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新赐紫罗裙》
1. 第 1 章
陆莳兰做了一年的监察御史,第一次收到恐吓信。
信的措辞,极尽龌龊,恶毒。
窗前一簇梨花开得繁,光影筛落在少女晶莹的面庞,模糊了她的神色。
陆莳兰静静将纸笺叠起,锁入一只黄铜匣子。
“公子,更衣罢。”季嬷嬷捧着熏熨过的男子外裳进了屋,便见陆莳兰坐在书案前出神。
陆莳兰是季氏服侍大的,季嬷嬷最清楚对方的私事。
这个姑娘,从头发丝儿到一双雪足,无一不是倍受上天眷顾,生得完美无瑕。
奈何,这般的国色仙姿,却弃了珠翠斓裙,做男儿打扮,扮成个男子,支撑起日渐式微的信平伯府,为着家族前程拼死拼活。
季嬷嬷更痛心的是,陆莳兰原本的嗓音清甜柔丽,尤其唱起歌时,当真是令人心怡神醉。
可她为叫人不疑心自己是女子,竟服食哑声药,生生毁掉一副多少女孩羡慕不来的嗓子。
而最让季嬷嬷嗟叹的,还是她家小姐原该有一个极佳的夫婿。
那便是以长骁侯之爵总摄朝政的今任首辅、肃国公府七公子霍宁珘。真正出将入相,才华横世的人物。
陆莳兰一出生,就由两家长辈做主,与霍宁珘订了娃娃亲。
季嬷嬷至今记得,当初那还是幼童的霍宁珘,被霍家老夫人带着与陆家女眷一起避祸,着实是长得粉雕玉琢,聪慧漂亮至极。
五岁的男童,脾气不好,又认生,却趴在榻前看刚满月的陆莳兰,喜欢得很,不停地叫“妹妹”“妹妹”。
本是一桩天赐良缘。
只是,陆莳兰从八岁起,扮成了死去的孪生哥哥“陆槿若”,以陆槿若的名字和身份生活。
这份婚约,自是已经随着陆莳兰的“死亡”而作废。
想到这里,季嬷嬷又忍不住遗憾。若是大公子还在就好了,她家小姐也可以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过上嫁人生子的正常生活。
不过,对于扮成男人这桩事,陆莳兰自个儿倒是已习惯。
她觉得,连老天也是照顾她的,让她两个月才来一回癸水,且两日就净了。每回告两天假,也就过去了。
就是用那绸带一寸寸地缠胸难受了点,别的,都没什么。
将袍服规规整整穿到陆莳兰身上,季嬷嬷便打起帘子,准备送她出门。
却见一人匆促而来,正是陆莳兰的贴身小厮祁霄。
对方焦急道:“公子,刚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对首辅霍大人无礼——”
陆莳兰微微一怔:“如何无礼?”
对方口中的二小姐,是她那刚满十四岁的二妹,陆莳安,她的继母生的女儿。
陆莳安今早精心妆扮,穿戴得异常明艳,说是去参加闺阁小姐们办的诗画会,怎么会惹犯到霍宁珘?
陆歧压低声音:“二小姐……私下去纠缠首辅,找对方逼亲。她说首辅与陆家有婚约,既然大小姐过世了,那按照序齿,便该她代嫁,首辅应当娶她。”
陆歧又道:“首辅命人将二小姐强押回伯府,虽未当场发落二小姐,不过……怕是二小姐已将人得罪了。”
季嬷嬷闻言,心中复杂,道:“二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霍七公子如今哪里是能轻易冒犯的?”
因着几桩旧事,霍家和陆家,交情早就比不得过去,如今两家地位悬殊,关系也微妙不明。
不过,季嬷嬷也很快嚼过味来。
如今的霍宁珘,的确是造化惊人,从刀尖舔血的影子斥侯,到功冠全军的将领,再到执掌朝纲的权戚首相,年纪轻轻,已是身在权力之巅,掌控无数人命运的上位者。
若陆莳安能嫁给对方,于陆莳安,于陆家,的确都是天大的机缘。陆莳安被那泼天富贵和如意郎君迷昏了头,又自负美貌,这般行事也并非难以理解。
陆莳兰则是双眉轻蹙。
她的父亲是个荒唐人,只顾吃喝玩乐。祖父病后,如今家里有事,大都是陆莳兰拿主意。这事还是得她来善后。
陆莳兰去了一趟陆莳安的院子,将事情大致问了清楚。
原来,陆莳安因与霍宁珘的妹妹霍灵辉交好,借着霍灵辉的关系,这才拦到了霍宁珘的车驾。
陆莳兰并不知道,霍宁珘打算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说来两人有过婚约,但实际上,在陆莳兰周岁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霍宁珘。
于她而言,那几乎算是个陌生的男人。
但是霍宁珘的冷酷名声朝野皆知,对方此前在外领军的风格,也是以强势著称,陆莳安这般失礼……
陆莳兰便让陆歧备马车。她原本刚从都察院回伯府,换下官服,就要准备去赴友人之约。
但现在,只能推了那头,代表陆家,去向霍宁珘赔个礼。
***
霍宁珘受封长骁侯的时候,就在宝槐街被赐下府邸。他如今较少回肃国公府,大都在这边处理事务。
陆莳兰去过一次,倒是找得到路。
夜色亦难掩长骁侯府的气象恢弘,雕栏玉宇,鸿图华构,尚是其次,只见巍然洞开的朱门前,守卫亲兵训练有素,刀戟煌煌,内里仆从往来有序,暗中蛰伏的高手更是不知其数。
验明身份,就有人引她入内。
陆莳兰跟着引路的侍从,分毫没有乱看。就如同每一个走进这座宅邸的人,谨言慎行,不下于在皇宫大内。
她被带至一间雅室,等了好一阵,门外才响起脚步声。
一听便知是男子的脚步,她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霍宁珘的亲随,王奚。
陆莳兰也没有感到太意外,主动招呼:“王先生。”
这王奚说起来,仅是家臣,在朝中并无官职,但在这京中,即便是许多勋爵权贵,也要给他颜面。
王奚看向陆莳兰。
对方的一张面容,着实生得丽色惊人。眉若烟黛,额心的朱砂痣殷红一点。肌肤雪腻娇嫩,在华灯下微微透明,腮旁弥着浅淡粉色,不点而朱的双唇轻轻抿着。
她穿着普通的青色素锦袍子,身姿笔直,秀挺如一株夏莲,就算是最擅画的国手,也无法绘出这样的灵气和神.韵。
王奚是第二次见对方,乍见仍有恍神之感。
但王奚知道,在一些嗜好男风的权贵们蓄养的娈童中,纤弱阴柔的不在少数。且陆莳兰一张口,是一种淡淡沙哑的嗓音,像扯絮似的,实在不似小姑娘们的娇软。
因此,他倒没有无端怀疑陆莳兰是女非男。
王奚便也招呼她:“陆御史,当真不巧,首辅现在有些事,走不开。”
的确是不巧,前几日,陆莳兰过来感谢霍宁珘将她从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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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道调回北京,对方也是临时有事出了府,让陆莳兰没见到人。
王奚又接着道:“陆御史回京可还习惯?”
王奚对陆莳兰的印象很好,身正才高,进退有度,又不失原则和风骨,这样的人,才能走得长远。
他知道,自家主子将对方调回京,不完全因为陆伯爷请托的缘故,也是因对方从前在南京国子监和这一年在陕西的表现,的确是优异出众。
便先寒暄了两句。
陆莳兰道:“习惯。不过,今日又给首辅添麻烦了。我二妹她……年纪小,不知事,还望首辅见谅。”
“陆御史不必担忧,倘若陆大姑娘今时尚在人世,首辅还要唤你一句‘兄长’,唤陆二姑娘一句‘妹妹’的。对陆家,首辅总归是不一样。不过……”
王奚话锋一转,道:“陆二姑娘说首辅背信弃义,抛弃与陆家的婚约,不肯娶她。陆御史来评一评,这是个什么理?”
陆莳兰紧抿唇角,安静听着。
王奚的神色也终于变得严厉,这才讲到了重点:“陆御史,恕我直言,当初与我们公子订婚约的,是陆大姑娘。陆大姑娘既不幸早夭,那这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没得还要娶陆二姑娘的道理!”
“王先生说的是。”陆莳兰这才缓缓说:“我亦如此认为。请王先生转告首辅,下官回去,定当好生约束妹妹。”
王奚便只颔首不语。
两个都是明白人,话谈到这里,也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
陆莳兰便提出先告辞,王奚没有挽留,他看着陆莳兰的背影。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风忽起,有蒙蒙的雨丝飘落。
陆莳兰撑开小厮递的伞,衣角扶风起舞,那身影后看去,越发纤瘦冷清。
王奚心头涌出几分感慨。
很多双生兄妹长得并不如双生姐妹、兄弟般一模一样,但是,据闻这陆家兄妹孩童时生得极为相似。
见到这陆槿若的容貌姿仪,便可遥想那陆大姑娘,若能活到今日,必是姝色无双,与他家主子倒是天造地设,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可惜,可惜。王奚为那过早零落的少女叹了口气。
陆莳兰当然不知王奚的感叹。
今天上门又没见到霍宁珘,她也没有不豫。
她知道,霍宁珘如今的确是忙。现在要见霍宁珘,都得提前送拜谒的帖子,她这样急匆匆过来,想想也是排不上号的。
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是陆莳安轻纵,她只是要第一时间过来,向霍宁珘表明陆家的态度。
也巧,陆莳兰出了府,她的车夫却去找门房借火点烟丝了,因此等了对方一阵。
也就是耽搁的这一阵,她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在几名中年官员的簇拥下从侯府里走出来。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箭袖掩襟袍子,不紧不慢下着台阶,因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其身形高大,轩昂出众。
即使只是灯辉下一抹轮廓,对方的身姿与步伐,也似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想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七爷。几位大人。”立即有亲兵指挥着将道旁备好的几辆马车驶过来。
看看侯府门前亲兵格外恭敬的反应,陆莳兰知道那是霍宁珘无疑了。
霍宁珘觉察到陆莳兰的视线,漫不经意侧首,朝她投去一瞥。
2. 第 2 章
侯府外的莲花石柱灯台造得高,璃罩里头火光腾动,照出来亮晃晃的。
金色的光晕,笼罩在霍宁珘的脸上。
看清了对方,陆莳兰顿时明白,她那二妹陆莳安何以做出纠缠对方的莽撞举止。
这霍宁珘着实生得惹眼,凤眸丹唇,瓌姿俊逸,身姿如玉山轩扬,容貌之美,令人不敢逼视。
即便没有他手中权势带来的影响,只是其本身,便能轻易夺得旁人的关注。
他目光冷淡看了陆莳兰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走向马车。问:“那是谁?”
旁边的亲兵是个机警的,见霍宁珘先前看的是陆莳兰,立马禀报道:“七爷,那是御史陆大人,先您从府里出来有一会儿了。”
那亲兵还在纳闷,平素拜访霍宁珘的人颇多,但是,以往像这种挂不了面相的来客,这位主子从不会过问。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听了对方的禀报,霍宁珘倒是停步在马车门前,眼眸微眯了眯,再次看向陆莳兰。
见被点到了名,陆莳兰自是不能再沉默。
她大方近前几步,来到灯火通明处,保持着七品官员拜见宰辅应有的谦恭,端端正正行了礼,道:“下官监察御史陆槿若,见过首辅。”
她发现,霍宁珘比自己高大太多,对方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她现在的距离似乎近了些。
但现在退后已不合适。
霍宁珘轻嗯一声,权当回应,视线掠过陆莳兰的手。
那双起来行拱手之礼的手,相对大多数男性而言,实在显得娇小,根根纤细莹白,指甲是一种珠光粉润的颜色。
他的目光又在她细瘦的腰身梭巡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孔。
陆莳兰正好去看霍宁珘,对上他的眼睛,呼吸微顿。
这男子的眉眼若画,鸦色长睫浓而密,一双眼既深邃又亮如寒星。只是,那目光带着无形威压般,叫人不敢随意举动。
在霍宁珘的视线下,她不知为何,莫名想起这些年来祖父多次的交代,在外千万小心,不可让人知道你实为女子,尤其是不能让霍家的人知道。心下一时疾跳。
好在,霍宁珘只是受了这个礼,没有跟她过多叙话的意思,一撩袍摆跨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陆莳兰舒了口气,往旁边让开。
她原有些担心霍宁珘当众提起陆莳安的事,还好对方没有。
本就是来赔礼的,陆莳兰便立在一旁,等着霍宁珘的马车辚辚先去,这才离开。
***
陆莳兰在自家门前下了车,忽朝周围扫视一圈,又看向伯府外道:“陆歧,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你可有发觉?”
陆歧看了看伯府所在的这条栖鹤巷,夜不算深,但周围空旷无人,只有道旁积翠如云的老榕树,在风里发出沙沙声。
他便道:“公子,我没发现有人跟着。”
是她多虑了?陆莳兰便不再说什么,她突然又想起下午放衙后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会不会是送来那封信的人?
说起来,她回京才几天,手上并无案子,会是谁给她送来了那封信?
信上也没有直说,是不准她查办哪桩案子,或是不准她插手某项巡视,更像是纯粹的辱骂,泄恨。
一边想着,陆莳兰已回到自己院子滴水阁。
一跨进屋,却见她那二妹陆莳安在里面等着她,眼圈还红着,似是才哭过。
陆莳兰午时只用了碗清粥,到现在饿得慌,但也只能先应付这个妹妹。
陆莳安虽是继母所生,但陆莳兰的生母去得早,继母性情温柔,对她还算不错。她如今既是家中长子,便不能不管这个妹妹。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训话,陆莳安已道:“哥,祖父因今日之事,竟罚我禁足一月!你去跟祖父说说罢。过些天便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我特地准备了贺礼,想要亲自送给老夫人。我不想被禁足!”
陆莳安语速极快,又道:“你们当我豁出脸面去找宁珘哥哥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大姐虽然去了,但是还有我啊。哥,你想想,我若嫁到霍家,你不是就平步青云了?”
陆莳兰不料陆莳安毫无悔意,神色微凛,将她打断:“安安,若对方对你有意,哪需你如此费尽心机。你这般行事,除了被人看轻还能换来什么?还好首辅无意将你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你还如何嫁人?”
听到这话,陆莳安的笑容立时消失,沉默一阵,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陆莳兰便又道:“以后,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放心罢,祖父一定会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如今的霍家深似海,陆莳安这样的性格,一个不慎,连骨头也不剩。
陆莳安瘪了瘪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使性子瞪了陆莳兰一眼,便飞快地跑掉了。
陆莳兰也不再管对方,让她先关在家里,好好磨磨性子。
***
隔日,陆莳兰依旧是早早起来,便往都察院去。
到了署房,她为自己沏了杯春茶,又拿花洒铜壶将案头的一株绿莺浇了水,别的同僚仍旧未至。
她想着今日就要正式领办巡视事务,心中欣悦,前几天,副都御史都只是让她熟悉都察院的环境。
这时,门房却引了一名公公进来,对方让那门房退出去,才笑眯眯看看她,道:“是陆槿若陆大人罢?皇上有召。还请大人跟咱家进宫一趟。”
陆莳兰心下疑惑,皇上……?
她知道,当今太后,与霍宁珘是同胞姐弟,霍宁珘是皇帝嫡亲的小舅舅。
除了这点子关系,陆莳兰想不出皇帝召见她的理由。
陆莳兰尚是头一回进宫,皇城的朱楼庑殿,檐铃翘角,都比旁处的建筑来得雄奇蕴秀,她却未抬头欣赏这连绵迤逦的宫室,一直到被领进皇帝所在的殿中,始终目视前方。
那公公只将她带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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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前,便让她自己进去。
陆莳兰蹙蹙眉,只得独自进殿。
她身上穿的是青色七品官服,胸前补子刺绣五彩鸂鶒,墨色长发齐整整束在乌纱中。腰间悬挂着一枚御史印,刻着“绳愆纠谬”四字。
这么一身被其他人穿得看腻了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有种难以言道的清举韵致。
萧冲邺看着缓缓走进殿中的人,一时失神。
“臣都察院陆槿若,叩见陛下。”陆莳兰自是不可能直视天颜,而是朝着前方那个她用余光看到的人影跪下去。
入了京便是这样,处处是皇亲贵族,个个都比她官大几级,有得行礼的。
这满朝文武中,也只有霍宁珘才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待遇。
她俯身在地,从萧冲邺的角度,能看到对方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凝脂般的雪色。
“平身。”他缓缓开口。
听到头顶传来的男子嗓音,陆莳兰微微一怔,她竟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听着怎像是……她压着心中疑惑,从地上站起。
果然,她随即又听对方以熟稔的口吻道:“槿若,抬起头来。”
陆莳兰便遵旨抬起眼。
当今皇帝萧冲邺尚未弱冠,虽只十八岁,身量却颇为修长,着一袭藏蓝缎地团龙缕金圆领衫,,头戴轻冠,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持重。
那张俊郎少年的脸,却是陆莳兰认得的。
“很意外,是不是?”萧冲邺唇角含笑,目光定定落在陆莳兰的脸庞。
陆莳兰如实颔首。
的确意外。
当今的皇帝萧冲邺,竟是她在陕西道时结识的朋友,萧中业,也就是昨晚约她的友人。但陆莳兰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
两年前,先帝病危,逆王萧真发动宫变,萧冲邺曾离京前往西北,暂避逆王掀起的宗室屠杀。
直到半年之前,霍宁珘率着数万精锐,包围京城,攻入皇宫,亲手斩杀逆王,又将他这外甥萧冲邺给迎入京城,扶持登基,结束了大乾四分五裂的局面。
只是,陆莳兰从未想过,她当初在河道口遇到的朋友,竟会是当今皇帝。
陆莳兰出神时,萧冲邺已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了她的身前,道:“你昨晚失约了。”
她看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萧冲邺注意到她的神情,略微放低声音,说:“那个时候,朕没有以真实身份相告,槿若不会介意吧?”
陆莳兰错愕片刻,忙道:“皇上说笑,臣岂敢。事关国本,皇上的行踪乃是绝密,如何能轻易告人。”
萧冲邺颔首,也就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谈,转而道:“前代曾设殿中侍御史,掌纠百官入觐失仪,也负责对天子言行进行监督。”
“我朝虽未专设殿中侍御史一职,但朕这殿中,依旧是需要御史监督的。”
他又道:“槿若,朕让你从今起,调到御前纠察朝仪。你可愿意?”
3. 第 3 章
萧冲邺言毕,伸手揽住陆莳兰的肩,将她一步步带着往东暖阁行去。
陆莳兰感受到突然覆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愣了一愣,明显的男性力道和热度令她略不自在,随即听皇帝道:“槿若也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来,先陪朕对弈一局。”
陆莳兰自然不可能挣开皇帝。她也算认识不少男性同窗和官员,知道不少男人喜欢跟好兄弟勾肩搭背。
曾经还有一名武将好友为表达激动之情,猛地拍她的后背,险些将她的心都要拍出来。她当时还只能咬牙受着,否则显得自己太不爷们。
但那些同僚她尚能躲避,对皇帝,就不好推拒了。
便忽略了萧冲邺的举动,将思绪调转到他先前的问话。
陆莳兰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顾念昔日友谊,给她的特殊优待。
可她想起了自己在陕西道的时候,为巡视茶马和军役,看过大漠流沙雁过阳关,听过军中角声悠远,也听过百姓凄苦痛哭,她去的那些州县,有的繁华富庶,有的贫瘠荒无,遇到的事,有些暖沁肺腑,也有冤屈不平……
那样的日子,固然没有在这沥金砌玉的殿中来得舒适,却能教会她许多东西,让她学会如何坚守本心。
等到了东暖阁,萧冲邺邀陆莳兰在棋局前坐下,陆莳兰便道:
“臣感激皇上垂爱。只是,臣深感御史权责之重,同僚们皆是十分辛苦。若是臣想要从御史序列中升迁,臣希望是用自己的成绩换来的,让旁人亦能心悦诚服。”
这便是委婉表达,不愿意。
萧冲邺眼神复杂,沉默片刻,方道:“槿若乃是赤子之心。你既如此决定,朕也自会认同。”
他见陆莳兰如此坚定地拒绝,也只得暂时按下将对方调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实则,他本不想让陆莳兰这样快回京的……
陆莳兰闻言,这才莞尔一笑:“陛下不怪臣的不识抬举便好。”
她知道,皇帝虽然依旧跟她延续友情,但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她在面对萧冲邺的时候,再也不能像从前对萧中业一般,直抒胸臆,想说甚么就说甚么了。
萧冲邺看着对方忽如其来的笑容,目光微动,道:“朕怎会怪你……”
他便也跟着露出笑意,道:“那就先在御史一职历练罢,这的确是个锻炼人的位置。”
***
待到陆莳兰离宫,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原本回都察院的路上还在想着,该怎样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佥都御史交代这半日的行踪。
因她与萧冲邺,皆不打算宣扬今日会面的事。
不料回到院里,佥都御史并不在。
但对方给她交办了任务,让她今日先跟另一名御史严屿之一道,去户部查一笔账目。
陆莳兰与严屿之正坐在马车里说话,突然听到激烈的碰撞声,还有女子的惊呼,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陆莳兰抓紧横栏,意识到,是他们的马车被别人的撞了。
还好对方车夫最后似是及时控制住了速度,没有将他们的马车撞翻过去。
她与严屿之立即下车,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却见对方那马车格外高大雅致,车身檀板的雕花与镂空车窗都是精工细作,车盖四角还悬挂着漆金铃铛,一看就是贵族女子所乘坐。
那马车周围更是围绕了数名仆从与侍卫,都在关心着马车中的人,可见对方身份着实不低。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这时却走上前来,将陆莳兰与严屿之一通打量,厉声道:“看什么看!惊到了里头的两位贵人,你们担得起么?还不快给贵人赔礼!”
严屿之一听,也管不得对方的主人是女子了,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如何说话的?是你们的马车撞了我们,我还未叫你赔偿,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一个轻柔动人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道:“算了,周管事,别为难他们。”
对方那辆马车上,也被扶下两道身影来。想来是因马儿失控的原因未查明,对方也不敢再上马车了。
陆莳兰和严屿之自然都看了过去。
还是那个嗓音轻柔的姑娘在交代:“他们的马车受损,要赔多少,周管事你给他们就是。”
严屿之原本还打算跟那胖管事一磕到底,待看到这下了车来的两个姑娘,顿时不说话了。
这两个少女身份,的确不一般。
一个是镇南将军江家的江小姐,叫江善善,当今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礼部已在走“纳采”的流程。
另外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则是华昭郡主萧檀君,本身就是金尊玉贵,更重要的,听说是霍家老夫人为首辅看中的正妻人选。
谁都知道,当今帝国,地位最尊的两个男人,正是皇帝萧冲邺,与一力促成其上位的舅舅,霍宁珘。
这两个姑娘,妻凭夫贵,未来自然也是贵不可言的。
不过,二女的身世、样貌也的确出众。
先说这萧檀君。
对方挽着花冠髻,发间珠玉流光,身条更是纤秾曼妙,将一袭明紫地绣海棠青鸾的掐腰宫裳穿得艳光逼人。
相比起萧檀君浓烈张扬的美,江善善的容貌则要清秀一些,气质也温婉。
她穿着浅绿色对襟褙子,裙子是层层烟罗,影绰绰的玉兰刺绣从最里层透出来,与她纤盈的身段十分相映。看起来妆扮素洁,却是花了巧心思的。
陆莳兰才回京城,也很少跟同僚闲聊,自然是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她看了看自己的马车,虽被撞了一下,但既然人没事,车也基本完好,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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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打算揪着对方不放。
就道:“赔偿就不必了,二位姑娘好生让车夫检查一下马儿失控的原因吧。严兄,我们走。”
严屿之既然认出了二女身份,便也不打算得罪人。便说:“好。”
陆莳兰和严屿之这两个被撞到的,倒是转身就走了。
岂料那江善善倒是一眼认出了陆莳兰,她略显诧异,低声在萧檀君耳边道:“檀妹,你早些年没在京里,不认得,刚那个矮小些的男子,就是陆莳兰的孪生哥哥,陆槿若。那两兄妹长得几乎一样。”
听了这话,萧檀君上下看看陆莳兰的背影,冷冷收回目光。
她低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是说,那陆莳兰夭折的时候,才八岁么。更何况,就算她活到现在,霍家也未必还想履行这门婚约。”
萧檀君这样说,当然时候有原因的。
霍宁珘在家行七。
他原本没有被视为家族掌舵继承人进行培养。霍家最重视的,原是霍宁珘的同胞兄长,霍家的长房嫡孙——霍宁珩。
那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霍宁珩现在因故废了双腿,坐在轮椅上,身体也弱。
因为霍宁珘是幼子,当初霍家老夫人才会定下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婚约。若早知霍宁珘以后会成为霍家掌舵人,当初这桩亲事也落不到陆莳兰头上。
也正因霍宁珘是嫡幼子,自幼最受宠爱,性情也是玩世不恭无所忌惮,向来是不服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也因此,萧檀君笃定,绝不是霍家给霍宁珘安排了让他娶谁,他就一定会娶谁。
萧檀君神色不明地看了江善善一眼,不再说话。
***
陆莳兰几天前还在叹没正事做,从进宫的那日起,却常常忙到三更天才能回家,白日要逐案过筛一批有关屯田的案卷,查看是否有官员贱价买田,晚上时常还要监审案子。
几天下来,将她累得够呛。
这日夜里,陆莳兰正坐在署房里看卷宗,突然接到命令,让她立即赶去见首辅。
内阁本设有值房,但霍宁珘历来都是侯府处理公务,她自然是往长骁侯府去。
霍宁珘的书房在府中自成院落,院中有两株百年老树,正间黑漆金髹的牌匾上两个大字——“临道”,笔势如凤举龙腾,给人崔巍之感。
室内深而宽敞,四处立着高大的九莲铜枝灯,华光烁烁,有如白昼。
陆莳兰被引进屋内,便见霍宁珘坐在檀案之后。对方垂着眼帘,似乎是在看奏折。听到动静,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而她的上司,平时威风八面的副都御史冯征昊,此时跟个缩脖鹌鹑似的站在下方,正在禀报工作情况。显然是刚挨了训。
4. 第 4 章
冯征昊汇报的是,户部受理地方军费报销存在的问题。
禀报完毕,他转头看到陆莳兰,扯起嗓子便训斥道:“陆槿若,前几日让你和严屿之去户部看账,你们怎的没有将这些问题查摆出来!”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啪——”一声响。
霍宁珘面无表情,已将奏疏蓦地掷到书案上。
这个撞击声叫人心尖猛颤。冯征昊吓得一抖。一屋子的人顿时也都弯下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霍宁珘睥冯征昊一眼,道:“冯征昊,这件事情,我让你牵头办了一个多月,现在,你将责任推到一个刚入京的小小御史身上?”
