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三合》
1. 第1拍
窗边绯红的晚霞悬在亭檐上,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纱,林照溪在办公室里从白天等到日暮,心也像这层纱一般落不到实处。
“主任,我想调去研究部。”
林照溪站在灰铁色的办公桌前,对面正坐着位年过四十的男领导,一身浆洗过的笔挺灰色工服衬得他面色严肃,对她说:“化工组的潜在风险你不是不知道,那进去的都是已婚已育的研究员,像你这样的单身女孩子,稍有不慎影响了身体,谁担得起这个责!你不是不知道,早之前一个女研究员就因为接触了不良物质终身不孕。”
主任说完,林照溪没说明白,也没有要走,就倔强地杵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是不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能从文员岗位调回去?”
对方将玻璃杯盖一阖,精瘦的肩膀随着叹气缓缓低了下去:“照溪,我们对刚进所里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建议,但你不能为了进实验室就仓促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况且……”
说到后面,主任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道:“计划生育是要等指标的。”
窗外的霞色暗去,最后一缕刮过墙上挂的日历:【1995年/4月/19日】。
林照溪在入职前,便听前辈建议她趁没有风险的时候要一个孩子,除非她不想生,但她哪怕把不婚不育的报告打上去,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有孩子。
倘若因为实验环境而影响一个小生命的健康,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却成了她研究生涯的巨大课题——如何要一个孩子。
领养吗?
可需要夫妻双方同意,那么实验就溯源到了根本点——如何有一个丈夫。
林照溪从研究楼出来,步子踱到大院的凉亭边,靠着栏杆捻这千头万绪,她博士学的就是化工,只要操作得当便能将风险归零,但合作项目和个人主导完全不同,哪怕是坐了一个不知名的箱子,都可能接触到不良物质,所以,有谁会愿意跟她这样的人结婚呢?
她脑袋倚在凉亭的廊柱边,地面忽然照亮一束光,路灯开了,围墙上贴的标语也在黑夜中闪烁:【一定要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
林照溪咬了咬唇,站直身往远处的大门走去了。
驻京的苏州菜馆在入夜时分热闹非凡,林照溪知道这儿每周晚上有一群上了年纪的阿姨们来做手工,大家说说笑笑的,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今天有求于人,进门就先去打菜窗口要了爆鳝和腌笃鲜,端着传菜盘子问服务员:“今天居委在哪个房间聚会呀?”
餐馆里人声鼎沸,身后还排着长队,挤挤嚷嚷地隔空传来一句:“二号房!”
林照溪几乎将托盘举起,才终于从人流里走到包厢之间的长廊,身后的白噪音也渐渐隐去,她看见二号房的门上还悬着一副木牌,写着【姑苏梦寻】。
没有走错。
只是得腾出一只手去拧门把手有些麻烦,况且托盘上的腌笃鲜颇沉,正当林照溪尝试用单一只左臂托住盘底时,身后忽然掩来一道暗影,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一抹沉音:“我来。”
手中的大托盘无法让她灵活地让开位置,只能小心站在原地,见光影被遮的门把手上落下道修长宽大的手掌,五指一拢,骨节锋隆地凸起。
“吧嗒”一声,她转不过身,只感觉身后有一道巨幕,她微侧着身低头说:“谢谢。”
随着门吱呀推开,内屋的光影顷刻漫到她的脚尖,林照溪的心悬了又悬,面上的笑容还未扯开,就听到里面椅子推动的声音,一束束如白杨挺拔的军绿色身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围在长桌边,目光却都看向了她。
林照溪眼瞳猛猛睁开——好多……男人!
“首长!”
林照溪被其中一道唤来的嗓音吓了跳,双手抓紧托盘时,站在身后的暗幕绕过了她的身侧,走进了白杨般挺立的树群中。
他是他们的……首长?
林照溪眼神朝那道背影一瞥,心头顿觉一窒,他仿佛白杨树里的参天巨木,随时倾颓碾压万物,此刻整个内室都被一股气压所盖,林照溪忽然呼吸不畅,连忙道:“抱歉,我……送错房间了。”
她即刻从门边后退半步,转身出去时,才从凝滞的空气中听见一点流动的声音,抬头就见对面的包厢门打开了,内里坐着几位说笑的大姐们,手里忙碌地拿出红绳,正是居委每周夜晚举办的手工活动。
等等。
林照溪猛地反应过来,居委……军委……
刚才那位服务员俨然听错了她问的话,让她把菜送到坐满军装的包厢里了。
林照溪压下心跳,身影一侧便往居委会的包厢进去,手里的托盘放到桌面,就被招呼着坐下,而打开的包厢门正朝着对面的【姑苏寻梦】,那扇门也没有关,有服务员进去传菜。
“今天我们学的是编绳结,自己挑了线,照一个样式打板……”
林照溪听了指示,赶忙从袋子里抽线头,里面都是代表喜庆的红绳,她抓了一根出来,抬头朝居委大妈手里的模板望去,她正站在靠门的墙边,双手各拎起一副中国结,有半个身子那么大,方便大家看清楚绳索的走向。
包厢的灯影落在红绳上,泛着一缕缕模糊的透明光圈,而她透过红绳结的缝隙,看到门外的姑苏寻梦,那里的一片军绿中,所有人都围坐在长桌前,中央的席位朝门,是主人座,一道凌厉硬朗的轮廓照进眼帘,虽然相距不近,但那个人的五官过于挺立,以至于能让她看清半分,尤其是短硬发下的眉棱,仿佛一座山峰伏过,是以衬得眼眶愈深,光轮一镀,反而描摹了影像,像……
林照溪看到门上的木刻牌,这张脸就像用铜刀在黑色桦木上凿出来的木刻画,深沉,坚硬,生人勿近。
忽然,传菜的服务员从对面的包厢出来,人影一晃,那张木刻画里的眼睛好像动了,视线抬起朝门外一落,又似乎是林照溪的错觉,她连忙收回目光,他这般地位中心的气场,让她不由谨慎回忆自己刚才是否有对他开门的行径说声谢谢。
但很快,姑苏寻梦的门就关上了。
林照溪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手里的红绳七绕八绕,想了个话题切入:“不知道我们这片还有谁是苏州人呢?”
