,外拙内巧,疏密适宜。 “线条圆润劲挺,粗细均匀。 “能将笔划甚少的新秦文写出圆浑厚重之感,当真难得! “去查查此何人所书,带来见寡人。” 赵高连应声带附和,望着王上如获至宝的眼神,下定决心。 [高要练字!] 君臣二人步入章台学宫。 当日下午。 以嬴成蟜为首,李斯、张苍、顿弱、姚贾……等合计二十一人,成为有官身的章台先生,俸禄六百石。 章台学宫之首亦称祭酒,由秦王政亲自任之。 章台先生不需经过官府,可直接面君。 章台祭酒每十日莅临章台,评审先生授课,考教学子课程。 当夜。 至东的齐国铁花在至西的秦国绚烂。 嬴成蟜双目倒映璨星点点。 少年所担心的秦国贵族群起反对,罢工抗议没有出现。 这间由王、相,合谋打造的章台学宫,并没有引起秦国贵族的足够警惕,甚至于警惕都欠奉。 他和师长、兄长、母亲、李斯、姚贾等人讨论原因。 众人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贵族压根没想过章台学宫会对自身地位造成冲击。 齐国稷下学宫造多少年了,对齐国贵族有影响吗? 影响微乎其微。 这个时代官位不是选拔,不是内定,而是明目张胆直接定。 识字者就能做官吗? 谁允许了? 要不你就生在贵族之家,要不你就去给贵族当门客,要不你就让名声大噪传入列国王侯之耳。 这三种做官方式,平民百姓能选择的只有给贵族当门客。 而当门客能出头者少之又少。 著名的战国四公子平原君赵胜门客三千,出头的只有一个毛遂。 连投在平原君赵胜麾下都如此,更不用说投在赵胜权势之下的其他贵族了。 辩者姚贾大胆猜测,贵族们或许对章台学宫建成乐见其成,认为这是给他们提升门客水平,提供优质奴仆。 此言一出,场间为之一静。 各人细思之下,又觉得不无道理。 秦王政赞许地看了姚贾一眼,半是自嘲半是嘲讽地道: “异位处之。 “无论如何看,这学宫建立最不利的都是寡人。 “这可是违背了历代先君皆奉为圭臬的商君之法啊。 “这些一直想要废除商君之法的‘忠耿之臣’们,或许喜闻乐见,以为这是废商君之法的先兆吧。” 堂上无言,会议就此散去。 真相到底如何,嬴成蟜不知。 他只知道,章台学宫成功立起来了。 立的时候不搞事。 再想推倒,可就难了。 兄长、师长,还有他这个竖子同心协力。少年伸个懒腰,只觉世间之事,无有不可为者。 两日后,不可为之事来了。 相邦府。 主堂。 堂门关闭,堂内只有二人。 嬴成蟜站在师长案前,大声质问道: “师长为何还不还政于王兄?” 权相这次没有避开少年眼神,直视,坦然道: “本相信不过王上。 “没有权力时,王上用得上天子门生。 “有权力了,王上用贵族用得得心应手,还会用得上天子门生吗? “对于用不上的人,王上的处理一向很简单。 “弃如敝履。 “本相以为,王上掌权第一件事,便是拆除学宫,复为官府。” “王兄不会这么做。”少年身体前倾,认真道:“他答应我们了。他答应的事,不会做不到。” “公子听说过阿房吗?那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吕不韦面色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一个临死前,都在做着王后梦的可怜女人。” 嬴成蟜哑然。 他对兄长的信任,来源于兄弟感情,来源于史书记载。 师长对兄长的不信,来源于实例。 少年回了宫,面见兄长,道出师长回复。 秦王政并无异色,淡笑摇头: “寡人以阿房破困局,又因阿房入困局。 “这世事,当真奇妙的很。” 拍拍弟弟肩膀,秦王政宽慰道: “不必介怀。 “若仲父当真交出权力,寡人反倒要诚惶诚恐了。 “世间掌权而不恋者,唯有二人。 “周公和你。 “你的势力多在仲父手上,若你不想为王,便不要管寡人与仲父之争了。 “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是我们兄弟俩早就说好的事。 “去吧,我唯一的弟弟。” 第274章一块贞节匾,小秦王雄起,秦王政雄起 第274章一块贞节匾,小秦王雄起,秦王政雄起 嬴成蟜自由了。兄长不用他参与,师长不用他参与。 一个让他去做自己,另一个让他不要忘记初心便好。 堂堂公子成蟜,七岁封君,年少称子,纵横列国搅弄风云的长安君大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如此嫌弃。 [做自己想做的事……]嬴成蟜默念,一时间竟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做的。 他在李一宫大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连常年勤练不辍的剑术都推掉了,气的盖聂差点仗剑闯宫。 躺平嘛,他最擅长了。 前世被社会打了几个大嘴巴子,懂了些人情世故,拥有了所谓城府。 奋斗了五六年,身处于一个自己不想死就不会死的岗位,他就躺平了,删除了那些自己几经磨难才拥有的所有技能。 他大睁着眼睛,在大床上翻过来,滚过去。 在进行这种极为幼稚的行为中,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说实话。 身处这个时代,嬴成蟜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不轻松”这三个字。 和那些在田地间辛勤劳作,为了一口吃食从日出折腾到日落的黔首百姓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有什么不轻松的呢? 和那些因为说错话做错事而被处死的奴隶、那些没说错话没做错事只是存在便是错而被处死的奴隶,一言就能决定这些奴隶生死的他有什么不轻松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这么些年确实觉得有些不轻松。 “欲承王冠,必承其重!”他超大声喊着。 惊的众宫女第一时间紧闭门窗,透过窗棂观察外面郎官们的反应。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公子这是要当王的意思吧?” “那不是谋反?” “嘘,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李一宫外。 轮值的郎官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不露声色地将险些脱手掉落的斧钺持正。 依秦制,秦王宫中所有郎官都归郎中令管辖。 秦孝文王改了这条秦制,成蟜宫郎官不与其他宫群郎官相轮换,不听郎中令之令,听公子成蟜之令。 秦庄襄王改回了这条秦制,成蟜宫郎官不得例外。 秦王政即位,除了废除了秦庄襄王改名的东宫、储宫之名,还把这条秦制又改到了秦孝文王的版本。 眼下成蟜宫中的郎官,绝大多数都是五年前就在成蟜宫中当郎官的老人,参与过先王和公子的父子攻防大战。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没听到! 门窗不能阻的声音又至: “不戴王冠,便不重乎?!” 有些人有的选,有些人没得选。 王侯将相,确有种也。 秦王政。 生来贱命,天生贵种。 从一介就差被侮辱死的质子,到成为天下最强大的王,没有几多人知道他经过了多少努力。 他是太子的时候,朝臣的视线大多还是关注在先王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成蟜身上。 他这个长在赵国学于深宫的太子政,和长于深宫行于列国的弟弟相比,似乎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连他的父亲都亲口告诉他: “若非成蟜不欲为王,焉有你之王位?”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也不争气。 纵观秦史,被臣子压制到他这般惨的秦君,一个都没有。 神灵降秦以后,他似乎自暴自弃了。 虽然还是每日翻阅吕相批阅好的案牍,但他却不再发表意见。 他热衷的事,从政务,转到了美人。 选秀! 一个又一个美人进入中宫之后,在床榻上和秦王政进行激烈交流,靡靡之音每到夜晚就大作,叫得记录秦王起居的起居舍人心尖都在颤。 这也太频繁了吧? 这已经赶超了孝文王啊! 起居舍人冒死进谏,苦苦哀求秦王政注意圣体。 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天天干啊。 秦王政不听谏言,比大父秦孝文王还要爱好此道。 白日翻阅案牍,晚间大干特干。 蒙上眼睛拉磨的驴都没有这么能干。 历经四代秦王的太医令李越,比起居舍人还要冒汗。 孝文王早年间是知道自己没有王位可能,不想与大兄刀兵相见才纵情声色。 为王时,身子早就因为早年浪荡亏空的不成样子,积重难返。 别说李越,就是扁鹊和扁鹊二哥加上扁鹊大哥都再生,面对晚年秦孝文王也是徒呼奈何。 秦王政……大王你都已经是王了,你着什么急作死啊!你熬死相邦啊你! 你要死,你等我不当太医令再死啊! 李越八辈子都没这么忙碌过,两天就跑一趟秦王宫。 既给秦王把脉,又给前些时日被秦王临幸过的美人把脉。 伺候了四任秦王的李越,就没见过这么无所屌谓的秦王! 中宫分前后。 前面乃是信宫、章台宫这些办公的宫群。 后面则是成蟜宫、甘泉宫这些居住的宫群,俗称后宫。 后宫规格扩大过一次,为了安置秦孝文王的美人。 秦庄襄王时期,后宫掌灯之处不多。 因为这位王有名分的就两个女人,一个还跑韩国不回来了。 秦王政时期……雪花飘飞之际,后宫要扩建! 秦王政的女人不够住了! 李越一边在心底里大声吐槽活久见,间杂几句大逆不道的言语,一边给秦王政调养身体。 五脏之中,太医令大人原本最善的是心,现在最善的是肾。 唯一让李越有点宽慰的是,秦王政身体异于常人,精力较身患瘿气的先王比犹有过之,且年轻,经造。 应该、大概、可能、也许……肯定肯定不会走在他的前头! 正在太医署调配补肾药物的李越抹了一把汗。 身为一个太医令,要是于在职期间死了四任秦王,这……这太医令当不了了! “无且!”李越呼唤。 “在!”夏无且脆声答应。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需要那么多觉,以后每天多和我学两个时辰。”李越大公无私地道。 “……是。”夏无且小声应。 看看自己瘦弱的小细胳膊。 悄悄踮脚尖,够不到师长腋窝。 少年忧愁地吐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啊,睡眠不足长不高啊。 秦王政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秦国,迎来了秦王政执政期间第一场雪。夜。 大雪纷飞,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要埋葬人间所有罪恶。 被银装素裹的秦王寝宫内,十二条地龙逆转天时。 宫内夏日,春色无边。 大战了不知多少回合的秦王政仰躺在床上,汗水淌过无伤无疤的腱子肉,滴落在翻弄得杂乱不堪的床褥上。 一个浑身像抽取骨头的美人躺在秦王政身边,小口连连喘着灼热气息,脸上是未去的红晕,正身处余韵之中。 一刻,两刻……终于歇过来的美人瞄着秦王政下颌: “王上还是人噻?” 秦王政闭目不言。 身处绫罗红帐中,旖旎销魂地,他脑子里记挂的却不是身边千娇百媚的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赵国大将,李牧。 白日他看到一封奏章。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在赵国边境一手遮天,乾纲独断,以保守软弱著称的李牧,竟然主动出击了。 这可是冬日! 冬日出兵,粮草补给、行军打仗皆受阻碍。 而奏章上却说,李牧疑似领兵深入大漠。 秦王政不仅通晓文事,亦知武略,这是大忌中的大忌啊。 大漠是胡人地盘。 中原制胡的策略是边打边建城,蚕食胡人之土,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打进去的。 相邦大人批复的大略为我国边军做好作战准备,同时将这个消息传给燕国、魏国。 从这个批复上,秦王政就知晓了仲父对此事的看法——这是一个机会。 显然,仲父认为李牧犯蠢了。 冬日行军,深入大漠。 秦王政相信,这份从赵国来的情报让任何一位秦将看到,都会笑着骂李牧这厮不但是个鸟人,还是个蠢货啊! 但秦王政,却有些不同看法。 这或许是因为他那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弟弟一直对李牧大为推崇。 也或许是,他不相信,一个执掌边军以后不但不用赵国内地输血,还能够反补赵国内地的大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事若反常,必有妖啊。]秦王政眉头不自觉皱起,抖落了额上两三滴汗珠。 一双有些冰凉的小手覆在秦王政的额头上,轻轻抚平: “王上有了清,还在为什么烦心呢?” 秦王政眼不睁,挥臂揽过娇小美人,抱在怀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王上不知道女人都是善妒的噻?”美人一笑,双眸中不是柔情蜜意,而是不服气:“王上不语,可莫怪清说话不算。” 秦王政终于睁开双眼,移到面有淡淡兴奋之色的美人身上: “你若不愿,离去便是。” “王上没了清,哪里来的钱财脱离仲父呢?” “后宫不得干政。” “清身在巴蜀,可不在王上的后宫。” “寡人会赐你一面贞节匾,盛赞你的贞节。没有人敢觊觎你,除非你自己寻人苟合。若是你做了对不起寡人的事,寡人承诺作废,秦军将再临巴蜀。” “这也不让问,那也不让问,还要妾身一个寡妇为你守身,真是霸道噻。王上知不知道,先王也曾对清动过心呢~” 秦王政再次闭上眼睛。 巴蜀美人巴清无趣地撇了撇嘴,悠悠地叹了口气: “秦王赐自己女人贞节匾……真是可笑噻。” 巴清,巴蜀商会之首。 她身有隐疾,不能生育。 她也舍不下巴蜀的一切,舍不得身在高位的荣光。 “请王上一定要给相邦大人足够的压力啊。”巴清像是一条蛇一样缠上来。 成熟美人望着青少年秦王,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嘴唇: “相邦大人知道清上了王上的床,定会除清于后快。王上若是不能牵制住相邦大人,清就要死了噻。” 重新投入大战之前,秦王政脑海中闪过最近这些时日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奏章。 白家家主白甲,带着被打的白马在长安县负荆请罪。 可怜的白马脑袋上裹着重重白布,还要在冰天雪地之下裸着上身背着荆棘跪在长安县。 长安君出面,原谅了白马。 堂堂白家下一代家主,将成为老秦贵族三大领袖之一的白马抱着比他小五六岁的公子成蟜大哭,说从此以后以公子成蟜马首是瞻。 其父白甲,白家当代家主就那么一脸赞许地看着,脸有荣光。 老秦贵族觉得他们的荣光都被白家丢没了。 跪秦王也就罢了,那是秦国的王。 跪长安君,怎么想的? 其后,更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层出不穷。 白马并不是口上说说就完事了。 在负荆请罪之后,白马白大公子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以长安君门下自居,俨然一副公子成蟜第一狗腿子的架势。 只是这个狗腿子身份态尊贵了一些,也不会给主人找麻烦,还会积极为公子成蟜处理事宜。 譬如被安置在长安县的麃家。 自从章台学宫建立,全面教学新秦文开始,麃家就不干了。 本来新秦文是麃家独学,现在变成了入学宫者都能学。 那以后的荣华富贵,还能做数吗? 其实麃家之主麃虎本来也没以为学新秦文能荣华富贵。 按照麃虎原话: “这也能叫字?” 章台学宫是麃家叫嚷的借口,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公子成蟜还没有对此有所表示,白马背后的白家出手了。 老秦贵族三大领袖之一一出手,那立刻就知道有没有。 被吕不韦踢出秦国官员序列的麃家离开了咸阳,去往秦国各大县城做官。 这个当县令,那个当县长。 虽然没有麃公在时风光。 但是就实际生活而言,麃家要比在咸阳时好的多。 天高秦王远。 官虽然做的没有咸阳大,但权柄重啊,受限制小啊。 有白家在身后撑腰的麃家美滋滋,浑然没有沦为白家附庸的危机感。 话说回来,又有几个外来人家族在衰败后不希望沦为白家附庸呢? 一代权相吕不韦对于咸阳尽在掌握,咸阳之外……就那样吧。 [到底是仲父管不了,还是仲父不想管。]秦王政摇摇头,不去想那么多,压倒了巴清。 美色,他是真的爱。 第275章白家强恩,兄弟互怼,李牧出塞 第275章白家强恩,兄弟互怼,李牧出塞 秦王中宫,成蟜宫,李一宫。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公子成蟜走出寝室,张开双臂,任由宫女摆布。 宫女之长,官至长御的嬴屏双手持握着一张棕色物件行来,站在公子面前: “公子,这是白马公子递上来的第八张请帖了,公子还是看一下吧。” 嬴成蟜仰着头,眼睛还没睁开: “你为甚替他做说客?收钱了?” 嬴屏微微屈身,有些惶恐地诚实说道: “屏哪敢收取他人金钱……白马公子以十钱一亩的价格,将二十亩地租给了家父。” 咸阳粮价当下约为三十钱一石,咸阳地界一亩地能出产的粮食则在两石左右。 寻常农人租贵族地耕种,大约要在三十钱一亩。 白家以三分之一的价格,将二十亩地租予嬴屏之父耕种,这份恩情放在嬴屏家中绝不算轻。 嬴成蟜双眼睁开一条缝,眼皮轻动,没有及时应声。 嬴屏见状,低下头: “屏明白了。 “屏这就去让家父退掉白家那二十亩田地。” “租赁土地,签字画押,哪是你想退就能退的?”嬴成蟜轻笑一声,摆摆手。 围在其身边的三个宫女轻轻一礼,后退数步。 嬴成蟜一个一个扣上两襟扣子,扭头看了看四周面色多有些古怪的宫女,笑着说道: “怎么?你们家中也租到了十钱一亩的土地?” 最近被赐名的嬴鹦鹉仗着姓名,较其他宫女多了一些胆子,低着头小声道: “鹦鹉家中没有租到土地,但我兄的徭役被免去了……” 秦国男人有服徭役的义务。 “不错嘛。”嬴成蟜笑眯眯地点点头:“家中多一个青壮力,你这纤细肩膀也能少抗一点。” 众宫女见嬴鹦鹉之言未惹公子生气,纷纷鼓起勇气,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每个人的家中都得到了白家恩惠,只是恩惠不同样罢了。 同样的是,白家对她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这些好处,就好像白家的氏一样,白给的。 嬴成蟜笑着和宫女们说了一会,嘴里“啧啧”得从嬴屏手中接过这张棕色物件: “看来这封拜帖,本公子不看是不行了啊。” 众女红着脸。 虽然公子没有处罚她们甚至连斥责都没有,虽然收授好处的是她们不懂事的家人而不是她们自身,虽然……再多的虽然也不能改变,她们收授白家恩惠的事实。 “霍,新牛皮?”嬴成蟜摆楞着手中物件,丹凤眼斜飞,似是笑弯了眼:“年节过去有一阵了吧?本公子都不敢杀牛,白家倒是胆色过人啊。” 新牛皮呈现淡淡棕色,带着些许腥膻之气。 嬴成蟜小手用力一撕,棕色牛皮扭曲变形,却是一点豁口都没有。 “密封做的不错。”嬴成蟜自语着。 行到桌案前,用一把小匕首轻轻划开蜡封,一只手抓着棕色牛皮用力向下倒。 一抹淡蓝自棕色牛皮中掉落。 这张金贵异常的牛皮纸,竟然还不是拜帖,而只是一个拜帖封套! 少年将牛皮纸放于桌案一边,轻轻拈起那抹淡蓝。 入手柔软,乃是上好锦缎。 前些时日兄长给少年送来了三匹蜀锦,说是蜀地质地最佳的锦缎,专供给各国王室。 少年揉了揉手中之物,嘴角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 这质地,和兄长给他的一模一样。 “进献各国王室之物,白家能弄到,还做成了拜帖。”少年喃喃自语:“这算是革命成功的先兆吗?今日贵族能用王室之物,来日布衣能用贵族之物?” 低眼望去,这两块巴掌大小的淡蓝蜀锦上,以金丝银线在右上角绣出了一个白字。 嬴成蟜伸手摸“白”两面,竟是摸不到针脚。这等工艺,非善于刺绣的大匠不能为。 少年不关心奢侈品价格,不知道这份套着牛皮套的拜帖具体能卖几多钱。 想来,低不了。 舒展淡蓝蜀锦,平铺于桌案上。 一行行字体工整,运笔流畅的字迹就落入了少年眼中: 【白马谨启】 【长安君足下】 【白马深感君侯德高望重,威仪非凡。】 【鄙陋之人虽才疏学浅,但久仰君侯的高尚品德。】 【希望能亲自聆听君侯的教诲,以洗去我的愚昧。】 【如今有幸得闲,特备薄酒,斗胆邀请君侯光临寒舍,共叙雅兴。】 【白马听闻君侯礼贤下士,仁德之风远播。】 【马虽愚钝,也愿以诚相待,略尽地主之谊。】 【若君侯不嫌弃,望拨冗前来,使寒舍蓬荜生辉,白马将倍感荣幸。】 【按礼,白马本该定下吉日,邀君侯前来。】 【然,他人因天时而定,君侯则不然。】 【君侯乃圣人君子,天时因君侯而定。】 【君侯何时来,皆为良辰吉日。】 【白马在寒舍设宴,随时恭候君侯的大驾。】 【白马再拜】 【敬上】 少年读了两遍,微微眯眼: “择日不如撞日,嬴屏。” 面有愧色的嬴屏微微低头: “在。” “你替我回信这位白家大公子,就说本君今晚戌时即至。” “唯。” 嬴成蟜穿戴整齐,为呼拉着车去膳宫吃饭。 在车上的时候,进食的时候,少年眉头都没有打开过。 他一直在想。 若是他提前和身边这些宫女说不要收取白家恩惠,这些宫女能做到吗? 做不到。 白家要施恩,这些宫女拒绝不了。 老秦贵族的影响力,如春风化雨一般,无处不在。 少年头一次对上老秦贵族,心中竟有了沉甸甸的压力。 这还只是一个白家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少年喝掉最后一口羊汤:“白家比兄长更类君。” 这句话先响在膳宫,后响在观政勤学殿。 秦王政哂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阴郁的弟弟: “终于也有我们的神童大人想不到的事了?你小子难道才知道这些老秦贵族的影响力吗? “若非如此,寡人又怎能答应仲父和你办学的条件呢? “这些蠹虫被商君清了一次,才多久便死灰复燃了,是该清第二次了。” 翻找身下竹简,找出一卷扔给弟弟,秦王政活动着脖子: “你若不是公子成蟜,而是王室中其他公子。白家送过来的就不是请帖,而是秦剑了。 “宗室公子不如贵族嫡子,这句话没听过吗? “看看这份赵国传来的情报,寡人觉得你会感兴趣。” 嬴成蟜阴沉着一张脸,探手抓住竹简,猛的一下子拽开,险些把竹简拽散了架。 这卷竹简中记述的正是赵国大将李牧冬日点兵,深入大漠的事情。秦王政观察着弟弟脸色,越来越慎重…… 待弟弟放下竹简,秦王政踱步近前: “你觉得,李牧是胜是败?” 历史书中记载,和现实中与这位赵国大将接触的经历,让嬴成蟜斩钉截铁地说出了答案: “必胜。” “何以见得?”秦王政神情肃然:“冬日行军,孤军深入,都是大忌。寡人持此情报私下问过武安君,武安君言此人志大才疏,将是第二个赵括,将亡赵国。你既然说其必胜,那你倒是说说他如何胜。” “我不知道。”嬴成蟜又展竹简,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我只知道,他必胜。” “难道李牧的军事才能,要强过武安君吗?” “以骑兵而论,是的。” “你认为这不是赵国亡时,而是赵国再一次崛起之机。” “是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弟弟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回答,让秦王政心中更加烦闷。 本来被白起解开的心结,又一次被弟弟系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 相比于一生无败,打得楚国迁都,赵国险亡,魏国不敢窥秦的武安君。 秦王政更相信从来没有领过军打过仗的弟弟判断。 “伐赵。”秦王政一字一顿地道,扭头直视弟弟,扶着弟弟双肩:“趁着赵国边军不在,赵内地空虚,伐赵如何?你去与仲父说,仲父会听你的。” 国家大事当先,秦王政愿意暂时放下内斗。 “师长不会。”嬴成蟜的神情很坚定,和回答李牧胜败的时候一样坚定。 若是师长什么都听他的,现在就已经还政予其兄。 师长做事,向来都需要理由。 少年拍拍兄长手臂,冷静分析: “冬日行军乃大忌,李牧有办法解决,不代表我们也有。 “更何况如今我国最紧要的是治水,不是打仗。 “李牧此战能让赵国崛起,也不过是军心士气罢了,充其量是抢来一些粮草马匹的无根之水。 “可我国的郑国渠若是成了,连年河涝灾害的关中将沃野千里,粮产逐年增加。 “赵国在变强不假,我国也在变强,且提升幅度远比赵国大。 “强己,比弱敌重要。” “寡人欲强己,亦欲弱敌。”秦王政拉着弟弟到殿中央的大案之前。 大案上乃是一张舆图,一张秦、赵两国的舆图。 秦王政手指点在关中区域: “冬日治水,事倍功半。” 再点赵国与秦国接壤之地: “冬日行军确实艰难,但我军要胜过赵军太多,难道我国虎狼锐士敌不国赵国女子军吗? “且赵国廉颇出走,李牧入塞,国内无大将。 “寡人听说赵国新任的赵王立了一个娼女作王后,私下被赵臣称作倡后。 “臣子敢非议王后,证明赵王威信极其薄弱。 “寡人还听说赵王最信任的大臣叫做郭开,拜郭开为相邦,封郭开为武信君。 “这郭开胸无谋略,靠色娱人。 “此种人能立身赵国庙堂,足以见得当下赵国非有识之人当道也。 “凡此种种,值赵国边军精锐尽出之际,为何不能打?” 嬴成蟜视线瞄向舆图之外: “兄,天下不只有一个赵国,难道你忘了邯郸之败了吗?” “武安君、乐公、蒙公、王陵、王龁……我秦国将如繁星,倾尽而出,可在列国反应之前下赵国也!”秦王政语如连珠,显然早就思考过不止一次。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总之!”嬴成蟜不耐烦地摆摆手:“要打你就打,你问我我肯定是不打,你太激进了。” “弟!”秦王政面红耳赤:“是你太保守了!” “我保守?”嬴成蟜指着自己鼻子,大声怪叫。 少年从来没想到,今生的自己能套上“保守”这个词。 “不错!”秦王政一拍桌案,气势凌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只说李牧必胜,你有没有考虑过李牧败亡?李牧若是败亡,赵国边军尽没。到时列国都将争分赵国,哪个为赵国出头?此仗当打!” “不可能!”嬴成蟜手指重重点大案,发出“哆哆”声:“李牧就不可能败!” “你告诉寡人李牧怎么胜?” “我不知道!” 论出火气的秦王政眉毛乱跳。 你不知道你凭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啊?凭什么啊? 大漠。 白日尚好,晚上是能冻死人的温度。 在这无遮无拦的原野上,土地被冻的和石头一样硬,撒个尿时间长点都怕把屌冻掉。 冷硬的风冻人,却不冻心。 一个个面部被冻得通红的赵国骑兵眼中火热,那火是从心里烧上来的! 五年多了。 勇敢的赵人让不开化的野蛮胡人堵在边关前骂了五年了! 将军不允许他们出战,不允许他们抗击,甚至不允许他们还嘴! 他们每天训练。 训练射箭,训练驭马,训练砍杀,训练步战。 他们和马同吃同住。 马不是牲畜,而是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兄弟。 他们的两条好腿都练成了罗圈腿,站在地上没有一个能闭紧膝盖,很是可笑。 可上了马,笑的就是他们了。 他们每七天能吃一次肉,身体壮的和牛犊子似的。 将军待他们真的很好,比他们的父母待他们都好。 在边郡的生活除了憋屈,似乎一切都好。 但,赵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憋屈! 士可杀,不可辱! 赵国边军宁可吃着草根战死在关外,也不想在关内听着辱骂吃着肉。 将军让他们等,这一等,就是五年多。 有好多兄弟熬不住,偷偷出关,死在了外面。 这样死去的兄弟家中没有抚恤金,都是他们拿出自己的俸禄去养活兄弟家人。 他们养的兄弟家人越来越多。 多到他们承受不住,多到他们想和兄弟一起去死。 现在,他们来了。 来去死,陪兄弟。 他们等到了将军的承诺,即便这个承诺是在最不该行军的冬天,他们也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嗷嗷叫着往上冲。 到了大漠,临近那些天杀的胡人,他们不叫了。 他们听将军的话,在马战友的蹄子上裹着半片布,口中咬着另半片布。 他们俯下身,轻轻摸摸马。 马就知道了他们的心意,鼻息就不再那么响了。 将军与他们同在,战友与他们同在,死去的兄弟与他们同在。 来吧,天杀的匈奴! 第276章赵国飞兵,该死李牧 第276章赵国飞兵,该死李牧自武王伐商立周,分封八百诸侯开始,中原地盘逐年扩大,不断侵蚀周遭胡人地盘。 于胡人而言,中原就像是一个不断扩散的病毒。 被中原病毒污染的土地,永远不属于胡人。 胡人面对中原一直处于劣势。 在中原大战中没什么存在感的燕国,打得胡人中最强大的东胡跪下叫爹。 与胡人接壤的中原三国秦、赵、燕,胡人谁也打不过,后世骁勇善战的胡人在战国好像是个弱鸡。 这种现象的出现有诸多原因。 其中一条极为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原会建城。 中原每占领一片土地,就在这片土地上建城。 不与弓马娴熟的胡人野战,逼着胡人打攻城战。 胡人乃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胡人之间攻伐都是野战。 他们不会建城,也不会攻城。 这便形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胡人土地一直被中原侵占,但胡人一直瞧不起中原。 因为胡人野战一直压着中原打,胡人崇尚的是强者。 而中原呢,更瞧不起胡人。 文化方面就不提了,谁打不过谁啊?你打得过我你丢土地?你土地都丢了你装什么犊子? 中原崇尚的是开疆扩土,打仗打赢了是为了占地而不是单纯打赢。 这里面要把歼灭战祖师爷白起去掉,这位大佬虽然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占地,但他通往最终目的的手段很另类——歼灭敌人有生力量。 由于中原点亮了“建城”技能,且这个技能在对战胡人时绝对好用,导致中原面对胡人战法千年不易。 推进,建城。 依托城池,步步推进。 推进,建城。 依托城池,步步推进。 …… 只此一招,无限循环。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胡人不服,城外叫骂。 秦/赵/燕狗有能耐下来干一架啊!躲王八壳子里算什么勇士! 秦国、燕国,不怎么理会。 胡狗的无能狂怒罢了。 赵国受不了。 狗鸟的骂谁呢?乃公不打你,你这鸟人真以为乃公打不过是吧?你等着!乃公这就下去剁你狗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野战结果,多是赵败胡赢。 赵国边境这个现象,一直持续到李牧掌军。 这个男人闭关不出,大力发展农业、畜牧、商业,让勇敢的赵边军蒙羞,背上软弱之名。 这个男人率领着万余赵轻骑深入大漠,在这片中原禁地打上了赵国的印记,颠覆了中原面对胡人千年不变的战法。 大漠月夜下,李牧双眸比天气更加冰寒彻骨,与周遭万余赵骑的炙热眼神截然相反。 打仗之前。 李牧壮志凌云,气魄万千: “功名只在马上取,叫天下知我李牧之名!” 打仗之后。 李牧像是一台冰冷机器: “一营三营四营不动。 “二营西南,五营东南,六营西,十营东,七营南,八营西北,九营东北。 “鼓声一响,马不停蹄,人不勒缰。 “只杀不追,只冲不堵。 “一刻以内,坠马半功。 “半个时辰,恋战无功。 “……” 命令传入十个李牧精挑细选出来的裨(pi二声)将耳中。 近半个时辰后,赵兵解开了马脚上的布,吐掉了嘴里的布。 翻身,上马。 两条罗圈腿贴在马腹,完美契合,人马合一。 轻轻一夹。 感受到他们心意的战马鼻息粗重,喷出两条长长的白气。 然后。 轰隆~! 万马奔腾胜响雷,大地震颤长哀鸣。 因为赵国近些年来极为软弱,所以匈奴在赵国这一面的驻扎地,并不是在大漠深处。 而是退一步属于大漠中,近一步属于大漠边缘的区域。 这个驻扎位置有许多好处。 既方便南下劫掠中原——不是所有中原人都生活在城池里。 又可以在大漠深处的王庭召唤,与林胡、东胡开战时,快速抵达现场。 坏处也有许多,但最大的坏处就是邻近中原,易被突袭。 但中原人从来不曾进入大漠,他们匈奴面对的又是五年来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赵国边军,这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赵国马蹄落在这些匈奴人头顶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来的是赵军,只以为是其他胡人。 战马在寒风中尽情驰骋,赵卒在马背上收割生命。 “杀!杀啊!” “哈哈哈!匈奴狗们!谁勇啊?啊!” “你们的大父来了!哈哈哈!” “……” 万余赵骑从各个方向交错穿插,像是一把把尖刀,插件了匈奴这块大蛋糕。 他们严守军令,从不停留,不与匈奴鏖战,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最大。 骑兵跑起来是可怕的。 赵卒发现,他们不需要挥舞手中刀剑,仅靠战马冲击力就能撞死路线上的一切匈奴狗! 这些平日间骁勇善战的匈奴狗下了马,落了地,就像是他们平常训练时冲撞的草絮。 草絮一撞就散,匈奴狗一撞就死! 有赵卒想看匈奴狗在自己战马马蹄下的惨状,看不到。 战马太快了。 撞上一个又一个,踩下一狗又一狗。 他只能听到匈奴狗的哀嚎。 而那让他浑身舒坦的惨叫声,也要战马跑出去十步才能听到。 每个赵卒都无法看到自己战马下的情形,只能看到他人战马下的鲜血、肠肚、被连续践踏而看不出人形的一坨坨烂肉! 李牧压了他们五年!整整五年! 这一次次冲锋,蕴含五年邪火,匈奴人扛得住吗? 扛不住。 当听到耳边传来的是赵语时,勇敢的匈奴人在惊惧之余,满是愤恨。 什么时候赵狗敢打过来了? 他们想要反抗,被撞死,被踩死。 剩下的,就是不勇敢的匈奴人了。 他们顾不得女人,顾不得孩子,顾不得老人。 他们光着腚,露着膀子。 淋着同伴的热血,踩着同伴的心肝脾肺肾。 找到战马,翻身而上,急速出逃。 他们慌不择路,在一条条死路上死去。 起初只有少数幸运儿逃走,逃向了大漠深处,逃向了北方。 这些成功逃跑的幸运儿在狂奔中发出唯有同族才能听懂的喊叫,于是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冲向北方。这些逃走的匈奴人称袭来的赵军为飞兵——事先没一点征兆,突然降临,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兵。 黑暗中,李牧眸子闪亮,静静地看着这些匈奴狗向北逃窜,像是一尊雕像。 李牧身边立着三员裨将,分别掌管一营、三营、四营。 眼见仗快要打完了,将军却还没有发布命令,他们很急。 谁不是憋了五年呢? 最得李牧看重,距离李牧最近的一营裨将司马尚趋步上前,大手抹去流出来的鼻涕,瓮声瓮气地道: “将军围三缺一,专门留出北向,免得这些匈奴狗狗急跳墙,尚懂。 “可现在战事已定,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些匈奴狗都留在这里……” 李牧睫毛抖动,寒霜簌簌: “不够。” “将军说甚?”司马尚其实听清了李牧所言,但没听懂。 “本将压了你们五年,就这些匈奴,不够。”李牧声音淡淡,听不出感情波动。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但司马尚感情却被剧烈调动,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将军意思是……” “给他们北路,不是让他们活,是让他们带人来找死。”李牧鼻子流下清涕,他抬手揩(kai一声)去:“我们赵人不是胡人,干不出打一仗就带着女人、粮草跑的腌臜事。要打,我们就打到底。” “打到底”三个字传入三个裨将耳,传入临近李牧的亲兵耳。 一圈火焰,以李牧这块寒冰为中心点燃,熊熊燃烧。 打到底? 打到底! 战争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不到一个时辰,这支拥有万余人,集结了十余个匈奴部落组成的匈奴兵团驻扎营地便被拿下了。 打扫战利品的事不需要多言语,底下士兵自己就会做得很好。 还没死的匈奴男人,每一个都是赵卒的玩乐对象。 一个赵卒一脸狞笑得拿着匕首,大力插进一名匈奴男人的口中,大力搅动,边搅边嚎: “叫啊!再叫啊!狗鸟的匈奴狗!” 匈奴男人满嘴流血,痛的大嚎。 血呛得他连连咳嗽,在喷对面赵卒满脸满身的血点子的同时,或大或小的舌头碎块也滑入了他的肚子。 一刻后,这赵卒在匈奴男人尸体上哈哈大笑,笑出眼泪,结了冰碴。 “石头,乃公给你报了!将军给你报了!”新生的泪水包裹冰碴,赵卒摸一把脸,血泪混在一起:“你这个鸟人……怎就不能多等半年啊……” 半年前,他的兄弟石头违令出关被匈奴人活捉。 匈奴人将石头拴在马尾巴上,活生生拖死在赵关之前。 死,对于营地里的匈奴男人来说,是个痛快。 营地中除了匈奴男人,还有老人、女人、孩子。 胡人多是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匈奴也不例外。 这支匈奴军队日常补给都是自给自足,不少人都带着家眷来此。 大漠深处的肥美草场早就被分好了,这片近一步就是大漠边缘的土地虽然不如大漠深处,但胜在竞争者少——除了主要面对赵国的匈奴,其他胡人聚集地不会距离中原这么近。 在这片草场生活,比大多数中等部落的匈奴人都好。 老人、孩子、女人,李牧在出战前就下过军令,不许杀害。 赵卒们很听他们将军的话,将全部仇恨都倾泻在匈奴青壮男人身上,将全部精力都释放在匈奴女人身上。 这是惯例了。 大战之后,要让士兵宣泄。 在匈奴男人的哀嚎声结束后,匈奴女人的尖叫随后响起。 李牧听到了,觉得很悦耳。 “都下去看着点。”战争暂停,李牧感情回归,笑骂道:“别都弄死了。” 别都弄死的意思就是,弄死几个十几个几十个无所谓。 要让这群如狼似虎,憋了五年的士卒在女人身上克制。 李牧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可能,他也不会下令。 他不想。 那对赵卒来说太残忍了。 三个裨将纷纷发出男人都懂得“嘿嘿”笑声,带着三营士卒们,投入了这场盛大的狂欢。 将军让他们下去看着点,重点不是“看着”,是“下去”! 夜色下,唯有李牧周遭亲兵卫队没有加入战斗。 不是这些亲兵不想玩。 而是将军命令,大于一切。 李牧允许大军放纵,不允许亲兵放纵。 战场上,无论何时,他的亲兵卫队都不能失去自我。 下了战场,李牧会大大犒赏他的亲兵,让这些亲兵能去秦楼楚馆中的美人身上宣泄精力,那些美人不比这些匈奴女人强多了吗? 大漠的天慢慢亮了,匈奴士兵早就凉了。 赵军起行。 他们的马背上,驮着从营地中搜刮来的粮食肉干和各种奶制品。 他们赶着从匈奴领地中俘获的牛羊马匹,牛羊中夹杂着匈奴女人、匈奴孩童、匈奴老人。 他们慢慢南行。 踏上回家的路。 这条路,赵军来时奔行三日。 三日后,赵军没有走出大漠。 因为有拖累,幸福的拖累。 而在他们身后十里外,匈奴十万大军杀到。 这十万大军虽然潜形匿迹,注意行踪。 但李牧每行一里路就会留下一伍斥候,二十里为极限。 赵军斥候密度如此大,匈奴大军又是追着赵军而来,哪里瞒得过? 一匹匹探马报讯,将用命换来的匈奴大体情况报给李牧。 李牧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他的表情渐失。 他的眸色渐冷。 赵国,邯郸。 李牧擅自出战的消息传回国内,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赵王偃罕见地训斥了郭开,说就是听信了郭开谗言才没有动李牧,导致今日酿成大祸。 郭开很委屈。 新王继位,手段还不正当,哪里能动边塞大将啊? 再者说,他也知道李牧敢出塞啊。 凡事都问过郭开的赵王偃首次越过郭开,直接对赵将颜聚下王令,让其去雁门替换李牧。 贵族出身的颜聚应命。 雁门。 颜聚到了。 没人鸟他。 面对颜聚出示的王令,李牧留下留守雁门的武将看都不看,生硬地答复: “我不识字,不认识王令,只知道将军亲口下的将令。 “你要敢阻碍我执行将令就是让我违背将令,就是杀我,那我就先杀你。” 颜聚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战车出关,看着黑压压的赵卒出关。 曾在边境待过的颜聚怒火中烧。 一望无际的大漠上,面对来去如风的胡人骑兵。 步兵有什么用? 车兵有什么用? 都是靶子! 该死李牧! 第277章胡人闻李牧之名而丧胆,公子成蟜比武出奇招,触怒白无瑕 第277章胡人闻李牧之名而丧胆,公子成蟜比武出奇招,触怒白无瑕 下雪了。十二月的天,大漠落大雪,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万三千赵骑身子发冷。 他们驱赶的牛、马、羊、人更是瑟瑟发抖,从皮肤表面一直凉到灵魂深处。 十万匈奴骑兵没有贸然进攻,跟了这一万三千赵骑近一天。 他们在侦察敌情,他们在等待时机。 他们绕大圈,试图包围住这些胆肥的软弱赵狗。 大漠是你们中原狗能来的地方吗? 没有那层乌龟壳,中原是个鸟啊? 天色渐晚。 夜色弥漫。 黑暗中,匈奴大军未燃火光,以免暴露自己。 他们知道他们被赵军斥候发现了。 但接触不到一日,斥候也就能观察一个大概人数,观察不出他们作战意图。 夜间没有火光照亮,他们从黑暗中一拥而上,赵狗定然以为四面八方都是匈奴勇士,胆子都要吓破。 十万人围一万人,匈奴勇士打赵狗。 放跑一个赵狗,这场仗都不算完美! 匈奴大军计划很好,赵国骑兵却未按照匈奴大军计划走。 待夜色浓郁到伸手难见五指时,赵国骑兵在一个瞬间就压灭所有火光,扔掉所有辎重,放跑所有牛、羊、马、人。 很快,虽然难以视物,但匈奴大军还是感受到了漫山遍野的牲畜、物资、以及人。 牛“哞”,羊“咩”,马“咴”,以及匈奴俘虏的喊叫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借着这混乱。 赵骑南奔,万马撒蹄。 本来就要进攻的匈奴大军,却按兵不动了…… 他们没有急于去收回被赵军丢下的人、牛、马、羊、粮草。 这次匈奴出动大半能战之士,足足有十万! 十万人,收一万人营地的粮草物资不是绰绰有余?着什么急? 再看看,别是中了有所防范的赵狗诱兵之计。 这一等,就等到天亮。 晨曦照下,撒在匈奴首领的头上,照的一脸横肉的头曼更显凶恶。 头曼,匈奴第一位单于。 其将散落的匈奴部落整合为一,让匈奴成为与林胡、月氏(zhi一声)、东胡一样强大的胡人政权。 在头曼的命令下,匈奴在马蹄声渐小后,先是接收赵军丢下的粮草辎重与人员牲畜,然后便保持着两里距离尾随赵军。 果不出头曼所料。 中原马术就是差! 中原马术第一的赵国,马术还是差! 匈奴士卒都不需要使出全力,就能远远吊在使出全力逃跑的赵军身后。 既然突袭失败了,也确定了这一路上都没有伏兵,那就让这群赵狗多消耗一些马力,多跑上一阵。 中原兵法怎么说的来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嘛! 若是从高空俯瞰,就能发现一万三千赵军一直在匈奴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跑。 头曼不仅知道曹刿论战,还知道《孙子兵法》的十则围之。 赵军马速,越来越慢。 头曼眼神,越发残忍。 这位匈奴第一位单于决定,再跟半个时辰,就宰了这群跑不动的赵狗! 不到一刻,包围圈最南的匈奴士兵前来禀报,有诸多农人驱赶着大批牛羊在前放牧。 头曼抬头看看太阳,心中微有异动。 冬天放牧并不奇怪,养条狗还需要天天溜呢,牛羊这种大型牲畜也需要活动,排便。 “这么早?”头曼自语。 冬天放牧讲究一个晚出早归,在太阳大的时候出来溜达。 眼下太阳刚出山。 “让一千人去抢。”头曼下令,被肥肉夹着的眼睛闪着狡诈的光。 “单于。”报信士兵一脸兴奋,双手连连比划:“一千人不够!不够啊!猪牛羊肯定超过了一万头!应该就是李牧这条赵狗养的!” 李牧在边境豢养大批牛羊,能每周都给士卒提供肉食。 “一千。”头曼重复命令。 若是放牧农人,一千足矣控制。 若是有大批赵军伺机埋伏,他头曼就下令全军撤回大漠深处。 回去路上,匈奴勇士会顺道多宰点包围圈里的赵狗。 头曼很清楚匈奴对中原的优势,就是马战。 若是中了中原埋伏,陷入短兵相接的步战,匈奴还真不是中原的对手。 想打就打,想跑就跑。 这便是胡人一直丢失土地,却能一直南下劫掠的原因。 报讯士兵满脸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策马去传令。 刚刚一统匈奴的头曼,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维持一个政权的礼仪。 能够让所有匈奴人知道单于是匈奴最高首领,头曼已经很努力了。 不到半个时辰,报讯士卒又至,欣喜若狂: “单于!多派点人吧!牛羊跑的哪都是,一千人抓不过来啊!再不派人,猪牛羊就跑回赵狗那边了!” 头曼目视远方,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赵国城池了。 一夜追赶,他们已是来到大漠边缘,与中原接壤的土地上了。 一千匈奴勇士,如果就近有赵狗埋伏在畜生群里。 赵狗不进攻,也一定会被有一双堪比鹰隼之眼的匈奴勇士发现端倪。 “没有遇到赵狗吗?”头曼很是谨慎,多问一嘴。 “没有!”士卒回答痛快,目光炙热。 头曼眯起眼睛,开始一条条下达军令,指挥各个匈奴部落。 头曼虽然一统匈奴,但匈奴还是以部落形式聚集一起。 头曼这个单于有点类似周天子,而各部落就是诸侯国。 一条条命令从头曼嘴里蹦出来,一个个匈奴勇士策马去传令。 头曼要从包围圈其他方向抽调匈奴勇士支援南向,确保包围圈不破的情况下去捉猪牛羊。 头曼等得及。 南面包围赵军的匈奴部落等不及。 以放牧为生的匈奴人,看着漫山遍野的畜生乱跑却不能抓…… 受不了了! 抓! 抓! 抓! 头曼命令未至,南面大半匈奴人已经去抓畜生了。 这些被畜生冲昏头脑的匈奴人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原地留下了三成人。 他们认为,这足够对付跑半夜的赵狗们了。 他们可是来了大半匈奴勇士,足足十万!分几千人去抓畜生怎么啦?那不还剩下九万多呢吗? 南面匈奴人一动,临近南面的匈奴人也动了,也出动人手去抓畜生。 匈奴人打仗,战利品自理。 这些漫山遍野的猪牛羊,哪个部落抓到了就是哪个部落的。 临近南面的匈奴人动,东南、西南的匈奴人也跟着动,很快……一整条包围圈的匈奴人都跟着动。 包围圈还在,只是不那么厚。 头曼气火攻心,却无可奈何。 一个部落不听令,他能制裁。 所有部落都不听令,他要是敢制裁,就会把自己制裁了。 错有错着,再拖下去就到赵狗城下了,时间也快到头曼之前预定进攻的时间了。 匈奴单于下令:一边抓畜生,一边杀赵狗! 包围圈缩小,喊杀声四起。 包围圈内,李牧听到喊杀声,冷静下令: “十营皆有,准备作战。 “战有一刻,擂鼓传讯。”大战起,最南面的匈奴骑兵,率先和赵国骑兵硬碰硬撞上了。 双方都先来了数轮弓射,驭马提速。 距离拉到百步,抛弃弓箭,身子伏低,策马对冲。 第一次碰撞没有胜者,一线赵人、匈奴人几乎皆死。 血肉之躯撞血肉之躯,在如此大的冲力下,能活下来的不是幸运儿,就是武力爆表。 碰撞继续。 赵军冲,匈奴亦冲。 赵军继续冲,匈奴没人了。 本以为三成人马能阻止赵军奔袭的南面匈奴部落,被凿穿。 空袋破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此时,战不过一刻。 交战的匈奴骇然,在骇然中死去。 命令麾下全速追赶还追不上的匈奴学单于头曼骇然。 这群赵狗怎么这么猛?速度这么快! 头曼瞬间意识到。 过去半夜,匈奴没有尽全力追,赵狗也没尽全力逃。 这一万多条赵狗,要比头曼想的要厉害。 但,头曼不怕,没想过逃。 再厉害,也赶不上匈奴勇士! 马战,中原不行! 十万匈奴勇士对一万多赵狗,怎么可能输? 匈奴大军加速掩杀。 东南、西南的匈奴部落自两侧包夹赵军。 战至二刻,匈奴大军近距离包围了赵军,赵军陷入绝境。 于此时。 雄浑鼓声,震天动地。 紧随后。 密集箭雨,铺天盖地。 一个个赵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匈奴大军四周。 竟是反包围了匈奴大军,张弓搭箭,密集攒射。 头曼大惊失色。 这些赵兵从哪里来的,他们明明都探查过的啊! 这位匈奴单于一脸绝望,仰天长问: “真乃飞兵邪?” 漫山遍野抓畜生的匈奴人,在列阵行进的赵军面前。 有反抗之力,但不多。 赵军里应外合,共击匈奴。 不到半个时辰,轰隆声大作。 被拖入步战,无法发挥骑兵优势的匈奴人发现赵狗后撤,本来还在为能喘一口气而欣喜。 这口气还没喘出来,轰鸣声就震碎了他们的所有希望。 战车来了。 中原战车。 每一辆战车都配备四马,站有三人。 车中间人是驭手,车右侧是弓手,车左侧是枪兵。 战车从中原开到大漠,一头撞进匈奴人群。 车兵与骑兵相比,机动性远远不如。 但论撞击力量,远胜! 一千三百辆战车,撞断了匈奴人的脊梁。 战车撞入后,赵国步兵也没闲着。 他们以战车为依托,跟在战车附近收割匈奴狗的性命。 步坦协同作战! 喊杀声震天。 喊杀声结束。 太阳高悬,到了冬日放牧的正时辰。 漫山遍野的牛羊,舔着人血。 漫山遍野的猪,吃着匈奴人。 此战,李牧出动了一万三千骑兵,一千三百辆战车,十万弓兵,五万步兵。 斩杀匈奴近十万人,还是匈奴最精锐的十万人。 艳阳高照,带来一丝暖意。 李牧看着北方,看着逃走的匈奴单于头曼模糊背影,放声大笑: “匈奴狗!谁猛啊!” 浴血赵军亦放声大笑,好些笑出了眼泪。 他们眼圈红红的,跟着他们的将军大喊: “匈奴狗!谁猛啊!” 五年郁气。 一朝吐尽。 此战以“赵破匈奴之战”为名,载入史册。 此战过后,匈奴十年不敢进犯赵国边境。 收拾好战利品的李牧率军回城,打发走懵逼晕头觉得自己在做梦的颜聚,随手将王令丢入火焰。 将在外,王令有所不受。 赵国边军打出了自从赵国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大胜,正欣喜之际。 李牧又带着他们出征了。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军队中不少都是胡人。 这些胡人不拿自己当胡人,当赵人,“胡狗”这两个字骂的可熟练了。 李牧以这些胡人为向导,灭襜(chan一声)褴(lan二声)、破东胡、降林胡。 在这个冬天,赵骑铁蹄踏遍赵国边境周围所有胡人。 胡人闻李牧之名丧胆。 此时,阻挡李牧威震天下的就只剩下时间了。 时间,也挡不了太久。 秦国,咸阳。 嬴成蟜和秦王政大吵一架。 架吵到最后,两人都已经背离初心,就想着赢。 其他地方嬴成蟜都能还嘴,唯独李牧怎么赢的他还不了嘴。 秦王政就死抓着这一点穷追猛打。 你不知道怎么赢那他就会输,他会输赵国就会灭,赵国注定被灭我们就该先出兵。 气够呛的少年跑出王宫就来到了白起府邸。 他跟白起学了许久兵法。 他对兵法不了解,白起了解啊! 一道难题做出来费劲,知道答案倒推还不简单? 少年斩钉截铁地告诉人屠大人,李牧必胜,必胜! 然后,人屠大人就叫来了孙女白无瑕: “这小子脑袋不好,你打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 憋了一股火气的少年和活力少女赤手空拳大战二十回合,火气顿消。 少年被活力少女按在地上爆锤。 “盖聂就教你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吗?啊!”少女一边锤一边怒斥,娇美脸蛋红红烫烫。 “那对你也不管用啊!你怎么不躲啊你!”少年蜷成一团,奋力大喊。 刚才,自知剑术不敌师者的少年提出赤手空拳。 少年在打斗中采用了抓取高山,触摸芳草,舔舐俏脸等招数。 凡是白无瑕判断不能造成太大伤害的招,白无瑕就硬吃。 致使少女现在脸上还有着少年口水。 第278章善权者不善兵,捧杀,绿茶版公子成蟜 第278章善权者不善兵,捧杀,绿茶版公子成蟜 天色将晚。灰头土脸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点也不后悔挨了这顿打。 他嘿嘿笑着,眼睛从两座高山向下看。脑子里想老师脸这么红,会不会有潺潺流水。 二十岁还没嫁人的少女眸子雪亮,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冷笑。 要不是那白里通红的脸蛋和青春靓丽的容颜,想来应该是具有极大压迫性的。 “看个鸟!”白无瑕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欺师,灭祖。 一件必须干,一件绝不干。 有贼心也有贼胆,小时候是小色胚,现在是色胚!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少年义愤填膺,那叫一个激动。 少女起初没有琢磨明白,她经常跟不上色胚徒弟脑回路。 及至嬴成蟜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注视着少女,以动作强调那个“看”字。 少女终于反应过来,面上红晕迅速蔓延至脖子,怒色渐深: “竖子!来!比剑!” “白公。”少年望向在一边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白起,一本正色地道:“你孙女谋杀亲夫你管不管?” “亲夫?”白起笑的很慈祥。 自家孙女都二十了,老人不确定长安君还认不认这门亲。 “无瑕若愿意,今日即洞房!”少年应完白起,转身面向少女,踏前半步,深情款款地问道:“无瑕,你愿意吗?” 若是田颜,会羞红着脸跑开。 若是见赵大树前的芈凰,会兴奋得一个乳燕投林扎进嬴成蟜怀里,大声说愿意。 白无瑕……少女一个暴栗砸下去: “愿你个头!” 不久,白府厢房。 白家下人在此房中烧好了热水,调试好了水温,前来请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只要白无瑕带路。 白无瑕懒得多说,领引某色胚入室。 在地上打过不知多少滚的嬴成蟜钻入浴盆,连头没入。 于布衣百姓而言算是珍惜的热水,于贵族取之不尽。 用之竭不竭,就要看贵族给不给百姓活路了。 “白师不伺候为夫洗澡吗?”嬴成蟜钻出水面,扒着浴桶边笑问。 清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随意散在他那张可以称得上俊郎的脸上,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浪子气质。 “滚。”白无瑕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心中暗恼。 [师者,为夫。] [这色胚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虽然师者不等于师长,和徒弟真发生点什么不触犯秦国法令。 但毕竟也占了一个师字,影响还是有的,属于擦边。 白无瑕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但你也不能一直提这个事啊。 哗啦啦~ 嬴成蟜故意弄出水声,还带着白师回忆过去: “去赵国的时候,白师可是不避讳给我洗澡的,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本女郎上赶着让你这色胚占便宜?]少女走到少年木桶边上,双手拄着木桶边沿望着少年,居高临下。 嬴成蟜只觉得高山仰止,蔚为壮观。 白无瑕在家中不带束胸。 “你怀念赵国的时候?”少女问。 “对啊。”少年答:“那时候我们同床共枕” 少女出声打断: “叫声阿母来听听。” 少年仰望高山,带有几分恼意地嚷嚷: “叫了给吃奶吗?” “吃你个头!” “又打我头!白无瑕!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是女子!还有!别往我身上泼你的脏水!” 少年净了身子,脏了水。 少女湿了衣衫,动了心。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爽衣衫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打开房门,正要去白师的闺房表达关心爱护。 [这么冷的天淋了水,我的无瑕感冒了可怎么办?] 一直等候在外的白府下人微微躬身: “公子,主人有请。”嬴成蟜面色微肃,未再说出我只跟我师走一类的屁话: “有劳。” 白府主人,自然是白起。 白府主堂,陈设大案。 一位老将华发垂落,立于大案一边,腰背微弯。 他向刚进来的嬴成蟜招招手,叫至近前,指着大案上的赵国边防舆图: “赵军若大胜,战法如此……” 老人身周很冷,那是杀了百万人的煞气杀气。 少年认真听讲,他没有想到老人真的会去从赵国胜了的角度思考,他以为老人没有相信他的话。 老人讲完了,轻轻咳嗽两声: “老夫还是不相信赵国能胜,李牧能胜。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大漠旷野,千里无遮。 “如何让匈奴不发现伏兵,如何引诱匈奴大军,这都是我想不到的事。 “若是李牧真如你所说大胜而归……” 少年等了许久,不见老人下文。 他隔着窗棂看看天色,快到他去另一个白家的时间了,于是轻声发问: “若果真大胜,李牧可称名将否?” “名将。” “白公也不如?” “那倒也未必。” “白公不知如何打胜的仗,李牧大胜凯旋,这不是白公弱于李牧乎?” “这只能证明我不如他了解匈奴,不如他会带赵兵。” “白公认为,若你和李牧相争,胜算几何?” “胜算……老夫为甚要和李牧打?”老人蹙眉,很是奇怪。 “嗯?”少年更奇怪:“李牧是赵将,秦赵必有一战……” “小子。”老人回眸,很是嫌弃地道:“回去好好看看老夫的兵书,不要再问这种愚蠢至极的问题了。” [蠢吗?这问题不很正常嘛?]少年懵逼。 及至他出了门,乘坐马车去孟西白的白家时,脑子里还是有些懵逼,决心回去好好翻翻《阵图》、《神妙行军法》。 若是还不懂,就去问王翦! 白府门口,老人目送那架秦国唯一的驷马高车远去,喃喃自语: “善权术者,不善兵啊……” 本只打算培养嬴成蟜这一个弟子的人屠,决定将心思多放在那个叫王翦的年轻将领身上。 老人微微弯腰,行回府内,步态稳重。 秦剑一把。 斩半个战国。 凡躯一介。 背百万亡魂。 戌时,公子成蟜准时抵达第二个白家门口。 白马带着一群下人,就站在白家大门前。 见到嬴成蟜专属驷马高车到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堂堂白家大公子像是一个下人一般等候在马车旁边,伸手欲扶公子成蟜下车: “公子莅临。 “白马之幸,家门之幸。 “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嬴成蟜从呼掀开的车帘钻出,笑着将手臂架在白马手上。 说白马之幸,是个人。 说家门之幸,是家族。 愿为其效犬马之劳的是白马个人还好说,偏偏带上了白家…… 嬴成蟜笑的更欢了。 捧人为杀人,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捧杀了。 少年探过头,左右瞅瞅,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拢手小声道: “白兄是认真的? “王兄那么小气,若是听到了,不会生气吧?” 第279章杀马取肝,杀人取首,长安之怒 第279章杀马取肝,杀人取首,长安之怒白马眼睛一亮。 瞳孔在檐下灯笼的昏黄光晕里缩成针尖,鼻翼因急促呼吸微微翕张。 青石砖映着残雪寒光,在他蟒纹深衣上投下斑驳暗影。 [面诽王上,这竖子是真有异心啊,那就好办了。] 垂在广袖里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带来愉悦的刺痛。 低首时脖颈弯出恭顺弧度,发冠垂缨扫过绣着白云纹的衣领。 白家大公子笑容里加上了一抹谦卑,喉头滚动着挤出气音: “公子放心,附近都是我家忠仆、家臣……” 袖口金线随着手臂轻微摆动,忽明忽暗,白马又凑近了些,声音更小了: “还有可以剖开腹心、献上肝胆的至交好友,不会传到王上耳中去的。 “便是传到了……” 白马突然抬眼皮,眼尾细纹堆起谄媚褶皱。枯瘦手指在身躯遮挡下微微一勾,虚指咸阳宫方向。 白家檐角铜铃恰被北风撞响,叮当声里混着白家大公子刻意压低的沙哑: “这秦国,公子才是众望所归啊。” 嬴成蟜大笑,笑声打破沉寂夜色,震得白家宅邸门头悬挂的那俩灯笼的金黄穗子簌簌摇晃。 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玉带钩撞着剑鞘琅然作响,尽显少年张狂本色。 附近两条街道上,日常巡行探查有没有梁上君子、走地贼人的两队内史府卫卒隐隐听到动静,一前一后向此赶来。 他们踩着结霜的夯土道疾行,皮甲鳞片相撞的哗啦声接续方才笑声不让夜色沉寂。 每个人靴底沾着未化尽的残雪,每一步都会带起细碎冰碴。 两队卫卒前后脚来到,都在距离白府门前三张左右距离站住了脚。 秦国一队便是十人,两队卫卒就是二十人,领头之人皆是什长。 两名什长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到了地一看果然是白家门户,感觉比当年跟着王陵将军吃人肉还难受。 可职责所在,扭头就走肯定不行,要下囹圄的。 后来那队的什长远远站住,冲先来那队摇摇火把——你们先来,你们问问,有事一起上。 先来那队什长往地上吐了口涂抹,暗骂了一声“晦气”。转身时,腰间铜牌撞得“叮当”响,点出个眉眼阴鸷的卫卒。 这倒不是他让下属背锅,没有担当。 实是老秦贵族都不为人子,尤以孟西白三家为最。 孟西白三家族人就不说了,个个都是大人,惹不起。 关键三家下人就跟彼母的贵族似的,一伺知道你是从平民靠军功爬上来的,不爱答不爱理的。 真真是狗仗人势,伺候大人伺候惯了就把自己当大人了?战场上一枪戳死的贱鸟人,架子比贵族还大! 这什长点选的问话卫卒,乃是一队卫卒中出身最好者。 其父乃是一位参加长平之战、邯郸之战存活下来,爵至第六等爵的官大夫。 别当这第六等爵官大夫低。 麃公死后,秦国军武领袖为三公。 三公之一的王陵,现为第九等爵五大夫。 卫卒父亲只比王陵爵位低三等,上了战场就是一位可闻军机的秦将。 这卫卒信步上前,到了白府门口。 只见一匹神骏异常的骏马侧卧在血泊中,鬃毛沾着凝结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热气从创口升腾,混着马厩飘来的草料腐味,在冬夜里凝成白雾。 问话卫卒先道了句家父官大夫,然后用手中秦剑剑鞘遥指着还没断气的骏马,眼中闪过浓烈心痛。 [这是一匹好马啊……]他的声音和时不时刮起的北风一边冷: “发生了甚事?” 问话卫卒曾在蓝田大营喂养过战马,没有一头能胜过地上这头将死之马。 在此收拾收拾残局的白府下人本来嘴角挂着讥诮,眼含傲慢。 待闻听卫卒父亲乃是官大夫,视线下移看见卫卒腰间错金银的剑璏(zhi四声)——此等贵重之物,寻常卫卒戴不起。 一个个傲慢便收敛了一些,但还在。 官大夫怎么了?外来者罢了!老家主可是第十五等爵少上造! 心有傲气,嘴上却还得答话。 三年前,孟家有个下人就是将一个出身高贵的卫卒当做卑贱莽夫一样对待,不理不睬,被那卫卒一怒之下一枪扎死。 虽说后来那卫卒也付出了代价。 但在那之后,孟西白三家下人却是不敢再无视这些出身高贵的卫卒,不敢拿自身生命做赌注。 在这群下人中领头的胖子假意躬身,喉结在层层颈肉里滑动,声音黏腻如毒蛇吐信: “大人,方才长安君驾临……” 胖子主说,其他下人辅助,你一言,我一语得很快就补全了事情经过。 [非人哉!]问话卫卒脸色难看的能滴出水来,握枪的手练练发颤,想要一枪把白家大公子白马戳他十个八个血窟窿! 垂死的马儿突然抽搐,未闭的眼珠倒映着门廊下卫卒腰间晃动的玉佩。 几个杂役嬉笑着扯下绑在马嘴上、肮脏有异味的麻布。 布帛撕裂声混着马儿最后的悲鸣。 胖子一拱手,喜笑颜开地指挥着其他六人抬着骏马进入白家大门,议论声飘到门外: “我猜那马肝定要炙着吃!” “谈论这做甚?你这鸟人又吃不到?但是这马肉……吸溜。” “这马如此大,府上门客分食完,保不准我们也能分到一块半块!” “我们没有,你小子肯定有,你族兄肯定能给你留一口。” “我也想有个当庖人的族兄啊……” “别想了,他那族兄四代以前就在府上当庖人,家里百年不从外招厨了。” “快搬快搬!说屁啊说!” “……” 老秦贵族大多不食马肉。 马身上有发达汗腺,这汗腺会放大马身上的腥味,用甚手段都根除不了。 兼马一直在奔跑活动,连睡觉都是站着睡,满身肌肉,口感最是生硬。 因此两点,老秦贵族宁在私下食用有贱肉之称的彘肉,也不会食用又腥又柴的马肉。 白府门外,两个门房蹲在血泊旁,心痛万分地收拾狼藉: “这血本该和着黍酒……” 早知道大人要杀马,他们就拿瓦盆来接着了。 问话卫卒忍着戳死这俩贱人的冲动,转身回走,靴子碾碎了一块又一块带冰的血痂。 其队长注意到归队的问话卫卒脸色极差,握着火把的手不由微微一紧: “发生了甚事?” 问话卫卒深吸一口气,余愤难消地道出缘由: “那几个贱人说方才长安君至,公子白马见长安君座驾马匹,觉得甚驽。 “提出将自己爱骑送予长安君,言称乃是一匹千里马。“长安君没要。 “燕太子丹也是公子白马请来的宾客,说他听说千里马的肝甚为好吃,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问长安君吃过没有。 “长安君摇头。” 眸中闪过心痛,口出白气加粗,咬着钢牙继续道: “公子白马在与一众宾客迎着长安君入府后,下令——杀马取肝。” “杀马取肝”四字出口,火把火苗突然爆出个灯花,映得队长眼中寒芒乍现。 队长身后的九个卫卒脑袋微微偏移,死盯着在夜色和距离掩盖下,看不甚清的白家门前。 可日行千里传送急报的千里马,可在必死绝境中谋求一线生机的千里马,千金难求万金难换的军中至宝千里马。 杀了。 吃肝。 白马当死! 后来那队卫卒的什长察觉到气氛不对,缓缓竖起没有举火把的那只手,五指向天。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其后十卫卒身子微紧,做好战斗准备,只等队长握拳。 对面火把轻晃——没事。 后来什长肃容一缓,赶紧把手放下。 [无事整出要杀人的架势……]他心下腹诽,冲着对面掉头离去的同僚大喊: “甚事啊?” 风带来有怒不能发,当杀不能杀的不甘怒吼: “腌臜事!” 白家宴室。 二十四盏青铜连枝灯,将厅堂照得纤毫毕现。 跃动的火苗在牛油烛芯上噼啪作响,檀香混着炙肉香气在暖融空气中浮沉。 左右两列坐满了人,皆是白家大公子白马请来的宾客。 织锦深衣的褶皱在席垫上如云铺开,侍者捧着鎏金酒壶穿梭其间,衣料摩挲声与玉器轻碰声交织成暗涌的潮流。 客位中最尊贵的右列第一人,坐着公子成蟜。 嬴成蟜望着自己身前桌案上独有的热腾腾马肝,眼角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左列第二人燕太子丹脖颈前倾,如待啄的鹤。 其满眼热切,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用艳羡的口吻说道: “丹见过的千里马屈指可数,千里马肝更是第一次见到。 “听说此肝鲜美异常,便是古之圣王也未曾尝过,长安君快尝尝味道。” 嬴成蟜双手置于案下,放在双膝之上,摇头,笑得眼角叠皱: “古之圣王都不曾食,本君何德何能,怎可食呢?” 上首主位坐着的是此间主人白马。 其一只手掌触摸净手用的青铜匜(yi二声),冰凉触感让尾指微微蜷缩。 另一只手掌抓着绣着白云纹的衣襟下拉着左右摇晃两下——有些勒脖子,然后用恭维的口吻说道: “长安君生而神童,少年称子,君子之名传遍列国,天下皆称秦公子成蟜以为贤也。 “古之圣王在长安君这个年纪,可能做到长安君做到的事吗?不能。 “可见,古之圣王不如长安君。 “是故!古之圣王不食之物,长安君可食之,当食之!” 最后一句话,白马突然提高嗓音,惊得其身旁侍从失手打翻盐碟。 侍从骇得面失血色,上一个犯错的同伴是被绑在院中,在他们这些奴仆面前活活打死的。 他“噗通”一声原地跪下,以头抢地,战战兢兢,却一句求饶的话不敢说。 “滚滚滚,别打扰本君好心情。”嬴成蟜摆着手,一脸嫌弃。 面露凶色的白马立复笑脸,轻轻拍拍深衣上的雪白盐粒,淡淡地道: “惹君侯生厌,还不滚下去!” 劫后余生的侍从连连应“唯”,连滚带爬地跑出宴堂。 临出门时,向救其一命的长安君投以感激眼神,正见到长安君一脸谦逊地道: “本君差古之圣王远甚。” 左列第一人看面貌年近三旬,浮肿的眼皮下藏着蛛网般的血丝。 面色苍白,眼底泛黑,打眼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其到的时候便醉醺醺的,腰间玉组佩一路走来撞得“叮当”乱响。 当下站起,身子三晃,“叮当”又响,酒樽里的琥珀浆液泼湿半边衣袖。 他浑若未觉,举起酒樽对着灯影摇晃,浑浊液体在樽沿荡出危险弧度: “谊听说当初燕昭王想要招贤纳士,名士郭隗便给燕昭王讲了古人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那死去的千里马马骨都要五百金,这活取的千里马肝,嗝,至少也要八百金吧?啊?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这四个字,醉人是喊出来的。 他端着酒樽,三足青铜爵在指尖打转。 昂着头,环视一圈,脖颈拉出青筋暴起的弧度,竟是向在场非贵即更贵的宾客们征询起答案。 宾客们对这个酷似醉酒闹事的人却也真是给面,数道目光在嬴成蟜与白马之间隐秘游移。 这个点头,鬓边珠坠急颤。 那个颔首,眉眼热切洋溢。 “春平侯所言即是。” “八百?一千!” “君侯说八百,那就是八百!” “是是是。” “……” 春平侯赵谊,赵国质子,赵孝成王之子,赵国前太子。 嬴成蟜眯起双眼,看着一句话使得席面霎时活泛开来的赵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腿关节。 赵谊没说话前,嬴成蟜吃了千金马肝,代表接受白马投诚。 赵谊说出千金买马骨这个故事,隐晦点出白马心意,嬴成蟜吃不吃千金马肝都无所谓了。 只要长安君不当场翻脸,就是接受白马投诚。 少年正观察,一个盖着大盖的大鼎突兀置于少年案上。 白马匆匆离席,一溜小跑地跑到嬴成蟜面前,亲自掀开大鼎。 鲜活血腥气霎时传开。 嬴成蟜移目一观,目色一凝,牙根相扣发出唯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当”音。 鼎中是一颗人头。 那个嬴成蟜刚刚搭救,逃出生天的撒盐侍者之头。 “此人惹君侯生厌,真是罪该万死。”白马一脸谄媚:“见此獠头,君侯心情可好一些了吗?” “好。”长安君微笑,频频点头:“好的很。” 第280章春平痛叫,白马惊怖,公子爱世人 第280章春平痛叫,白马惊怖,公子爱世人嬴成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师长兄长诸子诸侯口中的贤德之人、仁慈之辈。 若真是贤德,怎会在七岁时主动下令要廷尉两监行凌迟酷刑? 若真是君子,怎会设计坑害对其青睐有加的廉颇? 若真是仁慈,怎会坐看冷视以命相帮的蔺相如去死。 金身是给外面看的,骗不过自己。 他人口中的称赞,嬴成蟜只觉得重情这俩字没说错。 但……重情指的是重视亲情、友情、爱情。 这也值得称赞吗? 又不是忠于爱情。 嬴成蟜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有那么一点点狠劲、任性的人。 没有那点狠劲,前世他出不了头,今生不会周游列国、东方称子。 因为任性,所以白马献金的时候他明明知道就算找个争风吃醋的借口遮掩了真实原因,只要打了就会节外生枝也要打。 现在,他又想打白马了。 打死。 因为那个侍者吗?肯定是的,但又不完全是。 晚宴以前,他和这个奴籍侍者都不认识。 且若不是这个侍者受惊打翻盐碟,嬴成蟜离开以后都不会对其有任何印象。 卷帘大将这一生唯一一次得玉皇大帝正眼相看,就是失手打翻琉璃盏。 这个侍者死不死,公子成蟜都没什么感觉。 前世李一今生嬴成蟜都做不到像墨者一样,爱上这世间九成九九九连半点交集都没有过的每一人。 有交集的人……说爱,嬴成蟜觉得夸张。 这份情感,他觉得孟子归纳总结的很对——恻隐之心。 人皆有恻隐之心。 他对打翻盐粒的侍者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出言搭救。 他没用正眼去看,余光都欠奉。 以至于现在只能凭空想象那侍者跑出宴室、逃脱劫难的欢喜。 终是一场空欢喜。 想救的人没救下,反而因为其搭救言语而失了性命。 脑袋被割下当做一道佳肴,堂而皇之地端上了饭案,摆在他面前,讨他欢喜。 某竖子愤怒于死的侍者是他想搭救的侍者,愤怒于这个侍者就死在了他的眼巴前。 但这其实都不是最愤怒的点。 他最愤怒的点在于,这条鲜活的人命因贵族子弟一念而死。 少年没来由想到了以“道义”为行事准则,惩恶扬善的楚墨。 想到了那位劝人去死,劝不动就送人去死的楚墨巨子邓陵学。 那日相谈尾声。 他说: “小子不是圣人,做不到如巨子一般,无私地爱世间每一人。” 邓陵学说: “公子不爱世间每一人,公子爱世人。” [爱世人……我吗?]嬴成蟜想着,笑着冲身前白马重重点头。 少年重复上一句话,并加上感叹词加重感情,特意强调: “好的很啊。” 打白马一顿很容易,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也很简单。 儒学说君子不忍心见到禽兽死,所以远庖厨。 他这个举世闻名的君子,见人死,而生恻隐之心,乃至发怒,暴揍白马。 说得过去,合理。 以往少年一定会这么做。 这次没有。 他这次没有任由性情,因为其本心有更大的图谋。 他要白马死,也要贵族死。 从前求爽,以后夺命。 人人皆可成圣人,白马不是人。 白家大多类白马,贵族大多类白家,都不是人。 非人者,为人活,皆当死。 夹在师长、兄长中间无所事事的少年终于找到了事做。 让孟西白变成孟西,让三大老秦贵族领袖变成两大老秦贵族领袖。 是少年当下最想做的事。 商君没杀完的孟西白,他嬴成蟜接着杀。 白马面上欢喜,心底欢喜。 只是在心底最深处很是痛惜那匹死了不足半个时辰的千里马。 白家大公子身份虽然尊崇,却也只有那一匹二十岁冠礼所得的千里马。 早知道杀一个奴隶就可让长安君心情愉悦,他杀甚千里马啊?千八百个奴隶也不抵一匹千里马! 这厢看上去宾主甚欢。 似乎喝醉的赵谊从宴室左列前喝到左列末,转到右列末,又和右列宾客喝酒。 其和席间大多数人都碰过樽,在主人白马与宾客最贵者长安君相谈甚欢时凑上来。 他喉间溢出浑浊的笑声,一副很是欢喜的模样: “长安君,谊敬你一樽,来来来!” 他小跑起来,左脚绊右脚,踉跄绊翻一张桌案,木案掀翻时果脯滚落满地,樽中美酒洒了至少一半。 赵谊扑在嬴成蟜身前桌案上,两肘架于案,贪婪地去饮樽中剩下的那半美酒。 半数美酒又从他那好像漏了的嘴巴边流走过半。 他跪在地上,双眼朦胧地抬起脑袋: “君侯,喝啊!” 不等嬴成蟜回话,他好似无意低头,视线正对那一盘独在嬴成蟜身前桌案上有的千金马肝。 眼睛一亮。 “八百金的菜,谊还没食过!”赵谊舌头舔舐嘴边,吸溜了一口口水:“长安君不食,谊来食!谊来食哈哈哈哈!” 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飞溅。 笑声未尽,他已是向那一盘千里马肝伸出了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指屈成难看的鸡爪形状。 那副模样,就像是在街道上争抢饭食的卑贱乞儿。 烛火在瓷盘边缘折射出冷光,映出嬴成蟜似笑非笑的面容。 在赵谊鸡爪距离千里马肝仅剩三寸时,嬴成蟜出手了。 广袖翻卷如白鹤惊飞。 抽手如电,探抓如雷。 少年猛的抓住赵谊手腕,青玉扳指与腕骨相撞发出闷响。 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反作用力硌的少年五指关节生疼。 这一下,少年用了全力。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上,在身体要在这变故上自然做出剧烈的本能反应时。 一直伪装的心志坚定之人会为了伪装不露破绽,本能地压下身体产生的本能反应。 万事如阴阳,有利亦有弊——这是邹子教给嬴成蟜的道理。 赵谊眉头霎时紧皱一下,一直笼罩在其身上的醉意在一瞬间消失,仿若从未出现! 他下意识看向少年双眸,瞳孔里映出跳动的烛焰,烛焰中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 醉意重新笼罩赵谊,来的就像去的那般快。 这位赵国前太子嘴角大咧,龇牙咧嘴地痛呼着赵国乡村俚语,用力抖着手腕。 嬴成蟜死死抓住其手腕,不让赵谊离去。 “春平侯。”少年低头小声笑问,唇角弧度完美如丈量:“才开始痛吗?” 温软关切语调,裹着彻骨寒意。 赵谊手腕震颤频率一瞬提升至极点,抖动幅度却降至毫末之间。被冻了一个激灵后。 赵谊栽倒在地,捂着手腕满地打滚,连连呼痛。 [此子虽称子,却绝非白马所言不通政事,只知穷经著书之人!] 赵谊左滚右滚,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时隐时现的少年。 场间热烈气氛一窒。 侍者埋首低头闭眼,祈祷主人不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宾客或坐或站,或举樽或拾箸,视线在翻滚的春平侯、站立的白马背影、笑容一直未散的长安君三人身上变换。 场中气氛陡变,此间主人白马却未控场。 白家大公子如被天雷劈中,内心惊怖,笑容勉强。 嬴成蟜方才和赵谊说话声音虽小,近在咫尺的白马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慌乱异常。 白马被打醒来后,知道自己是因为说了芈凰而挨了这顿打,当场暴怒。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痛骂嬴成蟜竖子当死,摔碎了家中十七件器皿,杀了三个家奴,终于是冷静下来一点。 他以被打一事,将嬴成蟜定性为有学识却无头脑的竖子。 老秦贵族认为的头脑不在讲道理,在政治、做人。 白马嘴唇嗫嚅,嘴角牵扯十余次也言不出一个字。 他说不出口,心里却明白。 竖子不会看出赵谊装醉,更不会道出那句一语双关的话。 痛。 既是说手,也是说心。 我抓你手腕,手才开始痛? 你这位赵国春平侯、前太子,离开赵国来我秦国当质子当了这么久才来见我,心才开始痛? “白兄。”嬴成蟜打破诡异氛围,冲地上犹自不断打滚的赵谊努努嘴,笑的很自然:“快叫人扶春平侯下去找医者啊。” “对对对,君侯所言甚是。”白马如同被预设指定的机器人,嘴里不断重复:“找医者,对,找医者,医者……” 两个有眼色的侍者不等主人吩咐,主动扶着惨叫的春平侯走出宴室。 白马看着赵谊背影,特希望被扶出去是自己。 他的伪装对比赵谊,小巫见大巫。 能看出赵谊伪装,就能看出他白马伪装。 能看出他白马伪装,就能看出白家的险恶用心。 [早知道这竖子真面目,就不做的这么明显了……] “白兄。“熟悉且可怕的声音裹着冰碴般的笑意在白马耳边响起。 惊得白马后颈寒毛倒竖,抖了短短这一会就不知道第多少个的机灵。 他快速转身,织锦衣摆扫翻盛着腌梅的楚风漆盒,本能胆怯后退两步。 有感失了白家颜面,余光仿若瞥见侍从、宾客低头偷笑,于是强进一步。 停一瞬,再进半步,嘴角牵扯出勉强的弧度: “君侯请讲。” 长安君不知何时来到白马身边,一手端着一樽酒。 其将左手那樽酒递向白马,三足青铜爵纹的饕餮独目正对白马咽喉。 右手微微高举酒樽,樽中酒如镜,倒映出白马略微颤抖的眉眼。 公子成蟜眉毛上挑,烛光在眉骨投下刀锋般的阴影,那双天生的丹凤眼格外摄人心魄: “喝一樽?” 白马咽口唾沫,喉结滑动,牵动衣襟。 他又感觉到紧了,这破衫勒脖子! 双手接过酒樽,指尖触及冰凉的樽身,仿若被冻到一样微微瑟缩。 嬴成蟜视线流转。 笑笑。 不语。 少年率先一饮而尽,倒扣酒樽,残酒缓滴: “饮胜!” “饮胜。”白马语音干瘪,每个字都像从砂石中挤出。 他双手并抬,送酒入口。 往常可口的美酒,今日有些苦,还有些铁锈味。 舌尖传来痛意。 仰头喝酒的白马后知后觉,不知道自己何时咬破了舌尖。 血珠渗进牙缝。 混入苦酒,掺入腥甜。 他有样学样,照着公子成蟜的动作倒扣酒樽。 嬴成蟜大叫一声“彩”,转身自斟了满满一樽酒。 高举过头,对着满堂宾客: “本君敬诸君,饮胜!” 少年再饮一樽酒。 “饮胜!”众人皆喊。 满堂宾客齐起立,举樽共与长安饮。 