“下官不敢!是下官统筹不力,没有达到首辅的要求。”冯征昊两腿打颤:“下官今次回去,一定增派力量,再次集中清查!”
正三品的官儿,在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面前,战战兢兢,险些就直接跪下去了。
陆莳兰也是低头紧紧蹙着眉。她想着,难怪霍宁珘不满,现在户部的确是很有问题的。
霍宁珘向来不喜啰嗦,仅看实绩,道:“行了。”
他让冯征昊接着汇报屯田清理出的问题,这是陆莳兰负责的,陆莳兰又在冯征昊汇报的基础上补充了部分内容,这才算过关了。
霍宁珘本身能力卓绝,对满朝文武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他在生活上随性不羁,处理起政事军务却相反,极为严厉,说一不二。
终于听到霍宁珘说:“退下罢。”冯征昊如蒙大赦,应了是便赶紧往外退出。
陆莳兰自然也就跟着自己的长官走,却听到一个嗓音道:“陆槿若留下。”
竟是霍宁珘在说话。
陆莳兰心下一紧,停了脚步,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叫住自己,仍是立即转回身去,道:“不知首辅有何指示?”
对方答:“不是公事,是有件私事,我想找你帮忙。”
霍宁珘身体往后微倾,他今日穿着玄黑祁缎圆领袍,领边绣银纹朱雀缠云,衬着白纱中单,黑白二色分明,越发显得一张脸俊美逼人,高大身形这般随意的地靠着椅背看向陆莳兰,叫她无意识地就多看了对方两眼。
陆莳兰毕竟还是当过八年女孩子,她小时候,其实也喜欢过那些流莹烁彩的环佩,如烟似水的罗裙,总是被人夸玉雪可爱,美人胚子,她还时常臭美臭美的。
所以,曾经的小陆莳兰,在看到隔壁大姐姐出嫁时,对她的宁珘哥哥其实也是有过懵懵懂懂期许的。
在小陆莳兰的心里,对于霍宁珘这个自幼有婚约的人,始终还是与别的男性有所不同。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但,或许是男女天生的差别。
与小陆莳兰对霍宁珘的好感不同。少年时的霍宁珘,却压根没有想过陆莳兰。
他七岁时被扔到军营里,一待就是十四年。当时霍家被显宗皇帝打压,日子正难过,他身负家族兴衰使命,忙着与父兄一道恢复霍氏一族昔日荣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早就忘记自己还订过亲。
甚至连“陆莳兰”的死讯,他也是许久后才知道,那个女孩死的时候,他正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带兵攻打临阳。
对于一个走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的男人来说,也仅仅是为那小姑娘感到惋惜。
像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天生就习惯掠夺,若是他自己看上的女人,怎样都要得到。而对于家里安排的姑娘,指望他连对方容貌都记不起,就产生了感情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今的陆莳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她在祖父的安排下,以哥哥陆槿若的身份继续生活,那便不可能再回复女儿身。因此,早就绝了重新做回女子的念头。心里也早就如静水一般。
陆莳兰便回答道:“您尽管吩咐。”
对方便说:“听王奚说,你对龟兹文有所研究?”
陆莳兰闻言微微诧异,答:“是,还算懂得一些。”
霍宁珘便站起身,迈步去了那楠木透雕山水流云落地罩后的次间,不一会儿,陆莳兰便见霍宁珘手握一本册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立即了然,那边是对方的藏书阁。
霍宁珘将书册递给陆莳兰,道:“这个,你帮我译出来。能译多少是多少。”
陆莳兰双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她的神态很快变了。这本书册包含的东西很广,有琴谱、舞谱、棋经、天文、术算等,文字则有粟特文、于阗文、龟兹文、回鹘文、希伯来文等等多种。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好物啊。看到上面超凡飘逸的字体,更可知里面的内容也是上乘孤品,陆莳兰在心里喃喃着,整副心神都钻进了这书里。
霍宁珘垂着眼眸,便看到陆莳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渐渐张得圆如杏仁,微微放出了光来。就连他说话,对方也恍若未闻。
“上峰在与你说话,你却在走神?”霍宁珘略挑起眉峰,目光看着陆莳兰。
陆莳兰一下醒过神,她敢保证,她以前没有这样失礼过,她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很尊重对方的。
也因此她先是耳尖儿嫣红,接着,那白皙剔透的耳廓也染满淡淡的红,甚至这红色还在朝着她脸颊蔓延,整个脸都是热的。
她的确是感到不好意思,身体也就做出了自然的反应。
陆莳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就如三春桃花,雪上粉酥,清灵艳丽不可方物。
霍宁珘无意之间将这样的画面尽收眼底,目光微变。
霍宁珘以前也有个亲卫爱害臊脸红,但那是个黑脸儿大老粗,脸红基本看不出来,都是靠他那含羞的神态来分辨的。
同样是脸红的效果,放在眼前这人身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霍宁珘淡淡收回视线。
他在军中野惯了的,回到朝中,才知道有些书生有多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武艺。
陆莳兰便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问道:“首辅刚刚说什么来着呢。”
方才,她耳旁的确是有嗡嗡,嗡嗡的声音。
霍宁珘此刻倒是难得的好性子,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让你不能将这书带走,从明起,你每日放衙之后,就过来译书。王奚会给你安排房间。”
陆莳兰也不敢带走这样珍贵的东西,害怕给主人家弄丢,当即道:“是!”
霍宁珘又安排道:“译好了,我要送人的。字写漂亮些。”
原来是送人的,陆莳兰当然又答:“是。”
今天天色已经有些晚,霍宁珘自然没有留陆莳兰,先让她回去了。
倒是陆莳兰还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之前又看了看那孤本。
***
陆莳兰这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她一来到都察院,就发现昨晚挨了首辅批的副都御史冯昊征已先她到了。
都察院现在暂无都御史,都是这位副职主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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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陆莳兰立即上前打招呼,冯昊征却面色沉沉,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署房里,道:
“今晨在西城安孜巷,发现了一具男尸,正是咱们都察院的御史,严屿之。刑部的仵作已确认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用绳索勒到树桠上,悬于空中。”
陆莳兰原本面上带着微笑,听完笑意凝在唇角,脸色顿时刷白,脑中沉闷作响。
她以前见过死人,可是这样朝夕相对,在署房里同进同出的人被杀害,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她跟严屿之认识不久,仅做了十来日的同僚。
但这段时日,基本都是和对方配合办理公务。这么一个大活人,昨天还一起说话做事呢,转眼死得这样惨,难免心中触动。
冯昊征又问:“这段时间,你时常与严屿之一起办理公务,可见他与谁起过特别的冲突?”
本朝律法有规定,若是因遭御史弹劾而进行报复的,罪加三等。因此,都察院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陆莳兰立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去户部看账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两位贵族姑娘的马车撞到的事。
但她很快否定掉这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过是小小的争执而已,那两个少女总不至于为了这样小的事,就杀人罢?
陆莳兰又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只是她不知对方那两名少女的身份。
冯昊征表示了知晓,又说他会再派人调查此事。
最后交代陆莳兰,道:“严屿之手里的事务,你好生理一理,还得继续完成,以后就由你接管。”
陆莳兰便回答:“是。”
“刑部若再次来人调查严屿之的死因,也由你配合。”
陆莳兰再次答是。
因着同僚出了这样的事,陆莳兰今日的心绪始终不高。
***
与此同时的皇城里,一个太监拎着个鸟笼,带进理政殿里呈给了皇帝。
那红色珐琅手柄的漆银鸟笼中,关着一只小巧的鸟儿。
萧冲邺的目光便居高临下落在鸟儿身上。
是西域来的雪鹂鸟,殷红小巧的嘴儿,黑亮的眼珠子,头上的羽冠微微翘起,白羽如雪,光泽闪动,最精致的是尾巴,像柄打开的小扇子。啼声格外动听,珍稀难得一见。
那太监以为皇帝在认真打量这只雪鹂,笑着道:“皇上,这样漂亮的鸟儿,啼声更是婉转,霍老夫人一定喜欢。”
霍家老夫人喜欢各种珍禽,住的院子的养的鸟儿多。这可是皇帝对曾外祖母的一片孝心。
“是啊。”萧冲邺用手指轻弹了弹鸟笼子,眼神幽深,面色难辨。
因他的动作,那鸟儿使劲扑腾了起来,似是十分不安,像往笼子外头奔。
萧冲邺低低道:“明明是只娇弱的小鸟,乖乖让人宠着不好么?非要想着飞出去。”
太监一愣,忙道:“皇上,要不……让命珍禽坊再调.教调.教这雪鹂,以免惹了老夫人不喜。”
这太监也纳闷儿,这鸟儿先前被拎过来时在笼中晃来晃去,也不见太大动作。怎到了皇帝身边,为何就这般躁动,想来还是皇上龙气太重,不能这些小东西轻易能承受的。
萧冲邺却是道:“不必。调.教多了,失了灵气也不好。给老夫人送过去罢。”
“是。”那太监便领命离开。
5. 第 5 章
陆莳兰这一天整理了严屿之署房的文书和卷宗,还有他个人的私物,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还到隔壁刑部去做了份证词。刑部的人说这凶手下手狠毒,一击致命,叫陆莳兰近来也自己谨慎些。
等到放衙的时候,她便依约往长骁侯府去。
时节正是季春,天色黑得越来越晚。
陆莳兰到长骁侯府的时候,夕霞灼灼,染得长空旖旎,尚能视物。
陆莳兰被王奚亲自引着穿过府中内湖时,便见水边嘉木凝翠,湖石堆奇,一湖波光缓缓起伏,点缀着轻舟飞廊,画意天成。
多名高挑的侍女们身着雾绡丽裙,手持托盘,在湖边设下的席桌间布置穿梭。水风牵着裙角舞动,树上春樱花瓣飞旋飘落,倒是一道怡人风景。
想来是霍宁珘在湖边设宴,也不知是要招待什么人。
王奚便说:“陆御史还未用晚膳罢?今日恰巧七爷在家待客,陆御史晚些可一道用膳。”
陆莳兰想了想,道:“不必,先生。我是来为首辅做事的,怎好事还没做,先宴饮起来。何况那必得耽搁许久,我想快些帮首辅译出来。”
王奚倒是没有坚持,道:“也成,那我便让厨下备好膳食,送到陆御史处。”
陆莳兰道:“好。让王先生费心。”
王奚道:“哪里,应该的。”
长骁侯府的确是大,宅子是扩建过的,将原先左右的院子都合并,今太后特地给自己的胞弟的恩荣。论起霍宁珘的功绩,若纵观前朝,封个异姓王,也是完全够资格的。但封王的恩赐被霍家自己给推拒掉,太后便从别的方面补偿了弟弟。
王奚给陆莳兰安排的地方很安静,听不到湖边宴席间的声音。
她坐在案前,自己研好墨,便心无旁骛地翻开书册,开始译书。
陆莳兰坐姿端秀,长睫低垂,在玉白饱满的脸颊投下暗影,鼻梁弧度俏挺得像是画出来的。因不断在思考,嫣红的唇瓣紧紧咬着。
那名掐着点进来给陆莳兰添茶的侍女,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然后极轻地退出去。
陆莳兰专注于书中,直到霍宁珘都走进近前,她才发觉对方。
她不料霍宁珘还会亲自过来看进度,微微错愕,起身行个礼。他的客人就都走了么?那夜应该已是很深了。不知不觉竟已过去这样久?
因是在自家宴饮,霍宁珘此刻轻袍缓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酷,但那一身气势带来的压迫感,一如既往的强烈。
霍宁珘顺手拉过一张梨木圈椅,坐到书案另一侧,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了抿,道:“你继续,不必管我。”
他离得有些近,陆莳兰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衣裳上隐约的苏柏香。但那一双眼却是极其清明的,没有一点醉意。
陆莳兰心里忽地疾跳,她捏捏手指,很快又镇定下来。
霍宁珘径直拿起几张陆莳兰写的译卷,目光下掠。
陆莳兰对外邦语言和古语的研习,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深。他实则对此也有一定涉猎,一看就明白陆莳兰的水准。
陆莳兰突然开口:“昨日忘记问首辅,不知首辅要下官译这书册来,是送给哪位公子,还是送给哪位小姐呢?”
霍宁珘没说话,撩起眼皮,视线从译卷上移开,看了陆莳兰一眼。
陆莳兰解释道:“下官没有窥探之意。只是想说,若首辅是送给公子的,我的字便写得刚硬一些。若是送给小姐,我便写得纤巧些。”
今晚她先大致将书通览了一遍,因此实际译的不多,若是字不是对方想要的,她可以将这前几页再誊抄一遍。
霍宁珘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陆大人这可是在变相赞自己书法造诣高啊。”
听听对方这个话里蕴含的内容,不管是雄浑劲拔的,还是秀美别致的,都可以信手写来。
陆莳兰被这一声“陆大人”和他的调侃弄得不好接话,说:“下官并无这个意思。”
霍宁珘倒也不再逗对方,放下手中译卷,直言道:“送我四哥的,他喜看古雅飘逸的字体,就是你现在这字便不错。”
陆莳兰颔首:“好。”
那她就明白了。霍宁珘的四哥,就是他嫡亲的兄长霍宁珩。据说霍宁珘与他那同胞兄长的感情极好。那霍宁珩残疾之后,霍宁珘四处延请名医,为他的四哥看腿。
但陆莳兰不知道的是,霍宁珘自己的意愿,是暂时代替霍宁珩坐在这首辅的位置,军政一肩挑。等霍宁珩身体不那样差了,他还要将这首相之权给予对方,依旧只掌他的兵。
可见两兄弟感情之深了。
霍宁珘又道:“不在正式场合你就不必自称下官了。霍家和陆家到底是世交。”
陆莳兰微微一怔,便答:“是。”
两人正说着话,王奚便从外边走进来,他不料霍宁珘亲自过来了,忙道:“七爷也在?”
霍宁珘颔首。
王奚便对霍宁珘道:“七爷,我想着今日天色晚了。我先前忙着在前头待客,倒是忘记提醒陆御史时间。不若让陆御史就在府里住一晚?”反正客房也多。
陆莳兰眉心一跳,她可没有想过还要借宿,霍宁珘还未置可否,陆莳兰已道:“多谢王先生,不过用不着安排我的住宿,我还要回家的。”
霍宁珘转眸看向急迫拒绝的陆莳兰,静静的,没有说话。
王奚却是颇为严肃地对陆莳兰道:“陆御史,严屿之的事才出,你这几日多留个心的好。你看你的小厮也没有带,侯府距离伯府又远,就屈就一晚如何?”
陆莳兰也不奇怪一个小小御史的死会传进王奚耳里。御史历来是秩品低却权力重,监察范围涵盖所有政权行使的方方面面,且每一个御史都可以直接面圣,进言进策。别的七品官,可没有这样的地位。
更何况,霍宁珘向来重视吏治监察工作。甚至对报复御史者从重处罚,也是他修订新律时让加进去的。严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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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都察院自然是第一时间会向霍宁珘禀报,王奚知道很正常。
见王奚这般关心自己,陆莳兰心下感动,若她是个真男人,那她肯定就应下了,也算与首辅的交情更亲厚一些。但她不是……
因为身份的秘密,陆莳兰可不敢随意在他人家里留宿,睡着没有安心感。
而且她最近胸房时而有些胀,晚上解了绸带,睡着才舒服。一直这么束缚着,那是很难受的。
何况,她还想沐浴了再歇息的。在霍宁珘府里,她哪敢浴身啊。
陆莳兰只好再次拒绝王奚的一片美意:“多谢王先生,但实是因为我回家还有别的事,就不为你们添麻烦了。”
霍宁珘便站起身来,开口道:“今日的确有些晚了。王奚,派人将陆御史安全送回伯府。”
对方两人都这样说了,王奚便答是。
霍宁珘这就先回房休息了,王奚则送陆莳兰离开。
***
而更早的时候,司礼监秉笔梁同海便已向皇帝禀报:“皇上,陆大人一离开都察院,便去往首辅府上。看来,是与首辅早前就约好的。”
萧冲邺指尖正捏着一抹黑子,压到黄玉棋盘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压根没有听到梁同海说话般,久久没有回应。
但皇帝越是这个反应,梁同海心里越是突突的跳。这虽是少年天子,但心思之深,已是滴水不漏,便又说:“皇上,首辅他……会不会也已知道了……”
萧冲邺终于道:“暂时想来没有。不过,他迟早会知道。”
梁同海在心里揣摩着皇帝这句“他迟早会知道”的意思,额头微微冒出了冷汗。
便听萧冲邺又道:“她算是舅舅自己不要的罢……是朕先选中。”
梁同海一愣,这严格算起来,是陆家这边毁了婚约,怎么能算是首辅自己不要的呢。
但随即想想,又觉得皇帝这么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霍宁珘想查谁的身份,那还能有查不出来的?对方不知道陆莳兰是女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压根没有把那婚约放在心上,也没有对现在的陆槿若感兴趣。不在意,也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去查。
梁同海便附和皇帝说:“的确如此。”
萧冲邺看一眼梁同海,又道:“朕的心思,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太后那边知道半点……梁同海,你该知道后果。”
梁同海垂下头答:“是,皇上请放心,奴婢会一切谨慎行事。”
萧冲邺又道:“不能再让她与舅舅过多见面,知道么……”
皇帝心里清楚,霍宁珘若是知道陆莳兰为女子,并且对她有意的话,对方自然有的是办法令陆莳兰回复女儿身,名正言顺与她履行婚约。
可是,他自己就不一样了。他反而会受此桎梏,没法再亲近陆莳兰,算起来,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舅母。
他没有把握,霍宁珘在接触了陆莳兰之后,不会对她起意。
6. 第 6 章
陆莳兰虽然一直关注着严屿之的死因,但这几天一直没有新的进展。
她仍旧每日去给霍宁珘译书,不过后面几日,霍宁珘都不在府里。
倒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虽非整寿,但是如今的霍家,着实如日中天。
这霍家老夫人,太后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皇帝是她的外曾孙,首辅是她的嫡孙,霍家的儿郎还在边关掌着兵。
亏得霍家早早放出风声,说是不办寿,否则,登门贺礼的人怕是得踏破门槛。
但饶是如此,这样的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姻亲和世交总有那么一些,总不可能将这些人也都拒之门外。
陆莳兰现在的身份是陆家唯一的嫡孙,又入了仕,还是霍宁珘将她从陕西调回京里。她怎样都要代表自己卧病在床的祖父,去一趟肃国公府,向霍家老夫人拜寿的。
季嬷嬷想着陆莳兰今日要去见霍家老夫人,心中起伏难定,为陆莳兰梳头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梳,在那水缎似的黑亮发丝上来回了许久。她梳发的手艺可好得很,各种女子的发髻,再精致的都难不到。
但现在空有好手艺,最后也不得不又给自家姑娘挽了个简简单单的男子发髻。
陆莳兰从镜子里看了看季嬷嬷的神情,本欲说点什么,想想还是沉默了。
因本就生得面嫩,陆莳兰从不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她很少置办衣物,大都是青色的,灰色的,这些泯然与众的颜色。反正她现在是个“男人”,干净整洁便好。
更何况,陆家的底子几乎被她爹掏空,现在也没有条件,让她成日跟个贵公子一样生活。
但今日是霍老夫人的寿宴,陆莳兰难得穿了身浅黄地绣墨绿卷草纹的锦衣,簪了支细如意头的白玉簪,因衣衫颜色不再黯淡,令她看起来少了平时的清冷,与她的姿容亦更为匹配。
季嬷嬷看着自家姑娘这一身,脸上好歹有了点笑容。
***
陆莳兰自然不是一个人去拜寿,同行的还有她父亲与继母。
一到肃国公府,便见大门口的马车往来如云,热闹非凡。
早有管事的派出多人引导着车马和客人。陆莳兰才回京,也不认识多少人,只跟着父亲一道去了招待男宾的前院正堂,她的继母则去了女眷那边。
去正堂的路上,陆莳兰便见她爹陆连纬走在前面,对着这越发兴盛的肃国公府,时而左右看看,时而又回头看看她,嘴里也不知道暗暗在嘀咕什么。
陆莳兰与父亲一起在屋里坐了一阵,没想到,竟有府中婆子过来传话,说是霍家老夫人要见她。
原来,是她的继母在向霍老夫人祝寿时,说起她回京了,霍老夫人便叫人过去一趟。
她爹陆连纬便看她一眼,道:“还不赶紧去。”
陆莳兰便起身跟着婆子去往霍老夫人所在的北院。
霍家的小辈们刚给老夫人拜完寿,男男女女齐聚一堂,老夫人看着这满堂的孙儿曾孙,个个男儿皆是出众俊杰,个个姑娘们皆是貌美可人,心情自是极好。
尤其是看到如今自个儿搬去出住的霍宁珘,老老实实在身边陪着自己,霍老夫人脸上笑意也越发地浓。
她心情一好,听说陆家的大公子也回京了,便想要看一看。
陆莳兰跟着那引路的婆子进了老夫人院里的正堂。
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霍家老夫人也没有想到,这陆槿若竟是这样的一个绝色少年。虽然当初便知道陆家那一对双生子生得漂亮,但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估了。
陆莳兰身条纤细,若是跟女子比,自是偏于高挑的,若是跟霍老夫人的孙儿们比起来,自然就不算高了。
因此霍家老夫人倒是为这陆槿若男生女相的程度诧异了一瞬。
陆莳兰也有些记不清霍家老夫人的容貌,当年,陆老伯爷用陆莳兰替了陆槿若,为了不叫京中熟悉他们两兄妹的人生疑,就将陆莳兰送去了南京,说了调理身体。后来陆莳兰一直在南京念书,更是没有回过京了。
她此刻才又认真看了看对方。
霍家老夫人年近七十,已是满头霜发,她身着棕黄色五蝠捧花团纹软缎服,胸前挂着一串水润的翡翠珠。整个人不胖不瘦,精神仍是钁烁,那双眼也依旧炯然有神,因气质高贵平和,看起来让人既感到长者的可亲,又不失威严。
陆莳兰便说:“小辈陆槿若,祝老夫人吉祥安康,福寿万端。”
霍老夫人便笑着道:“这就是槿若啊。你要今年的五月才满十八吧?这样小就入仕一年了?”