居委会大妈们热情心切,七嘴八舌地便说起了谁家亲戚谁家孩子,但大学毕业后留京的都不多,有的还在等福利分房。
林照溪耳朵尖,一下便抓住了绳头,问:“我听说结婚了分房更有优势。”
“是的呀!而且房子更容易下来,一个人的单身房就是筒子间,小得哟,还不一定能分到呢……”
大家又说起来房子的事,林照溪轻咽了下喉咙,讲道:“可我还是单身,如果不赶紧结婚,恐怕就赶不上福利了。”
话落,坐在对面的赵大姐便开口笑了:“小溪长得人美声软,想要结婚还不简单,就是你太挑啦,单说你们单位里的优秀男同事,那不要太多哦。”
林照溪也不想瞒大家,抿了下唇,说:“我们这一行有些风险,我不想两个同行在一起,风险加倍,还是想找一个稳定安全点的伴侣。”
这时大家不由恍惚明白地“噢”了声,赵大姐问她:“小溪今年二十八了吧?博士毕业的,这样的条件是好条件,但匹配的男生是不多的,你家里人有叫你去相亲吗?”
林照溪挠了挠额头:“不太合适。”
但赵大姐的话也提醒了她,或许可以回老家转转,她去年才毕业,社会人脉不多,现在这一步就是先把自己要择偶的意向尽可能散播出去,至少有一些机会。
她也不让大家白帮忙,起身道:“我再出去给你们叫个菜。”
“仔细别弄脏了你的白裙子。”
林照溪今天穿了身并不太紧身形的中式旗袍,长发斜斜簪在脑后,行动倒也自由,应了声便走出包厢了。
这节绳编活动大约持续两个小时,大家也是一边玩一边吃点小菜温温胃,所以林照溪又要了份酒酿丸子,菜馆里的食客实在太多,服务员是喊不过来的,倒不如她殷勤些,也好让居委大妈们帮她搭点关系。
只要能把结婚证打上,再领养个小孩,也就有条件进入实验中心了。
正想着,注意力也不由放在店里经过的小孩身上,一个个小小的,有的喂饭却不好好吃,有的干脆瘫在长凳上蠕动,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
林照溪眉头不由微微皱紧,忽然发现了一个悖论,如果养了孩子,她还有精力做科研吗?
酒酿丸子到了,她端着往包厢通道走时,忽然右手边的房门一掀,出来道挺拔的竹绿色身影,那人瞥见她便道:“总算来了,我们首长在,还请尽快上完菜。”
说罢,他还将门打开让她进去传菜。
林照溪一听,先是一愣,但转念想,对方都如此说,再加上这身军装,她手里这碗汤送进去也无妨,否则他们在里面干等,哪里抢得过在传菜口亲自动手拿菜的食客。
一迈进包厢门,那股低气压陡然袭来,里面的人都安静得很,身板坐得笔直,连林照溪都不由拘谨地端正姿态,逋把丸子汤放到桌面,就看到旁边摆着几个空碗,她的眼神下意识掀起,不巧,正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林照溪心下一骇,那张脸更凌厉地投来,只不过在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桌前谁也没有动筷子,她懂得察言观色,恐怕她不挨个分装到碗里,这些下属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
金属勺子轻磕到碗沿,林照溪将一盆酒酿丸子分到见底,心里又唏嘘不已,这份功夫是她在研究院做行政时学来的,再不进实验室,她都怕自己再也拿不了计量杯了。
“请慢用。”
林照溪声音低低地提醒,在这道仿佛被水泥墙封住的包厢里低旋。
说罢她又从托盘里拿过第二碗,依次送到每个人面前,心里默念:为人民服务。
顺着时针,走到了主位时,那双大掌忽地阖上文件,林照溪非礼勿视,自然不会探听什么,只是这个人肩太宽,她要递汤只能略微侧身才能靠近桌沿,而没等她放下,便听见方才替她开门的男人落下沉声:“不必,我不吃甜食。”
手中的碗悬了悬,她答:“好。”
末了,右手端着的丸子汤放回左手的托盘上,因侧着身,站直还需撑一下桌面,于是便顺手将那份被人挪开的碗碟移回男人面前,捋一下桌布,借此站稳。
“松鼠鱼身上淋有勾芡的酱汁,口味酸甜,鱼身外酥里嫩,但放凉后会有稠硬感,建议趁热享用。”
林照溪说罢,往下一个人桌前送汤,碗底逋碰到桌布,就听到坐在首位的男人落了句:“动筷吧。”
待房门阖上,林照溪提起的心才松了口气,又去传菜口帮二号房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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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说明酒酿丸子汤的事。
等忙完,她那个红绳结还没有编好,活动也要结束了。
餐馆里的堂食声也渐次清净了下去,林照溪和居委的几个同乡刚道完别,忽然在门口被一道绿影拦住,笔挺的山葱似的,站在那儿说:“小姐,小姐留步,刚才是不是您替我们付了一道菜的钱?”