嬴成蟜揽着白马肩膀,两人各归各席。 宾客四下互相对视片刻,随即觥筹交错,举樽相庆,气氛比之前还要热烈。 酒过一巡。 七名铜管舞女郎披着纱衣入场。 一领舞,七配舞。 领舞者明眸皓齿,天然带着一抹羞涩之意,一低头自有千种风情。 其面貌身段,便是见惯了美人的嬴成蟜也不由眼睛一亮,视线停留。 铜管舞,其实该叫铜管脱衣舞,乃是极尽魅惑之能事的开放性舞蹈。 领舞女郎几乎全露在外面的长腿泛着蜜桃熟透时的淡粉,一眼望去占据身体三分之二,跳这需要在铜管上做各种动作的舞蹈具有先天优势。 其双脚离地,攀上铜管。 腿弯处细汗凝成珍珠串,足弓绷紧时似拉满的柘木弓。 白皙大长腿在烛火下泛着亮光。 在铜管上摩擦出“吱钮“声响,像是夹杂着金箔铃铛破碎的清鸣。 异响一直有,便一直有口干舌燥的宾客饮酒。 此女动作极为开放,表情却是极为羞涩。 她低着头,似是不忍见人,越跳面愈红。 每一件衣衫将落之际,其或咬嘴唇、或落泪珠。 衣衫掉落之时,还会素手轻挽,似是意图捞回。 不舍、不甘之情,溢于表象之外。 羞涩女郎、开放舞蹈,本该天生矛盾的一对硬是组合在了一起,竟是出了奇的融洽。 满堂宾客看的目不转睛,铜管舞发明者嬴成蟜亦如此。 前世,抖音乱花迷人眼,擦边之花扛大旗。 而在年年有新意、年年淘旧类的擦边中,反差始终屹立不倒,从来不缺受众。 一曲终了,衣衫尽失。 领舞之女上捂高山,一脸羞愤地行礼。 却不是面向主位的白马,而是面向右列第一位的嬴成蟜。 “好一双美腿!”燕太子丹鼓声大笑:“美人爱英雄,此女不拜主人拜君侯,可见是爱上了君侯,君侯可喜此女啊?” 有赖于前面侍者例子,嬴成蟜唯恐这群不是人的贵族为了讨好他而杀人,故而一脸淫笑地连连点头: “腿是好腿,人是美人,本君甚爱之。” 主位上,面上已经看不出异常的白马第七次用力拽拉衣襟,左右摇了两下,脸上露出掺杂有一丝谄媚的笑容: “既如此,此女便赠予长安君了!” 第281章美人失腿,长安食人,这该死的世道 第281章美人失腿,长安食人,这该死的世道 嬴成蟜上下打量领舞女郎。白到反光的冰肌雪肤,欲语还休的拉丝眼神,只有重点被挡住的旁白,不舍地道: “罢了,凰儿不喜欢这些。” 老司机嬴成蟜向来只在意车的外观、内饰、自动驾驶功能如何。 对于车的类型并不苛刻,公交车、私家车都能开的飞起。 但他一向秉承公交车就是公交车,私家车就是私家车,公车不能私用。 [凰儿?哦……就是那个楚女吧!]燕太子丹恍然,不露痕迹地瞄了白马一眼,端起酒樽滋溜滋溜喝酒。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 长安君打白马一事在民间几无传闻,在秦国上层人尽皆知。 七八天前,这件事在贵族间广为流传。 茶余饭后、私下宴饮、路上偶遇,不聊长安君、白马就是落伍。 诟病长安君,为白马抱不平者有之,多是老秦贵族。 欣赏长安君,为白马抱不平者有之,多是怀春少女。 活动在深宫中、知人不多的芈凰,也随着两位秦国顶尖公子的争风吃醋而名声大噪。 不少人都想一见其貌,看看能让长安君垂青钟情的楚女有多美。 燕太子丹尴尬,作为两位主人公之一的白马倒是神色如常,不见恼意。 这位白家大公子第八次松衣襟,苦笑着摆着另一只手: “事涉芈凰女郎,那便罢了。” 摇摆的手指头顶: “这痂都没掉呢,我可不想再被君侯打一顿,新伤盖旧伤。” 指头顶的手手背向外,对着铜管舞团向外摆动两下。 七女不分领舞伴舞,羞涩、妩媚、热烈……刹那间尽转换为谦卑。 她们一同俯身,行礼,拾衣。 嬴成蟜眼睛一直放在这支女团身上。 他看到七女动作整齐、表情如一。 他看到领舞女郎捡拾衣衫时尽显大方,高山流水任人参观,只有眉宇间天然带着的那一点羞涩还有几分方才模样。 女团告退,领舞女郎裸身外行。 少年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那两条比例夸张的大长腿,想着这双能勾住铜管能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的美腿若是缠在自己脖子上,八成来不及挣扎就又穿越了。 若是还能穿越的话。 心神微微一凛,心底那微乎其微的旖旎、欲望、遗憾化了个干净。 他只想着公车不能私用,此时才想到美色也是一件致命武器。 [过完年你才十三,你着什么急啊!]公子成蟜小声嘀咕: “色字头上一把刀,日前日后都当心。” 爱美人,好美色,是人类特性。 有能力将之付诸实践的,是贵族。 贵族之间交换、相送一个美人,男子堂而皇之带回家中,都是极为常见的一件事。 很少有妻子会在意这个,除非特别特别善妒。 不是妻子,那就更没理由了。 嬴成蟜没有娶妻,芈凰不是嬴成蟜的妻子。嬴成蟜收美人,不管从情、理、法哪方面考量,都不必在意芈凰想法。 但嬴成蟜偏偏以此为借口说了,宾客们便也都信了。 长安君冲冠一怒为红颜,连白家大公子白马都打了,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如此惧内,放在他人身上,此刻定是要被调侃的。 没有人调侃嬴成蟜。 一是不敢。 他们今天是被白马请来,能在嬴成蟜面前有个坐。过了这一天,出了这个门,他们中大多数连和嬴成蟜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没胆子调侃一位秦国君侯。 二是不敢。 不敢误了公子白马大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长安君把玩着手中铜樽,盯着上面张着大嘴的饕餮兽首看。 《神异经·西荒经》记载: 【饕餮,兽名。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 食人。 嬴成蟜大拇指用力按在饕餮之口,起身举樽: “诸君!尽兴否?” 四下传来附和声,人人皆说尽兴矣。 “本君要和白兄再商议些私事,敬诸君一樽酒,请诸君行个方便!”嬴成蟜倒抓着铭刻饕餮头颅的酒樽,一饮而尽。 白马咽了口唾沫,第九次松衣襟。 他感到事态已经脱离掌控,他没想过要和嬴成蟜私下议事。 一声稍微有些重的咳嗽声传来,吸引白马注意。 白马循声望去,燕太子丹微微颔首。白马眉头轻皱,抬眼皮,扫视了一眼全场。 满堂宾客的眼神都落在长安君身上,余光则都在观察他这位白家大公子。 白马略作沉吟,抓取酒樽,倒持酒樽,一饮而尽。 满堂宾客纷纷举樽,恭维着长安君,喝下了今日宴会的最后一樽酒。 他们先和此间主人白马作别,然后又和右列第一人长安君作别,最后则和春平侯走后的左列第一人燕太子丹作别。 有序退场。 不消片刻,热热闹闹的宴室就只剩下了三人——嬴成蟜、白马、燕丹。 青铜冰鉴渗出缕缕白雾,掩住了廊下铜雀衔环更漏的声响。 宴室难闻落针音,可闻吞咽口水音。 “白兄。”长安君打破并不完全的静寂,笑的很玩味:“春平侯的伤应该痊愈了吧?不妨一起啊?”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白马有些无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既然已经知道公子成蟜不是一个只知道讲道理的子,知道先前做的那些小动作都被公子成蟜看在眼中,局面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王室换了好几宗,白家始终是白家。 白马用力一扯,衣襟破裂,再也不能勒他了。 “君侯所言甚是。”他笑着,举止从容,神态自然:“来人,请春平侯。” 不多时,酒宴中道离席的春平侯赵谊重归酒宴。 这一次,这位赵国前太子面色泛白,眼底发黑,龙行虚步,毫无醉意。 不看面貌,只看身姿,与之前判若两人。 二次登场的春平侯还带着道具,一个大鼎。 四个侍者相抬,比盛着侍者人头的大鼎还大的大鼎。 嬴成蟜看着那个大鼎,心中泛起不祥预感。 [这次老子可说的是喜欢!]少年指着又被放到其身前的大鼎,开玩笑似的道: “这鼎里,该不会是方才那个领舞的女郎吧?” 燕太子丹自左列次席哈哈笑着行至右列首席。 站在大鼎旁边,嬴成蟜身前,低头去掀鼎盖: “虽不中,亦不远矣。” 鼎太大,鼎盖太沉,专心开鼎的燕太子丹用上了双手。 他没有注意到,长安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很差。 鼎盖打开,嬴成蟜视线下落。 是一双腿。 一双美腿。 一双折叠交错美腿。 一双泛着光,刚刚还在铜管上缠绕,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折叠交错美腿。 [老子这次明明说的是喜欢……你们他妈的是畜生嘛!]少年低着头,女郎新火借着侍者旧焰、千里马余烬向上猛蹿! 说不喜杀人,说喜也杀人,无论如何都要杀人是吗? “燕兄,本君记得,本君说的是喜欢吧?”少年声音很轻,他怕稍一用力就会吐出火来。 燕太子丹恍若未觉,一脸自得地道: “君侯喜二物。 “一是此女的腿,二是此女。 “若君侯能带回美人,腿与美人兼得,那是最好。 “无奈芈凰女郎不喜,而君侯又不想惹芈凰女郎不喜,无法带回美人。吾等只得退而求其次,只送美人之腿。 “芈凰女郎会因君侯带回一美人而生气,总不会因为带回一双美人玉腿而生气吧? “啊? “啊!” 话语方尽,燕太子丹痛叫一声,被打倒在地。 全力打出一记右勾拳的嬴成蟜缓步上前,甩着右拳,面无表情地跨坐到一脸懵逼的燕太子丹身上。 “她不生气。”嬴成蟜左手摆正燕太子丹的脸,咬紧牙关,奋力一拳:“本君生气。” 他左右抡拳,在赵谊、白马作出反应之前打到燕太子丹口鼻溢血。 少年双目血红,面目狰狞,口张极大,如同那只食人的饕餮: “彼其母之! “本君说喜欢!你这燕鸟听不到吗?听不到吗! “你敢杀了她! “本君就杀了你!” 装腿大鼎中的腿抽搐了一下,盛头大鼎中的头合上了眼皮,白家庖厨里被剥了皮肢解成块的千里马散发着腥膻之气。 经久不散。 第282章不见长安,不知山重 第282章不见长安,不知山重宴室内。 一个身材干瘦的侍者趴在地上专心擦地,手臂一直在打颤。 今天和他一样身份的死了一个侍者死了一个,比他身份高二等的舞女也死了一个。 干瘦侍者不知道见到大人们惨状的他会不会死。 他低着头,手哆哆嗦嗦地捡起两颗断牙。断裂的齿根沾着暗红血丝,在掌心滚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滴汗珠,顺着凹陷的颧骨滑落,在下巴处悬而未坠。 [死定了……]干瘦侍者的面色比被打掉牙的燕太子丹还要差。 大人掉牙,小人掉命。 汗珠坠落,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发出没有人听到的声响。 干瘦侍者无所觉,一脸灰败地继续擦地。 一下。 又一下。 擦去的是燕太子丹的血,也是他这个奴隶的命。 他的手臂和手都很稳,他不再患得患失,他认定必失。 他早就有死在白家的心理准备,真来了那就来了吧,他早就认命了。 麻木的眼珠,倒映着血水中浮沉的灯影,仿佛在凝视自己的魂魄。 他敢于去死,却不敢反抗。 这是秦国,也是战国。 十二乘青铜雁鱼灯点燃獏膏,更明亮的火光伴随着袅袅轻烟。 主位上新搬来一把带有双侧扶手的梨木椅,椅子上铺有一张从椅座一直延伸到椅背的完整虎皮。 公子成蟜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有扶手不用。 右手肘压右腿,左手掌按左膝,身子一起一伏地大口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右手边被赵公子谊、公子白马夹坐在中间的燕太子丹。 “君侯息怒,息怒。”公子白马一脸赔笑地捧起酒樽,大袖挡住燕太子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燕国苦寒,地偏人蛮,不会怜香惜玉,不通我上国礼仪。燕人说喜欢腿就是喜欢腿,不是” “白马。”长安君突兀打断白马言语,直呼其名。 两种行为都很不讲礼。 白马脸色有那么一份不自在,很快敛去,换了言语: “君侯请言。” “本君是燕国相邦。”嬴成蟜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白马的眼睛:“你认为本君懂燕国之礼吗?” [忘了这竖子去过燕国!]双手举樽的白马尾指微颤,一脸恭敬地恭维道: “君侯自然是懂燕礼的。” “那你刚才和我说什么呢?”嬴成蟜矮身抓起一个酒樽。 少年就像是玩投壶一样。 头微微侧,一眼睁一眼闭,右手抓着酒樽对着白马瞄准。 酒樽前后摇摆,遥遥欲出。 白马的心上下跳动,随着酒樽后摇提起,随着酒樽前摆下落。后颈黏腻的冷汗浸透衣领,凉意顺着脊椎蛇行。 他不知道这酒樽什么时候会砸下来,他知道一定会砸下来。 就像擦地的干瘦侍者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知道一定会死。 干瘦侍者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白马……也接受。 [彼母的你要砸就快点砸啊!比比划划干个鸟!]白马面容无法再保持自然,在扭曲中透出丝丝愤怒、恐惧,和耻辱。 “你为什么欺骗我呢?”少年语气轻松,进行最后的瞄准:“你这不是把我当一个蠢货吗?” 酒樽脱手,不是如同投箭一般抛出去,而是如同打棒球一样砸出去! 迅疾如风! 侵略似火! “当”的一声闷响,白马头颅剧痛,眼冒金星。 比心里建设中十倍不止的痛感,让这位白家大公子发出了一声和先前燕太子丹一样分贝的痛叫: “啊!” 白马捂着被砸处,正巧是他结痂的旧伤。 伤口崩裂,鲜血点点散在地上。 清理地面的干瘦侍者麻木地看了一眼远处地面的血点,低下头,将麻布在水盆中打湿、透洗、拧干。 血色在清水中晕染,恍若朱砂在生宣上洇开。 [又脏了。]他的活多了一点,他的生命延长了一点,但他并不欢喜。头很痛,心也很痛。 知道嬴成蟜要扔酒樽决定不躲的白马肉体受的伤害不小,心灵受的伤害很大。 那个竖子就好像知道他不敢躲一样! 屈辱! 这份屈辱超过了肉体的痛苦,甚至让白马开始后悔为燕太子丹说话,进而后悔刚才和赵谊一起拉开了某竖子。 被打三人组中,受伤最轻的赵谊手腕隐隐作痛,眉眼越发明亮。 赵谊旁边的燕丹两颊肿起,口齿漏风,右眼肿到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线,线中精光渐盛。 客坐主位的嬴成蟜身子向后靠,压倒一椅背虎毛,眯起双眼: “千里马乃千金之宝,杀马取肝是愚蠢行为,更是祸国之举,本君不会吃。 “但是马肝,本君确实喜欢吃。 “你白家的爪子要是再敢伸到本君宫里,本君就尝尝你这匹白马的肝是什么滋味。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白马低头不作声。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燕太子丹忍着痛楚,暗中观察长安君。 赵谊目光灼灼,直视长安君。 嬴成蟜等了片刻,给白家大公子留了时间,虎皮椅扶手被指尖叩击出规律的“哒哒”声。 白家大公子不中用,公子成蟜遂冷哼一声,不再等待: “本君知道你家所想,欲借王上秦剑斩我嬴成蟜项上人头。 “本君打你在先,之前的事就不和你家计较了。要是再敢有小动作,还是那句话,你大可一试。” 白马抬头,苦笑,捂脑袋的手指缝中都是血: “君侯误会了,白家哪敢谋害君侯,实是白马真心投靠君侯” “你不配。”嬴成蟜一脸不耐,二次打断:“让白凡白甲来!” 白马面色涨红,气血上涌,一直想做一番大事的他想要张口反驳。 却在上首过年才满十三的少年逼视下不敢开腔,喉结滚动三次终是咽下所有话语,呐呐难言。 幼年神童,三王倾心。 五国相邦,少年称子。 今日以前,白马当嬴成蟜不通权术不懂做人。 这些事被其忽略。 今日,白马由内到外被嬴成蟜看了个通透,知道嬴成蟜并非是一个只通学问不通事故的人。 嬴成蟜做过的一件件大事就化为一座座大山,压得白马呼吸困难,压力山大。 “燕丹,你我早在燕国就见过面了。”嬴成蟜的视线移开,白马大松一口气。 躲在二人中间的燕丹自座位站起,用那面目全非的脸直面长安君: “君侯风采,更胜往昔。”嘴角流血,顺着下巴缓缓淌下。 嬴成蟜冷然,对自己的创作不为所动: “少废话,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丹擅作主张,曲解君侯之言,实乃咎由自取。”燕太子丹沉声说道。 他以己度公子成蟜。 一个女人被杀与否,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说喜欢,人却死了。 这是打他的脸,是冒犯他的威严。 “不错,你比那匹马聪明。”嬴成蟜踩一捧一,满脸嘲讽:“能说出怜香惜玉这种屁话,白家真该好好考虑继承之人了。” 燕太子丹不语。 这种话公子成蟜能说,他却不能附和。 但也不能反对,他不想再因为公子白马恶了公子成蟜。 肿胀眼皮遮蔽了三分之二的眼球,燕太子丹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眼角余光瞥了眼白马: [此子差长安君远甚。] 白马见燕太子丹不语,不为自己说话,心下忌恨,越发觉得刚才不应该拉着某竖子: [就应该让这竖子打死你!] “燕丹。”一言轻微离间的公子成蟜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微微扬首,摆足了高姿态:“想回家吧。” 不等燕太子丹回答,其又看向赵前太子谊,还是用陈述口吻说道: “你也想回家吧。” 少年语气笃定,就像他刚刚笃定白马不敢躲一样。 赵春平侯、燕太子丹,背上了白马身上同款高山。 不见长安,不知山重。 第283章秦王政?秦王成蟜!双标狗,嬴嘤嘤 第283章秦王政?秦王成蟜!双标狗,嬴嘤嘤 赵谊不敢随意应答,喉结微微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酒樽边缘。公子成蟜、长安君、五国相邦、嬴子。 质秦以后,很少见到的少年名号却不断通过耳朵里钻入其脑,把两只耳朵都戳破还会以字迹方式从眼睛钻进去。 既是赵之梁柱,又是最敬爱长辈的平原君赵胜死在其口。 三寸舌可抵百万师的义士毛遂因为其引颈就戮。 如此行为,本应是大敌无疑。 偏其又冒死为赵国出使燕国,拿下五座大城。 虽说这五座大城之所以归赵,最紧要的是老将廉颇以十三万胜六十万,打出不逊色白起长平之战的传奇战役。 但公子成蟜这份心意、这腔热血,春平侯不得不领。 六十万燕军压境,赵国有不少所谓的忠臣暗通款曲,尊贵的秦公子成蟜却愿意当赵使伸张道义。 辅助从祖祖父赵胜治国,有假相之称的赵谊从没有对一个人心情这么复杂过,又爱又恨。 赵谊和麾下数位谋士多次谈论过公子成蟜,还特意写信去赵,询问为其所敬重的师者楼昌。 监视监听过公子成蟜的赵国上卿楼昌回了八个字: 【人胜其名,少年君子。】 名说的是神童,赵谊此刻千信万信。 让他背上三山五岳的不单是公子成蟜说的那句“你也想回家吧”,更多的是隐隐作痛的手腕、肿成彘头的燕太子丹、不敢躲也不敢言的白马。 道破其心理不难,哪个质子不想回家呢? 可初一见面就能窥破其伪装,且敢于试探能于试探最后还试探出来了,赵谊很吃惊。 他发白的面容、泛黑的眼底可不是妆容所化,而是真实的他。 质秦的他纵情享乐,声色犬马,是咸阳各大楼台的恩主,六大商会名下楼台都奉其为座上宾。 假戏真做至如此,赵谊还真不知道还要怎么伪装才能骗过嬴成蟜。 难道非要死了才能不被怀疑? 外能镇他国太子,内能压世家嫡子,这是人君之相。 [其人确如楼上卿所言胜过其名,但君子……]赵谊在心中微微摇首:[天下岂有篡位之君子?] 他垂眸盯着案几上云雷纹的刻痕,指尖沿着青铜饕餮的纹路反复描摹。 一个君子,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这已经不是四百年前仁义霸主宋襄公的时代了。 他心中黯然,嘴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苦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消散,倒像是被夜风吹熄的残烛。 他想归赵。 相邦吕不韦、孟西白三大老秦世家、秦王政……几乎秦国所有有权有势的势力他都旁敲侧击过。 可他赵公子谊能成为这些秦国高层所有人家的座上宾,宴席不是最尊贵的右一就是次尊贵的左一,偏偏就回不去赵国。 这次来白家帮白马的忙,也是想着让白家承情发力,以公子成蟜之尸身铺一条归赵的道路。 发现白家大公子远逊公子成蟜后,赵谊又将归赵希望寄托在公子成蟜身上。 如今看来,都是妄想。 一个有人君之相、看破他内心的秦公子,怎么会放他回去呢? 希望破灭,故无欲。 无欲望,故而无畏。 他挺直脊背,掀翻那三山五岳! 无意的苦笑化为释怀的微笑,满脸洒脱道: “不错,谊早有此意!正有此意!” 白马、燕太子丹心中杂念顿消,皆惊诧地撇过头。 他们二人对赵谊话语并不惊诧,他们早就知晓实情。 白马是得父亲、大父提点。 燕太子丹则是与赵谊处境相同,以己度人。 他们惊诧的是,赵谊怎么能把真实想法直接说出来呢? 不说出来,还有希望走。 说出来,哪里还有希望? 万念俱灰的赵谊感知到二人视线,与二人依次对视了一眼,轻笑出声。 笑声在空旷殿堂里荡起回声,和干瘦侍者手中麻布抹地的“沙沙”音凑成一首无名曲。 这位赵国质子极为无礼地指着秦国最贵公子成蟜,很是随意地道: “难道我不说,他便看不出来了吗?” 看嬴成蟜,平等视之: “难道我不说,君侯就会放我归赵了吗? “欺人好欺欺己难,赵谊从此无妄念!” 语毕,猛然甩袖。 带翻案上错金银酒壶,琼浆汩汩漫过青石地砖。漫溉那已经干涸的血迹,接续干瘦侍者的性命。 曾得赵国众望所归的赵谊哈哈大笑,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失去所有束缚的他尽显赵人豪放。 嬴成蟜抚掌,节奏与更漏滴答声完美相契: “彩!这才是赵人风采!” 玄色深衣,广袖当风。 腰间玉环锵然作响,惊得近处烛火明灭不定。 “君侯可因我赵人风采,放我归邯郸啊?”赵谊调笑,未抱希望,斜倚案几的姿态宛如卧虎。 “赵兄能否回家,本君说了不算。”嬴成蟜微眯丹凤眼,烛光在长睫下投出细碎金影:“但本君答应赵兄,会竭力促成此事。” 听了前半句话,刚露出哂笑表情的赵谊双眼大睁如铜铃,不可置信地道: “此话当真!” 旁听的白马一脸不信,怎么可能呢? 燕太子丹一脸激动,万一是真的呢? “我嬴成蟜这三个字,在天下还是有些信誉的,对吗?”烛光勾勒出少年下颌的利落线条,却将眉眼隐在阴影之中。 当今天下,最有贤德之名的人早就不是信陵君了,而是长安君! “君侯想要什么?”赵谊沉声发问,他可不会真以为是因为狗屁的赵人风采。 最大的可能,就是嬴成蟜想要他赵谊归赵后全力支持自己为秦王! “我什么都不要。”长安君墨发垂落肩头,发梢金线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倒酒,自斟,自饮。 琥珀酒液在青铜樽中泛起涟漪,映着跳动的烛火恍若熔金。 酒入腹中,气往上升,显于面容。 少年脸色微红,那双强势的丹凤眼染上酒气便收了羽翼,轻声言语似呢喃: “你们啊,只知道做交易,哪里会知道道义呢? “质子一事,本就是不对的。 “你想回家是对的,本君帮你也是对的,做对的事不是应该的吗? “要什么?本君什么都不要。” 窗外寒风呼啸,少年语声渐低,对燕太子丹道: “想回家吧。” “想!”燕太子丹抓住了第二次机会。 “本君听说你去找过王上,王上说乌头白,马生角才会放你回家。”嬴成蟜略显苦恼地捏眉心,面上强作轻松地道:“本君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白了头的乌鸦,生了角的马。” “大恩不言谢!”燕太子丹双手抱拳,郑重承诺:“丹若归燕,定对君侯所望鼎力相助!” “谊亦如此!”晚了一步的赵谊承诺紧随其后。 长安君贤德,他们不能不懂事。 赵公子、燕太子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如此贤德的公子成蟜为秦王,秦国开始讲道义,那可太好了!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这么贤德的公子成蟜,怎么会篡位呢? 白马身子微微靠后,以两位他国贵公子身躯挡住表情: [相信一个意欲篡位的竖子讲道义,真是笑话!燕丹和赵谊真是蠢到家了!] 他根本就不信嬴成蟜的鬼话,他只等着翌日告发王上——长安君谋反! 嬴成蟜低叹一声,感慨万千:“你们啊,应该早些来找本君的。 “本君一直想要送二位归国,却不知道二位愿意不愿意。 “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本君从中悟出的道理是‘人所不欲,己勿强求’。 “合乎道义的事,一旦违背了当事人的意愿,便也不是道义了。” 被打的燕太子丹头明明还疼着,却对痛施辣手的嬴成蟜一点恨不起来,心悦诚服。 一同在赵国当过质子的秦王政不念旧情。 被燕国囚禁过的公子成蟜不计旧怨,愿意为其归燕奔走出力。 这秦王,就该让长安君为之! 赵谊张张口,苦笑复苦笑。 他哪里会想到以刻薄寡恩著称的秦国王室真的能出一位正直君子呢?哪里会想到公子成蟜在天下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呢?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人胜其名,少年君子。]赵谊闭口,在心中默念。 秦王政?秦王成蟜! 公子成蟜再叹一口气,面色极为无奈: “赵兄、燕兄能够支持本君,本君在此多谢了。 “若非王上一直想要攻伐列国,再启不义之战,致使生灵涂炭,本君是万万不会做篡位这等不义之事的。 “本君一人不义,万民免于水火。 “这,能算是道义吧?” 燕太子丹、赵公子谊看着少年人略带哀求的眼神,迫切希望得到肯定答案的表情,心扉大颤。 “这不算道义!”赵公子谊一字一顿:“这就是道义!再也没有比这更道义的道义了!” 燕太子丹顶着一张猪头脸做不出什么表情,目光、语气中满是敬佩: “君侯大爱! “践行道义,莫有过于君侯者! “墨子亦逊矣!” 四人小宴散,公子成蟜夜入宫城。 回到李一宫。 天色太晚,不想去华清池。 嬴成蟜唤人搬来浴桶,浴桶中是夜值宫女们早就为其放好的热水。 少年入桶,脑袋枕在木桶边搭的丝绸上,享受着精通头疗的宫女按摩。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是那热气腾腾的千里马肝,那死不瞑目的侍者头颅,还有那交叉叠放的美人美腿。 以及……离去宴室时,地上擦拭侍者的麻木眼神。 [他肯定要死。]嬴成蟜牙齿轻扣。 按摩宫女忽觉手指肚有力回顶,俯身趴在公子耳边,轻声道: “放松。”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任由宫女施为。 他知道那个侍者要死。 他能救。 他没救。 [牺牲一人以保全大局,这是成大事的代价吗?]嬴成蟜想:[不,这是自私。如果那个人是无瑕,我一定会救。] 坚信人人可以成圣的嬴成蟜,坚信自己是个凡人。 “这是双标吗?”少年闭目自语,深度剖析内心:“是的,这就是双标,我就是双标狗。” 他能牺牲侍者。 不能牺牲白无瑕、阿母、兄长、他所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按摩宫女听到了公子所言,没听懂,只听懂了狗字。 [公子才不是狗呢!]她想着,察觉到公子身体又紧起来的她二次趴在公子耳边轻语: “放松。” 耳朵痒痒的,嬴成蟜嗅到了一股混合着水汽的女人香。 他微微侧头,引得水面荡涟漪,见到宫女略显丰润、颇有光泽的红唇: “涂胭脂了?” 宫女抿嘴,“嗯”了一声。 声音未尽,双眸睁大,看着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公子俊容本能地“嘤”了一声。 公子成蟜亲上来了,乍触即分。 “别多想,本公子只想尝尝胭脂味道。”重新躺回浴桶的公子成蟜舔舔嘴唇:“以后不要买巴蜀胭脂,里面有丹砂,丹砂有毒。” 摸着嘴唇,以为自己刚才做梦的宫女还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想的是“嗯”,发出来却是: “嘤。” 声落,神回。 她面色霎时羞红,补了一声“嗯”,素手放在公子头上继续按摩,力度掌控比亲亲之前差之不可道理计。 “你这么喜欢嘤,改名叫嘤嘤嘤吧。”公子成蟜飘上来。 “谢公子!”宫女惊喜有加,趴在公子耳边甜甜道谢,大着胆子吹一口气:“嘤嘤的胭脂不是巴蜀的,公子尝一下能尝出味道吗?要不要再多尝几下。” “懒得起了。” “那嘤嘤喂公子?” “嗯。” “嘤嘤嘤。” 翌日,天光大亮。 公子成蟜在李一宫后室睡懒觉,六个洒扫完的宫女在前堂嬉笑,祝贺嬴嘤嘤获得姓名。 她们很欢喜,就是对于“嘤嘤”这俩字稍有微词。 这个名就如同“嘿嘿”,“呜呜”这种名一样,像是不识字的百姓随意起的。 随意的名,配高贵的姓……不好不好! 和嬴嘤嘤一同入宫的嬴鹦鹉拉着姊妹的手,很是机灵: “等公子醒了,我们就求公子把你的‘嘤嘤’改成鹰隼的‘鹰’! “嬴鹰鹰,多威风?比我的鹦鹉还好呢!” 其余三个宫女眼睛发亮,极为认同嬴鹦鹉所言,叽叽喳喳地劝说姊妹。 嬴嘤嘤摇着小脑袋,嘴角咬唇瓣,面上有着神秘且羞涩的笑意: “不改,公子起什么我就叫什么,我就叫嘤嘤。” “嘤嘤”二字,嬴嘤嘤是从喉咙间发出来的,如昨晚一般。 “好呀!春天还没到,你就发春了!” “别嘤了!羞死个人!” “哎呀,名可是一件大事,听鹦鹉的,就用老鹰的鹰。” 二十一岁的老宫女嬴屏羡慕地看了嬴嘤嘤一眼,两眼,好几眼。 她的公子起名没太多讲究。 给她的“屏”名就是有一次见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其甚美,当以屏名。 没太多讲究,还是有讲究。 [嘤嘤……]嬴屏轻轻“嘤”了一声,心虚得左看右看。 见那边五个小宫女还在打闹,没关注自己,低着头小声嘟囔: “我也会啊。” 第284章算无遗策?呵老子有的是新策! 第284章算无遗策?呵……老子有的是新策! 睁开眼睛。呼叫嬴屏。 起个大晚。 公子成蟜为一众宫女精心侍候着,连脸都不用自己洗。 嬴嘤嘤拿着温热毛巾,小心为公子擦拭脸颊。 嬴鹦鹉为公子穿衣,想要替姊妹提一句改名。 她刚起个头,就被嬴嘤嘤突然扭首瞪了一眼,不悦地翻个白眼,噘着嘴不吱声了。 听不到鹦鹉叽叽喳喳的嬴成蟜仰头,笑了一声: “鹦鹉也有安静的时候啊?” 正觉自己好心没好报,心情欠佳的嬴鹦鹉听到公子打趣,努努嘴,有些赌气地道: “公子嫌烦,以后我不说话就是!” “真的吗?”嬴成蟜一脸喜色,举起小手掌:“击个掌!一言为定!” 嬴鹦鹉厚着脸皮当没看到,哪有这样的啊! 围过来的俏丽宫女嬉笑打趣,临近中午的李一宫充满快活气息。 “这么热闹?”姬夭夭笑着步入。 众女嬉笑声一止,微微行礼,口称夫人,个个如同知书达理的淑女。 “阿母怎知我醒了?”嬴成蟜有些心虚地抹抹嘴,不知道昨晚吃的胭脂还有没有残留:“我刚醒,阿母就来了,好巧啊。” 刚刚对姬夭夭微微躬身行礼的嬴屏面向公子,再次欠身行礼,正要开口。 姬夭夭先其半息,边向儿子走去,边笑着道: “不巧。 “我与长御说,俟你醒了便第一时间告诉我。” 近至儿子身前。 她掐住儿子脸蛋,向外轻轻一扯,不满道: “怎么? “不行啊? “怕阿母监视你啊? “现在连阿母都要提防了?” 夺命四连问。 “哪有,我就是顺口一问。”少年陪着笑脸,睁大眼睛,一副乖巧的模样:“阿母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姬夭夭揉揉儿子脸颊,美目略低,丹凤眼眯成一条缝隙,内有锋芒闪过: “不带盖先生,不要出宫。” “阿母是说……他们敢?!”嬴成蟜略微失声。 找杀手刺杀是武将干的事,世家不屑也不能为之。 春秋年间,打仗之前,双方要约定好时间、地点、参战人数。 一方没有准备好,另一方不能偷袭。需要两军各摆开阵势,互相通信: “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你呢?” “我也准备好了。” “那开打?” “打打打!” 这才可以开始打。 胜负已分,败方跑出五十步,胜方就不能追了,五十步笑百步正是由此而来。 跑五十步就安全了却跑了百步,这不是被吓破了胆吗?哈哈哈! 俘虏了敌方士兵也不能虐待,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仗打完了再放回去。 今人观之如此奇葩的现象,概于当时参军者多是贵族子弟,没有平民。 大家都是贵族,相互之间七拐八绕的全是亲戚,打生打死做甚?有那个意思就得了。 惜命的贵族们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当下列国之间世家斗争如同春秋战争,不派刺客杀手是潜规则。 斗争关乎家族名誉和地位,为的是展示实力,而不是彻底消灭对手。 若是不死不休的斗争,那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嬴成蟜知道白家想他死,但真没觉得白家与自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除非……白家知道他想闹革命。 但真要如此,和他不死不休的就不是一个白家,而是包括老秦世家和外来人在内的所有贵族。 “阿母,事情还没有到如此险峻地步吧?”嬴成蟜经过片刻的深思熟虑后,仰头认真道。 如果白家因为他打了白马一顿而派刺客行暗杀之举,消息传出,白家将成为众矢之的。 “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姬夭夭一如既往的温柔:“听话。” 嬴成蟜点头应下,神色有些不好看。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极低,但心上还是掠过一缕不可忽视的阴霾。 捧杀,他不怕。 刺杀,曹尼玛! 三日后。 相邦府。 嬴成蟜走出相邦吕不韦办公的大堂,望着耸入云端的中央王宫,眉宇间是压制不住的怒火。 中央王宫是咸阳最庞大的建筑,大体可分为前、后。 前宫治国理政,包括六个宫群和诸多宫殿,宫群以章台宫、信宫最为出名,宫殿则是议政殿。 后宫居家住人,包含三个宫群和诸多宫殿,成蟜宫便是四个宫群之一,甘泉宫则是后宫宫殿之首。 甘泉宫占据后宫中心,周边规范坐落着一座座宫殿。 按照规模,这片宫殿群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宫群,像成蟜宫一样四面起围墙包起来。 这片宫殿群永远不会起围墙,永远只会直属后宫。 这里面住的人都是女人,大半是秦王女人,少数几个是秦王至亲。 同样坐落在后宫的成蟜宫之所以自成一体,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和秦王的女人们分割开。 姬夭夭,先王女人,理应住在以甘泉宫为首的后宫群落,却一直不合礼制得住在成蟜宫。 成蟜宫虽然也归属于后宫,但这不是一回事。 这种行为在齐国早就被稷下先生、齐国大臣喷的体无完肤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守礼啊?有没有点廉耻心啊? 秦国……管姬夫人?先管管公开叫男宠侍寝的赵太后吧! 有同为姬姓的秦国太后姬窈窕在前顶着,这火就不该能烧到姬夭夭头上。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昨日,嬴成蟜首次听到谣言,关于他母亲的谣言: 赵太后找的男宠不是自我享用,而是和先王夫人一起。 今日,嬴成蟜又听到了新的谣言: 姬夫人背德乱-伦,与其子公子成蟜住在一起,夜夜笙歌。 嬴子无道无德,虽有学问,愧有子称。 长安君与母有染,怎可称君子,卑劣小人! 这三日,嬴成蟜没有受到刺杀。 但听到这些不堪入目的话,他觉得倒不如来几个刺客死在盖聂剑下! 母亲,是他的逆鳞。 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迅速消散。脸颊被冻得通红,鼻尖更是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 “君侯,进屋等吧……”甘罗从屋内钻出来,小心地建议。 他没有得到长安君回复,想要再上前劝说两句,刚迈出一步。 长安君回首。 睫毛挂冰霜,不如眼底寒。 甘罗瑟缩着退回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真心祈求主君赶紧回来。 许是心诚则灵。 很快,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主君的声音: “公子久等了。” “确实有点久。”嬴成蟜低眉,霜落:“师长查清了吗?” “消息是白家派人放的。”一身风尘的吕不韦走近几步,陪着公子站在相邦府庭院。 “还真是白家?我还以为是咸阳哪一家想拿我做刀呢……师长,你说白家图什么呢?真就和我有这么大的仇?”“公子稍候,本相一日内,定能查出白家动机。” “不必,我就是随便问问,走了。” 看着公子背影,吕不韦眉头皱紧: “公子要去找王上?” 公子肯定要对白家下手,既然不找他吕不韦,那就是王上了。 “不找,冻死了,回家暖和暖和。”嬴成蟜的声音随冷风飘来。 吕不韦站在原地,看着公子成蟜远去,想不通这个弟子要作甚。 相邦长史甘罗小跑出来,拉着主君进了屋。 一个个的,都不嫌冷吗? 屋内,温暖的地龙让吕不韦体温快速回升。 他脱下红毛狐皮大衣,拿起永远批改不完的奏章,提笔阅览。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每阅两个字,他的脑海中就会想起公子成蟜离去的背影。 半卷奏章没看完。 他唤人取来一卷空白竹简,蘸墨,落笔: 【多谢夫人前昔唤醒公子斗志。】 【咸阳风言风语,夫人就当没听到,对公子此行不管不问,可乎?】 少顷。 这卷竹简从相邦府出,送往成蟜宫。 两个时辰后。 吕不韦收到了一卷竹简,从成蟜宫而来的竹简。 这位秦国从未出现过的权相轻轻展开: 【我不会欺骗我的儿子,哪怕是为了我的儿子好。】 “很好。”吕不韦卷起竹简:“夫人,本相要的就是如此。” 入夜。 成蟜宫,李一宫,后室。 嬴成蟜醒来,敏锐地发现身边有人。 他踢被子到来人身上,声音和动作几乎同频: “来人!” 嬴屏先闯入,随后是嬴鹦鹉、嬴嘤嘤等一众宫女挤进来。 “没事了。”嬴成蟜摆摆手。 众女告退。 “阿母,你进来怎么不叫醒我?”嬴成蟜重新坐回床上,抱回自己的被子。 “蟜儿,我不是第一次在你熟睡时进来了。”姬夭夭心疼地道:“你在自己寝宫中睡觉也睡不安稳吗?” “没有的事。”嬴成蟜笑着,抓住母亲的手:“做了个噩梦,梦里正被刺杀,这不一睁眼就吓到了?” 姬夭夭没有拆穿儿子的谎言,反握住儿子的手: “我听到了外面的传言。” 嬴成蟜嘴角笑意未褪,睫毛却猝然颤动如折翼蝶: “交给儿子处理,很快就没有了。” “你要如何做呢?” “……” “你查清是谁传出来的谣言吗?” “白家。” “谁告诉你的?” “师……长……” “看来我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的师长在骗你。” “……” “白家是三大世家之一,除了王位,白家上无可上,我想不到白家这么做的理由。” “阿母说过,白家可能会刺杀我。” “这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只是……我怕。”姬夭夭只是想到儿子身死可能,娇躯便剧烈颤抖。 “阿母,我已壮。”嬴成蟜抱住母亲,下颌轻蹭母亲发顶,柔声安慰道:“我不会死,也会保护好阿母。” “你以为你师长的势力是你的势力。”姬夭夭抚平儿子压皱的衣襟:“不,你师长的势力就是你师长的势力。你师长架空的不只是王上,还有你。” “阿母是说,这谣言是师长传播的。” “本来只是猜测,直到收到了你师长传来的竹简,要我不管不问,我才确信就是你师长。” “师长不会不知道,阿母只要知道了就会管。” “正因知晓,才特意点破传闻。现在的局面,就是你师长想要的。” “……” “这是阳谋。” “我明白……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被师长算死了。阿母,你能帮我想一个破局的办法吗?” “你能杀了你师长吗?” “不能。” “那便无解。” “……” “你的师长就是吃准了你的仁慈,吃准了你重情义,不会杀他。这个局是你的师长根据你的性情精心打造,你不改变,如何破呢?” “……” “唉,我若不来与你说,这局我儿其实就已经破开了。事涉我的名声,我想我儿应该是等不了的,打算何时动手?” “……这就打算走。” “我儿不经过吕不韦,能灭白家满门?” “楚墨巨子应我之邀,已在咸阳待有月余。” “这就是破局的变数了……可惜,你师长太了解你了。他本来想的应该是你会找他,或者王上。你没有找,他就猜到你可独自灭掉白家满门。我儿,你可以当我没来过。” 嬴成蟜苦笑,他办不到。 刀人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刀完之后则是一件极不痛快的事。 白家空缺出来的官位,以及三大世家之一一夜灭门的事实,都将让整个秦国陷入动荡。 白家当死,不该这么死。 姬夭夭轻叹一声: “你既不能为,阿母便把心里想的告诉你,我也不想你如此灭杀白家。 “蟜儿,冲动,是你另一个缺点。 “太过明显的缺点,会致命的!” 嬴成蟜一时沉默不语。 夜风掀起帷帐露出半阙冷月。 漏壶滴答声中,嬴成蟜忽然抓起案上蜜饯抛进口中,故意嚼得脸颊鼓起。 在母亲担心、殷切的眼神中,少年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咕哝道: “无所谓啦,反正师长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嘛,算计就被算计了呗。” “竖子!”姬夭夭气急:“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懂懂懂!”嬴成蟜嬉笑着拿着杏干向母亲嘴里塞:“我懂我懂,没事哒没事哒。这次阿母要是不出现,师长的局不就被邓陵学子这个变数破了吗?你儿子我啊,有的是变数!” “天下就有一个楚墨巨子。”姬夭夭撇过头,不食:“哪来那么多变数?就会哄我!” “有的。”嬴成蟜转到阿母正面,拍着胸脯,震落拿蜜饯时沾染的些许香灰:“包有的!” 他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人,他就是最大的变数。 安慰好母亲后,少年穿戴整齐,站在窗前,仰望天边那一轮残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正见古时月的今人眼神发亮,嘴角勾起: “算无遗策?呵……老子这有的是新策!” 明月映得少年眼底幽火越发炽盛——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灵魂,正在点燃腐朽、落后、陈旧的历史。 第285章 立于不败之地的白家,公子成蟜的新 第285章立于不败之地的白家,公子成蟜的新发明——砰砰砰! 天穹低垂,铅云压城,檐角冰棱在呼啸北风中簌簌作响。 寒风卷起庭院残雪,撞在糊着明瓦的窗棂上发出呜咽。 老人气虚,体弱,多畏寒。 为白家下人、家臣、门客……尊称为老家主的白甲却只穿一件黑色单衫,坐在自己的房中。 其房热浪袭人,热浪蒸得案上铜兽香炉微微扭曲,这还只是开了八条地龙。 房内还有未启用的火墙、火塘,却已让侍立门边的婢女鼻尖沁汗。 民间老人难捱的苦寒冬天,于白甲不过寻常一季。 百姓吃饭看天。 天好能果腹,天不好等死。 贵族吃饭,既看天也看百姓。 天好吃好,天不好苦一苦百姓还能吃好。 老人舀起一勺凝着霜的酸梅汤,浑浊眼珠盯着琥珀色液体坠入喉间。 五息后,酸梅汤已尽。 老人咂咂嘴,意犹未尽,拿着空盅(zhong一声)递向侍女: “再来一盅。” 坐在塌边的白家家主白凡抢过小盅,置于案上: “寒凉之物,利口伤身,今日只得这一盅了。” 白甲面色一沉: “你年幼时,老夫管过你吃吗” 白凡连连苦笑,再三和父亲强调就只能再喝一盅。 见父亲点头后,方向侍女颔首示意。 侍女拾起案上空盅,欠身告退。 “冰镇的。”白甲突兀道。 “唯。”侍女应了一声。 稍等片刻,再没听到命令,这才退了出去。 少顷,又一盅冰镇酸梅汤端上,送到了白甲手中。 白甲这次喝的比上次还要细心。 喝一小口,闭上眼睛,让那冰凉触感在失去大半味觉的口腔里徜徉。 老家主知道儿子是为自己好。 只是他已年老体衰, 年轻时不在意的口腹之欲,便是他当今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再细心,一盅能有多少 第二盅酸梅汤很快又见了底,老人留恋地看一眼一滴不剩的盅底,递给儿子: “旁的不说,这竖子弄出来的酸梅汤真是不错。” “此物本是夏日消暑之物,父亲偏爱冬日畅饮。”白凡二次接盅,置于案上。 “夏日饮之确也可口,但远不及冬日饮之。”白甲就喜欢看着天外降能冻死人的大雪,穿着单衫在屋内饮冰镇酸梅汤。 老人望着窗外冬景,窗边光秃枝桠投下的碎影在他沟壑的脸上游移: “吕不韦想作甚” 都城谣言传播第二日,白家就查到了谣言出处,乃是秦国相邦吕不韦麾下门客所为。 白凡会心一笑: “还能作甚示好罢了。 “父亲听过李斯吗一个深受吕相宠信的门客,请马儿赴过两次宴了。”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吕不韦传播姬夭夭谣言,在白家父子眼中是公开的秘密。 只要调查就瞒不住,赖不到白家身上去,瞒不住桌上的人,包括某竖子。 只有那些根基不深的外来人和中小贵族会以为是白家所为。 这件事会给某竖子造成恶劣影响,会让某竖子和吕不韦决裂,却不会让某竖子恨上白家。 这事是吕不韦干的,跟我白家有什么关系 在白家捧杀某竖子的时刻,吕不韦如此做,除了拉拢白家以外,白家父子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白甲微微颔首,拖动床榻上的凭几摆好位置,胳膊肘撑上去,回味酸梅汤的滋味: “商贾为相已是天幸,还想为王” 白凡想着当下秦国种种,颇为认真地道: “按当下局势,还真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我们家也不趟这浑水,让白马去玩吧。”老人嗤笑一声:“还妄想拖我们家下水,想得倒美。” “儿子不会出面的。”白凡深以为然。 白家是秦国三大老秦世家之一。 孟、西、白,三大世家在秦国的地位,类似晋国分裂之前的赵、魏、韩,三大世家。 白家要是再上一步,那就是裂土为王,怎么可能站在一个商贾身后,扶持商贾为王呢 真要是站了队。 吕不韦为王后,有从龙之功的白家会有什么提升吗 没有。 秦国世家,白家已经做到顶。 除非秦国版图继续扩大,不然白家升无可升。 吕不韦要是没有为王,打上谋反印记的白家可就没了。 这种风险和收获严重不成比例的事,白家才不做。 王、相争斗到现在,白家一直只管做好本职工作。 你吕不韦占尽优势,我们白家配合你处理政务是完成本职工作,可不是站在你那一边。 白马年轻,年轻人有闯劲,一心想做点轰轰烈烈的大事。 白甲、白凡成熟老练,一切求稳。 二人制定了对付某竖子的计划,与某竖子有密切接触的却只有白马。 只要白甲、白凡不出面,事情闹大了就说是小辈无知,白家自始至终便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对于吕不韦的“拉拢”,白家新老两位家主应对策略还是和之前一样,让白马下去玩。 既没有拒绝吕相,得罪吕相。 又没有明确站队,开罪王室。 吕不韦、秦王政,爱怎么打怎么打,爱谁赢谁赢,反正胜者最后都要用他们白家治国。 “大孙子这回出气了吧。”白甲撮了一口牙子,露出泛黄牙齿:“吕不韦下狠手,王上猜忌,我们这位左右逢源的长安君还能自在多久” “快死了吧。”白凡随口一说。 这位白家家主没把某竖子放在心上,没把捧杀某竖子当回事。 白家想让一个人死,太简单了。 王室子弟也要死,几百年来最为杰出的王室子弟还是要死。 案头烛火忽地爆了个灯,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绘着山海经的火墙上,扭曲如魑魅魍魉。 工室,秦国直属的官营作坊,负责制造武器、农具等。 嬴成蟜一直以为,应该给工室的职责加上发明、创新两个词。 工室不制造制式武器,那是少府下属机构寺工的活。 工室制造的武器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还有就是对武器更新迭代,发明新的农具、武器。 掌管工室的官员是工室令相里腹,官秩一千石。 相里腹还有一个身份,秦墨巨子。工室作坊内。 青铜熔炉吞吐着赤红火舌,飞溅的火星在阴影里明灭如星。 打铁声裹挟着木料切割声撞向石墙,又在蒸腾热浪里碎成满地嘈杂。 嬴成蟜跟着工室令相里腹穿过烟火缭绕的廊道。 炭灰沾上他锦袍下摆,洇出斑驳灰痕。 少年瞳孔倒映着锻铁砧台迸发的金光,思绪却早飘到九霄云外。 [历史上的我,就是这么死的吗……]少年脱离己身,站在白家立场上思考,得出了和白甲、白凡相同的结论。 若非秦王政归秦是他促成,若非秦王政在秦国初期一直是他罩着。 秦王政会对一个得到白家下一代家主投靠的亲弟弟全盘信任吗不会。 同样,在吕不韦那边亦是如此。 历史上嬴成蟜的立场绝对不是百姓,为了维护秦国稳定,吕不韦不吝杀人。 嬴成蟜思绪乱飞,直到被一声呼喊叫醒: “公子!” “啊”少年双目恢复焦点,聚在相里腹的脸上。 面貌年岁在四旬上下。 其颧骨高突如作坊里的锻铁砧台,皮肤被炉火熏得焦褐,褶皱里嵌着洗不净的炭灰。 眉骨下压着一双狭长的眼,眼白泛黄如铜锈,瞳孔似淬过火的铁珠,凝着幽冷的光——那是常年紧盯熔炉的成果。 鼻梁左侧有一道寸长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当是近日新创。 “公子今日有心事”相里腹板着一张脸,幽光摄人。 常人见之,未语先生三分怯。 嬴成蟜不胆怯,知道相里腹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而是常年严谨严肃的态度使得面貌常年如此。 “有一点。”少年坦诚颔首。 “腹不通政,但知邓陵学子。”相里腹双瞳幽光晦暗一些:“腹炼得出农具,熔得了刀兵,亦能杀人。” [墨家真是疯狂啊……]嬴成蟜赶紧摆手: “不必不必,公还是打点农具吧。 “比起杀人,我更想活人。” 相里腹唇角微微上翘,便算是笑过了,重重颔首。 墨分三支——楚、齐、秦。 楚墨继承了墨学的干架能力,齐墨继承了墨学的论辩能力,秦墨继承了墨学的动手能力。 墨学分裂时,一部分墨者认为天下百姓之所以苦,是因为列国之间连年战争。 天下一统,战争没有了,百姓生活就会提升许多。 列国谁最有可能一统天下 秦。 于是便有了秦墨。 秦墨制造杀人的武器,是为了更多的人活。 公子成蟜之言,甚得相里腹之心。 “公子今日所来是做甚又有什么新奇的物件要说与腹听了吗”相里腹带有三分期待地问道。 “确实又想起来一个物件。”嬴成蟜笑着点头。 只点了一下,整个人就飞起来了。 相里腹一把拉着公子成蟜的手就开始飞奔。 公子成蟜双脚离地,身子随着相里腹的迈步摇摆,像是在空中游泳的鱼。 “邓陵学子!邓陵学子!”相里腹大声喊着,吼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快来!公子有新物件了!” 秦、楚、齐三墨虽然各有所长,但只是侧重点不同。 楚墨巨子邓陵学动手能力也是极强。 不远处,灰头土脸的楚墨巨子邓陵学从刨堆里抬头,身上木屑掉落一地。 只看外表,他和坊内其他工匠没有区别。 “来了!”他高喊着奔向相里腹,疾如一阵风,木屑随他跃起的动作簌簌飘落。 墨学两位巨子双向奔赴。 没多久,脸色不好看的嬴成蟜甩着胳膊,站在两位墨学巨子身边。 他是想被带飞,但不是这种带飞! 三人面前是一口小鼎,小鼎中有水,小鼎 “公子啊,这是干甚呢”相里腹不解。 “烧水有什么新奇的”邓陵学亦不解。 “话不能这么说。”相里腹眼中幽光闪烁:“曲辕犁也不过是把直犁变弯。公子弄出来的物件不一定难,但大多数都很有用。” 邓陵学收起脸上轻视,慎重点头。 相里腹给他拿出曲辕犁的时候,他不以为然——不就是把木头变弯吗我也能啊。 相里腹给他展示曲辕犁的时候,他惊呆了——这甚啊这! 来秦国之前,楚墨巨子见到的犁都是直辕犁。 犁辕为直形,犁身笨重,转弯困难,需要较大的牵引力才能操作,要有两头牛或者两匹马。 而他眼前的曲辕犁。 犁辕改为弯曲状,犁身轻便,结构更加灵活,便于转弯和操作,减少了对牵引力的要求。 邓陵学亲眼看着一头牛拉着犁耕地。 从两头牛变成一头牛,这就省下了一半畜力,简直是划时代的发明。 这还没算上相里腹后面加的改造,比如在犁上加上铲子,能更快有方便犁地。 当今秦国荒地多,百姓少。 曲辕犁节省了人力畜力,使秦国百姓多开垦了一半田地,将秦国生产力直线拔高了一倍。 和相里腹同出一个学派,手工作业极强的邓陵学深入研究后,发现曲辕犁这物件最厉害的应该是水田,最能发展这器械威力的是楚国。 邓陵学后悔不已。 来之前嬴成蟜要他对天发誓,不将看到的新器物在列国复刻。 邓陵学浑不在意,发的可痛快了,你秦国有什么啊 现在……公子是真有货啊! 新物件一件接一件不重样,致使本想在秦国待个三五天的邓陵学待了一个月还不走。 这些新物件中有不少都是提升民生的器械,使得邓陵学更加坚定心中信念——只有公子成蟜能救世! 能救世的公子成蟜,烧水……那也是有用意的! 邓陵学打量着眼前小鼎。 若说公子带过来的鼎和其他鼎不同的地方,就是鼎盖了。 其他鼎的鼎盖多是凸起,而眼前小鼎的鼎盖是平的。 “这平鼎盖和凸鼎盖,差别也像曲辕犁和直辕犁那么大吗”邓陵学很有激情地问道。 “不。”嬴成蟜默默地道:“平鼎盖只是好放重物。” 两位巨子对视一眼,皆是迷惑。 鼎盖放重物作甚 时间流逝,水开了,鼎盖开始有向上弹的趋势。 时不时就会“砰”一声。 时间继续流逝,“砰”的频率逐渐加快,声音逐渐密集。 砰~! 砰砰~! 砰砰砰~! 第286章 气撼鼎盖,二墨追随。朱砂点将,三 第286章气撼鼎盖,二墨追随。朱砂点将,三氏离殇 鼎盖被掀开一小半,迅速回落,传出一声较大的“砰”。 青色鼎沿与鼎身锈迹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震得梁上悬着的铁链微微颤动。 嬴成蟜视线四移,觑到一把不知道是哪位工匠丢下的铁锤。 单手拎,很吃力,有些份量。 双手拎起,横放在鼎盖之上。 “砰”音暂止。 又是一阵无聊的等待时间。 不知哪来的风,卷着炭灰在三人衣袂间盘旋。 嬴成蟜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他穿的是裤子,要隐宫专门定做的,有裆。 相里腹、邓陵学两位巨子不露声色地瞄了嬴成蟜一眼。 没见到,皆暗中吁了口气。 墨学不太看重礼仪,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要什么礼仪啊 但,必要的礼仪还是要有的……就太失礼!太粗俗了! 公子成蟜没什么异常,两位巨子的注意力就放在了烧水小鼎上,鼎身已被燎得通红。 “这锤子压不住多久。”相里腹率先说道。 [这不废话吗……]邓陵学脑海中掠过此思,犹豫片刻: “是的。” 除了这句废话,楚墨巨子也没看出这小鼎有什么其他名堂。 但,这就是名堂。 当铁锤颤动,“砰”音回归。 公子成蟜的小脸被小鼎下的熊熊烈火映得通红,爆燃的火星飞溅在他扬起的下颌: “两位巨子,再来一把铁锤能否压住鼎盖” “不能。”相里腹摇摇头。 邓陵学点头表示赞同,草绳散落的发丝扫过渗汗的鬓角。 “两把铁锤呢”少年继续问。 相里腹与公子成蟜打过太多交道了,知道少年什么脾气秉性,不想一把一把这么往上加。 盯着小鼎思虑片刻后,以三十三年的做工经验,沉声说道: “七把铁锤,就当压得住了。” 少年视线微动,瞳孔金芒流转似熔化的铜液: “邓陵学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邓陵学游走在楚、魏之间,寻常做的都是木工活,铁匠活做得少,经验不足。 但就像相里腹相信邓陵学的“道义”一样,邓陵学也相信相里腹的“手艺”。 “是的。”邓陵学二次点头,二表赞同。 “或许吧。”少年不置可否,丢进一根木柴。 木柴表面为火焰所燎,先有星星点点火光,后有纤维缓慢燃烧。 “若是这火能再大点,这鼎做的密封性再好一点,再来七把铁锤也压不住。”嬴成蟜双手拄着膝盖起身:“水遇热而化成气,气的力量无穷大。若能加以利用,可改天换地。” 邓陵学脑壳有些痛,大拇指揉着两侧太阳穴。 烧一个水,改天换地 说这话的要不是公子成蟜,楚墨巨子早就反驳了。 在公子成蟜启发下,制造出过千里目、曲辕犁、水车、熨斗、椅子、桌子等诸多新物件的相里腹,瞳孔倒映着小鼎,突兀开口: “气能……和驱动水车的水能类似” 嬴成蟜犹豫不绝,许久方道: “大概、可能……是吧” 他知道蒸汽机,知道蒸汽机是通过蒸汽做功,但他忘记了蒸汽机到底是怎么通过蒸汽做功。 这种不确定性口吻让邓陵学忍不住又瞄了其一眼。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犹犹豫豫拿不准主意的少年,和心中那个轻松道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少年重合。 你提出来的气,你不确定 “水能,学大概能明白其义,东海浪潮之大能掀翻任何船只。”邓陵学皱起眉头,诚心发问:“学不懂,水能驱动的水车是什么请相里先生赐教。” 相里腹看看公子成蟜,见公子没有反对意见,也不藏私。 从衣衫口袋里翻出一只炭块,在青石地面勾出连绵曲线,边画边讲: “水车是公子发明的一种灌溉农具,建造在河流之中,有许多种类。 “完全依靠水能的叫水转筒车。 “简单来说,水转筒车主体是一个大型立起来的木头转轮,如一个大筒。转轮边缘悬挂木筒,底部浸入水流。 “湍急水流冲刷而过,会带动冲击转轮带动筒车旋转。 “竹筒随轮转动,至底部时盛满水,升至顶端时因倾斜将水倒入导槽,导槽将水引至农田……” 天下间,相里腹最信任的人不是相濡以沫的妻子,不是生命延续的子女,不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是伪墨巨子邓陵学。 邓陵学本就是手工大师,得相里腹如此详细讲解,哪有不通之理 楚墨巨子当下又喜又惊又悔——这水车怎么听都是楚国更适用啊!怎么就对天发誓不外传了呢! 这厢楚墨巨子还是失悔,那边相里腹已经进入状态——按照惯例,研究发问: “四海不竭,水取之不尽。”相里腹屈指弹小鼎,发出“当”的一声响,颤音惊得鼎盖铁锤偏移半寸:“鼎能装的水是有数的,气便也是有数的。水尽数化为气,便不再产生气能了吧” 嬴成蟜头脑霎时有灵光一闪,封存已久的记忆解封了一片。 [手工业还是秦墨牛逼啊,一眼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少年心中感叹,开口将刚想起来的知识全部道出: “气遇冷化水。 “将气重新化为水,再烧。” 冷凝,蒸汽机不可或缺的环节。 “公子确定”相里腹深表怀疑:“这个鼎中的气化成水,气能不就消失了吗再烧成气,不也是原来那些气能吗” “嘶……工室令你是这个!”嬴成蟜竖起大拇指,讲述第二片解封记忆:“最开始水多加点,用一个导管将气导出去,再用另一个管导回来!循环利用这些水的气能!” 相里腹盯着小鼎思索片刻,炭笔画出首尾相连的圆环,微微颔首: “明白了,就像水转筒车一样。 “河流的水只要能刚好推动筒车旋转就可以,不需要太急。 “我方才还在想,公子说气的力量无穷大。那锤子压不住,搬一座山来总压得住。 “原来不需要掀翻山岳,只要能掀翻锤子就可以,公子先前所言有误啊。” 嬴成蟜以袖擦去额头汗珠,留下道道灰痕。 他怀疑这位秦墨巨子若去其前世走一遭再回来! “是是是,是小子说错了。”公子成蟜讪笑着。 邓陵学在两人谈话中收摄心神,深深地看一眼公子成蟜。 曲辕犁、水转筒车,还有他这几日得知的沤肥技术,哪一个都能对民生起到巨大助力。 他带领墨者行侠仗义,济世救民是一个一个救,而公子成蟜是一国一国救。 君子论迹不论心。 单凭这番作为,他就愿意对公子成蟜倾力相助。 “敢问公子,如何密封鼎盖以使气不外散,如何使气冷凝成水倒流回鼎……”邓陵学一连提出七个问题。 相里腹问的是原理,邓陵学问的是操作。原理,嬴成蟜略懂那么一点点。 操作……嬴成蟜有些尴尬: “我不道啊……” 邓陵学:“……” 这不是治国,这是制造啊! 你知道道理你不知道操作 那你是怎么能把道理讲的头头是道的啊! 你就算是从书上看来的知识,也会告诉你如何制造啊! 嬴成蟜在邓陵学懵逼眼神的锁定下持续尴尬: [我要是知道我不早就造出来了] [我是文科生,能记得一点理论就不错了好吗] [我又不是高考的时候穿越过来的,过了巅峰期多少年了!] 竖起耳朵旁听的相里腹哀叹口气。 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是这种情况,但还是心存侥幸——从公子成蟜嘴里扣出来只言片语,能省却他好多好多苦功啊。 “公子还有什么可以告知我的吗”相里腹侥幸之心没死干净。 嬴成蟜竹筒倒豆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将自己记得的与蒸汽机有关的知识全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哪段有用,让专业的秦墨巨子相里腹去分辨归类吧! 说完,少年拱手行礼,示意自己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 “多谢公子,腹当尽力。”相里腹略感遗憾地还礼。 这是两人多年来的相处模式了。 公子成蟜负责“做梦”,相里腹负责“圆梦”。 “那就又劳烦工室令了。”嬴成蟜理所当然地道,毫无羞耻之意,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极了讨食的狸猫。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邓陵学子……”嬴成蟜转身面对邓陵学,欲言又止。 “学不走了。”邓陵学摆摆手:“在此学得一件器物,来年救得千条性命。” 楚墨巨子肃容,垂手行礼: “望公子勿忘初心,天下不是只有秦人。” 这些器物应该造福天下,而不是只有秦国。 嬴成蟜还礼: “要不了多久,天下就只有秦人了。” 天下一统,唯有大秦,那时方是一应器物流通之时。 “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相里腹感慨,这是所有秦墨的心愿。 频发的战乱,苦难的百姓。 这该死的世道,这最坏的时代,赶快早点结束吧! “快了。”嬴成蟜郑重承诺,开怀一笑:“成蟜发誓,方才所言不是虚言。若蒸汽机能现世,必能改天换地。千里道路一日还,十亩田地一人耕。” 司马懿还没污染洛水,发誓正处于有效期。 两名巨子皆是微微一愣。 秦墨巨子相里腹眼中幽光大盛,楚墨巨子邓陵学眸里燃烧烈焰。 千里一日,十亩一人……这蒸汽机要造!必须造!造不出来也要造! 硬造!!! 砰~!!! 鼎盖被蒸汽冲开,连带着铁锤一起砸落在地。 相邦府。 吕不韦近来提拔的官员有点多,共有四十九名。 这些官员的共同特点是,都是白家这一派系的人——大半是白家子弟,小半则是承蒙白家恩惠唯白家马首是瞻之人。 这一番操作,给孟、西、白,三大老秦世家都弄懵了。 不是,你硬舔啊 白家新老家主不出面,摆正态度——任凭王、相,打出狗脑子也不会出面。 这本来也是西家、孟家的态度。 秦王换来换去,三大世家不变。 孟家老家主孟华、家主孟暗,和西家老家主西地,家主西山,本来全都在看吕相吕不韦的笑话。 想拉拢白家可笑! 你看看哪一次王位更迭,我们三大世家站队了 只要不站队,到时候谁赢了不都还得用我们治理秦国吗 真以为你吕不韦能压制秦王掌控秦国了,就作甚都能成功早的很呢! 你就算真的篡位为王,你照样得用我们三!掌控秦国的依旧是我们!是我们老秦贵族! 笑话,他们是看到了,还看到了更大的。 吕不韦面对白家撅过来的冷屁股,把脸用毛巾敷热热的贴了过去! 白家虐我千百遍,我待白家如初恋! 升官!狠狠升他丫的!我吕不韦就是要硬舔白家! 官位不是爵位,你升你的我升我的。 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 四十九名白家一派的人上去,就有四十九名非白家一派的人下来。 下来这四十九人里面,三十二名是孟家、西家的人。 孟、西,两家新老家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作甚呢 作甚呢! 你拉拢白家,搞我们作甚! 孟、西、白,三大世家向来同气连枝,代代联姻。 事发突然,孟、西两家没有立刻向吕不韦发难,而是先找上了白家——这事,你白家怎么说 白家老家主白甲没出面,家主白凡也没出面,大公子白马出面待客。 孟、西两家就明白白家态度了——不作为。 眼下不作为的意思就是——吕不韦非得给,我白家有什么办法 孟、西两家能理解白家所为,换成他们是白家也这么做。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 白家吃的肉,一大半都是孟、西两家吐出来的。 孟家、西家,很不欢喜。 剩下那十七名下来的人,出自其他老秦贵族,亦对白家颇有怨言。 “置身事外……你置身的了吗”吕不韦轻声自语。 提笔在竹简上圈出一个白家人。 朱砂顺着笔尖滴落,像极了斩首时的血渍。 这将是他提拔的第五十个人。 “本相的金子,那么好拿的” 第287章 王弟馈赠补肾椅,楚儒携鹤临章台 第287章王弟馈赠补肾椅,楚儒携鹤临章台 秦王宫,中宫,观政勤学殿。 午时的阳光正盛,金灿灿的光芒穿透冬日薄雾,将殿宇照得通体明亮。 殿内檀香袅袅,案几上的竹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显出一派肃穆庄重。 用过午膳的秦王政缓步踏入殿中,目光一扫,忽然顿住脚步。 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神情明显冷了下来,声音低沉而威严: “刚才谁来过。” 他的椅子不见了。 原位置上,换成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新椅子。 有人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座椅换掉。这次是换坐的椅,下次是不是换进口的茶 宫长,一宫之长。 宫女、宦官,皆可担任。 位居宦官令、长御之下,官秩三百石。 观政勤学殿的宫长名唤暖林,原本只是个宫婢。 宫婢从事清洁、浆洗等体力劳动,是地位最低的宫女,无秩俸。 一次秦王政在路上偶然遇之,叫住其人,观看其貌,问了几个问题。 五日后,暖林便从最下等的宫婢,一跃而成一宫之长,还是秦王政常在的观政勤学殿宫长。 暖林今年十八岁,天生一双桃眼。看人时眼波自动流转,似有春水荡漾。 身段丰腴,该大的地方尤其大,在秦人审美中显得过于突出。 前些日子常来观政勤学殿的长安君曾调笑称其不该叫暖林,该叫很润才是。 宫长暖林微微欠身,低首时露出雪白后颈,回禀声音柔婉如溪水: “长安君。” “吾弟啊。”秦王政面色迅速多云转晴,嘴角微扬,眼中掠过星点笑意:“他换了把椅子就走了” 暖林脸颊凹出两个小酒窝。 想起刚才长安君在殿内横冲直撞,把椅子当做战车一样推的模样,笑着应了一声: “是。” “这小子……”秦王政亦笑,玄色袍袖随着动作漾开波纹。 信步走到新椅子旁边,指尖划过椅背雕纹。 只是这么粗看一眼,秦王政就发现新椅子的诸多不同。 寻常椅子是三个椅子腿或是四个椅子腿,而新椅子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椅子腿。 椅座向下是一根又大又粗的黄色金属管,管身泛着明亮光泽。 黄色金属管上接椅座正中心,下接五个与地面斜成三十度又细又小的黑色金属管。 五个黑色金属管呈五角星分布,顶端连着黄色金属管,尾端则是五个…… “轮子”秦王政屈指叩叩金属轮毂,讶色染上眉梢:“这椅子还能动” 暖又应了一声“是”。 长安君就是推进来的,像是一个小马车! 秦王政没听到暖林的回应,心思都放在新椅子上了。 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撩袍落座,两脚一使劲。 骨碌碌碌碌~ 椅子载着秦王政后移三步远,青砖地面映出拖长的椅影。 秦王政拍拍鎏金扶手,喉间溢出声轻笑。 笑声还未出喉咙,脸立刻板了起来: “惯会做些没用的物件!” 椅子上装轮子对于秦王政来说真没什么鸟用,华而不实。 翻阅奏章不需要移动位置。 [还挺好玩的。]十五岁的秦王政站起身,衣袖带起略微不舍的风: “撤下去。” 玩物丧志。 其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尽情玩耍,他不可以。 他是秦王。 侍立的宦官上前搬椅子。 暖林见之,略急。 “王上。”她微微欠身,招来秦王政的注视,心脏空跳一拍。 仗着是秦王政嫡系,她在秦王政下达搬走命令后,婉言相劝: “长安君说,此为人体工学椅,头部和靠背都是可以调节的,能让王上批阅奏章的时候轻松许多。” “哦”秦王政又感兴趣了。 挥挥手,两名还没走到椅子前的宦官微微欠身,倒退着碎步归位。 衣料摩擦,“窸窣”作响。 “批阅奏章吾弟倒是会说话,寡人当下只能翻阅。”自嘲地扯扯嘴角,秦王政二次坐下,微微后仰。 椅背动了! 机关咬合的轻响似鼠啃梁木。 秦王政身子倾斜六十度,半躺在了椅子上,闭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躺在这椅子上,比躺在寝宫的大床上都舒服。 “长安君说,这椅背是按照王上身形雕刻的曲线。椅背底垫有小凭几,支撑王上腰部,常坐补肾。”暖林略有羞赧:“椅子顶的小靠背是独立机关,专门靠头的,也可以动,王上可以试一” “补肾!”秦王政倏然睁眼,突兀打断,半信半疑地道:“成蟜夸浮了吧这个人体什么椅的能补肾” 宫长暖林杏口闭合,吞掉到嘴边的话,转而回答王上所问: “长安君说,王上若不信可召太医。 “人体工学椅由工室、太医署联合制作。 “太医画出王上骨骼肌肉,工匠据说图造椅。” “传太医令。”秦王政指尖叩击扶手,其音又快又密。 召就召! 若只是一个享受的椅子,秦王政断不会接受。 他是一个坚持传统的王,秉持的观点和其父一样——安逸会智助长淫逸。 在寝宫怎么享受都可以,理政的时候断不能有享受之念。 但你要是说能补肾……秦王政认为父王太古板了。 秦国要壮大,怎么能故步自封呢要学会接受新事物! 等待太医令李越的间隙,秦王政又躺了下去,脑袋后仰,挖掘新椅子功能: “成蟜最近在忙甚” 侍立在秦王政身边的车府令赵高微微躬身: “长安君近来一直在往工室跑,去太尉府调了近五十年来参战过的士卒名目,在咸阳买下了十几处房产……” “行了行了,没一件正事。”秦王政恨恨不平:“白马当着寡人面告他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廷尉府可据此断案,处他族刑。他倒好,一点也不当回事,好歹到寡人面前分说一二啊……” 言语时,秦王政好似忘记了,正是他让其弟去做想做的事。 既怕兄弟不欢喜,又怕兄弟太欢喜! 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渐小,直至没有。 其躺在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穹顶发呆: [白家没了,空出来好些要职,这是绝佳的机会。] [白家覆灭之前,寡人需要外来人才,需要只忠于寡人的人才!] [大母的人,母亲的人,叔父的人,巴蜀的人……] [可信可用,不可尽托。] “学宫匾额书者。”秦王政突兀一语,没头没尾。 赵高波澜不惊,早就习惯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赵高准备许多,李斯信息就是准备之一。 他娓娓道来,语速平稳如帛书展卷: “李斯,楚国上蔡人士。 “初为郡城小吏,后入稷下学宫,拜入荀子门下,为荀子两位高徒之一。 “于稷下学宫虽未称子,却有子之学问,号无子之子。 “其提出过老鼠哲学。 “大意为粮仓老鼠安稳吃米粮,茅厕老鼠惊慌吃腌臜。 “其以老鼠喻人,认为人能力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选择所处环境。 “自行来到我国,为吕相看重,是吕相当下最看重的十二位门客之一。” 秦王政闭着眼睛,突然举起的手掌像截断洪流的闸门。赵高适时住口,喉结滚动咽下将说之语。 “传李斯。”秦王政放下手:“继续说。” 这两个命令没有指名道姓。 宫长暖林和车府令赵高对视一眼。 前者提着裙摆小跑向殿门,金步摇在鬓边乱颤,告知门外候着的传令宦官去通传李斯。 后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躬身弧度,微微低首,继续说: “李斯有妻有子,皆在楚国上蔡。其现为章台先生,是最先一批掌握新秦文的人……” 一个时辰后。 中宫回廊转角处。 入宫还没觐见的李斯,遇到了觐见完的太医令李越。 侧身,微微俯身,避让。 这一日。 李斯见到了秦王政。 殿宇更漏声里,他的楚音渐渐染上秦腔的铿锵。 宵禁乃还。 三日后。 数封书信,自秦向楚。 驿马踏碎官道薄霜,封泥上隐有人体工学椅木质椅背的淡香。 近一个月后。 章台学宫,冬阳斜照在青石阶上。 青灰瓦当间,新漆的乌黑梁柱上透着桐油清香。 庑(wu三声)殿顶上积雪未消,檐角铜铃在朔风中叮当作响。 短短月余,这座七日建成的学府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章台学宫仅有先生二十一人,学子千余。 而如今,先生四十六人,学子三千! 学院内区域细分。 此时,临靠大门一侧院墙的南苑,有师者声音传出: “今日学习《诗经小雅鹤鸣》。 “吾一边诵读,一边与尔等解释。 “尔等当专心听之,不可走神。” “唯!”清脆的孩童声惊起檐下觅食的雀群。 “鹤鸣于九皋(gao一声),声闻于野。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鹤在九皋鸣叫,声音传遍田野和天空。 “寓意是贤者虽隐而名显。 “最后这句话不用记……” 南苑被化为启蒙塾,只收孩童,千余人。 东、西两苑,新置国子监,此时门生两千有余。 国子监每一位门生入内,都需要出任学宫祭酒的秦王政御笔批示。 他们年岁比启蒙塾学子大许多,来自天南海北,入学之前便在地方略有薄名。 然,其虽腹有经书,却仍要重新识字——新秦文。 首要学习,必须学习。 嬴子亲授,三日一次。 嬴子,无氏,名成蟜。 秦王政唯一的亲弟弟,长安君。 出任国子祭酒,掌国子监。 名扬四海,天下皆称公子成蟜以为贤也。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巴蜀车马行的单匹黑篷马车碾过薄冰,缓缓停靠在章台学宫大门十余步外。 驭手鼻尖冻得通红,呵着白气轻拽缰绳。 长“吁”一声后,转头对车厢谄笑道: “先生,章台学宫到了。” 车帘微动,伸出的手指骨节分明。 一个束发戴冠、长袍宽袖,身着典型儒生打扮的长须男人躬身而出。 伸手入怀,三枚铜钱在晨光中泛着青芒。 在驭手热切的眼神中,儒生拾起一枚,递予驭手,余钱揣回怀中。 驭手点头笑着,双手接过。 眼角余光瞟着儒生将另外两枚铜钱揣入怀中,嘴角抽搐。 拿出来的钱,还有揣回去的 他拉儒生之前,观儒生相貌、衣着,想着这回定能得到赏钱,没准还能得个金豆。 哪知道这位自楚国远道而来的儒生就只付了一钱车费,多一钱都没有。 驭手转过身就收起笑脸,怏怏不乐地赶着马车回车马行,希望下一位雇主大方些。 马车原路返回,车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蜿蜒的辙痕。 儒生信步行进,走至两扇丈余高的黑漆大门前,抬头一看匾额,微微一愣: “此为何文” 他精通十国语言,其中之一便是秦文。可这四个字,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他知道匾额上文字大概率是“章台学宫”,聚精会神地打量四个大字,根据字形结合字义找联系。 找不到。 “这四个字,为甚能念‘章台学宫’呢”儒生喃喃自语。 他找不到根据。 这不符合秦文化,也不符合夏、商、周的文化,不符合中原当下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化。 [莫非这字乃是胡人文字赵国胡服骑射,秦国胡字认读]儒生苦中作乐。 已知答案的他,竟然连倒推过程都推不出来。 大门还没进,本来就没多少的心气都快要落没了。 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此事。 “便如此吧,至少地方是没有来错。” 字虽然不认识,但他认识字迹,正是他的师弟李斯所书。 他轻震衣袍,腰间佩剑随之摆动。 朔风卷起他袍角,露出膝弯处因长途跋涉而磨损的布料。 他提步登阶,对守在学宫门前的右侧卫兵拱手行礼,温和地道: “劳烦足下通传李斯,浮丘伯来见。” 浮丘伯,荀子首徒。 右侧卫兵眼神在浮丘伯的佩剑和腰间玉佩上停留片刻,请浮丘伯出示照身贴。 照身贴,秦国身份证。 很快,卫兵确认照身贴不是伪造,其上画像也是身前人。 颔首应“诺”,叫来预备卫兵暂代其值戍,向学宫内跑去。 刚跑出十来步,听到身后传来同僚一声惊呼,还有“扑棱扑棱”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他心有疑虑,寻常事可不会让他们这些在死人堆里爬起来的人惊到呼出来。 他回首去看,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 两只白鹤破云而下,雪翎映日生辉,丹顶似朱砂点染。 它们敛翅落于浮丘伯身侧时,带起的风旋起满地琼屑。 原本一脸肃穆的清瘦儒生微微一笑,枯瘦手指抚过鹤颈绒羽。 抬臂时大袖翻飞如云,衣袂翩然,满是超然出尘之气。 为其抚摸的那只白鹤心甚欢喜,蹭羽探头。长喙不经意勾起浮丘伯腰间绦带,引颈长鸣。 其音高亢、悠长,一声接一声。 当第三声鹤鸣穿破云霄,咸阳官署的朱门次第而开,绯衣官吏们扶冠疾步,纷纷出府视之。 但见学宫门前人鹤相偕,恍若画中仙客。 彼时,学宫西苑正传来蒙童齐声诵读的清脆之音: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稚嫩童音与白鹤清唳交织,惊落了庑殿顶上最后一捧积雪。 秦王政元年,一月,九日。 浮丘伯携鹤临章台。 第288章 雕版印刷术,章台祭酒不是祭酒,国 第288章雕版印刷术,章台祭酒不是祭酒,国子祭酒才是祭酒 章台学宫,国子监,玄鸟堂。 秦国图腾是玄鸟,凡是和玄鸟沾边的都不简单。 玄鸟堂就是国子监最大的学堂,可以容纳五百人。 堂上,嬴成蟜坐着太医署、工室专门为其量身定做的人体工学椅上,手撑下颌阅《诗经》。 《诗经》作为儒家经典之一,在当下除了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还有文化、哲学、历史价值。 嬴成蟜在稷下学宫的时候,粗略看过两三遍。然后就放在一边,去读邹衍生前所写的诸子传记了。 近一个月前,少年重新捡起《诗经》,与《荀子》交替着看。 他每三日来一次国子监上课,来了就往堂上一坐,不是看《荀子》,就是看《诗经》。 少年第一次给国子监学子上课就笑言: “这哪是上课啊,分明是看自习嘛。” 堂下有学子询问: “先生,何谓看自习” 嬴成蟜两指先指自己双眼,再指堂下: “看着你们自己学习。” 堂下望着桌案上的教材,笑声一片。 来了就自己看教材,这可不就是自学吗 教材,全称国子监入学教材,分为十卷。 每一卷国子监入学教材上都是先书新秦文,再书新秦文对应的秦文,用以字标字的方式教国子监学子学习新秦文。 国子监入学教材是章台学宫最初的二十一位章台先生编撰。 编撰之初。 有先生提出应和启蒙塾教材一样标注拼音,先学拼音后学新秦文。 也有先生提出先书秦文再书新秦文。因为来秦国的人基本都会秦文,先看到认识的字再通过认识的字去学不认识的,符合生活习惯,有助于学习。 这两种声音呼声最高,最后却都没有采用。 国子祭酒嬴成蟜拍板,定下现在这一版。 他发明拼音本就是为认字服务,提升认字效率,拼音标注法对不识字的孩童有高效。 而对识字的国子监学子,学拼音就是本末倒置,远不如以字标字法。 以字标字法既能知道读音,又能知道字义,更适合国子监学子。 而舍弃原有的习惯,先标新秦文,后标秦文也不是嬴成蟜故意标新立异,是新秦文将秦文中的好些字归为一个字。 譬如秦文中脏乱的“脏”和五脏的“脏”就是两个字,而新秦文是一个字。 在竹简上,一个字引申为几个字义,要比好几个字合并为一个字义简洁明了,也更符合时人的学习习惯。 偶有耿直的学子或当面质问嬴子,或私下议论——没有教过我们,看自习如何能算作我们的师者呢 章台学宫的嬴子是谦逊而幽默的,遇到这类问题不是笑而不语,就是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 “说的就是呢。” 质疑的国子监学子或是从同生口中,或是从其他章台先生口中得到答案。 