陆莳兰没想到霍老夫人将自己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她的确是再过两个月满十八岁,忙道:“是,去年初正式入的职。”
不过,陆莳兰心道,她作为男子当官的年纪小,但作为女孩子,年纪可不小了。她这岁数,早过了嫁人的年纪。
实则,霍宁珘相对于他现在的位置,才叫真正的年轻。但大家都清楚,若非皇帝正巧是亲外甥,恐怕那一位早已不止这点成就,或许能成为天下雄主了。便也不会以看待常人的眼光去看对方。
王奚便介绍着陆莳兰的经历,说:“老夫人,陆御史是南京国子监的荫生,在国子监学习三年,年年多门甲优。因监察御史出巡可带两个吏员或国子监的学生作为助手,他便是因成绩超群轶类,先被南京都察院挑选为御史助手。吏部议叙时,又受他的恩师柳慎石柳部堂荐举,直接成为年纪最小的科道官。”
科举、监生、荐举皆是入仕的重要途径。科举看得是理论,另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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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更偏重实际能力和人脉。
霍家老夫人便又道:“好,好,是个格外能干的。”这般看起来,陆家也并非振兴无望。
霍家老夫人突然看向坐在一旁,正喝着茶的霍宁珘,想说点什么,门外却传来报信的声音,道:“老夫人,华昭郡主与江家姑娘来了。”
霍家老夫人便道:“快,请进来。”
便见萧檀君与江善善携伴而来。
二女一进门便是笑盈盈来到霍老夫人面前,分别呈出自己的贺礼,倒是比霍家自己的姑娘对老太太还要亲热几辈。
风头一下就到了萧檀君与江善善身上,其他的霍家姑娘却也没有人露出异样表情,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女子,以后的身份比她们都要尊贵。她们这些霍氏女以后嫁人了,还得靠着家里呢。
霍家老夫人对萧檀君还是满意的。她知道霍宁珘是个挑剔的。
而华昭郡主萧檀君生得美艳动人,家世容功无一不出众,年纪也正当,还差三个月及笄。别家的男子若娶回家去,还怕压不住。
但霍老夫人觉得,她家七郎就得娶这样耀眼的姑娘,才收得住心。便毫不掩饰对萧檀君的看重。
陆莳兰则是控制住内心的诧异,原来,那日撞了她和严屿之马车的,便是这两位姑娘。难怪,后来副都御史那边就没回音了。
但是,陆莳兰怎么看,也觉得以这两个少女的家世气质,不像是为了那么点小事便要害人的。
这屋虽然十分敞阔,但姑娘多了,香气也越来越重。
霍宁珘放下茶盏,慢慢站起身来,道:“老祖宗,我去前边儿看看。”
霍老夫人可是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孙子。
见华昭郡主进来这么长时间,说了这样多话,霍宁珘连眼风也没往萧檀君身上扫。霍家老夫人心中难免失望,这都二十二了,还没得成亲的意思。
萧檀君心里也有些失望,但她长在皇室,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智绝非许多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比,很快笑着主动说了句:“宁珘哥哥,我哥也来了,刚刚还在前边找你呢。”
霍宁珘看萧檀君一眼,道:“好。”
霍老夫人也知道,今天的来客中,亦有霍宁珘的朋友,没有一直拘着他的道理。便朝他道:“去罢去罢。”
霍宁珘倒是看看一旁的陆莳兰,道:“不走?”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珘会叫她,看看对方,正好对上霍宁珘的一双眼,便说:“老夫人,那我便也去前面了。”
霍家老夫人看看陆莳兰,颔首:“好,你也别去正堂了,一会儿跟着七郎去玉锡堂用膳罢。”玉锡堂那边都是些世家子弟,陆槿若多认识些人,对他以后自有帮助。
萧檀君和江善善这才注意到,陆莳兰居然也在这屋里。
7. 第 7 章
萧檀君只是一瞥,便收回视线。
江善善却是定定看了一会儿,目光幽幽,等陆莳兰都转身走了,她还又看了一眼。
玉锡堂建在低缓的白石小山之上,翠柏篆水,檐角隐现,一瞧便是幽雅之地。
这边的人不多,是各家的嫡系继承人。
众人先给霍宁珘见了礼,便听他介绍道:“陆槿若,信平伯府大公子。”
而王奚又将陆莳兰详细介绍了一番。
信平伯府……这已是早就淡出视线许久的家族了。人丁单薄,势力凋敝,似乎孙辈就这么一根独苗子。
不过,既然是霍宁珘亲自带过来的人,谁也不会面露轻视。尤其陆莳兰本身的气质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
而陆莳兰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男子,竟迅速起身来到她面前。
对方穿着黑色地联珠纹天水锦外袍,高鼻深目,颇为俊俏,约莫二十来岁。
第一句话便是激动道:“槿若,一别多年,咱们可终于又见面了!”
陆莳兰打量对方,她不认得这人,但是听这口吻,应该是从前在京中就与她哥交好的玩伴,可这到底是谁?
“怎么?你忘记哥哥我是谁了?”那男子倒是敏锐,见陆莳兰这个表现,似乎不敢置信,痛心道:“槿若,咱俩那时可是好得跟什么似的。小时候,有人若是欺负你,哪回不是我帮着你!”
他对陆槿若居然忘掉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心中又想,对方还是长得这般瘦小。
陆莳兰静静看着对方,她现在是真尴尬,周围的人也都看出来了,人家这是全然不记得这位大爷了,都发出了阵阵笑声。
连被迎到主位坐下的霍宁珘也看向这个活宝。
还好,这一位选择了自报家门:“我是谢遇非啊!”
陆莳兰反应也快,对方既报上名字,她就知道了这是安阳侯家的儿子,就是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官位。忙招呼道:“谢三哥。”
谢遇非在这声“谢三哥”上找回了点儿安慰,对方还记得他行三,好,好。便道:“无事无事,你那时到底年纪小。”
他说着,便引陆莳兰去到他所在的那一桌。
霍宁珘便见谢遇非去抓陆莳兰的手臂,被陆莳兰不着痕迹躲过,似是很不喜欢与别人做身体上的接触。他随即收回目光。
谢遇非拿了杯盏便为陆莳兰倒酒,道:“来,我们哥两个久别重逢。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我……”陆莳兰刚想说自己酒量不好。
“你可千万别说你酒量不好。还记得不,你八岁的时候,咱们一起偷喝了我爹的一坛太清红云,我躺了一天,你小子还是自己走回去的。”谢遇非一口断了她的后路。
陆莳兰微微收紧手指,她哥陆槿若的酒量是很好,可她的酒量的确不好。
谢遇非太热情,陆莳兰便听他道:“槿若既忘记我,就先自罚三杯罢。”
陆莳兰看着谢遇非赤诚的眼睛,这个人是真心在为重逢童年挚友欣喜,她想起了为救自己而死的哥哥,心底难以自抑地涌上难过。
“好。”为了兄长,她应声道。随即端过那酒,一连三杯,仰头而尽。
陆莳兰接着道:“谢三哥,我十岁那年生过一场病,酒量就不好了。”
她是个很有原则也很自律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将御史一职做好。三杯是她的极限,尚在她的自控之内,再多就绝不能了。
“啊?是这样吗?”谢遇非心里越发怜惜这个童年玩伴,就并不为难她,道:“好,那便不喝了?咱们就这样说会儿话。”
陆莳兰笑了笑,道:“好。”两人交谈起来。
陆莳兰为让自己酒后好受些,喝了不少水,中途去了趟净室,还是沉闷,便留在廊外透透气。
正巧霍宁珘走出来。
他见陆莳兰脚步格外迟缓,脸颊染着霞粉,眼眸也不如平时清亮,雾蒙蒙的,找了块廊外的石头,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风。
接着,她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小手臂。
那手腕纤细柔美,小臂更是雪腻柔滑,似美玉雕成,若是戴条手链,或是镯子,再相称不过。
但随着陆莳兰一挠,上头竟冒出了许多小疹子,越抓越多。她也没有想到,今天吃了这酒,竟会出小疹子,以前并未这般过。
霍宁珘来到陆莳兰面前,低头看向她的手臂,问:“喝了很多?”他们不在同一桌。
她抬起头,微微弯了弯眼睫,看清对方,这才道了一句:“首辅。”又道:“没。”她的意识是全然清醒的,除了反应慢点,与平素并没有太大差别。
霍宁珘显然还有事,不再管对方,迈步便走,只是叫随从去为陆莳兰叫大夫。
***
就在陆莳兰先前那一桌上,其中一人两眼昏昏,不禁道:“这……今日见过槿若风姿,不禁让人想着,他那妹妹若是还在,华……”华昭郡主就算不上京里最美的明珠了。
谢遇非敲了那人的头一下:“酒喝多了罢?说你口没遮拦你还不信。这若是槿若的妹妹,早就是七爷正妻了,轮得到旁人惦记?”
对方这才清醒了些,道:“这,这倒是。”
偌大的肃国公府里宾主尽欢,到处是酒过三巡,正是一派丝竹歌舞,谈笑风生。
殊不知,就在一墙之隔外的不远处,却弥漫般地狱般的杀意。
血腥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马蹄声踏破杀戮过后的死寂。
竟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胡朔程,纠集了逆王萧真余党,等着霍家老夫人寿辰,欲将霍家人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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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羽一网打尽。
这两条街本就是都是宅院深广的高门大户,平时街上人就少,偶尔路过的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已成刀下亡魂。
胡朔程早布下天罗地网,一切照计划实施,不料信号放出,他安排的军队却迟迟不来。胡朔程带来的先锋小队被杀戮殆尽,只余他与几名亲信还在奋力反抗。
一柄长刀忽地朝胡朔程掷来,锋刃破空声极为骇人,力量之大,更是震得胡朔程虎口发麻!哐当一声,已准确无误击落他的兵器。
两柄利剑立即架到胡朔程的脖颈,将他掼倒在地。胡朔程知道今日命将休也,抬头望向那长刀的来源处。
果然见来人高高坐在马背上,身上未披甲胄,反而是紫衣玉带,倒是个美男子,眉眼间却有一股冷戾之色,身形颇为修劲,一看就是从军中磨砺出来的。
正是霍宁珘。
他居高临下看着被押跪在地的男人,道:“胡朔程,你藏得可真够深。险些让我误杀了旁人。”
胡朔程满脸是血,阴恻恻大笑两声,吼道:“被人反将一军,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霍宁珘——你以为你杀尽齐王一脉,没了用处,你那皇帝外甥还会容得下你?你等着瞧,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胡朔程更惨!”
“丧心病狂,连你祖母的寿辰都能利用的畜生——”对方的谩骂越发难听。
霍宁珘半分没有动怒,他低着头,将玄色长鞭缠绕左手两圈,整个人是一种倨傲又漫不经心的神色。只道:“带走。好好审。”
立即有士兵上前,堵了胡朔程的嘴,让他自杀也不能,迅速拖下去。
霍宁珘手下的蔺深这时策马上前禀报道:“七爷,胡朔程安排在咏和巷的人皆已被控制。”
“好。”霍宁珘调转马头,又向肃国公府大门而去。
蔺深暗暗松了口气,一场大战终于在爆发前消弭于无形,恶战一起,怕是又要死伤无数。
***
霍老夫人院里,早已不似先前的热闹,拜寿众人早已退去。只有门口守备森严,屋内气氛一片凝重。
是萧冲邺便装出宫,在房里陪着霍家老夫人说话。
很快有人进来禀报,叛将已抓住,叛军已被悉数控制。霍老夫人屋内的凝重也随着这个消息而消散。
霍老夫人心落了地,笑着道:“好了,皇上也可以安心了。”又道:“善善先前也在,现下还和姑娘们在一起。可要叫她过来,让皇上看看?”
萧冲邺亦微微一笑,道:“不用,朕还要等着见小舅舅呢。不若朕去前面等着他。”
霍老夫人不疑有他,道:“也好。”
萧冲邺出了北院,却是问身边的梁同海:“陆槿若还在玉锡堂?”
梁同海答:“是的。”
8. 第 8 章
众人用膳后都去园子里赏花观水,只有陆莳兰尚留在玉锡堂的一间客房里。梁同海早通过霍宁珩霍四爷,将情况打听清楚。
陆莳兰侧卧在弥勒榻上,脑袋垫着万字纹软缎引枕,正在小憩,窗外和风吹送,阳光流泻,令她身上蒙着一层淡淡金辉。
萧冲邺进屋的脚步放得轻,惟恐将道旁花朵上停留的蝴蝶惊走一般,浑然无声,陆莳兰便没有醒。
梁同海识趣地带人守在门外,注意着周遭动静,未跟进去。
陆莳兰喝了解酒汤,头已不大晕了,只是疹子还没有完全消褪。
萧冲邺站在榻边,目光在陆莳兰身上流连,从她的五官,到纤丽的腰,往下是并拢微曲的双腿,眸色幽深。
萧家历代出过几个男女通吃的子孙。当今的寿王萧慈更是极为喜好男色,府中有不少腰细肤白的娈侍,陆莳兰虽模样生得比那些人更惹眼,但在时下,也绝不会叫人轻易往女子入仕的方向去想。
至少,陆莳兰可不会像有些娈侍般娇娇怯怯,或是妖妖娆娆地说话。相反,她的气质清而正。
他最初也没有想到她是女子,幸而……叫他先知道了。他还得为陆槿若掩饰,暂时不能叫别人发现她是女子。
萧冲邺的视线最后落在陆莳兰脸颊靠耳处一小片红疹,又俯下身,捉起她的手腕细看,面色沉沉。不知是何人灌她的酒。
陆莳兰却很警醒,手一被人动,她就睁开眼,反应少顷,道:“皇上?”便欲起身行礼。
萧冲邺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止住对方动作,道:“免礼。”
陆莳兰便与他一同站在榻前说话:“皇上亲自来给老夫人贺寿。”
“嗯,老太太历来疼着朕,她的寿辰,朕自然要来,也是代母后走一趟。”萧冲邺低头打量陆莳兰的手,问:“出疹子了,怎么回事?用过药了没?”
陆莳兰随他的目光看了看,答:“大夫说,因我先前用的酒里有少许藤黄,我不宜用那个,便成这般了……用过药,已经快好了。”
萧冲邺沉默片刻,略带玩笑道:“之前在陕西,朕邀槿若陪朕喝两杯,你都不肯。今日,是谁这样大面子,让槿若破例沾酒了?”
“难道,是朕的小舅舅?”萧冲邺细细审视陆莳兰的神色,想看看提到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对方可有不同反应。
皇帝的语调随意,陆莳兰却是心下微惊,她虽听说霍宁珘和萧冲邺这舅甥两人的关系好,但自古少君与权臣之间,总是难免微妙。虽然霍宁珘年纪也不大,但那个“权”字,却是占实了的。
她便如实说:“并非首辅,而是我一位童年好友,谢遇非。因多年未见,我便少喝了一些。”
萧冲邺自是知道谢遇非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便不再说这个,转而看着她,道:“槿若,自你知道朕的身份,见着朕,便变得生分了。实则,在朕的身边,缺的便是你这般能对朕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陆莳兰之前是真正将萧冲邺引为好友,此时听到萧冲邺语中的失落,一时心中也有些触动。想说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刚巧,梁同海在外道:“皇上,首辅大人过来了——”
萧冲邺不料霍宁珘这样快便回来,道:“快请。”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陆莳兰便见霍宁珘走进了屋来,却是换了身衣裳,也不知先前离开做什么去了。
“小舅舅。”萧冲邺上前两步,主动相迎。
“臣见过皇上。”霍宁珘口头见礼,淡淡看一眼屋里的陆莳兰,才又朝萧冲邺道:“不是让皇上今日别出宫。”
萧冲邺微笑道:“有小舅舅坐镇京中,朕并不担心。”
霍宁珘看着对方,便也一笑,说:“皇上不留在老夫人处,如何过来这边了?”
萧冲邺便顺势解释:“朕之前去陕西时,在河道口认识了陆御史,为她的才华心折,相交为友。先前过来寻小舅舅,恰好听说陆御史有些不适,便先来看看她。”萧冲邺也想过了,要他不见陆莳兰,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知道陆莳兰近来每日皆要去霍宁珘府里之后。
况且,萧冲邺清楚,霍宁珘多半会知道今日他来见过陆莳兰,若他躲躲藏藏,倒是会引来对方疑窦。这般大大方方的,做个惜才的皇帝,更为妥当。
“原来如此。”霍宁珘面色如常,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又看看陆莳兰,评价道:“陆御史文章的确做得好,与新科汪思印相比,亦不遑多让。”
“正是。”萧冲邺颔首:“朕的惜才之心,与舅舅一般无二。”
陆莳兰默默站在一旁听着,虽然皇帝与首辅讨论的人是她,但似乎并没有她一个七品官员插嘴的份。
霍宁珘与萧冲邺自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陆莳兰房里,有些事务也不是陆莳兰这个层级能知晓的。两个男人很快便一同离开。
***
没过多时,许多宾客都知道皇帝亲自来府里为老夫人贺寿了。这本就是皇帝有意给霍家的颜面,自然要让人知晓。
正在戏阁看戏的女眷们也得知了消息,江善善露出格外俏丽的笑容,一直在等待皇帝召见,在场年纪相当的贵女们也频频将艳羡目光投落在她与萧檀君身上。
谁知,一直到下午,也没有等到召见。
江善善的笑意亦渐渐消失。
萧檀君捻了颗梅花糖糕喂进嘴里,说:“你心急什么?皇上就算想见你,他又岂是那般沉不住气之人。晚宴时定能见到的。”
江善善这才又笑道:“檀妹,瞧你说的,我哪有心急了?”
萧檀君转过头,为对方的强要面子略一撇嘴,不再说话。
晚宴留下的都是权力核心圈子中的人家,陆家还排不上号。因此,午膳过后,陆莳兰便随自己的父亲先离开了肃国公府。
陆莳兰这会儿已全然清醒,她本就只告了半天假,便与父母道别,自己一个人回了都察院。
她一回署房,就开始草拟副都御史交办的巡审新章程。
这时,她的副手吏员聂书云端着个书篓子走了进来,道:“陆大人,你看看,严大人这几本放在经历司的书还要留着么?”
陆莳兰接过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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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云递给她的书篓,挨本翻了翻,中间掉落出一封信来,陆莳兰自是打开了纸笺,一看内容,却是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这封信,竟与她收到那封还锁在匣子里的恐吓信如出一辙。
同样是朱砂绯红,字迹潦草张舞,如血迹拖曳,叫触目惊心。连谩骂的内容也是一样。就像是一封信同时抄录两份。
唯一不同的,仅是两封信顶角的时间。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严屿之那封信落的时间,正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三月初九,而她那封信的时间,落的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暂且未到。但今天已是三月十六,也快了……
陆莳兰慢慢平复着呼吸。
也就是说,她收到这封信时,那个时候,就有人决定要杀她与严屿之了。但那时,她才初回京城,到都察院报道不过几天。
短短几日内,她和严屿之为何会一起被人列入杀戮名单。还以这样的方式告知他们两人?
要知道,她和严屿之从前从未合作过任何一件案子。就是说,他们不该有共同的仇人。何况是这般要杀身之命的仇人。
不过,那倒是证明严屿之的死,完全与那江善善和萧檀君无关了。
聂书云看着她,问:“陆大人,你怎么了?人不舒服?”
陆莳兰看看对方。这是一个相貌普通,偏于清秀的青年,只是个贫寒的吏员,也帮不了她。为了不让对方也卷入危险,便说:“无事。你先下去罢。”
聂书云担心道:“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陆莳兰道:“可能这两天有些累了。好了,你先出去罢。”
对方这才出去了。
陆莳兰独自坐了一会儿。她绝不能死,哥哥的死因尚未找到,她怎么可以死掉。四月初九么?她垂着眼想。
坐以待毙不是陆莳兰的性格,她既然能从一个小女孩女扮男装十年,到一步步进了都察院,她的心志自然不似外表所表现的柔弱。
陆莳兰站起身来,先回家取了自己那封信,随即又拿着两封信去了趟刑部。
这般来回,等她做完手里的事,天色已晚。今日她便没有去为霍宁珘译书。
***
直到第二日傍晚,她又如约来到长骁侯府。
霍宁珘今日倒是在府里,到了夜深的时候,男人如第一次般踱步到了陆莳兰房里,翻看她今日的译卷。
对方倒是悠闲得很,依旧是那把梨木椅,也依旧是坐在书案侧面,连坐姿都是十足的慵懒。
陆莳兰看了一眼霍宁珘的侧影。她却觉得自己近来有些厄运缠身,收到那样的信不说,还喝点酒也出疹子。
而现在……整个人更是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昨夜沐浴后头发未干,也可能是近来太累,心理上亦承受着更多。她白日便觉嗓子有些干哑,现在竟像是发热了,一阵眩晕忽地袭来。
什么叫做祸不单行,陆莳兰今日是彻底领悟。
霍宁珘便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但也只是触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就离开了。
9. 第 9 章
守在门外的蔺深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七爷居然让旁人随便按着手臂,还没有将其甩开。
他可是看得清楚,是陆御史自个儿发觉用手撑着首辅不妥,改为扶住了桌沿。而他家主子只是瞥了一眼陆御史的手,就没有动作了。
“抱歉……大人……”陆莳兰眩晕片刻,便用意志控制住了摇晃的身形。
因为发热的缘故,她原就幼嫩的唇瓣越发红艳,轻轻的一张一翕,微哑的嗓音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仿佛也有了一种不同于人的景致。
霍宁珘本就是坐在椅子上,他这才抬头,看向陆莳兰的脸孔,目光不明。
实则从陆莳兰起身的时候,霍宁珘便觉察了。
只是这陆家少年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尤为无害,他只当对方走过来是要为他讲解译卷,岂料对方直接将手按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当然是避得开的,甚至换个人,这般直接朝他伸出手,还有可能被他当成偷袭,一脚踹飞。
但是连霍宁珘自己也感到诧异,他并没有避开对方。
陆莳兰这时感觉稍好些,便说:“首辅,我要先回家了。”她担心晕倒在长骁侯府。
“立都立不住,还回家?”霍宁珘轻嗤。接着,他看向平素机敏,今天却像根木头般杵着不动的蔺深。
蔺深知道主子这是在让他去叫大夫,赶紧消失了。
等大夫来的间隙里,霍宁珘忽然开口:“坐罢。你这身体,也着实太弱。”
陆莳兰从这位首辅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嫌弃的意味。
如果以看一个男人的身板来衡量她,那的确是太弱了,他也没有说错。
陆莳兰无从反驳。毕竟方才霍宁珘那手臂的触感她还记着,硬邦邦的,跟铁铸似的,拎她约莫就跟拎鸡崽儿一样,当然觉得她过于文弱。她只好沉默坐回原位。
霍宁珘又问:“会骑马射箭么?”
陆莳兰微怔,摇摇头。
“蹴鞠呢?”
陆莳兰大概明白霍宁珘的意思了,还是摇摇头。
她哪有时间练这些?她八岁才开始扮哥哥,为了赶上哥哥的功课,并且把他自幼学习的术算、弈棋和多门语言拾起来,可谓是花费了远胜旁人的心血,根本就没有时间玩儿别的了。
倒是她四岁起,便开始习舞蹈,也喜欢跳舞。扮成男子之后,舞是不可能跳了,剑舞却是私下会在庭院里练练。也能起到一定强身健体的作用,因此,她身体实则不差的。
霍宁珘不再说话,陆莳兰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但陆莳兰却越来越紧张,她总觉得霍宁珘的目光似有似无在看她的“喉结”,令她的心怦怦跳得凶。
或许是她太紧张产生的错觉,但她的确很担心被霍宁珘发现了什么。因为对方的目光总是这样锋锐,令人觉得无可掩饰,无处可藏。
没错,在陆莳兰光洁的脖子上,有个小巧突起,虽然只有微小的弧度,但还是有的。
陆莳兰也不是吹嘘,她这个假喉结做的,光用看那是绝看不出来是假的。
那是祖上从异士处得的方子,跟外头那些用鱼鳔胶粘的易容可不一样。除非是被懂这个的人用手去仔细捏揉甄别,才可能会觉察出异样,轻易是扯不下来的。
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事,陆老伯爷没点掩饰陆莳兰身份的法子,哪敢让她做官呢。
因此,陆莳兰自己也觉得,她只要不是被人扒掉一身衣裳,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霍宁珘府中的大夫很快过来了,却让陆莳兰更紧张。她没敢伸手让大夫把脉,而是道:“大夫,我只是染了风寒,症状不重。方才久坐陡起,一时眩晕,没有大碍的。”
那大夫闻言,就只是给了陆莳兰几枚丹药,侍女端了水来,服侍她吃完药。她便再次提出,想要回府。
霍宁珘这回没有再不允,只朝蔺深道:“命人备车,送陆御史。”
陆莳兰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也是,在霍宁珘看来,她真的是极不识相的人了吧,两次拒绝在侯府留宿。
“是。”蔺深送走陆莳兰后,回到霍宁珘身边。
他从小就跟着霍宁珘,什么话都说,便感叹道:“七爷,陆御史这样的,若是被寿王瞧见了……怕是要惹上麻烦了。”寿王喜好男色也是出了名的。
霍宁珘闻言,却依旧只是提笔在一本折子上圈点,并未与蔺深搭话。
***
陆莳兰清早醒来,许是霍宁珘府里大夫的药格外管用,她身上不适的症状松了许多,便没有向都察院告假。
一到院里,副都御史冯征昊便召集所有人集中,沉声交待道:
“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事……某位大员家的小姐,因着貌美,居然被人牙子给掳进了青楼,给人糟蹋了。就连咱们都察院的同僚,竟也死于非命!实则从逆王萧真谋逆以来,这京中便乱得很。如今虽大有好转,但上边儿还是非常不满意。”
“治安不够好,与五城兵马司那帮子人脱不了干系。他们中间,很有一些人收受银钱,纵容为恶,渎职枉法。想想也是,五城兵马司嫖赌之风盛行,本身的风气就不好,还如何匡正他人?”
“首辅大人有令,必须要对五城兵马司严加整饬,此次,由都察院会同锦衣卫,集中巡察,发现问题立即缉捕查办,务必要让五城兵马司的风气焕然一新,以促京中治安进一步好转。”
陆莳兰等人自是服从安排。
等众人散后,冯征昊叫住陆莳兰,道:“陆槿若,你先将本次专项巡察拟个方略出来,如何安排咱们这边和锦衣卫的人,从哪几些方面着手最佳,拟得详细些。这次务必要出成果,才能给上头交代。”
陆莳兰又答:“是,冯大人。”
冯征昊点点头,他对陆莳兰还是很认可的。做事情思路清晰,拟的各类方略和章程他看了都很满意。
便鼓励道:“好好干,皇上与首辅大人自身都年轻,也愿意启用有本事的年轻人,你只要好好干,不愁不能博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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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征昊对她的态度显然要比过去好很多,陆莳兰微笑道:“多谢大人提点。”
因这事安排得急,她今日原本想认真查阅严屿之办过的案卷,也只能先放一放。
陆莳兰的速度倒是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方略拟好了。
随即,她想着,今日去长骁侯府的时候,须得向霍宁珘暂时告假。
因为从明日起,她恐怕晚上也需与锦衣卫一起去一些酒楼或者赌场督查,要有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帮他译书了。
到了夕阳西坠时,陆莳兰来到长骁侯府,说明来意,蔺深便带她去找霍宁珘。
所到处竟是个不小的校场,地面满铺二尺见方的白石。一尘不染,冷似雪地。场边的漆红架子上,兵刃林立,充斥着萧杀之气。
不愧是长骁侯府,居然还有这样一块地方。陆莳兰不禁在心中想到,霍宁珘这到底是划了多大的地方作府邸。
不料,校场的管事却说:“七爷方才已从南门离开,似乎是外出了。”
陆莳兰便请蔺深帮忙转达她的来意。
蔺深答好。他见陆莳兰的目光总往那边的弓箭上掠,道:“陆御史想学射箭?”