林照溪抬头,见是刚才拦住她要酒酿丸子的年轻将士,略微点了下头,道:“没关系,我刚好点多了。”
那年轻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后脑勺:“对不住,我也是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弄了这么个乌龙,居然把你当传菜员了,我们首长吩咐我一定要还你钱。”
说罢他就给林照溪递来了一张百元整钞,显然超过菜钱,当中恐怕还包括了道歉费。
林照溪自然收不得,便说:“下次再说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欸?小姐?您今儿一定要收了这钱,如果不是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有人付了菜钱,我也不知道把您当服务员了,真是对不住了,您看……”
他又重复说这番话了,还要追上来,林照溪还要客气拒绝:“我没有零钱找您,下次换了零钱再说吧。”
林照溪也不说不要,但找个理由拖一下就过去了,况且当时餐馆人潮混乱,她帮个忙又不问回报。
说着就走到了大马路,那年轻人还跟在身后:“您不收,我没法回去跟首长交差,刚才收银员说那道菜被人付过了,首长一问就什么都瞒不住他的。”
这时马路上的轿车打着灯穿行而过,这位年轻将士还提醒了句:“您当心。”
“不然您就送我一段路,当作还了。”
反正林照溪不这么说,他也会跟一路。
只是话说出口,对方显然愣了下,而后思忖了一会,认真回她:“小姐,夜深人静,尽量不要让陌生男人陪同回家。”
林照溪冷不丁地,忽然忍不住扬起了笑,双手背在身后,肩膀微微耸动着,说:“没事,走吧。”
因为她回的是化工厂,正常异性若有歹意,看到都会掂量三分会不会被反谋害。
而林照溪跟门卫打了声招呼,也就进去了,将送钱道歉的人拦在了门外,并对他说了声再见。
回到宿舍洗漱后,林照溪整个人又陷入了处境的思考,除了实验中心的元素不被允许接触外,她在整理资料中仍然能看到一些测试数据,可以大概构成一个项目的框架方案,现在完成结婚生育这个条件实在太渺茫,不如从数据寻找突破口,若是价值被放大到一定程度,女性也不会被完全忽略。
思及此,她又熬了个夜看化工组对外更新的报告。
第二天依然爽利地换了身抹蓝色的旗袍式立领连衣裙,刚扣上腰间的纽扣,忽地反应过来,昨天在苏菜馆里被误会是传菜员跟自己的着装不无关系,那儿的接待确实多穿苏式旗袍。
但林照溪的女导师曾经说过,女性有女性的魅力,无需去掉性别化,穿旗袍也照样能做实验,还是爆炸试验。
做过爆炸实验的林照溪今天的工作是接待参观团队。
“化学燃料的切割由经验最丰富的技术师手工削减,为了避免在切割时产生火星,力度和质量都需要控制恰当,目前是机器所无法替代的……”
“林博士说得很周全,但都是纸上谈兵啊,您做过实验吗?手工切割实在是太草台班子了吧。”
提问的人话一落,参观团里不由发出一阵笑声,林照溪面色依然带着微笑:“所以才需要我们一代代人筚路蓝缕,才能将科技朝前推进。”
“但林博士来当接待讲解,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啊?还是说你们研究院的女性都处于边缘地位?”
发问的人有些咄咄,林照溪眉心微微一凝,面色沉静道:“我们切割技术最好的师傅就是位女研究员,我虽然还比不上她的能力,但先生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精准切割的话,我倒是可以小试牛刀。”
言语一毕,参观团顿时安静得有些尴尬了,正当林照溪转身准备继续走时,就看见主任迎面走来,她步子一顿,下意识想方才的话不知是否被他听见,但很快,她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关注点摆在眼前。
一道橄榄绿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主任的身旁。
林照溪眼瞳怔了怔,主任面色已经不太好看了,皱着眉头给她使眼色,对她是一副“我就知道你无心干这个工作”的了然态度。
主任忙上前跟参观团打招呼,林照溪则站在一旁事不关己,而刚才由主任陪同的军官却没有跟随参观团的步伐移动,林照溪不由望了他一眼,就在这时,他也望了一眼过来。
林照溪僵了僵。
“先生是来参观还是公办?”
“我姓萧,昨天见过。”
林照溪微微张了张唇,眼神有些狐疑但又不太确定眼前的人会因为一碗酒酿丸子来找她,于是道:“如果是因为昨天的饭钱,我想不必如此推拉,至于误会我是传菜员就更无妨了,因为我那天穿得确实像服务生。”
这位萧军官听着她的话,幽深看不见底的眼神敛了敛,忽然问了句:“小姐姓什么?”
语气是那样直接,没有感情,以至于林照溪也平铺直叙:“我姓林。”
男人双手在身前松握着军帽,说出来的话也那样理所应当的松驰:“那我只好请林小姐吃一顿饭了。”
2. 第2拍
他高大的影子罩住了她全身,连四周的光都暗了下去,林照溪昨天已经婉拒过他的下属,是以今日对这位首长的到来有些捉摸不定,于是继续问他刚才没回答的问题:“您是顺路经过还是……”
“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照溪眼瞳微微一睁,想来是昨晚送她回来的年轻将士说了她的地址,而眼前男人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她轻咽了口气,微低头道:“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面这个男人真是意志坚定,竟然从被他撑得挺阔的左胸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等林小姐确定好时间,便打这个电话通知我。”
林照溪双手接过,上面烫了一个名字:【萧砚川】。
虽然没有写头衔,但那么多下属叫他首长,自然是个不能惹的人物,她恭敬道:“好的。”
但林照溪是没有带名片送回去的,因为今天的参观团也不需要她维护什么关系,她也没那个兴致,正当她想找个话题领萧砚川出去时,就有人小跑了过来,对着面前这位先生道:“首长,这边请,我们所长正在四处找您。”
林照溪心下了然,看来萧砚川来找她只是顺道,公办才是正事,否则不会通知到所长。
等人走了之后,林照溪捏着那张名片看上面的电话号码,他们这种大忙人,拖一拖不就忘了这回事,而且表达了诚恳的抱歉态度,吃不吃饭就不重要了。
“照溪!”