章台学宫的教材,是以嬴子为首、学宫建立伊始的二十一位章台先生议定。 章台学宫教材是批量定制,是工室最新研发出来的新技术,叫做雕版印刷术。 而雕版印刷术,是嬴子不久前提出来的。 雕版印刷的底板教材,全部都是嬴子写就。 必须学习的新秦文,嬴子发明。 总之,你以为嬴子没有教过你。 其实除了口头上的教书,你在章台学宫新学习的所有知识都和嬴子有关。 没有嬴子,或许会有章台学宫,但一定不会有教材、桌椅、新秦文…… 有好事者看嬴子脾气好,喜欢玩笑,根据谐音给其起了一个号——影子。 说嬴子就像影子一样,看着不显眼,但无处不在。 这时就会有其他好事者科普什么生而知之、咸阳神童、五国相邦、少年称子、稷下学宫祭酒、创办章台学宫……你管这叫不显眼 足下,盲 章台学宫有一句公开传言:章台祭酒不是祭酒,国子监祭酒才是祭酒。 这传言本来私下流传。 直到有一天章台祭酒秦王政莅临章台,考教学子学业,当众笑着念出了这传言,连连点头称说的甚是有理。 不久,秦王政有齐威王纳谏古风和这句关于两位祭酒的传言不胫而走,一同在章台学宫流传开来。 看了一眼堂内水刻,嬴子两根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两下: “下课。” “啊这么快我还没看完啊”一个新来章台学宫的学子哀叹。 “没看够”嬴子边卷《诗经》边问。 “是。”新来学子点头。 “没看够回家看,别耽误我下课。”嬴成蟜站起来就要跑路。 下课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可是教材不让带走啊!”新来学子叫喊,很急。 跑出学堂的嬴成蟜退回来,探进半个脑袋! “新来的” “嗯。” “你人缘不太好吧” “这……家里人都说我木讷……” “刘邦,你不最爱交朋友了吗交给你了。”嬴子跑路。 堂上,坐在最前列的少年捶打桌案,一脸愤懑地冲着敞开的学堂门大喊: “先生啊!你做个人吧!你不能一有难处就丢给邦啊!” “废什么话!”嬴子声音遥遥传来:“门客就要为主君排忧解难!” “甚门客要排……门客门客!”少年原地弹射,像是屁股着了火,奔到门口:“先生收邦为门客了” “看你表现!”嬴子只留给少年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看上去比嬴成蟜还大上两岁的少年,其实真实年龄才十一,比嬴成蟜还小上一岁。 他仰天长啸,怪叫声让学堂内不少学子面色不愉。 学堂乃神圣之地,怎能在学堂咆哮楚蛮就是楚蛮! 少年摇头晃脑走回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哼唱着沛县本地歌谣,完全没有把他人目光当一回事。 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对其厌恶的学子更为厌恶了。 这符合他们对楚蛮的刻板印象,又蛮横又骄傲,因蛮横而骄傲。 少年走至新来学子身边。 明明年岁看上去比新来学子小了十岁不止,却很是老成的一搂新来学子脖子,低头笑道: “乃公就是刘邦!奉主君之命,来为兄弟解难。跟乃公回家,乃公家里有全卷的新秦文!” [乃公……这什么人啊……嬴子为甚指定如此粗俗之人。]新来学子有些胆怯,想要推辞,又为少年所说的全卷新秦文而诱惑。 瞄了一眼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默默拿下。 身子后靠,拱手抱拳,一脸犹豫地道: “尘有一问,请足下解惑。” 刘邦甩着被拿下的手,一点也不尴尬: “恁的客气,兄弟你问!” “……学宫严禁携带教材出学堂,违者没收教材逐出秦国永不录用,足下……哪来的全卷新秦文” “嗐!”刘邦摆摆手:“学宫只说不能带走,没说不让抄啊!” 新来学子双目瞪大: “不让外带教材,就是不让我们私下看,怎么会允许抄写呢” “那乃公不知道。”刘邦学着嬴子常有的摊手动作,一脸无辜地道:“反正乃公抄了,你看不看” 新来学子低下头观察四周,手半掩口,有意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道:“此事,嬴子知道吗” “不知道。”刘邦学着新来学子的神情动作,先看看周围,然后也半掩着口,压低声音:“嬴子说他不知道。” 新来学子:“……” 新来学子再木讷,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默默起身,行礼: “尘欲抄之,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刘邦一口应下。 “劳烦了。” “不劳烦不劳烦,请乃公吃顿狗肉就行。” “好。” 刘邦和十几个学子打招呼,说今日有事聚不得了。 十几个朋友道着“恭喜恭喜”,一脸羡慕地看刘邦带着新来学子出学堂。 一直有人出学堂,也有少量学子一直没走。 他们拿着毛笔,在铺开的空白竹简上抄写教材。 学宫不禁,便是可为。 禁止带教材出学堂这个规定是嬴成蟜一力制定,在写进学宫规定时,受到了相邦吕不韦的强烈反对: “雕版印刷术可以批量生产教材,为甚要限制教材 “如此为之,虽能坐实公子师者之名,增长公子之势,但也严重限制了新秦文的传播。 “利于个人而害于国家,公子莫非忘了初心乎” 嬴成蟜没有立刻解释,只要求先实行看效果,效果不好就改。 国子监成立的第三天,刘邦便成为了国子监的一员。 第一次上课正常上。 第二次上课抄教材。 有学子检举告发,国子祭酒嬴子回复不知道。 再上课,大批学子抄写教材。 吕不韦见之,心悦诚服,改口称既利于个人,更利于国家。 嬴成蟜至此方给出解释: “免费不被珍惜,自学不如偷学。 “这是人性,千年不易。” 那一日,吕相念叨着“人性”二字,又老了许多。 嬴成蟜在章台学宫有住所,但他向来不住,待都不待。 这三十来平的小破房,怎及他的成蟜宫舒服 公子成蟜推开住所门,灰尘簌簌落,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 赶紧出门叫杂役来打扫一下,打算走的时候跟管事的说每天都来打扫一下。 他人房间是私人之地,不方便打扫。 他这破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不方便的。 不到一刻,手脚麻利的四个仆役便打扫完毕。 嬴成蟜坐在软榻上,想着路上听到的传闻,喃喃自语: “携双鹤,这么帅 “可惜,来的不是荀子,不能一次杀个干净。 “浮丘伯……也行吧。 “让我来见见这位荀门六子之首。” 荀门六子,荀况荀子最杰出的六位弟子,李斯、韩非、张苍皆在列。 然而,名声最响亮的韩非、李斯,却都不为首。 六子之首,是浮丘伯。 史书上对浮丘伯的记载甚少,嬴成蟜对浮丘伯的了解更多是在当世。 他觉得这位六子之首不该跟荀子学习,该跟着庄子学习。 太淡漠名利了! 学入世学问,做出世之人,这就是浮丘伯。 一直想成仙的张苍没有成仙,不想成仙的浮丘伯却成了仙——后世有其成仙得道之言。 嬴成蟜摊开《诗经》,默默研读。 浮丘伯最善之书,就是《诗经》。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不假。 只是有些人会在机会来临之前就知道机会将来的信息,可以提前开始准备。 这叫信息差,也叫阶级。 嬴成蟜屋舍南走三十米,便是李斯屋舍。 嬴成蟜是章台先生,李斯也是章台先生,学宫中章台先生的屋舍都在同一片区域。 一个时辰后,李斯屋舍内。 浮丘伯看看水刻,起身喟叹一声: “嬴子之名,真实不虚。 “师弟,我去了,不能再让嬴子等下去了。” 李斯郑重颔首,提点道: “师兄切记不要和嬴子藏私,坦诚布公是与嬴子交往的最佳办法。 “嬴子年岁虽小,对人性之了解却仅逊师长。” 浮丘伯微头失笑: “只有你和韩师弟才喜欢藏着掖着。” 面色转为严肃,语气中满是告诫地说道: “师长知道你拜在秦相门下,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 “你和韩师弟向来有主见,我不好多说甚。 “只是若有可能,请师弟做事前多思考思考。 “师长年岁已高,经不起噩耗了。” 李斯张口,想要说我们当下不是转投秦王了吗 半晌,无言。 闭口,颔首,重重颔首。 浮丘伯伸手,想要拍拍师弟肩膀以表亲近。 手伸出去,在李斯肩膀上一尺悬了两息,微微苦笑一声。 师弟学问精深,名声广播。 眼下不是其初入师长门下,初至稷下学宫之时了。 “去了。”浮丘伯又道一声,收回手,推开门。 行路无声,飘逸出尘。 双鹤随之。 他走到嬴成蟜住所前,正衣冠,轻叩门: “浮丘伯请见嬴子。” 门扉很快打开,一个俊美少年出现在浮丘伯面前。 浮丘伯站位距离门扉很近,高少年一头半的他看少年就只能俯视。 他急忙退后两步,险些撞到白鹤,对着少年深施一礼: “浮丘伯见过嬴子。” 嬴子抱拳回礼: “翩翩浮丘伯,朝从东海来。 “相呼与之归,谓是仙骥才。 “小子早便闻先生之名,今日见之,幸甚至哉。” 第289章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欺负人,秦王政敲 第289章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欺负人,秦王政敲响二番战的战鼓 “当不得嬴子赞言。”浮丘伯面露羞愧之色。 廊下松影在他青衫上轻轻摇晃,垂首时额前一缕发丝被穿堂风掀起,露出泛红的耳尖。 这种二子会面,互相赞誉,各道一声“谬赞”的画面,嬴成蟜本是司空见惯,早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习以为常了。 今日却是微微一愣,一时间忘了继续言说。 [这个浮丘伯……好像是真的感到羞愧]少年想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玦。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浮丘伯,还是浮丘伯想让自己看到的浮丘伯。 盖韩非、压李斯的荀门六子之首,会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吗 孔子之儒、孟子之儒、荀子之儒。 嬴成蟜以后世眼光观之,最善于治国之儒便是荀子之儒。 荀子之儒,最为入世。 入世者,当和光同尘。 “呵。”少年忽然轻笑,嘲笑自己先前白调查了。 [荀子的入世学问,和浮丘伯这个出世之人有什么关系]这个念头的诞生,意味着嬴成蟜的心中有了倾向。 公子成蟜不说话,浮丘伯也没有说话。 他一脸愧色地直面嬴子,这个师长所说的天下最伪之人。 [伪……肯定是有,但更多的是真。]浮丘伯先是暗想了一会,随后便是明言: “师长曾说,嬴子乃最伪之人。 “丘今见之,以为师长之言有失偏颇。 “若师长西行,当知嬴子真心多过伪装也。” 嬴成蟜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了和浮丘伯脸上一样的愧色,拱手道: “当不得先生赞言。” 少年是真的认为自己当不得。 “进屋一叙”少年侧过半个身子,手臂作出请的动作,搅动醇厚熏香气,那是他开门前点燃的安神香。 “善。”浮丘伯应声,也伸出一臂:“嬴子先行。” 两人入了屋舍。 两鹤如同两个卫兵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并未随之入内。 嬴成蟜眼见浮丘伯就要带上门把双鹤关在外面,适时说道: “屋舍虽小,双鹤可容。” 一声轻微的“砰”,门关上了。 “人至已是叨扰。”浮丘伯道了一句,深鞠一躬,黑长直胡须及地:“伯愧对嬴子。” 浮丘伯门刚关上,嬴成蟜就嗅到了淡淡的艾草苦香。 他看着浮丘伯长长的胡子,想到了美髯公关羽,有种上去顺一把的冲动。 浮丘伯刚拜下,少年便侧过身子,不受此礼,疾步绕开的动作让腰间玉佩和佩剑打了一架: “先生这是何意” “伯一直在师弟房中,早便能来拜访嬴子。此时方至,是因为想看嬴子能够等伯多久,观嬴子心性。此小人之心,小人之举,理当赔罪。”浮丘伯未起身。 “先生快起来吧。”嬴成蟜绕过浮丘伯正面,走到浮丘伯身边。 “话若是如此说,那小子也当赔罪。”少年托住浮丘伯手臂,微微用力:“小子早就知道先生在通古房中,一直未至。小子也想看看先生定力如何,能忍多久。我们这就算……打平了吧!” “打平……”浮丘伯嘴角多了一份笑意,颔首,顺着少年的力直起身。 百学中,最尚武的是墨,其次便要算儒了。 道理讲不过那就讲物理,儒学门生打架是家常便饭,比剑风气从春秋延续到战国。 打平这个词浮丘伯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是第一次在如此语境下听到,极为不愿与人动手的荀门大弟子抚了一下长须: “我听说嬴子授课的时候妙趣横生,能够让文字活过来,传言果真不虚啊。” “此话说的对。”嬴成蟜大点其头:“这个赞言小子当的起!” 浮丘伯眼角也有了笑意,越发觉得嬴子真了。本来悲观的心态有了正向转变,认为此次西行看来真是不虚了。 两只白鹤在门外从白天守到黑夜。 门扉打开。 入夜寒风撞开窗棂,檐角积雪簌簌而落。 临别之际。 浮丘伯的脸上笑容明显多了几分亲近,对送其出门的嬴成蟜道: “嬴子对《诗经》虽知之不深,但自创的五言七言,绝句律诗,平仄押韵,听上去倒是有几分新意,可配新诗之名。” “梦中所得,非小子所创。”嬴成蟜找了个托辞,并不居功。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伯也想做此梦。”浮丘伯真心道了一句。 一手安抚一只白鹤,手指停顿在翎羽间片刻,随后无意识抚摸。 荀门大弟子站了半晌,突然道: “其实伯在与师弟相谈的时候,便有了此行或许不虚的预感。 “伯听师弟说,不让带教材出学宫这个规定是嬴子一力定之,嬴子运用了人性中的恶。 “人之初,性本恶。 “除了我的师兄弟们,很少有人会认同师长提出的这个理念。 “荀子与师长,志同而道合。” 夜还不深,星稀月黯。 “性善性恶,小子不欲分说。”嬴成蟜轻语:“小子只知道,没有人天生喜欢欺负人。” “何解。” “言语无用,事实讲理。” “好!”浮丘伯重重应了一声。 蹲下身,怀抱两只白鹤,头埋在白鹤绒羽中: “走吧。” 两只白鹤双翼盖住浮丘伯,就像是人在用双臂拥抱。 它们轻声叫,一声又一声。 白日惊章台的鹤唳,夜间连树上霜雪都叫不下来。 “走吧。”浮丘伯又道一声。 扑棱棱~! 双鹤起飞,在浮丘伯头顶三丈盘旋。 “走吧!”浮丘伯略微提高声音,对着双鹤挥手。 这是作别。 双鹤鸣叫,飞离章台。 鹤。 高雅之灵,出世之伴。 入世之人自身便沾了俗气,就不要玷污仙鹤了。 “伯新至章台,不知规矩,请祭酒多多指教。”浮丘伯拱手行礼,微微欠身,发丝间缠绕有刚刚粘上的鹤羽。 “好。”嬴成蟜应,这次没有避开。 李斯代表不了荀门,韩非也代表不了荀门。 浮丘伯可以。 荀子之下,浮丘第一。 双鹤东行,荀门西进。二月将至,稷下学宫国子监学子增长三十一人。 在这近二十天的时间中,秦王政靠着巴蜀商会的金钱支持,摆脱了吕相的金钱桎(zhi四声)梏(gu四声),拉开了王、相之争的二番战。 消息一出,秦国高层都很是震动了一番。 巴蜀商会原本乃是相权派一系,是吕不韦亲赴巴蜀得来的臂助。 五十一万七千金,大半都是巴蜀商会所出。 巴蜀商会弃相投王,让所有人第一次将视线集中在了秦王政的身上。 一直在雍城的宗正秦傒第一时间回转咸阳。 王上能够独立解决这次危机,证明自身,宗室没有理由不站在王上身边。 宗正回归之后,蛰伏已久的两位太后也开始发力。 当今秦国朝堂只有两大外戚,华阳太后的楚系和赵太后的赵系。 两大外戚联手再加上宗正之力,竟是分得了秦国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席位,逼得相权派节节后退。 秦王政以巴蜀人力,打碎了吕相降下来的神灵句芒,擂起了反攻的战鼓。 王权派士气如虹,相权派士气萎靡。 吕不韦自认已经很高看了自己这位王上弟子,不想还是低看了——王上在没有公子成蟜的帮助下,完全凭借自身实力打过来了。 他一直紧盯的赵大树早就离开了秦国,一直在他眼皮底下的巴寡妇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向了王上。 若是他吕不韦麾下的其他人投了王上,他还有的补救。 巴寡妇清,巴蜀商会……吕不韦召集门客探讨了三天,无可挽回。 巴蜀商会的基本盘在巴蜀,太远了,不管是相权派还是王权派都鞭长莫及。 上一次吕不韦能拿下巴蜀商会,是靠的巴蜀太守李冰武力支持。 在两派第一次相斗之时,吕不韦就给李冰发去了三封书信。 李冰未回。 吕不韦知道,他那做王上的弟子也给李冰发去了书信。 李冰回了,很官方。 巴蜀太守李冰不介入王、相争斗,巴蜀商会有绝对的自主话语权。 正在专心谋划孟、西、白三大老秦贵族的吕不韦,在被两位太后势力、宗室势力打了个措手不及后仔细复盘,确定巴蜀商会早就站在了王上身后,而不是刚刚站过去。 王权派的进攻极有节奏,绝对早有预谋。 相权派势力都在咸阳,奈何不了回到巴蜀的巴寡妇清。 但他们能奈何另一个叛变者——李斯,李通古。 没有人知道秦王政给李斯许下了什么承诺,让深得相邦大人宠信的李斯叛变。 就像巴寡妇清的叛变一样,李斯的叛变也是那么突然。 对于李斯的叛变,相权派的反应尤其大,比对巴寡妇清的叛变大的多。 巴蜀商会自身便是六大商会之一,自有势力,和吕相之间说是投靠其实更类似合作。 李斯不同。 李斯在刚来咸阳的时候屁都不是。 李斯能有今天,全都是吕相给的。 你这竖子凭什么背叛吕相 所有人都以为吕不韦会对李斯下辣手,以最大惩治,杀一儆百。 秦王政为保李斯性命,提出让其去巴蜀监看都江堰。 你李斯先前监看郑国治水,现在去监看都江堰正好专业对口。 李斯不走,他不离开咸阳。 吕不韦找李斯谈了一次话,然后李斯就被打出了相邦府。 这一顿打,就是李斯付出的代价。 相权派都说吕相太仁慈,连中立派和王权派的好些人都这么说。 吕不韦自己知道,自己并不仁慈,自己只是想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一切! 相邦府,主堂。 吕不韦披着一件厚衣服,一直咳嗽不断。 身前桌案上,那株本该长青的松柏不知何时已枯死了半边。 桌案对面,被其叫来的公子成蟜板着一张脸,生硬地道: “生病了就好好歇着,逞什么能” 其不动声色地抽动鼻子,从空气中的药香里嗅出了苦参的味道。 “不碍事。”吕不韦又咳嗽两声,勉强一笑:“风寒罢了。” “风寒也能要了命。”公子成蟜冷言冷语,观察到对方握简的手指泛着青白:“相邦大人太虚弱了,这冬天要是再长一点,我都怀疑相邦大人熬不过去。” 人一旦身体虚弱,许多不起眼的病都会变成要命的病。 吕不韦又是勉强笑笑。 随手抓来一卷竹简,递给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不接,视线连下移都没有,语气依旧很差: “作甚” “看看,给个意见。”权势虽削,却仍是滔天的相邦大人讨好地晃了晃竹简。 少年低头,视线一凝。 师长的手不晃了,在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我兄想看你不让,我不想看你非让我看,你真是有病!”少年咒骂着,抢过竹简:“你一会赶紧找李越看看!” 吕不韦笑,不说话,就一直笑。 时隔多年,他终于理解了孝文王的感受。 “笑个屁!”少年猛砸竹简:“听不懂人话是吧” “好好好,我一会就去找太医令,咳咳,公子先看,先看。”吕不韦以手掩口。 “伸手!” “啊” “乃公说伸手!” “哦。”吕不韦笑着伸出掩口的手,调皮地虚抓几下:“公子莫担心,什么都没有。” 嬴成蟜瞄了一眼,冷哼一声: “真是遗憾,我还以为能有血呢。” 少年翻开竹简,尽是人名。 他在这上面看到了好多熟悉的名字,有许多还是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 这些名字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王权派的人。 “什么意思”少年挑眉。 “公子眼光好。”吕不韦扬下巴:“挑个三成人做官。” “不是吧,相邦大人这么拉了”嬴成蟜嘲讽道:“都开始成批安排我兄的人当官了局势差到这个地步了” 吕不韦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中又掺杂有大量的咳嗽声,边笑边咳嗽,边咳嗽边笑,最后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咳嗽。 “君不见!病骨亦能称乾坤!”吕不韦近日来少见得意气风发,披着的衣衫“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就发了那么一下,便在少年冷冷的眼神中连连讪笑,捡起衣衫披身上: “公子眼光好,王翦、王上,莫不如是……公子看看,看看。” “相邦大人为甚安排王兄的人。”少年神情冰冷。 他想知道兄长到底又做了什么,让师长一退千里! 第290章 形式就是内容,鲜血翻涌成海,想试 第290章形式就是内容,鲜血翻涌成海,想试试的白马 “公子,咳咳,真想知道”吕不韦紧拽两下身上披衣,笑着问道。 嬴成蟜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其师。 说! 吕不韦道了一声“好吧”,以手指蘸取茶杯中温热的碧绿清茶。 轻推身前案牍,以新秦文在桌案上写下了“巴蜀商会”四个字,边写边说: “巴清反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我承认,我小看了王上。 “夺吾钱而化为己用,此消彼长,里外里我赔了两个巴蜀商会,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但这远远称不上致命。”嬴成蟜冷冷对言:“王兄得巴蜀商会,仅仅是获得和相邦大人重新对弈的资格,相邦大人依旧占据绝对性优势。” “哈哈,咳咳,哈,咳咳。”吕不韦很欢喜,连连点头,咳嗽声打断了他的点头节奏。 其鬓角白发扩大到了前额,随着动作而舞动,如白雪缠丝。 他使劲咳嗽一阵,端起那杯尚有温度的清茶小口小口缓缓咽下。 绿水潺潺,自喉入腹,为这具本应正处于壮年的病躯带来微不足道的暖意。 吕相哈一口气,举着茶杯大赞: “公子发明的清茶可比那浑浊的茶汤好喝多了。” 见公子成蟜没有反应,也不尴尬,顺势放下茶杯,手指“笃笃”连点着桌案上正逐渐淡去的“巴蜀商会”四字: “公子先前所言,对极。 “钱在权面前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莫说一个巴蜀商会,便是六大商会全都为王上所掌,又能如何呢 “本相能以钱困王上,究其根本原因是本相的权。本相有任免官员的大权,本相有治理官府的大权。 “少府是本相的人,而王上不能动。这才出现了天下最强大诸侯为钱所困这个笑话。 “他们一个个听说巴蜀商会反水个个惶恐不安,好似天要塌了似的。 “本相麾下,目光要都如公子犀利,明察秋毫。这点破事,哪用得着探讨三天啊” 巴清反水,探讨三天。 相权派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却也在探讨过程中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棘手。 在交流中自发得出答案,远比吕不韦直白讲出更深入人心。 人,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思考得出的观点,哪怕这个观点是为他人所引导出来的。 “咔嚓”一声脆响,嬴成蟜摘去松柏枯叶: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也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 “你的门客多是起于浮萍,能识字的他们地位虽高于民,距离贵族却还有极远的一段路。 “他们最初投在你的麾下不是为权。 “穷困潦倒者是为了吃一顿饱饭,穿一双鞋子,能穿温暖身躯的衣裳而不是常年穿着一件只有蔽体之用的脏布。 “不为生计发愁者是为了在秦楼楚馆点上几个美人大被同眠,吃上价格高昂的炒菜,名声闻达于列国诸侯。 “现在他们大多如愿以偿,过上了曾经梦想的生活。但两三年的时间太短,自然发展下,还不足以让他们的底层思维扭转过来。 “他们只能看到钱困王的表象,却无法通过这层表象看到本质,少数能看到本质的人当是你重点培养、当心的人。” 嬴成蟜声音加重少许: “我要强调一点。 “我五岁上朝,把玩王印,从小就在权力场长大。 “他们在这件事的眼界不如我,是因为他们与我的出身不同。 “就像斥鴳不理解大鹏为何飞几千里,这并不是斥鴳的错。 “斥鴳不该受到嘲笑、不满。 “你不要为权力蒙蔽双眼,忘记了我们的初心。 “人人皆是不自知的圣人。 “办学。 “开民智,使民知。 “这是我们正在做,且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吕不韦有些许呆愣,觉得公子过于认真了。 他只不过是随口小小地说了一句连抱怨都算不上的话。 半恭维公子、半调笑下属,至于这么严肃吗怎么就说到初心上去了呢 “斥鴳、大鹏,应是庄周思想。如此阐释,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听来与我们的理念正配,只是……”吕相口干,伸手去拿茶杯。 拿起视之,见杯中无茶,放回原位,手肘压在案上,道: “公子反应如此之大,令我有些费解。 “按照公子的话说,这是否太过上纲上线了呢” 嬴成蟜直视吕不韦片刻,默默起身,拎起火炉上的铜壶,倒热水入空茶杯。 室内一时只有“哗啦啦”轻响。 吕不韦未饮热茶而心热,笑,隔着那一道腾腾冒热气的清冽水流道: “公子与我讲过形式主义,并对这个只注重形式而忽略内容的主义大为批判。 “说形式主义将来是影响政民互信的顽瘴痼(gu四声)疾,会成为我们的生死大敌,必须坚持不懈地加以防范、予以斗争。 “公子今日对我一再批判,做鸡蛋里挑骨头的举动,是不是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呢” 茶水倒好了,吕不韦的话也说完了。 嬴成蟜将铜壶架在火炉上,黄澄澄的铜壶镇压了一缕缕向上窜的火苗。 “什么是形式主义”少年站在火炉边上问道。 吕不韦两手捧着茶杯,感觉有些烫。 这茶杯还是特别加厚过的。 他轻轻吹着新倒茶水蒸腾热气,回想公子曾经说过的话,慢慢说道: “认为形式决定内容的主义。” “相邦大人的记性很好。”嬴成蟜给予肯定回答。 他重新坐回吕不韦对面,正坐,双手放在大腿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你散布谣言中伤我母,算计我。 “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大堆,是在故意挑你的刺。” “我可没这么说过。”吕不韦呵呵轻笑,其表情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 嬴成蟜没有笑意: “我确实对此不满,很不满,超乎你想象的不满。 “若你不是我师,这个时候你的肉体应当已供养了大地。” 吕不韦浅尝一口茶,烫得“斯哈”连连。“唔”一声,微微竖起一只手掌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嬴成蟜闭嘴不言。 吕不韦调笑道: “那没有超乎我的想象。 “在我的设想中,公子会杀了我曝尸荒野,让野兽啃食。 “没想到公子竟然还会让我入土为安,公子果然是贤德之人啊。” “说完了吗”公子成蟜脸色更差了。 吕不韦讪笑,真觉得有些尴尬了,伸手虚推两下: “公子你说,你说,我听着。” 嬴成蟜双眼微眯: “我批判形式主义,并告诉你这是我们将来的生死大敌,但我从未对形式主义这个理念本身做过评价。 “搞形式主义是不对的,但形式主义本身是对的。 “形式,决定内容。” 吕不韦这茶喝不下去了,放茶于案。“公子此言何解”吕相的脸上没了笑意。 嬴成蟜沉声道: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你称我兄为王上,就算你内心再如何轻视我兄,你也知道他是王上。 “口称王上就是形式,内心知道就是内容。 “这或许不够直白,我再给你举一个更浅显的例子。 “你现在为何让你的门客私下称你为主君,而不是叫你吕相呢” 吕不韦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说王上他有些不解,可说他自己他一点就通,他最为清楚自己想法。 原本纷杂的思绪立刻理出一个线头,他猛一抻: [因为我要让他们将我主君的身份放在秦国相邦之前。] [呼主君是形式。] [他们常呼,我常应。] [他们心中对于主君、门客的关系就会在相邦、官员之上,这就是内容!] “原来……”吕不韦声音竟有些释然:“这就叫形式主义啊我一直在搞形式主义吗” “看来你已经听懂了。”嬴成蟜有些不解吕不韦脸上神色。 [怎会是一副轻松姿态不该啊……]少年只想了一瞬,就不再在这个方向费脑力,沉声道: “你管一个人长期称兄长、呼主君,就算最开始的时候是开玩笑喊出来的,你们两个人都知道是开玩笑。 “久而久之,你们的内心也会沾染上兄长、主君的色彩。 “他拿你当小弟、当门客,你拿他当兄长、当主君。 “你们本来是平等关系,却会在一声声兄长、主君中变成主从关系。 “你在言语中对你的麾下表示不满,表示轻蔑。 “我知道你是在玩笑。 “但玩笑开多了,就会变成事实。 “形式是有其必要性的。 “新年祭天、战前誓师……这些都是形式,都能决定内容。 “一个每天早上对着铜镜说‘你是最棒的’人,会越来越棒。 “而一个每天早上对着铜镜说‘你真是糟透了你怎么还不去死’的人,终有一天会真的去死。 “形式主义就像是秦剑,是杀人还是救人都在使用者一念之间。 “我之所以反对形式主义,是因为未来真正理解并且去应用形式主义的人。 “大多数都是我们的自己人,已经堕落的自己人。 “你让你的门客称你为主君不称吕相,站在你的立场上是为了理想而奋斗。 “但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站在秦国的立场上。 “相邦大人。 “你在搞分裂啊。 “你在浇灌谋反、叛变的萌芽啊。” 吕不韦听的极为认真,听完后笑意重新回到脸上。 两手重新握着茶杯,正处壮年的他老怀大慰: “有公子在,不韦心安矣。” 眼见公子成蟜蹙眉欲言,吕相先一步说道: “公子不是问我为甚要安排王上的人为官吗 “因为我不安排王上的为官,王上便不安排我的人入国子监。 “章台学宫祭酒是王上,国子监每一个门生都需要王上批准。 “这是我们送给王上、拉拢王上的大礼,王上将其当做了一把秦剑。 “现在,这把秦剑刺过来了。” 秦王政以民为剑,吕不韦为民而退。 嬴成蟜:“……” 少年眼神晃动,抿唇。 [怪不得……怪不得李斯并没有受到惩处……] [李斯投靠了兄长,但依旧是对抗贵族的力量之一。] 吕不韦双掌止不住地小幅度颤抖,从坐下开始就没停过。 其掌心茶杯中的茶水也在晃动,倒映着少年双眸。 “其实,这是好事。”吕不韦呵呵笑,满是欣慰:“王上和我一样,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他举起右手,五指握成拳,像是一个稚童般挥舞,打在空处: “王上比公子心狠。 “王上想要作甚,不管前面甚拦路,都会一拳打碎。 “若果真王上能与我们同行,我对成功倒真是凭生三分信心。 “公子眼光是真的很好啊,王上比公子更适合为王。” “哗啦”声响中,嬴成蟜摊开竹简,提笔圈人。 每一笔,都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决定着未来这个人影响的人命运。 竹简上那一个个圈,圈的是人名,也是秦国乃至天下人的命运。 “走。”圈完人名的嬴成蟜无头无脑地道了一句。 “好。”吕不韦笑应,也不问去哪。 师徒出相邦府,入太医署。 最近正准备退养的太医令李越为吕不韦把脉、开药,做出静养三月即可恢复的诊断。 通医术的公子成蟜与李越说了有大概一刻的话,和吕不韦一同告辞离开。 李越带着徒弟夏无且送二人到太医署门口,师徒送师徒。 夏无且挥手和公子成蟜作别,手放下的时候碰到了李越大手,悚然一惊,一把拉住: “师长,你的手为甚这么冰啊!” “没事。”李越声线平稳,拉着徒弟匆匆回署。 [要有人死了!]太医令心惊肉跳:[咸阳要出大事了!] 医,是从巫演变而来。 高明医者,皆通看相、观天等术。 太医令李越从离去的师徒的脸上,看到红艳艳的鲜血,翻涌成海。 白家大公子白马,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咸阳雪。 白家家主白凡,老家主白甲皆不出面,诸多事宜都假于白马之手,这让白马有了一种掌控白家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错觉,但还是很爽。 孟、西、白,同为三大世家,各有继承人。 只有他白马能不受通禀入相邦府,见吕相。 每次吕相都以贵客之礼待之。 感觉哪哪都顺的白家大公子只有一个地方不顺,或者说只对一个人不顺——长安君。 那一夜,他在长安君面前完全被压制,丢了大脸。 长安君还威胁他,再敢搞小动作就取其性命,还有胆就试试。 呵。 吹牛夸浮谁不会 我就搞! 我就强给你的宫女送礼!我就收买她们!敢不收我就搞她们家人! 杀我 试试 第291章 高雅白马,我是从两千年后来的 第291章高雅白马,我是从两千年后来的…… 春秋时期,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善于吹箫。 秦穆公特地为她修建了一座凤楼,弄玉在此楼吹箫作乐,此楼又唤秦楼。 楚灵王特别好色,修建了章华宫。 挑选全国最漂亮的女子住在那里,供他玩乐,后人称章华宫为楚馆。 这是最早的秦楼、楚馆,两者最开始都不是妓院。 妓院的发明者是诸葛亮的偶像管仲,最早的妓院叫女闾(lv三声),是纯正的中原正统文化产物。 但随着诸子兴办百学,不断拉升贤德君子的道德水平,致使中原正统国家对越发兴盛的妓院产业集体口头排斥。 这种场所怎么会是我们大中原的呢肯定是蛮夷传过来的! 于是,被排除在中原文化外的秦国、自排除所谓的中原文化认为自身才是正统中原文化的楚国,背起了这口大锅。 秦楼楚馆,自此成为了妓院的代名词。 巴蜀楼台,坐落在章台街之外,是一座半官府性质的秦楼。 其入咸阳不过三五年,已成为了咸阳最为著名的楼台之一,特色是巴蜀美女, 巴蜀楼台最为昂贵的房间有四:巫山、神女、朝云、行雨。 四个房间名字,取自楚国著名美男子宋玉所作的《高唐赋》。 《高唐赋》描述了楚怀王在游览高唐观时,梦见一位自称是巫山神女的美丽女子。神女表示愿意自荐枕席,并与楚怀王欢好。离别时,神女告诉楚怀王自己住在巫山南面。早晨化为朝云,晚上变为行雨。 宋玉所作的香艳故事,为四大房添上了一抹高雅情调。 “神女”房,白马就很高雅。 案头一根龙涎香徐徐燃烧。 一位身姿娇小的巴蜀美人在案前横放古琴,素手轻弹。 十指白如葱段,捻、弹之间,动人琴音或轻或重,在白大公子耳边盘旋环绕。 白大公子闭着双眼,听得如痴如醉。 琴音悠扬间,白马忽然睁开双眸,持一把折扇凌空点那么一下。 这一下如同按下了暂停键,貌美琴师三指勾住琴弦不放,琴音暂止。 “错了,错了。”白马笑道。 生得一副好皮囊的白大公子可不是附庸风雅,他是真的能听得懂。 秦国尚武,不兴中原流行的高雅之物,四大雅趣琴、棋、书、画,在这里统统吃不开。 但尚武是指整体风气,在老秦贵族之中,高雅很吃得开。 秦国武将想打下中原列国,老秦贵族想融入中原列国。 白马自幼便弹琴作画,在琴、画上面的造诣颇高。 其所画之作曾不署名流至函谷关外,在齐国被卖到了五百钱的高价。 一个非大家的无名氏画作,值十七石粮,勉强可供应一个壮年男子一年所需,足可见白马丹青之功。 与画相比,他的琴更胜一筹。 老秦贵族年轻一代有言——曲有误,白君顾。 白君笑看低下头,面露羞怯之色的琴师,食指大动。 他决定给这琴师一番造化,手把手教其如何弹: “我来教你。” 他起身,一手拿着折扇在另一只手掌轻敲,一步一步走到琴师身后。 他舒展双臂,将琴师怀抱在中间,却并不抱紧。 他能感受到琴师紧绷的娇躯,能嗅到琴师雪白颈项间的香气,能对上琴师偷瞄的视线。 白马享受这种感觉。 “啪嗒”轻响,折扇掉在了地上。 琴师欲为恩客捡拾,弯腰时后背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白马。 琴师微微一颤,动作停顿: “公子……” “一把死物,哪及美人。”白马在距离琴师耳边三寸外,对着琴师白皙耳垂轻声说道:“我先教女郎抚琴。” 白皙耳垂变得红彤彤,琴师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白马兴起高于性起,两手分别牵住琴师颤抖的两手,轻轻置于琴上: “此处,当如此谈。” “铮”音轻响,如清泉流淌,确实要比方才琴音好听不止一筹。 动听的琴音充斥“神女”,微微外溢,隔绝了内外一切声音…… 嬴成蟜看着房间门上以秦文写就的“神女”二字,觉得有些刺眼。 坦白讲,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前世,大多人都习惯线上支付,嬴成蟜的钱包里却总有两三千现金。 犯罪的事,嬴成蟜没干过。 但是违法嘛……嬴成蟜一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两次三四次。 嬴成蟜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而自责过,谁没违过法啊 学生不好好学习是违法哦,闯红灯也是违法哦。 而现在,站在“神女”之前,嬴成蟜轻出一口气。 这种事,国家不该提倡。 “风气是自上而下的,慢慢来吧。”少年说着,推门入内。 门开。 嘈杂紊乱的琴音外泄,毫无章法,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间肆意冲撞。 “砰”的一声响,一切又归于寂静。 房间内,嬴成蟜看着白的白马。 正在紧要关头的白马听到动静,抬头望了一眼。 二人目光对视。 嬴成蟜眯起双眸,正大光明地盯着纠缠在一起的男女。 白马双眼弯弯,更兴奋了,邀请道: “长安君,来玩啊” 嬴成蟜又是轻出一口气,这也是他不能理解的事之一。 时人对于这种事,很开放。 他们可以在友人面前和姬妾恩爱,也可以在奴仆面前如此。 琴师倒是有些惊慌,“神女”房怎么会半路突然进来人呢 白马翻身仰躺,琴师强撑着起身。 “出去。”嬴成蟜摆头,对着衣衫半裸的琴师道。 琴师“唯”声应下,来不及穿全衣裳,胡乱抓住衣裳就向外跑。 开门刹那,她毫无所觉,闷头跑了出去。 她听到白大公子称来人为“长安君”,她听过这三个字。 但那些关于长安君的贤德传言,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好故事,此刻并没有让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 这是一位君侯啊! 她满脑子一时之间除了听命,其他什么都没有。 跑出了“神女”房,在楼道上奔了五六步以后,琴师才感觉到异样。 空无一人的楼道,让这位自巴蜀来的美女郎打了个冷颤。她不敢回头,不敢穿衣,拼命地跑。 她知道要出大事了,她祈祷这件大事不要波及到她。 她除了命,什么都没有。 “砰~!” 第二声关门响动。 “哈,长安君,哈,可真是,真是不通风雅。”白马喘着大气说道:“除了对芈女郎,长安君对其他女郎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吗” 嬴成蟜轻轻吐出第三口气。 这也是他不能理解的事,某些人对于自身的安全,有着盲目的自信。 就像是春秋年间的战争一样,非得互相通信排兵布阵你等我我等你礼礼貌貌地开战。 可战争自从出了孙武这个老六开始,都开始“兵者,诡道也”了。 怎么人与人之间,信任感还那么重呢 “本君说过,白家再敢有小动作,本君就杀了你。”嬴成蟜抽出腰间秦剑:“本君来践诺了。” “哈哈哈哈,长安君别闹了。”白马根本不信。 他可是白家大公子白马,白家下一代的家主,谁敢来杀他 再者说,就算真想要他死,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上来杀人啊。 他的笑声在“神女”里激荡四息,戛然而止。 “啊!”他不受控制地痛叫一声,剧痛从腿上传来! 翻身,打滚,扒着桌案迅速起身。 他望着站在刚才自己躺处的长安君,看着长安君手上的秦剑,瞳孔骤然收缩。 [这竖子犯甚狂疾啊!]他在心中大喊,冷汗涔涔,勉强挤出一张笑脸: “呵呵,君侯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呵呵……” 他眼角余光偷瞄,顺着疼痛望去,看到自己大腿上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鲜血不断外冒,但速度并不快,看上去并不致命。 白马后悔刚才只顾着大笑没有穿衣裳了。 若是刚才他着衣,这一剑或许都不会伤到他。 “看来,你只有到黄泉,才会相信是本君杀了你了。”嬴成蟜手腕一翻,提剑进步。 步伐坚定,目中杀机毫不遮掩。 白马相信了。 他相信眼前这个还没他高的竖子是真的要杀他! “慢着!”他用尽全力大喝。 这一声喊本是由心而发,他并没有以为能叫住少年。 “有遗言”少年止步。 “有的,有的。”白马连连说着,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反正是拖延时间,视线不住地在那把秦剑上面打转。 他可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家族蛀虫,他是练武的,且武功在同龄一带是佼佼者——这个同龄一代要排除蒙家、李家这几个莽夫家族。 他之前被嬴成蟜打晕,但那是背后被偷袭。 白大公子可不认为自己正面放对打不过这个竖子,哪怕是大腿受了伤——前提是这竖子手中没有武器。 [我怎么就没带剑呢!]白马又开始懊悔了。 武器作用很大,无穷大。 一个持有秦剑的秦国百姓,能轻松杀死一个精锐秦兵。 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之长,连百兽之王的老虎都不是对手。 不是靠滑铲,而是靠武器。 “君侯啊,其实我们并没有太”白马话没说完,猛的抱起身后桌案上的香炉。 他举在手中,满是警惕地看着某竖子,只要某竖子一有动作他就立马把香炉砸过去。 嬴成蟜没有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马。 手中获得了武器,白马心神更定了一些。 他聚精会神到极点,盯着某竖子,张嘴大喊: “来人!有刺客!来人啊!” 嬴成蟜一动不动,站等白马叫人。 看着白马从一脸紧张喊到一脸绝望,听着白马嗓音从尖锐喊到沙哑。 “君侯真是来杀我的”喊的满头大汗的白马嗓音沙哑:“这个楼台现在都是君侯的人,是吗” 嬴成蟜颔首: “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在这种危急关头,白马竟从某竖子的脸上看到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真彼母是个疯子!]白马在心中痛骂。 他要被杀了,而杀他的人竟然觉得好玩!这不是疯子这是什么 白家大公子浑然记不起当初自己设宴邀请疯子的时候,先上人头后上人腿,以为趣事。 “纵是要死,马也想死个明白。”白马苦笑:“我与君侯,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怨吧。” 眼见疯子没扑上来,白马胆子更大了一些,努嘴对着地上那些衣物: “贵族不当赤身而死,君侯可否容马穿上衣物再杀马” “呵。”嬴成蟜有笑声没笑意,收剑入鞘:“你还挺讲究。” 几脚把地上衣服踢到白马脚下,少年退后几步,抱臂道: “穿吧。” 眼见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剑归了鞘,白马心中大喜: [这竖子还没疯到底!] “多谢君侯。” 放下香炉,余光注意着某竖子,故意放慢动作穿衣。 拖延时间思索逃生之路,随时准备抓香炉投掷。 [这竖子虽是真要杀我,但还讲礼,这便是我的生机!]白马主意既定,加快穿衣速度。 穿好衣服后,白马一只手在鼻子前扇扇,试探道: “君侯可觉有异味马开窗,可乎” “开。”白马这么一说,嬴成蟜是真觉得这满屋子的荷尔蒙气味难闻。 白马压住心头惊喜,开窗。 这个窗开的时间有点长。 开完窗的白马有些心虚地看一眼长安君,瞄一眼还在鞘中的秦剑,心头大定: “马自认为和君侯其实没有太大的仇怨,其实” “这个不急。”少年打断白马的话:“你的话容后再说,先听我说。” “唯!”白马快速应声。 谁说都行,有人说就行! 为了表示谦卑,他甚至用的是下对上的“唯”,而不是“诺”。 视线向某竖子身后的门扉看了一眼,以为外面都是某竖子人的白马,放弃了扑上去制服某竖子的想法。 他还是老老实实听眼前竖子说为好,他家的人马上就能来。 这一听,就懵逼了。 “我是从两千年后来的……” 第292章 千年寂寞,冷血白家,冲阵西桃 第292章千年寂寞,冷血白家,冲阵西桃 [两千年后,这竖子是彻彻底底疯癫了吗在说甚胡话]白马背靠雕木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凝结的寒霜。 致命危机解除,他的心态较之前好上许多,尚有余念吐糟。 “……在我到来的世界。 “可以相隔千里乃至万里万万里交流,千里传音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可以足不出户知天下事,待在家中就可以看到赵国贵女的翩翩舞姿,齐国珍贵的水晶、玛瑙、琉璃。 “居于任何地点都可以吃到山珍海味。东海海鱼运输三天就发臭,我的世界一天内就可以送到秦国,还是活的。 “海鱼能跑如此快,人就更是了,坐飞机一日之间可往返秦齐。什么千里马万里马的,畜力早就被淘汰了。 “知识不再珍稀,只要你想,你几乎可以学到任何知识。 “哦对,我过来的时候风口是人工智能,这个物件就厉害了。人能做到的人工智能几乎都能做到,还都能做到最好。 “以你擅长的琴来说,人工智能可以保证每一首曲子都毫无纰漏,宫商角徵羽皆能弹到最佳音色。 “这么说你可能不太能懂,你应该会弈棋吧就算不会,也该听说过弈秋的大名吧”(注1) 少年屈指重弹剑鞘,“啪嗒”声恰似键盘音。 白马觑见少年动作,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为了多拖延点时间,他瞄着秦剑故作回想姿态,慢吞吞地道: “孟轲称弈秋是通国之善弈者,民间称其为棋圣。 “其是鲁国人,是古今弈棋第一高手,只要是弈者没有不知道弈秋的。 “对一位弈者的最高评价,便是称其为当代弈秋,弈” 白马想要尽可能得多说话,将时间拖延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滴漏计时漏刻的水珠坠落声响陡然清晰,嬴成蟜二次打断白马言语: “嗯,就是棋圣弈秋。 “让弈秋与人工智能对弈,十把输十把,百把输百把,千把输千把。 “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但人工智能不会。 “这个世界的弈手认为弈棋每一步都有千百种可能,千百种迭千百种便是无数种。 “但其实不是。 “十七道,二百八十九个落子点。落子点有尽,变化亦有尽。 “十七道如此,一百七十道一千七百道也如此。 “有专用于琴棋书画的人工智能,也有专用于写作、种地、打仗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是人创造的,人工智能高于人。 “看过《荀子》吗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以此引注,希望你可以听懂。” 少年满脸认真,眼中猩红未褪: “你一定要听懂啊。 “你要是听不懂,就没有存活的意义了。” 白马渐渐放松的心神又是一凛,暗骂这竖子当真是一个疯子! 几缕乱发黏在冷汗浸透的面颊,活似淋了雨的鹌鹑。 他一脸讨好的笑意,连连连连连点头。像是一只快要饿死的啄米鸡,又像是开了震动模式的小玩具。 他先称赞长安君真是贤德啊,然后再说自己听得懂完全听得懂,长安君原来是从天上来的,是神灵下凡,是…… 后面是什么,嬴成蟜就没有听了,自顾自地说着前世种种,穿越前的种种。 他说起自己爱喝的饮料,肥宅快乐水、雪碧、格瓦斯、水溶c100、冰峰、都江堰、北冰洋、大窑……味道比当下纯天然果汁好喝多了。 说起自己爱吃的黄焖鸡、锅包肉、水煮肉片、臭鳜鱼、葱烧海参、松鼠鳜(gui四声)鱼……今时风靡天下的炒菜与加入各种调料的前世菜肴相比,寡淡无味至极。 曾经“科技与狠活”这个话题风靡,食品安全一度成为社会焦点。 穿越以前,嬴成蟜就很不感冒,认为这就是在制造焦虑。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味精。 什么吃味精不好,不健康,吃多了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这不是屁话吗什么东西吃多了没问题啊 人体百分之七十是水,喝水喝多了还会水中毒呢。 鲁菜之所以是八大菜系之首,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鲁菜有一个绝活——吊汤。 吊汤的目的是什么提鲜。 鲜是什么谷氨酸钠。 谷氨酸钠是什么味精。 同样是谷氨酸钠。 古法吊汤提鲜出来就是好的,科技发展弄出来冠以味精之名就是不好的。 这不是耍流氓吗 穿越以后,呵,嬴成蟜更不感冒了。 他现在吃的全部都是纯天然无激素无农药的有机食品,没有一星半点那些所谓的“科技与狠活”。 除了烤肉,都不咋好吃。 吃、喝,不习惯,不如前世远矣,玩就更不如了。 嬴成蟜简略口述英雄联盟、穿越火线、绝地求生、永劫无间、王者荣耀等电子游戏的游戏画面、操作。 随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渐渐鲜活,少年越发怀念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快乐。 现在要是谁能给他一个可以玩单机游戏的手机、电脑,他立刻就会从君子变成昏庸君侯,愿意用自己的封地长安换之。 封地可再得,电子设备再不得。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原来过的有多好……”话越说越多,嬴成蟜也越来越缅怀、感伤。 这些话,他在此之前从来未对人说过。 他的父亲、母亲、师长、兄长、曾祖王父,都没有听他说起过。 这是少年埋在心底的最大秘密。 十二年了。 人不能与闻,唯白马听之。 白马嘴上应着“是是是”,内心深处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个竖子想象力比庄周还要丰富。 嬴成蟜看出了白马隐藏的敷衍,这位白家大公子的城府相比那些能上朝堂的重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对于白马不能感同身受有些遗憾,但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谈性衰减,道出早就为自己前世种种准备好的结尾语: “我所说的生活,不是神灵生活,而是百姓生活。 “两千年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过上我说的生活。” “竟会如此吗”白马面上大为惊诧,内心将某竖子的想象力又提升一个高度。[让那些贱民过上神灵的生活这竖子还真敢想啊!]暗嘲之余,白家大公子内心开始有烦躁浮上:[半个多时辰了,人呢!] “君侯来的那个世界,人人都能过上这等好日子吗”白马一副入戏过深的样子,顺着嬴成蟜的话往下说:“马要是能去那个世界就好了,君侯再给马说说那个世界吧。” 白家。 黄铜兽首门环撞击声穿透天际,檐角鸱吻在大日下狰狞可怖,欲择人而噬。 “白凡!”西桃挥袖扫落案上错金银博山炉,香灰溅上白凡玄色深衣,蜿蜒如垂死小蛇:“我儿将亡!你在作甚!” “马儿不会有事。”白家家主白凡冷静到近乎冷血的境地,就好像妻子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 椅上的他以指尖摩挲扶手上的白虎噬月雕纹,檀木包浆被磨得发亮: “一整个巴蜀楼台都被成蟜宫的郎官控制。 “嬴成蟜这竖子真要杀马儿,不会给马儿开窗求救的机会。 “这竖子是在逼我出面,在逼我白家从棋盘外进到棋盘里。 “竖子妄想!” 这段时间,白家近乎一切对外事务都是由白马负责。 从白家一系官员的升迁,到施强恩予成蟜宫宦官、宫女,再到亲身面见王上陈说长安君欲谋反。 这既是在培养白马,亦是为白家留有余地。 真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白马虽然是白家下一任家主,但终究只是下一任。 下一任家主就不是家主,还代表不了白家,不是吗 利,白家要。 风险,白家不冒。 白凡眼中闪着狠辣、精明的强光,倒映着妻子散乱鬓发间摇晃的朱雀衔环钗: “父亲已经入宫了。 “上一次这竖子出动郎官砸了相邦府,是为了给王上出气,王上不好收其兵。 “这一次,其公然调兵围巴蜀楼台,扬言杀人,自找死路! “自商鞅那个贼人变法后,贵族间严禁械斗。 “时人大多已经忘记了,我们孟西白三大族在草滩刑场留下的七百颗人头,忘记了那日猩红地位渭水。 “在此相、王争斗焦灼之际,王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立威时机。 “以亲弟新血,提醒我们这些贵族旧的规矩,再好不过。” 西桃知道夫君分析的是对的,但她就是静不下心。 “万一呢!”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朱雀钗尾羽,金丝刮破指腹:“万一那竖子犯了狂疾,就要杀我儿呢!” “没有万一。”白凡在太师椅上坐的四平八稳。 “白凡!”西桃突然扯断腰间玉组佩,青玉冲牙坠地迸裂:“我问你万一呢!” “那。”白凡缓缓闭上眼睛,喉间挤出艰涩之音:“家族会记住马儿的牺牲。” 西桃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甩白凡一记清脆巴掌,无比仇视地大喊: “寄豭!寄豭!” 出身与白家同为三大世家的西家西桃,点上自己带来的所有奴仆,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 这位白家夫人从白家的大门冲了出去,带的全是西家的人。 白凡任妻子施为,没有阻拦。 一个女人,哪怕是白家家主的夫人,也代表不了白家——她身边有一个白家的人吗 当然。 出嫁的女人,也代表不了本家。 但,西桃毕竟姓西啊。 万一西家上头了呢派人了呢 脸上有五个手指印的白凡不会带着白家下水,但很乐于看西家下水。 巴蜀楼台,神女房。 “谢谢你,白马。”嬴成蟜指尖拂过剑格镶嵌的蓝田玉,真挚道谢:“我其实一直很压抑,一直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谢谢你陪我说话。” “君侯客气了。”白马陪笑,大腿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是马要感谢君侯带马领略了另一个世界,开阔了眼界。” “为了感谢你,我送你去死。”嬴成蟜一脸真诚,手握剑柄,抽剑出鞘。 白马:“……” 疯子疯子疯子! “不不不不不!”白马“踏踏踏踏”连连后退,一直退到窗边退无可退,两手摇的和螺旋桨似的:“君侯啊,我们还没聊完啊,我们还可以再说说话,你还可以再给我讲讲那个世界啊,或者说” “我的话说完了。”嬴成蟜提剑前进,说话的时候迈出了两步。 “君侯!”白马大喝一声,就这么几息时间衣衫尽湿,紧盯着嬴成蟜手中秦剑,急中生智,语速快得和机关枪似的:“君侯的话说完了,马的话还没说呢啊君侯难道忘了吗君侯让马容后再说。君侯可是君子啊,君子当信守诺言啊!” 嬴成蟜迈出第三步,止步,距离白家大公子还剩七步。 白马屏息凝气,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眼睛看着嬴成蟜的脚、剑。 余光外瞟窗外街道,在心中喊着彼母的为甚还不来! “我不是君子。”少年用剑脊拍打自己脸颊。 白马抱起香炉,举过头顶,将要投掷。 “但我愿意践诺,你说。”少年侧首,笑。 白马保持着投掷姿势,尴尬笑笑,猛拿轻放: “我自问与君侯也没有多大仇怨。 “第一次言语冒犯芈女郎,被君侯打破了头,昏迷不醒。 “第二次宴请君侯,君侯拿酒樽砸破我头,我不敢躲之。 “两次都是我吃亏,余下的就是君侯口中的小动作了。 “我不该收买君侯身边的人,这是我的过错,可这罪不至死吧 “君侯为何一定要杀我呢杀我会引发大乱子的啊!这不值得啊……” 白马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说到口干舌燥嘴麻,窗外终于起了他梦寐以求的骚动。 晴朗天空下,突然传来骨笛破音。 “竖子敢尔!还不放我儿出来!”一个美妇人在马上高喝。 她单手持剑,率二十余家臣撞向楼台周围的郎官卫队。 石榴裙缠上锃亮矛戟,手中轻剑在最外围郎官的甲胄上留下一道浅浅白印。 白马之母,西桃。 到了。 ………… 【注1:弈棋,古代围棋。】 第293章 两个白家,白马之死,公子不高尚 第293章两个白家,白马之死,公子不高尚 雕窗棂透进的阳光,将白马面孔分割成明面暗面。 [父亲为何没来]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就被狂喜所替代,嘶哑高喊: “我母已至,君侯杀不得我了!” “为什么呢”嬴成蟜再再再再叹一口气,无奈:“为什么你母来了,我就杀不了你了呢” “君侯要在我母面前杀我吗这里是官家楼台!五十步就进章台街啊!”白马不可置信,胸闷气短要吐血。 这竖子这么疯的嘛! 巴蜀楼台虽然和其他楼台一样,坐落在被公子成蟜称为红灯区的香风道。 但坐落在香风道一侧端点的巴蜀楼台,和其他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它有官家楼台之号,具有半官方性质,是半官营。不接待贱民贱商,只接待贵族。 西桃率家臣在巴蜀楼台和中宫郎官发生械斗,这个事态极其严重,比在闹市区屠杀百姓都严重。 巴蜀楼台顺道走三十步就是章台街,章台街又号官府一条街。 里面多是贵族,全是大人。 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了哪位出街的大人就是大罪过。 若是有人杀到红眼,杀进章台街那更是大罪过! 秦国的王是嬴政,掌控秦国的是贵族。 涉及到贵族人身安全,这就是天大的事,仅次于谋反。 “君侯!”白马对着又进一步的疯子大喊。 他猛地抓起断了一足的香炉。 香炉灰烬尽数洒在他的身上,纷纷扬扬的尘埃在光束中形成朦胧光柱,白马变成了灰马。 呛人的香灰钻入鼻腔,灰马剧烈咳嗽着,一张嘴就能吸进一大片灰点: “晋国的智、魏、赵、韩四大世家互相攻伐,械斗。 “偌大晋国灭亡,一分为三,为当下的赵国、魏国、韩国。 “自此之后,列国国君无不对世家械斗防范至极。我国自商君变法后,对此处置极为严苛。 “当年我家和孟、白三家为水争执,还是在咸阳城外发生的械斗。 “草滩刑场一夜之间立起七百多根行刑柱,参与械斗的三族七百余人翌日全部被绑上处死! “君侯今知三氏之痛而不鉴之,就将代替三氏成为后人知之鉴之的苦痛啊! “为今之计,君侯领马见我母。 “你我两家冰释前嫌,先抓紧结束骚乱,然后去寻吕相压下此事。 “吕相不满王上,不,不满秦王政久已! “君侯欲为王。 “有我白家支持,孟家、西家等老秦贵族和吕相都必然支持,君侯何愁大事不成呢 “放白马一条命,换秦国一个王,不美乎 “和王位相比,君侯和我从前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君侯千万要以大事为念,不要意气用事啊!” 嬴成蟜在白马期望、渴求、热烈的眼神中止步。 少年静静地看着白马,垂落的发丝在面颊投下摇曳的阴影,像是在思考白马话语中的可行性。 “君侯不要再犹豫了!”白马趁热打铁。 为表诚意,他第三次放下了拿起的香炉,炉耳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 他指着窗下的冲阵场面,言辞恳切地道: “君侯!我母看不到我,不会停下来的,快带我下去吧!” 嬴成蟜距离窗边还有一段距离,看不到窗外景象。 他耳朵颤动两三下,根据窗外的厮杀声判断出来人不多,这是周游列国期间练就的本事。 “你觉得你母带这十几二十人,敌得过我宫中一百来人”少年指尖轻轻划过剑鞘云雷纹,摇摇头:“他们闹不了多久。” “君侯又在说笑了。”白马扯动嘴角露出僵硬的弧度,呵呵轻笑,以让紧迫氛围轻松一点:“这些郎官哪里敢对我母出手呢” “吾主乃白家主母!谁敢相拦!滚开!”窗外有呼喝声传来,声浪震得空中灰烬乱飞。 白马笑的自然许多,内心凭生轻松之意,这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他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透。 能入王宫为郎官者,皆是上过战场、身世清白的有爵锐士,没有不知道孟、西、白三氏的。 “我国不只一个白家。”嬴成蟜在“一个”二字上加了重音。 “君侯什么意思”白马不明所以,因为不明所以而心生阴翳,袖中手指无意识蜷缩又张开。 “我的意思是。”嬴成蟜一退再退,一直后退到门边,撞得雕木门“咣当”作响,给白马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往下看。” 寒意自脊骨悄然蔓延,确保长安君在视线之内的白马再一次顺着窗户向下看。 寒意炸裂,通体冰凉。 香炉失手脱落,滚落在地,炉身滚落的声响宛如丧钟。 他瞪裂的眼角沁出丝丝缕缕的鲜红,和眼中倒映出的鲜红同源,一滴血泪坠落在楼下人马喧嚣的尘埃里。 “不!”他歇斯底里地呼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伸出的手臂青筋暴起如盘根老藤,像是一只脑袋撞出栅栏的垂死野兽。 半刻前。 西桃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有出鞘利剑,绯色深衣的广袖在疾驰中猎猎如旗,对着不远处包围巴蜀楼台的披甲郎官悍然发起冲锋。 为了加速,她一剑在马屁股上划出一尺长的口子。 血珠随剑锋扬起,在空气中划出妖异的弧线。 上等战马吃痛咴叫,碗口大的四蹄腾空! “竖子敢尔!还不放我儿出来!”不披甲的西桃骑着战马,撞进了披甲郎官的包围圈,鬓间金步摇晃动着折射刺目光斑。 与战马接触的郎官尽皆被撞飞,栽进人群,口溢鲜血,胸骨断裂,青铜护心镜凹陷处粘着马蹄带来的污泥。 后续持着戟、斧、钺、枪的郎官们却不敢将兵器戳向马上美妇替同僚报仇,只敢横兵阻拦。 他们不敢攻,西桃敢,且毫不留情。 西桃策马持利剑左劈右斩,在郎官们的甲胄上留下道道痕迹。“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剑锋与青铜甲碰撞的火星溅到她保养得宜的玉手上。 西桃一马当先,其后她带来那二十余人一时追之不及,唯恐王宫那些莽夫不识其主身份伤了其主,运足气力大喊: “吾主乃白家主母!谁敢相拦!滚开!” 这种声音一传过来,一些见到同僚惨状而双目充血的郎官霎时清醒。 他们咬破嘴唇维持清醒,咸腥的血流进牙缝。 按下兵器,以肩膀撞向那匹冲进来的战马,要以血肉之躯逼停战马,骨骼断裂声混在马蹄声中令人牙酸。 他们不敢攻击西桃,甚至不敢攻击战马。 战马受伤必要疯癫,疯癫战马只有军中最精锐的驭手才能稳坐不飞。 白家主母西桃对郎官们毫不容情,恨不得郎官们全去死。 郎官们却唯恐要他们死的西桃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为了西桃不被摔下马背拿命去撞。 武力本只能称一句尚可的西桃,在权力的加持下,做到了剑圣盖聂都做不到的事。 这位美妇在秦国精锐之师中径直冲撞,如入无人之境。唇角勾起志在必得的冷笑,仿佛看见儿子已安然脱险。 她早知道会如此,不觉得有甚不对,一骑当千。 郎官们若是早知道来的是白家主母西桃,也能预想到现在这幅场面,也不觉得有甚不对,舍命相撞。 艳阳下,滑稽、荒诞、惨烈的厮杀在章台街外投下扭曲的剪影。 西桃带来那二十余人策马狂奔,马蹄铁与石板路碰撞出密集的“哒哒”声,宛如催命鼓点。 他们就要跟上来了,白家在咸阳豢养的马匹几乎都在这里了。 一旦他们策马顺着西桃冲开的缝隙突进,百余名郎官也不一定拦得住。 骑兵冲起来,不结阵的步兵难有还手之力。 巴蜀楼台上,神女房的窗边出现白马的脸。 郎官战阵中,一人拔地而起,跃在空中,脸上的饕餮铁面泛着狰狞光泽。 其踩着郎官们的脑袋、肩膀“踏踏踏”前冲,未披甲的一袭身姿却跑出了披甲冲锋的无畏气势。 其两手持着一把长柄宽刀,奔跑间身体前倾,此为拖刀式。 高于一众郎官们戴饕餮铁面的锐士极为显眼,兼之其狂奔的方向正是西桃,被西桃一眼锁定。 西桃这一眼刚看到,下一眼那饕餮铁面便遮住了她整张脸。 快!太快了! “尔敢!”西桃冲来袭锐士挥剑叱喝。 这一剑挥舞的尤为用力,定要砍死这没披甲的狂妄贼子! 饕餮铁面獠牙闪光,其主不闪不避,双手紧握刀柄。内力流转生生不息,翻转身躯借腰力借腿力借足力! 大刀斜斩。 劈落大日。 刀光在暮色中撕开血红天幕。 美妇手中利剑一触即飞,无力地飞落地面。 一颗大好头颅稍后便至,随利剑一道同飞。 失去头颅的残躯血压飙升,鲜艳冲天三尺。红色充满了楼上白马满瞳满眼,咸阳最贵公子之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凄厉而绝望地大喊: “不!” 抛弃身躯的西桃并未立刻死去,美艳的头颅中依旧可以思考。 [他怎么敢……]美妇不可置信,眼前景物变换迅速。 她看着那铁面锐士像是踢腌臜一样,一脚踢开她的身体,绣着金线的昂贵绯色深衣在尘土中翻滚。 她看着那铁面锐士站在马背上插刀入鞘,双手猛拖缰绳。 她看着她的战马前蹄高扬,引颈向天,停止冲锋,马鬃在风中起又落。 她看到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具具粘上猩红的甲胄,一双双踩着她鲜血的军靴。 咚咚~! 她落地,在地上弹跳两下。 骨碌骨碌~! 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连滚。 有洁癖的她最不喜脏。 那张一生都洁净的美面粘上了混有她高贵鲜血的肮脏泥土,她却顾不得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大发雷霆处死几个奴隶泄愤儆吓了。 沾着鲜血污垢依旧很美的头颅在地面摇晃着,其上薄唇微动。 失去声带的她发不出声。 若是有会读唇语之人见之,当知她想说的是——他怎么敢 说来漫长,不过短短不过十息。 西桃大睁着眼睛,仰望天空。 瞳孔涣散,颜色全无。 天黑了。 天大亮! “结阵!”未披甲的铁面锐士厉声大喝,嗓音沙哑中透出一丝尖锐。 其站在四蹄站立的战马马背上,对着那二十余名来犯者,平举尚在淌血的长柄宽刀。 新上任,统领的成蟜宫一百名郎官、二十名伍长、十名什长、两名屯长的百将下达第二个军令: “杀!” “杀!”郎官们嘶声应喝。 士卒以服从军令为天职! 在西桃一人面前脆弱不堪的战阵,在二十余名西家家臣前坚不可摧,惨叫声跟着鲜血四溅。 成蟜宫新上任的百将跳下战马,饕餮铁面上的鲜血“滴答滴答”。 其踩着鲜血,走着军伍中的刚硬步,来到白家主妇西桃的脑袋前。 其想起了色胚徒弟的话: “吃什么补什么,所以吃苦不能成为人上人,吃人才行。” 其抬手,摸着徒弟亲手选择的饕餮铁面,摸到上面那变得有些粘稠的鲜血: “你这色胚,可没说食的人是白家主母啊……杀人好杀,可接下来你要如何收场啊。”担心色彩极为浓烈的声音轻微,且轻灵,比秦国时下流行在屋檐下悬挂的铜铃还好听。 “权谋如此难学,无瑕就不学了吧。”白家白无瑕轻轻踢了白家主母一脚。 十年前的咸阳,一说起白家,默认是白起的白,不是孟西白的白。 白无瑕,白起孙女。 剑术大师,其持剑战力是剑圣盖聂判定他人战力的标准。 然,白无瑕最善兵者,刀也。 单开刃的刀。 一往无前,决不回头。 楼上,神女房。 白家大公子目中红丝密布,眼角鲜血凝结: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看着母亲在眼前惨死的白马,冲着门前的嬴成蟜嘶喊: “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要杀的不是我,是我父我母我大父!” “我要杀的就是你,还有你全家。”少年意外挑眉:“我本以为你父你大父至少会来一个……你们家属王八的你这个继承人要死了都不来而且……” 少年上下打量着白马: “你母死了,你就喊两句我以为你会上来和我拼命的。” 白马鼻息急促,断断续续。 “为什么。”他声音喑哑,就像是从黄泉爬上来的厉鬼:“我如何招惹你了,你要对我下此毒手!” 少年面色也冷了下来,额角血管微显青色,情绪罕见的有些激动: “在我那个世界,我就是你口中的贱民。 “我时常会抱怨自己活得不好,会说那些人上人是生活,我是活着。 “直到我穿越过来,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活得不好。 “大人,死一匹千里马,我怪你却不想杀你,畜生就是畜生,怎么也不能和人命比。 “可那个侍者不过是打翻盐罐子,你为什么砍他头呢 “那个女郎那么听你的话,不过是我说了一句其腿甚美,你为什么能舍得把她的腿砍下来呢 “还有。” 少年一步步走近,眸色更为冷冽: “我们这些贱民,好不容易中一次大奖得了千金,能改善一下生活。 “你为什么要拿走呢为什么在拿走的时候还要在我们身上揣几脚呢为什么揣这几脚还要用上全力把我们踹死呢 “你们家中有多少个千金啊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啊着沾有我们这些贱民血的金饼,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哦,对,你没有良心。 “你不是人,你是白马,你是畜生。” “我都要死了!你这竖子还在和我撒谎!还在装疯卖蠢!”白马掀翻桌案,踢开脚边香炉。 他抓起手边一切可以抓的物件砸向嬴成蟜,披头散发得像是一个疯子: “我让你装! “我让你装! “你这王公子没有因为宫女宦官做错事而杀死过任何一个吗 “你没有强上过一个美人吗男女都算! “你没有在心情差的时候惩处身边人吗 “啊!” 嬴成蟜手持秦剑,一剑一剑劈开来袭之物: “我没有因为宫女宦官做错事而杀死过一人。 “我没有强上过一个美人。 “惩处……我在心情差的时候骂过身边人,这应该不算你口中的惩处。 “我没有像你这畜生一样断其指其手其足其腿,踩着其头颅逼着其舔履逼着其去跟彘抢食。” 少年走到白马面前,剑锋抵在白马心脏处: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做过,一件都没有。” 白马抓着剑锋,手掌鲜血淋漓,一字一句: “我!不!信!” 嬴成蟜长剑突刺,一剑穿心,对着必死的白马道: “我知道。” “竖子。”白马紧盯着嬴成蟜的眼睛,在临死之前,他反而平静了下来:“马就要死了,让我当个明白鬼。到底,是为什么。” 嬴成蟜直视白马双眼,不作声。 少年眼中的仇恨、骄傲、真诚,让白马相信了这荒谬到极点的理由。 白家大公子“赫赫”笑出声,其音渗人。 他真的觉得太可笑了,自己竟然因为一群贱民而死!一群贱民啊! 笑够了,感到要死了,白马半仰躺在窗边: “自古至今,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专挑我杀” “因为你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这句话有点意思,你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我尽力。” “王族里除了你,其他人也都做过我说的事,包括先王。先王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杀先王哦对,我险些忘了,先王兵变杀最疼爱你的孝文王上位,你为甚不杀先王” “他是我父。” “你父就不杀了吗那你也没你说的那么高尚嘛!你这个疯子就应该弑君弑父才对啊!” “我不高尚。” “倒是一个诚实的疯子……哎,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想好怎么善后了吗我觉得你会死的比我还惨上百倍啊,你会和商鞅那贼子一样被五牛分尸啊。” 第294章 这个天下,老子就是大势!算尽人心 第294章这个天下,老子就是大势!算尽人心的阳谋不可逆 白马面色越来越白,带给万物生机的阳光却不能给他带来生机。 他感觉身体渐渐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喉咙处也开始上泛腥甜的气息。 “那就不劳贵人担忧了。”嬴成蟜想要拔出插在白马心脏插着的秦剑,给白马一个痛快。 “别拔!”白马用力抓剑,急叫,身体里本就不多的力气用走大半。 五根染血的手指重新搭在剑锋上,指腹被利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剑刃在骨缝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嬴成蟜盯着白马的白脸,浓眉下压成锋利的弧度,微微松手: “你活不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白马大口呼吸,喉间血沫随着喘息在嘴角溢出。 他闭眼感受阳光的温暖,很是虚弱地道: “那也别拔,我想多活一会,我还没明白呢。” 他喘息好一阵,落灰的睫毛颤抖着掀起,微微扬首: “竖子,问你话呢,你想好如何善后了没有 “章台街外发生如此规模的械斗,死了我,死了我母,你要如何活下来呢 “王上为了王位,为了给我们这些大人一个交代,一定会杀了你的。” 半立的古琴忽然掉落,铮鸣奏响。 这一刻的白马就如同初见嬴成蟜时一样自信、从容,甚至……还有几分凌驾。 他不怕嬴成蟜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少年看着白马的脸,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收缩如针尖。 “竖子啊,快别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了行吗”白马握剑锋的五指张开,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露着白茬。 他以血手悬在嬴成蟜眼前: “我都要死了啊!你让我死个明白不行吗” “……我没想到你临死之前是如此模样,如此的……从容不迫。” “我可是白家继承人!白家下一代家主白马啊!你让我像那群贱民一样哭着喊着跪地求饶吗要是有活路,我倒也跪的下去,丢点的面子以后挣回来就是了。必死的场面,我哪能丢了白家的脸呢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吧!我的君侯大人。” “好,我满足你,我会……” 一刻后,白马哈哈大笑,胸腔震动引得心口剑刃又深入半寸。 他口咳鲜血,榨干残躯体力鼓掌,鲜血“piapia”飞溅。 “彩!”他一脸兴奋,兴奋到癫狂:“竖子当真奇思妙想!敢想敢做!神童之名不虚也。” 他带着嬴成蟜的秦剑,一点一点蹭上窗台,边蹭边道: “你之所以能杀我,不是你背负着仁义之名,不是你做得对我做的不对,是你比我强。 “这个天下,强者为尊。 “你强,你说的话就有理,你想作甚就作甚,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就变成什么模样。 “我没做错过什么,我只是没你强。” 他回首,本就凌乱的发丝为风吹乱,冲着神色复杂的嬴成蟜道: “开始 “我喊吧!我喊比你喊真实! “你在地上打几个滚,衣服弄乱一点,最好能拿香炉砸一下头,做出和我激烈搏斗的模样,我武功不弱的。 “做戏做真实一点没坏处。”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赴死”嬴成蟜不明白:“我杀了你母,还要杀你全家,你为甚帮我!你明明有一战之力,我杀你没那么好杀,你为什么不反抗!” “想知道啊”白马笑问,染血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森白的光。 嬴成蟜颔首。 “那我偏不告诉你。”白马笑声如夜枭:“我明白着死,你糊涂着活。来自天外的贱民啊,我与我母在黄泉等着你,你可要晚些来啊!哈哈哈!” 破碎的窗纸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白马仰天大笑三声,头探在窗外,脖颈绷出濒死的青筋,其脸在阳光地照耀下一片惨白,前所未有的白: “嬴成蟜!” 透支生命的怒吼声传十里,震得屋檐铜铃“玲玲”作响,震得香风道外的街边酒肆旌旗剧烈晃动。 封锁楼台的一百三十三名郎官能听出满腔愤懑。 闻讯赶来的内史孟暗、太尉西山、和三百余名披甲卫卒,能听出灼天怒火。 章台街出来的大人们、香风道各大楼台窗边的贱商们、远远躲着不敢觑这边一眼的贱民们,能听出恨不得食肉寝皮喝血的深仇大恨! 一个身影自窗边掉落,喊声自上而下,从天落地: “你杀了我!也洗不清你谋反之罪!就算王上会放过你!我家也不会放过你!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嗵”的一声巨响。 其坠落的身体砸血溅血,飞溅起来分不清是谁的血的血珠在空中折射出细小虹光。 烟尘大作。 声息人灭。 太尉西山怔怔地看着砸落的白马。 机械地扭头,去看白马不远处那具穿着深色绯衣、满身鲜血的无头尸体。 他叫西山,她叫西桃。 他是她兄,她是他妹。 “妹……”西山呢喃,头脑晕眩,身子左摇右晃。 全身无力,手上一松,栽楞坠马,烟尘又起。 “西太尉!西太尉!上人啊!”内史孟暗翻身下马,官服下摆沾上的不知是血还是血水,抱着西山身体焦急大喊。 两名卫卒手忙脚乱抬起太尉时,鎏金头盔磕在青石上发出刺耳声响。 [疯了!这竖子当真疯了!西山这个鸟人还装死!]孟暗在心中大骂特骂。 命卫卒带太尉去太医署,掌管咸阳的内史大人重新上马。 他紧攥缰绳的指节泛白,望着巴蜀商会高悬的匾额深吸一口气。看着那百来名郎官,愣是不敢下令让麾下三百余名卫卒发起进攻。 这位孟家家主严重怀疑疯了的公子成蟜会下令战斗。 空气中漂浮着尚未散去的浓重血腥味。 真要是咸阳城卫卒、成蟜宫郎官在章台街外发生械斗,那这事就更大发了,没准会把局外的孟家卷进去。 本来还有一个掌管咸阳城安危的太尉帮带着分担压力,太尉倒了。 “长安君!”内史孟暗眸子倒映着结阵郎官,眼皮子乱跳,楼台飞檐的阴影斜斜切过他的半张脸。 他仰着脖子,冲巴蜀楼台高喝: “汝当真要谋反乎” 成蟜宫安全最高负责人、郎官之首、军职为百将、官职为中郎将的白无瑕也仰起头,新换的饕餮铁面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光泽,张开的大口满是猩红。 站在窗口的嬴成蟜和饕餮铁面后的关切目光对视,唇角勾起少年特有的狡黠弧度。笑笑,点头。 面向天空的饕餮,转向内史孟暗。 饱饮贵族血的猩红兽口后,传出强劲有力的沙哑瓮声: “弃械!” 长柄宽刀率先落地。 “唯!”郎官们齐应。 刀、剑、斧、钺、枪……尽数落地。 烟尘再起再起再再起…… 孟暗面色缓和不少,他抬手摸了一下冰凉额头,这是他预想过的最好情况了。 他心情佳了那么一点,甚至还有闲心去想嬴成蟜宫中的郎官就是另类,兵器都不统一。 “长安君请下来吧!”孟暗在烟尘中高喊,官袍袖口被劲风吹得翻卷如浪。 他不想动粗。 四十九官事件以前,他倒是愿意为了卖白家一个小人情,命人上去捉拿必死的公子成蟜。 现在。 呸! 死的是白家家主白凡的儿子白马,又不是他孟暗的儿子,活该! 阳光照亮他眼底的算计精光。 只要不牵扯到孟家,孟暗很乐意看到白家倒霉。 “内史大人明事理,本君也不能无理取闹,这便下楼。”天空中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尾音带着几分刻意拖长的未消余怒。 孟暗连连点头,眉毛、胡须都随着点头动作轻颤,思忖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白马死了,西桃死了,跟孟没什么关系啊 他这个管制咸阳琐事的内史,最多有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这对孟家来说完全不叫事啊! 