陆莳兰想起那天霍宁珘的话,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可以学。”
蔺深却笑道:“哪用以后找机会,我现在便教会你,你回去自己多练练就成。”王奚年纪大,性格沉稳。蔺深则年轻,又善谈爱笑,一来二去就与陆莳兰混熟了。
陆莳兰便点点头:“好。”
蔺深就先试了试陆莳兰的力道,给她挑了一张适合她的波斯短弓,先射了两箭,作为演示。
又详细分开来讲,手指该如何抓握弓身,如何开弦,何时放箭,身体的站姿,手臂的角度等。
陆莳兰也不得不说,蔺深是个好老师。
霍宁珘策马回到校场的时候,便看到蔺深在帮陆莳兰调整拉弓姿势,道:“肘与肩,持平。”
霍宁珘远远可见陆莳兰拉弓的姿势极美,腰肢柔韧,动作舒展,从腰到臀恰到好处地起伏,两腿一前一后的站姿,令其修长的双腿线条也展露无遗。
纤细的身影站在晴空下,衣摆被风鼓动,犹如会发光般的引人注视。
——可惜,一箭射出,准头太差,远远够不着靶子。与她漂亮的姿势完全相反。
陆莳兰低低诶了一声,蔺深却很给面子地叫道,“不错啊陆大人,这才第一箭!继续。”
陆莳兰受到鼓励,似乎也找到射箭的乐趣,果然又抽了一支箭。
这两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也用心。霍宁珘都下马走进校场了,两人还不曾发觉。
蔺深到底是跟着霍宁珘南征北战过的,直觉敏锐,他先陆莳兰转过身,一愣,很快道:“七爷回来了?”
陆莳兰微怔,便也垂下弓,看了过来。
霍宁珘面无表情,看看两人,蔺深则道:“陆大人,快请七爷指点指点你。你这箭术,铁定就提高得快了!”
10. 第 10 章
陆莳兰也不扭捏,行了礼,说:“那,我便要在首辅跟前献丑了!”
她重新举起弓,瞄准靶心又是一箭。但这一回,箭仍旧偏得有些远。
霍宁珘负手站在一旁,仅是瞟了瞟,便道:“力量太差,劲儿使得也不对。勾弦时指法不熟,两指将箭尾夹得太紧。开弓时滑了弦。还有呼吸,乱得很。”
见对方一下指出这样多失误之处,陆莳兰的脸难免微微红了一下。道:“多谢首辅指正。”
霍宁珘便来到陆莳兰身旁,正了正她的弓,又略微托高她的右臂,道:“勾弦时绝不能滑弦,两臂用力要均。再来。”
陆莳兰就拈了一支羽箭在手,继续……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再取一支箭,再继续……
霍宁珘对人的耐性向来不好,略微挑眉看了看她:“怎么在开弓的?这是第几回滑弦了?”
这样聪明的人,怎学个箭术这么难?
霍宁珘走上前去,伸出手直接覆到了她的手背,陆莳兰瞬间感受到对方手掌的薄茧,还有那修长手指的力量感。她顿时一愣。
相比起霍宁珘手心的粗砺,陆莳兰手背的肌肤实是柔嫩得跟豆腐似的。应该说她整个人都是如此,脸蛋更是吹弹可破。一种如花朵清甜的独特体香,幽幽可闻。
霍宁珘紧接着人也靠近到陆莳兰身后,带领着她,做了个标准的引弓动作。
霍宁珘这个姿势,就跟圈着陆莳兰没两样了。两个人身高的差距,让她看起来像整个人陷入他的怀抱里一般。陆莳兰懵了一瞬,对方强烈的男性气息如一团烈火般笼罩了她,令她的双颊瞬间就滚烫起来。
身后的胸膛也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坚实。陆莳兰心跳停窒了一瞬,随即呼吸就乱了。
“射箭要专心,不要走神。你在想什么?”霍宁珘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他垂着眼看陆莳兰,眸色是寒夜般的纯黑。
利箭“嗖”地激射而出——陆莳兰甚至觉得霍宁珘都没有认真看前方,那支箭已啸着锐利风声,深深扎入对面的靶心正中,长长的箭尾不堪重负般的嗡嗡颤动。
陆莳兰的心跳声极大,她无意识地抿了抿下唇,掩下这奇怪而陌生的情绪,抬头望了身边的人一眼。
霍宁珘已退开两步,问她:“可学会了?”
陆莳兰答:“学会了。”她记性好,刚刚射那一箭,每个角度都刻在了她脑子里。
霍宁珘颔首,道:“要掌握技巧,还得靠多练。”他还有别的事要忙,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陆莳兰便答:“是。”她看了眼霍宁珘的背影,收回视线。
实则,陆莳兰感觉先前两人靠近的时间不短,但实际上,霍宁珘上前就是那么少顷的几息。就算在蔺深看来,两个人的动作也正常极了。就是霍宁珘带着陆莳兰射了一箭而已。
当然,以霍宁珘的高傲,是很少亲自指点谁的,更别说这般手把手教了。
蔺深顿时觉得,他家七爷对这个前小舅子果然不错。
陆莳兰却是这才想起,她过来找霍宁珘的初衷,是为了告假。
***
接下来,果然如陆莳兰所料,她忙得时常连喝水都忘记了,哪里还能来帮霍宁珘译书。
第二天都察院和北镇抚司的人便正式碰头了。锦衣卫远多于御史,本次督查,仍然是一名御史搭配多名锦衣卫为一组。
谢遇非正是负责此次督查行动的人,锦衣卫指挥同知。
他特地对众人介绍着陆莳兰,道:“这是我自小的兄弟,对他客气些,知道么?”
本来这群锦衣卫,个个都是看不起人的,听了谢遇非的话,自然都不敢造次。
陆莳兰这才发现谢遇非并非任何时候都像对她一般的赤诚热情,在办案的时候,在对着部属和陌生人的时候,他其实很冷漠。
谢遇非招呼完了锦衣卫的人,又道:“槿若,我还有别的事,未必能一直与你们一道。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告诉我一声。”
陆莳兰笑道:“好。”
知道陆莳兰现在对京城不熟悉,谢遇非又带着她上了城楼,给她一一介绍四处建筑分布。
最后道:“你看,那边——就是怀惠河的两岸。”谢遇非指着远处玉带似的河流,道:“那里聚集了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和楚馆,其中漳洵台的酒,梦琅嬛的歌,玉腰楼的舞,堪称三绝,都是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等哪天把五城兵马司这事儿办完,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陆莳兰忙道:“算了罢,我身为御史,自当清正崇廉。”
谢遇非拧着眉道:“你看看你,从小就是死脑筋。就当去看看,又不真要你做什么。”又道:“说好了啊,咱们这次清查完毕,我就请你去逛逛。”
陆莳兰也只好先答应下来。
***
自打萧冲邺这唯一的儿子满了十八岁,太后就格外注意挑选出色的贵女,用以进宫延续天家血脉。
太后并不相信选秀那样短的时间里的表现,她便时不时将小姑娘们召进宫里。以便更好地观察,哪些人更适合做自己的儿媳妇。
当然,顺道也是给自己的幼弟霍宁珘挑选妻子。
霍太后刚巧从人处听说了陆莳安曾找霍宁珘逼亲的事,心头不悦,抬起手指,拨了拨花房刚献来的一盆碧玉牡丹,淡声道:“那陆莳兰也是没福气,若她还活着,自然就该她嫁给七郎。人都已经死了,她那妹妹陆莳安居然还想代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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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进霍家,着实痴心妄想。”
那旁边的嬷嬷知道,霍太后是长姐,霍家嫡长女,她与幼弟霍宁珘年纪相差大,将对方也是当儿子一般看的。便附和了两句。又道:“娘娘,您这回召进宫的各位姑娘都到了。”
太后便叫传。
太后宫中很快便聚集了七、八位高门贵女。
太后看着这群小姑娘,便让人呈上来一批昳丽的新丝,道:“这些都是新进贡的料子。有沉州丝,朝云雾縠,冷霜纨。哀家让人给你们一人挑了两匹,就看你们这些个小姑娘喜不喜欢这些花色了。”
姑娘们哪里敢说不喜,便都叩谢着:“谢太后娘娘赏赐,娘娘的眼光与格调历来是高于咱们。您看中的,自然是最好。”
这些料子都是适合即将到来的夏天,轻盈剔透,质感细腻的。送到宫里的东西质地好,姑娘们夏日也热爱这样凉爽的打扮,既解暑热,又能够勒出美好的体态。
今天这批姑娘,却是太后为自己弟弟看的。萧冲邺的皇后人选已定,就是霍宁珘那边,迟迟没有定下正妻,看起来是对萧檀君不那么满意。她便决定再亲自看看。
萧冲邺这边,也让织造局私下留了不同花色的好几匹。
粉色,姜草黄,冷碧色,水蓝,紫色,萧冲邺看着这卷卷的丝罗雾纨,想象了一下它们裁剪成衣,穿在陆莳兰身上的情景。
陆莳兰的衣裳都太素太暗,若穿上这些裙子……只会令他更加着迷吧……萧冲邺的手慢慢在丝罗上游移,一寸寸的,仿佛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人。
正在这时,外头来了禀奏,说是都察院和锦衣卫查出了大案,陆莳兰正是主办人之一。
萧冲邺听了,立即叫人传召都察院和锦衣卫的人,要亲自听取案情,当然,也就包括陆莳兰。
这连日来,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确清查出了许多问题。
一条一条,白纸黑字,全都列举出来,一一记录在册。
有收受地痞恶霸贿赂,为其打掩护,走漏案情的;有因失职致使被看押人员死亡却隐瞒不报的;有擅自役使总甲、火甲做私活盈利的;还有京师九门中有三处私设了收费站所,勒索进出京城商人钱财,等等……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陆莳兰顺着藤牵出了一条大线索,南城兵马司里,有人涉及弄虚作假或非法变更户籍信息,甚至做倒卖人口的营生。
发现线索后,锦衣卫连夜审讯,陆莳兰则作为监审陪同,她又迅速将案情形成了报告。
须知,上边儿的人,对这户籍信息是格外重视的。摸清了人口,才能征税,才能调兵。
这条线索,都察院直接呈给霍宁珘看过了。现在又听说皇帝过问,陆莳兰又随着冯征昊一同进了宫。
11. 第 11 章
御史和锦衣卫本就是上达天听的差使,一起进宫,实属寻常。
皇帝的确对这件案子重视,但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见陆莳兰。
大殿里三脚蟠龙朝阳鼎中飘着龙涎香,皇帝今日穿的是暗红地满绣云纹常服,坐在御案之后,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漠,只是,不时将目光落在专心致致禀报案情的陆莳兰身上。
一听便是半个时辰,详细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
冯征昊这回居然得了皇帝赐座的奖励,心情一高,便将陆莳兰也好好夸了一顿,道:“这次,陆御史颇为辛苦,连日地熬更守夜。此回巡察有此成效,槿若功不可没。”
萧冲邺颔首道:“的确如此,后续便由锦衣卫与大理寺继续审办,都察院只负责监审。你二人也该休沐几日,好好休整一番。五城兵马司执法犯法,恶行昭彰,既然已查出问题来,就必须严惩。你们此次都应当记上一功。”
冯征昊自然是带着陆莳兰谢恩。
又过问几句,萧冲邺才道:“冯征昊先退下罢。”又看向陆莳兰,道:“陆槿若留下。朕这里有两幅字画,你帮着朕一同看看真伪。”
冯征昊对字画是没有研究的,赶紧退下了。他也已听说陆槿若之才,不逊于今科的状元,倒没有多想。
冯征昊一走,萧冲邺便让人给陆莳兰上茶,道:“说这样久,口干了罢?先润润喉咙。”
陆莳兰知道无人的时候,皇帝不喜欢她太讲君臣之礼,也的确口渴,谢恩后便接过茶盏饮用。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的脸,那眉心的一点朱红,令少女的容颜越发光丽夺人,如明珠般煊煊照人眼目。她放下茶盏,抿抿唇角,那双黑漉漉的眼睛也随即看过来。“皇上要我看什么画?”
萧冲邺垂下的两只手紧紧握了握,才慢慢张开,依旧只是轻拥着对方的肩,带她走向龙案。——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对她,还得继续忍耐。
“槿若,朕这里,前后得了两幅王颂玑的画,就是不知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今日叫你过来辨一辨。”
王颂玑是前朝人,于绘画一道堪称鬼才,只可惜画作几乎都被毁去,只有极少流传下来,也愈显珍贵。
陆莳兰一直很喜欢王颂玑的画,见皇帝得了,自然是要欣赏探讨一二。
***
霍宁珘今日也进宫了,太后特地叫了这些姑娘来,原本就是为了要让他来相一相。
倒也没有直接碰面,太后让小姑娘们在花园里赏花扑蝶,带着霍宁珘从另一边的阁楼观景,顺道就让他看了看楼下那群姑娘。
这群贵女很快都发现了西边阁楼栏边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娘娘,另一个,却是一道高大峻挺的身影。这些女孩有的见过霍宁珘,有的却没有,一时都是面含羞色。
霍宁珘神情冷淡,道:“娘娘今日特地召臣进宫就为这个?”
太后不悦睨对方一眼:“什么叫‘就为这个’?你倒是不急,可祖母都这个岁数了,最想看的,就是你早日成亲,她抱上曾孙子。”
太后和霍老夫人都明白,霍宁珘是个主意大的,他的正妻,必须得他点头才行。否则,娶了也未必是好事。
霍宁珘显然不欲多留,也没有接话,只道:“臣去皇上那边看看。”
太后却道:“不必,你如今难得上哀家这儿一趟,哀家叫皇帝过来,你们两个陪哀家一同用午膳。”
霍宁珘都到了颐安宫,太后自然要留他用午膳,就命人去请皇帝。至于那群姑娘,太后见霍宁珘这态度也知道没戏,便让人将她们先引去了西殿,晚些再送出宫。
太后接着又道:“你既来了,便帮我刻一枚新章。哀家现在常用的那枚汉隶,还是你二十的时候帮哀家刻的。”霍太后说的,是她用于书画的私章。
霍宁珘这就走不成了。
很快有内侍给他呈了描金漆盘来供其挑选,里头有白、青、墨几色的空白玉章,亦有金、牙、角材质,高低大小不一。
霍宁珘便取了笔,在章首大概勾了几笔凤纽,章底写了太后的字号,又捉一柄趁手的刻刀在手里,倚坐在窗前宽大的雕花靠椅中,低着头开始刻章子。他坐得随意,大马金刀的,完全没有旁人在太后宫中的慎微。
颐安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习以为常。霍太后对霍宁珘向来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喜爱和恩宠,当然也就包括喜爱他的脾性。
刻这个对霍宁珘来说费不了太多功夫,倒是因霍太后不时与他说几句,令他要刻得慢些。
两人正在说话,皇帝就过来了。上元节之后,这三个当朝地位最尊的人的确没有聚在一起用过膳。皇帝接到太后懿旨,也只得先过来这边,让陆莳兰一个人在他殿中用膳。
午膳后,萧冲邺先走了。
霍宁珘仍留在太后宫里,打磨印章微微不平整的一角。便听到有人在向太后禀报:“皇上留了都察院陆槿若探讨字画,命那陆御史在殿中留用了午膳。”
太后得了信,摒退那人,转眸看向一旁的霍宁珘,突然问道:“七郎,陆槿若此人如何?你可算了解?”
霍宁珘把玩着手中快完工的印章,道:“倒是见过几回。娘娘何以突然问起陆槿若?”
“据说,这陆槿若生得面若好女,比女子还漂亮,是难得一见的殊色。果真如此?”
因着太后这句话,霍宁珘脑中浮现出陆莳兰的样貌,尤其是那双长睫如羽,水光盈盈的眼睛。便应道:“确是如此。”虽然是肯定的回答,却未多作评价。只是问太后:“那又如何?”
太后便蹙了蹙眉,道:“皇帝很赏识这陆槿若,曾在陕西与他引为知己。你也知道,萧家人有些喜好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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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根子,看看那寿王就是如此。也不知那陆槿若是不是个懂事的。但愿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通过攀上皇帝来博前程的人……”
也并非霍太后对陆莳兰有偏见,而是她先听说了陆莳安去找霍宁珘逼亲的事,对陆家就不喜了。为了权势富贵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她可见得太多。
霍宁珘闻言沉默片刻,道:“娘娘着实多虑。陆槿若此人,并非喜好邀宠媚上的性子。皇上更是心志远胜常人,岂会如寿王般荒唐。”
太后听霍宁珘这般回答,便不再说什么。
太后也才三十多岁,霍家女子的容貌生得远不如霍家的儿郎出色,太后并不算太美,只是皮肤润泽白皙,举手投足间很有一种韵味。她年轻时,是在当时盛宠的嘉贵妃手里吃过亏的,嘉贵妃便是生得格外美貌,
因此,太后对相貌太出色的人总是没有好感。当然,对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是例外。
离开太后宫里,霍宁珘径直便去了皇帝的书房。
陆莳兰倒是还没有走,皇帝在让她陪着下棋。
宫阙里规矩森严,下人历来静无声息,太安静了,大门又开着,霍宁珘在门外便听到了萧冲邺与陆莳兰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两人的声音缠在一起。陆莳兰的嗓子虽然有些淡淡沙哑,那声音本质却是如一股小溪流般细柔,却并不如萧冲邺变声过后的低沉醇厚,倒像是被什么药坏了嗓子。霍宁珘眯了眯眼。
内侍通传之后,皇帝起身相迎:“小舅舅来了。”
“首辅。”陆莳兰也赶紧站起来见礼。她看到霍宁珘,立即想起许多天前对方教她射箭时的情景,心里忽快了两下。
霍宁珘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陆莳兰,这些天,对方一直在忙。他虽然看了都察院送来的奏疏。但面对面地看到陆莳兰,这半个月来还是第一次。
霍宁珘看向陆莳兰。对方的下巴比之前尖了一点,可见近来着实是累着了。
陆莳兰便让开位置,让霍宁珘与萧冲邺对弈。
梁同海深知皇帝的心思,让人又给陆莳兰取了个凳子来,让她坐在一旁观棋。
陆莳兰却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她今日小腹总有些微微坠胀,这是她以往来月信前的感觉。但她的月信历来很准时,难道最近总是晨昏颠倒,引得月信的时间乱了?
陆莳兰历来谨慎,不管是月信要来了,还是纯粹因劳累引起,她都不敢再留,立即道:“皇上,首辅,下官忽然想起有桩急事未了,得先出宫了。”
霍宁珘一来,她就要走,这实在是有些引人联想,陆莳兰也知道这样很失礼,甚至是对首辅大人的不敬,但她也顾不得那样多了。
霍宁珘慢悠悠落下一子,这才转头,冷冷看向陆莳兰,未置可否。
萧冲邺也为陆莳兰难得的“不懂事”微微一怔。
12. 第 12 章
承受着霍宁珘意味不明的视线,那压迫感有如实质般笼罩在头顶,陆莳兰为表明自己对首辅绝无成见,又解释道:“是案子的收尾有些小问题,下官方才突然想起的。”
陆莳兰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两下,但那眸中的焦急,毫不存伪。
霍宁珘一看便知,她的确有急事,却不是因为案子。不大在意地一嗤,便不再管对方的去留。
萧冲邺目光掠过陆莳兰平坦的小腹,道:“陆御史这样着急,朕命人送你回去罢。”他与对方在陕西时多时相处,还是头一回看到急成这般的陆莳兰。
陆莳兰心中稍松,含笑看看他,道:“多谢皇上。”
少女的身影迅速从殿中消失。
走了她,这殿中的氛围也似有似无起了变化。
萧冲邺的棋风,是步步为营,擅于把控局面,喜好默不作声生吞大龙,也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翻盘术,出其不意,使对手痛苦而死。
霍宁珘的棋风,一如他排兵的风格,格局大,深谋远虑,诡招迭出,却又杀性极强,好战喜攻,对手还分不清虚实,已被设局围杀。
萧冲邺与陆莳兰下棋尚留余着棋力,面对霍宁珘,则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霍宁珘突然抬眸看看萧冲邺,道:“太后今日在问,皇上对陆槿若是否格外垂爱。”
萧冲邺目光动了动,道:“喜爱那是一定的。就如同,朕也尤为喜爱汪思印。”
霍宁珘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萧冲邺,萧冲邺的确赏识新科状元汪思印,但比起对陆槿若,还是有所不同的。
***
梁同海派的车夫很谦顺,陆莳兰请对方将她送回了伯府。
一回到房里,陆莳兰立即检查自己,她脱开雪白的亵裤,见上边干干净净的,并无血迹,这才总算放心了。
半个时辰后,癸水才来了。她便让小厮去都察院告两日假。
季嬷嬷知道今天这事儿,也骇了骇,又心疼道:“公子往后可要少熬些夜,你……终归比不得那些男人。”
陆莳兰便安慰对方道:“放心罢,嬷嬷,我心里有数。”
季嬷嬷轻抚了抚陆莳兰的发丝,随即又亲自去熬温补的汤,帮她调理身体。
这两日,陆莳兰就没有出过伯府,除去老伯爷那边侍疾,要么趴在被榻里看书,要么来到庭中的花架小池,养花喂鱼。大多数时候,不需用绸带束缚着自己,什么伪装亦也不用做,整个人都自在多了。
依旧是两天,这癸水就彻底干净。
季嬷嬷便放水给陆莳兰浴身。陆莳兰褪去衣衫,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中,舒服得发出微微的喟叹,接着,手指捧起清水,浇到脸颊上。
水珠在少女低垂的睫毛上颤动,而后自晶莹的面颊滑下,沿着细柔的脖颈,雪白的双肩,渐渐消失在轻晃的水波里。
季嬷嬷最是清楚,她家姑娘早就不是花骨朵了,少女胸前是翘耸耸的两团脂玉,玲珑饱满,腰肢细得一掐,一双白嫩匀称的长腿更是极美。坐在这水中,便如一朵沾着露盛放的名花,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若是回复女儿身的装扮,不知要引来多少人争睹。
从净室出来,那窈窕动人的身段再次裹进一身青灰色的宽松素袍里,头上扎了个男式的小髻子。
陆莳兰刚把自己拾辍好,小厮陆歧便来禀报,说是谢遇非来探望她。陆莳兰便让人将对方请进来。
谢遇非进了屋,陆莳兰便亲自给他沏茶,问:“谢三哥过来有事?”
谢遇非这才道:“槿若,我是去都察院听说你告了病假,就来看看你。”
陆莳兰连忙道谢,说:“就是风寒,已愈了。”
陆莳兰又想起了她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今日已是四月初七,那封书信预示的死亡时间,就在后日。
那个在暗中蛰伏之人,是否会固定在那一日对她出手?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手?
她便将这情况告诉了谢遇非。
对方一听,原是想带着陆莳兰去作乐一番,这下哪里还有心情?便对陆莳兰道:“四月初九,就由我全天保护你,看看谁敢动手!”
陆莳兰点点头:“你只要暗中保护我就行,千万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在保护我。”
她正是为了寻求谢遇非的保护,才告诉他这件事。她原本也想过,四月初九那天,就在长骁侯府译一整日书,毕竟霍宁珘那里,应该是京中最安全的了。
但严屿之的死因依旧没有查明,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案子继续拖着,就会成为无头案。
为了查出严屿之的死因,引出那个杀人凶手,陆莳兰决定一切如常,只是请谢遇非暗中保护。
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等那个人再次出手,露出破绽。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九,陆莳兰如常的去都察院,又如常的放衙回家,谢遇非都在暗中跟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过去了,陆莳兰安然无事。然而,她虽没有遇害,却有别的官员死了——
死的是大理寺少卿陈中盛。
一时引得三法司震惊。陆莳兰隔日一入衙,便听大家都在讨论,大理寺少卿陈中盛昨晚死了,死法与严屿之相同,先是被钝器打击后脑,而后用绳子吊在树上,死状极为诡异骇人。
陆莳兰心情实在沉痛,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本都是打击犯罪的机构,然而,这一个月来,却接连有三法司的官员遇害。
不过,这回死的这个陈中盛,大理寺的人翻遍他放在署衙里的物品,又去他家中寻了,也没有找到类似陆莳兰和严屿之收到的恐吓书信。
连着两名官员被害,霍宁珘亲自过问了这事。
刑部迅速将那两封恐吓信送到了长骁侯府,身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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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恐吓信的关键人物之一的陆莳兰,自然也跟着去了侯府。
两封如出一辙的恐吓信摆放在霍宁珘的书案上,负责监管此案的刑部左侍郎向霍宁珘禀报着案情。
霍宁珘目光落在纸笺上,冷然梭巡,忽道:“这两封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莳兰诧异看过去,霍宁珘倒捉着一支笔,在纸笺上勾划:“模仿得很像。但是……”他看向陆莳兰:“你再看看,你收到这封信,此人写一捺时略微上提,勾连之间偏重。而严屿之收到的信,写捺时较于平缓,且笔画之间连缀偏轻。”
霍宁珘又用笔指指信头上的日期,道:“只有这两个日期,是同一个人写的。且是给严屿之送信之人写的。”
陆莳兰来到霍宁珘面前,接过那两封信,细细甄别,发现果然如此。她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居然没能看得出来,倒是一直认为是同一人所写。
但是,这样反而是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霍宁珘看向刑部左侍郎,道:“多想办法,尽快破案。”
“是。”刑部的人便领命退下了。还有其他人排着队等着向霍宁珘奏事,陆莳兰便也跟着刑部的人一同离开了。
谢遇非知道陆莳兰心情不高,便等在侯府外接她,道:“走,我带你去外边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陆莳兰很感激谢遇非,若不是对方那样的全天保护,有可能这次遭遇不测的就会是她。便同意了,道:“好,但是得由我请客。还有,谢三哥,我不喝酒的。”
谢遇非知道现在信平伯府实在是衰败了,嘿嘿笑道:“下次罢。这次是我先提的,我请。你要请客,下回你先提。”
他将陆莳兰带去的,正是他上回向她介绍的地方,怀惠河两岸的楼台阁院,京城最贵也是最美的地段。
谢遇非直接带陆莳兰进了梦琅嬛,这是他事先命人预定的。
带陆莳兰来梦琅嬛,谢遇非也是经过了考虑,陆莳兰不喝酒,去漳洵台就没意义。玉腰楼那边的舞姬穿得太轻薄,他这小兄弟看样子是第一回出来应酬,万一给吓到就不好了。
那门口的管事看到谢遇非,满脸堆笑。随即将人给迎了进去。
陆莳兰的确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梦琅嬛有五层高,每一层的回廊都亮着灯,这批灯都是新换的,一式的六角灯,镂木骨架嵌玻璃,唯有玻璃面上的彩绘各有不同,照得整座楼宇如梦似幻。
她跟在谢遇非身旁,几个身披霓裙的歌姬,怀抱着琵琶,步态轻盈与他们擦肩而过,留下一阵香风。
谢遇非便引着陆莳兰,直接去往他定下的房间。
对面高一层的回廊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抱臂斜靠漆红廊柱站着,目光远远落在陆莳兰身上,一直到她跟着谢遇非进了房间,才慢慢收回来。
这男人召过来一个人,道:“去打听,跟着谢遇非的,那是谁。”
13. 第 13 章
谢遇非叫了个名唤怜怜的歌姬来,那歌喉,的确如莺声娓娓,轻俏婉转,琴技亦是高超,手指在弦上如雪潮翻涌。
琴歌相和,听着叫人心情一展。
陆莳兰这才知道,这些男人为何爱上这个地方,连她身为女子,亦觉得眼睛和耳朵十分受用。她细细品着香片,道:“不错,这管嗓子,着实美妙。”
男人们聚在一起,除了公务,当然也免不了聊起女子。
谢遇非便告诉陆莳兰:“这梦琅嬛里,含璧姑娘的歌声那才叫绝,听了能叫人念想数日。不过不是轻易能听到的。”
陆莳兰看看他,好奇道:“连你也听不到?”