主任风风火火开门进办公室,说:“今晚参观团的饭局定了,你也一起去。”
林照溪眉心微颦,手里捏着那张名片,问:“我可以不去吗?”
主任皱起川字纹:“你们这种刚进来的后生更应该多认识人,况且你不是单身吗?是谁昨天信誓旦旦说要进研发部的?多跟人家吃饭,对象不就来了吗?结了婚有了孩子,进实验室不就没后顾之忧了吗?”
说得好听,林照溪声音低低吐了句:“这种饭局不吃也罢。”
“什么?”
“我说今晚有饭局了,也是陪所里的客人吃饭。”
就在主任眼神怀疑时,林照溪将桌上的名片推给他看,既然是所长都要接待的人,那级别应该比参观团更高吧?
于是她斗胆拿来当了借口。
却见主任脸色有些沉凝:“小溪啊,我们所里很支持你们搞对象,计划生育的指标也是优先批的,但是也希望你们找的伴侣更顾家些,工作性质更安全点,这个萧砚川是陆军那边的人,专放炸药搞爆破的那一批,你这饭局,实在是吃得让人忧心忡忡啊。”
林照溪抬手撑住额头:“我还以为只有居委大妈会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就认为他们有猫腻呢,没想到主任也对男女关系这么有研究啊。”
主任被她这么含沙射影一番,有些噎住,最后说了句:“你们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
林照溪当着主任的面拿起座机拨打萧砚川的电话,以证明他们不仅光明正大,而且今晚她确实没空出席参观团的饭局。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入泛着阴冷的室内。
几个衣着挺拔的将士正肃穆地站在厅中,等候面前的首长接完电话。
“我是萧砚川。”
“我是林照溪。”
有一缕风裹入,轻轻翻动桌上的文件纸。
“确定好时间了吗?”
萧砚川嗓音压得有些低,唇几乎贴向话筒。
“嗯,今晚可以吗?”
萧砚川扫了眼桌上的备忘录,答:“好,有想吃的吗?”
“如果还是吃昨天的苏菜馆,您可以腻了,不如吃一家粤菜吧,同样口味清爽,不挑忌口的食客。”
他眼睫垂了垂,道:“我去接你。”
“不必麻烦。”
她言语有些客气:“只是另有一个请求,萧先生今晚可否穿便装?军装实在是,正式得让人有些紧张。”
萧砚川沉吟了下,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道:“好。”
“餐厅就定在粤广驻京办,您到了报我的名字——林照溪。”
这是她第二次说自己的名字,萧砚川记得。
阖上电话后,面前杵着的几个下属仍然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训斥,他嗓音不轻不重地落下:“我刚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梁鸣,你来复述一遍。”
萧砚川松了下衣领,面前响起梁鸣的嗓门:“休假期间,警惕一切境外间谍势力,他们通常以小恩小惠的手段跟战士搭上关系!再在熟悉后套取情报!我们不仅要做到拒绝诱惑,还要探清对方的底细!”
说完,梁鸣的嗓子有些冒烟,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对不起首长,我昨天没有认清状况,不仅让化工厂的专家给我们端茶倒水,还端走了她的一盘菜!但她说我送她回家就算还清了账!而且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坏人!”
萧砚川双腿一叠,靠到椅背上:“这件事是给你们提个醒,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要掉以轻心。”
梁鸣紧绷的肩膀微沉:“那我还需要去找那位小姐吗?”
萧砚川拿过桌上的文件翻了翻:“对方是研究院的人,保密措施严格,你以后就不用去找她了,免生是非。”
“是!”
萧砚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道:“我晚上有事,你们到点自行操练。”
晚上有事的不仅是萧砚川,傍晚的天气过分阴沉,似乎要准备下雨。
但饭局时间已定,林照溪只想把这件事尽快告一段落。
是以早早到了餐厅的包厢,坐在里面翻起了菜牌,不多时,门外传来两声敲响,她站起身道:“请进。”
侍应生推开了门,后退让开通道,林照溪先是看见一双黑色绑带皮靴,往上,裹着黑色帆布裤的长腿迈了进来,信步间能感觉到一股劲在裤子里收紧,而他略微一侧,朝服务员道:“有劳。”
林照溪没来由心尖一提,这个男人进来还得略微低一下头,身高体量太大,门框都显得狭矮了。
“萧首长,晚上好。”
男人今天穿的便服是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在小臂上,走近餐桌时对她落了声:“我今日没穿军装,就叫我砚川吧。”
林照溪叫不出口,还是各退一步:“萧先生,您看想吃点什么菜。”
萧砚川狭长的眼睫一撩,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他的瞳仁黑,眼睫毛也黑,显得他这个人更看不穿了,有一种严肃的风气。
林照溪不由坐得笔直,双手撑在腿上,而他在和她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问她:“有想吃的吗?”
“我推荐鱼翅花胶煲,是这儿的特色,另外冰烧三层肉和龙虾泡饭也不错,我们只有两个人,再要一份蔬菜和例汤就够了,如果你喜欢脆皮烧鹅和水晶鸡,那么就拿掉我说的两份荤菜。”
“那就按照你的点,甜品呢?”
“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这顿饭不是以林小姐为主吗?”