余光瞥见太尉坠马时掉落的鎏金头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一念至此,孟暗竟是有些乐于观看事后表演了。 嬴成蟜自巴蜀商会的大门走出,灰尘仆仆,破碎的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如蝶,好似经历了一番激烈搏斗。 白无瑕迎上去,铁面下传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她挡在公子成蟜面前,染血衣裳飘又扬,失刀刀鞘颤又响。 “公子可未说食的是这两人。”少女声音故作沙哑,语气小半是责问,大半是担忧。 “食尽人上人,天下尽圣人。”嬴成蟜扮个鬼脸,趁着还是个孩子抓紧卖萌:“安啦,没事哒。”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我什么时候骗过白师。”嬴成蟜视线越过白无瑕,望向白马血肉模糊的尸体,神色复杂:“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风卷起白马散落的发丝,缠绕在插着秦剑的尸身上。 少年到现在也不知道,白马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原本计划在窗口喊话: “竖子竟胆敢栽赃陷害本君谋反!本君杀了你!” 然后丢下白马尸体。 白马代其喊话,事情更真实了许多。 白无瑕顺着徒弟目光看去,铁面眼孔后闪过水光。她看到了披头散发的白马,仍不知徒弟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多年以后,她收拾书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本封面上写着“随笔”二字的笔记。 她好奇翻开,通篇阅读,很快就在笔记中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我看着白马的尸体,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和好多人说起过这件事,有学究天人的诸子,有官爵至顶的显贵。】 【淳于子说白马是良心发现,是人之将死其为也善。】 【邓陵学子说白马是为我高尚的道德情操所折服,如他一般。】 【鲁仲连子说白马是人生尽头幡然醒悟,认识到天下万民远比一家一姓一氏一国重要的多,要为结束这个最黑暗的时代做出一份贡献。】 【蒙恬说白马是不想让我死的太轻松,他想让我五牛分尸,死无全尸。】 【武安君白公说白马因为父亲、大父不来救自己而仇恨家族,因为母亲死在眼前而心性大变,由爱生恨,想要我活埋了其家送他们团聚。】 【……】 【张良这小子最有意思,他竟然说或许白马是爱上了我。真是好笑!只有这男生女相比美女还美女的小子才会被男的爱好吧】 【我听到了太多的回答,可迄今为止,我依旧不知道那匹该死的白马为什么要帮我……他有病吧!】 【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中都在回想这匹马最后赴死的模样。】 【不是,他这种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凭什么那么淡定啊!】 【妈的!他凭什么比我这个死过一次的圣人还淡定啊!凭什么啊!!!】 【谁要来杀我,我知道必死我也上去拼命!我都要死了我要个屁风范啊】 【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个时候有点被镇住了。我在心里说哎你小子还真他妈像个贵族!我都有点后悔杀你了。】 【真是活见鬼了!我之前想杀这匹死马想的吃饭都不香,我都忍多久了!】 【果然,人都是复杂矛盾有两面性的,就算是这匹该死的马,有时候也会冒出那么一内内人格魅力。】 【不对,马又不是人,有个屁人格魅力!他是畜生!畜格魅力!】 【这么多年,死在我手里的贵族有好多都重复这匹马的话,他们不承认他们错了,他们临死之前都认为自己草菅人命没有做错。】 【我记得诺基亚被智能手机干翻的时候也说自己什么都没做错。】 【呵,看不清形势就死呗,有什么好说的,不给你们吊路灯展览就不错了。】 【任何阻拦大势的,都将被碾得粉碎。】 【这个天下,老子就是大势。】 【不行,我还是好奇……死白马,你真该死啊!】 【你到底为甚帮老子啊!老子有强迫症啊!】 【你托个梦吧行不行大不了让你梦里捅我一剑好了!】 相邦府。 黄铜门环轻叩朱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小心碰到门环的相邦吕不韦身披大氅(g三声)站在相邦府大门前,内里玄色锦袍上的蟠螭纹若隐若现。 他看着内史孟暗率领一众卫卒,押着为一百三十三名郎官簇拥的公子成蟜走过章台街。 一吸外面的冷空气,病症未去的吕相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咳嗽。 他以手掩口,咳嗽时嘴角都在微微上翘。 事情进展的,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当然,也不可能不顺利。 这是阳谋,算尽人心的阳谋,不可逆。 第295章 赵太后的箭,真心换真心。要寡人杀 第295章赵太后的箭,真心换真心。要寡人杀寡人亲弟,是吗 吕不韦旁边。 冬日裸露着两条筋肉虬结手臂,体魄壮实如牛的嫪毐一脸担忧,小声禀报刚刚章台街外发生的事。 他每说三句话就要偷瞄一眼主君脸色,粗粝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弯刀。 讲到白马在空中大喝时,吕不韦神情一讶,常年执笔的食指在玉带扣上重重一叩,敲击声轻微、清脆。 察言观色的嫪毐适时一停,壮硕身躯躬得更低。 “无事。”吕不韦敛去讶意,广袖拂过腰间缀着的五色绶:“继续说。” 微晨风卷起他鬓角一缕银丝,拂在嫪毐脸上。 嫪毐微微低首,继续讲述,浑厚嗓音里掺着刻意压低的颤抖。 章台街上,卫卒连郎官组成的近五百人长队缓缓停下。 铁甲相撞的铿锵声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在铅灰色天幕下划出凌乱轨迹。 吕不韦掩嘴,皱眉,左脚迈步,鹿皮靴踩碎冰棱发出细碎哀鸣,沿着长队向着队首行进。 玄色大氅扫过相邦府石阶上凝结的霜,拖出蜿蜒水痕。 队伍停止并不在计划内,这是变数,他讨厌变数。 嫪毐又一次住口。 他跟随主君,落后主君半步,一直落后半步,如同一只忠犬。 长队最前方,一骑拦路。 如此多身披甲胄者齐压上,骏马四蹄不安地踩踏,“哒哒”响声不绝。 马上之人却是坐的稳稳当当,骑术不凡。 其是个貌美女郎,呼哧喘着大气,狐裘领口沾着呼气凝成的细碎冰渣。 她那如猎豹般矫健的背上负有一箭袋,刀削精雕的细肩上挂一把特制雕木长弓,堪堪一握的细腰上系一条以绿松石为主要点缀的革带。 这身秦国不常见的胡服,尽显其身姿窈窕。 姬窈窕,赵太后,秦国两位实权太后之一。 一副外出游猎样子的赵太后厉声叱喝: “放了我儿!” 内史孟暗驱马上前,马鼻喷出的白雾模糊了腰间玉璜。马蹄与青石板相撞迸出连成一片的“踏踏”音,声浪撞在两侧官署的高墙上激荡回响。 还没到最前,他便勒动缰绳减缓马速。 骏马在赵太后身前五步远停下,踢踏着小碎步。 孟暗翻身下马,镶玉带勾在动作间发出叮当脆响,拱手欠身,恭敬地道: “拜见赵太后。” 以为赵太后不知道发生了甚,只是适逢其事的孟家家主语速缓缓: “长安君于闹市杀……” 一直低着头诉说事情的孟暗,看不到赵太后玉面生寒霜,素手挽长弓! 姬窈窕自身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箭翎上的鹖鸟尾羽擦过朱唇胭脂粘上些许微红,又沾在了弓弦之上。 弓弦紧又松。 利箭破长空。 孟暗耳中刚闻一声刺耳锐音,便看到了鞋尖前好似凭空出现的羽箭,箭杆犹自嗡嗡震颤。 他豁然抬首,不似年轻时那般黑的胡须被劲风带得扬起。 双眸满是惊怒,法令纹深如刀刻,冷着脸对拈起第二支箭的赵太后沉声相问: “赵太后这是何意啊” 作为三大老秦世家之中孟家的家主,孟暗近十年来还是头一次被人拿箭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真是个该死的赵人啊! 赵太后二次搭箭张弓,双眸眯成危险的弧度。 移动箭尖对准孟暗的脸,再缓缓移动直到箭簇寒光在孟暗眉心映出银点: “我儿代表我国,去齐国求娶公主。 “你在半路抓了我儿,阻碍我国与齐国结盟,还问孤是何意” 牛筋做的弓弦被拉得“滋滋”响,弓身木纹在紧绷中显出狰狞脉络。 姬窈窕秀发飘扬,指中箭矢的铜簇在阳光下闪着死亡寒芒: “还不放了我儿!” 孟暗心中怒火熊熊燃烧,袍袖下拳头攥紧。 目光四下游移,他看见两侧的官吏越聚越多,已经不单单是站在官府门前。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他堂堂孟家家主,竟然在章台街一众官吏面前,被人拿箭指着!威胁! 太耻辱了! 是,威胁者身份尊贵,是秦国太后,那又如何呢 他孟暗身份不尊贵乎! 一个淫荡的赵国舞女,忝为太后,掌了几天权就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你这一箭当真敢杀出来吗! “为包庇公子成蟜,胡言乱语,不讲法理。此!可是我国太后当行之事乎”孟暗挺直腰板,一脸刚正不阿。 他在乎的不是放不放公子成蟜,而是脸面、权势。 四下无人,太后亲至,放了也就放了,反正事后要给出交代的是赵太后又不是他。 但在这条官府一条街,在众多官府门口不断增加的秦国官吏面前,他这位孟家家主被赵太后一威胁就放了公子成蟜,以后如何以老秦贵族领袖自处 王室公子成蟜聚众械斗,闹市杀贵族。 他这位内史正司其职,捉拿送入宗正府处置,他哪里做错了吗 没有。 他没做错。 没做错而退让,就是低头。 小辈不掌家,能低头,他这个家主低不了。 自宣太后掌权后,秦国两权分立,王、后并举。 然,此时的赵太后虽掌实权,但还远远达不到宣太后的高度。 把华阳太后、赵太后两个太后加在一起,都不够宣太后一半权势。 权势不够强压头,老秦贵族就认王不认后。 王权。 是秦国自立国以来便确立的,秦孝公时代以砍掉七百余颗人头和收缴不计其数的贵族良田大加强了一波。 后权。 呵,和那些外来人一样。 没有底蕴! 没有法理! 姬窈窕心下一沉,握弓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箭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些老秦贵族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了强势。 城门悬书,一字千金以后,诸多百姓蜂拥而至相邦府,堵门要千金。 当时赵太后以自身名义,亲笔书写了一封信送去内史府孟暗手中,要求孟暗不要理会。 内史孟暗依照信中所言,确未出兵。 此次事件过后,姬窈窕便以为这些老秦贵族乃是草,风一大就倒。 原来。 不是。 秦国这些贵族,很有性情啊! 赵太后微眯的双眼闭上一只,微调箭矢,这是她全力射箭的习惯。 秦人性情,赵人就不性情了吗 一言不合,拔兵相向,变法后的秦国见不到这种事,赵国可见多了! “孤说的话,没听见吗”姬窈窕言轻声微,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幼童入睡。 言辞比先前缓了不知多少,弓弦却已绷紧到极致。 “无瑕!”一声略显尖锐的炸喝,惊得檐角冰棱断裂坠地。 姬窈窕手臂用力,强拉弓!急松指! 刺耳的破空声再响! 这次是射向孟家家主面门!没有丝毫偏差! 第一箭警你心,第二箭夺你命! 孟家确实势大,老秦贵族确实势大,否则姬窈窕也不会孤身立于此夺子。 但。 再势大,有赵国势大吗 她能以舞女之身于举目皆敌的赵国护着儿子在邯郸长大。 今太后之身,胜过舞女不知几多倍,在秦国咸阳,在这些所谓的老秦贵族面前护不住幼子笑话! 孟暗面色来不及发生任何变化,利箭便已来到他的眼前,箭风掀起他尚未白的鬓发。 鬓未衰,不代表人未老。 年轻时的孟暗若是提前小心或许能躲过。年已四十六,即将卸家主之位的孟暗躲不过!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和他脑袋差不多宽的刀鞘竖在其面门之前,阴影近乎遮住了他一整张脸。 利箭撞在刀鞘上,发出“duang”的一声响,撞击处迸出蓝紫色火星。 持刀鞘的白无瑕仓促迎上,劲力用的不足。 刀鞘为利箭劲力射的猛向后砸,“啪”的一声撞在孟暗脸上,其头上冠冕歪斜露出不少散发。 孟暗被砸的有些懵逼,略微后仰,身子摇晃了一下,官靴踩碎自己刚掉落的冠珠。 待精神恢复,发现发生了何事。 他不顾脸上生痛,匆忙连连后退,躲入卫卒的保护之中,紫色官袍下摆被自己踩出裂帛声。 [这条淫荡的赵狗!安敢射吾!安敢射吾!]他心中痛骂,指甲抠破掌心,紧盯着又去拈第三支箭的赵太后,瞳孔跃动怒焰。 嬴成蟜自人群中走出,与带着饕餮铁面的白无瑕并肩而立,挡在孟暗面前,少年锦袍下摆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他并没有被绑缚,人身未受限制。 之所以到此时才出来,是因为赵太后的出现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清楚赵太后此来意欲何为。 瞄一眼地上的羽箭,少年眉头微蹙,心头泛起和孟家家主相似的念想: [这女人怎么真敢射啊……] 若不是他及时叫了声白无瑕,堂堂孟家家主就死在这章台街了,这影响要比他在巴蜀楼台杀白马还恶劣。 少年原本也不相信赵太后敢杀孟暗,只以为是吓唬。 在赵太后眼眯成一条缝隙那一瞬,少年感知到了浓烈的杀意。 在第六感和逻辑之间,少年选择了前者——女人有时候确实是不讲逻辑的。 围观的官吏发出阵阵惊呼声,让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 事情为甚会忽然变成这样呢这个女人在搞什么呀! 眼下这个局面,顺其自然发展对兄长是有利且有大利的,为什么出来搅局啊 孟暗虽然没死,但赵太后张弓射杀其人已成既定事实。影响虽赶不上西桃、白马母子之死,但也是恶劣至极。 少年思索当口,一阵风自侧面卷向少年,玉冠垂缨被吹得交缠成结。 “快伸手!随为母走!”赵姬策马而至,伸出手臂。 嬴成蟜未反应过来,身体腾空,腰间佩玉“叮当“砸在白无瑕手中的刀鞘上。 白无瑕将徒弟拉到身后,侧身避过跑马。 马上姬窈窕大怒,一马鞭迅猛抽下,鞭梢铜刺划破空气发出毒蛇吐信声: “贱人安敢!” 白无瑕翻转刀鞘,横截挡之,狰狞饕餮铁面后是一张无措的青春美颜: [我们不是一队的嘛] “母后!”嬴成蟜自白无瑕身后走出,昂首沉声:“你要做什么呢”赵姬跳下马来,抱着嬴成蟜就往马背上放,边放边小声咒骂: “竖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白马是能在大庭广众下杀的吗快跟我走!再不走你就死了!政儿不保你!” “母后!”嬴成蟜挣扎,边挣边喊:“那白马诬告我谋反!《刑律》有言:故意诬告,反坐其罪。我杀他天经地义!我不走!我要见宗正!我要见王上!” “蠢货!没时间争了!快跟我走!” “我不走!我就不走!我没错!我做的事符合道义符合律令!我!不!走!” 双方陷入争执。 身披大氅的吕不韦压抑着咳嗽声,静静看着这场不在计划之中的闹剧。眉头越来越紧,指间转动的玄玉扳指忽然停滞。 “嫪毐。”吕相突兀唤道,声音为冷风所裹。 “在。”嫪毐低头,迅速应声,像是随时准备应答。 吕不韦望着身段窈窕,一脸焦急也难掩媚色的赵太后,玄玉扳指重新转动:“本相会送你进宫。让我们这位太后安分些,她太闹了。” 嫪毐顺着主君视线看去,喉结滚动吞下贪婪喘息。 眼神炽热,慨然应唯。 权谋,一窍不通。 理政,不如权谋。 武力,勉勉强强。 生意,说得过去。 其所善者,唯一,女人。 嫪毐脑海中闪过那些在他攻势下瘫软如泥的女人们,粗粝舌尖无意识舔过开裂唇瓣。 他还没尝过太后的滋味。 “嗯。”吕不韦微微颔首,眉头却没有松开。 秦国两位太后,他认识赵太后还在华阳太后之前,但对两位太后的观感却是正相反——华阳太后远胜赵太后。 华阳太后理政不说出色,至少是中规中矩,与当下诸侯相比是上上之选。 赵太后……今日之前,吕不韦认为其理政能力也可以,只是对其私德很是诟病——一国太后公开淫乱,在天下间丢尽了秦国的威严! 而现在……这是个不稳定的变数啊。 吕不韦拽着大氅两角,一直看到闹剧结束,看到队伍继续向着最临近中宫的官府宗正府行进,方才转身回相邦府。 “贵女、舞女、王子、质子、仲父……”相邦大人在路上轻声念叨,每说一个词就踩碎一片薄冰。 仰望天空,喟叹一声: “先王啊,你在天有灵不要怪罪不韦啊。 “非是不韦有意冒犯。 “太后的帷幔钻进那么多男人,不差不韦一个了。” 五百人的长队在吕不韦身边行进,铁甲鳞片映着冬日惨白的天光。 队伍最前方。 一匹马,两个人。 “母后,该停下了。”嬴成蟜望着不远处的三重宫阙,出声提醒:“非宗室子弟非宗正府官吏,不得入内。嬴姓子孙入内当徒步。” 他和赵太后同乘一马,坐在赵太后的身前,狐裘领口的绒毛搔得少年脖颈后发痒。 面沉似水的赵太后缓缓收紧缰绳,手指勒出深痕。 她回首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郎官、卫卒,以及身后不远的内史孟暗,鼻间溢出一声裹着冰碴的冷哼。 骏马停蹄。 赵太后先下马,再抱下嬴成蟜。 她硬牵着嬴成蟜的手向宗正府内走,指甲几乎掐进少年腕骨。 嬴成蟜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不做挣扎了。 他垂眸。 视线掠过赵太后紧袖口以金线绣的玄鸟纹,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脚步不自觉就沉重了起来。 官府一条街二十七官府,嬴成蟜几乎都走遍了,唯独很少来宗正府。 每一个官府都有其职责,宗正府的职责之一,就是惩处宗室中人。 宗室成员犯法,不入廷尉府,入宗正府。 由宗正亲审,廷尉陪审。 然而,这些年在此死去的宗室人员没有一个受到审讯。 不是他曾祖王父下的令,便是他父亲下的令。 未审即斩! 宗正府内,浸满了那些他原来恨不得都去死的叔父伯父们的血。 少年走得有些慢,脚步踏过一级级青石阶。 每级都阴刻《傅籍律》条文,律令文字被经年步履磨得圆钝。 走到第七级时,前方宗正府内突然传来金铎声。 他循声看去,见到十二名捧牍史疾步而过。 他默数着人数,走过了最后两级石阶,站在了宗正府外门前,影壁投下的阴影恰巧笼住他全部身形。 “公子,请解剑。”宗正府门口的府兵声音有些冷,甲胄下的眼睛像冻硬的鹅卵石:“拜见赵太后,请留步。” 嬴成蟜点点头,想要从赵太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去解下腰间秦剑。 未遂。 赵太后攥得很紧,特别紧。 “母后,没事的。”少年小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个屁数!你不知道你这次闹的事有多大!”赵太后痛骂一声。 蹲下身,两手抓着嬴成蟜双臂,那张天生妩媚的脸上满是肃容,泪珠将坠未坠地挂在媚眼睫梢: “为母只能送你至此,为母不能闯宗正府,不能恶了宗正。别怕,为母会保护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母后,你知道我的。你不能简单地用年龄来想我,把我真的当一个稚童。”少年直直地盯着赵太后的眼睛,瞳孔里跳动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火焰:“我不走,局面对王兄最为有利,你却偏要我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呢” “你疯了吗!”赵太后表现出少年意料之外的激动,指甲在少年锦袍肩部抓出丝缕:“你要以性命助你兄吗” “也不一定是必死的局面吧,我有动手的理由。” “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了,白家在看着!老秦贵族都在看着!政儿为了服众,必须对你严厉处置。你不死也要下囹圄!一辈子难以出来!” “我接受。” “我不接受!” “……” “我说过,你是我的儿子。” “母后,我有母亲。” “我知道你这竖子不拿我当母。”姬窈窕纤指插进次子头发,轻轻捋过,自嘲一笑:“我还知道你看不起我的作风,你这个贤德的君子看不起我这种放荡之人,正常。” “……” “没事,不重要。”姬窈窕缓缓起身,裙裾扫过石阶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你怎么看我,是你的事。与我有关,与我如何待你无关。母亲对儿子再伤心,也不能不管啊。别怕,真要是下囹圄,为母陪着你一起。” “母后该走了。”嬴成蟜偏过头,抿紧的唇线割裂了冬日冷光。 “哭了”姬窈窕捂上次子耳垂——冻得通红,似要滴血。 你哭个鸟啊”她笑骂,另一只手揩去次子眼角泪珠,俏脸凑到次子面前:“现在知道怕了啊有孤陪着你,你哭甚!孤为你所累都没哭!” “我没哭!我不怕!”少年拨拉开赵太后的手,瞥到赵太后手指上的水痕,急忙改口道:“冻的!我是冻的!天太冷了!” 日头西落,气温下降,天确实很冷。 少年步入宗正府。 赵太后看着少年为官员领引,看着少年背影消失,深吸一口冷气。寒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不及心头绞痛半分。 这口透体寒气,将她的思绪带回了比秦国更冷的赵国,比咸阳更冷的邯郸。 赵国那些公子们以残害她的儿子取乐,对她的儿子极尽侮辱之能事。 每一次她的儿子出门,她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的心很疼,跳舞的时候疼,等待的时候更疼。 可那时的她能做什么呢 日渐衰微的家族全靠曾祖王父一个人撑着,病榻上的曾祖王父只能保证他们母子不死,就连将他们母子安置在蔺家都做不到。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她给儿子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麻木,麻木着说。 她的儿子很懂事,从不喊疼,从不在她面前哭诉。 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不断增加的伤痕不是凭空诞生,而是痛苦迭加的烙印呢 她从不问她的儿子疼不疼。 问了有用吗 能解决了吗 儿子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不想让儿子担心。 秦国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是个漫长而无止境的等待。 她每天都在硬扛,却不知道还能和儿子扛多久…… 得知秦王通讯赵国,要求其母子返秦的那一天。除了她的儿子嬴政,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欢喜,多解脱。 这是她的新生。 而她的第二条性命,是她第二个儿子带给她的。 她曾对第二个儿子报以深深戒心,从政儿为太子之前,到政儿为王以后。 她的疑心,被这个比政儿小两岁的孩童用真心击得粉碎! 赵人,快意恩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竖子既真心待我,为母必还以十倍! 九级青石阶下,堆着五百余人,长枪林立如黑色荆棘丛。 这五百余人一拥而上,她姬窈窕还真招待不来。 队伍最前,骑马的孟暗神色阴暗。 与孟暗背后构筑成秦国基石的老秦世家相比,能让她爽到死的五百余人又什么都不算了。 姬窈窕呼出一口白气,朦胧了孟家家主孟暗和其身后的五百余人。 “政儿让我坚持活着,蟜儿让我活得自在。”少妇年龄少女皮肤的姬窈窕妩媚一笑:“我姬窈窕的命是我儿子给的,我可以死,我的儿子不能死。” 她现在可是秦国实权太后,她能做的事可比一个赵国舞女多太多了! 登云履碾碎阶前冰晶,如碾碎当年欺辱。 赵太后走下九级青石阶,翻身上马,猛得一拉缰绳,骏马人立而起! “滚开!”她厉喝一声,劲甩长鞭,炸出空响。 险些被射死的孟暗知道这疯太后是真敢撞上来,率先驱马让路。 其后五百余人纷纷让路。 姬窈窕策马扬鞭,骏马在众人分开的道路中迅速奔驰,如一道闪电。 驾驭闪电的赵姬柔顺发丝尽数后扬,拉直颤抖,看其身英姿飒爽,看其面妩媚动人: “驾!” 马鞭抽马屁,闪电“咴”叫一声,提速狂奔。 须臾,中宫大门的铜钉上,映出姬窈窕眼中熊熊烈焰。 “一个都不能死。”她似在立誓。 中宫,议政殿。 青铜鹤叼了一夜烛火,流下的烛泪在地面凝成血红色湖泊。 翌日,信宫前殿。 大朝会,专为长安君而开的大朝会。 朝堂下熙熙攘攘许久。 群臣吵累了,暂歇息。 一直不语的秦王政向下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十余年不上朝的白家老家主白甲身上。 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其上玄鸟纹崭新。 “西公的意思,是要寡人杀寡人唯一的亲弟弟,是吗”秦王政轻声问,不置可否。 殿外,寒风呼啸,透过宫门缝隙刮进殿。 第296章 白公,你孙子该死,你同不同意? 第296章白公,你孙子该死,你同不同意 在这象征着秦国最高权力圈的大朝会上,白甲听到秦王政的问话,并没有太大感觉。 秦王和秦王是不同的。 眼下的秦王政,对秦国的掌控力还不如近百年来最昏庸的秦孝文王。 死了亲孙子的白甲内心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在全力冷静中,他缓缓站起身,自以前上朝从没有过的椅子上站起。 十来年过去。 朝堂变旧人换新,就连上朝的姿势都从正坐变成坐在这个叫椅子的新物件上。 这椅子,也是那个该死的竖子发明! 他竟然当真敢杀我孙! “王上。”白甲颤颤巍巍拱手,几度欲语,几度哽咽,脑海中满是孙子的音容笑貌。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 沉浸在悲痛中的白家老家主从没想过,他这一生因一己喜恶让多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又让多少黑发人再也变不成白发人。 那些贱民、奴隶,哪里能和他孙子相比呢 “长安君在巴蜀楼台杀我孙白马,按刑律,杀人者死,论罪当斩啊!”老人流下浑浊的眼泪,悲嚎声响彻大殿,伤痛欲绝。 好些老秦臣都红了眼眶,褶皱的眼皮一眨就蕴满了泪水。 感情会感染。 白甲的真情实感让这些老人联想到,若是家中最疼爱的小辈被人当街杀害,他们也会痛不欲生吧。 本就决意重惩长安君的他们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如此狂妄竖子,绝不能存! 今日能杀白家白马,明日又会杀谁 正值壮年的少府司空马起身,拱手: “请诛贼子!” 满头黑发的廷尉正赵底起身,拱手: “乱我大秦法纪,就是动摇我大秦根基,当斩!” 三月前递补上来,二十七岁的治粟内史丞姚贾起身,拱手: “法令不执不足以正视听,请王上依律惩处长安君。” 告病许久,缺离数次大朝会的廷尉华阳不飞拄着膝盖站起,抬手摸着白发掩藏的伤疤,低骂了一声“竖子”,苍音击穿殿宇: “我才是廷尉!尔等论甚秦律懂个甚啊!” 第二次争执开始了,三朝老臣四朝老臣开始陆陆续续站起。 慷慨陈词,破口大骂,推搡动手。 秦律……高台上,坐在王椅上的秦王政在心中默念,险些没笑出声来。 秦国律令严苛,是指对黔首,对百姓。 什么时候,秦律可以限制贵族了 高爵厚禄者,现在还有拿秦律当一回事的吗 少府监那被神灵句芒取走的五十一万七千金,不都是落入你们的府库了吗没见有哪家哪户还上来啊。 贱民不该拿,你们就该拿 这是借口! 彻头彻尾的借口! 白马这个秦国最顶尖世家子死在半官府的巴蜀楼台,让朝堂上这些秦臣人人自危,生怕小辈乃至自身步了后尘。 这,才是借口背后的真实理由。 只有触及到贵族自身的利益、性命,才会招来如洪水滔天的反噬。 秦王政想起他刚来秦国,在章台宫的前殿觐见。 当前台下好些为了处死其弟而动手怒骂的文臣武将,在那时个个称赞其弟,说声谄媚也不为过,欢声笑语不断。 彼时他九岁,此时他十四,变化可真快啊。 秦王政望着台下第一排第一列,在椅子上不动如山,闭目养神的仲父——秦国相邦吕不韦。 吕相不言,似乎是保持中立。 在局势明朗时,中立本身就带有倾向色彩,在藏獒和泰迪打架时袖手旁观就是在等泰迪死。 要求严惩长安君的秦官中,当下喊的最凶打的最狠的没有几个老秦贵族,大半都是吕相的人。 秦国朝堂素来是外来人的领地,本就没有多少老秦贵族,老秦贵族的领地是秦国中高层。 朝堂上以招贤令自外国吸引来的人才,作为中流砥柱的老秦贵族,位于下层官场的各地乡绅豪富。 这就是秦国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 泾渭不分明,互通有无,却又有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隔阂。 可通言语,难以身进。 在外来人的领地,老秦贵族的事不该闹得如此凶如此激烈,哪怕是外来人倾向老秦贵族。 占据半壁朝堂的相权派在推波助澜,挑动在场文武百官的情绪。 秦王政换了个坐姿,仰躺在铺着三层兽皮的靠背上。敲打着继位后新打造的王椅,抚摸着王椅扶手上那崭新的玄鸟纹。 他的父王庄襄王坚持正坐在草席上上朝,说这是传统。 认为这样能引领全国节俭风尚,可使是个不贪图安乐的明君。 老实说,秦王政认为他的父王是真没享什么福。 美人不玩,日常简朴,生活品质还不如一个小贵族。 这样为王不是辜负了王这个字了吗 王的责任我扛,福我也得享啊! 就像现在。 底下没有几人在乎他秦王政,是因为他把草席换成了王椅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没权。 外象可以改变他人观念。 这属于细节,不是大节。 在大节相同时,细节才有可能决定成败,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节相去甚远,细节屁用没有。 王的大节,就是权力。 秦王政身后还有两把椅子,其上坐着两位太后——赵太后姬窈窕、华阳太后芈不鸣。 秦王政虽是秦王,但尚未及冠,还没有亲政。 当下摄政之人,乃是其身后的两位太后,和身前的相邦大人。 但……未及冠不能亲政是其父庄襄王说的,可不是他秦王政说的。 他回首。 目光炯炯的赵太后看了过来,半眯不眯的华阳太后睁开老眼。 秦王政颔首。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聒噪!”一声年轻到过分的女音如一道无形冲击波,在群臣身上划过。 文武百官静立刹那,还未等有动作。 “这是朝堂,不是市场!尔等是军臣要员,不是市井小民!”赵太后戟指怒目,点指群臣。 她与群臣相隔一个高台的距离。 这层高台冲淡了她天生的妩媚,还予她后天的威严。 群臣各归其位,尤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互相瞪着,许多人瞥向高台上的余光都透着轻蔑、不屑。 赵太后的放荡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听话不是怕了赵太后,是没必要和赵太后撕破脸。 白甲仰着头,满是皱纹的面孔上凝聚着恨意,在想要不要和这个该死的放荡赵太后撕破脸。 赵太后昨日匹马拦路,想要劫走长安君的事,在秦国官吏中间都传遍了,白甲自然也知晓。 王上无权。 今日这场大朝会之所以能召开,而不是在宗正府处死那竖子,正是两位太后的意愿。 [我不能这么做。]白老家主痛苦地做下决定。 与一位实权太后闹翻,对白家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事。 白家的背后是老秦贵族。 老秦贵族在秦国之所以能傲然而立,在于上位的王、后,不敢无故对老秦贵族举起秦剑,自废江山社稷——没了老秦贵族这些中层官员,秦国政务就要停摆。 昨日赵太后射向孟家家主眉心那一箭已经传开了,引起了老秦贵族的广泛不满与愤怒。 老秦贵族誓要把赵太后拉下后位,至少要让赵太后失去权势——这么一个疯癫的女人坐于高位,她再发疯谁管得了她 长安君头上还有人,犯了忌讳还能惩治,赵太后头上可没人了。 白甲低下头,露出没有几根毛的难看秃顶。 白家当下只是死了一个继承人。 若是和赵太后撕破脸皮,白家可能会被这个疯癫的该死赵人在失势前的最后一刻一波带走。 畜生临死前的反扑最危险。 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白家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意气,只有不懂事的年轻人才会为之争斗,白甲三十年前就不年轻了。 所有人都知道赵太后放荡,但没有人敢当着赵太后的面说,这就是权势。 赵太后自椅上缓缓站起,这个动作让朝堂群臣或有或无正色两三分。 “你们张口刑律,闭口秦律。”赵太后眯起双眼:“好,孤今天就和你们好好说一说这秦律是怎么写的!赵底!给孤站起来!” “太后。”廷尉府二把手,廷尉正赵底起身,欠身。 “刚才就属你最懂律令,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官称不是廷尉正是廷尉呢。”赵太后冷笑:“你既然这么懂,告诉孤,告他人谋反者,当处何刑。” “这要分有意还是过失了。”赵底拱手应道:“若是有意,那就是诬告,诬告反坐。谋反是死罪,诬告者自然也是死罪。若是过失,那就是告不审。告不审谋反,当罚金也,重罚!”(注1) “谋反可是死罪,重者族刑。告不审谋反,才处罚金吗”赵太后直直地看着赵底,声音透着寒气:“赵底,你可想好了。” 赵底再次微微欠身,一脸坦然: “回赵太后,确实如此。 “诬告、告不失,刑罚差距之所以如此巨大,有其内因。 “一人见有男子翻墙跳入邻居家中,遂告官府言邻家进贼。 “捕盗至,缉拿翻墙男子。一经审讯,发现此人乃是邻家经年未回的儿子,一时情急,翻墙而入。 “这就是告不失。 “告发者虽是错告,但事出有因,非有意加害翻墙男子。“若是告不审和诬告一样论处,就要定告发者为盗罪。 “《盗律》中,根据所盗之物价钱,对盗者处罚不一。 “最轻微的盗罪便是偷采邻家一片桑叶,不值一钱。 “当受徒刑,劳役三十天。 “在臣举例的这个案件中,告发者为了邻人性命、财产,为了我国治安而告,却要处以如此重的刑罚。 “如此,日后告发者定会慎之又慎,再见邻家有人翻墙而入,他们多半会视而不见。 “太后总不能苛求他们进邻家院子,先去判断翻墙人是不是贼人吧不问而进院,可是以盗罪论处啊。 “然翻墙而入者,是离家游子多还是贼人多呢是贼人多。 “人人视而不见,因律令不敢告发,民间必生乱也。 “是以。 “诬告、告不失,处罚相差巨大,是为了我国社稷安稳啊!” “赵廷尉正所言,甚为有理,孤都被你这巧舌说服了。”赵太后微微颔首。 赵底微笑,轻拜,缓缓下坐。 “来人啊。”赵太后高喊。 门外戍守的两个郎官齐齐入内,手中的斧钺闪烁着寒芒。 赵太后一指点在刚刚坐下的赵底身上,双眉倒竖: “给孤砍死这贼子!” 两个郎官拿着斧钺,一步一步走向赵底,每一步落下都踏在赵底心上。 “太后这是何意!”赵底惊怒交加,语速远比刚才迅速。 这两个郎官走到他面前是真的会砍死他! 满朝文武个个面露愤恨之色,凝视这位当朝发疯的太后,一言不合一不顺心就要杀人吗 自中宫建成之日起,还从来没有哪个臣工死在这信宫的前殿上! 反对之声四起: “敢问太后,廷尉正犯了何错” “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当朝大臣在赵太后眼中是和彘犬一样的牲畜乎!” “太后今日开滥杀之先河,明日就是秦国的亡日!” “……” 这一次的反对声,比要长安君死的声音还要大,几乎整个朝堂都投进来了,包括华阳太后的人。 樊於期、杨端和、王翦、腾等数名壮年武将立身挡在两名郎官之前: “这叫甚鸟事!” “你俩站这别动!还往前走耳朵塞驴毛了站那!” “拿两根破铜吓唬谁呢来来来砍!往这砍!砍死乃翁!” “……” “诸君!”赵太后猛一拍座椅。 脆声令群臣反对声一停,脸色或是阴沉、或是愤恨、或是仇视地看着赵太后。 不说话不是他们被赵太后吓住了,而是他们想看看这个疯妇要说甚,要怎么解释砍死赵底这个命令。 “赵底谋反。”赵太后手指划过一道弧线,将群臣都包括在内:“你们也要一起谋反嘛!” “太后这话真是吓人。”在一二次争吵中一直为公子成蟜说话的老将王陵,立身开口,他最讨厌的就是政斗! 站起来的他不拱手不欠身,跟穿着甲胄一样直挺挺地站着,老眼上翻: “老夫平生最恨赵国鸟人,但既然入了我大秦庙堂,那就是我秦国的鸟官。 “敢问太后,你说这赵小子谋反,有什么证据证人没有横不能太后说谋反就是谋反了吧 “要是没个道理,太后这鸟事干的,以后说老夫谋反也当事啊。” “王公此话令孤很是惶恐啊。”赵太后捂着心口做下,脸上噙着冷笑:“既然王公替这贼子说话,那就不杀了吧。孤说错了,他没谋反,行了吧” 冲两名被一众武将挡住的两个郎官摆摆手: “下去吧。” 两名郎官大松了一口气,应“唯”急急退下。 都觉得自己很是倒霉,怎么就正好轮到他们当值的时候开大朝会啊,还出了这么大乱子。 这些贵人的事,他们哪里担得起啊。 朝堂上。 在赵太后说出“行了吧”三字之后。 时间每过去一息,都有文臣眼神一变。许多人不由自主得就会瞄一眼廷尉正赵底,慢慢坐下,如退潮的浪。 逃过一劫的廷尉正毫无喜色,面色勉力从容不迫,腿肚子控制不住地抽筋,弹得胯下椅子“咯噔咯噔”响。 老将王陵眼神没变,也没坐下,不依不饶道: “诬告一位当朝大臣谋反,太后要当无事发生吗” “王公不满意”赵太后抱臂,翟衣玄鸟暗纹随动作起伏,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唉,好吧,那孤交罚金好了,一百够不够” 见老将脸色阴郁,赵太后改口道: “三百,三百最多了,这个数应该远超应罚之金了。” “赵国荡妇!当我秦国无人乎!”王陵断喝一声,震得梁尘簌簌:“当朝大臣的命,是能用金买的吗” “为什么不能”赵太后嘴角上翘,一点也不生气的模样:“老将军刚才没听到吗是廷尉正大人自己说当处罚金的。” “老夫耳朵没聋!赵小子分明说的是告不审!这是诬告!” “谋反大罪,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诬告和告不审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嗯”老将脸色一变,苍须根根慢慢竖立如戟! 谋反是颠覆政权的重罪,秦律对此采取最为严苛的态度。一经发现向来是能抓则抓,抓不到则杀,一个人都不放过。 告人谋反,告人偷盗,二者怎可一并语之 老将是不通权术,但不是蠢。 他气急败坏,拖着椅子就奔向赵底,“哐哐”乱砸: “乃公就说赵国都是鸟人!鸟人!你这贼子当真该死啊!” “老匹夫!这是大殿!”赵底脚底抹油,在群臣中间跑:“咆哮朝堂!你犯了不敬王上的大罪!” “罪你母!”老将怒吼:“樊於期!杨端和!你们这几个竖子瞎啊!给我按住这鸟人!” 十几个武将扑了上去,尤以樊於期、杨端和这几个刚刚挡在郎官身前的武将最凶。 鸟的!又被算计了!文官都是鸟人! 被按住暴打的赵底达成了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以一己之力对阵秦国半数武将,己方仅伤一人! 这战绩以春秋笔法写进史书,几千年后赵底就是战国第一将。 武安君白起都得逃跑五十步,投降输一半。 半刻。 “够了!”一直未曾言语的吕相阴着脸发话:“朝堂厮打!成何体统!” 一开口就如乌云压城,文武百官尽有压力。 众武将最后狠狠踹一脚赵底,昂首挺胸、心满意足地回座位。 爽! 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机会很多,但基本都是在被打爽之前就叫停了。 文武双全的吕相凭借自身权势,和当朝带伤对战武将腾胜之的武力,制止了这场闹剧。 赵太后对上吕相看上来的冷眼,毫不退让: “李斯,告诉我国廷尉正。 “诬告、告不失谋反该当何罪,为何如此处置。” 李斯立身,怀中律简碰撞如编钟。 欠身,拱手,字字如铁钉入木: “诬告谋反者反坐死,严重者当处以族刑。 “这是由于谋反乃是大罪,被告发人会因此告发而身死族灭,此等后果太过严重。 “因此,在错告谋反罪上,我国没有‘诬告’与‘告不审’的区分,以防奸人滥用‘告奸’公报私仇,杜绝构陷之门。 “任何失实检举,均被推定为扰乱国事,直接适用诬告反坐条令。” 李斯话音方落,赵太后随之开口: “吕相知不知道,诬告谋反罪当处何刑罚 “是李斯说的对,还是赵底说的对” 知道律令的吕不韦自然知晓李斯说的是对地位,但他此刻却不能实话实说。 你知道李斯说的对,赵底胡编乱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本相不是廷尉,不掌司法,对我国法律条令不熟。”吕相沉声说道。 “那便问问廷尉好了。”赵太后语气和缓:“老廷尉,是李斯说的对,还是赵底说的对啊” 同样的问题,华阳不飞却没有吕不韦的尴尬处境。 他是知情人,方才不说话是为了配合。 老人露出缺齿的牙床,很是快意地看着架空自己的廷尉正赵底: “自然是李大人说的对。” “身为廷尉正,却不懂律令。”赵太后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下“不懂”的性,而不是“欺骗”的性。 目光转向地上的蠕动的赵底: “那你当个屁廷尉正你被罢了!李斯,你来当!” 场间一静,群臣视线都落在吕不韦身上,赵底是吕相最重视的十二门客之一。 “太后宽仁,正该如此。”吕不韦微微欠身。 赵太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要赵底性命。吕不韦就要投桃报李,让出廷尉正这一要职。 这就是政斗的规则。 你来我往,直到你死我活。 李斯这才拱手谢恩,怀中特意揣着记有诬告谋反罪细则的竹简全湿了。 他其实已经把竹简上的字背的滚瓜烂熟了——他只是怕,怕自己忘,他太想进步了! 侧躺在地上抽搐的赵底满身鞋印,鼻青脸肿,手上全是擦伤。 这位当朝被罢免的前廷尉正大人装晕不起,暗中苦笑,未想今日会遭此大劫。 “杂事说完了,我们来说正事。”赵太后望着一言不发的白甲。 “白公。”她轻唤一声,声音甜腻如鸩酒:“你孙诬告我子谋反,你认吗” 你孙子该死,你同不同意 ………… 【注1:告不审,过失错告。出自《睡虎地秦简》】 第297章 白老家主不敢作声,公子成蟜得出囹 第297章白老家主不敢作声,公子成蟜得出囹圄 杀人不过头点地,白甲活这么一大把岁数,身体已然退化到食不香鸟不直。 这个垂垂老矣土埋半截子的老人,现在还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家族、骄傲。 还有冬日里,那一口冰镇酸梅汤。 他用力咬那几颗活动老牙,咬的牙床渗血,咬的口腔全是腥气。 他当下万分希望能躺在自己那间烧热如火炉的房间,最疼爱的孙子白马端着一盅冰镇酸梅汤上来喂给他喝: “大寒之物利口伤身,大父只能喝一盅啊。” [这个疯妇!这个疯妇!]白甲大力咽着带血的唾沫,喉结滚动,如吞火炭。 “太后说的是。”老人仰脸笑,黄牙有红丝:“老夫认。”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强调自己态度,在一个他孙子辈年龄的赵女面前,亲口承认最疼爱的孙子该死。 赵姬笑意渐渐敛去,一丝寒意在心底间升腾,如烟飘上。 昨日她见识到了老秦贵族的性情,今日她见识到了老秦贵族的隐忍。 一体两面,截然相反。 她本以为白甲会辩解说孙子白马没有诬告,长安君确实要谋反——次子去白家赴宴,言有反意时,在场人可不少。 赵太后做足准备,要借此事将白家拖下水,彻底给两个儿子解决后患——她往后没有机会了。 公子成蟜杀白马,当下只是公子成蟜和白马的事,白家一直以来的谨慎小心起了大用。 一旦白甲亲口说出公子成蟜谋反,那就是公子成蟜和白家的事了。 告发谋反,告发者和被告发者间至少有一个要死。 赵太后预料到白甲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气死在这里,却压根没有想过白甲忍下来了。 秦国三大老秦世家之一的白家,这等屈辱都能忍下来的吗 她深深地注视着白甲,期待这个白家老家主能暴起发难,哪怕是拎着椅子跑上高台冲着她面门砸下来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甲坐回座位,为了家族,他不顾白家颜面尽失,放弃追究白马之死。 老人低垂着头,窝在椅子里。 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截腐朽的树根。 大获全胜的赵太后傲然立在高台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欢喜。 而且……事情并没有了结。 她的儿子再有理由,也不可否认亲手杀死白马的事实。 人死,为大。 活下来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赵太后一脸缅怀地说道: “孤这几日,一直梦到先王……” 三日后。 咸阳狱,地下二层。 熄灭已久的火把重新点燃,明亮的火光烧尽了灰败。 吕不韦推开那扇和白起府邸一模一样的大门,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叹。 他这个权相还是第一次知道咸阳狱有地下,还是二层。 “吱呀”声中,吕不韦视线扫过庭院,惊叹之色更浓。 秦人竟然真的在地下丈许之地,一比一复刻出来一个武安君府,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别的不说,单就如何把足够八个大火把长燃的空气从地上引下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吕不韦不禁为工室的工艺赞叹连连,咳嗽两声,回音袅袅。 “竟然是吕相。”嬴成蟜从大堂走出,靠在屋外一根廊柱上:“这真是让我有些意外了,吕相和我兄和解了” 咸阳狱地下二层自从放出了白起,就不再是一个必须要遵守的秘密。 可此事知情人一共就四个:秦子楚、白无瑕、白起、嬴成蟜。 嬴成蟜知道自己从来没对外说起过这里,父亲秦子楚生前也没有说过,白起、白无瑕难道会随便向外说吗 其师长能来到这里,只可能是通过两个新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的人——秦王政、赵高。 赵高,嬴成蟜量其也没那个胆子。 那就只剩下他的兄长,秦王政了。 吕不韦走近,距离公子成蟜七步外站住脚,喟叹道: “想提前见公子一面是真不容易啊。 “本相承诺,撤出廷尉府,王上才让赵高来领本相见公子。 “这地方,确实比宗正府要好的多。” 嬴成蟜向上吹了一口气,头发帘抖动如玄鸟黑羽: “相邦大人好不容易才架空老廷尉,只为了见我一面就尽数放弃 “相邦大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想必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要么相邦大人是弃车保帅,要么相邦大人就是顺手推舟。 “总之,见不见我,相邦大人都留不住廷尉府。” 吕不韦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 “猜中这些不算什么,公子能猜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小孩子啊猜猜猜的。”嬴成蟜翻个白眼,故作不耐烦:“有能耐你别说。” 吕不韦大笑道: “本相大费周章见公子一面,可不能只是见公子一面啊。” 将赵太后寻到赵底把柄,当朝以李斯替之的事情长话短说后,吕相一脸无奈地总结道: “她是真能闹腾啊。” 嬴成蟜冷笑一声: “相邦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只许你架空老廷尉,不许赵太后夺权 “做买卖还有赚有赔呢,总不能天下的便宜都让相邦大人一人赚了吧” 吕不韦嘴角勾起: “到目前为止,本相可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倒是公子,占了大便宜。 “公子杀死白马之后,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又说屁话。”嬴成蟜起烦恼心,直言道:“这一切不都在相邦大人的谋划之中吗相邦大人不是一直在等我杀人,算定我一定会杀了白马吗我的下场,相邦大人算不到吗” “确实没算到。”吕不韦直言不讳,面上浮现惊讶、欣慰等复杂情感:“我刚才说提前来见公子,四日后,公子就可以出去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出现在咸阳城的任何一处,依旧住在成蟜宫,依旧为长安君,依旧有长安封地。” 嬴成蟜正色,站直身子,沉声道: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打算提前对那些贵族下手吗 “国子监的人接替白家绰绰有余,但绝对不够接替所有的老秦贵族。 “杀了这些贵族,官员会缺一个大窟窿,我们补不上的大窟窿! “白马死前喊的那句话帮了我一个小忙,让我彻底坐实出手理由。我兄不会定我谋反,先生不会定我谋反,那我就不会死。 “不过是在这咸阳狱地下二层待上个十天半月罢了,这都算不上吃苦。 “等风声过了,我就可秘密回宫。虽不能光明正大示人,但我想先生并不会让我等太久,对吗 “我们当下目标,就是吃掉白家,先生请不要发狂疾。 “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吕不韦观察弟子神情,良久,叹息一声: “看来这真的不是公子所谋划,那这就更惊人了啊。 “白马死,公子理由充分,亦要付出代价。本相本以为除非先王死而复生,以自身威望封住群臣的嘴,才能解开此结。 “未想到赵太后给了本相一个全新的解法,她承担了公子的代价。 “她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说近些日一直梦到先王,思念先王成疾。七日后要去雍城,为先王守孝一年。 “公子竟然能让王上生母付出至此,本相对公子,对未来,真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嬴成蟜瞳孔骤缩。姬窈窕那一天确实感动了他。 但经过三天时间思考,这份感动就不剩下多少了。 少年不相信赵姬的话,他认为赵姬一定有其他的诉求,只是他想不到而已。 他既非赵姬亲生,又非赵姬所养,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母子情感这不是闹笑话吗 他在这地下一个人待三天了,怎么不见赵氏母后来陪着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做起来就不一样了。 少年对自己前些时日被赵姬言语感动都很是不满,觉得自己真是幼稚至极。 普天之下,能做到如赵姬口中所说样子的人,在少年心中只有一个——生母姬夭夭。 见弟子沉默不语,吕不韦轻声说道: “一个因为被诬陷谋反有性命之忧,为了自证清白一怒之下杀死白家继承人的长安君。 “一个一言不合张弓搭箭,射向孟家家主面门的赵太后。 “哪一个更危险,更不可控,是显而易见的事。 “赵太后愿意以自身失势,换公子周全,这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事。” “虽然我知道师长还在算计我,但还是多谢师长告知。”嬴成蟜拱手称谢。 自那日散布姬夭夭的谣言后,吕不韦终于又从公子成蟜口中听到“师长”两个字,不禁感慨万千: “不称‘师长’是因为母亲,又称‘师长’还是因为母亲。 “公子啊,你真不适合为王啊,你太感情用事了。 “你和王上两人若是能合为一人,那该有多好啊。” 嬴成蟜面无表情: “那第一个死的人一定是师长。” 吕不韦哈哈大笑: “不韦定然笑着死!” 师徒俩相顾无言。 用力抓一把头发,嬴成蟜突然道: “我听说师长麾下有十二个人,是师长最看重的门客,合称十二君。 “十二君中有一个叫嫪毐的人,文不成,武不就,私德败坏,在邯郸有百来个孩子。 “敢问师长,看中他哪里了呢转轮之术吗” “忠心。”吕不韦应得很快:“他忠于我胜过忠于君。李斯若是有嫪毐一半忠心,本相也不至于丢了廷尉,十二君也不至于变成十一君。” “师长若不想变成十君,就让嫪毐离赵太后远一些。” “赵太后太闹腾了,要管。” “她已经去了雍城。” “那也要管,万一她待三五日耐不住寂寞回来了呢以我对公子的了解,公子不该管此事才对,公子不是向来最尊重个人选择吗转轮之术于本相无用,于赵太后有大用,嫪毐此人是赵太后梦寐以求之人啊。” “她是因我去的雍城。” “那也是赵太后自己的意愿。” 嬴成蟜脚尖碾地: “那匹死马加强了我一个信念,我并不高尚。 “为国为民这些话说着实在是太有压力了,我一直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现在,我想让嫪毐滚远点。” 吕不韦面容微动,不知是喜是悲: “公子,你变了。” 嬴成蟜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 “变得冷酷无情,变得不爱你了” 吕不韦错愕,怀疑听错了: “……什么” “没什么,发个小小的狂疾。”嬴成蟜看着吕不韦的表情,捂着肚子狂笑。 吕不韦心神恍惚。 好像看见了披甲执锐冲入咸阳宫逼宫,临死前杀尽兄弟姊妹的秦庄襄王。 好像看见了殷勤嘱托他一定要带太子来,坐在咸阳宫等死的秦孝文王。 好像看见了隐忍数十年,一朝变天,幽闭其母宣太后至死,称西帝囚楚王的秦昭襄王。 哦对,还有当今王上,称其为仲父的秦王政! 那个名唤阿房的可怜女人,或许至死都在做着王后的梦。 阿房没死前,秦王政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吕不韦! 他当时真的以为秦王政爱死了阿房。 他的想法和真相只差一个字——秦王政爱死了的阿房。 秦国宗室,尤其是王,哪有不疯的呢…… “公子说晚了。”吕不韦深吸口气,正要继续言说。 “不晚。”嬴成蟜笑着接话:“待赵高下来送饭,我和师长一道出去。” 送饭的赵高不下来,两人谁都出不去。 咸阳狱地下二层在修建之初,就没有考虑过让关押者能联系到外界。 一个多时辰后。 一个倩影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无瑕”一直等待来人的少年讶异,脑袋往来人身后看:“你怎么来了,赵高呢” “我不放心。”白无瑕放下食盒:“我怕你死。” “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赵高” “有什么区别吗” “倒也是……那以后就是你送饭了” “不是,还是赵高送。” “啊那你呢” “我不走,陪着你。” “……” “吃饭,一会凉了。” “出去吃吧。你去和我兄说,我要出去。” “……” “怎么了” “出你个头!”少女一个暴栗:“出去你问那么多屁话作甚!走!” “啊” “王上说了,你甚时候想出去就带你出去。”白无瑕又打了一个暴栗,稍稍解气,看向一边看戏的吕不韦:“相邦大人要出去吗” [这还用问谁愿意待在囹圄里啊]吕不韦无奈点头。 须臾,在外等候的赵高引着三人出咸阳狱,神态谦卑。 公子成蟜乘坐驷马高车入中宫。 急着寻赵太后心切的嬴成蟜没有注意到,本该跟他一道回宫的赵高跟着其师走了…… 赵太后寝宫。 往昔笙歌不断的宫殿,近些时日很是平静。 嬴成蟜在外通报,礼数做足。 赵太后亲自出外相迎,拉着次子的手入宫,脸上喜意不似作假: “吕不韦那贼子还有些用处,能让我儿提前出囹圄。” “成蟜正想问母后。”嬴成蟜仰脸:“母后不是说要陪成蟜一起吗为甚迟迟不来呢” 第298章 强迫爱,伪母子,杀了他 第298章强迫爱,伪母子,杀了他 “是母后的错。”赵太后很坦然,递过一杯橘子鲜榨果汁:“加了蜂蜜,夭夭说你爱喝。” 嬴成蟜接过,抿一口。 橘子天然的酸涩滋味混着蜂蜜的香甜充满口腔,这个口味正是他喜欢喝、日常喝的。 “太甜。”少年递回去。 赵太后接回,转首吩咐侍女再倒一杯果汁,少放一半蜂蜜。 “母后为甚不亲自给我调制呢”少年坐在椅子上问,质问。 许是因为少年口气太过生硬,赵太后明显不适应,动作和表情都有那么三分僵硬感。 只是一瞬。 “好。”她笑着应下,真的随着宫女走进了宫中偏室,窈窕倩影美不胜收。 很快,赵太后亲手端着一杯果汁走了上来,递到嬴成蟜身前,笑着道: “尝尝,合不合口味。” 嬴成蟜起身接过,低头看一眼: “太酸,劳烦母后再调制一杯。” 赵太后白皙如玉的额角绷起一小截青色,这次动作和神情却没有僵硬感: “好。” “你还没有尝你如何知……”赵太后左后方侍女姬如雪再也忍受不住,声音略有尖锐。 姬如雪今年十四岁,姬姓蔺氏,与赵太后同族,按照族中辈分要叫赵太后一声姑。 赵太后看其相貌甚美,有灵气、善察言、晓观色,遂让其跟在身边,平日间甚为宠爱。 姬如雪为姑鸣不平,鸣到一半。 赵太后“噔噔”两步走到姬如雪面前,两脚还没站稳就甩过去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姬如雪应声倒地,头上步摇尽数坠地。步摇上的珠子有三颗失去束缚,在地上“哒哒哒”。 姬如雪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仰着头看族姑,狭长柳叶眼中满是委屈,迅速噙满泪水。 “滚。”赵太后对着族侄女说话,冷厉得不像样。 “唯。”姬如雪应声带着哭腔,挣扎起身跑出宫殿,这一路撒下七滴泪。 “坐啊。”赵太后转首对嬴成蟜道,笑容满面,指着方才出来的偏室:“我去给你调果汁。” 嬴成蟜坐下等着,看着地上从“哒哒哒”变成“轱辘辘”的白珠子出神。 [这是珍珠还是玉]少年心想,然后也没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脑子里会闪过这个问题。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他好像很久才接到第三杯果汁。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一杯果汁已经在他手里了,他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尝尝,合不合口味。”站在少年面前的赵太后笑着说道。 其话语和上一杯果汁递过来时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连语气都没变。 少年有些木然地抬起头,眼前的妩媚笑脸也和催促他喝上一杯果汁时一样。 少年沉默,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时间循环。 想知道是不是陷入了时间循环很简单,做和上次不一样的事。 少年松手。 啪嚓~! 出自大匠之手,精心烧制的瓷杯摔得粉碎,鲜榨的橘子汁溅在赵太后的红色高跟鞋和绣着金丝的裙摆上。 “太烫,没拿住。”少年一脸认真。 赵太后红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条线两端很快上挑,成为一道弧线。 “到这边来。”她拉起少年,让少年小心避过脚下碎渣,坐在另一张桌案前。 三个宫女不用吩咐,在太后、公子离开后就自行上前洒扫。 她们眼神有意控制不对视在一起,手有些抖。 冷的。 果汁是冷的。 比三个宫女的心都冷。 上位者争锋,下位者去死。 “孤再去给你调制一杯。”赵太后安顿好少年,笑着道。 将走未走之际。 “姬窈窕。”公子成蟜直呼其名。 “怎么了”赵太后自然回应,白皙额角比白玉还要白,毫无杂色。 “你知道我被关押在哪里吗”少年平淡问道。 不等赵太后答,自答: “你不知道。 “关押我的地方,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只有六个人。 “你连我关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陪我呢 “你有理由,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解释呢 “还有这果汁。” 少年指着收拾狼藉的宫女: “你看不出我是在故意刁难你吗为什么逆来顺受” “当母亲不就是这么当的吗”赵太后直起身,摆摆手。 宫室中的宫女、宦官,欠身行礼,然后跑出宫殿。 其速极快,如在逃命。 “我那妹妹不就是如此待你吗”赵太后坐在嬴成蟜对面的椅子上:“你从小到大不都是在溺爱里面长大的吗为什么在我这里就不习惯了呢” “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嬴成蟜面无表情:“因为我们之间接触不多,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想杀我,因为……” 嬴成蟜一口气说了八个因为,换口气,道: “够了吗还要听因为吗” “够了。”赵太后笑着点头:“足够。” “那么换我问你了。”少年闭眼复睁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太后靠后仰躺,双臂托两个大罪:“果汁吗孤最近喜欢调果汁。” 嬴成蟜冷笑: “那自请为我父守孝一年呢 “你的男宠从太医到殿前郎官,从江湖人士到世家子弟,能从章台街排一条长街延到这里。 “我宁可相信我兄是真的爱阿房,也不相信你会为我父守孝。” “怎么”赵太后身子前倾,趴在桌案上。 一手拄着下巴,侧着脑袋。 一手前探,勾起嬴成蟜的下巴,轻轻摩挲。 “孤的小夫君吃味了”那双天生妩媚的媚眼弯弯,有如褒姒再生,以烽火戏诸侯博一笑。 嬴成蟜冷淡说道: “你不是秦傒,在雍城待个一两年依然不失权势,可影响局面。 “宗正势力在宗室。 “只要秦国的王室依旧姓嬴氏赵,宗正就永远不会失去影响。 “你是外戚,你要在我国政治中心咸阳才能保留影响。 “你离开咸阳,以蔺氏一族为中心的赵系群龙无首,想要辉煌下去就只能另投他门。 “等你回来,或许蔺氏还活跃在朝堂之上,但很大可能不再以你为首,这是最好的可能。 “而最坏的,便是你彻底失势。 “我听说你崇拜宣太后,事事效仿宣太后。 “你一年后从雍城回来,就可以活成宣太后晚年的模样了。” 赵太后听着听着就趴在桌案上,脑袋侧枕着一双玉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说完,注视她好久,她才后知后觉地道:“说完了” 嬴成蟜冷淡地“嗯”了一声,说出已经说过一遍的三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付出这么大代价换我的自由,为什么。” “芈不鸣也是外戚,她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她可没有离开咸阳去雍城为大父守孝,我兄可不是她的亲子。” “因为我爱你。” 嬴成蟜深吸一口气。 真正的抽象是装不出来的。 他天天背梗,也比不过天赋型选手。 “哈哈哈哈哈!”赵太后指着嬴成蟜的脸大笑,颤颤巍巍:“孤说政儿爱上了你的时候,先王当初也是你这般模样,还真像。” 笑了一会,等不到嬴成蟜回应,赵太后颇为无趣地摆摆手: “没意思。 “他们都说你最好玩,都是假的,和你一点都玩不起来。” 理理衣裳塞塞球,低头看两眼隐宫出品的红色高跟鞋,赵太后打了个呵欠: “孤是真不愿意想这些,每想一次都觉得亏欠你太多。 “没有你,我和政儿回不来秦国。 “没有你,政儿当不上太子,更当不上秦王,秦人对我们可不待见。 “我们母子被刺杀,只有你在意,是你以三日红色渭水震慑住了幕后之人。 “不对,这话错了。 “是你的出手,导致幕后之人收手。 “你就算不杀那数千人,姬夭夭也不会继续派刺客。 “但这个情我领,当时你也不知道是你生母下的手。 “又说错了,是你生父生母下的手,秦异人这个寄豭是知情者。 “你看,我们母子是不是很可悲。 “在赵国的时候赵人想要我们死,来到秦国以后秦人也想要我们死。 “刺杀我们的人还是在我的夫君,政儿的父亲眼皮子底下跑过来的,这就更显得你的帮助弥足珍贵了。 “你也不能怪我对你有敌意,我若不是如此敏感,政儿等不到你。 “政儿是秦公子,我们孤儿寡母的要活在长平之战后的邯郸,真的很难啊。 “这份敌意,一直到你大年初一从咸阳跑到雍城找吕不韦才彻底消散。 “吕不韦一直瞩目你,我们都知道。 “你为了政儿闯吕不韦的居所,我哪里还能怀疑你呢 “我们赵人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那就得报恩。 “我内心确实没办法把你当做亲子对待,但我会学、会装。 “你如何待我们,我们就如何待你。 “政儿发自内心相信你。 “我强迫自己相信你,强迫自己对你好,强迫自己把你当成我的次子。 “夭夭怎么待你,我就怎么待你。 “这个解释,够了吗” 嬴成蟜眼神如静湖,倒映着年近三旬却如二八少女的妩媚太后。 学习、伪装,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两件事。 他能理解。 [装出来的好……]他在心中念着,声音放缓: “够了。” 如果一个人强迫自己对你好,那这份情你是领还是不领 这个问题对嬴成蟜而言不是问题。 若他没有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吕不韦还会如此待他吗 不会。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成蟜回宫了,母后稍后请带嫪毐过来,我等母后。”嬴成蟜欠身。 “你要作甚”赵太后不悦道:“王可以嫔妃无数,后就不可以有吗你们男人找女人就是风流,我们女人找男人凭甚就是放荡你读书多,他们都叫你嬴子。你当过稷下学宫的祭酒,现在是国子祭酒。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会在我的宫中给母后答案。”嬴成蟜转身离开,不理赵太后言语:“我的母亲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那个宫女长得挺漂亮的,母后就不要为难她了。” 他叫赵太后带嫪毐来本只是试探,没想到嫪毐还真的进宫了…… 半个时辰后。 成蟜宫,李一宫。 嬴屏入内通禀,言赵太后来了。 嬴成蟜拿起桌子上的半杯加了蜂蜜的橘子汁,一口饮尽,抹一下嘴巴。 少年没有让赵太后和嫪毐进寝宫,而是推开宫殿大门走了出去。 李一宫门前的广场上,停着赵太后的驷马高车。 见嬴成蟜出来,面上还有些红肿的姬如雪急忙小声通禀。 须臾,赵太后掀开马车帘。 嬴成蟜的注意力却不在赵太后身上,而在围着马车的一众宫女中,那个靠近马车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面相粗犷,很是壮硕,裸露出来的肌肉块比前世那些健美选手不遑多让。 [嫪毐。]少年脑袋里浮现这两个字。 他看着嫪毐矮身蹲在地上,看着赵太后踩着嫪毐的背下马车,看着嫪毐一脸荣幸加谄媚得跟在赵太后身后,像是一条巨贵。 “嫪毐!”少年大喊。 巨贵不理,还是跟着赵太后身后,像是没听到。 赵太后蹙眉。 步伐加快,带着嫪毐来到嬴成蟜面前。 “竖子!我儿叫你,你没听到吗”她侧首骂。 看着赵姬的妩媚容颜,被骂的嫪毐浑身舒爽,脑子里全是等他爬上太后的床骂回去的场景。 “嫪毐的错,嫪毐的错。”他连连颔首,将视线移向嬴成蟜。 “公子。”嫪毐微微欠身。 “你过来。”嬴成蟜不理,率先走到广场中央,站定。 嫪毐看向赵太后。 “去。”赵太后翘下巴。 “唯。”嫪毐跟上公子成蟜。 两人面对面站定,嬴成蟜一整个人都在嫪毐的阴影里。 嫪毐的壮硕身躯遮挡了全部日光。 “离开我母后。”少年仰着脖子,很认真:“否则我杀了你。” 嫪毐笑。 他从主君那里对公子成蟜了解极深,知道公子成蟜最是贤德,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正好借公子成蟜高贵身份向太后表心意,讨太后欢心! “嫪毐生是赵太后的人!死是赵太后的鬼!”嫪毐大声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跟你说了,我会杀了你,你还这么选。”少年一边退后,一边缓慢说。 说的同时,还在摆手。 李一宫门前的郎官都围了上来,将嫪毐圈在中心。 “杀了他。”少年的声音在人群外传进嫪毐耳中,有些失真。 第299章 是神还是鬼 第299章是神还是鬼 郎官们持枪压上,以手中长枪对准嫪毐,步伐基本一致,不断缩小包围圈。 这是最简单的围阵,兵卒和江湖人的最大区别就是兵卒会结战阵。 兵卒习惯配合作战,而江湖人则多是习惯独来独往。 身为半个江湖人的嫪毐直到郎官们“踏踏踏”迈进三步,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相信长安君是真的要杀自己。 [主君说公子最是贤德,从没有枉杀一人,此举定是在吓唬我。]嫪毐主意打定,刚发芽的慌乱被其一脚踩死。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朝赵太后的方向“哐哐”磕头。 在这濒临死亡之时,他却不求赵太后救自己,而是表忠心: “嫪毐再不能为赵太后尽忠……” 赵太后只听到“尽忠”两字就回过神来,公子成蟜命令下达的太突兀太果断,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公子成蟜的贤德之名在王宫中的传唱宣发远比在王宫外强,姬如雪这小女郎总在赵太后耳边说谁谁谁第七次说想调去成蟜宫。 不从他人口中,仅是自己观察,赵太后真心认为君子这个号次子戴的是名副其实。 成蟜宫这么一个宫群,迄今为止没有横着出去的人,简直是个奇迹。 闻次子下达杀死嫪毐的命令,赵太后都怀疑听错了,成蟜宫可没死过人啊。 嫪毐的尽忠喊声惊醒了赵太后。 赵太后没有听到嫪毐后面说了什么话,因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脸平淡的次子身上。 “统统给孤住手!”赵太后悍然下令,威压如一道扩散的无形冲击波,席卷围杀嫪毐的郎官们。 这能让朝堂大臣们噤声的太后威压,郎官们无所觉。 公子成蟜在,他们就只听从公子成蟜的命令。 哪个宫群敢挂上“太子、王后、犬不得入内”的大木牌成蟜宫敢。 哪个宫群的郎官敢兵出王宫砸烂相邦府成蟜宫敢。 哪个宫群的郎官敢包围巴蜀商会,围杀老秦贵族代表家族白家的继承人成蟜宫敢。 这个以公子成蟜之名命名的中宫宫群,在公子成蟜的命令下,真没什么事不敢做。 有公子在,他们就敢听不到赵太后的命令,抓着长枪继续稳步踏进,杀死这个赵太后力保的宦官! 枪挑一条线。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十杆长枪近乎同时扎下,刺入嫪毐体内又快速拔出。 白枪头沾染鲜血变成红枪头,由于郎官们拔出速度过快,红枪头的红点,就连成了红线。 十杆长枪,十条红线。 再扎,再拔。 红线穿梭,凌空画符。 郎官们没想到杀这个叫嫪毐的宦官竟然如此容易,亏他们还将斧钺换成长枪,还结阵上前,白忙活了。 看着挺壮硕,气息也悠长,却是个二百五,死到临头连反抗都不会。(注1) 还没有死的嫪毐已经没有反抗之力。 再绝世的高手身上多三四十个血窟窿,一身勇武也要大打折扣,难有全盛之一二。 嫪毐这个远称不上绝世、跪在地上的高手,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看着身上向外流血的窟窿眼,侧倒在地。 “为什么”他抽搐着,像是一条在岸上濒死的鱼。 “为什么”他艰难地移动脑袋,想要越过周围这些郎官看到那个在主君口中就是再世圣人的公子成蟜。 圣人,也会杀人的吗 他身上的素衣长袍为鲜血染红染透,这件最低等宦官所穿的服饰漏洞百出,漏洞中是依旧在汩汩流出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死,认为这或许只是一场噩梦,身上传来的剧烈痛楚都是梦中感受,醒来就不疼了。 他闭上眼,嘴里嘟囔着“为什么”,睡着了。 “公子。”一个戳死嫪毐的郎官奔到嬴成蟜前,拱手复命:“嫪毐已死。” 嬴成蟜迈步。 郎官们让出一条道路,手中竖提染血长枪,枪尖上有鲜血下流,滑到木杆上,滑到郎官们的手上。 “这里。”走在道路中的公子成蟜指枪尖与枪杆的连接处:“加个红缨,血就流不下来了。让鲜血这么往下流,影响你们发力吧” 郎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公子成蟜突然的关心有些无措。 很快,他们望着枪头,看着沿枪杆流到手中的鲜血……好像,是这么回事。 缨穗吸血,加上去好像血确实就流不下来了。 “你们没意见,那就先试试。”嬴成蟜下定论:“让隐宫去做。” “唯。”郎官们心中暖暖,面泛喜色,同时应声。 只有他们成蟜宫的公子成蟜,才会关心他们这些从底层爬上来的最低等郎官。 嬴成蟜“嗯”了一声继续迈步,踩过青石板,踩过浮着一层鲜血的青石板。 到了。 他站在嫪毐侧面,看着蜷缩成一团如同虾米的嫪毐。 “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呢……”少年轻语,被风吹去:“我都说了,你再不走,我就杀你,你为什么不走呢” 他早就听到了嫪毐的问话,他装作没听到。 反派死于话多。 杀白马的时候,要不是钓鱼等白家来支援,他早就把白马杀了。 和给活人解惑相比,他更喜欢对着死人说话。 刚死之人灵魂未散,也是听得到的,对吧 “师长没有告诉你,我七岁就杀人了吗”少年双手举在身前,握拳,向两边开拉。 他咬着牙齿,面有狰色,手臂颤抖,用力之大像是双手之间真的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 “我七岁,就这么勒死人了啊!”少年低吼,对着嫪毐尸体,对着那匹看不见的该死的马的灵魂,对着前世的自己。 “啊!”赵太后大叫一声,容失色,竟是瘫倒下去。 姬如雪抢上一步,张开细小无力的手臂抱住族姑,小脸苍白地哭喊: “太后晕倒了!快来人啊!” 她被公子成蟜吓到了。 刚才还活生生在其身边的大男人,转眼就成了一具尸体,鲜血红得姬如雪头晕目眩,胆战心惊。 这个并非蔺氏嫡系,只是生有一副好皮囊,因为出自旁系过早懂事学会察言观色的小女郎,第一次见到一个大活人惨死在眼前。她以为自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最残酷的事,却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不到一刻后。 李一宫,后室。 足以容下五个嬴成蟜的大床上,赵太后悠悠醒转,起身时发出响动。 嬴成蟜站在金丝楠木桌案边,手里拿着一把银勺子搅动着赤龙纹杯中的橘子汁。 “当啷当啷”声响中,嬴成蟜耳朵微动: “母后醒了” 坐起身的赵太后没有说话,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尽数披散下来,如一道黑色瀑布,半遮住她那张妩媚动人的脸。 放银勺于桌案,嬴成蟜抓着瓷杯上的赤龙走近赵太后,单手递过去: “喝杯果汁吧,加蜂蜜的。母后若是爱我,我的口味应该也合母后口味。” 赵太后定定地看着仍在打着旋的橘子汁,慢慢抬头。 随着动作,黑丝偏向两侧,露出那一张宜嗔宜喜皆诱人的美颜。 “孤不喝果汁。”她说着话,猛得挥手。 疾风刮在嬴成蟜的脸上,赵太后的手掌在距离嬴成蟜左脸五寸外停下。 嬴成蟜偏头看一眼手掌,犹豫片刻,脸贴上去碰一下。 冰冰凉。 “这回可以喝了吧”少年双手举高。 赵太后气笑,手掌猛地向下一拍。 赤龙陨落,清脆地哀鸣一声便四分五裂,橙黄色鲜血流的满地都是。 “竖子!你闯下如此大祸!你以为你撒娇卖萌此事就能抹过去嘛!啊!”赵太后怒不可遏。 “杀一个叫嫪毐的假宦官而已,算什么大祸呢”少年歪着脑袋:“母后怎么知道卖萌这个词跟我阿母学的吗” “滚开!”赵太后一把推开少年,没心情哄孩子玩。 少年不做抵抗,将摔。 赵太后本不欲管,摔死活该! 猛然发现少年要倒下的那片地满是赤龙碎片,使劲拉少年一把,提着少年摔在自己旁边。 少年在柔软的大床上一边弹动,一边“哎呦”叫疼。 “聒噪!”赵太后越想越气,一巴掌狠狠抽在嬴成蟜的屁股上。 喊疼声止了一瞬,然后更大了。 哭闹,孩子的特权。 男人过期作废,女人过期续费。 赵太后心烦意乱地踩着赤龙,“啪嚓啪嚓”地来回踱步: “竖子!竖子!孤现在真想一剑杀了你!你根本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 有声无泪谓之嚎。 嚎声一停。 哭闹半天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的公子成蟜翻过身,坐在床沿: “我知道。” 赵太后冷笑,“呸”了一声: “你知道个屁!” “与其说我闯了大祸,不如说我破坏了母后的大计。”少年和停下脚步的赵太后对视:“我发狂疾,大多都有迹可循,好些时候还是装的。母后你,是真的有狂疾。” “哦”赵太后两个鼻孔猛喷气,噙着冷笑,托着两个大罪向嬴成蟜走来:“孤的小夫君又知道了孤的发饰都是你取的吧怎么没把它们一起取出来啊你父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吗是不想亲自动手吗小夫君你躺下,孤送你嘴里。” “母后!”少年一个翻滚下了地,动作有些狼狈,慌乱发自内心。 他连连后退两步,见重新坐到床上的赵太后阴着脸暂时没发疯,长出一口气。 “啪”的一声脆响,少年续上赵太后未尽巴掌,狠狠给了自己右脸五个指印。 少年立下重誓,再和玩抽象的职业选手装逼挑衅他就是狗! “母后想带嫪毐去雍城,在雍城给嫪毐生下两个孩子。”少年语如连珠。 “放尔母的屁!”话音还没落,赵太后就抓着枕头猛砸了过去。 其速快,其势猛。 嬴成蟜下意识偏头。 先是感觉耳边一阵强风,再是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回首望一眼枕头,看到散落一地的荞麦皮,心头微微发寒。 这么大力度,砸在脑袋上就和一个大沙袋差不多了吧 香气袭来,少年僵硬转首,果见一脸怒气的赵太后。 捋过右侧秀发,赵太后露出完整的半个侧脸,俯身半蹲在次子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小夫君,这就是你说的知道” “和母后开个玩笑罢了。”嬴成蟜强自镇定。 眼见赵太后眼瞳火焰又燃,少年加速输出: “吕不韦现在权势虽大,但他终究是姜姓吕氏,不是嬴姓秦氏。他掌权不足一年,底蕴不足,人心不依,想要行田陈篡齐之事还远远没到火候。 “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根基越发深厚,羽翼越发丰满,等到其真正发动兵变的时候兄长或逢大难。 “母后绝不愿看到这一幕,决心为兄长彻底解决吕不韦。 “而吕不韦功劳太大,无故杀死其人,咸阳会人心离散,就像武安君死后我国诸将自危,军心大乱一样。 “必须要给吕不韦找一个不容赦的大罪——谋反,逼其早日谋反。 “以吕不韦的手段,想要迫其早日谋反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但,吕不韦不是一个人。 “嫪毐是十二君之一,十二君是吕不韦最重视的门客。在外人眼中,他们每个人都能代表吕不韦。 “十二君中嫪毐最不济事,能得吕不韦看重全凭忠心。其号转轮人、缠腰鸟,贪淫好色,无女不欢。 “母后带其去雍城,雍城没有咸阳这么多眼线,能掣肘母亲的不多。母后想要以自身为饵,以官爵为利,滋生嫪毐的野心,诱发其谋反。 “他谋反,吕不韦便是不谋反也要连坐,王兄就可以顺势拿掉吕不韦。便是杀不死,至少也能罢其官收其权,让吕不韦彻底失势……” 赵太后半蹲着听完了,眸子从暴怒变惊奇,再到不可置信惊慌失措像是看见了一个怪物。 [非人哉!]在赵太后心间掠过的这三个字并没有贬义。 能蹲小半个时辰马步的赵太后双腿打颤,强笑一声: “孤的小夫君,是神还是鬼” ………… 【注1:苏秦被刺杀后,齐王为抓捕刺客,将苏秦头颅悬于城门,并张贴告示称苏秦是内奸,悬赏黄金千两给杀他的义士。四人前来领赏,皆称自己杀了苏秦。齐王言称不可冒领赏金,四人言之凿凿说就是自己杀了苏秦,千金四人平分,每人应得二百五十金,齐王斩杀四人,从此二百五就成了傻子的代称。这是二百五流传最早的说法,史书不可见,笔者采之。】 第300章 赵太后发狂的权谋。智不如人,等着 第300章赵太后发狂的权谋。