谢遇非答:“很难,除了首辅与霍四爷,旁的人都不一定。”
他眼中微露一抹艳羡,又道:“含璧姑娘轻易不会献艺,她是专为这梦琅嬛所有歌姬谱曲,指导她们乐器技艺的老师。对曲乐的造诣很高,谱的曲子都是格调高雅,极为出众。”连艺都极少献,当然,就别说献身了。
陆莳兰看看谢遇非神色,道:“谢三哥,你看起来颇为心悦这位含璧姑娘啊。”
谢遇非哈哈笑了笑,对陆莳兰说实话:“那是当然,到这梦琅嬛的男人,有一半都是为含璧姑娘来的。”
谢遇非这话刚一落,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谢遇非让人进来,那人见礼道:“谢大人,寿王请您与陆大人一同去他那边赏曲。”
寿王?谢遇非的眉拧了拧,怎么遇上那活祖宗了?那祖宗居然请他去赏曲?寿王萧慈年纪不太大,是皇帝的亲叔叔,虽放诞荒唐,却是最早表态拥立皇帝的宗室,身后亦有母家握着福建兵力,有底气。
谢遇非转头看看身边的陆莳兰,眉拧得更紧。
寿王贵为王爷,召见谢遇非和陆莳兰,他们也不可能拒绝。
谢遇非不得不凑在陆莳兰身边低声道,“这寿王喜好男色,风流成性,王府后院里的姬妾娈侍一大群,一会儿你自个机灵点。当然,我也会护着你。”
陆莳兰一怔,喜好男色,风流成性?就是极其好色的意思了。听了这话,她手臂瞬间起了一层小粟米粒,慢慢迈步跟在谢遇非身后同去。
上了一层楼,走进寿王房间,陆莳兰明显感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又听谢遇非在介绍:“槿若,快来见过王爷。”她便朝对方看过去。
萧慈本人倒是和陆莳兰想象的不一样,在她想象中,萧慈应该是一个既色又油腻的样子,但对方实则不是。
她以前也见过那种纵欲过度的男人,因此,在看到萧慈的第一眼,她心下有微微惊讶。
对方约莫二十四、五岁,五官轮廓极为俊美,身着宝蓝色的袍子,虽然看起来的确风流轻佻,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深而有神,身形看起来亦颇为强健,并不像是被声色腐蚀掉的那类人。
萧慈等陆莳兰见完礼,笑道:“给两位大人斟酒。”
谢遇非赶紧解释:“王爷,陆御史生过重病,不能饮酒。”
“哦?”萧慈很是失望的样子。放下酒盏,径直起身,坐到陆莳兰右边无人的座位,笑道:“本王对陆大人一见如故,那便以茶代酒好了。”
陆莳兰觉得手臂上的小疙瘩更多了,但这位王爷除了眼神放肆了些,态度过于亲昵,也没做别的。她便只是神情冷淡,一言不发地喝了那青瓷盏中的茶。
萧慈挑了挑眉,直言问道:“陆御史似乎比较寡言,不爱说话啊,在都察院与同僚也是这般?”
陆莳兰沉默看看对方,那庄肃正经的眼神,只差在脸上写着:我仅仅是不喜与心怀不轨之人多说话。
萧慈看到陆莳兰的表情,愣了一愣,非但不怒,反而大笑。笑得陆莳兰坐卧不安,她想了想,索性站起道:“王爷,下官有些闷,出去透透气,先失陪了。”
陆莳兰这般不给面子,谢遇非也担心这喜怒无常的寿王大怒,让陆莳兰当场吃亏。他就不好跟出去,反而是去敬了萧慈两杯。
陆莳兰出了厢房,她先在一个无人的廊梯口待了许久,又慢慢在廊上走着,这梦琅嬛每个厢房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空出来的地方置着宝瓶盆栽等,为的便是每个房间相互不干扰,
她突然听到一个房间里隐隐传出箜篌声,着实是惊讶。
在本朝,箜篌是几乎已经失传的,她小时候也跟着娘亲习过箜篌,在八岁之前,更是日日弹习,八岁之后,便只是偶尔才取出来奏曲思亲了。
但她没有想到,在这梦琅嬛会再次听到。
一来她是要躲着萧慈,二来,是觉得这箜篌声袅袅如烟,旋律有一种莫名的亲切熟悉之感,更有一种桃源地般的意境。
陆莳兰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便站在廊边,扶着阑干细听,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在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莳兰赶紧回头,竟是霍宁珘站在她身后问她。
初夏到了,天气渐热,霍宁珘今日穿着身浅色宝相纹的薄绸圆领袍,愈发显出他身姿修伟,那面容从鬓角到五官,无一不是俊美如画,郎艳独绝。
陆莳兰也看得怔了一怔。对方嘴角似还含着笑意,看起来是方才还在跟人谈笑,心情颇好。这一刻的霍宁珘,倒很难令人想到他治吏与治军是如何铁腕暴厉。
陆莳兰不敢再多看,上前行礼:“原来首辅也在这儿。下官在另一头听曲子,就是出来透透气。”
霍宁珘瞥一眼陆莳兰的手,问:“今日没喝酒罢?”
陆莳兰忙道:“没有呢,不敢喝了。”
霍宁珘略微颔首,陆莳兰想了想,问了他一句:“现在屋里弹箜篌的,就是含璧姑娘吗?”
霍宁珘也不惊讶陆莳兰的问话,对方既然都来了梦琅嬛,听说含璧的名号也不奇怪。只嗯一声算是答复,道:“谢遇非带你来这儿的?一个人少在外头乱逛,回房间待着。”
陆莳兰本来还想再听听箜篌,但已收到对方的逐客令,只好答是,转身走掉。
霍宁珘站在原地,看向梦琅嬛中空的一楼大厅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过一阵,他又转头看向陆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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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方向。
这一看,便看到萧慈出现了,对方笑着靠近陆莳兰,陆莳兰朝旁边让了让。萧慈不知又说了什么,陆莳兰似是一愣,接着便跟萧慈进了厢房。
霍宁珘扶在阑干上的手指轻叩两下,他折回自己的厢房前,推开嵌璃画的厚重木门,人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的霍宁珩说了一句:“四哥,我到隔壁坐坐。”
这厢房里的人,正是霍宁珘的胞兄霍宁珩,还有谢遇非提到的含璧姑娘。
正弹着箜篌的含璧抬头看了看霍宁珘一晃又消失的身影,霍宁珩淡声提醒:“阿璧弹错了一个音。”
含璧忙道:“抱歉,四爷。”霍宁珩喜爱和精通音律,这是众人皆知的。若是霍宁珩不再来她这里,她要想再见到霍宁珘就难了。
霍宁珩心知肚明,含璧弹错,是因霍宁珘在她未奏完曲子时便离开,令她失落分神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莳兰进屋后,果见谢遇非已然有些醉,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旁边还有两个侍酒的歌姬,而谢遇非的那小厮却不见了踪影。
她皱着眉,弯腰摇了摇谢遇非,道:“谢三哥,我们该走了。”
谢遇非方才灌酒灌得猛,一时头昏脑胀,如深陷水底,虽然知道陆莳兰在叫他,却压根站不起来。
“陆大人不用着急,我派人送谢同知回去便成。”萧慈来到陆莳兰身边,正要将手轻搭在她肩上,就见对方跟个兔子似的躲开了,让萧慈的手悬在空中。
陆莳兰自是扛不动谢遇非,便说:“不必劳烦王爷,下官这就先下楼找车。”
萧慈收回手,低头看着陆莳兰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睛,温声道:“好。你不要害怕,本王也不吃人。”
却听房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笑声,似是在笑萧慈这句“你不要害怕,本王也不吃人”。
萧慈转过头,看到霍宁珘,也不觉得掉面子,只笑道:“霍老七,你倒是又看热闹来了。可要进来喝两杯?”
若换个人,这般讥笑萧慈,不需萧慈发话,早有其王府侍卫上前教训。但寿王府里经常跟着萧慈行走的,都认识霍宁珘,因此皆没有动。
霍宁珘道:“算了,今日得陪我四哥。谢遇非就交给王爷送回去罢,陆槿若,跟我过来。”
萧慈诧异看了看霍宁珘,所以说,这是专门过来管陆槿若的闲事来了?难得。真没瞧出来,这么个小小陆槿若,能耐还挺大。
陆莳兰看一眼瘫在榻上的谢遇非,想想后答:“是,首辅。”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霍家兄弟所在的房间,一道人影忽然从拐角冲出来,陆莳兰还未反应,已被霍宁珘拽到一旁。
见她被拉得一时站立不稳,霍宁珘又扶住她的腰。
正是谢遇非的那个小厮,先前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急急跑回来了。陆莳兰忙让对方去接谢遇非。
陆莳兰只顾着交代那小厮,霍宁珘却是将手慢慢从陆莳兰腰肢抽离……他退开两步,垂下眼,看了看陆莳兰柔软得他力气再大点就要弄折似的腰。
14. 第 14 章
陆莳兰让那小厮走了之后,一转过身,正想给霍宁珘道谢,抬头对上男子的眼睛,却是愣住。
霍宁珘神色难辨,微抿着唇,眸中似有探究,目光锁定在她雪白剔透的脸孔上。
他本就高她一大截,这样俯视下来,令陆莳兰觉得自己像被山影压迫似的,心中惶惶疾跳,这时才后知后觉回想起对方先前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掌。他在看什么呢,不会是疑心她吧……
陆莳兰手心都微润了,便问:“首辅……您这样看着下官做什么?”
她还真该庆幸她服食过哑声药,否则以她现在这脱口而出的语气,若用她原本的音色,简直不啻于拿羽毛在人的心上挠。
霍宁珘声音带着微微凉意,不答反问:“我只是看看你,你便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陆莳兰脑子转得快,忙接口道:“首辅曾执掌万军,而今又统御百官,积威深重,连冯都御史在您面前也要紧张,何况是我呢。”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不时颤动的眼皮子,终于轻轻哼笑了声,放过了她。沉吟片刻,问:“你怎么认识寿王的?”
陆莳兰未料他问起这个,如实说:“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就今天,寿王请我与谢同知赏曲,才坐到了一起。”她这才想起向霍宁珘道谢:“方才还要多谢首辅。”
霍宁珘便没有再问别的,径直先走了,陆莳兰跟了上去。
两人进房间的时候,含璧的曲子早已奏完,倒是没有接着弹奏,而是在与霍宁珩看曲谱。
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更多的是把注意放在了霍宁珘身后的陆莳兰身上,都是颇感好奇。
霍宁珘明知道他哥哥如今喜静,到这梦琅嬛都是只让含璧一人陪他们两兄弟,从来不让别的人打扰,现下却是突然带了个陌生的人进来。当然让他们好奇,想看看是何人,受到霍宁珘这般特殊待遇。
霍宁珘主动给二人介绍:“这是都察院陆御史,陆槿若。”
陆莳兰也是好奇地先看向了霍宁珩,因她上回在霍家老夫人的寿辰上并没有看到对方,按理说,那样的场合,就算是对方腿有疾,也应当是要到场的。
她发现这位霍四爷与霍宁珘长得有五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气质区别很大。
霍宁珩穿着月白的掩襟春衫,他的气质,就像云水,又如玉石,目光沉定,给人一种冰凉通透的感觉,才绝天下的君子风采,便当如是了。
这样的人,却有腿疾,陆莳兰在心里叹了叹。难怪,霍宁珘一直在延请天下名医,务求要治好他的哥哥。
而那位叫含璧的姑娘,五官单看不是那种每一处都生得极精致的,但组合起来,一张脸蛋楚楚生动,却是别有韵味,她身上穿着一袭清丽的天水蓝的裙子,是一种与世家姑娘不同的飘逸妩媚。
陆莳兰在观察对方两人,而霍宁珩和含璧也在看她,不止是因她居然进到了这屋,也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为惹眼。
含璧最起初看到陆莳兰的时候,心中便是一紧,对方跟在霍宁珘身后,灯光下两人形影相随,竟然给她一种十分般配之感。
因为陆莳兰体态和容貌的缘故,含璧甚至第一时间就猜想过,是不是哪位的小姐,故意扮着男装,陪着霍宁珘上梦琅嬛。直到霍宁珘介绍了对方的官职,含璧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含璧便站起身,福了一福,道:“见过陆大人。”
陆莳兰觉得这位含璧姑娘说话的声音如玲珑玉转,不愧是让谢遇非所夸赞不已的。她回礼后也向霍宁珩问好,霍宁珩略微颔首。
霍宁珘没有解释他为何带陆莳兰来这里,只是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的位置。
霍宁珩倒是问了一句:“那本《星石五经》,小七便是让陆御史在译着?”
霍宁珘答:“正是,等译完,便给四哥送过去。”
陆莳兰因知道霍宁珩生有腿疾,因此她进屋的时候,特地注意视线没有往霍宁珩的腿上去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为他人着想的修养,令霍宁珩也多看了她两眼,又见对方在帮他们译书,便道:“有劳陆御史。译成之后,必有答谢。”
陆莳兰便微笑道:“不必,首辅让我译书,让我也有幸拜读如此佳作,倒是我得了便宜。”且陆莳兰想着,这算是还霍宁珘将她从陕西调回京的人情,虽然忙碌,但回京了她可以多照顾祖父。
霍宁珩便也没有再提,转而与自己弟弟说话。
陆莳兰的目光又难免被含璧搁在一旁的箜篌所吸引。那是一柄别致的小箜篌,立在猩红缎面薄垫上,黑色曲木上雕着丹凤逐月,头轸形为玉兰,惟妙昂翘,络以彩藻,根根丝弦晶烁彩。
一看就是有重金亦难求的。与这含璧姑娘,倒是十分相称。
她的目光引起了含璧的注意,便问:“陆大人也懂箜篌?”
陆莳兰说:“略懂一点。”
含璧闻言倒是欣喜,问:“会弹奏么?”颇有些要探讨的意思。
陆莳兰其实是很想碰一碰箜篌的,说起箜篌弹奏的技艺,她更是能侃侃而谈许久。但她想起先前来自霍宁珘的审视,她总是担心会在对方面前露出自己身份的破绽,便小心收敛着说:“会倒是会,就是记忆粗糙得很,怕是连姑娘的十之一二也不能及。”
含璧倒也没有深究她的技艺到底如何,只道:“这样啊。”
她低头片刻,又起身为对方三人添茶,来到霍宁珘身边时,她软软翘起唇角,道:“七爷,您先前出去了,现下可有想听的曲乐?”
陆莳兰只觉这一声“七爷”,喊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着实好听,不禁偏头看霍宁珘的反应,见对方倒是神色如常答:“皆可。”看起来与含璧也算熟悉了。
霍宁珘这时看陆莳兰一眼,她立即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接着几乎是霍家兄弟自己在漫声说着什么,陆莳兰很少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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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接不进话。
但是也没有待太久,或许是霍宁珩终究不习惯有个陌生人在,道:“七郎,今日也有些晚了,回去罢。”
霍宁珘本就是陪着兄长来的,自然是应了。他亲自将霍宁珩从座位上搀扶起来,随即又有人上前,接替霍宁珘扶着对方。陆莳兰这才知道霍宁珩的腿并非完全不能动。看着似乎只是乏力,还有些瘸。
霍宁珩似乎不想坐单轿,而是被人扶着,自己慢慢下楼,穿过大厅走出去。当然,谁也不敢嘲笑霍家四爷的腿,除非是嫌命活得太长。
霍宁珘将自己的兄长送上马车,另派一辆马车送陆莳兰回家。
***
陆莳兰花了几日的时间,开始一卷一卷,一页一页,认真查阅严屿之办理过的案子,参与过的每一项巡视,还有他弹劾过的人……只要是能够找得到资料的,她都取来看了。
她阅看得很专注,不时提笔在一卷小册子上记录内容。
又将摘抄下来的一部分人名与事件,交给自己的副手聂书云,让对方去相关的部门一一核对,收录她想要的信息回来。
理好严屿之相关资料,她又去大理寺调查那死掉的大理寺丞陈中盛的情况。
忙过这几日,陆莳兰才又去霍宁珘府里译书,对方却不在府里。
原来,今日是寿王萧慈的生辰,邀了不少宾客去寿王府,霍家人当然是被邀请的对象。
寿王府建得华丽豪奢,壮观雄伟,霍宁珘作为最尊贵的上宾,被萧慈迎进了寿王府的东临阁。
霍宁珘沿着王府主道一路走来,看着这一院子的歌姬舞者,可谓是燕瘦环肥,好女美男,年长年幼的,应有尽有。
见霍宁珘居然在看府中一名清丽的娈侍,虽然他面无表情,只是随意上下打量了几眼,萧慈仍是大感惊讶。
萧慈立刻将手搭在他肩上,推心置腹道:“老弟,以前送你的,你都看不大上眼。你今日若是看上了哥哥府里的哪一个,尽管提。我告诉你,我这里的男侍是天下一绝,绝对让你受用之后,这辈子再也不想找女人!”
霍宁珘负手朝前迈步,淡淡嗤笑两声,道:“那王爷不是害我么?”
“诶,怎么说话的。哥哥怎会害你,这是带你学会享受啊。”萧慈也不生气,带着霍宁珘进了东临阁,他便叫人将先前霍宁珘看过的那少年叫了进来。
那少年生了张鹅蛋脸,一双眼睛笑起来形如月牙,还有两个酒窝,一把小腰,束着两寸宽的束带,细得就跟杨柳枝似的。
他看着坐在上位的霍宁珘的侧影,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对方容貌虽美,却是没有分毫女气,反而是轩轩峻立,气势夺人。
“七爷,我叫阿昔。”这叫阿昔的少年主动上前,笑着朝霍宁珘靠近,霍宁珘抬眼看看对方,一个眼神,就让阿昔吓得险些洒了杯中酒。
阿昔哪里还敢靠近地方,连动也不敢再轻易动。
15. 第 15 章
霍宁珘自顾端起酒盏,岂料,他很快就看到,那叫阿昔的少年红了眼眶,眼中蒙上一层水雾,竟是要哭似的。
这可真是,不仅长得娘,性格更娘。
“七爷。”那少年虽不敢靠近,却再次开口了。这些娈侍都经过调.教,这个阿昔练就了一副要哭不哭,点点清泪闪动,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娇俏可怜。
霍宁珘以前还真没接触过这样的男人。他略微蹙眉,按捺心头不耐,道:“退下。”
阿昔这下没法子了,以往他只要使出这一招,多少会引来些怜香惜玉。看来,眼前这位爷是真的不好这一口儿。他害怕再招惹对方会引来祸端,只得失望离开。
萧慈再次过来的时候,让霍宁珘今晚就留宿在王府,重给他挑一位美女,宾主尽欢。
霍宁珘懒得理会萧慈,早早走人。不过,他顺道去了趟肃国公府,等回到侯府,陆莳兰已经离开了。
***
第二日,皇帝再次召陆莳兰进宫,询问五城兵马司一案后续。
陆莳兰立在殿中,禀道:“目前已有六十九人涉嫌违反纪法的线索,经过初核,二十八人革职收押,立案查办;余下四十一人情节较轻,案情也较为简单,基本已查清了结,给予降职或罚俸处理。其中南城指挥司蒲浚……”
少女的声音淡而坚定,在这殿中如泉水缓缓流淌。
待她禀报完毕,萧冲邺便起身来到陆莳兰面前,道:“槿若辛苦了。”
陆莳兰亦笑道:“都是臣分内之事,皇上何言辛苦。”
“槿若说得对,又不对。来……陪朕说说话。”萧冲邺说着,牵起陆莳兰的手。
对方突然的举动,让陆莳兰身体一滞,只得跟着皇帝的步子往前而去。
少年的手几乎整个包裹了陆莳兰的,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这种满足又不满足的感觉萧冲邺自己也难以言喻,娇嫩的触感更是令他不想放手。
陆莳兰当然也察觉到了两人手部的差异和对比,她嘴唇微颤,正要说话。
听萧冲邺又道:“的确是分内之事,但许多人真正坐到官位上,却不这样想了,像槿若这般正直不阿,从不收取半文好处,从不以权谋私的人,如今太少。”
皇帝的声音既沉重,又略显无奈。
陆莳兰闻言便答道:“皇上不必忧虑。虽然废帝当政时遗留的杂症沉疴颇多,但品性端方的官员始终是有的。且皇上本身励精图治,首辅大人也十分重视治吏,上梁中正,下边必定也会日渐好起来的。”
陆莳兰说得不错,皇帝自身就不说了,而霍宁珘,也只欣赏真正有本事的人,对那些想以贿升迁,或是搞裙带关系上位的,都看不上眼,他本人当然更不会做卖官鬻爵的事。在治吏上,都是尤其严厉的。
萧冲邺听陆莳兰提到霍宁珘,便道:“舅舅是朕的自家人,自然是朕所信重的。”
两人已走进东阁,殿宇深深,格外宁静,除了皇帝与陆莳兰,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树荫中鸟雀偶尔的啾鸣。
这样私密的地方,又是软玉温香近在身旁,萧冲邺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将陆莳兰直接抱进怀里,仅仅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槿若,你愿意为朕分忧么?”
陆莳兰恰好站在皇帝与一座木雕屏风之间,她完全不知当今天子对她抱有多少隐秘晦暗的心思,毕竟她是一个“男人”,皇帝可不似寿王好男风,而且对方身为皇帝,要多少美丽的女子没有呢。
因此,除了感到逼仄,她也没有多想。点头道:“那是自然,过去,臣常聆听老师教诲,公忠体国,为君分忧,这是为臣者必须做的。”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笑了笑,他觉得对方说话时认真诚恳的样子实在可爱,便领着陆莳兰到窗边的小几旁旁坐下。
他这才道:“既然如此,朕便交给槿若一个特别任务。”
陆莳兰点点头,她正等着皇帝说话,梁同海却在外道:“皇上,江姑娘在外候见,是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的。”
梁同海的声音清晰传进殿中二人耳里。
萧冲邺目光冷了一瞬,对自己跟陆莳兰独处的时候被人打搅,感到极其不悦。
江姑娘?陆莳兰瞬间明了,定然是那位即将成为皇后的江善善。她想着,江善善来了,必定要与皇帝说话的,当即就要站起身来,不料,被皇帝阻止。
萧冲邺道:“槿若在此等着朕,朕一会儿就回来。”
陆莳兰也只得点头:“是,皇上。”
江善善等在偏厅中,她今日着明蓝绣裙,青丝如绢,髻上佩两对蓝莹莹的碧玺刻纹簪,衣饰仍旧是力求典雅,听到男子沉稳的脚步声,她站起身来,仪态优美地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萧冲邺颔首,道:“表妹过来何事?”萧氏和江家也算拐着弯儿的表亲,萧冲邺历来是这样称呼对方。
江善善看向对方,萧冲邺虽然尚未弱冠,身姿却是颀长轩昂,俊逸的面容更是时常让她看得脸红,她看着这位未来夫君,心跳快了许多。
便答:“善善今日在太后娘娘宫里做了‘雪梅羹’,娘娘命善善给皇上送来一份。”
萧冲邺知道,江善善很会讨太后欢心,太后也正好喜欢江善善这类样貌清秀气质温婉的儿媳,却担心他不喜,总是让江善善在他面前联络感情,彰显情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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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笑道:“表妹有心了。先放着罢,朕尚在处理事务,晚些用。”
江善善闻言,就知道皇帝没有任何多留她的意思,道:“那,臣女便告退了。皇上处理公务,也要注意身体。”
“好。”萧冲邺话语简洁。
江善善回到太后的颐安宫,太后亦不料对方这样快就回来了,问她:“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皇帝还在忙?”