他话落,林照溪微微张了张唇,萧砚川自然是吃过粤菜的,知道他们的甜品最为出名。
服务员从刚才给萧砚川开门到现在,一直站在包厢里,林照溪报完菜单后,他才离开。
门一阖上,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而他坐在她的左手边,不是对面,也不近,倒是没有了那么强的压迫感,她于是开口道:“萧先生其实不需要破费请一顿饭,实在让人受之有愧,但我昨天已经跟您的下属说清了,今天再拒绝就显得我不识好歹。”
桌布微动,那双长腿一叠,萧砚川靠在椅背上,态度自然道:“林小姐是化工厂的要员,算起来双方单位都有些交流,我实在不想听到「一个将领竟然使唤化工博士端盘子」这种流言。”
说罢,男人抬手拎起水壶给林照溪倒茶,她忙抬手拦住,说:“那我也不需要一位将领给我倒水。”
男人的手稍稍一抬,另一道手就将她的茶杯挪近前,理所当然道:“我今晚不是没穿军装吗?”
林照溪睫翼颤了颤,那冒着热雾的流水就灌进了她的小小杯口。
林照溪只能说:“谢谢。”
萧砚川语气平静道:“军人也是人,要吃饭,要喝水,你不必当我们是什么官,让你端菜,连拒绝都不敢说。”
林照溪扯唇笑了笑,僵硬地说了句:“这有什么关系,军民鱼水情嘛……”
说完,感觉萧砚川的眼神微侧了过来,林照溪抿了下唇,面前的茶杯就被他手中的茶杯碰了下,她心也跟着一碰,就听到他说:“往后如果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我也算是在林小姐这里有了条路,所以这顿饭,你不必受之有愧。”
他是那样四两拨千斤,就把林照溪心头的重石落下了,他就像主任说的话一样,多认识朋友,指不定就用上了。
但林照溪现在想找的是丈夫,不是朋友。
萧砚川手里的茶杯送到唇边饮尽,一席饭就在这样的疏离里吃完了。
好在萧砚川不是拘束扭捏的人,饭量也不小,总之林照溪停下筷子说“吃饱”的时候,盘子里的菜他也没浪费。
“够了吗?”
“吃个八分饱就行了,晚上回去还要训练。”
林照溪听了心下骇然,两个人四菜一汤,他才八分饱,也太能吃了,给他做饭得累坏了吧。
正当两人从餐厅走出门时,才听见了外面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餐厅的门檐下站满了人,有的是路过的行人上来避雨,有的是吃完饭的食客在等人送伞,而林照溪今天上班并没有带雨伞,不过这雨不大,应该一会就停了,于是转头朝站在一旁的萧砚川说:“您先走吧,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等雨停再走就行了。”
门灯在风雨中光影绰绰,照得那张硬朗的侧脸如古铜锻造般立体,此时微侧低头,正要和林照溪说话,不料这会刚好是饭点结束,门内忽又鱼贯而出许多人,将她往站在边上的萧砚川推去。
他们本就站得有些距离,只是垂下的手背擦了擦,因为沾了雨水,湿漉漉的粘稠着,像带了透明的丝线,涌动的人群一挤一散,她勉力站定不往他身旁靠,手背就像警戒线,她碰一下,收一下,知道不能再靠近了,可又有风涌来,她好似碰到了他手背上的骨节,硬而挺,左手登时拢了下,收在身前,刹那有些心悸,对他说:“不好意思,您先走吧……”
萧砚川眼睫微垂,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地上的雨,或者廊下的人,对她道:“我去把车开来,送你回去。”
林照溪忽然生出强烈的感觉,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咽了口气道:“不用了,今天已经够沾您的光了……”
说罢,她五指一蜷,话顿住了,有点占他便宜的歧义,只是一些距离,就像此刻,还是要保持的。
萧砚川沉暗的眼眸一顿,也不再勉强,逋要踏出门廊,忽然有道声音自身后急促响起——
“别跑,小心摔了!”
就在人群的缝隙里挤出一个小身影时,林照溪眼疾手快,一弯身就抓住了那个要冲出雨帘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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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约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一个劲往屋檐外的雨里冲,林照溪都要被他带出去时,另一道手肘忽地被股宽大的禁锢拢住,稳稳当当地握紧,将她守在了门廊下。
林照溪还没来得及缓神,那男孩子的家人就挤出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朝他后背打了一下,说他:“不听话,淋雨生病了怎么办!”
而后抬头朝林照溪道:“多谢啊,这小孩子太难带了。”
林照溪扯了扯唇,后退半步让他们撑伞出去,后背便不自觉贴到了一处宽阔,手肘上的紧热熨进了肌肤,她下意识低头,看到一道大掌收了下去。
头顶落来一句沉声:“冒犯了。”
林照溪只觉半边胳膊都麻了,只略微点了下头,沉默地缩着肩膀,想往外走,又怕淋雨,心里泻了口气,忽感觉身后的那堵墙退了出去,她眼角的余光微微往后望,男人朝夜雨走了进去。
她抿了抿唇,此情此景,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仓促。
但雨应该快停了,四月的天,人间四月天……
林照溪抬头望着灯,又望着外面的树影,乌晃晃的,忽然,就在这片黑里,有道伞遮了过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照溪在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的目光微转,看到伞下还有一张深邃的脸。
她抬手接过他的伞,说:“不如我借您的伞,萧先生开车回家好了。”
“一借一还。”
他的嗓音在伞下低徊:“林小姐还想见到我么?”