智不如人,等着躺赢 赵太后不是第一次产生惊恐的情绪,但是第一次因为被看透灵魂而产生惊恐的情绪。 她生而高贵,是邯郸有名的女公子,赵国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她几乎都接触过,不乏智者。 她的大父蔺相如就是一位列国诸侯皆要慎重以待、青睐有加的无双智者——能在秦昭襄王面前装逼占便宜还不死的就这么一位,还是两次! 她的大父洞察人心、世情。 从小在大父膝下长大的她深受大父感染,不爱女红爱权谋……爱弓箭是受大父挚友廉颇影响。 平原君赵胜与其大父关系也不错,在她六岁的时候还开玩笑地问过她要不要嫁过来。 大父笑着说窈窕哪有这个福分,待平原君走后平静地告诉她赵国要亡了。 她一脸惊恐地问是因为平原君要她嫁过去才导致赵国灭亡的吗 大父一边咳嗽一边笑,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这个祸国女赶快嫁到秦国去吧。 那时候长平之战还没爆发,但秦赵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年幼的她伤心半天,不知道为什么空前强大的赵国会因为自己而亡。 晚上的时候廉颇来赴宴,看她眼圈红肿泫然欲泣问为什么。 她如实相告,气的廉颇抱着她就去找她大父算账,急头白脸地说你个鸟人你胡说个甚啊!你亡了赵国都不会亡! 蔺相如说我会亡在赵国之前。 廉颇一脸愤怒,没有发出来。 蔺相如咳嗽两声说对,廉君这样就很好。若是以后见到谁都能和见到我一样收敛暴躁脾气,廉君或许能活到赵亡。 那一夜,姬窈窕廉公单膝跪在地上,请求大父救救赵国。 这一幕给她造成极大冲击,廉颇是赵国最能打的战将,以勇气闻名于诸侯,是赵国所有人心中最强大的人。 这么强大的廉公都救不了赵,求她久病缠身的大父。 从那以后,她就可以模仿大父的一举一动,求着大父讲那些完璧归赵、渑池相会的往事。 她学会了权谋,发狂的权谋。 她的大父就是这么做的——拿着一个破缶对秦昭襄王说秦王你不拍一下我就宰了你,这在当时是天底下最狂的事。 随着她长大,她懂得越来越多,大父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复杂,总说你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她不服气。 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就不能如大父一般搅动风云了吗 她去找搅动风云的女人,找到了宣太后。 她对大父说宣太后如何如何,说着说着就没底气了。 宣太后是秦昭襄王弄死的,大父给了秦昭襄王两巴掌。 大父反而笑着说你倒是找到了唯一正确的一条路。女人想要搅动风云,只能为后。宣太后也不是输给了秦王,是输给了时间,没有人能胜过时间。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是兴奋——这是大父第一次对她的想法高度赞同。 自那以后,她继续跟着大父学习,以宣太后为偶像,逐渐成为了邯郸最出色的女公子,求亲之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她的父亲喜出望外,想要她嫁到赵国王室。 大父知道了,让她父亲滚。 大父告诉她,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她问为什么大父不为我寻一门好亲事呢 大父骂了一句脏话,说赵国都一个鸟样,死水里蹦跶如何都是死。 于是她嫁给了秦国来的质子,秦异人。 她不嫁赵国王室子弟,不嫁与她家几度联姻的廉氏一族,嫁给了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敌国质子。 所有人都说她犯狂疾,她确实犯了狂疾,但这是学自她的大父。 她在决定嫁给秦异人前问过她的大父合不合适,大父反问她怎么想的。 她说秦王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悼亡于魏,只有安国君能继位。那么日后的秦王就是从安国君的子嗣里出,而安国君的子嗣里名望最高的是长子傒,最落魄的就是这个秦异人。 大父问她为什么不嫁给秦傒。 她说秦傒已经娶妻,我嫁过去名分不正。我在邯郸是最负盛名的女公子,到咸阳就不是了,秦傒不会如何看重我。秦异人不同,秦异人一定会看重我。 大父又感慨了一句你为甚不是男儿身啊,让她设宴请那位秦国质子赴宴。 久病缠身的大父为了她的婚事出了暖房,坐在屏风后面一声没咳。 待秦异人走后,大父咳出了血,说这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啊,和秦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要嫁。 她第一次违拗大父的意愿。 她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可能为秦王,不是吗 大父第一次在她面前沉默,随后道了一句我老了,我输给了时间,蔺氏一族能不能有一线生机就看你了。 她成功了。 她将蔺氏一族从赵国接到秦国,现在蔺氏一族是秦国仅有的两大外戚之一,只比在赵国最显赫的时候差了那么一点。 她成为了赵太后,如愿以偿地搅动风云。 她承认这其中有许多运气成分,而其他人不承认这其中有她发狂的权谋成分。 看不到她在秦异人微末之时相嫁;也看不到她跟儿子这一对孤儿寡母在长平之战后的赵国邯郸活得有多难;还看不到她在来到秦国以后谨小慎微明知道夫君对自己不利自己却要曲意逢迎的折磨。 她也不在乎。 所有人都以为她幸运那最好不过了。 她从大父身上不只学会了发狂,还有韬光养晦。 而她本来以为隐藏很好的一切,今日被她的次子看穿了,看到底。 他的次子将她所有打算都说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这竖子为甚会想到她要以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太后身份,去侍奉一个贱民呢这太疯狂了不是吗 她想否认。 但看着次子清澈中有着认真、关心的眼神,她没有否认。 没有意义,这个竖子是真的看穿了,也是真的……在关心她。 虽然是强迫的,但那也是关心。 赵太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春光大泄而不顾,苦笑着说道: “你能说出孤的想法,你不是已经有狂疾,就是神……或者鬼,政儿说你机智如神真是毫不夸张啊。” 一个密闭的卧室,孤男寡女,女方还是豪放慷慨、风韵犹存的太后。 不,风韵犹存这个词并不适合。 赵太后还年轻得很,将满三十。 嬴成蟜拽着赵太后的玉手,用力向上拉: “地上凉。” 每一份爱都应该被珍惜,而不是有恃无恐。 和次子一道躺在床上,两个人并排躺板板。 一向热烈只喜欢受冲击的赵太后感受到了久违的静谧,像是回到了大父身边。 次子就像是小时候的大父一样,能够完全洞悉她的一切想法。 “真是可怕啊。”她喃喃自语:“你让孤以为这些年都白活了,大父要是还活着也猜不到孤的想法吧。”嬴成蟜有些心虚,摸摸鼻子,脸有些热。 他自认智谋不差,但和名传千古的蔺相如比肩……以后或许行! 他能说出姬窈窕的想法,是通过当世姬窈窕的所作所为,结合前世史书上看到的记述来整合推理。 当世谋者对一个人再了解,也只能从其人的人生轨迹和经历来判断。 嬴成蟜不一样。 除了与当世谋者没两样的搜集数据,嬴成蟜还有一个答案。 虽然因为他的到来,使得答案变成了仅供参考的参考答案,但参考答案那也是答案! 人类的智谋其实千百年都没有太大变化,史书上记述的诸多事情在后人看来很是无端,但在当时不说是最优解,但一定是个解。 包括,赵太后和嫪毐生的那两个孩子…… 嬴成蟜偏头望一眼地上散落一片的荞麦皮: “母后请打消这个念头吧。” 赵太后动都不动,声音中透出一抹懒散: “嫪毐都死了,孤还能作甚。” “十二君现在还剩下十君。”嬴成蟜盯着那个被愤怒胀破的枕头,身子绷着准备随时跑路:“母后还能勾引其他人啊。” “勾引……”赵太后轻笑一声,嘴角泛着嘲讽:“那你去把十君都杀了吧。” “母后,我没有狂疾。” “孤有啊,你不杀,如何阻止孤去勾引呢你认为有几个男人能像你父一样,对孤无动于衷呢” “母后美甚,没有几个男人能抗拒母后的美色,但也只是无法抗拒美色罢了。母后想要他们谋反,很难哒,他们没有嫪毐那么愚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母后你还真想生孩子啊……” 赵太后侧转过来,以手撑头,先是妩媚地笑着,然后看着次子的大动作哈哈大笑。 嬴成蟜被赵太后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赵太后又要开打的少年滚出两个身位。 见赵太后安稳躺着,“嘿嘿”讪笑着。 赵太后拍身边床位拍的“啪啪”响: “还打你作甚啊,你都知道了孤还装甚过来! “生孩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孤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人在有孩子前和有孩子后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他有了孩子,就有了为孩子打江山的欲望,有了孤的支持就有了名分。 “孤让他在雍城过着王一样的生活,无论白日黑夜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他一眼可令人生,一言可令人死,连孤都跪伏在他的脚下称他为大王。 “你一定懂得环境的力量吧也就是一两年吧,孤就能带着其一道谋反。 “不,是跟着孤的大王一道造反。 “造反必然不会成功,吕不韦那贼子却必然会完。” 小心翼翼蹭过去的嬴成蟜抽抽嘴角。 已经知道事情全貌的他依旧觉得这事情太疯狂了。 但不得不说,这件疯狂的事能引导的结果确实能让兄长提前掌权,而且是大权独掌。 嬴成蟜小大人似的怅然叹气: “母后想要解决的的不仅是吕不韦,还有秦国的后权吧。 “兄长日后会以阿房之死为由,拒绝立后,终结我国未来的后权。 “母后这个太后谋反,兄长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收回后权,提前结束我国王、后并立的局面。 “母后死后的谥号,肯定要比宣太后的好。” 姬窈窕的谥号是帝太后,是秦始皇议定的。 “帝”这个字放到一个太后的谥号上,是极其极其离谱的一件事,更不要说是君权空前集中的秦始皇所定。 “这都被看出来了吗”赵太后揽过次子入怀,狠狠拥抱,恶狠狠地道:“闷死你这竖子算了!” 嬴成蟜好容易挣扎脱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逗得赵太后颤颤巍巍。 “其实你还少说了一件事。那个白家,孤本想要去雍城前最后发一次狂疾带走的。”赵太后笑得有些很遗憾:“可惜,白甲那个老不死的实在是太怂了!继承人死了都不敢开腔,不给孤发狂的机会。” “母后安稳在宫中待着吧。”嬴成蟜悄悄往后挪了点空间。 “怎么说”赵太后笑着问。 “白家的命运早就注定,如何挣扎也是逃不掉的。” “那吕不韦呢” “王权会压过相权。” “多久。” “很快。” “一天” “……倒也没那么快。” “哈哈,那是多久” “两天。” “……嘶,这么快吗” 后室窗户是关着的,门也是关着的,赵太后却有为微风拂面的感受,心头的大石头被吹的摇摇晃晃要滚走。 她静下心,想了片刻,大石头又立得稳稳当当了。 她怀疑次子在诓她,两天时间,王权就能压过相权。 “成蟜,孤知道你手下有一些强人,你不是要刺杀吕不韦吧孤想要他死,但他不能这么死。”她神色认真许多。 “嗯,成蟜知道。”嬴成蟜点头:“想要让王权大过相权,不是打掉相权一种方法,加强王权也可以。” “如何加强”赵太后想不通。 “不能告诉母后。”嬴成蟜露出一口小白牙:“就两天时间,母后等着看就好,难道母后连两天时间也等不了了吗” 赵太后慵懒地伸个懒腰,仰躺在大床上,点点头: “好,孤等着。” 姬窈窕一呼一吸,山峦起伏,心间那种在大父膝下的感觉更深了。 智不如人,等着躺赢。 两日后。 旭日东升。 车府令赵高候在观政勤学殿的外面,脸在微笑,心在滴血。 前日,和他有杀母之仇的吕不韦告诉他: “杀尔母者,王上也。” 他还没反应过来,吕不韦那贼人又道: “尔父不是王上所杀,但是因王上而死。 “杀尔父者,先王也。” 第301章 被策反的赵高。燕赵之地,多慷慨悲 第301章被策反的赵高。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身为秦王政的亲信,吕不韦这贼子说的话赵高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只是吕不韦拿出的那些证据太过详尽,详尽到哪一天哪一地哪一人动手全部都记录在案。 太过详尽的事就禁不住推敲,只要有一处错漏那事情真实性就会大打折扣,除非这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明面上只是个车府令,兼行玺符令事的赵高,暗地里掌控内廷,查这些在宫廷间发生的事实在太简单了。 唯一堪称难点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能让王上发现他在做什么。 于其来说,不过是费一些事罢了。 两天时间,赵高基本可以断定,吕不韦说的是真的。 秦王政,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赵高师从中车府令芈阳,芈阳除了教给其一身精妙绝伦的驭术,还在华阳太后的指点下让赵高学习法学。 当下时代并没有法学这个名词,法家更是后世分门归类硬攒出来的。李悝、商鞅、李斯这些法家巨擘只是在法令方面表现突出,而不能称他们为一家一学。 百学论师承,一脉相承才能称之为一学,同氏之学才能称之为一家。 像李斯李通古的师长是荀子,荀子以儒学自居,李斯的学派就是儒学,再细分可称一句荀子之儒。 诸子创建百学多为治国,为天下寻求一条出路,没有哪位子认为“法”是一条出路。 因为法是术,即为了达成目的的方法手段。 不是道,即思想理念。 因此,法也就不能成一学,而是百学各有各法,没有人会专门学法。 赵高是第一个专门学法的人。 从李悝的《法经》,到商鞅的《商君书》,再到秦国现今的所有律令,这就是赵高所学。 不学道只学术,就是有术无道。 结果就是赵高能背下法令条文,但要让其解读为什么有这么一条就做不到了。 秦王政曾问其谋反者当处何刑。 赵高以秦律答之,一字不错。 秦王政问为何要处死刑、族刑。 赵高言谋反者当死,犯王上者当死。 参考答案是以儆效尤,不对谋反者处以极刑那后来谋反者何其多也。 秦王政本想指点赵高去看几本诸子经典,后来一想自己并不缺一个子,但缺一条忠犬,一把秦剑。 忠犬、秦剑,主人让其做什么其就应当做什么,有了自己的道思想泛滥,反而不美。 秦王政遂赏赵高十金,以资奖励。 得到正反馈的赵高更是醉心于法令律条,竟是生啃秦律,想要把涵盖了秦国方方面面的律条全都背下来。 这可是个大大大大工程,秦律包含的律条可太多了。 《田律》、《刑律》、《工律》、《金布律》、《军爵律》、《效律》、《徭律》等等等等。 若是说出去,这就是个不可能的事,但赵高正在做。 看到李斯因字迹而为秦王政青睐,他就练字。 因为背诵出律条而被秦王政赏赐,他就要把秦律都背下来。 赵高有思想,但思想在多方面都很浅薄,只能看到表面而鞭辟不到内里。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强许多,这是因为他作为内廷暗中管理者要时时刻刻与人打交道。 这是秦王政引导的结果,他就是要一条听命的忠犬,一把锋锐的秦剑。 凡事有利皆有弊。 一根筋的赵高知道父母是亡于秦王政之手,欲妨主。 吕相说,让他等信。 “等甚”一个青年站在赵高面前,用力拍打赵高肩膀:“还不进去通报” 赵高回神,双眼见人。 两个相貌相似,一高一低的青年就站在他的面前。 高者脸庞方正,眉心满是不悦,手自赵高肩膀拿下。 低者并不低,只是和高者相比差了一点,残留稚气的面孔上两只眼睛透亮,紧盯着赵高双眼。 赵高下意识低头避开低者视线,应了一声“诺”,开门通禀去了。 “哼,幸进之辈。”高者冷哼一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蒙恬,蒙骜之长孙,蒙武之长子,蒙家三代嫡长子。 “大兄慎言。”只比蒙恬矮两寸的青年视线跟着赵高走。 看到宫门关上,他凑近大兄,用更低的声音道: “他方才没憋好屁,眼有杀机。” 蒙毅,与蒙恬同父同母,蒙恬之弟。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须臾。 宫门再开,赵高引二人入宫。 “拜见王上。”兄弟俩齐声呼喝。 “私下见面,不兴这些虚礼……”秦王政的声音被合拢宫门关在殿内。 殿外。 赵高一脸谦卑,恭顺候之。 相邦府。 大堂。 相邦吕不韦伏案批奏章,数个小吏服务吕相,递竹简撤竹简研磨墨……吕相的效率越发快了。 “都出去。”相邦长史甘罗自外进入,沉声下令。 一众小吏瞄了吕相一眼。 见吕相没有应声,纷纷对着还没有他们肩膀高的甘罗欠身行礼,应了一声“唯”,退下。 甘罗走到主君面前,一路碰倒了两摞竹简,“哗啦啦”的声音直到甘罗站定都没有消失。 “主君,嫪毐死了。”小小年纪的甘罗声线颤抖。 “嗯。”吕不韦应声,笔未停。 “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十二君,只剩下十君了。” “按照计划行事,不得节外生枝。” 甘罗忽然扑到桌案上,两只小手一把握住主君秉笔的大手。 吕不韦抬头看一眼,见小门客眼有晶莹,本来要呵斥的话就没说出口。 叹口气,松开笔: “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不是罗一人。”甘罗偏首,抿着嘴看向门外。 姚贾、顿弱、鹏飞等一共八人鱼贯而入。 他们和甘罗一样,原来是十二君之一,现在是十君之一。 吕不韦偏头,眼神凭空锐利许多。 其抖掉身上披着的黑色深衣,卷起来放在案上,微微眯着眼睛道: “诸君是何意啊” 案头那株半死不活的柏树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株生机勃勃的青柏。 以雄辩著称的顿弱向前走了半步,拱手垂首: “李斯背叛,主君宽仁,略施小惩。 “嫪毐亡命,主君不管不顾,这不是宽仁的举措,这是不顾我等死活。“我等拜在主君门下,是敬重主君的高义,愿意为主君赴死。 “主君如此做,那我们就不能再为主君效力了。” 吕不韦视线从一个个沉默的面孔上扫过去,刚想要问“你们都是如此想法吗”,眉头忽然一蹙。 他闭口不言,重新又在几人脸上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数。 数查到九,他只看到九人。 十君,是十人。 “赵底为何未至尔等没有叫他一起来吗”吕不韦沉声问道。 十君中的姚贾拱手回禀: “赵兄外伤未愈,我等一致认为当让其在家休养。” 吕不韦了然,颔首,对着站到九人队列中的甘罗说道: “你与长安君交好,今为何亦在此” 甘罗看看身周数人,拱手应声: “当下与罗站在一起的人里,没有长安君。” 桌案上,毛笔上的墨汁快要干涸。 狼毫为墨汁所粘,越来越硬…… 独属于公子成蟜的驷马高车,自宫中驶出,进入章台街。 马蹄踩踏残雪所化之水,“踢嗒踢嗒”混着“啪嚓啪嚓”。 阳光在溅起的水珠上,映照出七彩的颜色。 一道身影在马车自身边驶过的那一刹那,撞破十几滴七彩,悍然冲上车前室。 呼不以武力见长。 只来得及呼喊一声“有刺客”,就被来人踹下马车,在地上如同滚地葫芦一样轱辘了十几个来回,擦伤无数。 四匹骏马不知车上有事发生,只知身上缰绳不再限制自己,奔跑起来比先前欢快不少。 那身影一言不发毫不停留,就要从车前室冲入车厢之中。手中匕首在烈日下闪着绿色的诡异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他冲的快,退的更快。 还没等他看见目标,就被一股大力击中胸口,原路返回。 他飞出车厢,比奔跑的骏马还要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掉在四马前路。 此时呼还在轱辘轱辘。 刺客咳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想要挣扎起身。 胸口传来的剧痛连通了还没愈合的伤势,他的全身都开始痛起来了。 若只是痛,他还能忍受。 但手脚酥麻,身体中的内力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听他的使唤,游走在奇经八脉哪里都有一点,就是聚不到一起。 他又咳了一口血,明白刚才受的那一脚不仅踹断了他三根胸骨,还踹散了他一身的内力。 他眼见四匹骏马越来越大,那蹄子从豆子大小迅速变得有酒樽口那么大。 用力向后一躺,不再挣扎,等着被骏马踩死或者被高车轧死。 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停在他身前一尺。 车帘掀开。 一袭白衣胜过雪的剑圣盖聂先行,随后是长袍宽衣的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有些急切地跳下马车,神色阴沉,他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 刺杀这种事,他真是好久没遇到了。 刺客没有蒙面,静静地躺着,像是已经死去。 嬴成蟜看清其面目,瞳孔微缩: “赵底” 听到声音的刺客抬起头,正是刚被罢免廷尉正的赵底。 “公子。”赵底笑笑,很是和善,好像他并不是一个刺客。 “你为何”嬴成蟜抬脚就要上前。 赵底是最早跟着吕不韦来到秦国的第一批人,最早受到吕不韦重用,也是秦庄襄王最早的班底之一。 嬴成蟜对赵底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赵底刺杀他,还是以这么一种雷霆方式,这让少年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剑圣拉住主君的手。 嬴成蟜向来很听专业人士的话,有些激动的大脑还没清醒,就站住了脚。 剑圣上前,一脚踩在赵底藏在袖中的右手上。 赵底不想松手。 但疼痛他能忍,身体的条件反射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盖聂这一脚下去踩散了赵底右手气力,赵底右手不由自主松开。 一柄绿油油的匕首从其衣衫上滑落,掉在地上,“当啷”之音鸣响。 剑圣盖聂精于用剑,对其他事物有涉猎但是自认不精,不确定赵底是否还有其他谋害手段。 他对着嬴成蟜摇摇头,白衣荡漾: “主君不要过来,就在那里问吧。” 那抹绿色晃得嬴成蟜眼瞳都变成碧绿色了。 他颔首应声,从善如流,压抑着怒火冷声喝问: “你为何要刺杀本君!” 他自问和赵底的关系还不错。 两人之间不但没有冲突,反而因为吕不韦的关系而很是亲近。 “公子杀了嫪毐。”赵底道出了一个嬴成蟜没想到的答案。 少年眯着眼睛。 他想到师长会对此事做些什么,却没想到赵底会为嫪毐来刺杀自己。 “就为这个”少年声音冰冷:“你知不知道你在作甚你就算能刺杀我成功了也要死。不仅你要死,你全家都难活。” 嬴成蟜指着不远处的相邦府: “你是十二君之一。 “你刺杀本君,将连累你的主君,他逃不脱责任! “就为了一个按我国律令死上数百次都不多的嫪毐,你要付出全家性命,坑害你的主君。 “你刺杀之前都没想过吗你在朝堂上被打成蠢货了吗” 嬴成蟜住了口,紧盯着赵底。 他其实想说我们关系也不错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待你比待我宫里的人还好,你为什么要来刺杀我。 他没说。 他觉得矫情、丢人。 “嫪毐他不是个好人。”鲜血自赵底嘴角流下:“但他是我友。” 嬴成蟜喘着粗气,等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 赵底看着嬴成蟜,闭口不言,眼中依旧流转着杀机。 许久。 两侧官府的人越来越多,近来章台街发生的事实在有点多。 他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向这边靠拢。 “就因为他是你友吗”嬴成蟜扫视周围。 “是。”赵底应答,答得毫不犹豫,答得痛快至极。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嬴成蟜转过身:“盖先生,送他去见嫪毐。” 第302章 念情长安,新秦计划。赵姬吕妾,嬴 第302章念情长安,新秦计划。赵姬吕妾,嬴政吕子 章台街乃是中央王宫出门的正大街,平素除了官员行走,外地他国之人走亲访友,鲜少有布衣平民无故来此闲逛。 上一次咸阳百姓大规模至此,是来相邦府领千金。 达官显贵云集于此,安保便是一等一的好。 但有要事,中宫门下的宫门屯卫兵可瞬息而至。 其实负责咸阳卫戍的是内史、太尉各掌部分的卫卒。 但正因为内史府、太尉府是唯二在咸阳享有兵权的官府,因此并不坐落于官府一条街,这是出于王宫安全考虑。 中宫门口天天聚集一堆随时可以冲击宫门的卫卒,秦君放心,内史、太尉也不放心。 谋反是罪,有随时谋反的可能、能力那也是罪。 平整的青石板微微震动,尘土蹦跳。 看守中宫正门的正门司马王掩率领二什宫门屯卫兵疾跑至事件发生地,面色阴沉似水,眼底透着不安。 章台街最近的事情有点太多了,官府一条街何时这么乱了 先是有人携双鹤至此,仿若神仙。 然后是赵太后劲射内史二箭,一箭惊魂,一箭夺命。 现在又有刺客当街刺杀长安君。 接踵而来的事件让王掩嗅到了风雨的气息,有一种大乱将至的感觉。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他的大父王龁乃是宿将之一,向来不通政事不理政事,近来都叮嘱他值勤万不可大意了。 快到近前,距离那个倒在地上明显没死的刺客还有二十余步时,王掩瞳孔猛地一缩,张嘴就要叱喝。 喝声还没出口,其眼中那个白衣剑士就以那把闪烁绿光,应该是匕首一类的武器划破刺客咽喉。 血向上涌,如同将开沸水咕嘟咕嘟。红色瞬间就淹没绿色,成为王掩眼中唯一的颜色。 他心有怒火。 刺客已无还手之力,为甚要杀 但转念一想,怒火又散了。 他愤怒的原因是那个白衣剑士当着他的面杀刺客,可刺客死了他不就少了很多麻烦吗 他是掌管中门安全的,不是缉拿查案的。 章台街出事,他离得近,率兵过来跑一趟收走一具刺客尸体,已是尽职尽责讲人情,谁也无法说他的不是。 可要是抓个活口……这刺客敢刺杀长安君,背后不定站着谁呢。 他虽是身家非凡,大父更是军方三公之一,可也不想卷进这场动乱。 三公原本是四公,威势最重的麃公卷进来不也是死于非命了吗 再往前数……武安君。 一念及此,王掩减速奔跑,率众停在嬴成蟜面前,拱手欠身: “拜见长安君,敢问……” 王掩欲言又止,眼睛不住地瞟向正向这边走的白衣剑士。 白衣剑士若没有得到长安君授意,绝不敢擅自杀人,这里是法令森严的秦国。 心情不佳的嬴成蟜抬眼瞅了眼锐士,仍是察觉出眼前锐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太明显了。 遇到刺杀不上前控制刺客先来请示苦主,明摆着不想多生事端。 公子成蟜“嗯”了一声,装作很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他刺杀我,我杀了他。 “后续你们自行处置,不要来烦我。” 说完话,少年就钻进车厢。 王掩大声应个“唯”,将赵底尸身送到廷尉府就回去继续守门,写一份类似出勤报告的竹简递交顶头上级公车司马令,这事在王掩这里就画上句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廷尉府请其配合调查,王掩也只管将看到的尽数叙述也就是了。 王掩确定,此事背后定会涉及到王、相、孟西白三大家、赵太后、华阳太后、宗正等大人们的深层次斗法。 他装作不知,装作只看得到表面。 王龁孙子的身份,保他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这就够了。 他不是蒙恬、蒙毅那俩兄弟,从小跟着王上一同习武长大深度绑定。 他不想去思考这些蝇营狗苟,只想上阵杀敌开疆扩土得封地得爵位。 赵底之死,比冬风还要凛冽,刮得本来意态闲适的章台街人人自危。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说九卿和千石的朝堂要员有了不明不白的危机感,就连各官府不为官身的小吏们动作间都加了几分小心。 地震来临前,虎豹咆哮出山林,蚂蚁乱转不回窝。 相邦府内,原本紧张的气氛却舒缓不少。 吕不韦原本已经见好的伤病不知为何又复发了,重重咳嗽好几声,以一块白丝手帕捂着嘴道: “顿弱,你有雄辩之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是你最善者。 “然你方才对本相言语却毫无转圜,直来直往,如同离弦之箭,不留余地。 “本相知道,你是认为此事没有赘述的必要,局面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我们只有一条路走。 “现在,你还如此认为吗” 顿弱不语。 其余八人也不语。 吕相这话看似是在对顿弱说,何尝不是在和他们说呢 长安君游走于主君和王上之间,且偏向于王上并从不避讳,是他们亲眼所见。 主君对王上不假辞色,却一直对长安君执礼甚恭,这让顿弱、姚贾等后来门客早就积蓄不满了。 及至嫪毐死,不满爆发了。 嫪毐人虽然不行,但在外人眼中和他们是一样的,他们合称十二君。 长安君能杀嫪毐,就能杀他们。 为了主君,他们可以牺牲。 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悄无声息。 只要对主君有所帮助,他们愿意。 嫪毐死在长安君手中,对主君有什么帮助吗没有。 嫪毐是奉主君之命入宫近赵太后,嫪毐死了就意味着主君计划失败。 你嬴成蟜可以破坏主君计划。 但你破坏就破坏了,为什么要杀死嫪毐呢 你明知道嫪毐是主君的人,你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回来呢一点交情都不念! 主君以诚待长安,长安以杀报主君。 这是顿弱、姚贾这些跟随吕不韦的人杰所无法忍受的。 无法忍受那就不忍,干长安! 然,主君忍了。 这让他们更无法接受了。 这怎么能忍下来呢 城门悬书的时候,主君都没有丢出十二君中闯出祸事的鹏飞背锅。 为甚嫪毐死,主君能忍呢 这还是他们愿意为之赴死的主君吗 我等以性命报主君,是因为主君以国士待我等啊! 主君视我等如草芥,那我等就不伺候主君了! 九君齐至,讨要说法。 他们本来想不带甘罗,就像不带赵底一样。只是甘罗官为相邦长史,一直侍候在吕不韦左右,避不过。他们不带赵底的原因,并不是姚贾所说的养伤未愈。 而是因为他们七个人全都是吕不韦为相以后,慕吕相之名而后来的人。 而赵底是最先跟随吕不韦的人,甘罗也差不多,属于吕不韦的亲信。 有人的地方,就有势力。 十二君,亦有亲疏远近。 空气中仿若还弥漫着章台街上的血腥气,那是赵底的血。 赵底人未至,以血参议会。 “是弱想的少了,请主君责罚!”顿弱深深拜下。 随着顿弱拜下,余下八君有跪地者,有鞠躬者,皆是承认思虑不周,请主君责罚。 章台街刚刚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全部知悉了。 赵底以身刺长安君,长安君在诸位官吏赶到之前杀死赵底。 事态极其明了,其中内涵亦明了。 嫪毐死了,他们愤怒。 赵底死了,他们怅然。 在怅然中消解愤怒,理解主君,认同主君。 长安君本可以就着赵底身份作文章,拖他们十二君下水,拖主君下水。 赵底身上的相系标签太重,怎么揭也揭不干净。 长安君没有如此做,选择杀死赵底。也不给其他人如此做的机会,选择保全主君。 相、王争斗如此激烈,赵底刺杀可以使王权派进一大步,长安君放弃了。 主君投之以桃,长安报之以李。 九君释怀,原本离散的心重新聚拢在一起。 这样的长安君,值得主君如此做。 只是……长安君杀赵底情理之中,那为什么要杀死嫪毐呢 “嫪毐之死,怪本相。”吕不韦让九君起身。 自己起身,微微躬身,拜九君。 “万万不可!” “折煞我等!” “未闻主拜客!” “……” 九君七手八脚得把主君扶上椅子,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个个都是一脸惶恐不安之色。 越发苍老的吕不韦在众人簇拥下,老眼瞬息间积蓄两汪浊水,声泪俱下: “公子他提前与本相说过,要本相调回嫪毐,否则就杀死嫪毐。 “本相……以为公子就是说说,没有上心,更没有提醒嫪毐。 “本相心中有愧,私心作祟,没有告诉尔等,又害了赵底。 “杀嫪毐者,杀赵底者。 “非长安,而是我吕不韦啊!” 原来长安君提前说了啊,那就没事了……九君所善不一,但都是心思灵巧之辈,皆能跟上主君思想。 姚贾手上拎着热水壶沏茶水,嘴上说道: “主君与长安君相交莫逆,未信长安君之言乃是情理之中,换做贾亦不会召还嫪毐。” 鹏飞蹲在吕不韦膝前,眼圈泛红: “主君若是不爱护我等,鹏飞是早已死于非命,李斯那厮更是活不到今天。 “主君不以实情相告,是怕我们和主君离心离德,是我们辜负了主君期望。 “赵兄……谁也不能料到他会做出刺杀长安君的举动啊。 “主君不怪其闯下大祸,也不要怪自己未提前支会了。” 众人宽慰一阵。 吕不韦收住眼泪,饮一口热茶,情绪缓和不少。 “嫪毐已死,主君。”为章台学宫最早的二十一位章台先生的顿弱谏言:“等不到赵太后为嫪毐所困,就提前散布赵太后的言论吧,造势要趁早啊。” 顿弱起了个头,余下人纷纷跟谏。 “是啊主君,效果是差一些,但也不会差太多。” “姬夫人的言论砸不起水,赵太后的一定可以,她本就淫乱。” “庙堂民间对其不满者甚多,有此基础,人人都愿踩其一脚。脚不能踏,嘴踩两下也是民心所愿。” “以太后淫名,使主君名正!” “长安君待主君是不错,但主君不能因为长安君而退缩啊。若是如此,不如立刻还权与秦王政,尚能保个命。” “旧秦当死,新秦当立!” “……” 待众人劝谏告一段落,吕不韦闭目片刻,缓缓点头: “既然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跳过嫪毐,执行新秦计划下一步。” 九君大声应“唯”,有四人匆匆出了相邦府。 他们是新秦计划下一步的执行者。 日偏西,向下坠,横在半空。 就这么不到一天时间,咸阳各处都开始有赵太后身世的传言……连带着当今王上的身世。 陶朱商会乃是民间六大商会之一,最善者乃是酒楼。 陶朱酒楼在天下各大城池都有开,就像是没被秦国吞并前的吕氏商会在各大城池都开有吕氏珠宝一样。 红漆黄瓦,翘檐斗拱。 楼外抬头望,烟气如狼烟。 酒楼分三层。 一层是散客,二层是包厢,三层是没有身份光有钱也进不去的贵族区。 天生平等的食客们待在后天划分的区域里,大多聊的不是女人就是政治,有些人则是二者兼聊。 陶朱一层,有一个食客喝酒喝大了,高声大喊: “赵太后淫乱,那是理所当然!赵国不就那鸟样吗男的都被我们打死了,女的不多找点男的生娃怎么办没办法啊哈哈哈!” 其余食客皆哈哈大笑,就连端菜上酒的酒保脸上常在的笑容都活泛了些,带上男人都懂的意味。 酒楼一层角落,一张略显普通的桌案上,两个丰神俊朗的男女隔案对坐。 女子容貌绝美,尤以一双丹凤眼最为突出。 秦庄襄王夫人,姬夭夭。 男子面相较女子大上些许,一眼看上去毫无特点,普普通通。 待要移走时,却会心生不舍,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明明平平无奇,却就是让人可以在人群中一眼看见,那股子超凡脱俗的雅士之气可净化凡浊尘世。 韩国公子,韩非。 以秦王政之名义,应姬夭夭之请来到秦国的韩非,目向那发狂食客移过去,上下打量,又移回到族妹脸上。 有口吃的韩非一字一顿: “这,就,是,族,妹,要,我,看,的,好,戏。” “夭夭让兄看的好戏在晚上。”姬夭夭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醉酒男人,双眉弯弯:“这,或许是另一场好戏。” 那酒醉男人四下一扫,看到许多人都瞩目自己,好像有些飘了。 打了个酒嗝,洋洋得意地道: “赵女淫乱都不算事,我和你们说些算事的!我有一个朋友去赵国经商,听说赵太后原来是吕相的妾,今王是吕相儿子呢……” 第303章 秦王政的班底,赵高首接相令 第303章秦王政的班底,赵高首接相令 “兄台,你喝醉了。”与醉人同案的青衣书生急急拉其衣袖,站起身,向周围食客们尴尬的笑。 “我没醉!我说的都是呜呜呜呜!”话说一半的醉人被青衣书生捂住嘴。 “酒保!钱放案上,不必找了!”青衣书生大声喊话,给同案两人打一个眼色。 三人合力将醉人拖出酒楼,匆匆消失在门口。 [当众诽谤秦王秦太后,可以走掉]韩非看看四人离去背影,再看看满堂继续热议的食客们,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自商鞅始,秦国奉行重刑止奸。 商鞅变法以后,秦国方方面面的律令都变得极为严苛,言论管控亦如此。 秦律中有诽谤之禁,禁止民众议论国政,偶语者弃市——遇到议论国政的就当众处死。 秦孝公的兄长公子虔,秦惠文王的师长公孙贾批评变法,触犯法令。商鞅就割掉公子虔的鼻子,在公孙贾脸上刺字。 除此以外,商鞅还烧毁《诗》《书》而明法令,压制思想自由。禁游宦之民,显耕战之士——不许有学识的人游走,推崇耕地作战的人。 商鞅主政时代,秦国因言获罪者极其多,渭水时常在青红之间转换。 诽谤者族——诽谤的人灭族。 以古非今者族——借古讽今者灭族。 妄言者无类——煽动言论者无差别诛杀全族。 秦律还鼓励举报“不当言论”,若知情不报,邻里连坐。 韩非心不在焉地持箸夹一片芹菜,入口,咀嚼。 眼前所见的秦国,与他在竹简,从他人之口得知的秦国不一样。 诽谤秦王、秦太后的人会不会被处以族刑,过几日就知道了——凡死刑,多公开处置明正典刑,族刑更是如此。 眼下他能看见的,就是闻听如此要闻的酒楼食客们依旧在吃吃喝喝,没有一窝蜂地跑出去报官。 一个两个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谈论刚才听到的事。 [这趟咸阳之行,还来对了……]韩非心思复杂:[秦国又将要变法了吗还是已经开始了。] “族兄在想韩国的事吗”姬夭夭眼神暗淡,柔柔说道:“有术无道,不求强己一味弱他。韩国还在,但已经亡了。兄之才华如皓月当空,当思后事。” 韩非眉眼皆生恚色,一字一顿,字字如雷: “韩!若!亡! “便!是!因!为!皆!是!尔!这!等!人! “不!思!报!国!只!思!己!的!自!私!蠹!虫!” 螓首低垂,丹凤眼半阖,便似凤凰敛翼。 姬夭夭轻提一樽酒到唇边,讥笑道: “到底是我姬夭夭对不起韩国,还是韩国对不起我姬夭夭呢 “族兄年少求学,习得一身本事,胜夭夭千百倍,可有多少报效在韩国呢 “夭夭是韩国的蠹虫,但这蠹虫只能夭夭自己来说。 “他人,没资格。” 韩非颓然顿首,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论对韩国的贡献,当世活人,无能出姬夭夭其右者。 素手微微举,酒樽略倾斜。姬夭夭轻抿一小口澄澈美酒,细细品味。 握樽离唇,面色如常,柔声道: “此酒名卧薪,乃是陶朱酒楼两大独家美酒之一,以烈酒不辣口,后劲悠且长著称。 “入口平淡,如饮清水,没滋没味。一个时辰后却能让腹下生火,体格再健壮的壮士满饮二斤也抗不住醉意。 “当今韩国,王不像王,臣不像臣,勾心斗角,术风大盛。大家眼睛都盯在本国那小小弹丸之地上,谁都不往外看。 “虽说为家族争权夺利是应有之事,列国世家皆如此做。可争到不顾韩国之死活,就如商君未至之前的秦国一般,实属罕见。 “族兄愿意做商君,变法献身以强国,可王兄愿意做秦孝公吗我国周围的秦、赵、楚、魏,会给这个时间吗 “商君变法,秦强之始,这不假。 “但秦国的强大,商君贡献最大夭夭私以为不然。 “商君第一次与秦孝公见面,大谈帝道。言称用尧、舜、禹三代圣君的办法治理秦国,秦孝公拒之。 “第二次,商君讲解王道,以儒学提出的仁义治秦国,秦孝公再拒。 “第三次,商君讲霸道,用霸主秦穆公的争霸之法。秦孝公心动而不应,约下次商谈。 “第四次,商君以霸道为基,谈论变法强秦,与秦孝公语数日不厌。 “是秦孝公选择了商君变法,商君方主导了秦国变法。若没有秦孝公择选,商君是谁卫鞅罢了。 “千里马常有,能相出千里马的伯乐不常有。 “族兄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韩国发展若尽依族兄之言,便如妹手中这卧薪一般,发力在以后。 “但王兄肯听族兄的吗 “君不明,臣贤,何用 “况且……秦不出十年,当并天下。” [十年,做梦去吧……]韩非内心嘲弄一句。 秦国是强,可还没强到能平推列国的地步。 嘲弄完,他便怔怔出神,怅然若失。 变法,是本国的机会,也是外国的机会。 秦若变法,就要将精力放在对抗本国旧法既得利益者身上,无暇外战,这就是韩国的机会。 这个道理,他韩非能说,可韩王会听吗 韩非苦笑,心中已有答案。 陶朱酒楼的菜肴味道在咸阳城首屈一指,出了名的好。 韩非子没尝出好吃,如嚼蜡。 “族兄少食。”姬夭夭持箸,压在韩非夹狗肉的箸上,道:“晚间还有好戏呢。” 韩非疑惑望去: [看戏跟我现在吃饭有什么关系] 姬夭夭见眼神而知兄意,灿烂一笑,如桃盛开: “观此戏,不宜多食。” 观政勤学殿。 蒙恬、蒙毅两兄弟趴在桌案上,抬起脑袋,两脸懵逼。 “王上,这,情报有误吧。”蒙恬大声叫嚷:“这怎么可能打赢呢深入大漠扫荡胡人,俘虏甚巨,这把我大父阿父都带上也不可能啊。” 蒙毅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依毅看,定是李牧战败损失惨重,无法向赵王交待,伪造战绩糊弄赵王!” “孤也想这战报是假的啊。”知道了一个多时辰的秦王政脸上还残留惊悸:“陇西、萧关、雁门间人……所传战报大同小异。若这份战报为假,那比真的还严重,意味着我大秦西北全境反叛。” 蒙恬、蒙毅两兄弟对视一眼,俯身再看。 良久,蒙恬昂首,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 “我宁可相信我国西北皆反,也不相信李牧扫荡群胡。 “自有胡以来,未闻入胡地逐胡人之事也! “那李牧怯懦畏战多年,被匈奴骂的连关都出不去。他要是能这么猛,我就能打到狼居胥!” 蒙恬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秦王政想起了某竖子。 秦国诸多名将都不看好李牧,包括军神武安君。唯有某竖子,也是像蒙恬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李牧会赢。“这竖子不是偷偷找太史令补习了天文吧。”秦王政低声骂了一句,绕着大案察看秦、赵边境舆图。 雁门、九原,代地……横扫胡人的李牧不仅解决赵国边境袭扰问题,还将为赵国带来大量青壮男人。 虽然这些青壮男人都是胡人,但赵国哪里在乎这些呢 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胡人就融入了赵国。 出了关我骂你胡狗,入了关你就是我兄弟。 门扉叩响。 宫长暖林一双桃眼瞄向王上。 秦王政微微颔首。 得到王上许可,暖林莲步款款,打开宫门,放叩门的宦官入内。 叩门宦官快走几步,距离秦王政尚有七步远时便俯身下拜: “禀王上,长安君一早就出宫了,说是去城外狩猎。” [狩猎走这么早]秦王政略感诧异。 他的弟弟向来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的主,他怕打扰到弟弟清梦还特意稍晚一些才遣宦官去叫。 “这竖子,不会又要惹出什么大事吧……”秦王政喃喃自语,心头着实有些不安。 杀白马这件事,嬴成蟜就没和他说,让他颇有些措手不及。 若非其母站出来顶缸,平息贵族之怒当真有些棘手。 即便如此,此事余韵还未了。 本来他和仲父争斗已经有了占上风的趋势,其弟在这紧要关口愣是给仲父推过去一个白家。 秦王政对此是实实在在有些怨言。 “去寻!”秦王政下令:“把他给寡人找回来。不用他的时候天天看着他,用他的时候他没影了。” 宦官领命出去。 不消片刻,宫门又被叩响,宽敞的大殿内稍显拥挤。 王绾、李信、熊文、熊启到了。 七个年岁相仿的青年围绕着大案上的舆图和桌案上的战报展开讨论,说着各自所在官府的状况。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六个人,就是秦王政的朝臣。 正说着话,李信突然一拳打在蒙恬脸上,一个猛子扑倒蒙恬,骑在蒙恬身上抡拳: “鸟人!叫啊!再叫啊!我叔父是你能辱的嘛!” 蒙毅一脚踹在李信后腰,一声不吭得撞了上去。 蒙恬腰部一挺掀翻李信,怒火中烧,拳脚并用还以颜色: “你叔父就是怯懦!乃公就不信!你家懂个屁打仗啊!我父是将,我大父还是将,你父你大父是将吗文官和我们武将斗!你配吗鸟人!你才是鸟人!” 熊文、熊启哥俩起初好言相劝,动手拉架。 一听这话,火冒三丈。 熊启原本在轻扯蒙恬手臂,这下子猛的一拉,饱以老拳: “文官怎么了文官打你不疼乎文官打你疼不疼!说话啊武将!” 李信、熊启,大战蒙恬。 蒙毅冲上去帮兄长。 冷笑的熊文抽冷子一脚,逼回蒙毅: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五人乱战在一起。 七人中年岁最长的王绾跑到秦王政身边,苦笑着说: “王上不管吗” 秦王政冷静地远离战团,冲靠宫殿变站的宫长暖林招手。 暖林靠近,微微低首。 “叫太医来。”秦王政吩咐。 暖林应声。 王绾咽口唾沫: “王上,现在拉开,不用太医啊。” “打呗,反正又打不死。”秦王政笑眯眯道:“王绾啊,你说他们谁厉害” 王绾:“……” “寡人在问你话,你不答便是蔑视寡人。”秦王政拿胳膊肘顶王绾。 “绾不习武!看不出来!”王绾说话有些冲,他真的真的很无语。 更令王绾无语的是在吃午饭的时候,上午打生打死的五人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聊天间丝毫不见芥蒂。 王绾嘴角抽搐,略有不满地瞄一眼秦王政。 若不是王上非要同案共食,哪里会出现这等乱象分餐食之不好吗 叹口气,拾箸,王绾每下一箸都慢条斯理,每吃一口都细嚼慢咽,较抢食吃的五人比真是既优雅又有礼。 秦王政看着食案上的六人,心中安定许多。 一个老秦贵族,五个外来人。 这是他秦王政的班底。 秦国未来,是他们的。 夜色降临,白日热闹已是过去。 秦王政独坐在观政勤学殿,闭目养神。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等来弟弟,他有些担忧。 赵高叩门而入,微微躬身: “王上。” 秦王政睁眼不见弟,恼火: “没找到成蟜你进来作甚滚出去!” 赵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内臣听到……听到一些关于王上和赵太后的谣言,不敢不报!” 赵高知道他心情差,在这个时候都不得不报的谣言……秦王政眯起双眼: “说。” “这谣言太过冒犯。”赵高打着摆子:“内臣,内臣不敢说。” “赦尔无罪!说!” 赵高重重叩首: “唯! “内臣听说,赵太后原本是吕相最宠爱的妾。有一次宴请先王时,吕相要赵太后作陪,先王一眼看中,向吕相讨要。 “吕相乃是先王门客,不敢不给。送给先王时,赵太后还怀着身孕……就是,就是王上。” 赵高头颅低垂,看不到秦王政脸色。却越说越身体发寒,嗫喏着不敢继续言。 “还有吗”秦王政的冷冽声音自上而下,砸在赵高头上。 赵高头埋得更深,就要埋进裤裆里。 他心中生出悔意,后悔不该听吕相命令来报此消息与王上。 第304章 夜色下的行动,嬴子暂是石头,好戏 第304章夜色下的行动,嬴子暂是石头,好戏 开始是装害怕的赵高,这回是真的害怕了。 至高无上的王权就像是一座巍峨挺拔的大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牙齿战战,不能人言。 他回忆父母的音容相貌,试图用仇恨来驱散心底恐惧。 效果甚微。 他这只狐假虎威的狐狸,仗着是秦王政心腹在他人面前是有多么威风、多么骄傲,在真正的猛虎面前就有多么害怕。 “往下说!”又一声呵斥生猛砸下,赵高恍惚间以为接到神灵喻旨。 阻碍他张口言说的一切被天宪打穿,他突然恢复说话能力,语言流利而又字字清晰: “说赵太后到先王身边时已有两月身孕,只是并不显怀,王上是赵太后怀胎十二月所生。 “先王知之而未明言,要王上称吕相为仲父便是明证,自古哪有君认臣为父的事情呢 “先王临终前之所以传位给王上,皆是吕相之功。 “先王其实想禅位吕相,但恐朝臣国人不依,国家生乱。遂退而求其次,传位给了王上。” 一口气将吕相交待的话全部说完,赵高趴在地上大口呼吸,险些一口气憋死过去。 汗珠自前额汇聚,顺着那张犹如死人一般苍白的脸面下滑。若非他这身官服厚实,背部早已透出大片洇湿。 许久。 赵高膝盖和前额都跪得生疼,重心不断在前后偏移。 封闭大殿内连一丝风都没有,殿中与闻的宦官、宫女却都如被冻到一样瑟瑟发抖。 “成蟜还没找到吗”秦王政突然问道,语气平淡。 “禀王上,还未。”赵高以麻过劲的双手撑地,减少膝盖和前额的承力。 “那还不快去找!” “唯!” 赵高起身的时候险些摔跤,双腿发麻发胀,一动又酸又爽。 他一瘸一拐地跑到殿门前,开门。 风进来了,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外泄。 赵高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后踉跄两步,扑在门前支撑殿宇的廊柱上,抱着廊柱像是一摊烂泥一样慢慢下滑。 殿中。 [这是在造势,在给篡位正名!]秦王政在心中默念一个“忍”字,袖中拳头攥得“咯吱”连响。 白马丧期未过,群臣还在等着赵太后去雍城。 这个时候,他更不能动吕不韦,哪怕吕不韦之心路人皆知。 当他杀死吕不韦后,一定会有很大一部分数量的臣子们怀疑这谣言是他自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找一个杀死吕不韦的理由。 人们更在乎自身利益。 吕不韦是文臣之首,是臣。 吕不韦死了就是群臣的利益受损,如同白马死了就要给老秦贵族一个交代。 刚即位的秦王政还没有其父秦庄襄王的威望,无法在杀死吕不韦后收束纷乱的人心。 他是未来。 未来还没来。 要杀死对秦国有超群贡献的吕不韦而不乱臣心,必须要有一个绝对不可以饶恕的理由。 谋反。 要吕不韦真的谋反。 为谋反造势,不算。 “此事不能让成蟜知道,否则他定然会去找吕不韦对峙。算算日子,他也该去齐国娶亲了。”秦王政喟叹一口气:“天真的弟弟,没有几人如你一般不恋权势的,你这一天跑哪去了” 东王宫,是秦国王陵所在。 这里埋葬着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六代秦君。 夜晚本就是寂静深邃的,陵墓这种地方更是寂静深邃到让人心中发慌,心里害怕。 黑暗、死人,都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秦孝文王地陵入口。 一个小小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像是自黄泉走到人间的小鬼。 小鬼前额有尘埃,面容有泪痕,身上都是灰。 守在入口的有两人。 一人白衣胜雪腰佩剑,一人手执火把背微驼。 “公子。”驼背者上前半步。 火光照耀出他那张强抑激动的中年面容,满头白发似霜雪。 “韩公。”嬴成蟜声音略有沙哑:“小子若早知道你还活着,一直在此为大父守墓,小子早便来了。” “不晚,来了就不晚。”驼背者抬袖擦泪,赧颜道:“公子别笑话明,离战场不知多少年了,变矫情了。” 夜风吹得枝丫摇曳。 寒鸦“呱”叫,两爪紧紧抓在树枝上不飞。 有一头白发的中年驼背者,正是秦孝文王的专用驭手,秦国前车府令韩明。 “公子这就要走了吗”韩明不舍地问道。 嬴成蟜低头,害怕说实话会伤害韩公。 但面对默默为大父守墓五年如同活死人的韩明,他无法欺骗,无法不告知实言。 “我想……再去看看父亲。”公子成蟜难以启齿,终是启了齿。 韩明果然面色微变。 他是秦庄襄王兵变的见证者,亲眼目睹了尚为太子的秦庄襄王提剑入咸阳宫。 夜风呼啸出怪声,似是地下的秦孝文王在咆哮、发怒。 火把“呼啦啦”作响,吞噬掉韩明几根跃动白发。 少年自责的脸映入韩明眼底,盖住了韩明眼底的怒火。 韩明轻吸口气,语速放缓,嘴角使劲牵出一个微笑: “明陪公子可乎” 秦孝文王是他的王,他愤怒于他的王因为太子而死。 秦孝文王是公子成蟜的大父,生平最宠爱的人便是公子成蟜。 大父因父而亡,他的公子又会有多么伤心呢 王家亲情,向来如此残酷。 可对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对一个从来没有杀死过宫内人的王公子,对一个前两天还和大父打麻将做游戏的公子成蟜,是不是有些过于残酷了。 韩明抬起另一只未举火把的手,迟疑着、试探着,缓缓前伸,摸在公子成蟜的头上,轻轻抚摸。 “都过去了,公子。”未释怀的活死人释怀笑着。 他走不出来,他的公子一定要走出来啊。 公子成蟜是他的王最宠爱,唯一宠爱的孙子。他的王在天有灵看到公子成蟜这般模样,一定会伤心的。 他拉着公子成蟜的小手,向着他的仇人——秦庄襄王的陵寝走去。 “公子啊,当年是王上主动赴死,与太子其实没多大干系……”韩明一边走,一边说。 心在滴血,又在愈合。 白衣剑圣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剑柄。自入了秦国王陵,盖聂便感觉到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危险,就像是大年初一夜闯雍城相邦居所似的,但比那次的感觉还要强烈。 这危险来源于每一个王陵入口处的房屋,每一个房屋意味着至少一个守墓人。 这些守墓人父传子,子传孙,代代为王守墓。 黄土夯实的路面平日还是有尘。 好在今日天寒,冻了地,行走间没有尘土飞扬。 韩明领着公子成蟜来到秦庄襄王陵寝入口,指着尚未完工的陵寝道: “太子的陵寝还未建好,内中机关众多,我也不甚清楚。公子今夜不宜下去,明日白天待工匠皆至,再入不迟。” 说这句话的时候,仇恨秦庄襄王的韩明也不禁露出一抹钦佩之色。 秦庄襄王的王陵之所以没建好,一是因为秦庄襄王在位时间短,不足五年。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秦庄襄王在位时间再短也没他父亲短。 秦孝文王在位时间就几个月,召集能工巧匠昼夜施工,加之秦孝文王总来巡视总来巡视,王陵不也赶在他死之前完工了吗 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二个,秦庄襄王将建造自己王陵的人力大部分抽调到关中治水去了。 韩明不知道驾车带着秦孝文王来过多少次东宫,却一次都没有看过秦庄襄王来过。 在韩明眼中弑父杀王的秦庄襄王,不是一个好太子,却是一个好秦王。 为秦国计,不惜死后不安生。 站在秦臣的角度,韩明对秦庄襄王无可指责。 “白日,我可能没有白日了……”公子成蟜轻声念诵。 韩明眼中生出厉色,说出来的话带着对秦庄襄王压抑许久却不能在公子成蟜面前表露的恨意: “谁人敢对公子不利!” 一直被秦子楚封禁在此的韩明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道那些眼前曾经秦国最嚣张的公子成蟜,已经受到过那些原本爱其的秦将一波又一波刺杀。 也不知道曾经的娇公子走遍列国,成了贤德君子,称了子。 对于每日都是洒扫陵墓,跪拜君王,五年如一日的韩明来说。 时间仍旧停滞在公子成蟜嚣张跋扈,无人敢动之的五年前。 公子成蟜反抓着韩明的手,高高举起: “韩公此手,尚能握秦剑否” 火把颤,是握火把的手在颤,是手的主人韩明在颤。 “能啊!”他笑着哭:“多谢公子,让明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用。” 五年前的那一夜,太子重金招揽他,要给他升官加爵。要千金市马骨,让所有忠于秦孝文王的人知道他秦子楚不会清算老臣。 韩明破口大骂,嘶喊着你这弑父畜生不杀我我就杀你!明以一生杀你! 他是秦孝文王的车府令。 车府令官不大,俸禄不多,但他是秦孝文王的心腹。 心腹,依托人而活。 人死了,心腹亦死。 他没能保护自己的王,没能死在王的身前。 王死了,杀害王的凶手也死了,他就当自己也是个死人了。 能遇到公子成蟜,能听从公子成蟜的命令,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奢望。 韩明举着火把,为公子成蟜照亮前方的路,他要代他的王守护公子,他的王一定会欢喜的。 秦王子楚薨后,依旧没有踏出东宫一步的韩明,跟着他的王最宠爱的公子成蟜走出东宫。 他生疏地摸着腰间秦剑剑柄,白发无风自动。 他不问公子要杀谁,也不问为甚要杀。 他的王说过。 只要公子成蟜不谋反,公子成蟜的命令就等同于王令。 王有令,即当执! 一人走到韩明手执火把的火光中,其一身木匠装扮,相貌普通,但有明显的楚人特征。 “嬴子确定要如此做吗”邓陵学认真询问:“嬴子确定,如此做,真的有助于大计吗嬴子之心,真的不是为己,而是为天下万民计吗” 韩明眉毛一扬,很是不悦。 问问问,问个屁啊! 嬴成蟜扬起尚有泪痕的小脸,面无表情,机械点头: “我知道这件事有悖道义,对巨子来说很为难。” “道义……”邓陵学苦涩地道:“道义是一块不存在的石头。” “如此为难,巨子可现在率众,出城归楚。” “请嬴子不要忘记初心,否则我墨学门生势必杀汝。” “多谢巨子。” “为大计做事,该学谢嬴子。嬴子现在,暂是学心中的石头。” 韩明脸色很不好看地引着公子成蟜前行,邓陵学跟在其后。 火把前探,照出越来越多的木匠、铁匠…… 他们身上挂着木屑铁灰,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狂热的。 他们向左右两侧站,分开道路。 让公子成蟜从中走过,然后跟在公子成蟜的身后。 走不到五步,韩明眉梢一挑: “工室令” 相里腹颔首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他看着公子成蟜走过,默默走入公子成蟜身后越发庞大的人群,如滴水入海。 庞大人群西方五十步,姬夭夭指着那燃烧的火把: “族兄,此戏如何” 那双丹凤眼插入沧溟,飞舞着,欢笑着。 “好,戏。”韩非一字一顿,目绽精光。 楚墨、秦墨共同行动,在最为重视法令的秦国,在秦国法令最为严密的都城咸阳。 韩非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去做什么事,但他知道肯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 学墨学的人,叫墨者。 墨者在许多人眼中,都是疯子。 韩非不认为所有墨者都是疯子,他认为今天晚上出现的墨者都是疯子! 墨,融入夜色。 夜色下,执行宵禁的咸阳城很安静,像是一头打盹凶兽。 打更人的呼喝声,内史府巡行卫卒的行路音,促进咸阳百姓安心入眠。 今夜的巡行锐士遇到了许多工匠,持有盖着太后印章的工匠。 卫卒们不解。 这么晚,太后找这些工室的人作甚 但近来咸阳的风声让他们不欲多事,只要有证明,一律放行。 白家,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邸,在三环内圈了一大片地。 白家的人不都住在这里,但很大一部分住在这里…… 第305章 夜下杀戮,墨者屠白 第305章夜下杀戮,墨者屠白 火把的火光,将嬴成蟜的小小身影投映在白家门前矮阶上。 嬴成蟜略微抬头仰视,那双极类其母的丹凤眼倒映出秦国第一等世家的门户。 白家宅邸是最典型的秦国传统建筑。 宅邸外围的厚实围墙是夯土高墙,前世见惯各式建筑的嬴成蟜不觉得华丽,只觉得质朴。 这是秦国国风所致。 重实用、军事,轻华丽、豪奢。 秦国大型建筑都追求壮丽,但这壮丽又与列国壮丽不同。 他国的壮丽是见之惊叹一声美,秦国的壮丽是见之生畏压力重。 非壮丽无以重威,这就是秦国追求的威严。 夜影憧憧,白家建筑更显广大,威严较白日更重。 嬴成蟜沉默片刻,小脸在火光下呈现出木然。 火光有限,只能以嬴成蟜为中心在黑夜里划出一个三步以内的晕黄光圈。 这三步内站着七个人。 三步外是墨染的夜色,谁也不知道那片仿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有多少墨。 巡行卫卒刚刚离开这条街,这里至少半个时辰以内不会有巡行者。 “燕兄。”嬴成蟜转身回首,目光锁定在七人中最为年轻,最为俊逸的燕太子丹身上。 一身黑色华服的燕太子丹牵动嘴角,心底的挣扎在公子成蟜的注视下溶解。 他还有其他路走,但燕国没有其他路了。 他是燕国太子,他有责任有义务带领燕国走下去。 “君侯勿忘诺言。”燕太子丹轻声道了一句。 他登阶而上,从光圈边缘走进中央,又走到光圈边缘,走出光圈,投身黑暗。 他站在白家大门前,抓住黄铜饕餮口衔的门环,用力砸在门上,如此坚决。 这是长安君助他的条件。 不,不算是条件,这是一个证明,证明他燕太子丹是一个讲道义的人。 当~! 白家大门也是铜制,本就不小的金属碰撞声音在寂静的夜下更为明显,传出老远老远。 檐下铜铃不知是被音波震动还是为夜风吹动,“铃铃铃”响个不停,很是急促。 燕太子丹握住门环反复叩响,手叩出了残影。 当当当~! 铃铃铃~! 当当当~! 铃铃铃~! 夜是黑的,冬夜是冷的,急促的金石之音不但没有刺破黑,震散冷,反而添加入一抹紧张气氛。 燕太子丹的呼吸却越发炽热,鼻间喷出的两道白气如长龙出海,一次又一次撞碎在冰冷的铜门上,留下潮痕。 “别敲了!”门还没开,门内传出不耐烦的喝声。 闻得声音,燕太子丹抓紧门环不再重叩,手指勒的发白,手背冻得通红。 “当当当”没了,“铃铃铃”还在。 或许是风更大了一些,铜铃鸣颤得更为急促,铃舌疯狂撞击铃壁,声音都连在一起,化为一声“铃”! “还敲!大半夜的,着急去死吗”门房声音由远及近,气急败坏。 从声音可以判断,他走的不疾不徐。 燕太子丹不再自饕餮口中夺门环,退后一步,五指握住腰间长剑剑柄,盖住剑柄上镶嵌的金银紫三色宝石。 这是他从燕国带来的剑,其名三曜,即为日月星三光。 剑是利器,利器皆有两开光。 一是铸者开其光,二是饮血开光。 以日月星三光命名的三曜还没有二次开光。 这把连刀鞘都以错金银法用金丝银线勾勒出虎豹熊狼图案,堪称燕国匠艺之最的华丽宝剑,不是用来战场杀敌,而是衬托其主高贵身份。 它的象征意义,远远大过实战价值。 与其说三曜是利器,不如把利字换一个读音来的合适——礼器。 “那些莽夫都瞎吗宵禁街上还能有人!”门房骂骂咧咧的话语近在咫尺,只隔了一扇铜门:“外边是人是鬼!” “是人。”燕太子丹答得平和,呼吸放缓,鼻中喷出的白气也自长龙化作两条小蛇。 其握剑柄的手在这寒冬之日,越发白皙。 近在咫尺的声音震动,本就响得急的檐下铜铃越发激烈。 铜门微开一条缝,门房不耐烦的脑袋从门内伸出来,全然没有宵禁时间府外来人的警惕。 他守的可是三大老秦贵族之白家的大门。 秦王都换了几宗,可白家还是白家,谁敢来这里闹事 “你谁” 燕太子丹动了。 夜中一抹剑影自下而上,破不开漆黑的墨,划得开门房的喉。 礼器转利器。 三曜二开光。 强劲血压迫使颈血呲上天三尺,一部分溅在檐角铜铃。 有外力冲击,铃音更急更响。 金黄铜铃在黑夜的掩护下,变成了鲜红血铃。 燕太子丹以不持剑的左手推开黄铜大门,举止文雅,仗剑入内。 从这一刻起,他也没有其他的路了。 好在,给他承诺的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最为贤德的公子——长安君。 燕太子丹相信,长安君会信守承诺,放他归燕。 他的国家正在被赵国攻打,他的城池已被李牧攻占三座。 他急于归燕,急得要死。 是以,赵谊没来,他来了。 顺着燕太子丹打开的白家大门,嬴成蟜紧跟其后,墨者在如墨染的夜色中紧跟着嬴子身后。 很快,白家大门前就恢复寂静。 大门关闭,铃音不响,一切和之前比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檐角下,滴滴答,铜铃在滴血。 白家主体建筑沿中轴线分布,前堂后寝,门、庭、堂、寝等功能分区明确。 这是一所七进院落,通过廊道连接,形成庭院深深的封闭空间。 各房梁柱施以黑、红为主的漆绘,饰有夔龙纹、几何纹等。门扉、栏杆,皆为精细木雕。 屋顶覆以瓦当,室内铺设有纹饰方砖,院落中有陶制排水管道。 曲水流觞,怪石嶙峋。 亭台楼阁,才子美人。 若是白日,这就是一幅再高明的丹青圣手也画不出来的迤逦画卷。 夜色下,却不然。 那黝黑的池塘中仿若随时会钻出来一只水鬼,池塘边垂落的柳树枝若山精夺命的手臂,奇形怪状的假山时不时发出骇得人心颤抖的鬼叫。 鬼叫声一直有,人叫声未曾停。 “什么人!”“哪来蟊贼!” “大胆!” “竖子敢尔!” “……” 在最开始的数声叱喝以后,余下的便是无尽的哭声与惨叫。 入了白家后的墨者三五一伙,化整为零,相互配合,展开杀戮。 他们配合默契,落闩的杀人的掩护的比军旅中人还要默契。 墨学,百学中唯一一个真正有武装力量的学派。 在诸子还在阐述治国道理,力图让诸侯信奉己学以治世时。墨子已经领着自己的门生面见强大诸侯,当面告诉诸侯你要是敢打过来我就要参战了。 道理听不懂,墨学还有武力,武力调停就不是调停吗 快刀利剑小弩短斧……墨者以自制的武器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邓陵学引领的楚墨是三墨中最尚武的墨者,开创了侠文化。 他们热衷行侠仗义,多管闲事,做好事而不求名。 他们杀戮时毫不手软,因为他们做的事符合道义。 邓陵学在一天前将白家人如何欺压百姓,强占良田,淫人妻女,被弄得家破人亡的黔首们还要感激涕零地磕头说谢谢大人们的事说与楚墨听。 他们没有怀疑巨子骗他们。 在墨学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天和代天行事的圣天子,巨子是不容置疑的绝对领袖。 他们的巨子也确实没有骗他们。 白家确实是这样的……哪家贵族不是这样的呢 楚墨杀的痛快,杀的毫无心理负担。 这些欺压人的恶人就应该去死,就应该受到惩戒。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面对乞讨求饶者,都会恶狠狠地喊一句: “汝做恶事时,可知有此报!” 与楚墨相比,秦墨要低调得多。 他们不闻不问,不喊不叫,连吭一声都欠奉。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太多波动,杀人追求最有效率的抹喉锥心。 面对跪在脚下乞求饶的一命的白家人,会觑准时机在其脖子上抹一下就快步走开。 秦墨的理念是天下一统,没有战争,百姓受得苦难就会少的多。 投身秦国的秦墨,没有行侠仗义的楚墨杀人多。 但是死在秦墨改装改造精进过的秦械下的人,是楚墨所杀人数的百倍不止! 真正杀起人来,秦墨拿着自主研发专为杀人而造的杀人器,比楚墨有效率。 他们不需要战前动员。 身在工室的他们远比楚墨更知道这群贵族都是什么鸟样。 与楚墨同出墨学的秦墨在行事上和楚墨不同,在理念上二者却无甚大不同。 鲜血溅不到他们衣衫,尸体倒不在他们脚下。 早在那之前,他们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白家不是没有防卫力量,家仆、门客、守卫尽出,与这群不知名姓的贼人们展开殊死搏斗。 利剑劈开银月,大刀斩碎夜风。 强手不少,却都如昙,只是乍现。 自从晋国被赵、韩、魏三氏所分后,列国诸侯无不对麾下世家进行严格管制,不允许出现太过强大的个人武装。 如果一个诸侯麾下出现了一个拥有强大私人武装的臣下。 不用怀疑。 不是诸侯对其没有戒心,而是诸侯无法遏制其发展。 秦国在这件事上做得尤其好。 不管是老秦贵族,还是外来人,都无法拥有在咸阳拥有一支可称劲旅的私人武装。 白家自江湖招来的门客确实大多身手不凡,其中不乏奇人异士。 但面对内部比军队更加纪律的墨者,能以血气之勇逼退一时,最多战不过十余回合再不逃就要死。 面对必死之局,为白家豢养的门客多是逃之夭夭,死战不退者甚少。 混口饭吃而已,玩什么命啊 七进院落。 墨者一路势若破竹,一个院落一个院落杀过去。 能在墨者刀下活命的,除了武功高强的门客,就是孩童。 杀人是为救人,是因为其人有罪。 孩童无罪,墨者不杀。 这些死了父母舅姨的白家孩童们有些只知道哭闹,有些则知道要赶快跑出去。 他们一个都跑不出去。 白家有门客,嬴成蟜同样有门客,还不少。 战国四公子皆善养士,稳压战国四公子名望一头的长安君更善养士。 他的门客堵在白家各门户前,绝不放跑一人。 有孩童跑过来,他们不忍杀之,却也不会放走。 哭的心烦,打晕了事。 池塘变了颜色,柳枝蘸着鲜血,怪石托着尸体。 白家自商鞅变法以后,从没想过咸阳老宅能抵抗成建制的士兵。 秦王要靠他们治理天下,不会对他们下手。 只要秦王不对他们动手,那咸阳哪里还有如此强大的武装呢 那些高来高去,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刺客。真要是能逃过卫卒们搜捕进了宅邸,也不过是个死而已。 江湖最顶尖的门客,九成九都为各大家族所豢养。 那些以为在江湖名号响的狂贼,进了白家会发现哪个名号都比自己响,然后去死。 白家想不到,在咸阳除了秦王以外,会出现一支不被秦王掌握的私人武装,且这私人武装还强大到能让白家真金白银豢养的江湖名士毫无还手之力。 人一直在死,血一直在流。 七进院落,在第五个院落,摧枯拉朽的嬴成蟜遇到了像样的抵抗。 六、七院落是内院,是白家女眷所住的院落,不与一、二、三、四院落连通。 第五个院落,是白家家主白凡和老家主白甲所在的院落。 白家集中所有力量据建筑而守,三支响箭冲上夜空发出霹雳炸响。 闻得声音,嬴成蟜脸色一阴。 他不明白,白家人为什么在家中要备响箭这破玩意! 虽然眼下杀的人已经很多,但白凡和白甲还没死,那就不够多。 但……眼下很难攻进去了。 有箭,就有弓。 八九丈宽,二人高的墙上,正趴着一个个张弓搭箭已经进行过三轮齐射的弓箭手。 八名受伤墨者,两名死亡墨者,就是这三轮齐射的战果。 “大胆贼人!找死不成!”院落内有人喊话:“再不退却,统统射杀尔等!” 嬴成蟜听出是白家家主白凡的声音,退后一步: “聒噪个鸟!真有那么多箭你不早射了!” 极为短暂的沉寂,白家家主惊怒交加的声音翻越高墙,带着无尽恨意响彻夜空: “嬴成蟜!竟是你这竖子!” 第306章 这么恨我?杀你母了?秦王政大惊失 第306章这么恨我杀你母了秦王政大惊失色 想着明日某竖子就会出来,刚刚看望过父亲白甲的白凡头越发疼痛,失眠更严重了。 宽衣躺下,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急促呼叫: “主人!主人!” 他睁开眼,一片模糊,仿佛有砂砾在眼眶中摩擦,火辣辣的疼。 两边太阳穴鼓跳得要炸裂,脑袋里阵阵作痛。 顺手拿起内添荞麦皮的枕头猛砸过去,在床榻上擦拭泪水,一脸愤怒地半起身: “作甚!” 他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个吵他睡觉的贱奴真是该死啊! 在这没眼力见的贱奴说完之后,他要在庭院里把其扒光抽上五十鞭子!让所有贱奴都看着! 那仆人额头磕得青紫,却不敢抬手去揉,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声音颤得几乎不成调: “主人!有贼人闯到第三院了!府里门客也拦不住!” 白凡脑袋“嗡”的一声,血灌瞳仁,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这里是白家老宅,白家老宅内有一千六百余人,要多少贼人才能闯到第三院 真有这么多贼人,外面那些巡行的卫卒们都眼瞎看不到吗宵禁是摆设吗 他气冲斗牛,想要一剑刺死这个胡言乱语扰他睡眠的贱奴。 随手抓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跳下床铺,来不及穿鞋,急匆匆跑出屋子去外察看情况。 出得后室,他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大步流星往外冲。 杀贱奴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若真有贼人能闯到第三院落,时间当分秒必争! 寒梅盛开,繁星点点,屋外景色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聚集在前屋的家奴、门客却神色惶惶,有的甚至衣衫不整,显然也是仓促起身。 白凡便知道,看来真有贼人闯入了。 他眼睛扫过众人,快速下令: “燕,你去召集各房,送孩子女人去后院。” “唯!” “架,去打开库房,分发甲胄武器。” “唯!” “惊弓,你箭术通神,找五十个箭术最优者随你一起。” “唯!” “白天,去祠堂把供奉的八支响箭取出来都放掉,一起放。” “家主,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古物啊,是礼器,这” “去!” “唯……”白天嘴角下撇,眼中满是不满,却不敢违逆,只得跺脚转身。 不过是来几个贼人,怎么能惊扰祖宗呢还要把响箭放掉,能不能出响都不知道。 白家祖先白乙丙是将,这响箭就是白乙丙流传下来的,作为白家供奉物,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用意义。 在白天眼中,放祠堂响箭就和丢祖宗牌位差不多。 就几个贼人,至于吗他还能打进五院不成 白凡也情知自己太过敏感。 莫说是贼人,便是持有军械的军队来了想要打进五院也非要半个时辰不可。 但长久以来的多事不顺,让白凡警备心提到最高。 他宁可小题大做,事后受各房诘问,也一定要保证白家万无一失,杀鸡就用牛刀! 他思路清晰,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 众人见家主镇定自若,也逐渐挺直了腰背,眼中慌乱渐褪。 怕甚这里可是白家! 一口气将所有能想到的命令都下达,白凡闭上不断流泪的双眼,双指按着太阳穴,指腹下的血管突突跳动。 他回到内屋,火速穿好衣物。 去父亲屋舍看了一眼一脸酡红的熟睡父亲,毅然向着五院大门而去。 路上,三支响箭冲天而起,尖锐炸响十里可闻。 白凡昂头看了一眼,心中阴霾却一点都没有消散。 咸阳就不应该有这么强大的贼人! 能够攻破白家防御,那除了王宫就没有哪一家能够挡得住。 如此强大的贼人,竟然能够在宵禁后的咸阳城自由通行……这,真的还是贼人吗 响箭招来的援军,到底是援哪一边的呢 白凡脚步越走越快,衣袍在风中翻飞,身影在长廊灯笼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恍若一缕游魂。 站在五院门前,本想出去到四院的白凡被家奴拦住,得知了四院失守的消息,脸色霎时一白。 快! 太快了! 白家七重院落,前院一二三四,主院五,后院六七。 一、二院是家奴和下等门客。 三院是中等门客和管家,家臣。 四院是白家旁系和上等门客。 五院是白家嫡系,及旁系杰出子弟。 六、七院是白家女眷,孩童。 这一二三四院住的是白家最能打最能战的,尤其是带四院的上等门客,每人月钱平均半金啊! 这么快被突破,那还打个屁!守吧! 本还想着尽杀贼人的白凡放弃幻想,立刻下令搭梯上墙架弓箭。 找到一二三四院逃来的人询问详情,越问白凡脸色越难看。 他本就怀疑是锐士假扮贼人来袭,楚国灭鲁国社稷就是这么干的。 如今一听贼人配合默契,心下更是颤抖——配合作战是典型的军旅作风。 只是白凡想不通,王室到底有什么理由对白家下手。 灭白家满门,王室能得到什么呢真以为能瞒过其他老秦贵族吗不怕遭到老秦贵族的反噬吗 秦国是一个机器,老秦贵族就是秦国的螺丝。一个两个看上去不起眼,但若是所有螺丝全都卸下来机器瞬间就要支离破碎。 没有老秦贵族帮着治理秦国,王室就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瘫痪的秦国会被列国吃得干干净净! 商鞅变法,也只是想着削弱老秦贵族的势力,而不是将老秦贵族连根拔起。 “昏君!”白凡暗骂一声:“汝还指望那些莽夫和外来人不成早知今日不若投靠吕不韦!” 白凡指挥以披甲之士挡在门前,只守不攻,接应逃来的白家人。 贼攻白守的兵器铿锵声中,白凡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贼人没有披甲! 他精神一振,立刻断定不是这伙贼人不是军队假扮。 披甲和不披甲的战斗力天差地别。 一夫披甲,十夫莫敌。 真要是军队,绝对不会没有甲胄! 只要不是军队,那就没什么可怕! 天色还很黑暗,白凡却开始期待黎明的到来。 白家今夜遭袭,损失惨重,掌控卫卒的内史府、太尉府难辞其咎。 但白凡不打算追究。 他要以此为媒介,和内史孟暗,太尉西山重归于好,三家和以往一样共进退! 什么吕相王上外来人,统统靠不住,还是祖上同源的孟家、西家好。 这不是白家不是怕了孟家、西家,而是对白家最为有利的选择。 有孟家、西家背书、帮衬,白家将很快走出认怂而带来的低谷期,时间能够抹杀一切。 白凡甚至有些感激外面那些强大的贼人,没有他们夜袭,自己哪里能找到快速恢复的方法呢 于是,放三轮冷箭逼退贼人后,白凡决定给那些贼人一个退走的机会: “大胆贼人!找死不成!再不退却!统统射杀尔等!” 贼人夜袭而安全撤离,受到屠杀的白家不能当夜讨还公道,苦难更重。 苦难更重,原谅孟家、西家的情意也更重。等这些贼人撤离白家,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全部缉拿归案,到时候白凡再领着白家人入囹圄,让死了父母姨舅的白家人好好出一口恶气,巩固家主之位。 白凡头还在疼,眼睛酸涩难忍还在流泪,但精神却越发亢奋。 他都准备引咎辞去家主之位了,这压力太大他顶不住了。 他知道白家一定能挺过去,但他觉得自己不一定挺得过去。 “聒噪个鸟!真有那么多箭你不早射了!” 墙外传来的少年音让白凡微微一愣,愿景中断。 这声音太熟悉,唤醒了他心底最深的恨意与悲痛。 他眼睛血红血红: “嬴成蟜!竟是你这竖子!” 墙外传来带着笑意的应和声: “正是乃公!白家主,咱们后会有期,朝堂上见。” “见你母!”压抑许久的愤怒混合着白凡一直以来的理智,他死死克制住想要率兵冲出去杀一个痛快的念头:“放箭!放箭!射杀嬴成蟜者赏千金!射伤嬴成蟜者赏百金!” 他不想让杀妻杀子屠家的仇人逃走,却也不会追出去送命。 那就只有寄希望于箭矢和重赏了! 杀千金,伤百金。 白家门客的眼睛也变得血红血红,尤其是墙上的一个个弓箭手。 惊弓,白家上等门客。 惊弓不是他的名,也不是他的字,而是他在江湖的号。 惊弓箭术高超,百步穿杨。 其臂力卓绝,可开八石长弓! 列国弓箭手可开长弓标准是二石。 其一双眼睛能于夜下视人,如狸猫似的。 [千金!]他觑准说话的嬴成蟜,心头火热,弓弦拉的“蹦蹦”作响。 长箭爆鸣!射出一道真空! 惊弓长箭飞在前,其他弓手长箭跟在后,全部劲射向公子成蟜。 射死最好,射伤不亏! “撤!”本想诱使白凡放弃地利的嬴成蟜吓了一跳,急急后退: [这么恨我,杀你妈了] 这番传承自祖安的问候虽不中,亦不远。 不,实际情况比嬴成蟜问候的过分! 嬴成蟜只知道白马只是没了命,但自己可是坐了几天牢啊。 他满腹委屈,根本没去关心白家发生什么,白凡发生什么。 白凡母亲早逝,双亲只剩父亲白甲。 白甲年岁已高,又酷爱冬日饮冰。府上虽一直有医中圣手为其调理,但身体还是渐渐弱了下去。 白家作为三大老秦贵族,恩荣无上。 白甲平日没有烦心事倒还好,病症发不出来。 白马一死,又在朝堂上受尽折辱还不能发作,要亲口承认最疼爱的孙子白马死的活该。 下了朝堂,过了一宿,身心俱疲白甲就病倒了。 躺在火炕上爬不起来,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着不知年日。 丧子丧妻的白凡本就悲痛有加。 每夜独坐书房,烛火摇曳间,他盯着案上那把家传青铜剑,眼中血丝密布,指节在剑鞘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但作为白家家主,他眼中的第一位永远是家族而不能是小家。家族和小家摆在他面前只能选其一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家族。 这是世家家主的命,非如此不能慑服嫡系旁系几百口人,非如此不能使家族传承数百年。 白凡收敛悲痛到心底最深处,平日间还是一应公正处置琐事。 只是但凡有仆役端茶时手抖半分,或是案牍摆放稍有不齐,便会迎来他冰冷的一瞥,随后便是无声的杖责。 从未有过如此悲痛的白凡没想过这还不是极点——父亲一病不起。 老家主白甲不是放不开权力的太上皇,自打把家主之位传给儿子以后就不如何管家里事了。 白甲病倒不病倒,死不死,对白凡处理白家事务都无伤大雅。 但对白凡的精神压力极大,尤其是赶在这个妻、子双亡的时候。 