江善善点头:“皇上正忙着。”
太后微微蹙眉,看向一旁侍立的内侍。便有人回禀太后:“皇上召见了都察院陆槿若在议事。”
太后听到这名字,便想起霍宁珘说的陆槿若并非邀宠媚上之人。自家弟弟看人的眼光,太后自然是信的。
就道:“那便是了,皇帝最近也时常召见新科汪思印、赵寒峰等人。不用管他。善善就陪着哀家用膳罢。”
而另一头的陆莳兰,自然被萧冲邺留下来了。
萧冲邺命人备下的菜色不多,也偏于清淡,还有两道点心,都是合陆莳兰口味的。
他看着对方道:“朕希望槿若与朕,就像从前在陕西一样。你有什么话皆可以对朕说,无论是政事,还是私事,比如……你若喜欢上哪位姑娘,想要赐婚,也可以告诉朕。”
萧冲邺的语气随意自然,带着微微促狭,绝无半分知道对方是女儿身的破绽。陆莳兰听了,便笑了笑,道:“臣知道了,多谢皇上关怀,不过,臣暂时无意成亲。”
两人用膳之后,皇帝除交办特别任务之外,又让她代为看了些账目。
***
霍宁珘今日回府较早,才酉时就在府里了。
他换下赐服,穿了身黑色湖州丝的轻衣,想起什么似的,问:“陆槿若过来了么?”
王奚道:“陆御史今日尚未到。不过,陆御史往常若是不来,都会提前告知,今日事先并没有说。想来是在哪里耽误了,稍晚会到。”
霍宁珘听了,便没有多说什么,用过膳,在校场里喂了喂自己最喜欢的那匹战马,便回房处理事务。
夜色渐深,快近亥时的时候,霍宁珘又问了一次:“陆槿若到了罢?”
王奚便说尚没有。
想起近日都察院与大理寺接连有官员遇害,而陆槿若也收到过恐吓信,主仆二人的神色都微变了变。
站在一旁的蔺深忙道:“七爷稍等,属下这就派人打听。”
霍宁珘的眼线与耳目自然非同一般,没过多时,蔺深就回来禀报:“七爷,陆大人今日下午进宫向皇上汇报五城兵马司的案情,现下仍在皇上宫中,没有危险。”
霍宁珘看看窗外暗得没有一丝星子的天,没有说话。
16. 第 16 章
蔺深便道:“陆御史既有才华,又曾是皇上知交好友,必然是前途无限啊。”
“前途无限?”霍宁珘收回视线,玩味笑了笑,道:“未必。皇帝若真看重陆槿若才华,为何之前吏部考功司副主事这样的好位置,柳慎石都托吏部通过陆槿若了,皇帝却临时给换成了旁人,还令其在陕西那样远做个讨人嫌的御史。若非陆伯爷托我,陆槿若还回不了京。”
“这……”蔺深道:“七爷说的是。这样说来,皇上也并非真正要重用陆御史啊。可惜了,陆御史这样勤勉踏实的人,又能吃苦。”
霍宁珘敛了笑意,没再说话。
他过一会儿道:“让人在陕西查查,陆槿若与皇帝到底如何认识的,以友人身份相处了多久。”
蔺深道:“是,七爷。”
***
几日后,陆莳兰奉命去了一趟西林行宫。
今年也不知为何热得这样快,才四月初,日头便辣辣的。她觉得这里的确是比禁城凉快多了。丛林是鲜妍繁茂的绿,水是烟波浩浩的净,青天霁霁,云雁高远。
她被宫人引着经过行宫的外海子时,便听有响哨声,马儿的嘶鸣与啼声。
这是皇帝与皇亲国戚们在跑马呢。
陆莳兰的目光往那声音的来源处扫了一眼,继续垂首往前走。
不一会儿,却有几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地来到她的身边,为首之人正是萧慈,他见到陆莳兰有些诧异,问:“陆御史在这里做什么?”
陆莳兰也有些意外会撞上萧慈,想了想答道:“回王爷,下官是过来督查玄光殿的建造情况。”
“唔。”萧慈看看陆莳兰在阳光下剔透得花瓣似的脸庞,道:“好。”
这时,却又策马过来一个人,是华昭郡主萧檀君,骑着一匹漂亮的红马。
萧檀君看到寿王,娇声笑问:“九叔,你看到首辅了吗?”
她身穿绯红骑装,玉环束发,利落的骑装越发勾勒出华昭郡主傲人的身段来。小小年纪,胸前已是呼之欲出的丰莹诱人,实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格外的艳丽夺目。
萧慈便笑着回答萧檀君:“霍七在东边射猎,快去罢。”
萧檀君谢过寿王,立即往东而去。
陆莳兰还站在原地,按照礼节等着寿王先行。萧慈又看看她,这才走了。
这一天下来,陆莳兰着实不轻松。
玄光殿是行宫北面新建中的殿群,耗费颇巨,这工程建设中,钞币流动甚大,利生则蛀生。她来不仅是督促进度,更是要按照工部和户部公文,一一核对采购的资物和已结算的一部分账目情况。
傍晚时,陆莳兰才往专为外臣提供宿处的晴时馆回去。
她刚出了门,却见前方马背上有一道身影,居然又是萧慈。陆莳兰蹙了蹙眉,行礼道:“王爷。”
萧慈挑起唇角笑笑,问:“陆大人要在行宫住好几日罢?你住哪里,可曾安排好了?”
陆莳兰答道:“约莫三日。住在晴时馆。”晴时馆是专为外臣提供的宿处之一。
萧慈便说:“忙一天也该累了,走,本王带你去泡澡松乏松乏。西林苑冬有温泉夏有流波荡,可谓人间胜地。”
陆莳兰怎可能与萧慈一起沐浴,一愣之后,在心中暗骂对方不怀好意,声音越发冷淡道:“王爷可别说笑了。”
“本王可没说笑。这个天,陆大人总要洗洗罢?”萧慈上下看看她,的确是堪称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不浴身啊。
陆莳兰干脆不再接话,希望萧慈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却从不是萧慈的性格,他骑着马跟在陆莳兰身后不远处。而陆莳兰也赶不走对方。
因此,霍宁珘、萧冲邺和萧檀君等一群人从外海子水榭出来的时候,便远远看到这样一副画面——陆莳兰面含冰霜走在前面,萧慈笑吟吟骑马走在后面,两个人相互没有说话,就但是这么一前一后地缀着。
萧檀君这时啧了一声,她虽没说话,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这一声“啧”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九叔是看上这位陆槿若了。
萧冲邺眼中掠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他微微一笑道:“九叔原来在这里,朕还说你上哪儿去了。”
一下见到这样多高位者,陆莳兰行礼也行不过来,萧冲邺便道:“陆御史免礼了。还未用膳罢?快去前边。”
陆莳兰赶紧答是,终于能摆脱萧慈,她心中舒了口气。
她离开前,倒是看了看霍宁珘。虽然前几天她也每晚去侯府译书,但她却再也没有在府里看到过对方。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
霍宁珘也正看着她,目光相对之后,男人便慢慢将视线移开了。
陆莳兰住进晴时馆,谁知,入夜后,突然来了名内侍,对她道:“皇上给陆御史另外安排了住处,请跟我来。”
陆莳兰有些紧张,她最害怕的就是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她跟着那内侍走了一段,却发现不对劲,对方怎的将她带到了这样宏丽华贵的宫室群?只是看建筑外观,就知道非王爵不能住,皇上再想给她改善住宿,也不可能安排这样的地方。
难道……这内侍根本不是皇帝的人,而是萧慈命人伪装的?陆莳兰想到萧慈对自己来得莫名的纠缠,心里忐忑不安。只觉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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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果真是荒唐!
陆莳兰四处张望了望,就在这时,她瞥见一道人影走入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宇,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霍宁珘身边的蔺深,她便猛地转身,朝蔺深的方向跑了过去。
“诶?”那内侍不料陆莳兰竟跑掉了,想追,却发现她进的是霍宁珘住的殿宇,哪里敢大喊大叫,也不敢追进去。
恰好,蔺深一回头便看到了陆莳兰,她说自己有事找首辅,但霍宁珘还没回来,蔺深便让人带她进去等候着。
毕竟是行宫,霍宁珘带来的人少。陆莳兰独自在后殿正堂,久久等不到人,她太累了,一时竟就在角落的椅子里打起了盹。等她发现有脚步声靠近,立即睁眼站起来。
因起身太急,她的眼前是花的,一时也有些没站稳,倒是全靠对方扶着她的手臂。
“多谢。”陆莳兰一边道谢,看向对方,却是愣住。
一张俊冷的面容往下,霍宁珘裸着上身,只下身松松套着一条白绫长裤。
以陆莳兰的身高,映入眼帘的刚好就是对方胸膛的肌理,目光略微下移,便是窄劲精悍的腰线。
那是完全有别于她的,年轻而完美的男性身体,整个轮廓英伟优美如镌刻,皮肤泛着引人触摸的玉器般的光泽。肌理线条流利分明,蕴含着力量感和蛊惑人心的美感。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或许仅仅是因为眼前男人的身体确实足以让任何女子面红耳赤。
陆莳兰顿时心跳如雷,脸上像腾起了火似的,红得惊人,也烫得惊人,她甚至下意识地发出了“啊”一声低呼。虽然那惊呼声极小,几乎就是只张了张嘴,可近在咫尺的霍宁珘却听得清楚。
他也没想到,夜宴回来,沐浴完了,竟还有个人在殿里不声不响等着自己。
陆莳兰自是赶紧地别开了眼,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硬是挤出了几个字:“谢谢首辅。”
霍宁珘的眼睛盯着面飞红云的陆莳兰,面无表情扯过外袍,不紧不慢穿齐整,再握着腰带的锤鍱扣头扣好。
与陆莳兰的慌乱相反,霍宁珘举止从容平静,唯有眼波,却是晦暗翻腾。
陆莳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觉得站在这儿实在煎熬。
她虽然经常接触到男性,但她在国子监读书时都是回外祖家里居住,同窗也都是斯文书生居多,在学校,谁也不会袒胸露乳有悖学礼。后来去巡视茶马,虽然也见过不少打赤膊的汉子,但那些人,她见了也便见了,除了不喜,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没有今天这样大的反应。
见霍宁珘没让她出去,陆莳兰主动道:“下官先到外头等着首辅罢?”
17. 第 17 章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五官看起来着实清冷。他听陆莳兰这样问,道:“不必,找我有事?”
陆莳兰只是想在霍宁珘这儿躲躲萧慈而已,便说:“不是旁的事,就是前几日都没见到首辅,想跟您说一声,那书我会尽快译完。”
霍宁珘却是蹙蹙眉,似是不耐道:“我没空听人扯谎。”对方在侯府这几天都未等过他回府,会特意来行宫里等他?还等到困得睡着了?
陆莳兰紧紧捏着自己的两只手,她终于确认了这几天来的猜想。她不知因何时何事,似乎是有点儿得罪了首辅。
可她也不是故意“扯谎”,因她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引她来此的内侍一定是寿王的人。她只是出于一种对麻烦的敏锐,本能地躲避。
但霍宁珘都这样说了,她只能将先前的事如实告之对方。
霍宁珘听完,倒不意外,他想起他刚才走进屋时看到陆莳兰垂眸打盹的睡颜,以对方的容色,会引来男人处心积虑抢夺才是必然,乏人问津才不正常。便道:“那应当是寿王的人。”
陆莳兰颔首,微微正色:“下官亦是这样想的,寿王的确是令人有些困扰。下官是个正常的男人,只喜欢姑娘,不喜欢男子。”
霍宁珘闻言,眼神略显复杂,面上慢慢浮出个戏谑神情,低头看看她,没说话。过一会儿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陆莳兰总是警惕着霍宁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见对方朋友似的与自己聊天,道:“比如,下官有个通房丫鬟,是性子泼辣,笑起来颇甜的那种。下官很是喜爱。”
“哦?你还有通房丫鬟?”霍宁珘眼神幽深而微妙。
陆莳兰点头:“下官十五岁的时候,便收了。”
她的月信正是十五岁来的,收了阿眸做“通房丫鬟”之后,许多事掩盖起来都方便些。有大夫将阿眸的月信时间调理至与她一起,每回季嬷嬷熬的给阿眸补血气的汤膳,实则不少都是进了她的肚子。处理起某些东西,也没那么显眼。
陆莳兰又如男人之间聊天似的,问:“那首辅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霍宁珘倒是不料陆莳兰还会问他,瞥她一眼,只说了三个字:“漂亮的。”
陆莳兰觉得霍宁珘回答得很敷衍。像华昭郡主就够漂亮了,连她身为女子,也不免多看看,但霍宁珘似乎也没有急着与郡主成亲的意思。
天色实在不早了,陆莳兰也不能一晚上赖在霍宁珘这里,她估摸着萧慈也该让他的人回去了,便道:“今天又得感谢首辅,下官这就回去了。首辅也早些歇息罢。”
“好。”霍宁珘便道:“蔺深,送陆御史回晴时馆。”
蔺深一听这话,就明白这是要让他将人送到住处的意思,答:“是,七爷。”
蔺深上回指导陆莳兰箭术的时候就发现了,陆御史就是个弱鸡,那力气小得……就跟女子差不多,他家七爷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对方,没有任何威胁性。
何况,陆御史去侯府时也是这样,安静无害地译自己的书,所以他先前就把陆槿若直接丢殿里了。后来才意识到七爷可能会不悦,但幸好,七爷并未因这事责他。
陆莳兰与蔺深刚走出殿门,竟看到了萧慈,陆莳兰微怔,心里不喜归不喜,还是给对方行礼。
萧慈看看陆莳兰,没说什么,只是问蔺深:“你们七爷在里边罢?”
蔺深便答:“在呢,王爷。”
陆莳兰闻言微诧,她没有想到,原来霍宁珘和萧慈关系这样好。萧慈这样晚来找霍宁珘,蔺深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的。
说起霍宁珘、萧慈和皇帝三人的关系,那是极为微妙。
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当初,霍宁珘率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以所向披靡之势南下,这寿王萧慈当时在福建握着兵,却率先宣告拥立萧冲邺。
到现在,皇帝没有剪除萧慈,霍宁珘也与萧慈时常来往,三个人可谓是共享荣华。
朝中便有人私底下在猜测,是因为霍宁珘和萧慈私交不错,萧慈野心又不大,便随着霍宁珘拥立了萧冲邺。这是最和谐的版本。
但也有人猜测,是霍宁珘担心被皇帝鸟尽弓藏,故意留着萧慈,与萧慈也达成了某种私底下的盟约。毕竟,这自古以来,过河拆桥的事发生得太多。
还有人猜测,是萧冲邺担心霍宁珘功高震主,为了维系萧氏皇族不被霍姓取代,和萧慈有所谋划,共同牵制霍宁珘。
至于事实到底是如何,只有这三个人自己知道。
***
萧慈自幼受宠,从小到大浑事多了去,不差这么一次。他咬死不承认借用皇帝之名传了陆莳兰,萧冲邺能拿他怎样?
不过,他越是这样混账,太后越是放心和纵容。萧慈的名声是坏透了的,只要不觊觎帝位,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随他玩儿去。
皇帝太后母子平日都管不着他,也让他愈发放肆。
霍宁珘看着这样晚还蹿过来的萧慈,却是发话了:“旁的人随你,陆槿若那是朝廷命官。”
萧慈喝了侍女呈上来的清茶,不服气道:“我对陆槿若做什么了?我可没强行沾过他一根头发丝儿。不就是想找他说说话,追求一下?你如今连我追求谁也要管?”
霍宁珘声音带着讥诮:“你追求陆槿若?莫非你觉得人家会跟你一样喜欢男人?”
萧慈反问:“你又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男人?很可能他就喜欢男的,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又道:“再说了,我向来是讲究你情我愿的,你看我什么时候欺男霸女过了?”
这倒也是,萧慈虽然放浪形骸,但从来都是讲究你情我愿,那些强抢民女民夫的事,他从不做。强迫得来的人,在他看来没意思,他萧慈用得着强迫谁吗?谁不是见识了他的容貌地位和寿王府的富贵,自己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霍宁珘见他油盐不进,渐收了嘴角散漫。
见霍宁珘这个神色,萧慈也收起了嬉笑,辨了辨,突然诧异道:“我说……你对这陆槿若是尤其照顾啊。你该不会……被哥哥影响,也对男人上心了罢?”
霍宁珘反问他:“你觉得呢?”
萧慈干笑两声,他太了解霍宁珘,对方是极难动心的人,当初连那位对他表示好感,都没有触动,更别说对着一个男的。便道:“这样罢,哥哥答应你,我绝不强迫陆御史。但是……如果是他自己喜欢上了我,那我也不能辜负美人心意罢?可好?”
霍宁珘没再说话,只是慢慢看了萧慈一眼,那眼神,一言难尽,总之囊括起来就一个意思——陆槿若眼瞎了会看上你?
“喂,你这什么意思……霍老七?”萧慈还要扭着对方评理,却被霍宁珘强行“送客”了。
***
这一晚,陆莳兰锁好门后,就着木桶里的水简单擦洗了身子,睡前她只将束缚着胸脯的绸带解松了些,未敢取下。因着实太累,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则收工得早,不为别的,因为皇帝派梁同海来找她了。
梁同海道:“陆大人也不能光顾着做事,都来行宫了,便跑跑马,放松放松。皇上请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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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呢。”
皇帝有旨,陆莳兰自当遵从。
陆莳兰来到草甸里,在等着御马司为她挑马的时候,她倒看到了不远处蔺深牵着一匹马,一旁站着华昭郡主。
陆莳兰认出了那是昨天霍宁珘骑着的马。那匹马着实神骏,高大矫健,通体皮毛黢黑亮泽得像闪着光的缎子,连尾鬃也生得极飘逸。唯独,那左前腿上似有中箭后留下的疤痕,但却也似勋章一般。
萧檀君平时没法接近霍宁珘,如今在行宫里,大好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看到蔺深牵着霍宁珘的马,便先过来等着对方了。
萧檀君却也不敢摸那匹马,因为这马就跟野性未除似的,强悍嚣张,只对它的主人惟命是从。
蔺深看到陆莳兰,主动与她打招呼:“陆御史!”
陆莳兰便也走过去看那马儿,蔺深就对她介绍道:“这是阿苏罗,七爷最喜欢的一匹马,跟七爷上过战场的。”
那马儿瞥瞥陆莳兰,陆莳兰看阿苏罗的大脑袋突然朝她伸过来,晶亮的圆眼睛盯着自己,实在有些可爱,便伸手想摸一摸它的头。
萧檀君皱皱眉,飞快道:“陆御史,首辅的马凶得很,你可千万别碰它!”
陆莳兰被喝得有些尴尬地缩回手,道:“是,郡主。”
这时,陆莳兰挑中的马也被牵出来了,她便跟着那教她骑术的老师离开。
她小时候学过骑马,只是谈不上什么骑术可言,纯粹只是会骑在上边,被人牵着走。陆莳兰一路被梁同海领着,到了无人的林深处,便看见等在那里的萧冲邺。
萧冲邺走过来,亲自牵着陆莳兰那匹马的缰绳,道:“槿若可算来了,朕教你骑马可好?”
陆莳兰忙道:“这……臣怎敢让皇上亲自教。”
“就是随意指点指点,槿若心里可不要有负担。”萧冲邺笑了笑,打消她的紧张和顾虑。
不过,他可不敢坐到陆莳兰身后与她共乘一骑。那样亲密的姿势,他怕自己若是……会吓到对方。现在还不到暴露他真实心意的时候。他现在,是要让陆莳兰与他更加亲厚。
果然,萧冲邺这样的君子之风远比萧慈那样的得陆莳兰的好感,加之她原本就与萧冲邺是好友,渐渐也放松了,她学骑马倒是比射箭有悟性,按照对方教的,很快便掌握,开始发出阵阵欣喜笑声。
萧冲邺道:“槿若,前面是宝月海,我们去那边。”
陆莳兰自然是跟上,两人策马越行越远。
宝月海的确很美,岸边林木蓊蔚,枝叶繁郁,蓝汪汪的海子在渐昏的天色下如玉般泛着光,风来水皱,如纱似雾。
岂料,这宝月海在他们来之前,早有人在。
霍宁珘原是不想搭理华昭郡主,索性连阿苏罗也不骑了,一个人来到宝月海,随意选了棵高大茂盛的树,坐在树上乘凉观水。
他便看到萧冲邺和陆莳兰下了马,双双朝着宝月海走过来。
萧冲邺知道霍宁珘惯常爱在东边骑马,因此选了相反的西甸子。自然不会想到霍宁珘也来了西边。
而霍宁珘在正式领兵之前,就是做斥侯出身。他十四岁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深入敌营做斥侯,入敌国皇宫暗探兼刺杀。
隐形匿迹,在暗处杀人于无形可谓是霍宁珘的老本行,皇帝又如何发现得了他呢。
萧冲邺在湖边寻了块干净石头,与陆莳兰一起坐下。
霍宁珘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看着萧冲邺握在陆莳兰肩上的,充满占有意味的手。他的目光转动,又看向陆莳兰低头露出的一截白嫩纤细的颈子。
18. 第 18 章
陆莳兰自是不像霍宁珘一般,一眼就看出萧冲邺对她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她只是觉得皇帝对她越发亲近了。其实她也不习惯,但想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同僚之间搭肩或是执手并不鲜见。何况,对方是君她是臣,她也不能大不敬地去躲闪。
因此,在面对萧冲邺的靠近时,她本心也许会想避开,但理智会很快提醒她,怎样才是身为男子的“陆槿若”该做的。
一举一动被人纳入眼底,陆莳兰和萧冲邺浑然未觉。
两人说了会儿话,笑意不断。陆莳兰是因骑马的技艺提高而格外高兴。萧冲邺欣悦的原因自是不必提。
但没过多久,便听梁同海的声音传来,虽有些远,但对方挟带着内力,令他们听得很清晰:“皇上,太后娘娘凤驾到了西林苑。”
听到这话,萧冲邺只得慢慢道:“槿若,朕得先去迎接太后,等有合适的机会,朕再与你碰面。”
陆莳兰答:“是,皇上赶紧去罢。”
皇帝离开陆莳兰后就一直沉着脸,梁同海清楚,难得这样好的机会,不像宫中盯着的人多,这里又静,等晚些天色暗了,更不会有人来打搅。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日思夜想的,总得稍微纾解一下相思之苦。
说到这个,梁同海倒觉得皇帝是顾虑太多。
虽然陆莳兰曾与霍宁珘有过婚约,但就算陆莳兰现在回复为女儿身,霍家也不可能再让她进门。
像陆莳兰这样成日接触各色男人的,霍家这样的人家,霍老夫人和太后还会同意抬她进门做霍宁珘的正妻?不可能的。
他认为,皇帝就该趁着霍七爷如今刚认识陆莳兰,想必还没有感情,先幸了陆莳兰。若是皇帝与陆莳兰早早已有事实,霍宁珘就算知道了,该退让还得退让。太后最多骂皇帝几顿,还能怎样。
至于陆莳兰,皇帝若是要临幸她,她还敢反抗不成?欺君之罪在头上罩着,陆伯爷那一家老小和她外祖家的亲人,这些人的性命她都不想要了?女人嘛,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还怕不能慢慢哄好?照着皇帝喜爱陆莳兰的程度,她怄上些时日总会被软化。
而非现在这样,皇帝既想逐步得到陆莳兰的心,又担心霍宁珘过多接触陆莳兰,还难以克制对她的渴望。梁同海总觉得,怕是会生变……
***
萧冲邺接了太后的驾,问:“母后怎地突然就过来了?”禁宫到这西林苑也就五、六十里路,路途并不远。
太后横他一眼,道:“怎么?哀家过来,搅了你什么好事不成?”
太后原是随口一嗔,却正好说中萧冲邺心事,他淡淡笑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这不是想着,若早知您要过来,该出宫迎接您么?”
太后这才道:“哀家昨夜做了个梦,梦中有神人相告,让哀家在正修建的玄光殿群的中央,特建一座道宫,立一尊瑶池金母,可利于萧氏皇族基业。哀家便专程过来看看玄光殿的建造情况。”
萧冲邺闻言皱皱眉,太后信奉道教越发沉迷,居然以托梦之说,要再次在宫里兴建道宫,这是又要变更工程了。
太后来到行宫,众人都赶来拜见。唯独不见霍宁珘,太后环顾一周,便问皇帝:“你小舅舅呢?”
萧冲邺答:“小舅舅跑马兴许去得远,尚不知母后到来。”
太后就不再问什么,只是吩咐身边宫人:“去守着,首辅回来了,就让他来见哀家。”
***
皇帝先走后,陆莳兰便自己策着马从原路回去。
萧冲邺当然不会留陆莳兰一个人走林苑,她身后其实是跟着人的。只是陆莳兰没有武艺,并不能察觉。
但霍宁珘却是一清二楚,因此,一直到陆莳兰走出草甸,到了内苑的路上,那跟着陆莳兰的高手离开了,霍宁珘才现身出来。
他面无表情在水边站一阵。因着目力与耳力皆过人,霍宁珘很快回过头,远远便看见,一道少女的身影骑在马背上,两弯细细的黛眉微蹙着,东张西望的,竟是陆莳兰一个人又回来了。
陆莳兰心里很着急,她今天学骑马,一时未察,竟将她贴身的一枚红碧玺扣给弄丢了,是浓艳的霞红色,无棉絮亦无冰裂,纯净难得的品相,最为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
在她还没有长大之前,她生母的嫁妆几乎便被她父亲挥霍一空,留下来供她睹物思人的并没有几样。
可是,她沿着白石板道一路回来,并没有在路上看到,她想着,难不成是与萧冲邺一起在草甸上跑马的时候丟的?那可就难找了。
因为专注于寻物,陆莳兰都快到了水边,才发现了站在那里的霍宁珘。
陆莳兰先是惊讶,随即下了马来见礼:“见过首辅……首辅怎会在这里?你是几时来的?”