林照溪眸光一抬,有水珠悬在睫毛上,她微低了下头,道:“那麻烦萧先生打伞了。”
她双手环在身前,右手指尖碰到左手肘,上面还有被他压过的感觉,四月的天,时而闷,要穿清凉的短袖,时而雨,让人越发的黏。
“右转。”
她抬了下头对萧砚川说,有雨丝在路灯下成线,她看到那雨丝落在他的左边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伞盖都倾到了她这边。
林照溪于是抬手轻轻扶正伞柄,倾盖如故。
“我快到了,雨也快停了。”
林照溪跟他并肩走,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堪堪过他的肩头,右手探出伞外,仍有雨,实在让她着急,怎么还没停。
而她在这道伞下越待越呼吸不畅,连脸也不自觉背离萧砚川。
好不容易熬到大院,门卫却不见了,林照溪低头找钥匙开门。
铁栅门内还有一段空地要走,萧砚川说:“我站在这里等你,你撑伞进去后,拿了自己的伞再出来还给我。”
这番话让林照溪心里松了口气,于是积极道:“那你站在门卫亭子下避雨,我很快回来的。”
说罢拿了伞就往里跑去,门咿呀一关,林照溪进了单元楼就脚步蹬蹬地上楼梯!
她的宿舍在三楼,一掀门,从墙上取了伞又下楼,一路往外跑,忽然铁栅门外亮起车灯,林照溪逋打开门,就看到居委的赵姐从车里下来,双手举着包在头顶挡雨,而她也看见自己了,喊道:“照溪,快挡一挡大姐!门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不着人!”
林照溪被她一嚷,手里的伞就遮了过去,眼神则往保安亭望去,雨影憧憧,她的手腕被赵大姐握住,说:“还好遇着你了,对了,你昨天说要找对象的事啊,我回来一寻思,刚好认识一个在学校当老师的男孩子,我想得赶紧跟你说啊,没想到就碰上了,你说是不是缘分,那男孩子符合你的条件,工作稳定又安全,教室里遮风挡雨的,还有寒暑假。”
“赵姐,您让一让……挡着光了……”
林照溪不知怎么的,手里的钥匙老是对不准锁眼,而那赵大姐的嗓门因为在雨里,又尤其的响亮:“你看,锁头配锁眼,不合适就合不上,开门不着急,这结婚就着急了呀,听说现在的福利分房政策随时要取消,你干脆一步到位,结了婚分个大房子,不如你们就明天见见?”
“赵姐!”
林照溪想把门让给她开,给她找点事儿做好闭上嘴巴:“这事回去再说,在外面呢。”
“噢对对,这不是碰上你了,把我给着急的,生怕晚说了一步,这好姻缘就走了。”
忽然,铁栅门自动打开了,林照溪眼神一掠,看到门卫赶了回来,喊:“进来吧!”
门卫手里撑着伞,林照溪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于是对赵姐说:“我得去送伞,您用门卫大叔的伞吧。”
“好好好,你赶紧去吧,这雨怎么还不停,不过春天嘛,总得给稻谷种子淋水,这才能发芽啊。”
赵姐的声音渐行渐远,林照溪转身往门卫亭走去,伞檐微抬,就看到站在暗处的高大身影,像旁边遮天蔽日的柏树。
她将他的伞递了回去,萧砚川揣在兜里的右手抽出,接过。她额头沾了水珠,对他笑笑说:“谢谢您送我回来,从这边往左拐就能出胡同了。”
男人的神色在夜里看不清楚,长指打开了伞盖,从亭下走出时,伞檐碰到了她的伞檐,有水珠簌簌落了下来,她步子不由后退,听到他说:“好。”
林照溪抿了下唇,仍送了他一小段路,直到看见马路,便不再送了,说:“萧先生,再见。”
他的眉眼从伞檐下转来,侧落向她:“除了苏菜馆和今日的粤菜馆,林小姐还有什么餐馆推荐吗?”
“是公务吗?”
“私下约会。”
林照溪想了想,眼睛一亮:“绍兴会馆的黄酒不错。”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竟看到那张冷硬的脸微微一笑,如冰峰遇春,眉目舒展了起来,对她说:“好,那么,再会。”
3. 第3拍
雨好像停了。
林照溪站在单元楼下的过道里,抬手伸出廊外接雨滴。
萧砚川说这顿饭是为了往后有工作交集的话,多条路,可能是出于他知道自己是化工厂的人,也可能是弥补他下属的过失才出面,但如今静下心来想,她的岗位其实只是做些接待事务,并不能成为别人的路子,除非……
林照溪指尖摩挲着手中残存的雨滴,转身去敲了赵大姐的家门。
她答应明天去相亲了。
她需要尽快回到技术岗位,那么今晚这顿饭,她才吃得不心虚。
因为时间紧,她便想到刚才与萧砚川说的绍兴会馆,她也有些想吃了,于是地点就定在了那儿。
明晚下班直接去见面,是以林照溪准备上班前就换上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纯棉的质地暄软又不会太贴肤,立领口不过脖颈半截,让人穿着不自觉抬头挺背,她又想起萧砚川,和他吃饭都不敢塌腰含胸,他像钢板一样正。
绍兴会馆的门头灯才打亮,路边的车已经堵了半道,车牌上写满了京A,谁都自觉保持距离,于是车队就这么拉长了。
会馆内的包厢窗户一个个支起,正对着馆中的花园,昨夜下了场春雨,今日开得更盛了,空气里散发着幽微的暗香,随着食单一页页掀动。
“这次出国的训练名单里,知道为什么没有你吗?”
主座上的老太太金边老花眼镜搭在鼻梁上,金穗子从镜架两边垂下,绕过黑底绣金的褂子领,眼睛是在看菜单,话里却说的是名单。
热茶汤沁入瓷杯中,坐在一旁的青年人答:“能者居之,又不是非要定我,美琴女士,我们不走关系。”
张美琴已经不想看菜单了,将金边眼镜摘下,金穗子便挂在了脖子上,她将菜单推向大孙子,叹了口气:“看来我也要舍下我这张老脸,去给你走动走动关系,男女关系。”
萧砚川厚皮子厚脸,淡定地拿起菜单翻起来,耳边还是张美琴的声音:“我问了你们领导,他说砚川什么要求都符合,就是一点,未婚,没有家属在国内,谁都不敢放出去。”
萧砚川翻了两页菜单,又端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然则说话的人却不口渴,继续讲:“现在提倡晚婚晚育,不是让你不婚不育,你已经够听从指挥了,三十了都还没对象,先前给你介绍了几个,怎么就没合适的?”