世家传承最忌青黄不接,白家是青黄全无。 连番打击让白凡头脑昏沉却睡不着觉,长时间的失眠使他这两日时常头疼。 家中不稳,外界亦乱。 白家的隐忍让赵太后没有办法借机发挥,但如此怂货行为让其他老秦贵族大为不满。 你是我们老秦贵族代表,你占着理,为甚不敢和那个淫妇对峙你这么怕这么没有担当那你还代表个屁! 权利和责任是对等的,享有多大权利就担有多大责任。 百里家、甘家、王家、蹇家……诸多老秦贵族世家无论大小,不管是在官府还是在田亩,都开始给白家人甩脸色看。 往日里白家子弟入官府,官吏们必笑脸相迎,如今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甚至故意将文书翻得哗啦作响,拖沓办事。 一斑如此,全貌亦然。 这是白家求稳的代价,也是前些时日白家不断有子弟门人升官的代价。 与白家向来同气连枝的孟家、西家,此次反应也与以前不同。 孟家主在宴席上指桑骂槐,说这世间颜色姹紫嫣红,唯独白毫无色彩,不知留存何用。 西家子弟在街市上遇见白家人,必侧身而过,冷眼相对,如看仇人。 两大世家没有授意麾下弟子为难白家,但在知道麾下子弟为难白家以后也没有制止。 他们打定主意,必须要给白家一个小小的教训。之前白家在吕相的帮助下多吃了多少,这次必须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而这些压力,最终都压在了白家家主白凡身上。 短短数日,白凡就像是过了数年。 鬓角白发骤然增多,眼角皱纹深如刀刻,连腰背都不似从前那般挺拔。 嬴成蟜没有杀白凡母亲,但是杀了白凡的妻,白凡的子,让白凡父亲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让白凡最看重的白家跌入仅次于商鞅初期执政时的谷底。 白凡恨不得能生啖嬴成蟜之肉!喝尽嬴成蟜之血!寝盖嬴成蟜之皮! 内心一点理智让白凡没有追出去,只是一味放箭。 不知不觉,箭放完了。 退入黑暗中的墨者再至,那个让他恨入骨髓的竖子望着他,小脸在火把火光照耀下笑得他恨不得生撕了那张脸! 他看到那竖子挑眉,听到那竖子轻佻言语: “这么恨我 “杀你母了” “放箭!放箭!射死他!”白凡声嘶力竭,指着嬴成蟜大喊,鲜血咳在高墙。 “你还有个屁箭。”少年呸了一声,神情冷冽:“没玩过回合制游戏懂不懂游戏规则现在轮到我进攻了,上。” 楚墨、秦墨共进! 两刻后,第五进院落失守被破。 自知中计的白凡小口咳血,率白家众人退守第六所院落,以空间换时间,等待援军…… 中宫,观政勤学殿。 焦躁不安的秦王政来回踱步,毫无睡美人之意。 一个时辰前,他终于找到其弟,东宫中郎将禀报长安君带着一个守墓人离开,同行的还有数百名工室匠人。 “这小子宵禁之时带数百匠人作甚他要去给父王修王陵吗!”秦王政有些语无伦次。 白日间其弟受到刺杀的事已经传进他的耳中,他很愤怒。 因为愤怒,他忽略了一些线索。 他让赵高打听其弟下落。 赵高先打听到了赵太后和他的谣言,后打听到了其弟遇刺。 这两个信息难度明显不对等,后者要比前者好打听的多。 如果今夜就这么平安过去,秦王政或许会在精力释放完后的贤者时间想到这个疑点。 但……赵高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闯入宫殿: “王上!长安君率众夜袭白家!白家放出了三支响箭!卫卒半数奔赴白家!” 殿中与闻的宦官、宫女大惊失色。 “甚!!!”秦王政霍然站定,失声大喊一句,大惊失色。 第307章 秦王五宫兵尽出,相邦严令控咸阳, 第307章秦王五宫兵尽出,相邦严令控咸阳,死了的就是反贼! 秦王政在这一刹那展现出来的情绪失控,让赵高对其的畏惧散去数分。 面由心生,赵高脸上不是装出来的恭谨便也不自觉地淡去数分。 赵车府令猛然意识到不妙,再装恭谨就太刻意,更容易被王上看出问题,心下当即有些发寒。 秦王政这当口根本顾不上观察赵高,一声半问半喝的大喊之后,片刻之后神情也没恢复过来,还是那么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 踱数步,站定: “备车!披甲!各宫抽调一半郎官,门卫留一什!其余士兵自成建制,皆去白家接应吾弟!五宫皆有!” 宫女、宦官各行一令。 七八个人出观政勤学殿散入夜色,深陷黑暗。 没多久,中宫先动。 许久,东西南北四宫亦动。 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席卷秦王宫,烧向白家。 亲自披甲执剑的秦王政先行一步,率领自观政勤学殿到中宫正门这一段路上遇到的五百余郎官、卫士。 他策马狂奔,马蹄子要甩到天上去,跑出一道道残影。 如此快的马蹄,不及秦王政心跳快。 守在正门的司马王掩关门拦阻,言称王上不能以身涉险。 秦王政策马而立,马鞭遥指王掩: “再有拦寡人者,皆以谋反论处!开门!” 王掩仍旧闭户不开,力劝王上回宫,中门已有锐士赶赴白家。 他刚才通报的时候就已经带上自己的大父名讳,又是一片忠心为王上,不会有性命之忧。 此时王上心情急切不知他心意,待事情平静下来后王上就会知道他的好意。 “王掩谋反!杀之爵升一等!赏千金!”秦王政高坐马背,扯缰厉喝:“闻令不动者!与其同罪!俱为谋反!放箭!” 城上人射杀城下人容易,城下人射杀城上人却是极难。 十来支箭飞上天,全都撞在中门或者中门上的高墙上,颓然掉落。 第二轮箭雨还没飞上去,城头掉落王掩之头。 秦王政放箭不是为了射杀王掩,是为了展现决心,杀人的决心。 可怜王掩,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身后副官一剑斩落头颅。 中门大开,马过人行。 正应了那句迅疾如风,侵略似火。 大军冲过,原地只留下王掩之头轱辘辘打转。头上那双眼睛残留着不可相信之色,死不瞑目。 他是王龁孙子,他是真心为王上安危着想。 王上为甚要杀他为甚啊! 五条长龙自秦王五宫窜出,震得咸阳一摇三晃。 ———— 近一个时辰前。 相邦府。 还没有就寝的吕不韦挑灯夜读,翻阅毕生心血《吕氏春秋》。 白日的他是秦国相邦,日理万机,生命不归自己归国家。 夜晚的他才能真正短暂地做回自己,好好看看顶着孔子《春秋》而作的《春秋》,属于他吕不韦的《春秋》。 《吕氏春秋》,又名《吕览》。 无所不含,无所不包,汲取百学精华。 其核心乃是吕不韦的治国理念,是吕不韦为天下找到的路。 此书不毁,吕子不灭。 “主君!”平素很是懂礼的甘罗闯入门来,脸上狂喜:“长安君攻打白家!白家放了三支响箭!” “哗啦”一声,吕不韦看都不看碰倒在地的《吕览》,怔怔出神,如未听闻。 “主君!吕相!吕不韦!”紧要关头,甘罗只想叫醒主君,其他甚都管不了了。 长安君夜袭白家,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谁也保不住!这触碰到了各大世家的底线。 甘罗出身的甘家虽然是由外来人甘茂所打拼出来的,不是老秦贵族,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甘家也不希望好好睡着觉呢被人打上门来了。 这个时候甘罗还不知道长安君已经攻破一二三四院,白家死者茫茫多,只以为是双方僵持对峙。 若是他知道白家死亡人数,态度当比现在更激烈。 “别吵,别吵。”吕不韦摆手,狠掐眉心。 他的计划里面不是第一次出现变数了,譬如赵太后。 他一直致力于消除变数,遣嫪毐便是如此,这是所有善谋者都在做的事。 就算这变数导向是利好,意图掌控一切的善谋者也不喜之。 这一次,又是变数。 “竖子……”吕不韦切齿磨牙,脸色难看至极:“你怎敢如此!” 少顷。 吕不韦三千门客尽出,持着盖有相邦印和秦王印的竹简奔赴四方。 竹简上的文字大意为长安君谋大逆,相邦府接管内史府、太尉府一切卫卒,讨伐叛逆。敢有上街者,皆以谋反论处,立斩不饶! 姚贾、顿弱等九君深夜被唤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迷迷糊糊间被快马拉至相邦府。 “反了!”九君中最小的甘罗一脸兴奋。 兴奋感染到剩余八君,让其中鹏飞等六君皆漾出兴奋之色,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权臣不能为王,年老体衰时便将死无葬身之地,看看宣太后的下场就知道了。 没有兴奋之色的是姚贾、顿弱二君,二人慌不择路得撞过甘罗,冲进相邦府主堂。 太急了! 为什么要这么急! 长街之上,人如长龙,各处皆可见的星星火把点亮咸阳。 ———— 内史府后宅,住在这里的孟暗披着一件衣衫,惊疑不定。 他已经知道响箭是自白家上空炸响,却不知道白家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人被相邦府的人接管了,他私下派出的十八个门客没有一个回来。 他想回孟家老宅找父亲商议,急急穿好衣服,备好马车,却在内史府大门前搁浅。 内史府大门前是一堆尸体,粗略一看得有二十来具。 孟暗走到门边近距离看,从中找到两个孟家上等门客,还有一个他一刻前遣回老家报信的家仆。 内史府大门外,十三个吕不韦麾下门客披甲执锐,如门神一样站着,手中长剑染着血。 十个士兵,两个伍长,一个什长,这正是军伍中的一什之数。 他们冷冷地盯着孟暗的脚。 为首什长也不说话,只是拿袖子擦拭剑上血痕,眼角时而上挑,挑衅地笑。 孟暗怒发冲冠,贱民安敢如此! 换作往日,他早已让卫卒将这大胆贱民砍死在身前。 他也微微眯着眼睛,在思考是否要行使内史的权力。 相邦官确实是比他高,但内史和相邦二者间不是从属关系,他不遵从相邦命令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至于竹简上的王印,这倒确实能够限制他这内史,但谁不知道秦王印现在就在相邦手里 孟暗要是行使权力就是信不着吕不韦,信不着吕不韦那这王印还有什么可信度“长安君谋反!上街者皆以长安叛党论处!杀无赦!” “长安君谋反!上街者皆以长安叛党论处!杀无赦!” “长安君谋反!上街者皆以长安叛党论处!杀无赦!” “……” 喝令声音有远有近,先后钻进孟暗耳中。 夜晚本就寒冷,情急之下少穿一件衣衫的孟暗手脚发凉。 孟内史掌心互搓,哈气在手心,重重剁脚,回转府内。 他参与进来,能得到什么呢 孟家已经是三大老秦贵族之一,地位显赫,在秦国世家做到顶。 就算今夜他站对了队,也不过是多一个九卿之位,最多最多得一个相邦。 九卿、相邦,那些卑贱的外来人打生打死,为之抢破头,为之付出性命,于孟家而言,没那么重要。 当今朝堂,一相邦一御史九上卿,哪个也不氏孟、西、白,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但不大。 老秦贵族从来不盯着这十一个最高的官位,枪打出头鸟。 朝堂上从商鞅到张仪到甘茂到范雎再到现在的吕不韦,哪个执政期间没有独领过风骚现在呢都哪去了 除了甘茂有个甘家留存,其他人呢 这十一个官位就是在火上炙烤的鲜美羊肉,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刻薄寡恩的王上撕下来喂人。 商鞅喂给了愤怒的老秦贵族,张仪喂给了被骗的山东六国,范雎让日益苍老却无合格继承人的秦昭襄王自己吃了。 孟暗让家臣奴仆把马牵回马厩,再让貌美侍女打一盆热水洗脚驱寒气。 貌美侍女年轻白嫩的小手泡在水中,揉搓着孟暗冰凉粗糙的大脚。 许是外面着实太凉,孟暗咳嗽两声,喉间有清晰痰音。 侍立在一侧,看上去双十年华,长相很是秀气的侍女跪在孟暗腿边。 仰起秀颈,张开秀口。 孟暗吐痰入其中,举止从容。 秀女闭口吞咽下,神态自然。 不多时,孟暗躺下了。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捧起孟暗的脚,自衣衫敞口塞入,抱紧。 她们是暖脚侍女,要坐一宿。 身处宅邸深处的孟暗听着听不清的呵斥声,想到外面腥风血雨自己美美睡觉,不由嘴角露出微笑。 长安君谋反也好,吕相叛变也罢,谁坐王位,都离不开他们老秦贵族,离不开他们孟西白。 安心之余,孟暗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去救援白家,然后顺势就想到了白家前些日子伸过来的手,让白马那个小崽子接待他和西家主。 不守规矩,救个屁! 他孟暗最守规矩了。 接到盖着秦王引、相邦印的命令,立刻遵从之。 [十三贱民!我明日就要你们死!]孟暗想着,踩着柔软,睡得安稳。 明早太阳升起,不管谁赢了,也不会因为十三个贱民而和他孟暗不睦,包括那个疯妇。 太尉府。 死了亲妹妹的西山交权比孟暗还要痛快。 “竖子当死!当死!”应该归属为武将的西太尉在府上大吼。 谁都知道他喊的竖子是谁,谁也不知道他喊的竖子是谁。 王家,老秦贵族之一,仅次于孟西白三家。 王家府邸。 王绾跪在父亲面前,叩首疾呼: “父亲,长安君不会谋反的!这定是吕不韦那贼谋反!我们当勤王啊!” 夜烛燃烧,太过弱小,照不亮王家主的脸。 黑暗中,一声低沉有力的男音响起: “掌嘴。” 一道身影自声音起处走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士。 王绾抬头看着壮士,哀求道: “杉先生,你劝劝” 壮士一掌扇在王绾脸上。 不会武的王绾被扇倒在地,脑袋嗡嗡作响,精神恍惚。 迷茫间,他听到杉先生的轻音: “小主怎能直呼吕相名讳呢,太没有礼数了。来人,带小主回房,严加看管。” 王绾被两个强壮的仆人抱走。 被其称作杉先生的壮士复入黑暗。 一灯如豆,小片光明,有夜语自暗中流淌而过。 “扇的太轻,连颗牙都没下来。” “小主半边脸一刻不到就会肿起来。若是吕相败,王上赢,小主第一时间求见,这伤王上看得到。” “唉,先生还是太宠爱绾儿,王上会怀疑是绾儿的苦肉计,故意为之。” “本就是故意为之,不是吗” “先生的意思是……” “小主和王上一同学习、长大,王上身边有几个人能比小主更受信任,王上不得不用。小主受这一巴掌,是我们家的态度,态度只要有就可以了。就算是把小主打个半死,以秦王刻薄寡恩的性情,也是一样猜忌。” “……确实如此,唉,也不知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家想要比肩甚至超过孟西白,顺风顺水做不到,只有拿到相位才有可能。” “王上赢,我下来,绾儿做家主。吕相赢,就当我没有过绾儿这个儿子,逐绾儿出族谱。” 王家门窗紧闭,静待结果。 所有老秦贵族门窗紧闭,等着外面成功诛杀叛贼。 死了的就是叛贼。 蒙家。 大门豁然敞开。 老将蒙骜披挂上马,身后是他的亲孙子——蒙恬、蒙毅。 爷孙三人率领蒙家一应男丁,向着中宫进发。 勤王! 他们这一行有千余人。 虽然多是奴仆填充,但在夜色下也看不太清,乌央乌央得也挺吓人。 刚一上路,就遇到一队约有百来人的卫卒。 得到命令见人就杀的卫卒们列阵上前。 一见蒙骜,为首百将大吃一惊,失声叫道: “蒙公!” “你是谁的兵”蒙骜顺嘴问了一句,立刻回神。 这都什么时候了,问这种屁话干嘛都是老夫的兵! “我们是”百将正恭敬答着。 “跟上!” “唯!” 第308章 拦孤者死!孤不信这竖子会杀孤! 第308章拦孤者死!孤不信这竖子会杀孤! 老将蒙骜的威望很重,重到可以在没有虎符没有王令只靠刷脸就能让一群卫卒倒戈相向,心甘情愿随之奔波。 一队队卫卒从持械迎击变为收械跟从,整个过程极为丝滑,就好像是排练好的一般。 不愿意跟从老将的卫卒,也不与老将发生冲突,看着老将率领着一众同僚自身边跑过。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放任不管,便是纵容。 爷孙三个策马狂奔,侧面见一队披坚执锐的锐士列阵行来。看其服饰,分明是王宫中的郎官装束。 老将策马而立,横枪拦路。 这队王宫锐士未等近前,便有人远远喊话: “拦路何人!” “蒙骜!”老将断喝,苍音在夜色下传的极远:“禁军不得出王宫!你们是奉谁的令!领头出来答话!” 须臾,一马先疾走锐士们百步,堪堪立在老将身前十步外。 马上骑士头戴鎏金盔,手上执着一把与老将手中长枪一般无二的长枪,斜指老将: “我等奉的乃是王令!蒙公挡路!意欲何为!速速让开!” 骑士语速极快,声音洪亮,带着质问的口气。 在其身后,至少千余人的郎官队伍并没有停下之意。 看这架势,若是老将仍然执着挡在路上,他就要杀过去了。 老将竖眉瞪眼,破口大骂: “不长眼的竖子!哪来的狗胆跟乃翁这么说话!报名!” “咸阳宫中郎将章节!”骑士微微拧转手中长枪,声音透着杀气:“让路!本将识得蒙公,此枪可不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王宫锐士已突进五十步! 蒙恬、蒙毅两兄弟恐大父出意外,猫腰扯缰,驱马向前,落后大父一个马头。 蒙骜久经沙场,分辨一个人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有杀心易如反掌,一眼就看出这个叫章节的竖子不是说说而已。 老将视线擦着章节头盔右侧看向这群不断逼近的郎官,这么一回又奔出二十余步。 老将面目粗犷,心思却甚为细腻。 他急行军是去中宫勤王,而这支北宫禁卫急行的方向却是响箭炸处。 如果这是叛逆,应该跟他方向一致去刺王杀驾才对。 情急之间想不了那么多,老将快刀斩乱麻,高声下令: “让路!” 章节面色冷峻,心中却是一松。 他在蒙骜面前表现强硬,心中却实实在在不断打鼓。 人的名,树的影。 四公名声在外,便是杨端和、樊於期、腾这些正值当打之年的战将碰上也得哆嗦,更何况他章节。 能够不起冲突是最好不过。 禁军自侧方急速通过。 章节待全部禁军皆过去后,抱枪一礼: “多谢蒙公!” 他身子伏低,正要策马追上队伍。 “且慢,老夫有话问你!”蒙骜叫住章节,问出刚才来不及细想的疑虑:“既是王令,可有虎符” 章节应声,自怀中掏出一个完整虎符高举在头顶。 蒙骜匆匆一瞥,夜色下看不太清,只能看个轮廓。 侧首,对长孙说道: “丢枪!去验虎符!” “唯!”蒙恬不解为甚弃枪,也不问,先应再丢枪,策马上前。 章节脸色舒缓许多,对老将信任度又高了一层。 他不丢虎符给蒙骜,是怕蒙骜杀了他之后抢走虎符去号令北宫禁卫。 蒙骜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命孙子丢枪上前验证。 “我持你见。”章节话语不再有那么大的火气,举虎符在蒙恬眼前。 蒙恬也没见过北宫虎符,但虎符外形都大差不差,区别就是字迹。 蒙恬认真阅过其上字迹,在其上“咸阳宫”三个字多停留一瞬。 他拨马而回,冲大父重重点头: “勘验无误。” 蒙骜“嗯”一声,在这混乱之际与章节快速建立了基本信任,询问王令。 章节亦不隐瞒。 老将知道王上不在中宫而是跑去白家,还调动了五宫半数人马,心中就是大定。 咸阳五宫还掌握在王上手中,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不动声色地看眼身后的卫卒,老将心中有数了,这是唯一的变数。 “章节,老夫记住你了。”蒙骜笑骂一句:“竖子倒有几分胆色,滚吧!” 章节抱拳,在马上欠身: “末将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请蒙公勿怪。此间事了,若节还活着,定登门向蒙公赔罪!” 话音方落,双腿夹马腹,扯着缰绳一声“驾”,自蒙骜身边跑过去赶禁卫。 老将目送章节远去,面庞恢复冷色: “蒙恬、蒙毅。” “在!”兄弟俩齐声相应。 “你二人率家众随在中郎将身后,为禁卫扫清障碍!扫不清就用人命拖住!” “唯!” 两兄弟呼喝一声,引着家仆去追章节背影。 蒙骜目光扫视剩下的卫卒们,虎目一瞪: “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随我走!” 老将调转马头,竟是不去中宫而是向着来时路。 老将放缓马速行进。 卫卒们听令变阵,随老将而行。 白家。 第六院落,白家宅邸近乎全员在此。 白凡身心俱疲,脑袋疼的要炸开,强撑着不肯倒下。 他指挥着门客、家臣、奴隶借着高墙抵御,让只知道哭影响军心士气的女人孩童全都滚屋子里去。 他面上沉稳,时不时却瞟向身后,心中泛起绝望。 他们没有退路了,第六院落就是白家最后的希望。 这希望,极为渺茫。 第七院落被从外部破开,女眷孩子都逃到了第六院落。 只抵挡一面来犯尚抵挡不住,两面夹击怎么可能守得住。 人影绰绰,惨叫连连。 高墙上白家门客不断掉落,像是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掉下去就几乎没有再爬起来。 不是摔的。 而是他们掉下去之前就被割开了喉咙、刺中了心脏,亦或是累伤严重而坚持不住失足掉落。 现在高墙上已经不只是门客、奴隶、家臣了,连白家自己人都顶上去了。 “为甚还没有人来!为甚还没有人来!都聋了吗!”白凡低声咒骂,大声呼喊:“死战不退者!奴隶脱奴籍!活人赏千金!死人家眷得两千金!白家奉养汝亲三代!”重赏之下,勇夫迭出。 高墙上,本来要被破开的防线硬是又坚持住了,两个提刀就要跨越进来的墨者被两个白家门客扑了出去,以命相阻。 高墙外,嬴成蟜和盖聂一人一剑刺死掉出来的白家门客。 两人剑招高度相似,都是走的轻巧路线,剑身反射月华。 月下银光,似舞非武。 “公子,让聂来。”盖聂眸光锐利,无形承影颤鸣。 五年前,天下名剑,承影排名第十。 江湖最新名剑排名,承影位居第三! 秦人可知,赵国剑圣 “不行。”嬴成蟜断然拒绝。 盖聂投来疑惑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让他参战。 第八次后悔没有让全员披甲的嬴成蟜没有解释,他才不会说你走了谁保护我。 盖聂没有等来解释,也不去问,公子自有道理。 他恨恨看一眼墙头,神剑归鞘,也便作罢。 邓陵学、相里腹二人和嬴成蟜站在一起,亦未上前。 不是二人怕死,是嬴子和他们说你们要是死了后果非常严重。邓陵学子死了楚国墨者一定会来秦国报仇,相里公死了那“蒸汽机”就再也造不出来了,不许去。 二人一声不吭,脚步未动。 嬴成蟜以为自己是说服了二人,实则不然。 两位巨子都是学问大家,怎么都不会连一句反驳之词都说不出来。 真正让两位巨子如此作态的,正是嬴成蟜最后加的那句“不许去”。 不许去,是命令。 墨学是一个高度军事化的组织,上对下的命令是必须贯彻执行的。 当邓陵学、相里腹跟着嬴成蟜踏进白家大开杀戒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失去了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义——难道白家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吗 现在,二人心中的道义就是嬴成蟜,是嬴成蟜的大计,是他们肉眼可见正在进行的大计。 在嬴成蟜没有做出违背大计的举动之前,在上天没有做出明确指示之前,他们将完全听从嬴子之令。 他们相信嬴子是上天的使者,这可是最知天懂天的谈天衍亲自认证过的。 嬴成蟜身后七步是绝对安全地带,姬夭夭、韩非,并肩而立。 “一,夫,拼,命。十,夫,莫,敌。甲。”韩非眼瞳倒映着惨烈攻防,一字一顿。 他话没有说完,但他相信他的族妹会懂。 “我儿肯定能打下来,时间问题。”姬夭夭反驳。 韩非凝神看向夭夭,满脸不解。 夭夭怎么回事问题没有解决,换个说法有甚用 没有子嗣的韩非不能理解姬夭夭对其子的维护之心。 “好戏将至,族兄莫急。” [好戏那之前的算甚]韩非眼珠转动,瞳孔收缩。 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想错了。 族妹想要展现的不是其子嬴成蟜,或者说不仅仅是其子嬴成蟜! “王”一个字,韩非也吐的很是艰难。 “有了商鞅,哪里能没有秦孝公”姬夭夭唇角勾起:“我曾说要带我儿离秦,我儿不愿。既然他不想走,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要让他留下。” “甲……是,你。”韩非口疾好像又犯了。 “披甲不好行动,难道不是吗”在一地尸体中,建议儿子不要披甲的姬夭夭踩着不知道是谁人鲜血滋润的泥土,笑得明艳。 僵持的夜,一道道响亮雷音划过夜空,劈在白家。 “王上在此!弃械不杀!” “王上在此!弃械不杀!” “王上在此!弃械不杀!” “……” 嬴成蟜脸上为难之色一闪,随后长吸一口气: “二位巨子若是信我,不要弃械,召回墨者即可。” 一边是王,一边是天的使者。 邓陵学、相里腹各取出一件形似哨子的器物,置于嘴边,猛地一吹。 两声尖锐的不知名鸟叫响起。 飞来飞去,猛烈攻击的墨者如归巢的倦鸟,自四面八方回到两位巨子身边。 他们手里惯用砸铁的锤子染着人血,量木具长短的铁尺泛着红光。 秦王政一路行来,心惊胆战,惊怒交加。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不知道哪一步落下就会有黏腻的感觉,不知道是土壤来不及吸收的鲜血还是人体组织碎片。 这不是简单的刺杀,不是象征的攻打,而是灭门! 鼻间的血腥气甚至覆盖了冷气,呛得秦王政呼吸都微微发甜。 饶是他心智坚毅,幼年时就历经磨难,还是为如此惨状而动容。 最顶尖的贵族如此凄惨,还不如邯郸那些被赵国公子们戏弄的乞儿。 秦王政莫说见,连想都没想过。 他是要从贵族手里拿回权力,但从来从来没有意识到要到灭门的境地。 秦王政脚步越走越快,身边两侧是高举火把的郎官。 火光不断前行,光明不断推进,黑暗不断退散。 池塘、假山、柳枝都流出本来面目,消去怪异氛围。却因为失落的哪里都是的断肢残臂和或鲜艳或暗沉的血红,恐怖氛围加剧。 这一切秦王政都视若罔闻,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在禁卫的保护下撵着撤退的墨者和嬴成蟜的门客,向前再向前。 连跨五间院落,秦王政终于见到他找了一天的弟弟。 “竖子做的好事!”他大骂着,继续向前。 “唰”的一声,一把秦剑插在他身前三步外入土一尺,剑柄微微颤抖。 如此力度,插在人身定是一个透亮,扎在要害必不能活。 秦王政脚步不自觉的一顿。 “保护王上!”郎官们快速跟进把其护在中心,手中秦剑向外。 在重重保护中,秦王政身躯颤抖,看着大力投出利剑的弟弟,听着弟弟满是懊悔的声音: “彼母的!歪了!” 郎官们尽皆仇视地看着嬴成蟜,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叛逆! 他们绷紧身体,只要王上一声令下,他们就上前去砍了这些叛逆! “滚开!”秦王政一声大喝。 众郎官默然。 王上下令了,什么令都只能遵从。 他们缓缓退向两边,秦王政自这一条过道中间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他走出保护圈,继续向前,再向前。 “王上!”中宫中郎将急呼,伸手去拉王上。 “拦孤者死!”秦王政眼底沉着哀色,甩臂挡开,两步走到嬴成蟜甩出来的秦剑前。 他看着其弟眼睛,费力拔出秦剑,斜持这把险些要了他命的秦剑边走边道: “孤不信这竖子会杀孤!” [死也不信……死也不信!] 第309章 秦国兄弟,韩国兄妹,白家末路,死 第309章秦国兄弟,韩国兄妹,白家末路,死中求活 夜色深沉得如一块幕布,禁军们手中的火把烧毁帷幕,掀开一场大戏。 秦王政头未顶盔,身未着甲,仅披着一件隐宫出品的黑熊皮裘,就坚定得向着人人持械的叛逆而去。 黑熊皮裘保暖防寒,但对刀剑的限制却是极差。 拎着秦剑走来的秦王政,身影被身后火光拉的老长。 人还未至,影便压上。 秦王政阴影下的嬴成蟜暗骂一声屁的秦始皇,不识大体! 还没等他心里再多几句骂语,秦王政本人就来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 “闹够没有” 嬴成蟜捂着额头,很是无语地道: “你才是胡闹。 “就你手中拿着的这把剑,我只要稍稍偏上一点,就会穿透你的心把你死死钉在地上。 “别说只想着退养的李越,就是扁鹊和他次兄和他长兄都活过来,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你现在是秦国的王,将来要成为全天下的王。 “死在这里,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王政嘴角翘起,眼底那抹哀痛被笑脸带着化为笑意: “这不是没死吗”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理智的脑子惆怅忧郁,少年的身子热血翻涌。 秦剑自然是他故意投偏的,这很好观察出来。 智力只要没有问题的人,都能看出他并不想杀秦王政,只是逼退。 但看得出来,就敢走上来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世间事要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也不会出现意外这两个字。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两句话看似说的是两个群体,实则是一个群体——贵人。 世间再没有比秦王更贵的人了。 除了性命什么都没有的光脚之人敢于走上来可贵,什么都有的秦王政穿着名为秦国的鞋还敢走上来难能可贵。 都说真情无价。 一个乞儿愿意把破碗中仅有的三钱给你,和一个君王愿意把偌大国家给你,情意是一样的。 真的能一样吗 不说真情对真情,就说真情对半情。 乞儿破碗中的三钱,和秦王的半壁江山,哪个更令你欢喜 除了真情一无所有的人,对外付出仅有的真情远不如提升自己。 真情这张牌单出多是死牌,随便搭个什么就是王炸。 嬴成蟜拿过秦王政手中的秦剑在手中把玩,眼睛在剑身上心思却不在。 赵太后的倾力维护在他意料之外,秦王政的举动倒在他意料之中了。 他想过这种事,但真发生了他还是不适应。 这把秦剑可是开过锋的,是真的能杀人的。 不要只看嬴成蟜抛出秦剑没刺中,要看嬴成蟜抛出秦剑这个动作本身。 向王上发起攻击,这本来就是死罪。 吕相要是敢这么做,秦王政可直接斩杀吕不韦收回大权,老秦贵族、外来人都不会有一点异议。 “你们这对母子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嬴成蟜苦笑。 若说之前少年见秦王政是后世人见迷人的老祖宗,那现在就真是有那么几分弟见兄了。 相里腹微微躬身道了句“拜见王上”,谁说墨学不尊王 邓陵学微微弯腰站在嬴成蟜身边,怎么轻松怎么站,大为不敬地上上下下打量秦王政,墨学就是不尊王! 秦王政都没搭理。 虽然某竖子说话没大没小,但事情还真就是这么个事情。 “你下次做事多想想,别这么冲动。”嬴成蟜埋怨,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你走过来倒是容易。” “寡人没冲动。”秦王政认真说道。 人群中的韩非静静地看着兄弟叙话,一脸羡慕。 若是韩王能相信他这个兄弟,韩国何至于走至死地。 疲秦计划成功了,秦国因为要治水这几年发展停滞,韩国在这宝贵的几年做了什么呢 没有取士,没有练兵,没有农耕。 韩王只是一味地玩弄权术,将从前稳坐相位的张家从顶尖世家打压到一流世家末。 韩国就那么大,权力就那么些。 螺狮壳里做道场听起来很炫酷,但内里修饰的再如何豪华也仍然不改是个一踩就碎的螺蛳壳的本质。 正如其妹姬夭夭所说。 只知弱他,不思强己,韩国已亡。 “族兄有来秦国的意愿了吗”姬夭夭轻声问道。 韩非摇摇头。 秦国再好,秦王再有担当,终不是他的国家。 姬夭夭颔首: “既然如此,夭夭也不勉强,夭夭给族兄指一条救韩之路如何” 韩非转首,默默地看着族妹,面上毫无激动之色。 “看来族兄也早就想到了,倒是夭夭多嘴了。”姬夭夭笑的温柔:“夭夭是做不到了,但是族兄或许可以呢。” 两个韩人长久对视。 姬夭夭在族兄眼中看到怀疑,看到心痛。 女申不害移开视线,看向韩国方向: “这条路或许不是生路,但不走一定是死路。不管夭夭怀的是什么心思,族兄不想韩国亡就没得选,不是吗” 韩非颓然垂首: “是。” 姬夭夭唇角翘起,美不胜收,若一朵灼灼其华的桃。 她此生已经用过两个阳谋。 一是献城予赵,引发长平之战。 二是郑国入秦治水,治不好就是劳民伤财的疲秦大计,治好了就是提高秦国生产力为秦打仗提供最重要的保障。 现在,她对族兄韩非用了第三个阳谋,不知又会引发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六个院落内。 白凡抓着木梯子,在两个侄子的搀扶下艰难爬上高墙。正值壮年的他却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发丝为凉嗖嗖的夜风吹的肆意乱舞,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 白凡看到了禁卫,看到了这些禁卫着装不同,这意味着两种禁卫都出来了——宫门屯卫兵和宫殿掖门户的郎官。 密密麻麻,一眼望去至少不下千余人。 前排的明火执仗,皆披甲胄,看上去就满满的安全感。 禁卫不能出王宫。 尤其是郎官,宫门屯卫兵还能在宫门外转悠转悠。 这么多郎官在此,不是两位太后就是王上亲临。 死里逃生的白凡喜出望外,刚要叫家人打开院门迎王师。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吹的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猛然想起来为了某竖子要一箭射死孟家主的赵太后。 要是那个疯妇……白凡冷颤打个没完没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扒着墙头,声嘶力竭地喊着:“王上!王上!救命啊!这竖子要杀我家满门啊!” 他不确定是不是秦王政,喊过之后就知道是不是了。 他双目梭巡,希冀能听到王上近臣赵高或者华阳太后心腹芈阳的声音。 墨者和禁卫泾渭分明,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曲线。 白凡眼睛一直在禁卫队伍中找,根本没往嬴成蟜身边看。 他但凡眼睛稍稍挪一点,就能看到秦王政就站在要杀他满门的竖子身边。 “这下怎么搞。”嬴成蟜叹气。 复叹气,再叹气,空中白气不断: “我本想以谋反之名除了白家,然后逃亡齐国。 “没有我,宗室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你大索我,老秦贵族也会支持你。他们不同情白家也要考虑自家利益,我能杀白家就能杀他们。 “白家覆灭,空出来诸多官位。你把国子监门生填补上去,势力就能超过师长了。 “你可倒好,光明正大从这么多眼睛底下走过来,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秦王政环顾周遭尸体、鲜血: “事情很简单。 “你杀死白家这么多人,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孤走向你,孤和白家也就没有转圜余地。” 秦王政龙行虎步,走回对面的禁军队列。 白凡一眼看见秦王政,兴奋异常,一边大喊着“王上”,一边低头命令白家人: “快开门!快啊!” 白凡在心中感谢列祖列宗传下响箭,萌生自豪自傲之情。 要不是他一意孤行放响箭,白家今日哪里能逃脱生天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惊慌余悸下的欢喜脸。 “白家谋逆,杀!”秦王政声音贯穿天宇。 “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白凡僵硬转头。 禁卫们冲过了那道看不见的曲线,和墨者融为一体。 他们代替墨者,攻向白家最后一道门户。 他们披着甲。 白凡一口血从墙里喷到墙外,自木梯上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白家上等门客之一的赶蝉一直关注着主君,在白凡栽到半空的时候就是一个鱼跃弹上天,抱着家主落回地。 白凡气若游丝,双目涣散: “关门……关门……快关门……” 秦王政的声音那么大,不只是白凡听到了,争着抢着去开门白家人也听到了。 六院门户从香饽饽霎时化为烫手山芋,众人纷纷远离就像是逃避恶鬼。 钝器砸在铁门上的巨响无规则响起,如钟音,每一次都锤在白家人心上。 无钟送钟音。 送钟就是送终。 陷入必死之境的白家人有的嚎哭有的发疯。 还有的突然拼命冲到门户前要把外面的禁卫放进来,希冀着自己能以功免死。 赶蝉是号,不是名。 白家门客多以号代称,惊弓也是如此。 赶蝉轻功极为卓绝,七八年前在江湖上便有赫赫威名。 以后起于惊蝉,十步内赶之捉之而闻名。 医武不分家,武学优者没有不通医学者。 赶蝉手掌自白凡衣下伸入,贴在白凡后心,暗自调动体内的气猛地一冲。 白凡“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打红赶蝉半边衣,极是骇人。 其状虽惨,人却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赶蝉。”白凡吃力地抓住赶蝉的手,哀求道:“给我一刻时间,让我这一刻行动自如,我只要一刻!” 他要用这一刻,再去为白家搏一条生路! “唯!”赶蝉颤声应下。 他知道,这是自家主君的最后一道命令。 片刻后,白凡重登木梯,重现墙头。 站在高墙上的他面庞极为红润,一脸不正常的兴奋之色: “请王上停手!罪臣有话要说!” 秦王政意外扬眉。 罪臣,这个词有意思,这是认罪了 秦王政下令要禁卫停手,撤回来,静静等着。 白凡自墙头消失。 须臾,第六院的院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白凡一人大步当先,领着还活着的白家人、白家奴仆、白家门客、白家女眷走出来了。 他带着所有白家人,暴露在秦王政和嬴成蟜的视线之内。 嬴成蟜眯起双眼,暗地里悄悄打了一个手势。 邓陵学动作轻微,消无声息间融入夜色,率领一众楚墨匿于黑暗。 白凡回头安慰白家人两句,迎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锤子铁尺就这么走过来了,被禁卫拦在外面。 “放他进来。”五排禁卫后的秦王政下令。 禁卫让开一条道,直通秦王政。 白凡快步走进去。 赶蝉说他还能坚持两刻,他在和生命赛跑。 禁军长枪如林。 白凡走在林中,踩着同族碎片,眼睛不看秦王政,而是秦王政身边的长安君。 走到两兄弟面前,白凡整理衣襟,双膝跪地。 “罪臣白凡。”他声音轻微却清晰:“自知一族罪该万死,只求留得族中不记事的孩童一命,请君侯成全!” 他的头猛地砸下去,一下就见血,二下在一只鞋上印上血。 “什么意思”垫脚的嬴成蟜沉声道:“说清楚些。” 他已命邓陵学去包围白家人,再有一点时间包围圈就成了,到时候白家人一个都逃不掉。 “君侯的人已经开始包围我家了吧。”白凡直挺挺地跪着。 额上鲜血下流,自眼睛流到鼻子流到嘴唇,狰狞如鬼。 马上就要做鬼的白凡一脸悲恸: “凡犯的罪,只有君侯、王上知道。 “凡不率族人走出这道门,或有武功高强者翻墙越之,逃之夭夭,将今日之事宣于外。 “现在我白家人都在这里,一个都不少。君侯、王上可以安心了,明日白家发生什么没人会知道。 “凡将全族人性命先交给君侯、王上,只求君侯能够答应,放我白家不记事的孩童一条生路。 “使我白家不绝后,行否” 嬴成蟜微眯双眼,冷冷说道: “几岁算不记事” 白凡深吸一口气: “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降卒只有两百余没被坑杀,被武安君放回赵国。 “今以武安君旧例行事,低于轮彀者不杀,可乎” 第310章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第310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两兄弟站在一起,白凡不向秦国的王乞求,向秦王弟乞求。 嬴成蟜嘴唇微动,抿成一条线,插不进一张薄纸。 这一笑,便显得很是凉薄: “白家主,穷途末路还要离间我和王上啊王上站在这里,你有罪不求王上宽恕,求我,你这不是让王上猜忌我吗” 白凡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道: “凡绝无此意,凡呜呜呜!” 那把没有刺中秦王政的秦剑,自白凡口中刺入,由喉直插到底。 白凡痛苦哀嚎,恨意盈眼,血灌瞳仁。 他在非人能忍受的痛苦下,竟然因为仇恨而凝聚气力,挣扎着起了身。 嬴成蟜抢过身边郎官腰间秦剑,双手持握一记平斩。 白凡喉咙先是出现一道血线,转瞬鲜血尽呲,浇在嬴成蟜的头上,脸上。 嬴成蟜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扔在呲的鲜血,递秦剑给身边郎官。 郎官看着面不改色的长安君,满怀敬畏地接过。 杀人没什么好敬畏的,他在攻打东周国都的时候亲手杀了十六个人,才得以成为中宫一个郎官。 未满十三岁杀人,面不改色,不愧是长安君啊。 嬴成蟜抬袖擦脸,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他鼻间怎么也无法散去,歉声道: “对不起,不太熟,杀你儿子的时候没溅血。这回我就知道了,一会杀你父的时候血肯定溅不到身上。” 白凡仍然残有意识,他眼睛外鼓如要脱落,人就像一具丧尸一样踉跄着栽楞着抬手抓嬴成蟜。 秦王政抬脚踹倒白凡,摸摸弟弟的头,手上全是血: “不要担心,孤不会中他的计,孤永远不会猜忌你。” “我知道。”嬴成蟜轻声说道:“白家主也没有那个心思。” 少年仰起头,白凡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 今夜月华不盛,凉风袭人,适合杀人。 少年的下颌聚出一滴鲜血,掉在衣襟上面: “家族存亡皆在他人一念之间,为了家族能延续跪地磕头送全族去死的人,不会也不敢于此时在你我身上耍心机。 “他不问你而问我,是不相信你相信我,我可是天下最贤德的长安君,自古以来最年轻的子。 “我承诺不杀,就是真不杀。” 秦王政揉搓弟弟头发的手掌微微抬起,猛得一扇,笑骂道: “阿弟!你再这么说话孤真的要猜忌你了!” 秦王政摆摆手,禁军向以女眷为主的白家人发起进攻。 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声、仇恨刻骨的咒骂声、悲惨的求饶声。 不愿意听这些的秦王政拢拢耳朵,耳朵上便也全是血,被这些吵闹声音弄得有些不悦,拉弟弟手臂: “走,回宫。” 少年用力拽回手臂: “阿兄先回,我再待会。” 秦王政蹙眉看看周围,血肉横飞犹如人间地狱,地狱有什么好待 “寡人的亲弟弟啊,你还要作甚”秦王政略显无奈,他知道弟弟不喜欢这钟场面。 嬴成蟜笑笑,很牵强,没说话。 “孤陪你。”生怕弟弟再干出什么大事的秦王政站定,不时抓一下耳朵,抠下一块血痂。 四周声音让他不悦,耳朵上干涸的血也让他不悦。 他很想问清楚弟弟为什么非不走。 只是弟弟那个表情……算了算了,不问了。 头发为血打成好几绺,不时在少年眼前滴一滴下来。 少年沉默地看着这场由他引导的屠杀,看着美妇、奴隶、江湖人、孩童,一一倒在血泊中。 四年前,他在燕国见到了被灭满门之后的昌国君府。 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受到侵犯的。 他站在这里监工,禁军除了杀人就不能做别的事。 这就是理由。 他说不出口。 杀人家满门,还管人家女子受不受侵犯,他都觉得自己虚伪。 剑圣盖聂一直护在主君身边,见证了所有的一切。 他听到了白凡的最后祈求,也见到了自家主君做的应对。 白衣随风微微飘。 风太小,带不出猎猎音,剑圣心里有猎猎音。 他迅速低头。 低头的前一刻,他看到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扑在一个美妇的身上大声喊着“阿母”。 孩子哭喊着,没有见到母亲身体上倒映的秦剑影子。 孩子的哭喊声听不到了,盖聂忍不住发声: “公子,低于轮彀的稚童也要杀吗 “稚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做,他们是无辜的啊,白家的事与他们无关啊! “长平之战,白起都把低于轮彀的童军放回邯郸了啊!” 剑圣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质问,这和他的思想严重相背。 若发令人不是他主君,承影神剑已然就出鞘取发令人性命了。 早就低下头的相里腹随着剑圣这句话看向长安君。 他虽然唯嬴成蟜之命是从,但不意味着失去自己的思想。盖聂看不下去的事,他早就看不下去了。 嬴成蟜没有作声,场间气氛微滞,只听得惨叫哀嚎之音不断。 盖聂右手不知何时抓在剑柄上。 在旁边只是听着就满腔怒火的秦王政看看弟弟,一脸不欢喜地拽着身上黑熊皮衣向上拉。 许久,嬴成蟜才轻声说道: “盖先生一直未拔剑,是在问我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对吗” 这回轮到盖聂不作声了,只是握着剑柄的右手越发用力。 “我明白了,那我就给盖先生一个理由。”嬴成蟜笑着说道:“盖先生说他们无辜,说白家的事和他们无关,难道他们不氏白吗” “他们和白家的关系只有一个氏。”盖聂脸色极冷:“他们还小,做不成恶事。大人作恶,祸不及稚童。” “大人作恶,为什么祸不及稚童” “那些恶事又不是稚童做的,也不是稚童挑唆他们父母去做的,为什么他们要承担灾祸呢” “因为他们生在白家啊。” “生在白家就要承担白家的灾祸,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们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吗” “这个道理就是,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有奴仆侍候,吃的喝的玩的都是白家提供的。而这些,都是一个咸阳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 “寻常人家一年吃不了十斤油,一年吃不上十回肉。而他们一月吃的炒菜剩下的油就不止十斤,肉也是想吃就吃。他们享受白家提供给他们的优渥环境,就要承担白家的灾祸。这个理由,盖先生能接受吗” “……” “盖先生不说话,看来还是不接受。那惠及稚童,祸不及稚童。盖先生,你觉得这个道理是道理吗” 继续沉默的盖聂右手松开,身上冷意越发冷了。 数日后,剑圣剑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较以往更利上三分。 相里腹一脸凝重,嘴唇微动: “惠及,祸及。“不对,这不对,孩童不该死,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秦墨巨子蹲在地上,拄着锤子,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给出理由的嬴成蟜没有再理会二人,脑子里一直有一匹该死已死的白马跑来跑去。 惠及家人,祸及家人。 惠不及家人,祸不及家人。 这是他在杀白马之前的理念。 在白马对他说不是你对,是你强之后,他的理念便动摇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惠及祸及的理念是对的,但这已经不是他秉持的信念。 白马用自己的死,将“没有对错,只有强弱”这八个字深深印在嬴成蟜心底。 而早在白马死之前,公孙龙临死之前那一句“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如一颗种子,在嬴成蟜不知情的情况下扎根在其心中,现已长出幼苗。 风在吹。 吹的嬴成蟜身上血衣动。 是风在动 还是衣在动 是风动。 是衣动。 是心动。 “当你在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嬴成蟜喃喃自语。 他侧低首,视线向下,看向身侧。 他看到了四年前的他。 四年前的他比现在的他矮将近一头,满脸悲愤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猛然扬起头大声质问: “你现在和灭了乐间满门的燕王喜有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他答,心间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他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不同,自己变了,也觉得这种变化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的路若想要继续走下去…… 他挥挥手,打散四年前的自己。 他所学的知识让他不认为这变化是什么好事,但他的心不这么认为。 他心上那颗幼苗在摇摆,身姿妖娆又骚气,毫不在意周遭眼光。 “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那日的公孙龙轻声说。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的嬴成蟜轻声说。 这个世界因他而存在,他想要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贼子当道,不顺我心,那就杀个干净! “竖子!寡人还在呢!”秦王政大力揉搓弟弟头发,弯腰,一脸不爽地道:孤才是王!这话只能孤来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你要就给你。”嬴成蟜轻呵一声:“想好明日如何善后了吗” “没有,回宫再想,还有一夜。” “回去睡觉吧,明天再说。小时候你就这样,非要做完作业再睡觉,也不怕累死。” “此事因你而起,你哪来的脸说寡人啊” “你连夜派兵把白家人都杀了吧。” “阿弟,你的智哪去了说话不过脑子吗咸阳的白家人能杀干净,雍城、栎阳这些城的人如何杀干净” 作为老秦贵族三大世家之一,白家人分布极广。 白家嫡系住在白家宅邸,旁系分支子弟各有宅院。 秦律规定男子成年就要分家。 限制布衣百姓的秦律虽然管不到白家,但白家也没有逼着上上下下全族人都住在一起的怪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想完全覆灭白家不留一丝血脉外流,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秦王政烦躁地踢一脚白凡尸体: “你其实不应该杀他,他都认罪了。 “有白凡认罪,今日这件事虽然不能令他们服众,却也不会让他们有过激的动作。” “白凡必须死,白甲也要死。”嬴成蟜并不赞同:“这二人不死,白家就有主心骨,死灰便有复燃可能。” “他是烈火的时候孤都不怕,还怕他死灰复燃”秦王政冷笑。 “我怕,我怕行不行”嬴成蟜无奈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秦王政看一脸血污的弟弟半晌,开怀一笑: “这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为兄很欢喜。” 过一时半刻。 邓陵学归来,还带回了白甲的尸体。 本就病入膏肓的白老家主脖子一片血色凝结,和其子一个死法。 尸体很凉,就像冰镇酸梅汤一样凉。 又过不久。 郎官泼洒鱼油,火把掷向梁柱。 烈焰轰然腾起,吞噬雕门窗、竹简藏书、先祖牌位…… 白氏百年基业,化作冲天火光。 焦臭的尸烟盘旋不散,搅得夜色朦胧。 残垣断壁间,传来数声哀嚎。 装死的赶蝉一骨碌爬起逃命。 刚翻过墙头,就被墙外等候补刀的郎官们突枪钉死。 尸身钉在墙头,血顺着瓦当滴落。 郎官们用力一挑,复将赶蝉投入火海。 烈焰噬体,遍体生痛,浑身都是窟窿的赶蝉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痛苦之际,他想到成名那天,那只怎么跑都跑不出自己掌心的蝉。 大火烧开他的皮肤,烧到他的油脂,烧的滋滋作响。 听上去就像蝉鸣。 白家人没死绝,白家死了。 大火烧红半边天,黑夜如昼。 漫天红光下。 白家宅邸外。 数千卫卒将禁军围的水泄不通,如黑潮般不断逼近。 九君之一的鹏飞披甲立于战车之上,手中虎符被大火映得通红: “今日事成,尔等皆为开国功臣! “事若不成! “廷尉狱中,自有尔等父母妻儿的头颅相候!” 另一位九君跨坐战马,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禁军队伍中,一名郎官喉头中箭,踉跄后退。 其还未倒下,眼见到那射箭贼子高举长弓,耳听那贼子厉声呼喊: “秦君无道!屠戮良臣!天意杀之!” 又有一声大喊呼应贼子: “杀秦政!吕相王!” 第311章 秦军内战,个人勇武于战场毫无作用 第311章秦军内战,个人勇武于战场毫无作用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暴雨一般袭来,破空声尖锐而刺耳。 嬴成蟜和兄长一同为禁军护在中间,七八个禁军人挤人挨在一起立为人墙,世界复为黑暗。 火光自两个禁军缝隙间透过,晃得嬴成蟜有些晕眩。 少年听得耳边一阵略显沉闷的金属破皮革之音,夹杂着少许真正沉闷的吭声。 待异常刺耳的破空音过去,更为激烈的喊杀声响起,禁军不再像是要挤死二人似的分开一些。 少年焦急四望,察看情况。 禁军都披着甲,箭矢杀伤力被大幅度削弱,但墨者可是没披甲的。 这一扫视,少年瞠目欲裂,熊熊火焰映照出一地墨者。 在箭矢袭来的刹那,他有禁军保护,墨者没有。 结阵而行的禁军大多没有保护墨者的意识,有意识的也不会去做。 周围都是叛贼。 禁军阵型一乱便会被冲的溃不成军,再无一战之力。 “杀!” “保护王上!” “君侯这边来!” “结阵!” “……” 嬴成蟜还没等产生悲伤的情绪,一双大手就将他扯回到秦王政身边。 少年看着一个个禁军跑过,一个个墨者冲出,握紧了手中秦剑。 他咬着牙齿,仍旧不相信师长真的会反。 但不管他信或不信,战争已经打响。 所有疑问,都要留在战争以后。 “杀!”嬴成蟜喊着,面目狰狞,提着那把杀了白凡的秦剑向前冲锋。 “滚回来!”秦王政去抓少年手臂,怒吼:“待在寡人身边!” 他抓住了少年手臂,没抓住少年。 少年只是轻轻松松地抖臂拧身,就以巧劲挣脱开秦王政的抓握。 秦王政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都不禁愣了一下,比他小两岁的弟弟武功竟然后来居上,起码身法已经超过了他。 明明他练武也没有懈怠啊。 少年仗着身小钻入人群,加速冲锋,发丝猎猎于脑后。 周游列国时,冷酷无情的白无瑕让他抱石蹲马步泡药浴,用最朴实无华的水磨之法,给他打下了最坚实的底子。 白无瑕归秦后,冷酷无情的剑圣盖聂倾情相授,得盖聂真传的少年在剑术突飞猛进,论技已是半个盖聂。 日积月累看似寻常的练习,在这最紧要关头爆发,厚积薄发! 秦王政自觉没有懈怠。 但奏章、美人占去大半精力的他,怎能和几乎每天都练到身体极限的少年比努力 武道一途和种地一样,几分耕耘,几分收获。 是真真正正不可投机取巧的事,是极少数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的事。 白衣炸响在少年身侧,随行而来的盖聂护着少年行进。 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一惯以冷面示人、极为有高手风范的剑圣毫无形象地张嘴大吼: “公子!危险!” “你保护我!”少年奔跑中怒吼,话语和那奋不顾身的模样严重不符。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战争。 他在齐国军营中待了一年半,大小战争见过十几场。 对于战争,有足够实践经验,得武安君白起亲传的少年稍微有那么一丝了解。 巷战。 无法大规模排兵布阵。 决定胜负的最大因素,少年认为是勇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 能比他这个君侯冲锋更能提振士气,更能激发勇者的,就只有秦王政亲自冲锋了。 “杀!”他怒吼着,带着满腔怒火、悲伤、疑问,在盖聂的贴身保护下冲锋。 最前方,两军短兵相接处。 身穿卫卒甲胄的叛军先锋如潮水般涌上来,长戈如林,寒光闪烁。 他们不是卫卒,而是吕不韦豢养的门客,唯吕不韦之命是从。 禁军在白家门口匆忙列阵。 冲天大火的背景下。 禁军左右一个挨着一个,前后留出一臂距离。 他们重重迭迭,形成一道铁壁。 当前发号施令的,是咸阳宫中郎将章节。 他站在战阵中,前面有五排禁军。 他目光冷峻,做好在战场焦灼时顶上去的准备,只有这样才能在人数少于对面的情况下支撑住。 秦律有规定,军将战死,麾下坐死。 紧握长枪的章节有些后悔,不应该那么早火烧白家,要不然还能借助白家高墙大院据守。 现在身后是大火,退无可退,没有纵深空间。 在这以军队人数来说狭窄的街道,阵型一旦被冲散,便是血肉横飞的混战。 那时章节就无法掌握战场局势,作用还不如一个身手高强的郎官。 “放箭!”章节一声令下,吼声如炸雷。 禁军出宫没带箭,现在射出的箭是自白家中捡拾的。 秦国民间禁弓弩。 虽然这管不了白家这个顶级世家,但白家储备箭矢也并不多。 白家既不想谋反,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打进老宅。储备箭矢只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有那个意思就行。 白家的箭本来就不多,捡拾起来能立刻就用的便更少了。 得于箭太少,章节没有选择和叛贼对射,以肉体吃了叛贼三波箭雨让叛贼以为禁军没箭。 他特意留到叛贼冲锋,与之短兵相接的这一刻,就要打叛贼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排禁军蹲下,露出来的第二排禁军皆已拉满硬弓! 他们不是弓兵,但这么近的距离也不需要弓兵的准度,射出去完了! 非弓兵的二排弓兵劲射,射完蹲下装箭,第三排又是非弓兵的弓兵。 三排射完是第四排,四排射完再是第二排。 由此循环两轮,箭矢如暴雨攒射! 叛军前排瞬间倒下一片又一片,死的不多,多是伤。 但这个时候的伤就等于死,后面的人可不会等你站起来。 叛贼后排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不是尸体的等踩完也是尸体了。 章节眼中疑色一闪,这两轮箭雨的成果比他预想的要好上太多,卫卒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咸阳宫中郎将双眼快速移动搜寻,竟然发现冲上来的卫卒冲的没有章法。 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倒像是那么些作奸犯科的江湖人士。 “是江湖人吗……这把乃公赌大!”章节眼中厉色闪过,放弃原有固守计划,挺身杀出! “杀!”他舌绽春雷,蹿过五排禁军,一枪扎在一个大眼卫卒咽喉。 大眼卫卒两边卫卒拧身攻章节,长剑凶狠而致命。 章节反而大喜,这就是江湖人打法! 训练有素的卫卒绝不会在冲锋时停下脚步,这会破坏战阵。 一向赌运不佳的章节赌对了! 中郎将狞笑一声,弃枪,拔剑,还斩之! “上天保佑!乃公三年不赌!杀!”自觉用尽三年运气的章节吼声如雷,口饮敌颈血! “杀!” 将拼命,兵效死。不效死,若将死,兵还是死! 一杆杆长枪自章节身边扎出,禁军与章节共进! 没有章法的叛军狠狠撞上禁军军阵,鲜血喷溅! 初一接触双方还是拼狠,拼手中刀剑哪个更利!死伤差不多。 十几息过后,禁军占据上风,推进! 几十息过后,禁军压着叛军打! 最开始冲锋在第一线的章节已经退后二线,手臂颤抖着大口喘气,聚拢气力。 真正全力厮杀,能坚持半刻的是高手,能坚持半个时辰的是天生神力,能坚持到底的是霸王。 章节吐出一口带血唾沫,命令迭出,眉梢带上一丝喜色。 这场仗虽然还在打,但没有意外因素的话他赢定了。 江湖人士多为游侠,游侠就是要游走才有点力量。 真正当面锣对面鼓得和军队硬碰硬,不落败的只有墨学那帮墨者。 然而,总是有意外的。 战争过去一刻左右,叛贼前方已经开始有人畏惧着往后缩,眼看溃败将起。 “破阵!杀进去!”九君中的鹏飞嘶吼着,挥舞青铜剑劈开一名逃跑叛贼头颅,脑浆迸溅。 “不进则死!”鹏飞怒喊:“尔等站在这里!还有退路吗!杀!” 章节冷眼视之,心中极为不屑。 杀逃兵不过是短暂撑住罢了,局势不挽回喊口号有个屁用 这种激励口号要是好使,长平之战赵军就不会败。四十万个赴死命无论如何都不畏惧不退缩的士卒,能杀上天宫把天帝干死。 死三成而不溃败之军,可称精锐! 败势已显,想要凭借这些四处游荡常触犯秦律的游侠打回来,想什么美事呢 卫卒打回来了。 凭借鹏飞一腔血勇,凭借这些是真正的卫卒! 进攻之初,鹏飞遵从主君命令,让主君麾下三千门客披卫卒甲胄,包着卫卒向前打。 军中前锋是门客,中军是卫卒,后军是门客。 直接带这些卫卒谋反,有极大可能不行,必须让这些卫卒没有退路! 当完全听从吕不韦号令的门客和禁军短兵相接,谋反大事已做下。 禁军可分不清哪个是真卫卒哪个是假卫卒,事后清算的时候凡站在此地的皆为谋反!皆当死! 鹏飞没想到章节竟然认出了假卫卒,胆大包天得以人少打人多。 章节没想到假卫卒后是真卫卒,鹏飞这句话不是喊给败退的假卫卒而是喊给心思不定的真卫卒。 如猛虎下山的禁军攻势慢慢衰弱,退无可退的卫卒发挥出那身卫卒甲胄的真正力量,战阵对战阵! 两军相争,战场僵持。 章节不知事情哪里不对,但知道不能任凭局势发展。 他仗剑再上,寒光一闪,刺穿一名叛军的咽喉,发号施令: “守!死守!一步不退!” 禁军人数是劣势,少叛军一半。 一旦不能以势压人,乘胜追击,劣势就会不断放大,攻不如守。 然而主动出击的禁军本就是以放弃防守的便利才赶着叛军打,此刻在两军胶着状态想要结防守战阵也要看卫卒让不让。 卫卒当然不让,穷追猛打,最前排的禁军便不能变阵。 前排禁军几乎死伤殆尽。 卫卒们进步,撞上付出生命代价才匆忙间结下防守军阵的禁军。 章节身先士卒,咬紧牙关抗衡。 一名卫卒仗秦剑直刺章节左脸。 章节侧身格挡,反手一剑斩下那人头颅。 鲜血溅在章节的脸上,温热腥咸。 [总算是顶住了……]厮杀中的章节松口气。 下一刻,卫卒如潮水般散于两侧,脚步不乱。 马蹄声作响,章节面色大变。 他看到卫卒分开的道路尽头,是一辆正在疾驰奔行的战车! 战车上有三人,中间御手、车左、车右,这是最标准的车兵配置。 御手负责驾驭马车,车左通常远程攻击,车右负责近身攻击。 “鹏飞!我来助你!”战车上的车左怒吼,其名为犬牙,亦是九君之一。 四马拉的战车轰隆隆撞来,撞进禁军军阵,摧枯拉朽。 挡者骨断筋折,血肉横飞! 缺口撞出,卫卒涌入。 未多时,禁军战阵破。 极为悍勇的章节心头涌出无力之感。 有战车,再防守就是找死。 活路只有进攻,唯有进攻! 当双方士卒缠斗在一起,无法分开,战车便无法发挥冲撞优势。 可章节下令结防守战阵,不正是因为对攻有人数劣势吗 对攻最后也是死,只是晚死一会。 “杀!”章节选择晚死,等待转机。 “杀!” 禁军疯狂涌上,满目仇恨地先杀战车三人。 九君中,犬牙武功最高。 他连杀七人,杀到剑口卷刃,正要再杀。 一名禁军秦剑斩落,下其头颅。 霸王未生之前,个人勇武在战场毫无用处。 “犬牙!”鹏飞怒吼,嘶喊。 搏命向前,险些被杀。 他只得放弃争抢犬牙尸体,红着眼睛红着脸红着全身,杀向禁军。 狭窄街道,禁军卫卒挤在一起贴身肉搏。 有人被挤在墙上,喉咙被短剑割开。 有人被推倒在地,瞬间被乱脚踩死。 一个小小身影和一个白衣冲进战场,杀死数名敌人。 那个小小身影的喊声较之成人更为尖锐: “本君长安!杀!” 闻声禁军士气一振,君侯赴死,敢不效死! 章节心中微微一缓,他到底等来了转机。 但这个转机太小了,只能延缓一点败亡时间,或许能延个百息 这念头转瞬即逝,在这等紧张时刻,一点分心都是死。 不知厮杀多久,章节杀的筋疲力尽,心生绝望。 不知是否幻听,他竟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是援军!”他怒吼。 身体早到极限,凭着意志作战的禁军精神再振。 叛军也听到了,更加疯狂地进攻。 “杀!“鹏飞咆哮着,嗓音沙哑。 章节知道,此刻绝对要顶住,不管来的是不是援军…… 他深吸一口气,剑锋直指前方。 “杀!“嗓音同样沙哑。 两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在狭窄的街道里搏命,厮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第312章 蒙家杀至,是人是鬼 第312章蒙家杀至,是人是鬼 “勤王!杀!” “平叛!杀贼!” 两个年轻声音极为嘹亮,略带那么一丝沙哑,传遍战场。 章节心中一宽,手中秦剑慢上一丝,被一个卫卒刺在肩膀。 剧痛使他清醒。 他吃力咬牙奋力一劈,在卫卒胸前甲胄劈出一道血痕。 援军已到,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撑住,撑住援军支援! 若是死在黎明之前,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就差那么一步,他死不瞑目! “杀!”他嘶吼,声音只有周边人听得见。 他不断压榨身体,透支生命力,劈出一剑,再劈出一剑。 他已不知劈出多少剑,不知还要劈出多少剑。 终于,他劈的剑落空了。 他的身前不再是敌人,而早已力竭的他还茫然不知。 “快!带走中郎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出是那两个年轻声音之一。 只是他感觉,他对这个声音还要早熟悉一点点。 他睁大无神双眼,看到一张极为年轻、沾满血污的脸。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蒙公长孙,蒙恬。 “王上在后面,保护王上。”他虚弱而沙哑的喊着。 “诺!”蒙恬重重点头,声音很响。 听到回应,章节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被他压制的疲惫、困意、虚弱统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瘫倒在一个蒙家家臣的怀里,失去掌管自身命运的资格。 朦胧间,他好像听到了“长安君”三个字。 [长安君真勇啊……]章节想着,失去意识。 “长安君!回来!”蒙毅抹一把脸上的血,在兄长身边大喊:“别再向前了!回来!我们还有援军!” 嬴成蟜听不到。 他已完全沉浸在这场战争中,分不了一点心。 章节是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起到至关重要的指挥作用。 少年自知临阵指挥能力远远不足,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拼杀。 只要他在拼杀,只要他不死,禁军就有一股劲。 这股劲或许杯水车薪,或许仍旧对战争局势作用不大,但这是少年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策略了。 亲自仗剑杀入战场的少年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绝对的力量。 在此地,在此刻,什么仁义、道理、礼仪、策略,全都没有屁用! 唯一有用的就是他手中的秦剑,他换下来的秦剑,和身边如影随形,又是师者又是门客的剑圣盖聂。 没有足够实力之前,智慧有个鸟用。 挑、刺、划、劈、崩……少年长剑如绣,在这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肉搏战中尽展剑术,鲜血在他四周乱飙。 禁军、卫卒全都列不成战阵,这才使有名师调教的少年用剑之地。 一连杀了七个人,秦剑卷刃。 觑准机会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换掉不再锋利的剑,蹂身再上。 仗着情绪和体力充沛的少年又杀死两人,险些被一根长枪捅个对穿。 少年冷汗淋漓。 若非剑圣救援及时,他已死于非命。 这么略一停顿,他才发现胳膊大腿皆传来火辣疼痛,他不知道何时受了伤。 他想继续杀贼。 但手臂颤抖,浑身颤抖。 他脱力了。 白衣在少年前后左右纷飞,如舞。 在这种混战之中,如鱼得水的剑圣盖聂甚至还有闲心教导少年: “我怎么教你的!学会收力!不惜气力你便是找死!” 剑圣横剑轻吻一个卫卒咽喉,左手掌轻轻一推迅速失去气力的卫卒。 反手刺入一卫卒左眼。 卫卒下意识闭眼惨叫声,剑圣迅速抽剑刺其咽喉。 盖聂绝不浪费一丝气力,能用三分力杀的人绝不用四分,能刺死的人绝不用劈砍。 初入战场的嬴成蟜能连杀九人,皆是盖聂之功。 “好好看!好好学!”盖聂声音中透着不满。 嬴成蟜粗糙的用剑方式,剑圣完全看不下去。 这么喜欢劈砍用剑作甚用刀去啊! 滴血不沾的承影沾了血,有质无形的神剑显了形。 这把优雅之剑在优雅的剑圣手中,成为一柄优雅的杀人利器,带走一条又一条生命,剑尖依旧锋利。 名剑之强,其一便是质,耐久度远胜流水线生产的普通剑器。 嬴成蟜看的聚精会神,学习如何惜力。 惜力,是为了更有效率的杀人。 刚穿越过来的嬴成蟜,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今天的嬴成蟜,不会想到刚穿越过来的自己。 盏茶时间过后,盖聂气息稍有紊乱,手臂被划开一道血痕。 他开始受伤。 剑圣也是人,也会累。 还没休息好的嬴成蟜在脚下尸体捡起一把尚还锋利的剑,帮剑圣挑歪一把劈下来的斧头。 “剑乃优雅利器。”不复潇洒的剑圣喘着粗气:“不要用蛮力,要用技。” “诺。”少年挺剑。 在实战中,剑术突飞猛进。 师徒俩人共进共退,死在两人剑下的亡魂不断增多。 此消彼长。 慢慢的,压力骤减的周围禁军以师徒俩为中心聚拢。 起初有十三四人。 及至蒙毅着急呼喊时,师徒俩周围已有三四十人。 没有后顾之忧的嬴成蟜和剑圣义无反顾,只知向前,双耳自动降噪。 其后早就盼着援军的禁军听到蒙毅接二连三的大喊,不敢上前抓长安君,怕长安君条件反射给自己一剑。 “君侯!援军到了!” “撤退了君侯!” “不要再杀了,君侯!君侯!” “……” 近在耳边的呼喝声音叫回了嬴成蟜的神。 他如梦方醒,麻木地刺出一剑,鲜血溅入他眼睛,一片红。 他的世界是红色的,血红。 “撤退!”他下意识地喊着。 脚步向后退,随时准备刺死敢追上来的敌军。 没有人追上来。 咸阳卫卒和吕不韦的门客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和那袭白衣,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他们惊惧地看着,如看厉鬼。三四十禁军护着长安君结阵撤退,对那身白衣敬畏中带着惊惧,长安君这个门客刷新了他们对江湖人的认知。 众人退走后,叛军选别的方向冲杀,原地躺着密密麻麻至少一百来具尸体,一时成为战场禁地。 很快,未与师徒二人交战过的叛军杀至此处,和禁军、蒙家援军杀在一起。 此战过后,剑圣盖聂名声大噪,佩剑承影排名由三升二。 第一名剑是秦王剑。 只要秦国依旧是天下最强国,秦王剑就掉不下排名。 名剑第二的承影升无可升,是为江湖第一名剑。 蒙恬、蒙毅兄弟俩先去见过王上,确认王上安好,便率家臣又赴前线。 他们与嬴成蟜会于一处,看着嬴成蟜身上鲜血,对这位险些成为王上的秦公子心生敬佩、认同。 [这小子还不满十三啊。]蒙恬想着,冲嬴成蟜点点头打个招呼,转头望向来时方向。 蒙家紧跟在章节之后,本应和禁军一同加入战场。 之所以这么晚才来,是因为蒙家为禁军断后险些尽丧,他们遇到了九君中的一人。 这人率领卫卒,险些将蒙家吃掉。 让卫卒攻击秦王政卫卒有心理压力,攻击没有蒙骜的蒙家却是没有。 蒙家能脱困,来救援,多亏一人。 “王上可安!”一队人马杀将进来,为首者年约三旬,骑马高喝。 这队人马身上穿的也是和蒙家一样多为布衣,不成制式,一看便知道是家臣不是军队。 “杨伯!王上安!”蒙恬大声回应。 “好!”来人翻身下马,一挺长枪:“杀进去!” 他们向卫卒后背发起进攻,如刚才的蒙家一样。 卫卒腹背受敌,一时间落了下风。 但很快,又一队卫卒顺着援军来时方向杀进。 为首者人未至,声先到: “鹏飞!吾来助你!” “援军来了!杀秦君!吕相王!”已经泛起绝望的鹏飞再一次大喊口号,已至癫狂。 战场扩大,局势复杂,难见胜负。 [杨端和。]嬴成蟜看着禁军、蒙家向前冲杀,接应援军,在心里默念来援之将氏名。 这个名字在历史上不显眼,但在当今世上,却正是秦国当打战将。 其战功赫赫,和樊於期、腾、桓齮三人为秦国武将第一梯队,仅次于蒙骜、王陵、王龁这些半退养的宿将。 “蒙兄。”少年虚弱地唤一声。 临阵指挥的蒙恬、蒙毅两兄弟齐齐扭头,察觉到兄弟动作又互相对视一眼,再度回看嬴成蟜。 眼神中透露的信息很明显,叫谁呢 “……两位蒙兄。”嬴成蟜瞄着往里杀的援军:“你们怎么会来,杨将军又怎么会来” 迎着少年探寻眼神。 蒙毅觉得长安君很是沉稳,蒙恬觉得这种时候问这种屁话作甚。 蒙毅看了兄长一眼,示意兄长来说。 在外,世家中有长兄在,向来都是长兄主事。 蒙恬为嬴成蟜战绩所慑,虽然内心有几分不以为然,但还是用心讲述了大父带自己出来的情形。 事情紧急,蒙恬化繁为简,只说重要部分,三言两语便言说完毕。 嬴成蟜面上恍然大悟,心中暗暗点头。 若是蒙骜所为,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秦国三位宿将之中,蒙骜是唯一一个上得朝堂下得战场,极为有政治智慧的老将。 不管是在史书记载,还是当世接触,嬴成蟜都对老将蒙骜之智深有感触。 秦国诸将家,姬夭夭只与蒙家交往,与蒙骜儿媳妇张玉是好友。 其母和少年说过,其与张玉交往就是想搭上蒙骜这条线。 姬夭夭对蒙骜有八字评价——面目粗犷,心细如发。 武安君白起曾在和少年闲聊往事的时候说过。 长平之战后,秦昭襄王要其出征他不愿,当过其副将的蒙骜苦劝他出征,说打赢打输不重要,重要的是打。 邯郸之战,秦国大败后,他私下说出“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这句话。 蒙骜听到了,立刻赶来劝他向王上请罪,要他把邯郸大败归纳到他不肯率军出征上,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武安君对蒙骜的评价是——打仗不如为官,战场不如朝堂。 麃公死在王权交接。 同样的秦剑在之后悬在蒙骜头上,蒙骜躲过了。 嬴成蟜没想过师长真的反了,也没想过是蒙骜扭转乾坤。 只要杨端和也是蒙骜叫来的,那这局就稳了。 秦国最不缺的就是武将,蒙骜既然叫了就不会只叫一个杨端和。 “杨伯说他也是大父叫他来的。”蒙恬摇摇头:“再详细我就不清楚了。” 嬴成蟜大松一口气。 这就够了。 “蒙公真是我秦国擎天之柱啊。”少年由衷感慨着。 这心思一放下,忽然响起一事,脑袋用力向后瞅: “蒙……大兄,我母如何” 蒙恬摇摇头。 他只见了王上,哪里管得了其他。 “君侯去见王上吧。”蒙恬看着一身红的嬴成蟜,咂舌道:“君侯杀不动了,留在这里也没甚用。” 蒙毅用力撞兄长,指着脑袋一脸无奈道: “君侯勿怪,吾兄这里不好使,他实是关心君侯安危。” “我说的是实话。”蒙恬反驳一句:“不需要君侯冲锋了,等大父带援军来就是。” 蒙毅懒得搭理兄长,命令麾下搀嬴成蟜去后面。 嬴成蟜抬手拒绝,苦笑一声: “我身虽废,名还在。 “我在这里,稍微能提一点气。” 这个道理,蒙恬、蒙毅两兄弟也懂。 将在前,兵效死,这是死战不退的最后道路。 但……很少有人这么做,尤其是已经锁定胜局的情况下。 在前线,是真的会死的。 “君侯,真不用你。”蒙恬催促:“你要是死了,王上还不” “君侯不会死!”蒙毅捂住兄长的嘴,讪笑着:“我兄无智,勿怪勿怪。” 两兄弟还有闲心打闹,这让嬴成蟜心更为踏实。 他刚要说什么,只听远处传来两声大吼。 “樊於期在此!叛贼受死!” “腾在此!王上可安” 桓齮、杨端和、腾、樊於期,四位当打战将,来了三个。 不多时,杀出一条血路的杨端和与嬴成蟜、蒙恬、蒙毅会和。 又不久,沿着这条血路进来的樊於期、腾,几乎没和叛军有过多纠缠,就来到嬴成蟜面前。 樊於期、腾要见秦王政,看王上是否安危。不以武力逞凶的嬴成蟜恢复理智,谨慎拒绝。 不是他对二人有偏见,而是这种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的时候,不是谁都能见其兄的,只有蒙恬、蒙毅这种心腹才可以。 “蒙恬蒙毅!你俩小子过来!快扶你大父去见王上!”被拒绝的樊於期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 两兄弟闻言,大急,匆匆越过一排士卒走近,口中问着大父怎么了 二人走到樊於期身前一尺,樊於期、腾抽剑,斩下! “好小子!你大父在地下等你俩!” 第313章 一死一伤的蒙家兄弟,历史改变,诸 第313章一死一伤的蒙家兄弟,历史改变,诸将之心 话音未落剑已落,樊於期、腾这一剑太突然太快! 火光下,二人的脸闪耀着音因极度兴奋、紧张而表现出的狰狞。 蒙恬担心大父安危,行路匆匆,毫不设防。 蒙毅亦担心大父,一惯较其兄冷静的他也什么都没想。 眼见两兄弟就要被樊於期、腾当场斩杀。 得嬴成蟜授意跟在两兄弟身后,做出一副随从模样的血衣盖聂承影出鞘。剑圣双手握剑柄,打出一记他平素最不愿意用的劈斩! 战场杀将气血旺盛,力大势沉,不如此不足以救人。 一声刺耳锐鸣,承影撞上樊於期的秦剑,大力使得秦剑轨迹偏移半尺斩下。 樊於期全力一斩奔着蒙恬,偏半尺仍没有脱离蒙恬身体,蒙恬右臂于大臂中部被斩断落地。 血像自大臂断处喷涌,如开到最大的水龙头。 蒙恬仰天惨叫,怒吼刺破阴云: “樊於期!” 他想要抽剑还击,却无手可用! 盖聂紧抓蒙恬急速后退,樊於期带来的援军和腾带来的援军已然扑上来了! 他们依旧是援军,只是转换了立场,由王变相。 “弟,吾弟,先生救吾弟!”被拖曳倒走的蒙恬大喊着,挣扎着,被带入合兵一起的蒙家、杨家人群中。 在蒙恬断臂旁边,蒙毅趴在地上,脑浆迸裂。 腾狞笑着补刀,撕去蒙毅皮甲,一把将秦剑倒插入蒙毅后心。 盖聂只有一剑,只能救走一个。 “杀!”嬴成蟜提剑冲上,心中悔恨自己应该早便叫破樊於期。 樊於期入阵要见其兄,嬴成蟜心中便浮现一丝疑虑。 不是因为史书记载樊於期是叛将,而是这种危急时刻,见王是救王还是刺王谁说得清 肠子再怎么直也不该直到这种程度,先到一步的杨端和便没有要求见其兄。 但他没有叫破,万一樊於期真的这么直呢 而且樊於期是来勤王的,是来救他们的,他怎能因为一丝根本算不上证据的疑虑而当众怀疑樊於期动机呢 这会寒了所有救援者之心。 是以蒙恬、蒙毅被樊於期以蒙骜伤重被叫走,嬴成蟜也无法阻止,只能命盖聂见机行事。 道理如此讲,但看着来解救自己,刚刚还玩笑斗嘴的两兄弟此刻一死一伤,少年血气上涌直破天灵盖! “畜生!”他声嘶力竭,情急之下忘却了刚学的剑技,跃至半空一剑劈下! 此时的少年并没有想到史书上蒙恬并没有断臂,蒙毅更没有死在这里,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或许一直在变,只是没有人注意到。 “蠢货!”刚刚勇猛异常的樊於期退后三步,冷冷地看着当头砸下的少年。 他是武将。 虽然常被文官那群鸟人骂做莽夫,但不是真的莽夫。 斗狠比勇是江湖玩的把戏。 这里是战场,玩的是军队! 比嬴成蟜壮硕至少三倍以上的樊於期在人群中冷笑着,眼中闪烁刻骨恨意。 不仅是刚刚少年不允其去见王上坏了大事,还有少年硬要治水致使秦国这两年休养生息无仗可打! 咸阳城外,被蒙武拦下的那些刺客中就有樊於期派去的,樊於期早就试图杀了这个名满天下的长安君! 樊於期身边,不需要樊於期言语,樊家众人已然竖起密密麻麻的长枪,等着少年自投枪阵扎个万枪穿心。 不少都上过战场,战后归农的樊家人毫无心理负担。 杀一个君侯算甚 他们连蒙公都杀了! 一个时辰以前…… ———— 蒙骜带着这些卫卒奔回蒙家。 自古以来,华夏就有划片居住,凑堆的习惯。 蒙家身在的虎熊坊便多为将门,王龁、王陵、樊於期、腾、杨端和等有名战将皆在此处落户,蒙家是最显赫的三家之一。 本来虎熊坊最显赫的莫过于白家。 鄢郢一战后,白起受封武安君,秦昭襄王特赐一栋宅邸。 自白家搬离,这片被咸阳百姓称为将军坊,被文官称为莽夫坊的地区便以蒙、麃、王三氏最贵,王是王龁的王。 而在麃公死后,虎熊坊麃家衰落,在野归朝的王陵王家便代替麃家称为最显赫的三氏之一。 一蒙二王。 蒙骜率先找上的就是除蒙家以外的显赫二王。 老将先带着卫卒冲撞王龁的王家。 大门破时,王家已由王龁领导,做好了迎战准备。 蒙骜咧嘴一笑,他就知道这群老鸟没一个睡得着。 都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就他母的睡成死猪,听到响箭声也得弹起来。 一个个都在家里装死等着尘埃落定,那可不行。 “老鸟也要去勤王乎!”蒙骜命令卫卒退下,骑在马上高喊。 他没有叫王龁去秦王,而是说王龁也要去勤王。 这样在事后,王龁就是自主勤王而不是被动由蒙骜叫来的。 这其中差别说来可大可小,全看秦王一心,只是蒙骜才不去赌秦王心性。 王龁却是未察觉到其中分别,捡起一个板凳便砸在蒙骜身前: “你这老鸟自去富贵!拉老夫作甚!