先前她和萧冲邺也在这一处,但是,她和皇上先前并没有看到霍宁珘啊。
霍宁珘看看她,神色冷淡,却是笑了笑:“怎么,这地方我不能来?”
对方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却既傲慢又冷漠。陆莳兰微微一怔,不明白霍宁珘对她的态度为何比昨天更不喜了,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她想了想又道:“实是抱歉,打扰了首辅赏景,下官这便告退。”
陆莳兰对霍宁珘敬重,不仅是因为对方是首辅,更是因为,对方帮忙将她调回京,还训斥将公务责任推卸给她的副都御史,指点她射箭,在梦琅嬛帮她摆脱寿王……霍宁珘其实一直在给她帮助。
但是,如果对方不想搭理她,她也不会还往对方面前凑,惹人不快。
霍宁珘没有答话,陆莳兰便当对方默许了,转身骑上了马。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灵巧轻盈的上马姿势,这可是萧冲邺今日教出来的成果。他盯着那策马而去的纤细身影,冷嗤一声。
陆莳兰觉得背后的视线如锋芒般刺人,但她急着找碧玺扣,没有多想,策着马往宽广的草甸中央去了。
可这草地实在太广,天渐渐暗了,她又没有带火折子,一会儿回去怕是连地面都看不清,更别说找东西。她只得暂时放弃,打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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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继续来找。
陆莳兰策马往来的方向回去,那马儿却是一脚踏进一个泥洞里,那洞里却似填了些锐角石子,马儿在踩空扭蹄的同时,也受了惊吓,突然便嘶鸣着发足狂奔起来。
陆莳兰一个初学骑马的人,又向来文弱,对着突然失控奔跑的马儿,哪里知道该如何让它停下,还好她算是镇定,始终没有慌乱,紧紧握着缰绳,倒是没有被摔下去。
但随着马儿跑的方向越来越接近内苑,陆莳兰也紧张了起来,内苑里人就会渐渐多了,这马这般冲进去,万一伤着了人……
然而总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那马儿果然直直往内苑里冲。
陆莳兰想尽方法也无法让这马儿停下,她看着越离越近的内苑红墙,心跳越来越快,就在这紧要之时,她突然感到身后一热,竟是她这马背后边多出个人。
随即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握住了马缰。陆莳兰便听霍宁珘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命令:“放了缰绳。”
霍宁珘惯于发号施令的嗓音,令陆莳兰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听从对方。
她刚一丢开缰绳,便感到身体一轻,风声呼啸中,她情不自禁就闭上了眼,等她再度睁开时,已被霍宁珘带到了地面。而她还侧靠在对方怀里,紧紧攥着他胸前和手臂的衣裳。
陆莳兰反应过来,脸难免羞愧地烫了烫,赶紧放开对方的衣裳。
霍宁珘瞥一眼她迅速躲开的动作,之后倒是没有再亲自上阵了,指挥着两个内苑值守的禁卫驾着另两匹马,直追那马儿而去。
陆莳兰被风吹得昏沉沉的脑袋终于稍微醒了些神,她等霍宁珘交代禁卫完毕,便上前道:“多谢首辅相救之恩。”
女孩一张脸蛋苍白,唇瓣因先前一直紧张咬着而格外嫣红,眼睛里的光实则还有些迷离涣散,不如平时有神。
霍宁珘定定看着对方,目光深暗,这样的颜色,难怪装扮成男人也不得安生。他道:“不会骑马还一个人去?真以为你练半天技术就很高?”
陆莳兰低着头听训,若不是为了找那遗失的碧玺扣,她也不会回去。但她没有说自己的理由。
沉默片刻,霍宁珘终于道:“回去歇着罢。”
“是。”陆莳兰看看对方,这才转身走了。
***
萧檀君已知道,太后前几日竟挑了几名贵女进宫,让霍宁珘相看。惟恐是自己哪里惹太后不喜了,现下为讨太后欢心,便一直侍奉左右。
萧檀君知道太后不喜寿王,便笑着讲萧慈的闲话,道:“娘娘前两日是没有看到,九叔又瞧上都察院的一位陆御史了。”言下之意,有多荒唐。
萧冲邺闻言抬头看了萧檀君一眼,对方尤自未觉。
“哦?”太后闻言的确是皱了皱眉,眼中流露些许嫌恶。随即她又想到:“你说的陆御史,是指陆槿若吧?”
萧檀君便道:“正是。”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地不喜这个陆槿若。
太后正要再问什么,前面就有人来禀报道:“娘娘,首辅回来了。”
19. 第 19 章
“七郎去哪里了?这样久才回来。”太后看着步入殿内的霍宁珘。
霍宁珘见礼后坐到一旁椅子上,漫不经心道:“随意走了走。”
太后知道自己弟弟是个不喜被人打听行踪的脾气,便没再追问。只道:“还没用晚膳罢?给你备着呢。”
霍宁珘一直在宝月海耗着,到哪里去用膳?便起身去了偏厅。
他吃得不多,出来走在廊下,萧檀君便站在一旁。
霍宁珘自顾离开,萧檀君却叫住了他。
她看着霍宁珘偏过来的那张令她着迷的脸,心跳急促了几息,道:“宁珘哥哥,今日我等了你一天,也没看到你。明天你能不能陪我骑会儿马?”萧檀君想着,反正她年纪小,撒娇撒痴也是正常且讨喜的。
霍宁珘声音倒不算冷,拒绝得却很直接:“没空,郡主找旁人罢。”
萧檀君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顿时委屈,只觉霍宁珘真是可称得上郎心似铁。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京中爱慕她的世家子弟多不胜数。唯独他像看不到似的。
其实,她虽然是郡主,但并不算骄纵。萧檀君已向霍家老夫人委婉表达过,她只要嫁给霍宁珘为正妻就好,至于妾室,她是不会阻止夫君纳的。
这样的表态都还不能打动他,萧檀君实在不懂,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成亲。
***
而陆莳兰这头,刚用完她的副手聂书云给她留的饭菜,便接到懿旨,说是太后召见,要听她汇报这两日检查玄光殿工程财务的情况。
陆莳兰到的时候,太后所在的万善殿灯火灿灿。
霍宁珘和萧冲邺都在里边,工部、户部的两部官员正照着图纸,禀报若要变更工程会造成的影响。
两部官员汇报完,就轮到陆莳兰进殿。
太后便看向了她,只见对方肌肤莹白无瑕,一双眼眸水亮璀澈,看着实在鲜嫩纯洁如水中初升的莲华。眉间一点朱砂殷红,更添绝伦丽色。
饶是只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黑色衣裳,竟让身为女子的华昭郡主也相形黯淡。须知,原本萧檀君的容貌在贵女中就是拔尖了。
太后先是怔了怔,而后难免皱眉。
陆莳兰从大殿所用一瓦一木到建造民夫的开销,到工程量与方案的比对,记忆力极强,不用看册子也能说得井井有条。只是那声音沙沙如春雨落,与其容貌不大匹配。
太后摒退官员们后,看着陆莳兰的背影,便呵了一声,朝一旁的弟弟与儿子道:“难怪寿王见了这陆槿若,连路都走不动了。”
霍宁珘与萧冲邺都在喝茶,没有接话。
太后便闲聊似的道:“若正经说起来,御史一职讲求形貌威严,陆槿若这般相貌,实在不甚适合。这要他去审案,如何立得起威信。”
太后的语气,就是说陆莳兰这样的,果然适合做个寿王的娈宠。
萧冲邺垂着眼,他虽的确不希望陆莳兰在外做御史,但太后这话,着实触他忌讳。
霍宁珘倒是慢慢开口:“这陆槿若,审案的时候并非如平时这般和气。”
他又道:“何况,审讯也不是定要用气势压倒对方,有些人靠的是心细缜密,发问环环相扣,善于寻找破绽令被审讯者难以自圆其说。这陆槿若便是后者,我看过她审讯的笔录,作得很漂亮。”
霍宁珘难得为谁说这样多话,太后微微诧异,过了会儿才说:“这样啊。用人呢,的确是五个手指头,长短都得有。你们若觉得他可用,用起来便是。”
霍宁珘这般肯定陆莳兰,令萧冲邺眉心微跳,他抬起眼,不着痕迹打量对方片刻。
太后便道:“方才扯远了,依你们两个看,这新建道宫之事如何?”
萧冲邺这时才道:“母后,在象一园和京城中,已有多处皇家道观。儿臣认为,没必要再在西林苑也再建道宫,尤其是,母后提到的道宫需建造西王母五丈金身,这样一来,这工程涉及的变更量着实太大。”
太后不悦皱皱眉,便看向霍宁珘,皇帝如今捏着内库,但户部的钱,说到底还得经她弟弟的手。
霍宁珘这回的话就少了,只道:“臣认为皇上所言甚是。”
见两个人都不同意,太后这下将眉皱得更紧,心中显然是十分不悦的。但她沉默片刻,也只得道:“今日天也晚了,你们回去罢。”
霍宁珘和萧冲邺等的便是太后这句话,自是不会在此多逗留。
***
今天是陆莳兰留在行宫的最后一天,她担心再找不到碧玺扣,就没有机会再来找。
她便一大早就去了林苑,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陆莳兰心情不高地走回去。
连她的副手聂书云,也发现了陆莳兰难得的情绪低落。
下午的时候,霍宁珘却是派人来召见她。陆莳兰打起精神,去了对方殿里。
霍宁珘正在看折子,见陆莳兰来了,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事,只淡淡问了一句:“你这两日在宝月海那边找什么?”
陆莳兰并不奇怪霍宁珘会这样问,以对方的观察力,昨天看出她在找东西很正常,她便如实答:“我找一个红色的碧玺扣。”
霍宁珘声音有些沉:“别人送你的?”这个没有说明的别人,自然是指萧冲邺。
陆莳兰可不知道霍宁珘话里的“别人”大有深意,她依旧是如实答:“不是,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霍宁珘审视着陆莳兰的表情,见她没有作伪,才从一旁匣子里取出个物件放到案上,并不说话。
陆莳兰先是一愣,随即慢慢翘起嘴角,目光从自己的碧玺扣移向霍宁珘的脸,笑着道:“多谢首辅!”想了想又说:“下官……都不知该怎样感谢首辅才好。”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似乎对她的感谢没多大兴趣,只道:“下去罢。”
陆莳兰便带着自己失而复得之物离开了。
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行宫。
她紧接着请了两天假,利用这两天,将霍宁珘给的书译完了,还将全部译卷整理了一遍,感觉可以圆满交差了。
她还以为霍宁珘要过了夏天才会回来,不料她还没有离开侯府,便见到蔺深,说首辅也回来了。这样也好,她就可以跟霍宁珘正式道个别。
毕竟,译完书后,除非首辅有召,她就不能主动登门了。当然,陆莳兰也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少接触霍宁珘。
***
王奚这时正在向霍宁珘禀报道:“七爷,已命南京那边在查陆御史八岁时离京的情况,只是因年代颇久,需要一些时间。”
王奚想着,探子的消息还没回来,七爷就这样肯定对方是女子?
霍宁珘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而去了陆莳兰译书的房间。
霍宁珘走到门外,便听到陆莳兰在对蔺深道:“多谢蔺校尉近来的关照,以后再见到你的时候就少了。”
蔺深便问:“陆御史以后都不来侯府了?”
陆莳兰的声音说:“当然不过来了。首辅交办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啊。”
蔺深便叹道:“别说,我还真的挺舍不得陆御史你的。不过,你以后虽然不能常来侯府,但我可以时常约你出来,吃吃茶,聊聊天什么的。”
这就称兄道弟起来了,还别说,陆御史这性格的确是容易结交朋友。王奚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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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心情复杂,也不好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自从知道了陆御史并非是陆槿若,而是陆莳兰,王奚面对自家爷的时候,总是有点胆战心惊。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只有这位爷耍着别人玩儿的,还没有别人骗他的。
而陆伯爷当初担心被霍家连累,毁了婚约,现在却又借霍宁珘的权力调陆莳兰回京。这脸皮可也当真不薄……把他家七爷当成什么人了呢?
更叫人头疼的是,七爷的亲外甥,当今的皇帝也搅和进来了。
现在,七爷最想要知道的,大概就是皇帝到底知不知道陆御史是个女子。皇帝若是只以为陆御史是男人,跟萧慈一样是看上了陆槿若,那倒还好。
但若是皇帝实际知道陆御史就是陆莳兰,看上的是陆莳兰呢?霍宁珘可是为其征战南北,一手促成他登基的亲舅舅啊,明知是舅母还是被对方美色所迷,打算占有。让他家七爷心里……能没有想法?
陆莳兰看到进屋来的霍宁珘,微笑道:“首辅回来了。您看看,所有译卷都在这里。这是下官列的书目,请过目。”她又道:“首辅可需要我讲解一遍书目。”
“讲。”霍宁珘说完,又示意她坐下。
陆莳兰果然坐下了,手指翻开自己写的书目页,正要为霍宁珘讲解,毫无防备的她突然感到后颈一疼,随即眼前变黑,身体便软软地倒下去。
当然,即便是她有所防备,也不可能躲过霍宁珘这快如电光的身手。
蔺深看着晕倒在霍宁珘臂弯的陆莳兰,瞪大了眼睛,又眨了两下,道:“七……七爷?”他完全不明白,以自家主子的强悍,为什么对这样和善文弱的陆御史下手。
“出去,门关上。”霍宁珘朝蔺深微扬下颌。
蔺深从没有违抗过霍宁珘的命令,这次自然也一样,他赶紧退到屋外,双手“啪”地合拢了门,周围顿时是一派宁静。蔺深心里却难以平静,爷这是什么意思?弄晕陆御史做什么?
蔺深转头看到了同样站在门外的王奚,道:“先生……”
王奚看看蔺深这惊异的样子,心情复杂,自己最初在听到七爷说,他怀疑陆御史是个女子的时候,估计比蔺深这傻样好不了太多。
霍宁珘低头看向这连他两分力道都禁不起的少女,轻轻一捏就软了。对手娇嫩的脸庞正枕在他的手臂,呼吸声细细的,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能力。
而陆莳兰在晕过去前,其实还在想,译完书后,除非首辅有召,否则就不再登门。
她挺担心被霍宁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因为她也是长大后才知晓,她的祖父让她扮作男儿身,是另有隐情。
据她的祖父说,那时的霍家路越走越偏,并嗜好游走在悬崖峭壁,而在陆莳兰八岁那年,霍家正好面临着险些被满门贬谪的困难境地。
陆伯爷担心与霍家的姻亲关系总有一天会连累到陆家,是其安排陆莳兰扮成男子的原因之一,顺便也毁掉婚约。
陆莳兰那时并不知道霍家是什么个处境,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娃,成天被关在院子里,也只能接受家中男性尊长的安排。
可谁会料到,霍家竟渡过了那次劫难,来了个绝地再起,并且越走越稳,以不可阻之势变成庞然巨物,成了当朝第一世家。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霍宁珘知道她其实是那个跟他订过婚的陆莳兰,会怎样看待她呢?她觉得,像霍宁珘那样高傲的人,若是知道陆家的欺骗和悔婚,想来是会看不起她的?
陆莳兰不想让霍宁珘瞧不起。因此,她想着,她就该尽量避免与对方见面了,以免接触过多,万一被首辅看出些什么,那可怎么办。
20. 第 20 章
陆莳兰可完全不知,她的下巴被霍宁珘的手捏着抬高,整张脸被迫接受他的注视。
霍宁珘看着对方恬静的面容,将手下滑,几乎是掌控性地掐着她的颈项。
柔嫩玉腻的肌肤令他手指微微一滞,随即,指尖抚上她颈子中间那小小的结,略微捏揉。
霍宁珘轻眯了眯眼,果然,这所谓的喉结,用的似乎是东夷旭隐门的易容手法。他只要在指尖稍微沾上些明阳水,就可以将这个假物给撕下来。陆伯爷也算是狠花了心血。
陆莳兰今日穿的是一袭圆领衫子,肩上的纽扣解起来很方便。但霍宁珘没有去解她的扣子。
他的手掌又落在少女纤薄的后背,隔着衣裳,摸到里面束胸白绸带那极不明显的边缘。手又绕到她前面,在胸部稍微往下的位置,找到那个系得格外有隐蔽技巧的结子。
难怪她的衣裳都穿得宽松。虽然没有脱掉对方的衣裳,但至此就不用再确认什么了。
霍宁珘沉默片刻,朝着门外道:“叫月夭过来。”
没过一会儿,一名身穿紫裙,带着面纱的异族女子便进了屋里。看到霍宁珘与依靠在他身上的双目紧闭的少年,她按下心中疑惑,关好门上前:“七爷?”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道:“她先前被我弄晕了,约莫半盏茶之前。你将人处理好,不要让她有所察觉。”
“是,七爷。”那叫月夭的女子便来到陆莳兰身边。
陆莳兰转醒之时,发现自己趴在书案上,而霍宁珘坐在一旁,手握译卷,正在翻看。她看着男子的侧颜,有些诧异,问:“首辅,我……?”
霍宁珘瞥她一眼,道:“你跟上回一样,突然晕过去,蔺深已去叫大夫。”
陆莳兰回想片刻,记起来自己先前的确是头晕,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观察了霍宁珘如常的神情,放下了心。
之前有一次的确在这里险些晕厥,她便道:“多谢首辅,不用叫大夫了,我已无事。”她当然是不会想到,霍宁珘已知她的身份,并亲手验她身。
霍宁珘同意她的要求,又说:“译卷你不用再讲解,书目很明白。这回你帮了忙,总得感谢你。我让人备了一套文房用品,你走时一道带走。”
陆莳兰闻言忙道:“不用,您调我回京,还帮我找回失落之物。我若是就为您译书还要收取好处,那也太说不过去。”
陆莳兰本就是想用译书来还人情,又怎会再收霍宁珘的东西。想也想得到,从这位首辅手里拿出来的,定然是珍贵之物。而这就和她的初衷相去甚远了。
霍宁珘眼神幽暗看了看陆莳兰,似乎是将她还人情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道:“随你。”说完便起身走了。
因为霍宁珘近来都是喜怒无常的,陆莳兰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正常情况。
她离开长骁侯府时,王奚前来相送。
王奚也不知道霍宁珘如今对着陆莳兰是个什么心思。
他家主子可从来不是个和善的人,他或许是个能打天下的好将领,也是个能安天下的好首辅,性格却是杀伐狠辣,从不心慈手软。
照理说,像陆家这样自作聪明,敢把歪脑筋动到了七爷头上的,总是要给点苦果子给对方吃,才能小惩大诫。但他又觉得七爷好像没这个意思……
总不至于……他主子这一来二去的,对陆御史有了什么想法罢?可是王奚觉得,按照自家主子以往对种姑娘们那高傲的程度,肯定是不可能再想娶陆莳兰?没有打击陆家,就已经是对陆莳兰很不错了。
***
回到都察院,陆莳兰处理事务之余便问:“云书,关于严屿之二人被害的案子,我让你核查的人员名单里头,有可用的线索么?”那些都是跟严屿之二人曾有过节的人。
聂书云摇头道:“没有,要让御史失望了。”
“哦。”陆莳兰的确有些失望。这样久了,连个疑似凶手的人都没有确定。
聂书云反过来问她:“御史觉得,那个凶手在五月初九的时候,还会不会动手呢?”
陆莳兰道:“不知道,但愿不会了吧……”
聂书云也点点头。
成天忙于公务,这日到了休沐,陆莳兰好歹是抽出了时间逛逛街,这还是她的“通房丫头”阿眸要求的结果。
两人去了京城最繁华的长华街,阿眸挽着陆莳兰的手臂,笑颜灿烂。陆莳兰身为“男子”,在外自然都是很稳重的。
但她对阿眸向来很宠。陆莳兰带对方出来逛街,常是阿眸在前面挑选吃食或是物件,她这个做公子的,便在后面付钱。
这阿眸是陆莳兰十三岁那年在南京买的,她比陆莳兰小三岁,从小被人牙子拐了卖进青楼,也不知原本是个什么出身,才十岁时那老鸨就想让她接客,她逃出来正好撞到陆莳兰身上,陆莳兰见她可怜,便出银子买下她的身契,一直养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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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相处,感情自是特别好。
阿眸现在大了,越来越喜欢打扮,总爱往那些女儿家的首饰和香粉店里钻,她看上了一枚绿松攒叶珊瑚茱萸簪,别在鬓旁,朝陆莳兰问:“公子,好看吗?”
陆莳兰打量片刻,笑道:“好看。”她便让小厮陆歧取了银钱,递给那店家。
陆莳兰很喜欢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公务忙完了,便陪阿眸逛逛街。又去两人都喜欢的“小栖楼”,点上爱吃的酒酿碧藻鱼,鹌鹑鲊和辣锅,开开心心用完餐,才结伴回家了。
刚回了府,便有人上门,竟是说霍四爷请她去一趟。
陆莳兰认得这个来送信的人,她在梦琅嬛时见过对方,的确是霍家的人,便跟着去了。
霍宁珩虽然患了腿疾,在肃国公府依旧地位超然,独立的院子修造得极为宽阔,茂林修竹,湖石嶙峋,处处都如写意水墨,带着庄雅而飘逸的气息。
陆莳兰到的时候,霍宁珩正在看她译的曲子,挑弄了两下弦,见陆莳兰来了,便从琴前站起来,带她走向一旁的椅子。
霍宁珩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腿疾,道:“我这右腿使不上劲,是个瘸子,让陆御史见笑了。”
陆莳兰微怔,道:“您说哪里话。”霍四爷的家世和才华,哪里是任何人可以见笑的。
霍宁珩便直言说:“宁珘将你帮我译的书带给我了,这两日我看完了,有几处,想与陆御史探讨一二。”
这霍宁珩的姿容气质,俊美不俗如谪仙一般,陆莳兰看着对方,越发地惋惜他那腿。便说:“好啊,是在下的荣幸。”
陆莳兰既然能译出来的那本含括琴谱、天文、术算等内容的书册,自然不仅仅是靠着对那些古代文字的了解,而是对相关内容也是有研究的。
她便与霍宁珩交谈起来,不知不觉到了晚膳的时间。霍宁珩邀请陆莳兰就在府中用膳,她现在若是赶回伯府,的确得饿肚子。
陆莳兰考虑后答应了。
到菜和酒水都布上了桌,霍宁珩才道:“我七弟也要过来,陆御史请稍待。”
陆莳兰微微一怔,从上次与霍宁珘分开,她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对方了。
霍宁珘这时正巧进了哥哥的院子,竟看到一个叫人意外的身影也在这里,他慢慢走到近前,声音略显低沉:“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宁珩看看霍宁珘,又看看陆莳兰,便说:“我请陆御史来的。”
21. 第 21 章
陆莳兰跟着霍宁珩的话点点头。
霍宁珘便没有再说什么。霍宁珩邀请陆莳兰作客,肯定是因为之前译的书。
他又看两眼陆莳兰。她今日倒是没有穿那些黑色青色的,而是一袭玉兰纹的水蓝色细锦衫,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令她看起来比她穿官服时更显得小一些。瞧着也就十四、五岁。
陆莳兰也看了看对方,只觉得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招人注意得很,随意走过来的姿态,也自有风流蕴藉。但是,陆莳兰察觉出霍宁珘身上有些不善的无形气势,她总觉得对方恐怕还是对她有些成见,见礼后就略低着头,没有再看对方了。
用餐的地点是在水榭中。从红檐飞角的榭亭中放眼望去,一湖碧波荡漾,水风缓缓拂面,令人心情十分惬意。
霍宁珘既然到了,三人便一同坐到桌旁。
桌上洁白的瓷盘中,盛放着花蒸鲥鱼、银丝鱼脍、椒盐野雉等数样荤菜,也有小松菌煨豆腐、清炒蕨芽尖等素食,甜点有酥酪冻、蜜饴燕窝羹。玉壶里则是酒香四溢。
陆莳兰的目光却是看向侍女呈上的烤肉。
是刚刚炙烤出来的,还渗着油珠飘着热烟的薄片鹿肉,旁边几色小碟中有芥辣酱、咸酱、虾鲊碎末、蛤蜊酱、豉油等作为调料。
虽然陆莳兰平素公务忙起来的时候,常常连三餐也忘记用,用馒头果腹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但实际上,她小时候是挺爱吃的一个女娃娃。
现在是因为各种外在原因,硬生生地压抑了口腹之欲。但是这么香的东西近在眼前,她又饿了,还真是馋得慌。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道:“听七郎说,陆御史译了书却不愿接受赠礼,那让我招待一顿以表谢意,总是可以的罢。希望能和陆御史的口味。”
对方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陆莳兰便笑着答:“瞧着便知是色香味俱佳的,多谢四爷款待。”
三个人在席间都很少说话,霍家兄弟二人似乎有食不言的习惯,而陆莳兰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偶尔提到时闻,三人才说上几句。
这厨子的手艺特别好,就算她是个自制力颇佳的人,也忍不住比平素多吃了一些。
霍宁珘瞥了瞥陆莳兰专心致志的吃相。平时还装模作样的,故作老成,一吃起来东西来,小嘴张合,偶尔因为芥辣轻轻嘶气,辣得连眼睛里都蒙了水雾似的。这神情,在他这个已经对方性别的人看来,自然就很女气。
用完膳后,霍宁珘与霍宁珩说了会儿话,便要回侯府了。
他正要走,却听霍宁珩在朝着陆莳兰道:“若陆御史稍后无事,我们接着说?”