“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菜单翻到了绍兴黄酒那一页,萧砚川搁下茶杯,说:“切炸药有意思。”
张美琴“哼”了声:“那你就跟炸药过一辈子啊?”
“我的第一个军功章就是炸药给的,那炸药如果弄不好,你孙子半边胳膊都没了。”
张美琴若有所思,这时侍应生进来倒茶,她听见萧砚川点了黄酒,也不想问他今儿怎么能喝酒了,她都想喝了。
她不开口,萧砚川也不说话,她认为这是她的冷战态度,让他反思,让他添堵。
但菜上来了,他竟然还挺有胃口!
张美琴沉呼了口气,抿了道茶,决定把话说绝:“那找个搞炸药的?你不是说切这个有意思吗?”
萧砚川忽而扯唇笑了下。
背靠到椅子上,温着黄酒的热瓷盅里盛满了水,他的右手食指腹沿着酒瓶的细口绕了圈,中指又点了点,那盅里的水也晃铛地轻响着。
“一个男人觉得一个女人有意思,就想到要娶她,思想未免太龌龊。”
张美琴有些生气:“你清高,你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就是你结不成婚的根本原因。”
“不,我尊重科学家,你知道吗?导弹的炸药都得他们来切。”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哪个女孩子听你说这些炸啊弹啊的,谁能吃得下饭?”
“晃铛!”
小瓷酒瓶搁回温水盅内,绍兴会馆的大堂低低矮矮地响起觥筹交错,一角的圆台上有捧着琵琶唱弹词的女先生,停杯投著,抿一口醇香的黄酒,林照溪的话匣子开了:
“我们平时的工作就是搞炸药,放炸药,又或者是研究一点无机化学,比如盐酸,稀有金属。不过我最近被打入冷宫,专搞文书。”
说罢,林照溪对着酒杯叹了口气,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而坐在对面的男士双手搭在腿上,笑时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嘴角有些苦,说:“做文书工作不好吗?我没有说搞科研不好,我只是觉得,人工作到一定程度,会发现安稳和充足的生活时间最重要。”
林照溪听着他的话,目光有些失焦地发呆,右手托着脸颊道:“你说得也没错,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工作,稳定,还安全,顾家。”
被她一夸,向源腼腆地低头抿唇笑:“林小姐比我大两岁,是我说话班门弄斧了。”
林照溪又喝了口黄酒,觉得胃里暖暖的,又给向源倒了一杯,大方地招呼他继续吃,他却说够了。
她想起萧砚川的饭量,于是对他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该吃多点。”
谁知向源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拿起筷子的时候,眼神抬起看了林照溪一眼,又收回,低声笑说:“你挺像我妈的,会照顾人。”
林照溪脸上的笑微微僵了僵。
她是想找丈夫领养一个孩子,老天爷是不是听错了,她不是要找一个把她当娘的丈夫。
吃过饭,绍兴会馆门口停的车也陆续开走了,路面留出一条车道,向源邀请林照溪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她说:“吃了酒,还是别酒驾吧,我们走路好了。”
向源又娇羞起来,说:“还是林姐姐想得周到。”
她怎么就成姐了……
也罢,确实虚长几岁。
于是两人就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向源双手推着自行车,胡同的路并不宽,路灯也不明亮,林照溪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脚边的影子,也暗得像低垂的柳枝。
忽然,身后有车灯照了过来,将影子照得鲜明,也在暗窄的胡同路里照出了一束光。
林照溪看得清眼前的路了。
她不由走得快了些,可能是巷子太小,那辆轿车开得太慢,所以一直在她身后铺来一地明黄的光。
灯光如潮汐缓缓漫向尽头,车厢内的后座里,张美琴女士说:“你看,谈恋爱的男女就是不孤单,逛街吃饭都有人陪着。”
她这句话是说给坐在一旁的萧砚川听的,他右手托腮撑在窗边,晦暗的光影掠过他的眉眼,长睫垂了垂,对司机说:“刘叔,开慢点。”
一直到出了路口,车身右拐进入主路,那对年轻男女则向左,与这束车光分道扬镳。
刘叔先送萧砚川回去,最后才把车开进萧家,张美琴喝了两杯酒,还有些犯困,忽而笑了笑,说:“这小子还会请我去绍兴会馆喝酒了,我还以为他只知道吃食堂,牛嚼牡丹,分不出细糠。”
刘叔把车停进大院里,闻言轻轻叹了声,说:“老太太,您也别说砚川了,他干这行危险,不成家也是不想拖累别家姑娘。”
张美琴往车窗外望,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洋楼,只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等人的灯。
“吧嗒!”
林照溪回到宿舍后,先是瘫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随手拿过茶几上堆的文件来看,不知道为什么,相亲完了之后,搞事业的干劲更足了。
她做了几份数据表格,最近所里的项目她都有了解,解决方案也在会议上听过,反正她最近赋闲,就当做题,又另想了几个解题思路,这才放松下来,洗漱入眠。
第二天拿去给主任看。
主任不看,因为他刚被所长骂了一顿,没心情看她的ABC三种解题法。
“小林啊,你争点气吧,现在是你做题的时候吗,是你得抓紧进实验所,怎么进实验所……”
“主任,所长怎么骂你的,你现在带我去见他,我帮你争气。”
主任抬手撑脑袋,不想聊这个话题,只好看她交上来的数据报告,一开始没什么心思,后来倒看出点名堂,“啧”了声:“搞不好这个法子行得通。今儿各个实验室一起开会,设备跟不上,造出来的材料总是纯度不够,你跟我去找所长。”
林照溪站着没动,故意打了个眼色问:“帮你去骂他目中无人,打压下属,给你出气?”