忘了武安君乎!” 王龁、蒙骜,都在长平之战中为武安君白起副将。 与蒙骜相比,王龁对白起印象更为深刻,用兵之法更为佩服。 长平之战最初,秦军就是以王龁为主将,对战名满天下的赵国廉颇。 秦屡进赵屡退,占尽上风,压着廉颇打的王龁却是焦头烂额。 王龁清楚地明白,廉颇要以纵深拖死自己。得韩国献上党,事先入战场的赵军在廉颇的指挥下挖沟渠,筑工事。 秦军作为进攻方,真是一步进一步血。 赵军以工事换秦军性命。 廉颇一共建三道防线,打破一道的王龁面对剩下两道,心里很是绝望。 他不止一次派兵散布“听闻廉颇以勇气闻名于诸侯,原来只不过是个只知道逃跑的无胆鸟人”这种话。 没用。 廉颇不管。 名声有鸟用能打赢仗啊 你骂你的,我守我的,看看最后谁是鸟人谁能赢。 也正是这一仗,让名将廉颇的声名从勇气转为善守。 这也是后来燕国栗腹掌四十万大军,没想到廉颇敢以八万兵主动进攻的重要原因。 廉颇不管垃圾话,赵孝成王管。 长平一战,赵国动用了快有五十万人! 这五十万人青壮力在打仗,田间就没有人耕种,打仗和种地几乎是一批人。仗打了两年半,赵国粮草跟不上,快要被打空了,贵族公子都不玩用饭食撑死乞儿的游戏了。 赵国不断催促廉颇决战,廉颇回奏。 【此时决战,就如秦有函谷而不守,再言战者其心可诛!】 这两年半秦军一直在攻,赵军一直在边守边继续修建防御工事,这两二道防御工事比第一道强了不知多少! 等第二道防线快破了,廉颇打算加筑第三道防线。 秦狗仗着函谷关占尽便宜,除了匡章谁都打不进去。我这防线比不了函谷关,看看你们这群秦狗打不打的破。 王龁一年就打破赵军一道防线,一年半以后还是打破一道防线。 王龁不敢打。 打就是死伤惨重。 用麾下士卒性命换砖石瓦块,王龁可以换,慈不掌兵。 但这前提是能胜。 要是不计代价打下第二道防线,别说第三道防线,王龁都不知道到时秦军还能不能和以逸待劳的赵军正面作战。 秦、赵军队战力大体相当。 两军对峙这一年多就对峙了。 赵国贵族和赵王忍不了廉颇了。 秦狗破一道防线损伤惨重已经弱于我们,为何还不打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不耽误我们享受生活吗 时马服君赵奢已死,他们决定派赵奢之子赵括去替换廉颇,赶紧决战!等不起了! 赵括论战无双,他的父亲赵奢活着的时候也论不过他,赵奢活着的时候名望还要隐隐压廉颇一线。 临行前赵括说秦国除了白起,其他将我都不放在眼里。 秦国这边屡次三番要白起出征,白起一直说对面是廉颇我去了没鸟用,我去了也是干呆着,大眼瞪小眼。 闻赵国换将,秦昭襄王赶紧去告诉白起。 白起听到赵将是赵括一愣,这谁啊没听过啊。 先要来赵括资料研究五天,决定出征。 主将白起带着副将蒙骜,偷偷来到长平接管军队。原主将王龁交接权力,降为副将的时候没有一点不愿意,万分感谢。 这仗他是真打不了,看着那防线就绝望。 什么赵将换人 防线在这,换人我就能打过去了 这一战,白起带飞。 王龁完全没有被白起摘桃子的想法,对武安君真是顶礼膜拜,比白起点名为副将带走的蒙骜还要崇拜白起。 只有主导打过长平的王龁才知道这一仗多难打,稍有差错,秦国就是一落千丈的结果。 秦昭襄王下撤退王令时,最愤懑的或许是白起,但王龁的愤懑与白起相比也少不了哪去。 这仗打的都难啊! 王龁回咸阳后就因为长平这件事没少叫屈,这使得秦昭襄王在使唤不动白起的情况下,因为恶白起而对蒙骜、王龁这两个有战功的战将恨屋及乌。 邯郸之战,用王陵为主将而不是王龁、蒙骜。 邯郸之战大败,白起被秦昭襄王赐死在督邮,本就对秦昭襄王和以范雎为首的文官不满的王龁大为愤怒,骂声从家里传到朝堂。 王龁对秦昭襄王极为失望,对秦昭襄王之子秦孝文王更是大失所望,只对励精图治的秦庄襄王很是看好。 秦庄襄王死了,秦王政继位。 一直为秦氏所伤的对秦氏的王龁很看不上秦王政。 老将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差的王! 秦昭襄王再昏,至少还是压着范雎,秦国还是王说了算。 现在秦国谁说了算吕不韦! 相压王,王无能。 王称相为父,王太无能! 要先王杀麃公以铺路,王大无能! 这样的王,要他去救他才不去! 武安君怎么死的 被昏庸的王杀的! 当不了王就下来,换吕不韦当王肯定比这个强,东周国就是吕不韦打下来的! “哈哈!几十年交情,我富贵能忘了你这老鸟吗”蒙骜大笑着,拨马而走。 王龁恨恨吐口唾沫,想起武安君死后若不是蒙骜告诫指点,自己就要因为骂了几句话被那昏庸的秦昭襄王赐死,随武安君而去了。 “你要保王!老夫还你人情!”老将神色一肃:“披甲!” 告诫孙子最近机灵点,不要掺和事情的老将王龁率家众,出家门,掺和进了这场动乱。 一王出,向白家。 王陵宅邸,卫卒冲撞不久,大门自内打开。 “你这老鸟也要去勤王乎”披甲的老将王陵率先对蒙骜喊话。 蒙骜会心一笑,还是这老鸟识趣: “废话!快去响箭处!王龁已经去了!” “同行乎”王陵率家众冲出家门,躲不过去就要赶紧站出来。 扫视一眼跟在蒙骜身后的卫卒,王陵轻蔑一笑: “去什么响箭啊王龁那鸟人蠢你也跟着蠢 “禁卫在王上手中,能做乱者便是卫卒和蓝田大营。 “蓝田大营若动,动静没这么小。 “卫卒至少有三成都在你我手下干过。 “以你我之威望,一起亮明旗帜在这咸阳城中跑上一圈,这些不知道发生甚事的小子还不都望风来投 “勤王不必见王,徒惹烦恼。 “咱俩溜溜达达就把事办了,小打小闹,算甚鸟事。” 蒙骜跳下马搂着王陵脖子,沉声说道: “没有虎符你能调动卫卒我可没这个本事!” “你怎么没”王陵话说一半,脖子又被狠狠勒了一下,幡然醒悟:“我也没有!” 动乱终会过去。 到时一查经过,发现两人能不通过虎符仅通过威望就能召领卫卒,秦王会怎么想 蒙骜不知道,他只知道武安君就是这么死的。 因为威望太重! 他看着蒙骜,就像看着一只老狐狸,低声道: “你真是打仗不行朝堂行啊!” “屁话!乃公干甚都行!”蒙骜低声笑骂:“赶紧滚去白家!” 王陵眼珠一转,嘿嘿一笑,透出一抹狡猾: “我们这将军坊这么大,你叫的过来吗 “你从东起,我自西叫,叫完各去响箭处汇合。” 蒙骜面色一黑,咬牙切齿: “鸟人,你这是抢功啊。” “抢个屁功,将出的越快越多,越好控制这群小子,越不惹麻烦。”王陵翻个白眼:“乃公这是与你共战!” 第314章 我又闯祸了。是有人想死。 第314章我又闯祸了。是有人想死。 蒙骜一拳捶在王陵胸口: “抢功还不认! “此功可以与你共分,我蒙骜不是小气之人,只是你这老鸟得记着。 “日后若是我儿孙有难,你得扶一把。” 王陵面上强硬,心上也自知不占理,嘴上仍是颇硬: “我看这将军坊里就你蒙家可能从外来人变成老秦贵族,晋为世家。 “你这老鸟活着,你家能出甚事我和王龁两个王家都倒了你家也倒不了。” 蒙骜勒紧手臂,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扣住王陵肩甲,老脸不悦: “屁话甚多!你只说应不应便是!” “应你便是!”王陵做出一副被强迫的模样。 蒙骜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响,骑马向东。 王陵听着马蹄乱响,眯眼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 默默颔首,白胡须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这事啊,还是他占了便宜,占了大便宜。 有蒙骜在,蒙家哪里会有事,哪里会需要他王陵帮衬啊。 轻叹一声,老将整备,领一众人向西行去。 一路疾行中,老将想到若是学蒙骜一样叫一个遣一个,那他王陵不就做了蒙骜副将了吗 事毕王上调查,定会把他归一个跟着蒙骜行事的次功。 不行,不能这么干。 王陵计上心头,仗着资历老、威望高,每拍开一个将门队伍便壮大一分——老人要带着半个将军坊的将军去勤王! 没有虎符能指挥卫卒可能会招惹王上猜忌,那我指挥将总不会受猜忌了吧将门可没有倾覆王权的能力。 街上那些散兵让蒙骜叫出来的小子们去收就好,他王陵要将不要兵! 另一边,蒙骜不知王陵整活,还在按原计划行事。 当下最大不确定因素就是卫卒,他要救王上就必须处理卫卒。 他一个人不用虎符调动卫卒可能会让王上猜疑,那就让人多起来! 权力分摊,危险均落。 王他要救,家也要保。 以同样言语叫出杨端和,老将去往下一个将门——腾家。 腾是名,不是氏,贱民有名无氏。 秦国这些武将,真正从草根爬起凭借军功走上来的,就只有腾一个人。 武将看的就是战功。 父母皆为农民的腾,老秦贵族看不上眼,因为其出身卑贱。 而同样是因为出身卑贱,秦国武将对腾都是高看一分,蒙骜、王龁、王陵也是如此。 因为同为武将的他们知道,从底层想要走到这一步要多少军功,有多难,运气要多好。 没有人能否认腾的运气,比运气更不能否认的是腾的实力。 笑话腾,只能笑话他打不过一个文官。 两年前在章台宫前殿,腾与吕不韦对打落败,至今仍惹诸将嘲笑。 “腾!”老将蒙骜高喊,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你小子也要去勤王乎” 话说出口,总说这么一句话的老将失笑一声,竟然破天荒的有些羞耻。 武将弄权术。 白起诸将看不上,蒙骜自己也赧颜。 “蒙公!”腾略显恭敬地行礼,快步走近,边走边问:“外面情形如何了” 蒙骜见腾主动走来,也跳下马,落地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 以他的资历、战功,坐在马上和腾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下马是出于对腾的尊重。 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蒙骜解释道: “响箭起处你听得出来,王上已然带郎官、门卒皆去……” 门卒便是宫门卫屯兵,因守门而有此号。 老将快语连珠,语速快得像是战场发令,只捡干的说。 腾腰间别着秦剑,身上穿着比铁甲更便于行动的皮甲。 剑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走路带起一阵风,比老将的话语还要快。 他一脸沉毅,微微侧耳做认真倾听之状,几个大步就走到老将面前。 老将没有怀疑。 探查战场乃应有之理,将者都如此。 “……便是如此了,你且去勤王。”说完事情的蒙骜双手按着马鞍,将上马,老迈的身躯略显笨拙。 此时尚没有马镫,上马难度较高,需要凭借力气飞上马背。 “蒙公慢些。”腾靠近,手臂伸出,似是要扶蒙骜上马。 蒙骜“嗯”了一声,没有拒绝腾的好意,有人扶着比他自己上要轻巧得多,他是真的老了。 秦剑出鞘,当头而落! 老将听闻出鞘之音便瞪大双眼,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神经瞬间给大脑传递危险信号! 大脑分发命令给身体时,秦剑落下来了,剑刃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 当头落。 头当落。 一腔颈血冲天而上,洒在马背上冒着白气,烫的战马不安地原地踢踏两步。 生死一线,多数时候靠脑子是反应不过来的,要靠身体本能反应。 蒙骜太老了。 老到身体失去了一辈子练出来的本能。 腾抓着老将头发,拎着老将脑袋,跨上老将战马。 在一众卫卒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骑着马高举蒙骜头颅,厉喝道: “贼子蒙骜已伏诛!尔等要陪这老贼同去乎!” 卫卒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间尽是惶惑。 今晚遇到的人太多,事情也太多。 吕相的令,王上的令,蒙公的令。 街上是贼,吕相是贼,蒙公是贼。 现在,一直掌管他们的蒙公死了,死在了腾君手里,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是听从相令王令,继续在街道上巡视。 还是要为蒙公报仇。 亦或是……众卫卒将探寻的眼神投向六个百将,火光映照下每个人的表情都阴晴不定。 卫卒不设二百五长,最多只到百将。 因为卫卒不是战场效死,而是治安咸阳。 治安队伍不需要五百人这么多。 在咸阳城指挥五百披甲士兵,只能是谋反、平叛。 六个百将就是这支千人队伍中军职最高者,这个时候显然要他们拿主意。 两个百将要为蒙公拼命,秦剑已然出鞘!他们曾经跟随蒙骜上过战场,是蒙骜手底下的兵。 剩下四个没在蒙骜麾下任职过的百将说好听点是犹豫不决,真实情况就是懵逼麻爪不知作甚。 这事情太大了,他们没决定过这么大的事。 腾替六人做下决定。这位农民之子一只手高举着秦国宿将蒙骜的头颅——蒙骜失去神采的两只眼睛大睁瞪视着卫卒,齐根而断的脖子哗哗淌血。 另一只手自腰间鼓处一摸,掏出来半块虎符——咸阳虎符。 咸阳虎符符合,可号令咸阳卫卒。 腾只有半块,却好像有着一整块。 他扣住咸阳虎符拼接处,轻踢马肚,战马缓行。 腾将完整的半面虎符和整个蒙骜头颅展示给卫卒们看: “虎符在此!卫卒听令!” 虎符都是从头至尾的分开,只看一面确实是完整的。 腾扣的紧,天色又暗,粗略一看只能看出个老虎模样。 “你说是便是乎!” “拿来我看!” 曾为蒙骜下属的两名百将撞开人群,甲胄碰撞发出巨响。他们冲到最前,眼中燃烧的火焰比火把还要旺盛,仗剑讨要虎符。 腾神色一冷,嘴角扯出残忍的弧度。 只听得“嗖嗖嗖”破空音,七八支冷箭射来,将这两名百将射死当场。 “虎符在此,不听令者,是为叛贼!”腾厉声大喝,声音震得附近屋瓦颤动。 须臾,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街道,一具无头尸体和两句有头尸体同是横街将军坊,死人没有贵贱。 蒙骜骑来的战马载着腾,蒙骜召集的卫卒跟着腾。 乌云蔽月。 黑云压顶。 浩浩荡荡人马来到樊家门前,火把将黑黢大门照得如同鬼门。 樊家大门自开。 腾轻甩蒙骜头颅到开门的樊於期面前。 头颅在地上滚出触目惊心的血痕,砸碎鲜血一地,血珠飞溅到樊於期战靴上。 “果不出吕相所料,这老贼真找上来了,先找的我。”腾冷笑着说。 “倒叫你先下一功。”樊於期一脚踢飞头颅,狰狞一笑:“走,我们去勤王!”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马蹄远去。 原地,只剩滚在樊家墙根的蒙骜头颅。 ———— 白家战场。 嬴成蟜自天而降,那一根根闪烁着寒光的长枪尖刺入他的眼眸,却不能刺破他的胆。 他没有生死之念,只想斩掉樊於期那颗狗头! 少年快,樊家众反应快,同为战将的杨端和却也不慢! 早在蒙恬被拉扯回来时,杨端和便下令仗剑者先行,举枪者挺近。 少年后发先至不假,却也仅仅是快上那么一线。 还没等少年落下,杨家众已和樊家众短兵相接! 樊家众挺枪刺杨家,针对嬴成蟜的枪阵便不告自破,只剩下寥寥三两杆。 救人救下来,但没救全乎的剑圣憋了一肚子火。既愤怒于樊於期的小人行径,又自责没有尽到保护责任。 失去束缚的血衣擦过枪尖枪杆,没有顾忌的剑圣点刺三下如蜻蜓点水。 仍旧持枪向天的三人身体本能反应戳枪反击。 以枪对剑,以三对一,个个都是手中一麻险些没有握住长枪。 再无危险的少年借下坠之势一剑劈下,血肉四溅,竟是将一人自腰间斩成两截。 “竖子!滚回来!这是打仗!”杨端和大骂,情急之下甚也顾不上。 匹夫之勇他见得多了,有个屁用! 少年充耳不闻,步子前冲。 提前得了杨端和命令的四五个门客拦住少年,硬是把少年拖回到主君身边。 “滚!”少年挣扎,红着眼睛就要冲。 杨端和猛一巴掌抽在少年脸上,战场厮杀声都不能掩盖这声巴掌脆响。 一声巴掌还不算完,杨端和反手又是一巴掌,响声依旧清脆。 少年嘴角渗出血痕。 这两巴掌不是只有响、没有力的假把式,杨端和用了大力。 “滚后面去!”杨端和一脚踹在少年腹部,踹飞二尺。 少年跌坐在地,前后左右皆是兵,喧闹嘈杂声响在他脑海里煮成一锅乱粥。 这锅粥在他的脑海中“咕嘟咕嘟”地冒泡,白气弥漫在他脑海,让他满脑子都是恍惚。 他看到杨端和扯着嗓子喊“列阵”,看到盖聂那身血衣破碎,看到一个又一个士卒顶上去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战争…… 这是战争! 杨端和、樊於期、腾,这三个秦国当代最能打的战将拼杀在一起,展现出与章节、鹏飞截然不同的场面。 穿插、架盾、刀枪掩护……盖聂想要仗着剑术冲进敌阵搅风搅雨,就像方才一般。 长枪在他腿上扎出一个窟窿,秦剑劈在他胸前险些把他一劈两半。 若非杨端和稍稍关注一眼,适时命令麾下强攻接应,剑圣今日就要陨落在此。 那身原本都是他人血染就的血衣,现在至少一小半都是盖聂自己的血了…… “公子。”被带到后面的盖聂吃力地扶起主君,声线颤抖:“将聂教的剑招,都忘了吧……” 在生死间走过一遭的剑圣心灰意冷。 什么精妙的剑术,什么华丽的剑招,在这战场上通通没有用! 一劈、一刺、一斩。 每个人只有最简单的招式,中了你就死,不中你就活! 挑剑惑人心,借剑反光迷人眼,这种招使出来杀不杀人不知道,用出来的人肯定要死。 三五把秦剑当头劈当胸刺当腰斩,管你要刺哪,我就这么杀来! 嬴成蟜没有反应。 他顾不上盖聂情绪,只是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变数。 他确实改变了历史。 他杀白家满门这一幕在历史上绝对没有发生过,可他一直以为绝对猜不到的师长,真的没猜到吗 他是变数。 变了,吗 他相信师长绝对不会反,结果呢 贼人这等反应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事先非要有谋划才可。 蒙毅死了,蒙恬断臂。 这场由他引起的战争,最终会导向何处,少年看不清了。 他好累,有点想死。 “蟜儿。”一双玉手心疼地抚在嬴成蟜肿起来的脸颊上。 “阿母……”嬴成蟜仰头,低声唤。 姬夭夭抱着儿子,拿着手帕擦着儿子脸上血污: “阿母在。没事了,没事了……” “阿母,师长真的反了,他真的反了……”少年低声喃喃,如同梦呓:“蒙恬断臂,蒙毅死了,蒙公或许也死了,我又闯祸了……” “不赖我儿。”姬夭夭抱着儿子,容颜沾血,狠厉三分:“是有人想死。” 第315章 华阳 剑舞 火焰 第315章华阳剑舞火焰 秦王宫,中宫。 秦王政调动半数五宫兵马去寻弟弟不久。 甘泉宫,主殿。 或许是纷乱声音太杂太大,早就已经熄灯陷入一片黑夜的宫室亮起明烛,恍如白日。 殿内,以铜做的金色神凤闪着亮眼的光泽,张开的双翅上每一根羽毛都雕琢得异常精细。 眼袋极大,苍老到看不出一丝年轻貌美的华阳太后扶着神凤之喙,一阵阵困意不住地冲击她的脑海。 她不禁轻轻的感慨一声: “真是老了,这种时候也会犯困。” “祖姑。”明艳照人的芈凰上前搀扶,心疼地道:“睡吧,等熊文熊启的消息就是了。” “睡”华阳太后轻笑一声,苍老的声音透着一抹面临死亡的无奈:“活人何必久睡,死后自然长眠。孤这把年纪,距离长眠之日也不远矣,不急着睡。” 帝王将相、贩夫走卒、贵族乞儿,不光生前是何等身份,是显赫到云端之巅还是卑微到泥土深处,最终都要面对死亡。 华阳太后最近经常梦见秦孝文王,年轻的秦孝文王。 那个声色犬马的竖子一直试图拉着她和其他女子开无遮大会,做那些楼台妓女听来都下流的事。 当年她自矜自傲,会先怒骂秦孝文王一顿,然后杖毙掉那些敢于上前的贱女。 要是重来一遍……她会骂的更狠,将所有贱女统统杖毙! 她的骄傲一如既往。 骄傲到她都不会和那下流竖子解释,解释说这是避免你的身体亏空,让你活长久一些,将来好做一个王,而不是亲手谋划刺激亲子来杀自己。 他千般不好,对她却是极好,府中国中大小事宜都交由她来处置。 这份好从安平君到秦王柱,从华阳夫人到华阳王后。 分别这些年,只知道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的他在 芈凰脸上泛起怒色,猛得冲地上呸三次,怒气冲冲地道: “呸呸呸,晦气!祖姑不许说这种话!” 华阳太后抚摸少女秀发,那双满是皱纹半斑点的手掌感受到的是比最好的丝绸锦帛还要柔顺。 老人嘴角泛起一抹玩味: “是听祖姑说晦气话生气,还是听这晦气话本身生气啊” 老竖子最小的小竖子说过不少名言,“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然长眠”就是其中一句。 芈凰俏脸一沉: “都生气!” 她不想祖姑死,也不想听到某竖子。 老人揉搓少女秀发,眸子中充满怀念。 当初她的头发也是这般丝滑,不,比这还要丝滑。 当初她可是国内外有名的美人! 烛火明亮,犹如凤鸟神焰。 老人拉着亲自从族内挑选的少女走到后室,在床前松开少女的手。 骄傲一辈子的老人爬上床,撅着屁股极为不雅地吃力拉开床头左上角木块。 寂静室内响起一声“咔哒”机括音。 从床上下来的老人手中多了一堆物件,送到少女面前: “这些都是凰儿的了。” 少女大吃一惊,一双玉手推出去: “祖姑,这不行!” 后室烛火不如前堂明亮,但也足够照出老人双手捧着的物件——形如老虎的铜器,指甲盖大小的印章…… 这些死物,能控制无数活物。 “你不要,那就丢了吧。”华阳太后双手一松,物件尽掉。 “叮当”、“咔哒”、“噼啪”的声音响在后堂,也响在芈凰心里。 “祖姑,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少女眼圈泛红。 她咬着嘴唇,蹲下身一个接一个地拾起这些小物件。 铜虎冰凉,太后印亦凉,冻得少女眼泪一滴一滴向下掉。 一双脚出现在少女面前,踩住一个铜虎。 苍老女音自高处降落,如一尊古老的女神口出天宪: “孤已派人去找熊文熊启,他们正在家中等你。你持孤的印章,调动咸阳五宫剩余所有兵马。 “王上有难,则勤王。 “王上无难,则杀相。” 少女骇然失色,仰起俏脸煞白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那头再好的丝绸锦缎也不及的柔顺长发颤抖荡漾,如蜻蜓点水带起的水波。 少女看到的祖姑苍老而又威严,脸如铁铸一般冰冷无感情。 “祖姑……”她失声叫,心湖大乱! “听清楚了吗。”少女眼中极为陌生的华阳太后张口,说的是问句,用的是陈述语气。 神赐,雷霆雨露,人都只能接受。 神只要应承。 “听,听清楚了……”少女在内心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颤音。 “嗯。”神灵脸部线条依旧冷硬:“若是救王上不是第一个到,那就找恰当时机到。” “什么是,是恰当时机。” “最好是王上快要死了的时候,其次是叛贼就要赢了的时候。” “……” “记下了吗。” “记,记,记下了。” “若是王上无事,去杀相,不要第一时间杀死相。给吕不韦召集兵马的时间,透露给他王上方位。让他反到王上面前,在王上面前杀他。嗯,吕不韦只要反,当时杀不杀都无关紧要。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 “记下就去做吧。死的人越多越好,无论是勤王的人还是刺王的人,是王上的人还是吕相的人。除了王上,不要主动救任何人,包括你恨的那个人。” 华阳太后抬起脚,似是因为说话太多有些累,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喘息有些急促。 老人闭着眼,听觉更为灵敏。 她听着少女捡物件的声音,一直到没有,然后较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声音。 “怎么还不走。”苍老声音中泛着彻骨寒意,虽然语气平淡没有重音,却更为可怕:“你要质问孤,还是要违背孤。” “祖姑,中宫的人都调走,那祖姑的安危怎么……”颤巍巍的少女音响起,欲言又止。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去做事。” “唯。” 窸窸窣窣起身声,脚步声,门开声。 “记住。”老人沉声道:“人死的越多越好,人死的越多越好!” 老人连说两遍。 第二遍的时候似乎压不住心中的气,极为尖锐,如同凤鸟长鸣,吓得烛火哆嗦个不停。 “唯!”明暗不定中,后堂响起少女应答声,极为坚定的应答声。少女走后不久,老人躺在床榻上,困意如山崩如海啸。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殿顶,眯眼去观察那梁木上的雕纹,以此转移注意力。 那是一个大匠精雕细琢再精雕细琢的作品。 “还蛮好看。”她嘟囔一句,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老妇人。 她在这宫殿中住了好几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观察这些雕纹。这些大匠的心血陪伴她数年之久,她却直到此时才看到。 有赖于此,她觉得自己应该仔细看看自己的宫殿。 于是她爬起来,看墙上的壁画,看桌案的木纹,看屏风的雕刻,看那造型别致最近才打造出来的金色神凤。 她从后室看到前堂,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她有时撅着屁股,有时跪在地上,有时站在凳子上翘起脚尖。 甘泉宫前殿留下照看她的宫女、宦官,没有一个人看过这样的太后,这样失礼这样粗鲁比诸多贱民还不如的太后。 “凰儿走多久了”钻到桌案底下,仰头看桌板底部的华阳太后突兀开口,宦官宫女不少都吓了一跳,打个激灵。 甘泉宫前殿的宫长是个宦官,他硬着头皮趋步上前,极为恭敬地道: “再有半刻,就半个时辰了。” “挺久的了……”华阳太后嘟囔一句:“去把芈阳给我找来。” 宫长闻言愣了一瞬。 他是不是听错了,太后刚才用的自称是“我”,不是“孤”。 骄傲的华阳太后自从成为王后,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向来都是自称为“孤”。 “唯!”反应到自己愣神的宫长匆忙间应声,声音比平时要急促也要大。 有些小小失态的宫长决定凉快凉快,让夜风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都吹跑。 于是他亲自出宫,去找中车府令芈阳。 出了宫门,四周一片死寂,宫长心中有些发毛。 广场上那些长燃的火把也不能给他带来温暖,本想让自己凉爽的夜风吹的火焰呼啦啦。 周遭丛林雕像都一明一暗,好像有什么鬼魅要跳出来似的。 郎官被秦王政调走一半,被芈凰持太后印调走一半,现在咸阳五宫几乎都是不设防的状态。 宫长暗啐一口,摸一把额头上并没出现的冷汗,加快脚步去寻中车府令。 他现在迫切希望见到人。 不多时,早便睡下的芈阳一路跑着进了甘泉宫,一脸焦急。 这么晚了,华阳太后还要找他,定是有要紧的大事! 他把宫长都甩在后面一大截,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郎官的事实让他越来越快。 他气喘吁吁,大口呼着白气,用力地拍着甘泉宫前殿殿门,惊扰安静的夜色。 “太后,芈阳到了!”他自己通报自己,声音在拍门后响起。 很快,殿门打开。 开门宫女微微侧开身让位。 “大人。”她低头,以示恭敬。 芈阳不理。 他强力保持着镇定,脚步沉稳地走进宫殿。 太后不喜欢慌慌张张,骄傲的楚人怎么可能慌张 “来了就来了,叫什么叫。” 芈阳听到了华阳太后的声音,却没看到华阳太后的人。 他循着声音望去,正看到尊贵无双向来都是骄傲有礼的华阳太后从桌子底下双膝跪着爬出来。 他惊骇到忘记说话,惊骇到失声。 华阳太后双手撑地站起,打个哈欠,指着墙上挂着的楚剑: “把剑摘下,我想看剑舞。” “太后,你这……”芈阳惊惶言语。 未说完,华阳太后极为凌厉的眼神便望来,一眼就让芈阳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位历经三代秦王的太后之尊贵。 芈阳低头抱拳,快速应声“唯”,摘下墙上三尺楚剑。 三尺楚剑是后世六十六七厘米。 除了秦剑在秦墨改良下能达到后世一米,列国都锻造不出一米长的坚韧长剑。 “太后想看臣舞哪一个”芈阳抖手翻个剑。 楚国盛剑舞,像是伶优表演的戏剧一样有许多个。 “中车府令夜杀甘泉宫。”华阳太后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视线在宫中宦官、宫女们身上扫一眼:“舞吧,一个不留。” 芈阳沉默片刻,一时间没有缓过神。 下一瞬,他应“唯”,默默关上殿门。 烛光剑影,血色弥漫。 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中,一个苍老的女音笑得肆意而张狂: “好看!好看! “杀得再快一些!死的越多越好!” 落后的甘泉宫宫长失足跌倒在前殿前的广场上,裤子洇湿一片。 老宦官捂着嘴,一双眼惊恐万分,不敢呼出一个字。 他两腿蹬地蹭屁股,挪出七八步才想起自己还能跑。翻身没翻好又摔一跤,连滚带爬地奔入他恐惧的黑暗。 一刻后,甘泉宫前殿前堂一地死尸,鲜血流成河。 “我困了,去睡了,你回去吧。”华阳太后摆摆手让芈阳走:“无令不得进。” 不管芈阳反应,径自走回后室。 老人似是走不稳,经过桌案的时候失手打翻油灯,地上方寸地油滚火燃。 老人仿佛没看见,爬上床榻,抓住锦被一丢,正好丢在那火焰上。 小火变大火。 老人继续丢,衣服、帷幕……大火愈大。 大火熊熊燃烧,晚年越发怕冷的老人觉得甚是温暖。 楚人先祖是祝融,楚人就是喜欢火,凤鸟也喜欢火。 老人躺在床上,安心闭上眼睛,呢喃着: “姬夭夭啊姬夭夭,你想着你子,我想着我家。 “你就是最纯正的韩人,我这个楚人用你们韩人打招呼的方式和你打招呼,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生气你就骂我两句,反正我也不会还嘴。 “呵,这小女郎还要留人,不知道我睡觉不喜欢人多吗 “王上要是死了,留再多人有甚用哦。 “死吧,死的人越多越好,死的人越多王上就越要用我们家的人,熊启熊文那俩小子走的越高。 “要是蒙家那俩小子能死了就好了,那就没人跟熊启熊文比了。 “不争气的竖子,能为王而不做,死在今夜也是活该。你母要给你一个教训还不舍得让你有危险,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啊。 “死吧,死的越多越好。 “死的越多,王上越愤怒,我死的越值。我人都死了,王上还计较什么王上该欢喜才是。 “王上想要集权,想要收回后权。姬窈窕给了,我不给也不行,要几个人陪葬总行吧。 “柱,我来了。” 第316章 给寡人杀 第316章给寡人杀 甘泉宫主殿,后室。 华阳太后越说声音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烈火越来越大,以价值千金的蜀锦为燃料,以点扩面,快速侵略到床榻。 火蛇自下而上,迅猛吞噬,蛇芯子在华阳太后身上吞吐。 华阳太后躺在其中,一动不动,宛如死了。 两个时辰以前,她吃下了一整瓶安神丸。 一颗安神丸,便可让人像一头死猪一样睡到天明。 那无可抑制的困意与深夜只有一点点关系,绝大部分都来自那一整瓶安神丸。 华阳太后嘴角微翘。 烈火吞噬了她,像是给她穿上了一件最华丽的衣裳。 她在她最喜欢的火焰中死去,没有痛苦地死去。 火势点燃后室,燃到前堂。 被华阳太后勒令离去的中车府令芈阳没有走。 他拎着那把卷刃的楚剑,昂首站在前堂中心。 他看着后室门缝间窜出的火苗,眸子不时映照出红光。 他对着后室低下头,恭敬地道: “芈阳的命,在李一宫的时候就没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太后赐予的命。 “中车府令芈阳,再为太后舞剑。 “愿随太后而去,再为太后驾车。” 以挑剑式起手,他在这满地鲜血中,绕着满地死尸纵情舞蹈。 烈焰吓不走他。 灼烧惊不退他。 他像一个火中精灵,明灭火光是他最好的伴舞。 一舞剑器动四方。 剧烈燃烧的“噼啪”声响中,熊熊火势里,恍恍惚惚间一直有一个影子在动。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抑扬顿挫的吟唱,如同自远古颂来,唱给楚人听。 歌声飘在血上,伴着火光,这便是血与火之歌。 ———— 芈凰望着不远处的血与火,仿若精灵般灵动的眸子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她手中拿着千里目,聚精会神地在一户人家的屋顶注视着远处战场。 她看不到太精细的场面,譬如每个人的脸。 她看得清局势发展。 新来的人马帮禁军打卫卒,就是勤王的人。 新来的人马帮卫卒打禁军,就是刺王的人。 禁军和卫卒服饰不同,在千里目中极好分辨。 “凰儿,这”熊启话刚起了个头。 芈凰猝然扭首,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打在熊启身上,俏脸生寒。 熊启露出一脸讪讪之色,略微尴尬地道: “阿姊,阿姊。” “嗯。”芈凰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甚事。” 少女用陈述语气说问话,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模仿着华阳太后。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是因为父母是陪伴孩子幼时最长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孩子看在眼里,言传而身教。 芈凰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被华阳太后带在身边,华阳太后陪着芈凰从一个小萝莉成长到娉婷少女,是陪伴芈凰时间最长的人。 芈凰有师者,没师长。 华阳太后是她最好的师长。 “你让熊文把王公引走,有想过事后要如何解释吗”熊启凑近一些,眼神向后一喵,声音放低:“还有这些郎官、门卫,这么多人被你强令在这等着。你现在有虎符他们听你的,但你想过事后如何向王上解释吗这么多人可一定瞒不住消息啊。” 芈凰秀眉皱成一个“川”字。 她能听懂熊启的话,也能理解熊启的担忧。 而这,也是她所担忧的。 她并不知道时候要如何在事后和王上解释,华阳太后没有和她说。 她想问来着,但在当时的华阳太后面前却不敢问出口。 祖姑刚才太吓人了。 她想,仔细想,用力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 她拿起千里目,继续注视战场局势,口气如三九寒冬: “祖姑安排,容你置喙,你以为你之智可比祖姑乎。” 这番话虽然语气平淡像是一碗白水,内容却毫不客气。 熊启更尴尬了,他哪里敢说能和华阳太后比智呢 但这件事明显是个大隐患啊! 不解决的话,成功救下王上后,就算王上不说,也是在王上心中埋下一根极为尖锐的刺。 不知道哪一天,这根刺就会冒出来刺痛王上,让王上想起楚系今夜做下的事。 到时或许就会给芈姓熊氏、芈姓华阳氏带来灭顶之灾啊。 “太后……”熊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你到底说不说”少女声音很不耐烦,失去了刻意为之的平淡。 “太后,已经老了。”熊启低着头说。 人老了,记性就不好,就糊涂。 或许,太后自己就没有想到要如何善后。 熊启说的虽然委婉,常年在华阳太后膝下的芈凰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少女本就寒冷的脸越发冷,发白,透亮。 她想要说些什么,说太后风采如今更胜往昔,你糊涂太后都不糊涂。 但看着熊启认真的眼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熊启是在关心楚系未来,而她终究无法给熊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答。 她轻吸口气,重重哼了一声表达不满,狠狠抓着铜虎砸在窗沿。 虎符在我的手里,我说了算。 熊启叹口气,望着那枚闪烁着远处火光的黄铜虎符,心中升起不满。 如此大事,怎能让一个女人来办就算这个女人是他从小就喜欢的芈凰也不可以! 女人,太感情用事了!不理性! 熊启退后两步,靠着冰冷墙壁。 凉意让他思维清醒,但思维再清醒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隐瞒住他们引走王龁,不及时相救这两件事。 他从小和王上一起练武,自觉对王上心性很为了解。 王上可不是一个隐忍吃亏的人啊。 他后脑勺轻磕墙壁,一下又一下的震荡让他有些发晕。 手中无权,他就只能听从一个女人的命令!在决定楚系未来的重要时刻就只能当一个陪衬!“报!”一名郎官跑来。 芈凰放下千里目,回首,看着猝然而至的郎官,一脸凝重。 她命令六什郎官分散在四周警戒刺探,有重要消息立刻禀报。 那名郎官抱拳拱手,低头说道: “西北报有大队人马前来,说人数约在两千七八。” 在咸阳城内,两千七八这个数字可不小了。若是训练有素的士卒,填入眼前战场,将能够迅速锁定一方胜局。 本想再等等的芈凰决定不等了。 这个时候虽然不是祖姑口中的最好机会,但已经是目前情形下的最后机会,往后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勤王。”少女下令。 “唯!”郎官应命。 少女快步下楼,经过这栋宅邸庭院,庭院中是被绑缚的原主人一大家子。 “阿姊,这些人……”熊启试探着问道。 芈凰身披甲胄,背后一袭红披风随着她走动而抖,荡漾飘摇,像一面旗帜。 少女脚步微微一缓,抿抿嘴,想到某个竖子。 那竖子会怎么做呢 “放了吧。”少女挥挥手,脚步加快。 熊启脚步放缓,越落越后。 待少女走出这一间宅邸后,熊启刚刚走过半程。 一心想着在那两千七八百人来之前参战,勤王平叛的少女没有在意身后事。 不久,停在这街道之中的五宫半数禁军齐动,向着白家疾行。 不久,芈凰临时停驻的宅邸中响起数声沉闷的惨叫。 不久,熊启带着十数门客自宅邸走出。他们脚下的血印越走越淡,宅邸的血气越来越浓。 白家门前,局势焦灼。 杨端和一人面对樊於期、腾两员战将,独木难支。 这种临阵指挥厮杀与大兵团厮杀又有所不同,考验的是将领微操手段和士兵执行命令的时间。 如果樊於期、腾两人在一起指挥,那杨端和也没什么压力。能压上来的兵就这么多,八百个将也都指挥这么些卒。 但樊於期、腾分开了。 久经沙场的两人自东南、西南两边各指挥士卒进攻。 杨端和兼顾两头,以一对二,支撑的很是艰难。 他能支撑这么久,完全是在凭借禁军好出卫卒一截的当兵素养。 不断发号施令的杨端和不止一次破口大骂: “人呢!都死了吗!怎么不来了!” 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将,怎么现在没有将来蒙公就叫他一个啊 杨端和哪里知道,老将蒙骜叫完他去找腾,被腾斩杀,将军坊半坊将领都披甲站在庭院望大门。 没有人打开这道门,这半坊武将不会动。秦国最近没有仗打,王上不说打仗相邦也不说打仗,那他们就无心参与这场动乱打内仗。 另外半坊呢,老将王陵又玩活,非要集结武将一起打过来。 而率先赶过来的老将王龁又被熊文半路截走,赶去相邦府。 这里面最能决定战场局势的半数咸阳五宫人马,就静静地停在距离白家不过千步的街道。 而掌握这支兵马的女人,想让他们死的多一些,再多一些。 “嬴成蟜!嬴成蟜!”杨端和自知持续下去必然败亡,干裂的上唇碰下唇,连连大吼:“把这小子给我带过来!” 骨肉分裂,鲜血迸溅。 两颊高高肿起的嬴成蟜来到杨端和面前,脸上犹有泪痕。 “哭个屁啊!”杨端和怒骂一声,抓着嬴成蟜的衣服把少年拎起来,示给身边的士卒看:“这边长安君指挥!” 说完话,这员战将也不管嬴成蟜反应,怒气冲冲,双目燃烧,快步走向东南方向: “彼母之!樊於期!你大父来了!乃公干不死你!” 这员战将刻意不去想少年行不行。 他知道少年亲历过战场,时间还不短,这就够了。 能行就活! 不能行就杀上去振奋士气!杀到死! 拿长安君这个身份!这条命!去喂给贼人!去给王上拖延时间! 战场东南。 樊於期立刻发觉有些不对劲,对面禁军应对速度明显提高一大截。 他不但失去了压制优势,反而陷入了劣势。 “杨端和怎么又过来了!腾这鸟人在做甚啊!”一脸凶相的樊於期吐口唾沫,砸在血里。 若是两边士卒对换,他指挥禁军,绝对不会被压着打。 “鸟的,怕你不成!”樊於期目中闪着凶色:“腾拖不住你,看看乃公拖不拖得住!给乃公杀上去!” 明知兵员素质不如对面的他不但不下令撤退,反而下令强行进攻! 禁军、卫卒都是秦兵,且都是上过战场的秦兵,战力虽然相差但也有限,想要分出胜负至少要打上小半时辰。 樊於期抱着拖住杨端和的打算。 没有杨端和亲临战阵,腾要是还攻不进去就可以去死了! 对面,杨端和额头青筋暴跳: “你还敢打!欺负惯乃公了!反了你了!杀!杀上去!” 一方笃定队友腾给力,另一方豁出一位君、王上唯一亲弟弟的性命拖延时间。 双方展开激烈肉搏,互不相让。 战场另一面,第一次指挥兵团作战的嬴成蟜额头满是汗水。 他拼命回想自白起那里学来的知识。 可这知识从竹简上进入他脑子里,落到现实却水土不服。 他被腾打的节节败退,就好像白起教的那些知识都是错误的! 败势一显,士气就落。 嬴成蟜口干舌燥,知道这样下去二者会陷入劣势循环,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崩坏。 少年抓住一把秦剑,快速调整呼吸,气沉丹田。 他指挥不过腾,但他敢拼命。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一招鲜,不知道吃不吃得遍天,得用出来才知道! 面色一脸狠厉的姬夭夭丹凤眼中,时不时闪过悔恨之色。 跟在族妹身边的韩非若有所思,口吃的他眼睛却没问题,异常明亮。 看样子,秦国也不如族妹嘴上说的这么团结。 今晚这出好戏,最后好像演砸了 以族妹的谋略,不该让局势进入到这种境地才对。 “阿母,你指挥吧。”嬴成蟜说着话,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他只有这一招! 后面的人群分开,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大步走来。 “竖子敢尔!”那男子大喝:“寡人还没死!” 秦王政只是出现,未曾冲锋,本来颓废的士气便骤然大涨。 王上与君侯,还是不同的。 “寡人与勇士同在!”秦王政执剑走来,注视叛贼,厉喝:“给寡人杀!” 第317章 斩将者!寡人拜将!援军齐至,叛贼 第317章斩将者!寡人拜将!援军齐至,叛贼授首 秦王政的到来就像是一针肾上腺素,瞬间引爆禁军士气。 他们舍生忘死,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战斗意志。 然而,好景不长。 秦王政为鼓舞士气,来到前线在禁军面前刷脸。 禁军看到了,和禁军作战的卫卒也看到了,指挥卫卒的腾同样看到了。 “诛暴君!杀!”腾红了双眼,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激动得浑身哆嗦:“杀秦王者!封侯拜将!” 他杀蒙骜,是为了阻止蒙骜喊将。 樊於期杀蒙恬、蒙毅,是恐这两个将门子弟少而有成能够独挡一面,和杨端和一起挡住他们的进攻。 归根到底,他和樊於期做的事都是为了成功刺王杀驾。 今秦王政就在眼前,怎不激动 腾踩着鲜血提着秦剑近前线,不是只有某竖子才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 将搏命,兵赴死,谁不知道啊 长安君不值得他腾冒生命危险,秦王政值得。 秦王政不死,他和樊於期一个都活不了。 “杀!”腾带着亲兵杀了上去。 冒死行事,实为求生。 早已失去退路的卫卒前仆后继,进攻再进攻。 没有卫卒想到许下封侯拜将诺言的腾自身也只是一名武将,看到腾亲自上阵看到秦王政出现在面前的他们已然疯狂。 这条住的全都是秦国显贵人家的街道像是一台绞肉机,不断吞吃着生命。 今夜的主色调不是黑,是血红。 蓦然,一片血红中出现一抹火红。 芈凰到了。 少女披着火红披风,像是一只周身缭绕烈焰的凰鸟,带着咸阳五宫剩下的一半禁军投入战场。 少女不懂指挥,不知道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命令禁军既攻腾又攻樊於期。 这个策略当然不是最好的策略,但已经够用了。 人数差距不但完全能弥补少女指挥上的不足,还能远远超出。 禁军一分为二,夹击卫卒。 眼见腹背受敌,樊於期拎着秦剑上前破阵。腾更是杀到距离秦王政不到十步,已能清楚看到这个年轻到过分的王上眼中的杀意。 “杀!”腾的嗓音沙哑,声音在嘈杂一片的前线传不了多远。 他拼命,和那个他刚才还嘲笑的长安君一样逞匹夫之勇。 于是他付出了同样的代价。 一杆长枪刺入他的下腹,枪头上的红缨红的滴血。 他趁着持枪禁军拔枪的时间,一剑劈翻那禁军。持枪禁军倒下,枪头加入红缨的红缨枪还留在他的身体里。 不等他拔出来,第二把红缨枪,第三把红缨枪,第四把红缨枪……像是一个豪猪的腾意识涣散。 临死之前,他好像听到了王上的话: “斩将者!寡人拜将!” 这句话,好耳熟啊…… 兵败如山倒。 腾死了,东北叛军被迅速歼灭。 压力来到了东南叛军,来到了樊於期的身上。 不久。 “天意,天意!”满脸横肉的樊於期惨笑,大喊:“天不成全吕相!非我不勇!非战之罪!” 他脸上和身上都是鲜血,如同一个从黄泉爬出来的厉鬼。 他血气旺盛,亦在逞他刚才骂某竖子的匹夫之勇。 “都住手!”杨端和一声令下,禁军将樊於期和仅剩的十几个卫卒围在当中。 杨端和站在圈外,深深凝望一眼樊於期,沉声道: “老樊,你自己走吧。” 同为战将,杨端和私下里朝堂上都和樊於期交情很不错。 “我们应该找你的。”樊於期哈哈笑着,吃着不知是谁的鲜血:“我们应该也找上你杨端和的。” 杨端和默然不语片刻,在尸山血海中去想若是提前找上来的是樊於期、腾,自己会怎么做。 “那我会亲手杀了你和腾。”杨端和声音比寒风还要冷。 樊於期笑声渐止,一脸玩味地凝望杨端和的双眼。 当初刺杀那竖子的刺客,没有你杨端和的人吗 当初那竖子拜访诸将,你杨端和不是也没让那竖子进门吗 樊於期想着,又哈哈大笑。 执秦剑。 横于颈。 猛一划。 鲜血喷。 力气迅速从身体中丢失,如破堤之洪水。 他凭借强大意志力抬起手指,放在嘴里吮吸。 他这一生饮尽不知多少敌人血,最后想尝尝自己的血。 他一直看着杨端和,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 他这个莽夫说不出来,但懂。 杨端和这鸟人给他留面,他哪能捅杨端和秦剑 战场尾声。 老将王陵率诸将赶到。 他们没有见到王上,只见到了长安君,只从脸上鲜血难掩脸颊青肿的长安君口中得知王上无恙。 有武将非要见王上,被老将王陵大骂两句也消停了。 “请诸君回府。”嬴成蟜对着刚刚才赶到的秦国武将们说。 人太多了……比樊於期和腾带来的人加起来还要多上四五倍。 一众武将神色不善,他们才赶到就撵他们走你算老几 他们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竖子乃公彼母之。 老将王陵和少年相对而站,观察到少年眼角泪痕,还有……眼中隐藏极好的杀意。 老将向少年身后看。 禁军的武器都还拿在手里,站位也颇有讲究,能在一瞬间组阵杀敌。 “王上无恙,老臣告退。”王陵对着嬴成蟜身后遥遥拱手,然后对少年道:“吾等谨遵王令,这便回府。” 少年颔首,不发一言。 这幅无礼姿态又引发诸将不满,怎么对王公呢 “都走!”王陵大喝一声。 半个将军坊的武将急匆匆来,急匆匆走,近两千人离开的浩浩荡荡。 看不到众将的身影,听不到两千人离开的声音。 嬴成蟜一直紧绷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晕厥不起。 一个身披火红披风,极为显眼的貌美少女在人群中望着,迈出半步,就只迈出半步。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迈出完整的一步。 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走出一步又一步,一步快一步。那双标志性丹凤眼和倒在地上的少年双眸极为相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姬夭夭抱起爱子,向着人群中那抹火红深深看了一眼。那身再显眼不过的火红披风,是她亲自设计让隐宫制作送给少女的。 骄傲的少女微微昂头,和女人对视,分毫不让。 这是什么眼神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愤怒又不是她对不起嬴成蟜,该愤怒的是她才对! 少女还以愤怒眼神。 没有见过多少次生死的少女,并不能准确分辨出女申不害眼中的是愤怒,还是杀意。 少女并不知道,这个一直对她宠爱有加,总给她送礼物,总说是那竖子没眼光的姬夫人。 每次来说是找她,其实是在找她的祖姑。 少女不知道祖姑要怎么善后,更不知道在她眼中极为温柔的貌美妇人却是猜到了祖姑所想。 禁军自左右两侧分开,断臂的蒙恬、杨端和一左一右,簇拥着秦王政走来。 “夫人。”秦王政低头,很是恭谨:“吾弟无碍吧” “无碍。”姬夭夭昂首,雪白脖颈上的鲜血异常刺眼,那是她儿子的血。 秦王政大松一口气,蹲下身: “夫人,我来抱吧。” 美妇侧过身子,躲避。 秦王政眉头一皱,探寻视线望去。 美妇笑,笑容复杂,轻声细语如潺潺流水: “王上还记得我教的《申子》吗我现在倒想要成蟜有一些碍,放过我们母子可好” 秦王政热血上脑,面有隐怒。 他强力克制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夫人早来了吧看不到孤的所作所为吗看不到成蟜向孤投剑,孤没有犹豫走上去吗夫人为何和母后一样,无法信任孤和成蟜呢” 姬夭夭抱起儿子,声音微冷: “我只知道,若不是王上,我儿不会有此危险。就算王上不欲动我儿,王上身边的人也会投王所好。” “谁敢!”秦王政低吼:“寡人夷其三族!” “王上该去做自己的事了。我们母子的故事已经结束,王上还没有。”姬夭夭抱着儿子,走向那群身穿黑衣,不着甲的墨者:“我儿做到这一步,若是今夜到此为止,那王上真是枉负一众强我百倍千倍的师者相教。” 没有穿甲的墨者十不存一,死伤惨重。 秦墨巨子相里腹,楚墨巨子邓陵学一左一右跟在姬夭夭身边,护送着他们的道义。 楚国的巨子邓陵学没有敬王。 秦国的巨子,在秦国做官的巨子相里腹亦没有敬王。 杨端和眼中闪着杀意。 他对这些高来高去,总是违法犯禁的墨者半点好感都欠奉。 秦国通行需要照身贴,这便是最早的身份证。 杨端和不相信这些贼人的照身贴是正规的。 屁股决定思维。 战将想要将这些有碍于秦国法规,刚刚还一起并肩作战的墨者全都留在这里。 “王上。”杨端和直白地说道:“把这些人都杀了,就说是死在叛军手里。” 武将说话大多如此,这是传统。 秦王政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秦国的王对文官、武将的容忍标准不同。 文官不能无礼。 武将就是无礼。 “赵高!”秦王政大喊。 今夜一直存在感极弱的赵高悄默声地出现,距离秦王政不足五步。 这一整夜,赵高都在纠结。 他距离秦王最近,他有好多次都有一种只要突然出手秦王政就会没命的感觉。 九君、腾、樊於期在外面拼死拼活想要的刺杀机会,在赵高这里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数不胜数。 就是现在,他也可以。 赵高瞄着杨端和腰间别上的带血不带鞘秦剑,脑海中幻想着自己猝然夺剑,斩下杀父杀母的仇人头颅。 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这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一年换三王! “送蒙恬去太医署,先派人去叫李越。”秦王政的吩咐来了,理所当然,一如既往使唤人的语气。 “唯。”赵高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恭谨应下。 秦王政背对着赵高,全不设防,察看蒙恬伤口。 好机会! 赵高悄悄咽口口水,身子有些绷紧,想要动如脱兔一击必杀。 他的小腿这时开始打哆嗦,极不争气。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回荡。 这可是秦王啊!是天子!你怎么可能杀的了 秦王政往日间的威严形象如同幻灯片一样在赵高脑子里回放,赵高想动又不敢动。 杨端和猝然一脚踹在赵高身上,大骂道: “听到就去做!跟个木头似的站着作甚!滚!” 被踹倒在地的赵高大松一口气,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地去叫人找太医令李越去了。 他被踹倒了,那就还不是时候,刺杀肯定不成。 赵高这一刻心底很感激杨端和,是杨端和为他做出决定。 他在郎官面前趾高气昂地给出吩咐,传下王令。 很快,他带着蒙恬去往太医署。 路上,他看着蒙恬断臂,一阵快意,想笑。 让你瞧不起我! 让你说我是幸进之辈! 他看蒙恬断臂看得多了,无意间从蒙恬将来要走的武将道路,想起当今秦国战将杨端和,生出恨意。 当初蒙恬用手推他,手臂断了。 杨端和刚才用脚踹他,肯定腿断!他等着看! 秦王政送走弟弟,送走蒙恬,要人收敛蒙毅尸身,完成收尾工作。 “杨将军还能战否”他问杨端和。 [来了!]杨端和眼睛一亮,他等的就是此刻! “王上有命,不能战也能战!”战将咧嘴哈哈大笑,震荡四周血腥气。 “好。”秦王政重重点头,视线看向中宫方向。 中宫方向不只有中宫,还有章台街,章台街上最大的官府叫做相邦府。 “今夜事情闹的如此之大,杨将军随寡人去看看仲父。”秦王政自芈凰手中接过虎符,冲熊启微微颔首,打过招呼。 “看看这些贼人,有没有惊扰了仲父休息……”秦王政眯起双眸。 杨端和笑得肆意,重重应声: “唯!” 快要持续一年之久的王、相之争,今夜就要在他杨端和的手里落下帷幕了。 一直落在下风的王上,将在他杨端和的辅佐下真正成为天下最强大的王! 封侯! 封君! 杨端和只要一想就心潮澎湃,护在秦王政身边,在五宫禁军簇拥下向相邦府而去。 第318章 师长与弟子,相邦和王上 第318章师长与弟子,相邦和王上 咸阳五宫的所有禁军来到章台街时,夜色已深如墨染。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禁军皮甲的冷光映照在街道两侧的夯土墙上,如同流动的星河。 巡逻的卫兵早已退避三舍,只有几只夜枭蹲踞在屋檐,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这支沉默的洪流。 秦王政踏入这条街道时,玄色王袍的下摆扫过尚未干透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璜,温润的触感却无法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章台街连接中宫的章台宫,两侧槐树的阴影在火把照耀下张牙舞爪,仿佛要吞噬这支肃杀的队伍。 方才他率领中宫兵马快马扬鞭跑出来时,正是走的这条街道。 记忆中的马蹄声犹在耳畔,当时从相邦府的大门前跑过,玄黑大门上的鎏金门钉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发现今晚的相邦府有什么不同。 禁军在杨端和的命令下迅速铺满章台街,军靴踏地的声音如同闷雷碾过咸阳城的脊背。 一名年轻禁军的手甲不慎撞上佩剑,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惊醒了沉思的君王。 秦王政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迅速消散,他的眼眸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欢喜如初春融雪,茫然似雾锁寒江,愤怒若雷霆乍现,悲哀同秋叶飘零。 天下间所有情感都在他双眼中轮番登场,却又在转瞬间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自白家中找到的驷马高车帷幕微微晃动,秦王政的指尖在膝头敲击着无声的节拍。 他想着死去的蒙毅,这位儿时伴侣最后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想着背叛的腾、樊於期,两个秦国最能打的战将背叛了。 想着那个一直死死压制他的仲父吕不韦,曾经的相邦府书房里永远弥漫着的沉水香气息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一切迷题,稍后都将揭晓。 黎明终将刺破这浓重夜色。 想象中的厮杀声并没有出现,只有夜风掠过戈矛的呜咽。 杨端和的声音来的很快,要比秦王政预想中响的早许多。 “王上。“车窗外传来的声音透着少许郁闷,像是被迫咽下一口浊酒,“王龁王公已率军攻占相邦府,只等王上到来。” 直呼氏名是无礼,但在氏名后加上敬称就是区分了。 秦国有两个能打的王公,王陵、王龁。 秦王政的眉毛稍稍上挑,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额间的十二旒玉串轻轻碰撞。 王龁……这个名字其实很是闪耀,秦王政早在赵国的时候就听说过。长平之战第一代将领,压着廉颇打的猛人。 只是,当初这个在长平之战让赵国闻风丧胆的名字,此刻竟带着几分荒诞的意味。 他无声地轻笑一下,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如同蜻蜓点水。 不去白家勤王,而是攻占相邦府。 这个老将的选择就像棋局上出人意料的一手。 秦王政胜,这就是妙手。 秦王政败,这就是臭手。 王龁是没想到他会败吗 这是秦王政见到的第一个忠臣,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公年事已高,不要再让其受劳累了。”秦王政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像在讨论明日的朝会般随意。 修长的手指拂过车帘上精致的云纹,他继续说道: “传寡人的令,请王公归府休息,杨将军率领禁军接管相邦府。“ 车外,杨端和的郁色一扫而空。 战将的甲胄因急促的呼吸而发出欢快的铮鸣,应“唯“的声音异常响亮,惊飞了附近树梢上栖息的寒鸦。 他转身时,猩红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王上这句话意图很明显,信不过老将王龁,只信他杨端和啊。 此番虽没有破相之功,不能借此封侯封君,但能得王上如此信任这也可以了。 他杨端和还年轻,日后定能靠战功封君封侯! 杨端和拨马去见王龁,态度诚恳地表达了王上意思。眼睛一直瞄着老将,做好了老将恼怒自己被揍一顿的准备。 资历不如人,战功不如人,被打是应该的。 王龁静静听着,“嗯”了一声,带着一众家臣遵王令离开,回府睡觉。 这个做派让杨端和有些傻眼,王公你不打我一顿吗 立下大功的老将一不要求见王上,二不要求巩固战果。 老将本就没想着抢这个功,准确的说他就没有意识到有破相之功。 是在相邦府任职的熊文在半路截下他,告诉他白家门口胜负已定,禁军尽诛叛贼。王上下一步就要攻打相邦府,他可先去。 王龁这才来。 杨端和渴望的功劳,老将不是那么特别在乎。 功劳有很好,没有也可以。 王上信任很好,王上不信任也可以。 禁军快速换防,掌控相邦府每一个角落。 章台街发生如此大事,所有官府都死一样的寂静。 廷尉府的廷尉,御史府的御史大夫都如同完全不知道一样。 秦王政在相邦府门口下了马车,视线在火把照亮的章台街看了一眼,火光在他眼中形成两团烈焰。 天亮以后,今夜默不作声的这些人,都会是秦国的忠臣,是他秦王政的忠臣。 他的眼睛向禁军中的某处看了一眼,那里站着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是他的老相识——燕太子丹。 他在赵国为质子的时候,燕太子丹也在赵国为质子。 只是相比于他的凄惨,燕太子丹受到的待遇要好的多。 他那个时候很羡慕燕太子丹,燕太子丹看其可怜还接济过他。 如今人还是那个人,事却不是那个事了。 秦王政看着燕太子丹露出的谄媚脸,心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对燕太子丹个人并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很感激。燕太子丹刚到秦国为质的时候,他就以太子身份去见过燕太子丹,两人相谈甚欢。 他继任为秦王以后,还提高了燕太子丹的待遇。他敢保证,燕太子丹这个燕太子在秦国生活比在燕国舒服多了。 除了不让燕太子丹回燕,秦王政自问对燕太子丹极好。 只是……燕太子丹只想回燕。 [快了……]秦王政在心中默念一句,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这位幼时友人是好是坏。 好、坏,人都是要放的。 无关个人情感,只关国家利益。 他的弟弟在细节方面做得尤其好,总是会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物。就是大节有亏。 秦王政现在回想弟弟强攻白家,都觉得只有发狂疾的人才能做出来这破事! 他信步踏上相邦府的台阶,在排成两列的禁军中间走过。 他观察着相邦府,像是第一次来一样。 其实也差不多。 相邦府在大年初一就被他弟弟砸了一遍,现在的相邦府是重建的,他还真的没有来过。 来相邦府作甚 给仲父问好吗 让仲父羞辱吗 秦王政眯着眼,越走心情越好。 他在相邦府重建后头一次来到他的仲父地盘,就是收回权力。 集权!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秦王政的每一步都踏在在场所有人紧绷的心弦上。 相邦府新漆的立柱,好像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重建的屋檐下,崭新的铜铃在寒风中沉默不语。 秦王政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连石板缝隙中新生的苔藓都不放过,却没有发现预想中的打斗痕迹。 没有发现太过剧烈的打斗痕迹,就意味着王龁攻占的时候没有遇到太过剧烈的反抗。 他心中的疑虑和欢喜这个感情一样,渐渐浓郁。 他确信,他没发现打斗痕迹绝对不是因为夜色昏暗——两列禁军每一个人都高举火把,把相邦府照的比白昼还明亮。 秦王政脚步放慢,观察越发仔细。 然而,他甚至没有在相邦府的地面上看到太多血迹。 他大胆猜测。 或许王龁不是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而是没有遇到过抵抗。 一念及此,秦王政脚步加快。 他迫切希望见到自己的仲父,国家的相邦。 杨端和跟着脚步加快。 战将其实有些不了解,为什么他在和王上说吕相请王上进来,王上就真的亲自来见吕相了呢 应该让吕相出去见王上啊,王上最开始就是这个命令。 战将脑子里想着,也没太在意。 这些事都是小事,他毫不关心。 他只关心打仗,封君,封侯,分土。 他就这么跟着秦王政来到相邦府主堂前,见到了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甘家神童甘罗,看到吕相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桌案前边,好像在,看书 要死了还看书 杨端和撇嘴,正要跟进去。 同样的景色,在秦王政眼中却是不同。 这位王者看到主堂前的甘罗,觉得像是一只被捆得像只待宰的羔羊,被弟弟压着的少年天才嘴里塞的麻布很干净。 仲父吕不韦披着狐裘大氅的侧影在灯下显得格外单薄,翻动竹简的手指依然稳定如常,仿佛这只是某个寻常的批阅奏章的夜晚。 “请杨将军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内。”秦王政突兀下令。 “王上。”杨端和神色认真:“这不安全。” 他可是亲眼见到这位文官之首在受伤的情况下压着腾打。 文官都是鸟人,唯吕相不是。 灭东周是战功,压着腾打是勇武,要是秦国都是这种文官杨端和嘴都能笑歪。 “多谢杨将军好意,孤意已决。”秦王政沉声说道。 “王上……”杨端和欲言又止,想要劝谏,又觉得直说王上打不过相邦可能不太好。 “杨将军。”秦王政直视杨端和双眼,认真地道:“你要违抗孤的命令吗违抗王令者,当斩。” 平平无奇的杀气自秦王政身上散发,见惯杀气的杨端和也不禁心神一凛,内心打怵。 他见过太多人身上的杀气,最盛者乃是武安君白起,那真是离近了都发冷。 秦王政的杀气在杨端和认知中稀松平常,还不如一个战场老卒。 但不惧武安君的杨端和,却惧怕秦王政。 武安君杀气再重也杀不了他,秦王政杀气再轻也能斩其首断其头。 秦王政将掌握秦国最大权力,而这份权力,杨端和不敢触碰挑衅。 “唯!”杨端和重重一应,指着房间角落中的甘罗:“他呢” “带出去。”秦王政眼神都没往甘罗身上偏一眼。 “唯。”杨端和又应。 大步走进主堂,脚步跺的极响。 他以此来恫吓吕相,让吕相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一边像是抓小鸡仔一样抓着甘罗,一边在心中暗骂王龁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不把吕不韦绑上,浑然忘记自己给樊於期体面一事。 尊重吕不韦,给吕不韦留有体面的老将王龁要是知道秦王政私下见吕不韦,定然也会愤怒于杨端和这竖子怎么不提前把吕不韦绑上。 杨端和拎着挣扎不已的甘罗出去了。 “关门。”吕不韦咳嗽一声,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风寒好像又犯了。 “诺。”秦王政面无表情应道,像是在观政勤学殿听师长讲课的弟子。 他返身,在杨端和“不要啊不要啊”的眼神里关上门。 “过来坐。”吕不韦指着自己对面的草席说道。 秦王政又应一声“诺”,信步走去。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吕不韦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草席。 吕不韦身前的桌案也不是高案,而是一张长几。 这一切,就和在观政勤学殿里的摆设似的。 当初其弟曾经痛批过这种简陋教学条件,说这不是没苦硬吃吗 秦王政倒不这么认为,做什么事就要有做什么事的态度,就像正式场合只能正坐而不能像在后宫一样等着妃子来吃鸟的箕坐。 “仲父这是作甚相邦府连椅子都买不起了吗少府不拨钱”秦王政轻踢草席:“还是没苦硬吃” 吕不韦抬眉瞄一眼,低下眼眉,嗤笑一声,没有给出言语。 秦王政自讨没趣,面色阴沉,怒色显现。 他坐在草席上,正襟危坐,语气低沉: “仲父以为今日还是昨日乎” 昨日你可以这么对孤,今日你怎么敢! “都一样。”吕不韦放下竹简:“一直都一样。” 第319章 吕不韦做的事,吕不韦为的甚 第319章吕不韦做的事,吕不韦为的甚 “仲父此话,孤是真的有些听不明白了。”秦王政眸色映照出案上烛火:“什么叫一直都一样一直以来,仲父到底在做什么事,仲父不知道吗” 秦王政抓起身上新换的王袍,扇乎两下,冷声道: “血衣换新,血味不散,仲父可闻到了吗 “孤今夜身上沾染诸多鲜血,都是拜仲父所赐。 “仲父一直以来做这么多事,不就为了今天吗 “事败,仲父摆出这么一副模样。 “孤连天都不信,神都不怕,仲父以为故弄玄虚孤就会信吗” 吕相手指盖在竹简上划过,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 他放肆地打量秦王政神色,许久,方道: “王上若是真心如此想,真是浪费了我这一番摆设。 “若是无疑,王上这便带着我的头颅下课吧。” 秦王政沉默。 那个一直死死攥成拳头放在膝上的左手震颤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一直被压制,一直无法出头。 现在,成为胜者的他想要败者在他面前低头,这么难吗 震颤停,五指松。 秦王政低垂眼眸,拱手垂首: “请师长赐教,师长之前在做甚,今夜又在做甚。” ———— 夜幕降临没多久时的相邦府,主堂。 相邦吕不韦靠坐在一张铺着斑斓猛虎皮的太师椅上。 站在吕相面前的有近三十余人。 这三十余人把相邦府挤得满满登登,偌大宽敞的主堂现在倒像是一罐沙丁鱼罐头。 双手轻抓狐皮大氅两侧衣襟的吕相闭着眼睛,脑海中思想不断,言语比思想晚上几息出口。 相邦令下,面前人动。 门客、官员、奴仆、家臣……这些听到自己氏名、名的人拱手抱拳,胳膊肘撞到两侧同僚也无所反应,一脸兴奋地大应一声“唯”。 被他们撞到的人也浑不在意,脸上亦是亢奋之色。 人群中,只有少数几人面露为难、焦虑等神情。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吕不韦面前的人不断减少,沙丁鱼罐头最后只剩下了三条沙丁鱼。 两大,姚贾、顿弱。 一小,甘罗。 三人皆为吕不韦麾下名气最大的九君之一。 现在实际是八君,赵底死了。 甘罗年纪虽小,却是不落人后。 等候片刻不见主君继续说话,少年生怕主君把自己忘了,小心开口: “主君,主君” “嗯”吕不韦睁开眼睛,闭嘴笑着发出一声鼻音。 “我啊。”过年才会到十一岁的甘罗指着自己胸口,很是积极地道:“主君还没有给我派发任务呢!甘罗今晚要去做什么呢” “你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吕不韦笑意更深。 “罗虽然小,但能做的事也很多的啊。不能和鹏飞一样指挥兵马,总能去莽夫坊拉拉人吧……”甘罗神情有些沮丧,小声嘟囔。 陷入自我情绪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吕不韦的自称从本相变成了我,更没有注意到身边同为九君的姚贾、顿弱对视一眼,本就难看的面色更难看了。 姚贾、顿弱,方才仅有的五六个面色不好看的人之二。 二人欲言又止,嗫嚅许久,还是没有发声。 他们是吕不韦最早叫来的七人,来的时候主堂的人还没来全。 他们强谏过主君——不应该谋反,太急了。 主君说稍后会给他们一个答案。 现在所有人都派出去了,木成舟,米成饭,答案不答案的其实已经没用了,但二人还是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啊! 吕不韦看着两人,笑,指着甘罗道: “这小子留下是我私心作祟。 “你们十二人中,除了赵底,甘罗陪我的时间最长。 “兼这小子很聪明,若没有长安君为先绝对当得起神童之号,我想要这小子成长起来。 “你们二人能留下,是因为你们是我吕不韦麾下综合能力最强的两人,你们就是甘小子的未来。 “趁着还有时间,有什么就快问吧,问完好回家。” 甘罗终于听出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直为相邦长史的少年习惯性闭嘴,主君在和他人言语时他不该插嘴。 顿弱面色极为难看,突然怒发冲冠: “主君当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主君以为我谏言是为了苟活吗!我这就去给鹏飞当先锋!” 言语未毕,顿弱怒气冲冲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站住!”吕不韦轻喝。 顿弱话语入耳,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将出门。 姚贾疾跑两步,抓住顿弱手臂。 “你作甚!”顿弱须发皆张,极为无礼地遥指吕不韦:“你没听到主君说甚吗你受得了这等侮辱,我受不了!” 姚贾紧抓顿弱不放,自嘲道: “我们家是世监门子,贾之父,就是魏国看守城门的监门卒。 “若无意外,贾日后也当为监门卒,贾的长子也会是监门卒。 “贾从小受到的侮辱,比这大的多了去了,没有顿兄这么大的气性。 “但贾想,顿兄号为狂士,狂也不急在这么一时片刻吧听完主君答案,再去也不迟啊。 “鹏飞调兵也要有一会。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死,顿兄以为然否” 顿弱手指慢慢放下,狠狠甩袖甩开姚贾,就站在距离门不足三步的距离怒视半起身的主君: “敢问主君,新秦计划进展顺利,白日刚放秦王政乃主君之子的传言,为何夜间便反!” 姚贾也不走回去,眼神有些阴冷,嘴里的话也阴恻恻的: “贾听说长安君在打白家,王上刚领着大批禁卫从章台街赶过去,这将大大加速新秦进度。 “但再怎么加速,也不该不能不可以加到最后吧主君不觉得这太快了吗” “新秦。”吕不韦重重念叨一声,后背重新靠在背椅上:“罗,什么是新秦,我有些记不清了,你能讲给我听吗”新秦。 相邦派最为机密的计划,连曾为十二君的李斯、巴清,和后为十君的嫪毐都不知道。 少年口有些干,咽了口唾沫,娓娓道来: “新秦。 “一个新的秦国。 “当今我国,朝堂重臣虽屡有轮换,然中下官员数百年不易,被老秦贵族牢牢把持。 “黔首百姓除军功外,再无其他晋升之路。 “这个现象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国风气——因为我国勇于外战,追捧战功高者,不兴教育,所以民间识字者万不存一。 “但这原因占比并不大。 “其他各国不是这个风气,受教育者众多。魏国富贵人家皆有私塾,齐国打造稷下学宫更是吸引了万千士子。 “但魏、齐两国的官员晋升比我国更差,从看门卒到庙堂重臣,皆由世家贵族牢牢把持。 “士农工商,皆为贵族倾轧,永无出头之日。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du四声)。 “流动的水不会腐臭,经常转动的门轴不会被虫蛀。 “没有竞争压力的贵族日渐糜乱,若不加以改变,我国必将重演商君变法前的乱象,有亡国之虞。” 听到这里的顿弱一脸冷笑,突兀开口: “用不着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弱临死前可不想再喝鸡汤。 “明说了吧。 “主君原是商人,地位和我这个士比都是天差地远,一世荣华不能世世荣华。 “主君百年之后,秦国不会有一个吕家,就像商君死后没有商家。 “主君想要为王,我们想要位置。 “不把原本这些贵族拉下来,我们哪里有位置我们没位置,哪里会豁出命跟主君干 “弱想不通。 “秦庄襄王薨,主君力压秦王政得大势,一字千金得民心。 “兴办学宫积攒替换老秦贵族的士子,擢升白家一系官员使白家为老秦贵族所恶。 “谣传姬夫人谣言促使长安君与白家生隙,欲引长安君攻白家迫使秦王政选择未果。 “呵,当时未果,现在不也果了 “长安君攻打白家,秦王政要保白家就放弃臂助长安君,要保长安君就是把老秦贵族往主君身边推。 “有了这些冢中枯骨的帮助,主君不更容易进步吗白家空出来的位子也足够我们先吃一顿了。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比长安君前些日杀白马还要好。 “为什么。” 顿弱进逼一步,嗓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为什么,主君要今夜反!破坏如此大好局面!” 室内为之一寂。 须臾,坐在椅上的吕不韦长长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是为了打破贵贱之分才制定新秦计划呢”吕不韦笑,无奈的笑:“为什么你认为这只是拉拢你们的手段呢” “主君,你是圣人乎”姚贾一旁开口,目光审视:“你不是,你是商人,商人逐利,这是主君自己一直强调的话。” 吕不韦嘴角咧的更大,新翘起来的唇边浮满悲哀: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圣人。 “圣人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我会。 “我亲手杀了热情招待我要与我结为兄弟的巴蜀商会之主巴图,联合当地太守李冰屠戮巴家,扶持生不出孩子的巴清上位。 “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两代秦王皆对我信任有加,我把他们选择的王压的透不过气。 “我向外散播最信任我的长安君的母亲谣言,让姬夫人声名狼藉。 “我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能达成目的,我什么都可以出卖。 “天下间所有的物件都是有价值的,我的目的价值最大,我可以付出一切来换取他。 “弱,你有一点说错了。 “我传姬夫人谣言,不是为了让长安君去杀白家,是为了让长安君找我或者找王上灭杀白家。 “若是长安君找我灭杀白家,我就会帮长安君拔除白家。 “王上找不到借口,是因为他是王,王动臣的利益会招来臣集体反噬。 “而我是臣。 “我动白家,就是争权夺势,是两个臣之间的斗争。 “白家与长安君有嫌隙,我帮着长安君拔除白家,所有人就会以为我背后站着的是长安君。 “就算长安君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结果,一个人做的远比说的更可信。 “如此一来,宗室就不会铁了心站在王上那边。接下来的时间,会一直有人在长安君说其为王,一直有人投靠长安君助其为王,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在这个环境下,我不信长安君的想法一直不改。 “不管是逆流而上还是随波逐流,水冲来的时候人必定要有所反应,再坚固的石头也抵不住水流持之以恒的冲刷。 “长安君要是找王上对付白家,那也很好。 “王上应,王上自绝于老秦贵族。 “王上不应,以长安君性子是绝对不会饶恕白家的,长安君就只会来找我。 “只是我没有算到墨学,邓陵学、相里腹,一个楚墨巨子一个秦墨巨子,竟然愿意为了长安君而违背道义。 “我一直以为长安君的势力就是我。 “我从来就没有想让长安君去灭杀白家,他贤德的金身怎能因为一个白家而打破杀鸡焉用牛刀! “我一直知道他心里有口恶气,所以我主动与他谋划杀白马。荀子大弟子浮丘伯就在学宫任先生,其带来了一大批荀门弟子,足够填补白家倒下的官位。 “我承诺,长安君杀死白马以后我会对白家出手,我料定他会答应。 “他这口恶气出不到我身上,就只能发到白家身上。而他当众杀死白马,老秦贵族不会容他,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却是他想要看到的。 “杀死白马的长安君,宗室不会支持其为王,哪怕他有着充足理由。 “我为什么反呵…… “我不反,这竖子金身不就破了吗” ———— “师长的意思是……”秦王政眯着眼睛:“今夜反叛是为了掩护成蟜咯和孤一样,是为了给成蟜收拾残局咯” 吕不韦不语,迎着秦王政质疑眼神,回以平静对视。 他不屑回应。 “原来如此,这倒是能解开孤的一些疑惑,孤一直想不通师长为甚在局势即将大好的情况下叛变。”秦王政喃喃自语,自顾自点头。 “但,孤不明白。”秦王政目光锐利,如鹰隼,似要看到吕不韦心里:“师长这么爱成蟜,知不知道今夜成蟜几次险死呢不管怎么看,那些攻来的叛军可都不像是做戏啊。” 第320章 谋反无戏言,师徒生死局 第320章谋反无戏言,师徒生死局 秦王政说完这一番话,就耐心等待既是师长又是仲父更是相邦的吕不韦解答。 等着等着,两腿就向大脑传递稍微酸麻的信息。 自从公子成蟜发明椅子以后,秦国就鲜少有能正坐做一两个时辰的人了。秦王政就是这鲜少人中的一个,在观政勤学殿学习的时候他天天都是这么正坐过来的。 心思一往别处想,就容易跑飞。 秦王政从酸麻的腿想到当下室内异常的温暖,虽不如大多宫室皆铺有八条地龙的秦王宫,但在这个天气能够不冷那烧的木材也不会是个小数。 某些时候特别喜欢学弟弟说话的秦王政轻笑一声,分不清是欢喜还是嘲讽: “师长这屋子里面缺椅子,不是把椅子当柴劈,烧来暖屋了吧” 一直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的吕相立刻回答了这一个问题,眼神透着几分幽远: “此屋暖不在于柴,在于煤。” “煤”秦王政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知道仲父富可敌国的他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漫不经心地道: “可能取来一观” “取一块煤来。”吕不韦习惯性稍微提高声音下令。 令下完,意识到身边已没有人帮其跑腿,语该尽而未尽: “我去为王上取煤。” 不老的老人略有些艰难得起身,比秦王政多跪了小半个时辰的双腿酸胀的有些不像样子,一吃力就感觉肿酥麻。 秦王政看待片刻,递上一只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扶着梦中不知道杀了多少次的权相,去找那块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的煤。 两人走到东北角。 角落里,放着一个编织不规矩,一看就知道不是官府出品而是民间粗糙产物的大编筐。 编筐里放着许多稀稀落落,如同墨染一般的黑块。 有些发亮,有些发灰,大抵都是在路上看见若是形状极佳最多踢一脚的物件。 