“好啊。”陆莳兰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答应了。正好她先前也对霍宁珩的见地颇感兴趣。
霍宁珘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两人一眼。
见霍宁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霍宁珩略显疑惑看看对方,问:“怎么,七郎还有话与我说?”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虽深,可也不是有事无事粘在一起。到底是两个大男人。
霍宁珘知道霍宁珩如今因腿疾闲在宅院里,颇为寂寥,遇到同样对他喜好之物有所研习的“陆槿若”,自然想多聊一会儿。他面上半分也不显,慢慢道:“没。”又道:“那我先走了。”
霍宁珩道:“嗯。再去看看祖母罢,她总是念你。”
霍宁珘略微颔首,果真头也不回地离开。陆莳兰倒是发现了,霍宁珘在霍宁珩面前的脾气格外的好。
霍宁珩将陆莳兰写的译卷在书案铺开,用手指着某一处问她时,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珩的手,她发现霍家这兄弟二人的手都长得很好看。都是修长匀称,既有男性的坚毅,形状又很漂亮。
对比之下,作为“男人”的陆莳兰一时有微微的自卑,将自己过于小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袖中藏了藏。
陆莳兰离开霍宁珩的住处时,也不算太晚,今晚的天空星辰闪烁,天色似乎要比往常亮一些。
霍宁珩当然给陆莳兰安排了马车,只是,她还没有上车,便看到另一辆马车过来等人,随行的人竟然是蔺深。
陆莳兰便诧异问:“首辅还没有走?”
蔺深道:“是啊,被老夫人拉着没走成,这不刚巧出来,就遇到陆御史了。”
霍宁珘推开车窗,目光落在陆莳兰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上来。”
上来?首辅这是在叫她上他的马车吗?陆莳兰险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看着她不说话。蔺深却是已为陆莳兰掀起了帘子,说:“陆御史快上去啊。首辅亲自送你一程,估计是有话要问呢。”
陆莳兰这才赶紧上去了。
她大致看看车内,靠坐的席榻和置物小几造得精巧别致自不必提。但她觉得这似乎不是霍宁珘的马车,因为没有她想象的宽敞。
陆莳兰在霍宁珘的身边坐下,他腿长,和她坐得近,腿还不知收敛,难免和她的碰到一起。
陆莳兰心跳蓦地就快了些,她侧眸飞快看对方一眼,将自己的腿往里收了收。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这的坐姿,难免就想到了昨夜的梦。
对方好像全然没觉得欺骗了他这个未婚夫应当愧疚,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
陆莳兰也注意到了霍宁珘在看她。她便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看,倒是让她微微一怔。
霍宁珘看她的眼神,令陆莳兰有种被凶猛兽类盯上的感觉,而且是一头深沉蛰伏,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猛兽,但她不应该有这样的错觉啊,坐在对面的霍宁珘明明背靠着车壁,虽然姿势放松,却是坐得纹丝不动,一派冷淡骄矜,似乎并没把她放进眼里,和欲扑食的“兽”完全不沾边。
陆莳兰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朝对方微笑,主动问:“首辅叫下官同行,不知是要问什么?”
霍宁珘薄唇略弯,居然也笑了,那笑意却只是浮在嘴角,眼神还是冷的,他道:“非得是要问你什么事,才能叫你一同乘车?我还以为,霍家和陆家,关系毕竟不一般,尤其是我们两个。”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毕竟,陆御史……的妹妹,险些就成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嗯?”
在陆莳兰的印象中,霍宁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惊讶片刻,随即道:“首辅说得是……都是我的妹妹福分薄。”
霍宁珘听到这回答,再看到陆莳兰打起十二分防备的神情,沉默挪开眼。
少女姣美的脸孔,与他那一晚梦到的脸孔重叠,脑中很自然地就再次出现了,梦中这张脸穿着烟罗长裙的画面。
他居然……要给陆莳兰再次验验身。而且,梦里她穿的竟是裙子。
他连对方裙幅上的龙爪菊花纹都记得清楚。那从罗纱里慢慢露出来的一寸寸肌肤,白得生光。少女仰头望着他,发鬓插的小凤翘掉到了地上,长长的青丝如烟披散。菱角一样咬着的红唇,紧紧蹙起的细眉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连每根长睫都清晰可数……
就像真实发生过,被他忘记又忆起来的事一样。霍宁珘又看向陆莳兰这男性的装扮时,她便感到了对方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想起这个梦,霍宁珘索性不再说话。
陆莳兰转眸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当朝权相,作为一名七品官员,当然也跟着闭上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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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静得令陆莳兰有些尴尬,她完全不明白霍宁珘到底是叫她上车来做什么的。终于到侯府大门前时,她简直松了口气。立即便跳下马车,笑道:“多谢首辅送我一程。那我就先进去了?”
霍宁珘只略微颔首,算是回答,倒是看着陆莳兰的身影消失在伯府的大门前,才让车夫打马行去。
***
第二天,陆莳兰才到都察院,还没进院子,便见门房在招呼她:“陆御史,出事了,昨晚又出事了!”
陆莳兰惊讶看向对方,她的直觉突然变得很灵,是不好的预感,启唇就问:“是又有……三法司的官员被害了?”
“嗯,这次死的你也认识,刑部司务厅的郎中,前天你们才在一起碰头讨论过那个银元案的曾一灏。挺年轻的官员。”
陆莳兰脑子像被人敲了一棍,嗡嗡作响,又是一个她熟悉的同僚死了。现在仍是四月,这一次,那凶手并没有等到五月初九,竟又作案了。
陆莳兰心里像有一只手掐着似的闷,她抬头看着比邻而峙的三法司,都察院矗立在东,接着是刑部,大理寺,楼群是苍灰主色点缀朱红,在夏初流丽的朝霞下,肃正而威严。
聂云书正好从院里出来,来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御史,之前的案子都还没破,竟然……”
陆莳兰定定神道:“曾一灏的尸首应当还在刑部,走,咱们去看看。”
那仵作便对陆莳兰道:“曾一灏的死法,跟严屿之和陈中盛一样,后脑受击后,用绳索绑了挂在树上。这个凶手的胆子很大。不仅力气大,动手时还很冷静,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且没有留下物证。”
对方又道:“曾一灏死时身上揣有一封书信,内容就跟……御史你和严屿之收到的那封一样。”
随即有人将那封信递给陆莳兰,她接过来一看,这恐吓信内容与她收到的是一样的,但笔迹却大相径庭,这次丝毫没有模仿前两封信。陆莳兰再问了些,才离开了。
回到都察院陆莳兰的署房里,聂书云便道:“御史,从几封书信的笔迹来看,我觉得凶手有可能不只一个,而是一伙人。”
陆莳兰慢慢道:“不,我倒觉得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凶手,开始故弄玄虚,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了。”
聂书云道:“就是不知那凶手为何每次都一定要用绳子将被害者绑起来,还要特地挂到树上。干干脆脆杀掉不好吗?更省时省力,少些被人发现的危险。”
陆莳兰思索少顷,道:“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心灵扭曲,心中有很深的怨恨借此发泄。有可能,是他之前狠吃过被捆绑的苦楚,正好是这些司法官员施加给他的。”
她想了想又道:“死的三个人在公务上几乎没有办理过同案,家世、外型、性格诸多方面也无太多相似之处。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都是三法司的人。那凶手如此痛恨司法官员,又这样凶残,有可能是曾犯过事有前科的,被抓捕之后,受了司法官员磋磨记恨着,现在放出狱来便开始报复。”
聂书云道:“不错。”
“我想……这三个人中,应该至少有一个是曾经伤害过这凶手的正主,其他二人,应当是纯属泄愤。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我们只有继续逐一排查,经他们之手入过狱,后来又释放的人。”
“是。”聂书云领了命道:“我先替御史梳理一遍名单。”
“好,辛苦了。”陆莳兰谢过对方,她这副手颇为能干,让她时常能省些心。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轻响,是踢到廊下花盆的声音,陆莳兰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问:“谁在外面?”
22. 第 22 章
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来到门前,道:“抱歉,陆御史,方才是小的不小心碰到花盆。”
对方貌不起眼,身材挺壮实,皮肤偏黑,背微驼,陆莳兰和聂书云都认识对方,这个人也是刑部的,是昨天刚死的曾一灏管理的书吏,刚巧也姓曾。
这个人又道:“陆御史先前过来刑部查问情况时,小的有事没在部里,现在是特地过来看看,大人您可有别的吩咐。”
陆莳兰闻言,现写了一张单子递给对方,道:“请你照着为我清理这些案卷。”
“是。”那曾姓书吏拿着陆莳兰写的东西走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陆莳兰突然道:“书云,其实,按照这凶犯容易得逞的程度,除了他可能会武艺之外,也有可能是严屿之他们三个都认得的人,因为没有防备,故而轻易地着了道。”
聂书云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刚才离开的中年人,道:“御史的意思是说……那个凶手有可能混进了咱们三法司里,与咱们共事着?”
陆莳兰颔首:“不错。”比方说方才的胥吏、狱典和勤务人员等,若是凶手有心,依靠一定钱财或人脉,获取这些身份并非不难。
想到那个连杀三人的凶手,有可能就以同僚的身份隐藏在三法司里,此刻正像条毒蛇般从阴暗的角落窥探着下一个杀人目标,陆莳兰便不由头发发麻,一股冷气在背后蹿。
聂书云亦是紧皱着眉,深以为然,他突然道:“不过,御史,我有个疑惑,说出来你别介意。为何……唯有你收到了那恐吓信,至今安然无事?”
“我也在疑惑这一点。”陆莳兰沉默片刻,又道:“或许,我也该从自己身边入手查查。”
聂书云正是这个意思,便颔首道:“御史,那我先去查查方才过来的这位?”
“好。”她同意道。
陆莳兰手里的事务多,还有别的事得亲自办。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端午快到了,街上兜售时令之物的商贩也多起来。
艾草菖蒲、五色葵榴、彩绘凉扇、长命缕、艾虎、经筒、香囊、木刻或骨雕的小龙船等。
很多人家自己也做,但外头的商家为了盈利,花的心思总是更巧,手艺也更精。哪怕不买,光是看看,也能找到些乐趣。
陆莳兰想着要给阿眸买点儿东西回去,回家前便先去街上逛了逛。
有一家卖粽子的,那店家瞧着像南方人,手格外灵巧,一匹翠绿的箬叶被他五指一梳,便有一端分开成规整的数条叶缕,他又另取了一张箬叶,加入精心调制的香陷粽米,手指来去穿梭,手中便出现了一只开着屏的袖珍孔雀。
旁边还有小猪、小猫、游鱼、螃蟹等各种形状的编花粽,当然,为了做造型,这些粽子都只包了很少馅料,属于中看不中吃。陆莳兰看着可爱,便打算买几个。
她耳旁突然响起一道清美的嗓音:“陆大人。”
这声音,陆莳兰一听过就忘不了,转头一看,果然是上回在梦琅嬛见过的含璧姑娘,便也道:“含璧姑娘,你也来买东西?”
含璧很懂得展示自己的优点,今天穿的是一袭水红云罗裙,脸庞画的也是桃花妆,着实明丽非常。她礼貌地陆莳兰点头,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陆莳兰便让出最前面的位置,让含璧先挑选,含璧似乎习惯了男性对她的优待和追捧,果真先挑了几只,陆莳兰这才买了自己看中的粽子。
含璧随着陆莳兰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主动提起道:“上次在梦琅嬛,因有两位爷在,我不方便讲。我看上回陆大人对箜篌之乐颇为喜爱,你若是想学箜篌,有空可到我那里坐坐。不敢说指导,至少能与你交流一二。”
这含璧倒是观察入微,陆莳兰也有些佩服对方,果然,能成为众位世家公子追捧的对象,光有容貌是不行的。
陆莳兰觉得含璧的箜篌声的确让她喜爱,便应承道:“好啊,含璧姑娘邀请,荣幸之至,有时间一定登门。”
含璧又说了几句,突然道:“陆御史与七爷……似乎很熟。”
陆莳兰微怔,道:“实则,我与首辅,还没有含璧姑娘与他相熟。”她与霍宁珘见面的次数,数也是能数得过来的。
含璧显然不信,当对方自谦,只含笑不语。能被霍宁珘带着见霍宁珩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交情?
除了霍宁珩,她也没有别的能接近霍宁珘的法子,眼前这个陆槿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像陆槿若这个年纪的愣头青,含璧根本都不需要做什么,甚至连个秋波都不用抛,只要适时笑一笑,便能迷倒一片。
因此她才以箜篌与对方结交。
因着刑部官员的命案才出,陆莳兰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打算赶在天黑以前回府,便与含璧告辞。
她回到伯府,刚踏进自己院子,却是见父亲陆连纬在里面等着自己,她便上前道:“父亲?”
陆连纬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几只编花粽子,问:“买这些做什么?又是给阿眸买的?”他似是不满道:“说起来,端午到了,你去给首辅送节礼了吗?”
陆莳兰微怔了怔:“没有。”
陆连纬瞥她一眼:“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这些还用我教你?三节两寿,你居然不知登门拜访。你原先给你的老师不送吗?”
“老师不一样啊。”陆莳兰皱眉道:“我现在身为御史,怎能助长送礼之风。”
“莫非你们副都御史冯征昊从不给上头送礼?”陆连纬呵呵地笑:“再说,谁说让你送礼就一定是送名贵之物?只是叫你去向首辅表个态度,不能叫他觉得你忘恩负义,调回京了就把人情忘到脑后!别人想进长骁侯府的门都没路,你去译这样久的书,竟还是白去了。你不是立志当都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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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以后还不是首辅一句话的事。”
陆莳兰站在原地没动,这动作惹恼了陆连纬,道:“你必须去!走,现在我就押着你去给首辅送端午贺礼。”
陆莳兰想了想,道:“知道了。不用押我,我自己去。”
她父亲是个爱交狐朋狗友的,之前从不过问她在官场交际,她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反常。但她也想过了,的确,端午赠礼本就是香包、绣符等物,并非定要华奢,她走一趟也是应当。
但香包那些都是女孩子送人的,由她送给霍宁珘不合适。
想到端午亦有赠扇的旧俗,陆莳兰便找出自己新写的一柄扇子,雪白的素丝折扇,紫竹骨条的,用章草题的一首海棠诗。她看看这柄略显简朴的扇子,顶着被霍宁珘嫌弃的可能,揣着扇子出门了。
到了长骁侯府门口,陆莳兰也不知道这么贸贸然前来,霍宁珘在不在家,便上前问门房。
门房往里边去禀报,过一会儿,就有人来引陆莳兰进去。
长骁侯府的确是大,陆莳兰这次被引至之处,她之前并未来过,只觉芭蕉新绿,步步可见叠瀑飞泉,水声淙淙,水多的地方在这夏日自是尤其清凉,进了这水景楼阁,却见霍宁珘在宴客。
陆莳兰没往凉阁里看到底有哪些客人,她拿着扇子站在芭蕉树下,想让蔺深代霍宁珘收下,便算表达心意了。
岂料,蔺深说首辅让她进去。
陆莳兰还没跨进屋里,便见霍宁珘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道:“大晚上的,你还到处跑什么?”
陆莳兰听明白了,他是指今天又有三法司官员被害的事。
霍宁珘的身形太高大,又在门口,将陆莳兰的视线拦住了。她也看不到后面有哪些人。为了不打搅他与友人聚会,她便取出了自己的“陋扇”,道:“下官是来祝首辅安康。”
对方还没说话,陆莳兰已先听到谢遇非的声音:“槿若不错啊,还知道给七爷送扇子。哥哥我也要啊,回去了记得给我送一柄。”
霍宁珘看凑过来的谢遇非一眼,对方立即闭上了嘴。他这才接过陆莳兰的扇子,没打开,只垂目掠过,道:“过来坐罢。”
这显然是在叫陆莳兰了。男人转身走开,她的视线毫无遮挡,这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本该在西林苑的皇帝居然也赫然在座。
萧冲邺显然是听清陆莳兰方才的话了,又见她跟在霍宁珘身后走过来,低头摩挲着手中玉杯,掩去眼中阴郁。
看到萧冲邺,陆莳兰总觉得对方是不是有些不悦,她给首辅送了礼,却没给皇帝兼友人送礼。唉,她父亲要是知道她因首辅却得罪了皇帝,不知会作何感想?
陆莳兰还浑然不知,她这因担心萧冲邺有“想法”而微微蹙眉的神色,已经将她刚刚才送过礼的首辅也得罪了。
她立即上前向皇帝请安。
23. 第 23 章
萧冲邺略微颔首,道:“免礼。”
霍宁珘便将陆莳兰安排在了席桌最末的位置。她目前的品级,也的确该坐这个位置。
霍宁珘和萧冲邺是亲舅甥,又都是城府极深之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心里那点情绪,面上就开始相互开始针对。
因此……是陆莳兰被凉了下来。霍宁珘和萧冲邺都没有人跟她说过话了。
不过,谢遇非倒是一直在找她说话,让她的存在感一点也不低。
宴席结束后,霍宁珘照例派车送陆莳兰,她回了侯府,却很快有人给她报信,说门外有人找。陆莳兰又再出来,才发现那马车里坐着的是皇帝。今晚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的皇帝。
陆莳兰被召进马车,想了想道:“皇上怎的这样快也从西林苑回来了?”
萧冲邺看着陆莳兰,道:“原本就是到西林苑打打猎,略微放松,真要避暑,还是太阿山凉爽。更何况,朕在那边……和太后有些不愉快。”
竟听到皇帝这样说,陆莳兰微怔,她也知道,大抵是因为修建道宫的事,太后与皇帝闹得有点僵。她也只能道:“太后日后定会谅解皇上苦心的。”
陆莳兰便想安慰一下皇帝,又笑着道:“臣还不知皇上回来了,早知皇上也在首辅那里,臣真该将给您写的那柄扇子也带过去。”现写几句诗是很容易的,反正她今天答应了也要给谢遇非和另一位兄台也送两柄。
“……”萧冲邺知道自己那把扇子估计还没写,沉默片刻,也笑笑说:“如此甚好。”
他又道:“近日,三法司官员再出命案。槿若,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收到过恐吓信,危险只怕比旁人还要多上几分?朕的意思……御史一职未必适合你,不如还是调来御前,可好?”
若是换了一个人,想着三法司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又有皇帝这样说,那肯定就会同意了。可是,陆莳兰思索片刻,虽然她心里也有些忧虑害怕,但她现在一心想做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使同僚死因大白,得以瞑目。现在调离,总觉得像临阵脱逃。
她便道:“多谢皇上关怀,我还是想先等到同僚们的命案破了……”
萧冲邺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让陆莳兰回去歇息。
看着陆莳兰的背影,萧冲邺心里很清楚,这女孩模样看着温软,性情也大度,其实是个倔的,一旦认准了什么便很是坚定。
或许,他不该再纵容她了。毕竟……她都开始主动登门给他小舅舅送扇子。若非他今日正好撞见,还未必有自己的份。
萧冲邺轻轻冷笑两声,眼中阴霾重重。
***
正到端午这日。
艳阳高悬,日光灼灼,皇帝亲自移驾怀惠河岸边,带着百官与民同乐,观赏由朝廷组织的龙舟赛。
当然,这个与民同乐,还是由禁卫军拉起了明黄的警戒帷缎,划出分明的界线。
大大小小的看台,占据着河边最好的视野,都是供皇帝和达官显贵观赛所用。而百姓,大多聚集在河岸另一边和警戒线外。
夏日到了,大乾当朝,时人都爱着浅色。
皇帝一袭烟蓝地五彩绣纹的龙袍,十八岁的清俊少年,既不失风发意气,又有持重的睿智之感,擎长身躯登上高高的看台,端然受了众臣之礼。
萧冲邺看看台下四周,在远处一株柳树下底下找到了陆莳兰的身影,不知和谁说话呢。他收回视线,随即又让内侍给众人分发端午节的赏赐。
男的这边,赐了百索牙扇、彩炽五毒艾叶绣金囊袋。命妇那边,赐香罗宫扇、真珠彩练符袋。
男女都得的,则是五彩寿缕,象征着五色龙,祛病去疫,祈祝康健。
陆莳兰品秩太低,当然是得不到统一赏赐的,但是,她今日和另外一名御史一起负责监察百官是否有御前失仪,却可以留宴。
当牛皮重鼓猛地被敲响,各色造型的龙舟如离弦箭一般勇猛驰前,两岸喧声鼎沸,着实是热闹。
霍宁珘与皇帝同在一个看台。
他坐了一阵,突然起身离开,萧冲邺看了看对方背影,若有所思。
霍宁珘今日穿着身浅杏色底紫绣蟒袍,玉带束腰。棱角分明的俊容,深邃凤眼寒芒隐隐,身兼日月之美,又负有令河清海晏的赦世军功,一举一动皆是倍受众人瞩目。
他穿的是赐服,文武百官中得赐蟒袍的仅此一人。
当霍宁珘下了主看台,从御道前走过时,他左臂系着的五色缕流苏随着步子晃动,瞧得隔壁看台上一众皇室女的心潮也跟着起伏。
女子中最吸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华昭郡主萧檀君,本就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今天又穿的是紫色雾縠裙,华贵中仙气飘飘,叫许多年轻公子和官员看得在心中啧啧称美。
萧檀君看着霍宁珘走过去的身影,很希望对方转过头看自己一眼,但是很可惜,对方没有半分看看女眷的意思,毫不留恋地就过去了。
***
陆莳兰今天说起来是纠察百官风仪,但可比平时看账之类的轻松多了,就是到处晃晃,看看有没有人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举止,简言之就是看看风纪。
她和另一名同僚分了工,在自己划到的那片儿绕了两圈后,就暂时地来到一个无人彩帐里,找出自己的水囊喝水。
她刚沾湿了嘴唇,便见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首辅?”陆莳兰忙放下水囊道:“您来这里做什么?”
霍宁珘看看她还沾着水珠的嘴唇,淡淡道:“陆御史赠我扇子,投桃报李,我也该送你长命缕才是。”
陆莳兰便见霍宁珘一步步向她走近,对手持着一条五色寿缕,站定在她身前,低下头,将编制得格外精美的寿缕往她手臂上绑。
端午的确人人都要系长命缕的,尤其是小孩子……但是,霍宁珘亲自给她系……陆莳兰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动也不敢动。
她觉得低下头的霍宁珘离她太近了些,迅速看一眼对方近在咫尺的英俊侧脸,本就热的天气因这太近的距离更像烧了起来,心跳也变更快,她完全被笼罩在霍宁珘的身影中,他的动作很慢,最后还轻轻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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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片刻那长长的五彩流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首辅把长命缕给她系好了,陆莳兰悄悄退开一些,道:“下官……多谢首辅。”
霍宁珘看看她脚步微挪的小动作,面无表情道:“不用。”又语气不明道:“陆御史也真是不容易,人手一把扇子,就是不知道扇子上的内容是否也一样?”
吓得陆莳兰心道,人缘好也不是她的错嘛?便说:“当然不是,每一柄扇子都是下官用心写就的,尤其是首辅那一柄。”
霍宁珘闻言,深深看她两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陆莳兰望着对方的背影,平复一会儿,怎么这首辅喜怒无常的时候她不习惯,这突然平易近人了,她还是不习惯呢。
不敢再一个人待着,陆莳兰立即又出了彩帐,到四处去巡视。
今日的龙舟赛尤其精彩,看完赛龙舟,又观赏了河面表演的水秋千、水上飞索等节目,皇帝又召了武将表演射柳,君臣皆是一片欢笑。接着很快便要移驾芙蓉园。
芙蓉园就在众多看台后方,是梁王以前的私人宅院,皇帝拿来摆宴的地方,也是早就被禁卫军围起来了。陆莳兰立即去了园中,她要负责代天子查看光禄寺的人准备得如何。
一名内侍引着她走进各个厅中,走到第二个厅室时,她打头朝里走去,突然,一只男人的手点了陆莳兰的穴位。对方站在她身后,在她完全不能动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扯开她束发的黑缨。
陆莳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惊愕地略微睁大双眼,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了。接着,对方迅速脱掉她的鞋袜,又将她的穴位解开,将她推进了一旁的玉泉池。
陆莳兰这时才终于能发出一声极轻的低呼,玉泉池的水只到腰际,当然是不会伤害到她的,她蹙着眉,很快便扶着池边的岩石站起来,但是,对方拿走了她的鞋袜。
她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对方就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浑身湿透,披发赤脚,出乖露丑。向来都很镇定的陆莳兰,此刻终于有些慌张。
历朝对官员的仪表就要求甚严,仅是服饰的穿着规定,便有朝服、祭服、公服、常服、赐服等之分,在何时穿朝服,何时穿公服,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尤其是像御史,这么个样子出去,以后哪里还能立足!
陆莳兰不知道是谁要害她,或许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托了哪个内侍报复她?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甚至不知道出手的是不是引她来看厅室的那人。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不止因为她是个官员,更因为她是个女子。
衣裳湿透了粘在陆莳兰身上,将其全身上下的线条显露无疑。
上身缠着白绸条还稍好,尤其是下身,腰臀和一双长腿被勾勒得鲜明动人,湿濡发皱的衣摆下露出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脚趾圆润可爱,整双脚如粉妆花糅般,纤巧而秀美。
虽然室内还没有旁人,但看这个厅室阔绰的程度,屋内还有假山泉池作为布景,就知道一定是皇帝或宗室级别的。一会儿便会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