吕相捡起一块递给秦王政: “此物采自白翟,数不胜数。 “燃之生浓烟,比干柴耐烧。 “若非公子成蟜说起,当年经过而不识,只以为是普通石块罢了。 “木炭贵物,贵族用。 “煤,贱物,可分予百姓熬寒冬。” 秦王政“嗯”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明明应下看神情却像是没应。 吕不韦见之,有些失望。 默默推开秦王政的手,独自走回草席坐下。 方一坐下,就说起了许久没答的第一个问题: “谋反不分真假,没有做戏一说。那些士卒和我的门客不是优伶,可以随意摆布,让他们演甚就演甚。” 于是,还没坐下的秦王政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场谋反虽然起之仓促不合常理,但追根究底还是真的。 他双膝跪在草席,重新正坐,不再想着非要压眼前人一头,神色如常地说出心中所想: “谋反还是分真假的。 “虽然假谋反难以瞒过老秦贵族和外来人,但师长和我们兄弟的性命都是无忧的。 “师长真谋反,确实不必担心老秦贵族和外来人想法,白家死的更是再有道理不过。但,我们兄弟今夜是真的有可能会死,师长也是真的可能为王。 “孤知道自己一直不讨师长所喜,也便罢了,成蟜呢 “师长没有想过成蟜吗哪怕与什么十二君说一声勿伤长安君性命也可啊。” 秦王政言语一顿,给吕不韦留下说话辩解的气口。 吕不韦不言,秦王政便继续说道: “成蟜今夜为甚杀上白家,起初孤想不通,不明白,以为这是唯有染上狂疾之人所能为,吾弟智者何能为 “听师长这么一说,孤倒是有了几分猜测。且说与师长听之,师长品鉴一二看看孤说的对不对。 “成蟜今夜杀上白家,是为了孤,也是为了师长。 “白家为成蟜所灭,若孤与师长都未及时出面,让他杀完人之后跑到关外,秦国便容不下他。 “寡人王位将稳如八百里秦岭,再无竞者。白家空留出来的位置亦将为寡人所掌,势力将超过师长。 “师长一直扶持白家,白家灭亡对于师长威信而言是一个重大打击,远比巴蜀商会反水要强得多。 “再有人想投在师长门下,想到灭亡的百家,都会仔细掂量掂量,再不济也会踌躇犹豫。 “一个人踌躇犹豫是为个人,千百个人踌躇犹豫便可为势。师长势堕孤势长,师长到时虽不如远走去齐的成蟜一样再无翻身机会,也相差不远。 “师长这半年以来势确实大,若是身上流的是与孤一样的王血,秦国早便是师长的了。 “但师长没有。 “师长姓姜氏吕,不是姓嬴氏秦。 “少了这个名义,师长一落,再难翻身。以师长表现出来的谋略,奇货可居、一字千金看似皆是倾家荡产压上所有的赌徒风范,实则是谨小慎微、觑准卖点、自信眼光的大商行为,定然会放弃谋反这等一本无利的买卖。 “成蟜今夜一直不相信师长会谋反,不是无法接受自身失败,而是不肯相信师长会选了一条不是我们死便是师长死反正总有一边要死的死路。 “孤能察觉异常,成蟜之智胜孤千倍百倍,想来早便察觉异常。 “成蟜牺牲自己,为孤和师长选了一条能共同活下去的活路。师长领情又不领情,为了掩盖成蟜错误而仓促起事,却又不与手下言留成蟜性命。 “孤进来如许之久,师长连问一句成蟜安全与否的言语都没有。 “成蟜爱孤,爱师长,可师长真的爱成蟜吗” 年岁不老而意态显老的吕不韦眉间三分怒气起,特意蓄起来的胡须震荡如咆哮的受惊猛兽: “我让他爱了吗 “爱我多过爱民,小爱甚于大爱,这样的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们俩今夜要是死了,那就是你们太无能!如此无能的你们,不配掌秦,终结不了这个世道,还不如我亲自来做! “爱,呵。 “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一人一物的得失上。 “他看得清国家大势,看得到未来千年,却偏偏无法割舍下注定将会过去的现在。 “他这么一闹,不过是争得你我共存二三十载光阴罢了,用掉的却是千年乃至万年民生大计。 “我不会老不会死吗你不会老不会死吗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永世不灭。彭祖寿数八百,已是人之极也。 “这等乱世,要我再看八百年,我不欲也! “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欲者,人之恶也,强施于人亦非善事,乃大恶事也!” 许久没生过这么大气的吕相言辞激烈,目色如铁。 谋反本就是人不死我死的暴动。 若是嬴成蟜死在他仓促间发动的谋反中,那就活该! 生于乱世,无能者就当死,没有道理可讲。若是没死,他就要在嬴成蟜心间留下一个深深的教训,逼迫嬴成蟜改变。 嬴成蟜打上白家打乱了吕不韦的一切计划,因为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是吕不韦不曾设想过的变数。 吕不韦仓促起事也是没有道理的事,还嬴成蟜一个变数,让嬴成蟜苦心谋划尽成空。 两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没有人能算尽一切。 两人都在践行心中道路。 嬴成蟜眼前道路是师长、兄长共存活。 吕不韦不看眼前,远眺道路百步外。他可以卖掉现有一切换心中大计,包括自己的命,包括嬴成蟜的命。 这位卖过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巴蜀商会之主、燕太子丹……最终卖掉公子成蟜卖掉自身感情乃至卖掉自己的吕相喘着粗气,极力不让私人感情流露在外。 要成大事,必能舍小爱。 这不是说成大事就不能有小爱,而是在大事和小爱放在天平两边的时候能够果断选择大事。 吕不韦是没问过嬴成蟜安危。 秦王政入室能与他坐而论道,能向他问疑,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若是嬴成蟜真的亡了,为了弟弟连夜调出咸阳五宫半数人马的秦王政能只是上来挖苦两句然后放下心结求解 呵,那时怕来的不只是秦王政,还有秦王剑。 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亲口确认。 他忍住。 他不问。 留烦恼。 这烦恼不只是给嬴成蟜,还有……秦王政。 他的弟子不只是嬴成蟜一人,秦王政亦是。 若只是论教学,他教秦王政的要比教嬴成蟜的多多了,他不止一次说过秦王政比嬴成蟜更适合为王了。 不老的老相邦捡起桌案上的竹简,用力砸在秦王政的身上: “不知实情,调五宫兵马而出,以王上之尊亲赴,真是荒诞!我和诸位师者便是如此教你的吗 “你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我的兵马未能杀你,你的身边人也未能杀你,不是你秦王政能力强,而是你运气好! “嬴成蟜工于心计,事事仰仗谋算,谋算不成便方寸大乱无可补救。 “你事事不加谋算,总以为一个王的身份便有多了不起,天生的贵种让你傲视一切,藐视权术,你还不如你弟。 “你以为凭你身体里流的血,你说的话就是上帝敕令了吗你不屑于用先王的帝王心术,先王在世时秦国有这么乱乎 “先王能压的住我,我能压的住你,你还不反思吗你以为你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吗 “你现在坐在我的面前,只要我想要杀你你就会死,你认为我不动手杀你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你的姓氏吗” 话说到这,刚刚走路都要认搀扶的吕不韦猝然发难,像是一只灵活的猎豹一般翻过桌案! 狐皮大氅半空舞,遮住两人身影。 当此衣落于地时,显老的吕相已是骑在秦王政身上,单手掐住秦王政的脖颈,五根手指用力。 秦王政面色极速充血,想要反抗手脚却不听使唤。 大脑在缺血的情况下是无法下达指令的。 上吊的人不是死于窒息,是死于大脑缺血,这个过程极快且无法自救。 只要吊上去,引体向上能做一百个的人也拉不上去,能憋气五分钟的人也会在半分钟内死亡。 一息,二息……不到十息,秦王政便濒临失去意识。 当其再度清醒过来,只觉隔了一世,是真的恍如隔世。 他无比确信,再来十息,他就醒不过来了。 他吃力地爬起来,捂着脖子。 师长就像是没有动过一样,正坐在小几后,披着狐皮大氅。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秦王政重重咳嗽,一说话嗓子就有痛感,忍痛,一边咳嗽一边艰难道: “时间过去多久了” “三十息不到。”吕不韦握空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两声。 一重一轻咳嗽声同时响起,吕不韦眼帘低下: “你占尽上风,已是胜者。 “不管你是为了求知还是为了彰显你的王者风范与我单独相处,这都是蠢货才有的行为。 “秦政,我刚才已经杀了你,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的运气用光了,你天生贵种的身份也已没有了。 “为师送你们一句话。 “你,事不可不谋。 “成蟜,不可尽信谋。” 许久,重咳嗽声消失。 “弟子受教。”秦王政欠首。 “嗯。”吕不韦颔首,眸中闪过担忧,不知道秦王政听进去没有。 他看不出秦王政到底听进去没有,早就看不出来了。 秦王政城府深是好事,只是现在让他有些担忧。 “成蟜……师长亲自去告诉他吧。”秦王政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在吕不韦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秦王政勾起嘴角: “师长杀孤一条命,孤还师长一条命。 “魏辙能为黄石公。 “吕不韦也能当李公张公。 “父王的心胸能接受魏辙顶撞,孤的心胸便不能吗” “魏辙没有谋反,我谋反了。”吕不韦胸膛起伏如鼓风。 他一字一句,字字重音: “魏辙顶撞先王,是早与先王说好的事,是为了先王掌权。 “我谋反是篡位夺权,杀你为王。 “你不杀我。 “有朝一日我被认出来,全国都会知道你宽恕一个谋反的人。 “四下反声,再不会息。” “那便杀到息。”秦王政目中透射出无比自信,言辞如刀锋冷冽:“反几人,夷几人三族。让他们知道秦剑只是不落师长身上,而不是他们。” “竖子!”吕不韦暴喝一声。 小几被其身影带的倾倒,他再度压在秦王政的身上,死死扼住秦王政喉咙。 “你既然听不进去,那就去死吧!”吕不韦脖筋根根暴起,五指如铁钩,用力。 第321章权相的一生:吾计不成,非天命也, 第321章权相的一生:吾计不成,非天命也,人不愿也 第一次扼王喉,吕不韦还能从秦王政的眼中看到反抗,能从身下这具提不起气力的身体感受到微乎其微的挣扎。 第二次扼王喉,吕不韦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秦王政比第一次晕的更快,似乎是因为吕不韦力气用的太大太快而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 如铜铁浇铸般的有力右手轻微颤抖,好像那一捏就断一掐就的王之脖颈真的有什么天神暗中庇佑一般。 “竖子……竖子!竖子!!!”吕不韦低吼:“既然尔如此不堪大用,这王位不如我来坐!” 吕相嘴中说着在秦国死伤千八百次都不冤枉的话,那只颤抖的手不但一直加不上力气捏死秦王政,还连带到手臂也一起颤抖了。 刚才为了大计什么都能换什么都不要的心思好像是受了寒风的炉火,火还在着着,就是不旺。 他可以在幕后制定谋反计划,将秦王政、嬴成蟜两兄弟的死亡可能算进去,并为此做好准备。 就像他说的那样。 如果两兄弟被杀死,那就是该死。 这次谋反他别说全心全意,连一半心思都没用上。 两个人加一起还抵不过他这个人的一半,那不如一起去死。 可真到他眼前,只要他稍微用点力就能实现原计划中的未完之事,送秦王政去见先王,他却用不出力…… 身下,秦王政已然晕厥。 吕不韦右手颤抖地握住秦王政脖颈,额头渐有汗水,不多时沁出黄豆粒大小的汗珠。 “呵……”苦笑一声,他颓然箕坐在地。 阻止他杀死秦王政的,不是天,不是神,是秦王…… 近二十年前,他就做商人做到顶,在燕齐大地享有盛名。 饱读诗书,胸有韬略,享有义商之号,孔家孔斌都愿与其结交为至交好友。 齐鲁大地副本通关,他不听父言,踏入秦赵大地。 在这里,他失去了一切荣耀。 他被称为贱商。 无论他财力有多深,无论他有多博学,无论他多么讲道义,这片土地的人依旧看不上他。 贵族看不上他,士看不上他,民看不上他。 他的地位,只高于那些自身便是货物而不是人的奴隶,就像他的父亲与他说的一样——西方没有商人,只有贱商。 七大商会除了神秘的巴蜀商会,其余六大商会根基都在齐国,只有商风大盛的齐国才是商人乐园。 吕不韦的父亲来到秦赵大地,不能忍受屈辱而归齐。 吕不韦不听父言,也来了,也不能忍受这种屈辱。 但他没有做出和父亲一样的选择。 他不听父言而来,果如其言归去,太丢人了! 年轻的他憋着一口气,非要在秦赵这地狱副本闯出一个名堂! 既然已经是地狱难度,那就挑战最高,他选择了最强大也是对商人最有偏见的国家,秦国! 他以为凭借他吕氏商会之主的身份,伏低做小,很容易就能混出名头来,然而并没有。 他起初想要和秦公子平辈论交,他送出去的拜帖不是被扔出来,就是连送都送不进去,被门房拿去烧火。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愿意为门客,依旧没有人愿意收他。 他引以为傲的金钱完全失去了作用,连秦国公子的门都进不去。 父亲邮信过来,让他归齐。 他不愿。 他非要闯出一番名头!而不是离了父辈余荫就办不成事! 既然秦国的秦公子不行,那就异国的秦公子。 他就不相信一个质子也能这么高傲! 秦质赵公子秦异人,进入他的眼中。 他登门拜访,这次是存着必须成功的心思,弄出好大的排场。 秦异人盛情接待了他,但只是在门口。 入了房,秦异人的神色就冷淡了下来,说先前在外如此礼遇先生是为了千金买马骨。现在先生有了一位秦公子接待,可以以此交往贵族。我有过一次最为繁盛的投靠,以后来投我的人会更多。我们两个相互成全,先生可以走了。 吕不韦不甘心,摆出一副在秦赵大地的谦卑模样,换上早就带惯了的市侩商人面具,说不韦颇有财力,可以光大公子的门楣。 秦异人嗤之以鼻,说你自己的门楣都光大不了,哪里能光大我的门楣呢? 吕不韦笑着说,公子这话就说反了,我要先光大公子的门楣,才能光大我自己的门楣。 吕不韦的话语让秦异人面露异色,秦赵可没有如此说话的商人,好像颇有一番见识啊。 吕不韦看出秦异人神情有所转变,心情振奋,见缝插针,就如何帮助秦异人光大门楣说了两个时辰。 最后,秦异人热泪盈眶,握住他的手说我遇先生,便如孝公遇商君啊。 吕不韦心中一凛。 商君作法自毙,因为没有他自己发明的照身贴而在秦国寸步难行,归商地反叛而被抓,受五牛分尸之刑,死无全尸。 他一边想着自己可不能如此,一边流着泪接受了秦异人的招揽。 极为讽刺的是,在秦赵大地,在好些时候,秦异人门客这层身份比他吕氏商会之主这层身份要尊贵。 他以秦异人最为看重的门客身份拜访贵族,就会受到接见,就会被盛赞先生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民间七大商会之一的主人了。 每次他都会听到这类赞言,因为他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夸赞的了。 这就像现代年轻人与亲戚见面,就会被问结婚了吗?买房了吗?工作怎么样?一月多少钱?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不是他们不想问别的,是他们也问不出别的。 干坐着多尴尬,总要说点话吧? 吕不韦那个时候就会面上含蓄地笑,心里冷冷地笑。 敲破那层傲慢的屏障,秦赵大地的贵族和齐鲁大地的贵族也没什么两样。 穿上秦异人门客这个皮肤,他那些原本无用的金钱一下子又有用了。 他以最擅长的金钱开道,促成秦国质子秦异人与蔺氏贵女姬窈窕结婚,惊掉邯郸贵公子一地眼球。 姬窈窕可是邯郸久负盛名的女公子。 嫁给秦异人,从身份上来说是高攀,从实际地位来讲就是下嫁。 吕不韦一来就帮助秦异人娶了一个带有丰厚政治资本的美女郎。 吕不韦身上的“奇货可居”标签本来是笑话,因为此事,变成了传奇。 他开始收到贵族拜帖。 他心下不屑,面上却笑脸迎人。考虑到贵族来一个商贾之家有失体面,他没有回帖,而是给每一个来下拜帖的贵族送去一份拜帖。 他去贵族家中拜见,而不是贵族来拜见他。 这个行为又让他身上多上一个标签,识大体。 他的拜帖更多了。 他的声名起来了。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光大了秦异人的门楣,然后光大了自己的门楣。 父亲又给他来了第二封信,大概意思是你已经超越我了,可以回来了。 他不愿意,这才哪到哪? 他知道,那些贵族不是真的待见他。 秦赵大地的公子们再如何平易近人,也是在一条线外。 他吕不韦现在到哪里都为座上宾,是因为他一直站在线外不敢越线一步。真要是跨过去,他就要吃大苦头。他辅佐一名秦质子,为秦质子求娶一名贵女,可不是只为了和赵国公子同出一宴,听“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七大商会之一的主人”这句赞语。 奇货可居。 这就奇了? 远远不够。 秦质子门楣再光大,也就这样了。 若秦质子变成秦太子,那就不一样了。 他重新踏上秦土,以邯郸公子座上宾的身份,以秦异人最看重门客的身份。 他通过楚国友人的关系,见到了华阳夫人。 他以屈子手书,求华阳夫人安排自己见安国君一面。 他的主君是安国君亲子,秦异人亲笔写的信没有让他见到安国君,已经死掉的屈原亲笔让他见到了。 这次见面,完全脱离了吕不韦设想。 必将掌控秦国这个偌大国家的安国君对他的韬略不感兴趣,对楚国齐国燕国美人美食感兴趣。 安国君是吕不韦见过身份最尊贵的贵族,却是最没有架子的贵族。 吕不韦起初还以为安国君是在做戏。 等他给安国君奉上自齐、楚、燕买来的美人,次日他再见安国君发现安国君走路飘手扶腰,他就知道安国君真就这个性子。 有美人,安国君是真玩! 他见到的安国君,和主君口中的安国君,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依照原计划行事。 在他的运作下,没有子嗣的华阳夫人认下秦异人这个儿子,经常挖他来给自己做事的安国君笑着说这都是看在不韦你的面子上啊。 安国君看不上他的主君,对他倒是青睐有加,大开绿灯。 他在秦国登上舞台,为主君造势。 而他的主君秦异人在当年十月有了一个男孩,十月是秦国的正月,于是男孩起名为政。 他回赵国以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尚不能称秦氏的嬴政。主君笑着说等嬴政会说话就让嬴政认他为仲父,他每次都说不行不行我不配。 一切进展顺利,顺利的超乎他的想象,他觉得自己大有可为。 突然,秦赵对峙三年之久的长平之战打完了。 打完其实也没什么,这种大仗从前也不是没打过。但坑杀四十万降卒这事,从前是真的没有过。 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轰动天下, 先得到消息的吕不韦眼前一黑,恨白起恨到牙痒痒,他多年谋划绝不能一夕成空! 他买通城门看守,将消息告诉主君,一面派人去找姬窈窕、嬴政,一面要主君登车,母子一到便走。 主君比他还要慌,竟然不等母子要立刻走。 他无奈从令,带着主君逃回秦国。 死棋走活,便是坦途。 秦异人为讨华阳夫人欢心,改名秦子楚,继位顺序越过秦傒成为第一。 主君自己又找了一个女人,是个韩国贵女。和韩国贵女又有了一个孩子,这次起的名不怎么好听,成蟜。 蟜,毒虫。 成蟜,成为毒虫。 这甚破名? 不是他的孩子,他也没资格多嘴。 随着那个孩子慢慢长大,他越发后悔没有多嘴说一句。 公子如此神异,怎么能叫这个破名呢! 当然,这都是小事。 安国君信任他,主君信任他,这才是大事。 更大的事很快来了。 秦王稷薨。 安国君守孝未满,继位不掌权不改元称制,要秦子楚代为掌权。 安国君。 不,秦王柱。 秦王柱守孝期间,被公子成蟜看的死死的,只能吃美食不能玩美人,数次向他诉苦。 吕不韦笑笑,说公子是关心王上啊。 这种对白有过四五次之后,秦王柱解锁了新对话。 秦王柱请他吕不韦,带着秦子楚来杀自己,为了秦国。 吕不韦照做了。 秦王柱薨,他的主君秦子楚继位。 他也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秦国相邦,真正有身份有地位了。 后来的日子,他只要在咸阳,每个月都会去王陵祭拜秦孝文王。 秦孝文王不是他的主君,对他的信赖却强过他的主君,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直到,秦王子楚薨。 吕不韦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带走。 军武标杆麃公死了,主君的兄弟全死了。 主君恐太子政无法压制麃公、兄弟,为太子政清楚障碍,铺出一条血路。 那在这条血路上,最大的一滩血就该是他吕不韦的。 麃公在军中再有威望,有他吕不韦在朝堂上有威望? 秦王子楚没有要他死,要太子政称他为仲父,和他说你觉得政儿够资格为王了再给他令印。 他能压住秦王政,压的死死的,根源就是秦王子楚给的名,遗命。 他其实知道秦王子楚怎么想的,在套住他。 他想解开,想亲手杀死秦王政。 但……他毕竟真的没死啊。 而且……吕不韦闭上眼眸,仰躺在地上。 在他旁边躺着的秦王政,和秦王子楚秦王柱一样,饶了他一命,这可是谋反的大罪啊。 “欠你们家好几条命啊。”吕相喃喃自语:“吾计不成,非天命也,人不愿也。” 他拎着秦王政,丢给门外侍立的杨端和,让杨端和带人滚到相邦府外面去。 相邦府主堂,大火冲天起。 叛贼吕不韦,畏罪,自杀。 谋反不成,必死。 第322章立储,嬴成蟜 第322章立储,嬴成蟜 今夜大火有点多。 秦王宫中宫的甘泉宫主殿,阳里坊中最为豪华的白家老宅,还有章台街刚刚修建还不到半年的相邦府。 放火、杀人,这两件事总是连在一起说,就是因为两件事总是同时出现。 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捂住幼童的嘴不让其因为外面的喊杀声而大哭,生怕给家里招来大祸。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个不懂事的幼童被捂死。死亡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樊於期家宅墙底没有一根杂草,只有一颗历经四代秦王屡经战事,未死在战场敌人手,而死在同僚秦剑下的老将蒙骜的大好头颅。 白家老宅内,高来高去在江湖中极负盛名的江湖人死了数百人。 这些江湖名宿的死亡,在江湖中引发轩然大波,被称为江湖浩劫。 而在秦国竹简的记录中,他们留下的痕迹是“白家门客”。 偌大白家,只有白家老家主白甲、白家家主白凡的死被记录在案。其余人的称谓是,千余人。 相邦麾下,曾经声名显赫的十二君数目从十二减到十,减到八,减到没有。 嫪毐、赵底、鹏飞……这些死掉的人,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好像他们从没来过。 他们死亡造成的影响,远不如秦国当代四大战将中腾、樊於期的死亡影响来的大。 将军坊中的蒙家因樊於期、腾的反叛而跌落三大显赫将门。 叛将樊於期、腾的宅邸收归国有,财产收入内府,其家人无论老小悉数于草滩刑场处死,夷三族。 秦国自从确立军功进爵制度,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出逃的文官,没有叛逃的将领。 头一次,便如此严重,叛了两个当代最能打的将领。 若说王陵、王龁这些老将象征秦国军心,那樊於期、桓齮、杨端和、腾就象征秦国战力。 不是每个老将都叫廉颇,八十岁还能当四十岁打。 四将去二,咸阳上层已是人心浮动。 但这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 最危险的时候,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传到国外,传到魏、赵、韩、燕、齐、楚等大国。 后果未至,渭水已红。 不只是樊於期、腾的三族,还有白家的三族,还有吕不韦的三族,还有许多人的三族。 他们被判处腰斩。 一具具身体被分成两半,在渭水河畔凄厉哀号。肠子鲜血在初见嫩芽的草地上陈铺开,如同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行刑用了七日,多是晴天,艳阳高照。围观者却觉不出暖意,只感觉来到了阴冷黄泉。 行刑的刽子手往后数年,夜深人静、市场喧闹,时不时便会听见哀嚎。 老秦三大世家之一的白家被连根拔起,京畿附近城池不时便有白家人被运到咸阳。 草滩刑场今天杀二十三,明天杀一十七,就这么稀稀拉拉的杀,杀了一个月。 秦国不是没经历过政变,秦昭襄王上位如是,季君之乱亦如是。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臣子反君。 自从商君变法,秦国历代君王都致力集权,秦君手中权力远远高于列国国君。 两百年君臣磨合,秦国形成了君掌朝堂权,臣做实在事的生态平衡。秦国贵族将朝堂让给了外来人,致力于九卿之下的中高层官职。 秦惠文王把商君五牛分尸。 秦昭襄王驱逐四贵,令杀白起。 秦庄襄王屠戮宗室,兄弟一个不留。 秦君刻薄寡恩是天下共识。 但对老秦贵族,商君死后,历代秦君没有一个下手。 老秦贵族也安分守己,不再像过去一样吸秦国的血,致使出现秦国贫弱而秦贵族殷实的现象。 君臣好容易和谐百年。 白家亡,和谐被打破。 往日间吕相长吕相短的老秦贵族真是恨死了吕不韦,也恨死了白家。 他们不知道当今王上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对他们举起秦剑,再找一个该死的商鞅来一个该死的变法。 而他们在此之间,能做的事却极少极少,不敢不能不可以做。 谋反是底线,王上对此做出再大反应也不足为奇。谁要是敢在这时候去撩拨王上,老秦贵族祝愿这人早死,死远,以免那该死的血溅他们一身。 他们私下聚会都对吕不韦、白家大骂特骂。少许人说白家或许没有谋反,摆出一副举世皆浊其独清的姿态,说王上或是在铲除异己。 这番言论只是稍有传开,就被老秦贵族内部掐死,持有这种想法的家族子弟重者族谱除名,轻者远离咸阳滚去上郡。 铲除异己? 真是笑话! 蒙骜死了,自幼陪伴王上练武一起长大的两个蒙家小子一死一残,王龁孙子被斩落城门。 樊於期死了,腾死了,三族尽腰斩。 一直站在秦王政身后的华阳太后被一场大火烧死在寝宫。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铲除异己?有脑子没有? 真当吕贼策反的甘泉宫宫长说的话是真的?华阳太后是自焚? 这分明就是此内贼替吕贼放火!畏死胡言! 白家跟着叛贼吕不韦谋反是铜铁一般的事实,老秦贵族现在只想着王上不要牵连太多。 但一想到之前王上在吕不韦压制下过的苦日子。 王上想为后的隐宫女被吕贼杀死在雍城,神灵句芒降秦收少府一应物件,奏章不送王宫而送相邦府……如此种种,王上却还要称吕贼为仲父。 王上经历如此压抑的事,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啊…… 夜过去。 天放明。 至午时。 中宫。 成蟜宫。 李一宫,前堂。 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只有两个嘴上无毛的男性。 一个少年。 一个青年。 “阿弟……”青年坐在凳子上,手臂架在桌案上,对坐在桌案对面的少年道:“孤真的没想杀吕不韦。” 少年不语,视线落在桌面上。 要是有人能凑到他眼前,就能发现那双眼睛没有聚焦,落在空处。 “阿弟。”秦王政绕过桌案,把着弟弟双肩轻轻摇晃两下,沉声道:“你是不相信为兄吗?” 嬴成蟜恍如梦醒,丹凤眼上扬,嘴角牵强一笑: “我当然相信阿兄。” “不。”秦王政近距离盯着弟弟眼睛,稍有怒气:“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为兄!” 秦王政呼吸微重,在前堂大踏步行走,走过去走回来,边走边道: “你不相信孤!你认定是孤杀死了吕不韦!你的眼睛告诉孤就是孤杀的! “呵,是啊,你有充足理由。 “吕不韦谋反,他谋反啊!孤怎么会留他性命呢? “怎么会有留谋反者性命的王呢? “没有!” 脚步停在桌案边,秦王政巴掌与桌面强力频繁接触,声音越来越大: “孤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知道阿房是孤杀死的那天,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孤亲眼看到你对孤有了疑心! “孤连枕边人都能杀,怎么会留一个欲杀之而后快的吕不韦?孤自己都不相信啊! “但是这是真的!孤真的没有杀他!” 秦王政仰头,露出有清晰青紫掐痕的脖颈。 “看到没有?这是吕不韦留下的!”秦王政指着脖子说:“孤认定吕不韦不会杀死孤!他差点杀死孤但终究没杀!孤是对的!孤现在更不想杀他了!” “阿兄,我有些倦,想回去睡觉了。”嬴成蟜苦笑着揉太阳穴,起身欲回后室。 秦王政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其弟面前,挡住弟路,面色难看: “你现在,已经不信任孤了吗?你听信了我母和你母的言语,认为孤迟早有一日会对你举起秦剑,对否?” 嬴成蟜一脸无奈,挤出一个笑脸: “我只是想睡觉。”“好。”秦王政让开道路:“你睡。” 少年从青年身边走过,青年攥紧了拳头。 眼见少年进入后室,带上后室门,秦王政大声喊: “赵伐燕数城,现在正是该把燕丹放回燕国加强燕国以抗赵的时候,这不是你早就看到的未来,想好的策略吗? “孤做恶人,你做君子,你出面请孤把燕丹送回燕国,这不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吗? “你自己定的计,你自己不管了吗?” 许久,没有回应。 秦王政一拳砸在桌案,发出一声巨响,这巨响却没他的声音大: “蒙公死了!蒙毅死了!华阳大母也死了!昨夜死了这么多人!你却只记得一个吕不韦! “腾、樊於期叛乱,国内如同一锅乱粥!等传到国外,四国五国大军就或许打到函谷关!你这个时候说你要睡觉!” 天下最强大的王大声咆哮,许久过去,得到的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 当回声散去,前堂已无人。 后室。 嬴成蟜靠着门,坐在地上。 没有哭出声,只是流眼泪。 他还不到十三岁,但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人了。 当日,申时。 信宫前殿,文武大臣汇聚一堂。 秦王政有令,上朝。 上朝只有上早朝,没有上下午朝或者晚朝的。 但朝堂上没有人有异议,负责纠错的御史大夫隗状脑袋一直低着,比他第一次上朝时还要拘谨。 往常秦国朝会比市场还要乱,文官武将互不对眼,文官之间你骂我嚷,武将之间你打我踹。 今天什么都没有,静寂一片。 高台上,原本是华阳太后、赵太后、秦王政三人。 现在只有秦王政。 秦王政靠坐在往常坐着的椅子上,椅子后面什么也没有。 秦王政不说话,气压便一直低。 不知何时…… “章节。”高台上的声音很平缓。 平缓到,秦国贵族更加紧张了。 王上怎么会这么平静?这是王上第一次临朝啊!吕贼没死的时候,王上可是连决定开不开朝会的权力都没有!小心些!一定小心些! 特批入朝的咸阳宫章节起身,动作太大太僵硬太突然,牵动几乎无所不在的伤口,他却恍若未觉: “章节在!臣在!” 他来上朝之前特意问过人,知道王上叫的时候可以自称氏名,也可以自称臣,哪个都可以。 一个紧张,他说了俩。 放在平时,文官少不了奚笑一声,笑莽夫粗鄙。 今天没人笑。 静悄悄,等上言。 “你平叛有功,寡人拜你为太尉。”上言,语气依旧和缓。 “唯!”章节大声应下,一时间紧张多过喜悦。 “西山。”上又言。 “臣在。”原太尉西山起身,拱手,很是恭敬地道。 “你累了,致仕吧。” “唯。” “蒙恬。” “臣在。” “勤王有功,寡人拜你为内史。” “唯。” “孟暗。” “臣在。” “你累不累。” “臣乞骸骨。” “杨端和。” “臣在。” “将军神勇,爵升三等,当为右更。” “谢王上!” “王龁。” “臣在。” “老将军勇猛胜往昔,乃破吕贼之首功也,爵升五等,当为大庶长,寡人等着为老将军封侯。” “谢王上。” “……” 就这样,秦王政一个接着一个点名过去,有些升官加爵,有些丢官回家。 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王上所言所语完全在理。 内史、太尉,掌管着咸阳卫卒。 跟随吕贼谋反的,便有咸阳卫卒。 别说什么裹挟不裹挟,知情不知情,这是谋反!没有道理可讲! 王上将掌管咸阳卫卒的权力拿回来,放到心腹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拿回来,等着让你继续谋反? 西山、孟暗两人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很是欢喜。 王上如此作为,意味着没有在灭了白家之后,猜忌西、孟两家。 就事论事,犯错领罚,这很好。 上言大概有一刻左右,一直未停。 停片刻。 “熊文,熊启。”秦王政眼神复杂。 两兄弟一起起身应在。 “因吕贼一事,寡人今恢复武烈王两相制。”秦王政沉声道:“熊启,寡人拜你为左相。” “谢王上!” “熊文,寡人拜你为右相。” “谢王上!” “嗯。”给出最后重要官职的秦王政破天荒地应了一声。 他扫一眼台下。 他叫起来的人全都站着呢。 秦国可没有王让坐下才坐下的规矩,回完话就可以直接坐下了。 秦王政看着这么多人站着,没说什么,继续用之前平缓的语调说道: “立储,嬴成蟜。” 第323章嬴政善,号贤君 第323章嬴政善,号贤君 许是之前一个个王令下的太过轻微,言语力度不大。 虽然每条命令都至少牵扯两个重臣,一去一留。但文武百官心中那份忐忑确实慢慢平和下来,就像秦王政的语速语气。 本来就是臣理亏在先,王收回点权力那不太正常了吗?哪有犯了错不用付出代价的?对面是王又不是贱民奴隶。 及至听到王上要立储,还是要立其弟嬴成蟜,众人平静下来的心湖才重新有了波动。 不大,一片落叶造就的涟漪,泛不出两步。 秦国王位继承制度除了父死子继外,确实也有兄终弟及的传统。 秦武公去世,没有将王位传给儿子公子白,而是传给了弟弟秦德公,开了兄终弟及的先河。 秦德公在位两年去世,没有学其兄,传位给儿子,其子是为秦宣公。 但秦德公不学兄长秦武公,他儿子秦宣公学。 秦宣公去世没有将王位传给儿子,而是学伯父秦武公,传给了弟弟秦成公。 秦成公也学其兄,去世后没有将王位传给儿子,又传给了弟弟秦穆公。 秦宣公、秦成公、秦穆公,一个国家,连续三位君主的关系不是父子而是兄弟,只有秦国干出过这样的事。 秦国以此制,造出了一个怪物。 秦穆公,毫无争议的春秋五霸之一,哪个版本的春秋五霸都有他。 无独有偶。 秦国在数百年后,又一次兄终弟及,又造出来一个怪物。 秦昭襄王,战国大魔王。 这里面透着的不是玄学,而是秦国宗室骨子里就有点疯。国在前,家在后,不惜一切代价地强国,奉行强者为王。 秦武公开创兄终弟及,是认为弟弟比儿子厉害,秦国在弟弟手里会比儿子手里发展更好,于是就交了。 后面秦宣公、秦成公也都这么想,这么干。虽然他们的儿子也不差,但没有弟弟强,那儿子就滚一边去。 若说这种是顺位继承,不足以体现秦王室疯癫的特点。 那秦昭襄王以小宗入大宗,以谋反之实坐了王位,宗室不但不声讨,反而全力支持呢? 秦王子楚除了长兄秦傒,杀尽兄弟,秦傒还死死站在秦王政背后呢? 只要身体里流着秦王室的血,别管争王位杀的多激烈多血腥,出结果以后秦宗室就全力支持胜者。 大宗被小宗反了?资源比小宗多那么多还没干过小宗,那就活该去死。 然而,即便秦王室传统如此,知道这个传统的和不知道这个传统的秦臣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诧异。 王上刚掌权,就急着立储? 王上自己还没到及冠的年龄啊,太着急了吧? 而且历史上兄终弟及顺位继承是因为子不如弟。 王上还没有孩子呢,急着立长安君作甚? 脑子转的快的文臣想不通,大多直肠子的武将也想不通。 他们互相看看相熟之人,然后纷纷应声。 立储这件事很大。 但既然有传统,而且是在这个极为敏感的节骨眼上,就别触王上霉头了吧。 王上自己都愿意,他们有什么说的。 倒是长安君……许多服侍过秦昭襄王的老臣轻微嘬牙花子。 算上今王,公子成蟜是得到了四代秦王的认可啊。 秦昭襄王就抱着公子成蟜上朝听政,秦孝文王更是爱煞了公子成蟜,秦庄襄王为了公子成蟜讨伐燕国,当今王上在没及冠没儿子的情况下立公子成蟜为储君。 历史上有哪个国君是前四代国君都极度认可为继承人的吗?没有。 这么被认可的一代过去就为王了,二代都少见,哪有连着四代的。 众臣于思绪纷飞间,又听到用平缓语气道出的两个字。 “退朝。” 下午开的正式朝会,秦王政第一次召开的朝会。 战战兢兢地开始,轻描淡写地散去。 秦王政做了许多大事。 废相邦、立两相、楚系掌朝堂、心腹监咸阳、立弟弟为储……一说起来就是一大堆。 但真正被朝臣记在心里的,印象深刻的,一件都没有。 除了立储这件事有些小小地出乎朝臣意料,其他事情都是朝臣想到的。 没有意外,就没有深刻印象。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会和往常一样……老秦贵族和外来人大多如此想着。 秦王政给他们的压迫感有,但不多,远远不及秦庄襄王。 秦庄先王继位的时候可是立下重威,不但罢免了前相邦魏辙,还把魏辙一系的大员杖杀在前殿外。 散朝后,秦臣一出殿就能看到那一摊没有人形的血肉。想到这摊血肉刚刚还在和自己同殿为臣,相差不远,谁不心惊肉跳。 他们已经准备好秦王政杀人立威,秦王政却没杀人。 这绝对不是因为朝臣都噤若寒蝉,没有反对之声,王上无法发难。 白家家主白凡的妻子是西桃,是西家的人。夷三族里面包括妻族,王上冲西家发难完全合乎情理。 西家今天没有反对之音,是因为秦王政没有触犯到西家不可接受的境地,甚至可以说远远没到。 秦王政完全可以以白家谋反为由,诛杀西家西桃那一支。西家已经做好弃车保帅的准备了,挨打就要立正,犯错就要受罚。 但秦王政没有。 群臣将此归结为秦王政心性平和,善良。 他们谈笑着,称秦王政为贤君。 甘泉宫,原主殿所在。 原本端庄大气沉肃的宫殿,化为乌有。 秦王政负手立于此,脚踩着这一片白地,眼中波澜不停。 他没想到,华阳太后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性命,交还权力。 “寡人并没有想杀太后啊。”秦王政言语平和,暗中透着一丝无措。 他已经查清楚了。 楚系的援军早就到了,却一直在作壁上观。 不但如此,还将原本来支援的老将王龁引走了。 蒙毅的死、蒙恬的臂、其弟数次险死还生、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夜过后能否为王的忐忑焦虑性命之忧,这一切的一切,皆因楚系不及时参团。 他本该就此发难。 他也确实想要发难。 这件事本就是楚系的错,他找上来不是很正常嘛? 他找上来了,楚系领头人华阳太后死了。 华阳太后历经四朝,三朝掌权。 如今交出所有权力,以自己的死承担犯下的错,秦王政还能说什么呢? 站在秦王政身后两步的熊文、熊启低着头。 两位新鲜出炉的丞相心中有丧太后的痛,有为相掌权的喜,还有不知王上态度的忐忑。 “这件事,你们知道吗?”秦王政没有回头,没头没脑地问道。 但熊文、熊启知道王上在问什么。 两兄弟脑袋不动,仅是斜着眼睛对视一眼。 熊启咽了口唾沫。熊文深吸一口气,诚心诚意地道: “不知。 “我兄弟也是回了宫,才知道此事。 “若是早便得知,绝不会如此行事。” 听兄长言语完,熊启也做好了心理建设,沉声道: “我二人虽曾与蒙恬蒙毅大打出手,但绝无加害两人之意。 “我们自幼一起习武,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哪里会……” 熊启欲言又止,停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他嘴上说的是和蒙恬、蒙毅自幼习武,实则是提醒秦王政,秦王政乃是习武小团队的绝对核心。 楚系的惩罚已经就在眼前了,王上想必是心情不顺。所以熊启这番看似辩解的话,其实毫无意义,他打的是感情牌。 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死者已逝,生者以后还得继续相处啊。 秦王政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糊里糊涂地处下去。 他还是没有回头,在兄弟俩的头上一人砸下一个疑问,极为沉重的疑问。 “文,王公难道不是你引到相邦府的吗? “启,你不是看战局已定,才跳出来的吗?” 两兄弟身体僵硬。 话说开了,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这就是楚系做的事。 华阳太后以自己的死,以交出太后之权,换楚系关键时刻冷眼旁观一时。 “怎么不说话?”秦王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难道不是吗?” 熊文、熊启,沉默着。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能像秦王一样把话说开吗? 说华阳太后不是死了吗?王上你不是得到了原本属于华阳太后的权力了吗? 身后静默,身前白地。 秦王政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 母亲的后权一直在他手,他想用随时可以用。 弟弟的王权更是完全让给了他。 其他人都想着交换,只有母亲、弟弟没有。 “文,启。”秦王政轻轻开口,仰望天空,蓝天白云:“下次见面,不能叫孤的名了。” 从此为君臣,再不谈私情。 私下见面放浪形骸,嬴政这两个字也会在激动时叫出口的熊文、熊启,松了口气,应了声“唯”。 刚才听到王上那么说,还以为会是一道开天辟地的雷霆,原来只是一声惊不起飞鸟的小雷啊。 做下这种事的熊文、熊启,本也没想着和秦王政还有什么私情。 秦王政“嗯”了一声: “滚。” 两兄弟应声,匆匆离去。 秦王政身后二十步外,站着一个如精灵般貌美的少女,芈凰。 熊文快速走过芈凰身边,刻意低下了头。 熊启身子将与少女平行,微微一顿,低声道了句“当心”,加快脚步,那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 不多时,赵高行来,皮笑肉不笑地道: “芈女郎,请吧。” 赵高引着芈凰,行至秦王政身后五步外,低头欠身: “王上,芈凰带到。” 没为熊文、熊启转身的秦王政转身,对上少女双眸。 记忆中,原本一直炯炯有神、明媚异常的大眼睛,外圈红肿、内里血丝密布。 这稍微有损少女貌美。 但真正美丽的人什么时候都美丽,少女一夜未见就很是苍白的俏颜,还有那微微昂起的下巴,透着一抹未亡人的美。 “真是只骄傲的小凰鸟啊。”秦王政赞叹一句,眼中掠过一抹暴虐:“你的祖姑已经去见东皇,现在,只有成蟜能庇护你了。” “杀了我。”清脆如鸟鸣的嗓音,像是被不存在这个世界的香烟熏过,芈凰下巴昂得又高了一点。 “你的祖姑有权力,熊文、熊启与寡人有情分。”秦王政眯起双眼,那抹暴虐越发浓了:“你?你有什么?你凭什么做选择呢?凭你生的美丽吗?” 语气平和,不温不火: “你既然这么愿意做选择,那寡人就给你选择。 “你是选择你和你族中的女人去做军妓,你族中的男人为奴隶服徭役,用你们的余生为国家做贡献,赎罪。 “还是寻求成蟜的庇护。” 看到少女眼中决绝,语气愈淡: “寡人相信你可以自杀,寡人不相信你族中女人都会自杀。 “就是都自杀,也不错。” 少女在赵高的指引下离开了,失魂落魄。 秦国除了玄鸟,不认其他神鸟。 凰鸟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竖子……”秦王政叹息一声,声音落在余烬中。 秦王政在甘泉宫主殿遗址中伫立许久,然后乘着五马王车亲赴蒙府。 蒙骜死了,蒙毅死了。 祖孙两人,为国赴死,一门两忠烈。 身在蒙家的秦王政心情沉痛,蒙恬的断臂异常刺眼。 这是他的班底,这是他的玩伴,这是私下里叫他嬴政的人。 蒙恬没有怪罪秦王政,面对秦王政礼数甚恭。就像秦王政不让熊文、熊启称其名的时候,蒙恬也在场,也被提醒过。 一夜之间,那个性情直爽、稍有暴躁的蒙恬就变了个性子。 那具身体还是那么高大、壮硕。 但其中却好像换了个灵魂,或者说多了个灵魂。 今日的蒙恬,比他的弟弟蒙毅还要沉毅、谨慎,再苛刻的礼官也挑不出其对王有任何毛病。 蒙家三代嫡系,只剩他蒙恬一人。 振兴蒙家,不让蒙家势堕,他责无旁贷。 没有容错的他,不敢再犯一点错。 秦王政来的时候心情沉重,走的时候心情更沉重。 他还记得小时候和蒙恬、蒙毅、熊文、熊启、李信嬉笑打闹,还记得前些日子蒙家两兄弟在他面前和熊氏两兄弟大打出手。 一切就是昨日。 他现在还没及冠,不算长大,一切却都回不去了。 蒙恬口中的王上,真是好顺嘴啊……秦王政想着,回到中宫。 翌日,清晨。 秦王政寝宫。 “王上,长安君请王上去议政殿。”被秦王政调来做寝宫宫长的暖林步入,对还没起的秦王政道。 第324章醒来的嬴成蟜,激进的秦王政 第324章醒来的嬴成蟜,激进的秦王政 议政殿,前广场。 五马王车还没有停稳,车府令赵高还在控制五马停蹄。 身后车厢车帘摆动,一个黑色人影闪过自舆中钻出,跳下马车,一溜小跑奔向议政殿。 赵高有些微慌神,这要是秦王政摔个好歹呢? 手中长鞭一甩丢给来牵马的宦官,也跳下马车,追着秦王政的身影而去。那一脸替王上安危焦急的样子,像是早就忘记了杀父杀母之仇。 跑到殿门口,秦王政反而停住了。 他身上所穿的深黑色冕服今早明明宫长暖林拿熨斗熨过,现在却还是有许多褶皱。 秦王政略微调整一下呼吸,面色恢复到平常模样。 身后脚步声极快,秦王政知道是赵高。 待赵高站定。 秦王政一个眼神,赵高便低着头矮着身为王上推开殿门,侧身侍立在门边,为王上让开道路。 秦王政负手,迈步入内,走得四平八稳,一双眼睛入殿就四扫寻人。 这是清晨。 天虽然亮了,但太阳还没有出来呢,议政殿除了叫他来的嬴成蟜哪里有旁人? 是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椅子上,拿着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竹简在看的某竖子。 “阿弟这么早?”秦王政半刻意地打了个呵欠。 他也是真有点困,还没到他起床的时间呢。 “嗯。”嬴成蟜头不抬,礼不行,言语很是随意:“睡醒了,想到一些事情,就找阿兄来了,没有打扰到阿兄吧?” “真的睡醒了吗?”秦王政走到弟弟近前,神情淡然,一语双关。 觉睡醒了。 人睡醒了没有。 “阿兄。”嬴成蟜从案牍中抽出眼神,仰脸,神色不善:“你昨天跟熊文、熊启言语直接,跟我就在这里打哑谜,这是为什么呢?” 被冒犯的秦王政打了个哈哈,感觉昨日的疲乏都一扫而空,心情多云转晴。 他搬过椅子在弟弟身边,一屁股坐下去,笑着冷哼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昨日不是你躲在寝宫睡觉?” “人都有状态差的时候。”嬴成蟜轻哼一声:“状态差就要休息。” “寡人状态便好吗?” “谁让你是王,我又不是王。” “王就该不休息?” “对啊,王又不是人。” “竖子!” “谁是竖子还不一定呢。” 放下竹简,嬴成蟜丹凤眼微眯,一道缝隙透出缕缕锋芒,在秦王政脸上不断打量。 左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竹简,少年在清脆的击竹声中说道: “你太急了。 “你过年才十六,我过年才十三,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就算是熬,我们也能熬死那些老秦贵族。 “你做事向来就是如此急,我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寡人不知道阿弟在说什么。”秦王政一脸费解:“寡人难道还不够仁慈吗?还不够平和吗?卫卒参与谋反,发生如此大事,难道寡人还不应该把内史、太尉都抓到手里吗?把兵权攥在掌心吗?” 嬴成蟜被秦王政的表演气笑了,少年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件事,王兄与我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双臂搭在椅子扶手,意态闲适: “王兄若是不急,为什么要立我为储呢? “王兄千万别告诉我你恐没有子嗣。 “我今天没看到暖林,听说王兄把她调为寝宫宫长,可见王兄对于床第之事还是极为热衷。 “像王兄这么能干的人,子嗣或许两位数都打不住。” 秦王政笑,欢欣喜悦。 他的弟弟真的睡醒了。 “哦?”秦王政瞄了眼案上竹简,看到了“燕国”二字:“吾弟以为是为什么呢?” “阿兄,这么聊天就没意思了。”嬴成蟜皱眉,语气有些沉:“我印象里的阿兄不是一个饶舌之人。” 话都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还要问什么?说那些废话作甚? “寡人觉得有意思。”秦王政轻笑。 王者眼中渐升额锐利,如秦剑剑锋: “昨日寡人想要你做事你不做。 “今日你想要做事,就要向寡人证明你有做事的能力。 “寡人怎么知道你是真的猜到寡人所想,还是在诈寡人? “你要是让寡人说,那寡人只能说兄终弟及是传统,阿弟你想多了。” 嬴成蟜深深地看了一眼兄长,默默点头,先说了句“合情合理”,然后直接说道: “我国确实有兄终弟及的传统。 “抛开曾祖王父不谈,其上秦君皆是因为国内局势需要一位能力强的君王来打理。 “而且,没有哪位秦君是在生前立储予弟。 “阿兄刚刚平叛,又收回了咸阳兵权,接下来自国内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叛逆亲族足够草滩刑场杀一个月。 “阿兄不需要在朝堂上另外立威,红艳艳渭水流一个月就是阿兄最好的威。 “不谈外国,国内形势看似不稳,实则对阿兄一片大好。 “这个时候,阿兄立我为储,用意不言自明了吧? “阿兄判断接下来的形势极为不利,不利到或许阿兄会死,不利到或许阿兄忽然暴毙连留遗言传位的机会都没有。 “想要将大好形势转变到这等地步,阿兄,你是不满足于吃下白家的空缺,想要把老秦贵族都杀掉吗? “你这么急,是为什么呢?” “彩。”秦王政抚掌赞叹。 摇摇头,这位年轻过分的王者深吸口气,如一柄出鞘的秦剑: “阿弟说寡人用意不言自明,可除了阿弟,可没有几人能想到。 “阿弟相信不相信,寡人当下在他们口中的评价要比你这个久负盛名的贤德君子还要好。” 嘴角浮起讥笑: “师长是商人,出身为人所鄙夷。 “鄙夷师长,出身高贵,站在朝堂上坐在官府里的这些贵族不是商人? “见利忘义。 “只要对他们有利的人他们就夸赞,对他们有利的国策他们就拥护。 “至于于国如何,于人如何,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王的眼中浮起血色,恨意与悲怆共现: “自从阿弟不与寡人一同读书练武以后,读书时寡人有王绾伴读,练武时寡人有蒙恬、蒙毅、熊文、熊启、李信陪伴。 “都说秦王刻薄寡恩。“但刻薄寡恩的寡人,难以对这六个伴下手,寡人不忍不愿。” 看到弟弟眼中闪过异色,嘴角轻动,秦王政叹口气: “阿弟是又想到阿房了吧? “寡人不明白,阿弟为什么对一个女人恋恋不忘呢? “她不过是寡人舒缓压力的物件,和暖林是一样的。 “寡人是真没想到,这件事影响最大的人竟是阿弟。” 嬴成蟜怅然叹气,摆摆手: “这是我个人心性有缺,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与兄长无关,兄长继续说就是。” 时代如此,他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除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身世背景的夫人。因为色而被纳入的,都是货物,可以交换的物件罢了。 至于情……这似乎是个奢侈品。 因利益结合的两个人,或许会生出情愫,因为两个人身份对等。 身份不对等,没有情可言。 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 在秦国,杀一头牛的罪,比杀一个人罪要重的多,列国也都差不多。 “寡人没有杀师长。”秦王政重复昨天话语。 摸摸脖颈,想着能杀自己而未杀的师长,秦王政语气和缓许多: “寡人舍不得杀的人,熊文熊启眼睁睁看着,看着蒙毅死,看着蒙恬伤。 “连跟着寡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是如此,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不是更甚吗? “事实如此,但,寡人依旧没有想着大开杀戒。 “阿弟说的大体都对,但在立威这上面说错了。寡人不立威不是因为接下来要杀一个月,是寡人不想立威。 “阿弟对老秦贵族深恶痛绝,寡人现在对他们也好感欠缺。 “但每一个老秦贵族,祖上都对我国有过大贡献,他们是为我国发展出过大力的。 “师长反叛的原因,寡人想你肯定早就猜到了。” 迎着弟弟晃动眼神,秦王政重重点头: “事实就是如你想的一样,师长是为了坐实白家谋反。 “至于谋反为什么这么像真的……这本就是真谋反。 “若是我们两个死在这里,师长是真的会为秦王。” 嬴成蟜默默点头,没有吭声。 秦王政歇了口气,继续说道: “既然谋反真相我们清楚,与西家、孟家都没有关系,那寡人为什么要去针对这两家呢?他们为我国出过大力啊。 “他们管教不严,致使卫卒被师长鼓动,所以寡人收回了他们的兵权。 “他们没有参与谋反,那寡人就不想以谋反名义针对有功之后。 “这种权谋是父王和你喜欢用的,寡人不喜欢,寡人认为所谓的御下之道不是正道,申子之论可取之处鲜少。 “这些人追逐利,寡人不喜,但无可厚非,这与寡人无关。 “这些人牢牢把持位子,寡人不喜,就要动之,这触动了国家。阿弟既然已经以白家开了个好头,那要换就全换。” 语气和缓,一如那日下午的朝会: “国家是寡人的,寡人想让谁为官谁就能为官。寡人要以国子监中寡人的门生逐步替换掉不做事的贵族。 “寡人不会杀他们,只会让他们把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官位交还给国家,他们不想好好做事有的是人想好好做事。 “寡人自认为做事称得上仁德二字,但寡人相信丢官去职的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想。 “他们的利受损,一定会反抗,自古以来不就是如此吗? “寡人不想杀人,但他们要是上赶着让寡人杀,那寡人就杀。 “求着寡人杀的人太多,多到他们敢生出大逆之心。 “寡人若是杀人未半而中道崩殂,阿弟,秦国就交给你了。 “你说寡人急,呵,寡人急吗? “既然这件事应该做,且我们已经打造了咸阳学宫,有了基础,那为什么不立刻做呢? “有阻碍,把阻碍清掉就是。 “该做的事就要立刻做,不要因为畏难而不做,你并不知道你接下来能不能等到不难的时候。” 嬴成蟜两个手肘架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沉声说道: “能,我确定能,我们肯定能等到不难的时候……最少比现在要好得多。 “国子监中的门生没有几个能独挡一面,我们能吃掉白家的空缺要靠浮丘伯带来的荀子门生。 “当然,他们都入了国子监,也是兄长的门生。 “再等等,不要急,不要太激进。 “老秦贵族都要动,等到荀子本人带着所有门生来了再动。 “或者这一年国子监教学以我国国情实例相教,让这些国子监门生成长一年,熟悉我国事务之后再动。” 秦王政摇摇头,不愿意: “你说的不熟悉具体事务,是指的什么呢? “若是你指的是职责,那寡人并不认为国子监门生做不好。 “国策决定自有九卿、两相等大员为之。他们要做的事不涉及决定,打打下手的事怎么就做不好? “相邦长史是我国很重要的职位,相邦长史平日间做什么事呢?整理竹简,分门归类递给相邦,为相邦下达命令。 “这些难道还要一年的教学吗?寡人认为不需要。 “耳濡目染,数天足以。 “你要不只说事,还有人,各个官府之间的配合协作,当找何人,当和何人交好。 “寡人之所以下决心裁撤人,正是因为这个。” 拿起桌案上竹简,摔在手上“哗啦啦”响,秦王政冷笑: “商君变法变的是秦法,秦法不应该只能管百姓而不能管贵族。 “所有事务,皆有章程,都写在秦律上。 “只要所有人都按照章程办事,就不会出现所谓的人情往来才能办事。 “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选人。 “犯错者罚,有功者赏。 “秦律既然能治民,让我国民间较两百年前天壤之别,那就也能治贵族。” 见弟弟张嘴欲言,秦王政摔打竹简的动作一停,一脸认真地道: “阿弟别劝了,孤意已决。” 第325章秦始皇,秦王政 第325章秦始皇,秦王政 专注于一件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快。 嬴成蟜、秦王政两兄弟在议政殿说着话,太阳便从东方钻出来了。 金辉投射,唤醒咸阳。 日光自殿宇窗棂钻入,阳光其实较大烛台上燃烧的火光强不了多少,却就是显得堂内明亮许多。 秦王政说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如何做,要嬴成蟜如何配合其做事。 嬴成蟜静静听着,眼中时不时闪过无奈、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的神色,太激进了。 少年看一眼投射在丹墀上的金线,揉揉肚子。 起来太早,他有点饿了。 “要不。”长安君又揉揉肚子,这次是给兄长看:“先吃饭吧。” 被打断的秦王政一脸正色,本以为弟弟会说出什么独到见解,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查漏补缺,打起精神倾听之。 孰料是,吃饭? 初始有些错愕。 但或许是吃饭也像打呵欠一样会传染,秦王政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五脏庙接到指令开始闹腾。 “边吃边说。”秦王政也揉揉肚子,动作也会传染。 不多时,膳宫的饭食送来了。 从膳宫到议政殿的距离推算,是在秦王政命令到达的时候,膳宫就做出饭食,遣人跟着传达王令的宦官齐归。 秦王政等待饭食的时间,就是宦官这一来一回的行走时间,几乎没有等待过饭食。 秦王政醒来,中宫诸多宫就醒了,包括成蟜宫中的膳宫。 不管秦王政要不要求食物,膳宫都会开始做。确保秦王政王令到达的时候,能在数十息内将饭食做好送出。 这是最古早的预制菜,秦王政的时间要比所有人的时间都宝贵。 “怎么如此油腻?”秦王政看着面前食盒第一层的羊肉汤鼎,有些不悦。 这可是大清早啊。 “这是我的。”嬴成蟜搬食盒到自己近前,指着另一个食盒道:“你的是那个。” 赵高递过第二个食盒,打开第一层。 小半碗豆肉粥,这是秦王政最常吃的饮食。 秦王政吃着豆肉粥,配着两小碟绿色不知名蔬菜。 嬴成蟜大口喝着羊头汤,吃着羊肉炒韭菜,加一杯橘子汁解腻。 “成蟜。”秦王政按照太医令所言,细嚼慢咽,盯着弟弟下之如飞的筷子,嘴角抽了抽:“大早上,你也吃得下去?” “阿兄很久不练武了吧?”嬴成蟜囫囵着说。 秦王政持勺微顿,搅弄豆肉粥,点点头: “是有一阵子了。” 他其实一直有在练武,但和之前每日下午昼夜交替之前练武不辍相比,现在的就不叫练武。 “当初白无瑕教我们的时候,你偷懒耍滑,孤从不叫苦。”秦王政回忆往昔,感慨连连:“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坚持到最后的是你不是孤。孤的智还没能弥补上来与你齐平,你的武却也超过孤了。” 初归秦国,初见弟弟的时候,秦王政就为弟弟之智而惊叹。那时的他自认能强过弟弟的就是武,能杀人,敢杀人。 六七年过去,他今非昔比,弟弟进步却好像比他还要大。 他本以为弟弟会因为师长亡故,陷入悲痛无法自拔,一睡就是三四年,再不理世事。 原来只是睡一天。 秦王政想到大父死的那个夜晚,想到父王先将弟弟打入咸阳狱,未几日便亲自带出封为长安君。 其弟会心情不好,但不会一直心情不好,自我调整很快。 “是寡人小瞧了你。”秦王政摇摇头,吹去勺上热粥热气,送入口中:“你除了偶尔会为情字冲昏头脑,做出不智之事,再没有什么缺点了。” 呵口气,苦笑一声: “但这种事好像也没法讲理,若不是你攻打白家,寡人也没有办法这么快掌权亲政。 “真心若是能换来真心,不会错付,便不是缺点。” 嬴成蟜端起小鼎,闷头喝了一大口羊汤。他根本不想要这还过来的真心,他想要他在乎的人活着。 “阿兄。”嬴成蟜放小鼎在桌案,“咚”的一声轻响:“阿父之所以不让你亲政,让你认师长为仲父,给师长留下压制你的名,正是因为你的激进啊。” 少年做最后努力: “你做事太急了,阿父希望能借着师长的手让你学会沉稳,知道退让。” 秦王政拿着勺子,勺子停在粥里: “退让是指你带着五国,拉拢白起,拉拢师长,拉拢孤,迫使父王改变主意,治水修渠吗? “还是说师长用句芒之神名,迫使寡人不得不听从他的话呢? “寡人会被迫退让。 “寡人若是不懂退让就活不到见你,早在赵国就和那些该死的赵公子拼命了。 “但寡人不会在明明有力量的情况下,为了所谓的大局退让,寡人才是大局。 “当初若是寡人为王,你逼迫寡人放弃征战治水修渠,寡人若是同意只会是因为被你说服,认为你说得对。 “而不是在寡人能够强硬拒绝的情形下,被你身后站的人和身边的人所胁迫,做出所谓最正确的选择。” 眯着眼睛,秦王政想起父王: “你说父王留下师长压制寡人是为了让寡人学会沉稳、退让,寡人也是和你想的一般。 “但寡人的想法没有到此为止,寡人认为父王还有另一层用意。我们的父王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一根甘蔗两头甜。 “若是寡人被师长一直压制,那就会学会沉稳、退让,成长为父王想要的秦王样子。 “若是寡人在父王给予师长的如此优势下成功夺得权力,那就证明寡人超过了父王的想象。 “能够胜过师长的寡人也可以胜过列国,夺得天下。” “十年,不!”察觉到兄长不以为意神色的嬴成蟜立刻改口,举起五根手指头:“五年,只要五年!我们就能积蓄起足以扫荡天下的粮草,兵员。我们就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秦国,将重要位置都换成我们的人。” “五年太久。”秦王政举起两根手指:“寡人依旧认为,两年足矣。两年能办成的事,不应该拖到五年。” “阿兄为什么这么急呢?”嬴成蟜吃掉盘中最后一块羊肉。 秦王政淡淡说道: “昭襄王不急,长平之战退兵,到死也没完成统一。 “父王不急,到死也没有大功绩,史书上只会记下庄襄王灭东周。 “总是不急,总是要等。 “什么时候急,等到什么时候? “寡人有十成力量,就要做十成的事,绝不会为了求稳而去做九成九。 “寡人认为寡人做得成,那寡人就要做。 “梳理国内,征战国外。 “一统天下,四海归一。 “这都是寡人要做的事。 “我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必将在寡人手里得到实现。 “寡人想知道东海另一边是什么,还想知道西北继续走还有多大。 “想见到一直在书中出现的神灵,想找到颛顼帝绝地天通断的那条天路。 “百年太短,做不完寡人想做的事,寡人能做多少是多少。” 秦王政一边说,一边吃。 说到这里,勺子舀起最后一口粥,停在嘴边: “阿弟,寡人不死,你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寡人若是死了,你就要上来了。 “你要做的事不会很多,做你的君子在一些时候配合寡人就可以了。 “其他的事,交给寡人,如何?” 嬴成蟜叹了口气,童稚小脸起大人忧愁,苦笑道: “为了我能够自在一点,我还是多帮阿兄做一些事吧,阿兄你一定要撑住。”秦王政开怀大笑,喜形于色,重重道下一字: “好!” 没有成功劝阻的少年看着兄长神色,没来由想起了历史书上的秦始皇。 千古一帝。 暴君。 开创大一统帝国先河。 废分封,立郡县,制度后延两千年直到现代——什么州府制、行省制、省县制,全都是换汤不换药。 焚书,书同文字。 捣毁列国道路,车同轨。 天下称量强制一致,量同衡。 …… 记忆中的秦始皇,开始和眼前的秦王政重合了。 能够在有生之年做下如此多事的秦始皇,怎么可能是一个稳重的人呢? 秦始皇就该是这个样子,有十成力量绝不会办九成九的事……少年想着,捡起放置在桌案边的竹简,递给兄长: “这是我的间人传过来的,阿兄先看看。 “安内先要攘外。 “赵国最近气势太盛了,我们当下不好打赵国,就加强燕。 “给赵国找点事干,否则李牧就要带着赵国兵马和胡人一起来萧关扣关了。 “赵武灵王全盛时,在大漠的名头也没有今日的李牧响亮。” 秦王政笑着点点头,这件事昨日他就说过,两兄弟倒是难得在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接过竹简,视线扫过。 竹简上的文字是赵字,一个接一个地连在一起。 秦王政微微皱眉。 赵字他认识,他自小第一个学习的文字就是赵字。让他眉头蹙起的,是这竹简上的文字没有用标点符号分文。 句读这种事,他很久都不做了。 习惯有标点符号分文的秦王政,再看从前格式的文字有些吃力。 稍微耗费了一点时间,比阅读同数量文字的奏章要多个三四倍时间,秦王政终于知晓了竹简内容。 李牧在这个冬天不但收拾了大漠上的胡人势力,还搂草打兔子一般拿下了燕国六座城池。 燕国都是大城。 廉颇打到燕国都城蓟,才迫使燕王喜割让了五座大城,丢掉六座大城对燕国来说绝对是一个惨痛打击。 眼下冬天已过,早春已到。 赵国又要兵伐燕国,报数次背后捅刀之仇。 曾经背后捅了赵国一刀的燕王喜,竟然要求和、结盟、割让领土。 “事不宜迟?”秦王政询问弟弟意见。 “事不宜迟。”嬴成蟜颔首,给出肯定回答。 “赵高。”秦王政唤。 “臣在。”完完整整听下两兄弟言语的赵高躬身欠首,应声,心跳加速不止。 “叫燕丹来见寡人。” “唯。” 领命的赵高后退着走出五步,转身又走三步。 “等等。”嬴成蟜突兀出声。 赵高止步,转回身,神色恭敬,欠身低头。 他万分肯定,王上不会因为他听长安君的令而生气。 “让我的人去。”嬴成蟜对兄长说。 秦王政脸上闪过一抹恍然之色,笑着连连点头: “是,此事确实是阿弟出面更合适。” ———— 鸿胪寺。 谋反、平叛的那一夜过去之后,燕太子丹便自原本秦国拨放给其的宅邸来到这里。 燕太子丹所住的是一所大庭院,唤作贵人庭。其内有小桥流水,是鸿胪寺最好的庭院。 然而和他之前在咸阳二环住的宅邸相比,从环境到奴仆质量奴仆人数,都是远远不如的。 燕太子丹并不生怒,而是隐隐期待。 贵人庭大堂。 赵公子谊端起酒樽,敬燕太子丹酒: “改变就是好事。” 言毕,饮尽,苦的很。 住在二环宅邸的赵谊,特别羡慕住在鸿胪寺的燕丹。 他们原本处境是一样的,都是质子。 现在身份还是一样,只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燕丹应长安君所请,劈出对白家的第一剑,劈出秦王政诛叛的第一剑。 赵谊自顾自倒上酒,嘴角满是苦涩,谁能想到长安君说的是真的呢? 这在赵国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在列国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在秦国怎么就是真的呢? 亲口说过自己要谋反的长安君,这次竟然真的是平叛,而不是谋反。 赵谊不相信,他也不相信燕丹相信。 一切,只因为他还有得选,而燕丹没的选。 眼角余光瞥见燕丹神色冰冷,桌案上酒樽纹丝未动。 赵谊抬起脸庞,让燕丹看到其脸上的苦涩: “谊比燕兄还要早质秦。 “谊是赵人不假,但赵国攻打燕国,与谊无关啊。 “谊若是有朝一日能归赵,必交还燕城,以示共进退之诚心。” 燕丹冷冷看着赵谊半晌,举樽,一口气喝尽: “真有那么一日,赵兄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定当如此!”赵谊面露一脸为难之色,良久,苦笑一声,似乎放弃了什么:“谊预祝燕兄归燕!” 燕丹低头,沉默,抬头,正色: “丹若能归燕,会尽全力使赵兄归赵,赵兄勿忘今日之言。” “燕兄高义!”赵谊一脸感动激动:“谊!绝不敢忘!” 两人关系破冰,渐渐重归于好,宴饮过半。 善于呼喊的呼踏进鸿胪寺,进入贵人庭,在外呼喊: “长安君请燕太子入宫!” 第326章燕太子丹归燕,燕国紧急加强 第326章燕太子丹归燕,燕国紧急加强 来了……赵公子谊在心中默念,高举酒樽: “请燕兄勿忘谊! “若谊归赵,必与燕国修好!” 一饮而尽。 终于来了……燕太子丹喜不自胜,闻听赵谊言语,心情方下落。 自席上起身,未拿酒樽,凝视曾同病相怜、共同进退,称得上好友的赵公子谊一眼: “丹不弃赵兄,望赵兄亦不弃丹。” 没来由想起也曾与自己是好友的秦王政: “莫要学赵政。” 秦王政不叫赵政,燕太子丹以赵政称之是提醒赵谊。秦王政和你一样在赵国邯郸长大,为寡情之人,你呢? “谊只闻秦公子政,不知赵政。”赵谊沉声说道。 秦王政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他是秦国王室,秦国王室骨子里就凉薄,与出生在赵国无关。 燕太子丹不置可否,快步出门。 此间主人走了,客人自然也不该留。 赵谊亦起身,临走前走到燕太子丹那桌案前,俯身去看燕太子丹酒樽中的美酒有几何。 樽底数滴酒,淌动若流萤。 赵谊苦笑。 他敬酒,满樽。 燕太子丹的酒樽中却只有一点底。 这是轻视。 赵国在攻打燕国。 他这个原赵国太子,在秦国被燕国太子轻视。 赵国强,与他赵谊无干。 暂时无干。 章台宫,前殿。 燕太子丹至,一见是章台,心中便有了底气。 章台宫是秦国接见外宾最正式的宫殿,在这里面见是为两国交往。 归燕有望……燕太子丹眼神一热,脚步不由得加快许多,行路节奏紊乱。 入得前殿,早有所猜想的燕太子丹果见秦王政,俯身大礼参拜: “拜见秦王!” 燕丹作为燕国太子,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燕国。以他原本心性,宁死都不会做出这等辱没燕国的事。 现在,燕国要死。 亡了的国家,哪里有威严可言呢? 他愿意表现得再谦卑一点,只要能够归燕。 他不知道自己归燕能否救国,但他知道他不归燕,燕国在其父手中或早或晚亡之。 秦王政眼中闪过异色,没想到当年那个气宇轩昂的燕公子,今日竟会在章台宫前殿行跪礼。 这是臣都不会行的礼。 “哦,是燕丹啊。”秦王政一副刚认出燕太子丹的模样:“快起来起来。” “谢秦王。”五体投地的燕丹爬起。 “你怎么来了?”秦王政对着燕丹说,扭头看坐于下首的弟弟:“你叫来的?” 少而为君,归来十三的少年颔首: “王上不是说,乌白头,马生角,便放燕太子丹归燕吗?” 燕太子丹曾数次向秦王政提出归燕,秦王政说乌鸦白头,骏马生角,你才可以回去。 嬴成蟜不等秦王政回话,冲着殿门口大喊: “呼!把燕太子送我的马带进来!” 完全没有被告知有这么一出的燕太子丹神色如常,侧立而站,静静望着大殿门口。 就像是他真的送了一匹骏马给长安君一样。 呼牵着一匹马,走上章台宫前殿的大堂。 他牵的是一匹白马。 这匹白马的头上有一个黑色凸起,远远看去当真如角一般。 “白马生角。”嬴成蟜对着上首秦王政微微欠身:“王上该履行诺言了。” “世间当真有如此奇事?”秦王政自高台上走下,踱步至白马近前。 这么近距离打量,那根黑色凸起便很是明显了。 那哪里是角,分明是一块石头。 一块被不知道什么物件粘在马头上的石头。 白马微微晃动脑袋,想要把头上的异物甩下去,不舒服。 秦王政用眼角余光瞄燕太子丹,没有发觉这位曾经友人有什么紧张情绪,暗叹口气。 “既是天意如此。”秦王政转身,正视燕太子丹:“燕丹,你若是愿意归燕,便可以准备归燕了,随时可行。” 燕太子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事情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这么容易吗? 第二时间,他拜倒在地上,表现出最谦卑的一面,大声说道: “谢秦王!”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 一切,都是长安君的安排。 [真乃信人也!]这一刻的燕太子丹,比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都要拥护秦公子成蟜。 燕太子丹知道,不是事情容易,而是为他出力的人有力量。 那匹白马就从他面前经过,他不至于分不出石头和角。 他额头抵在地上,想起了刚刚还一起喝酒的赵谊。 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想要为赵谊敲敲边鼓。 他知道赵谊远远强于现在的赵王偃,赵国在赵谊手中绝对要强过在赵王偃的手中。 一个立娼妓为后的王,一个立男宠为相邦的王,能有什么雄才大略? 若是平时,他和赵谊感情再深厚,也不会为赵谊说话——他巴不得赵谊老死在秦国。 赵、燕相邻,摩擦不断。 赵国越强大,对燕国越不是好事。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 赵国正在筹备对燕国用兵,而这个决定是当今赵王偃的决策。 赵谊不回去,赵王偃会灭燕国。 赵谊回去,赵国虽然会更强大,但可能大概也许,不会立刻攻打燕国。 饮鸩止渴不可取。 但若是在快要渴死的时候,可取。 “王上,赵公子谊……”燕太子丹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就住了口。 秦王政看过来的眼神中写满不耐烦。 他不敢再说下去。 他害怕再说下去,连自己都走不了。 当初那个他可怜的秦质子,如今是秦王,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不敢再说下去的秦王。 他向秦王政再拜,叩首,告退。 得了秦王政的准许,燕太子丹匆匆回到鸿胪寺,吩咐下人速速收拾。 夜长梦多,他打算今日就启程,万一明天秦王就反悔了呢? 事情虽然很是紧急,但紧急间还是要抽出时间来感谢长安君的。 没有长安君就没有今天,燕太子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从那天的排场看,他不知道若是不感谢长安君,自己能不能走出秦国。 事情办成以后就把办事的人撇开,不仅以后办不成事,原本办成的事或许也会被搞砸。 天色将晚。 着急走,一直焦急等待的燕太子丹终于等来了嬴成蟜。鸿胪寺门口,公子成蟜专属的驷马高车停住。 燕太子丹早便等在这里。 他像一个仆人似的走到马车的车前室,等待公子成蟜从车厢出来。明明心里都急得火上房了,面上却硬是看不出一点急色。 车帘从内被掀开,嬴成蟜脑袋探出,冲着侍立一旁的燕太子丹道: “本君就不下车了,快走吧。” 燕太子丹喜见于此,腰却微微弯下,嘴上极为诚恳地道: “丹已备下酒菜,只等君侯入内,君侯何故拒之?” 嬴成蟜叹口气: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你就留在咸阳,天天陪着本君吃饭喝酒好了,你愿意吗?” 燕太子丹想说自己愿意,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他说的越来越顺嘴了。 话将出口,看着少年黑亮的眼睛,他又咽了回去。 如此君子,不该欺之。 “谢君侯。”他再次弯腰下拜,诚心诚意。 跪秦王,是为了归燕。 拜长安,是认为当拜。 “君侯大恩,容后再报!”他低着头,字字铿锵,如同发誓。 “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少年并不居功:“若是你拒绝随我去白家,就算我帮你,你也是回不去的。” “没有君侯,我去不了白家。”燕太子丹脑海中掠过白马身影。 不是脑袋上沾石头的白马,而是白家的白马。 那个邀请他赴宴,见嬴成蟜的白马。 这身影一闪而逝,杀上白马祖宅的燕太子丹继续道: “乌头白,马生角。 “君侯只牵了生角的马,秦王连问都没问白头的乌鸦。 “可见,乌头白马生角都不重要,君侯才重要。 “没有君侯,便是我去了白家,也走不了。” 被夸赞的嬴成蟜轻笑两声,钻回马车,声音自车内飘出: “快走吧,再会。” 驷马高车来了,驷马高车又走了。 他的主人连车都没下,这等极为无礼的举动,却让望着马车远去的燕太子丹深深感叹了一句: “真是高义。” 有了和长安君的公开会面,他在秦国的路途,应该会走地很顺畅。 宵禁之前,燕太子丹的马车车队出了咸阳,向着东北而去,踏上回家之途。 赵公子谊羡慕有加,再次懊悔没有应长安君之请,给长安君送去拜帖。 他几乎每天都送。 但这些拜帖都如石沉大海一样,连个回应都没有。 赵谊猜测,定是自己先前行为让长安君生恼,所以才不想与自己有交流。长安君这等君子生气便是生气,毫不虚伪。 赵谊想要亲自去拜访长安君。 但长安君住在秦王宫,秦王宫可不是他随便就能进的。 于是,他就只能继续送拜帖,并着人注意长安君行踪。宫中进不去,那就在宫外好了。 成蟜宫,李一宫。 嬴成蟜坐在桌案前,脑海中仔细回想前世的这段历史。 赵公子谊是春平侯,而春平侯归赵之后好像是成为了秦国间人。 瞄一眼那一堆叠放得有半人高的拜帖,少年捏着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当下赵谊表现来看,他实在看不出赵谊有被策反的可能。若是把赵谊放回赵国,无异于放虎归山。 是相信历史。 还是相信自己。 少年想到了死去的蒙毅,面色有些发白。 历史其实一直在变,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呼出一口气,又想起了曾与之有过不少交集的赵王偃。 说实话,在赵国与赵王偃相处的过程中,少年没有察觉这位赵王特别差。 至少和燕王喜相比,少年觉得还是赵王偃好一些。 立娼女为后,立郭开为相邦,这种荒唐的事,那个显得很是机灵的赵偃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与赵偃相比,赵谊确实是要强出太多太多。 当今赵国,因为强秦蛰伏治水,边大将李牧横扫大漠,声势如日中天。 李牧的崛起,完全填补了老将廉颇离去造成的动荡。 西北打胡人,东北打燕国的李牧,向这个天下宣告新一代的战神来临,堪称以一己之力强行拉了赵国一大把。 “这可不行啊。”嬴成蟜自语。 燕太子丹不想看见一个强大的赵国,他更不想。 由始至终,周游过列国的他,都认为能和秦国兵马堪比的,有且只有赵国的兵马。 赵国不能崛起。 得给赵国找点事干。 赵国太强,想要阻止赵国腾飞,有两个方法。 一个是加强燕国。 一个是削弱赵国。 削弱赵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赵谊放回去——前太子应该还是有一大批拥趸的吧? 嬴成蟜不想放,那就只能先加强燕国。把燕太子丹放回燕,希望能让燕国多撑一会。 赵谊并不知晓。 就算他那日跟着燕太子丹一同去了白家,也并不能归赵。 而燕太子丹就算拒绝去白家,现在也依旧会归燕。 强者找借口敷衍弱者,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手托着下巴,少年换了一个姿势。 他记得,因为李牧抢夺燕国城池,所以燕将剧辛在春暖花开之日,在李牧要率领大军驻扎在边境不能擅离时期,领大军伐赵。 这场战争,燕国输了。 名将剧辛,有剧子之称,先为赵将后为燕将的老将不是输在李牧手里——李牧在边境戍守。 而是输在他的老友,赵国老将庞煖手中, 既然是加强燕国,削弱赵国,那自然就不能让燕国输。 嬴成蟜眼中闪过缕缕寒芒。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下的庞煖,赋闲在家,并不被赵王偃重视。 赵王偃起用庞煖迎战燕国,也不是想起了庞煖,而是郭开的提议。 嬴成蟜觉得郭开当初提这个谏言,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还真挖出来一个老宝。 嬴成蟜思索片刻,执笔,在一卷空白竹简上奋笔疾书,将所思所想诉诸于竹。 若是庞煖死了,赵国还会不会赢呢? 赵国将领虽多,但剧辛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够把剧辛打败的人,应该也不是那么多吧? 嬴成蟜心中想着事情,笔下的越来越快。 第327章 长安敬酒:庞煖,走好 第327章长安敬酒:庞煖,走好 刺客眼中大急,急速奔跑,本来不设防的身躯更是空门大开。 第327章长安敬酒:庞煖,走好 刺客眼中大急,急速奔跑,本来不设防的身躯更是空门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