主任无奈地指了指她:“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嫁人。”
说到这事,林照溪忙顺杆儿爬,汇报道:“我昨天去相亲了,一个男老师,长得挺清秀的,工作稳定又安全,还有寒暑假。”
这话主任就爱听了,脸上顿时欣喜起来:“真的?那太好了,我们实验室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林照溪这么说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工作性质有风险,这样占人家便宜似乎不公平。
但她也只是拿这个进展先哄一哄领导,又没说一定会结婚,而到了所长办公室,他听了自己的工作汇报后,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林照溪一时有些捉摸不定了。
而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主任适时插了句话:“照溪找到对象了。”
林照溪:?
所长那对长了几根白发的眉毛动了动。
双手不动声色地把资料放到桌面,从右手边的文件架上拿了个牛皮纸袋,递给她:“你去跑个腿,到军委那边送份资料,上面贴了条子,你到了给门卫看就行了。”
林照溪抿了抿唇,刚才被主任肯定而雀跃的心思暗淡了下去。
但此刻的主任却只是动了下嘴皮,最后欲言又止了。
等林照溪沉默地领着文件袋出去后,主任对所长低言不满:“司机就能去送,你偏偏让她干这活儿,她心里又该不高兴了,本来她就一门心思只想做实验,诶。”
所长掂了掂桌上的这堆数据报告,对他说:“我就是想她立刻去实验室,你不是说她找到对象了吗?她越不满现在的工作就会越着急结婚。诶,敬霖,我答应过她的老师,不能让所里的年轻人再出事了。”
风吱呀吹过林道上的树梢,倾刻落下片片绿叶,步子踩上去也是吱呀吱呀地轻响着,薄脆得像林照溪的情绪,随时就碎。
过了军委大院的安检,有列兵领着她进办公大楼,她一路上也不敢东张西望,只记得穿过一片烈日照晒的广场,是以一进楼道,就觉得有些阴冷,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凉,不怪楼也不怪道。
“您在这儿等一会,我去通知首长。”
林照溪忙说了声:“谢谢。”
手里捏着的密封文件袋上写了号码,但没有收件人的名字,是以要确定亲自交到对方手里才行。
面前的楼道尽头有一扇大窗,外面的绿意映了进来,光透过缝隙落在瓷砖地面上,林照溪踩进光里,风一吹,那树影又动了,于是她又踩到另一瓣光斑上,如此好像不觉得那么低落了。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走来,林照溪步子一顿,立马恢复回端庄,露了脚背的淡蓝色船鞋一并,站定在门边,目不斜视,俨然是一个小门神,就守着她的目的地。
地上的光被一道巨大的暗影遮住,她看到一双棕色绑带工装靴停在鞋尖前,迷彩服的裤子束了进去,显得一双腿离地一米八,又高又扎劲。
林照溪眼眸一动,目光路过束腰皮带,看见一件迷彩绿T恤,那宽敞的胸膛微起了起,她的视线只能平视到这里,忽然有些手忙脚乱,将手里的文件袋拿到跟前,刚要开口,就听见头顶落来一句:
“你怎么来了?”
林照溪下一秒就抬头望见了萧砚川。
为什么来这里?
林照溪刚才被阳光所照的心又沉回了湖底,又咕嘟咕嘟地泛起了酸泡。
甚至是让萧砚川看到她来当跑腿送件的活,这个时间点,正常的科研人员都在实验室里忙碌,哪里有空来晒太阳。
她捏着文件袋的指尖紧了紧,咽了口气道:“所长让我来送资料,这个是签收的条子。”
说完越发觉得自己是送快递的了。
萧砚川的目光从她脸颊滑到牛皮文件袋上,说:“进来吧。”
低低沉沉的嗓音,没什么语气,跟他那张背光的脸一样严肃。
这间办公室也严肃,靠墙有一面铁皮文件柜,然后就是一张长木桌,黑色皮椅子,窗帘拉上了,显得屋子里冷冰冰的。
萧砚川找来了一支笔,在条子上签字。
林照溪想起那天她跟参观团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他正跟主任站在身后听,那会她语气不甚谦虚,他估计以为自己地位不低,所以为那场误会请她吃饭,没多久他就被同事叫走,原来真是有事来办的,然后……也是因为他要来办的事,让他现在目睹了自己在所里的真正地位。
笔锋落到最后一划,白纸陷下凹痕。
萧砚川将条子递回去,林照溪说了声:“谢谢。”
这话似乎应该萧砚川说才对,他绕开密封袋口的棉绳,就在林照溪要出门时,忽然听见男人说:“我需要确认里面的资料,请林小姐再待一会。”
她步子一顿,因为没干过这活,还不知道有这层环节,忙脚尖一收,转回身道:“好的,您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萧砚川垂眸扫过文件,屋子里寂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林照溪实在无聊,于是眼神就从拉紧的窗帘滑到书架上,外层是一面玻璃,能看见里面放着的书,以及——
一个军功章。
就托在丝绒盒上,看起来熠熠生辉,是这个四方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这些数据是基于计算推导,还是实验得出?”
忽然,男人低沉的嗓音震了林照溪一下,将她从出神的思绪里抽回,她于是走到办公桌前,这张桌子不小,她不得不探下身子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字,然而坐在对面的男人却在她凑近时微微往后坐直,显然是拉开彼此的距离。
林照溪也有些拘谨,拿过单子来看,上面确实没有写清,于是轻声道:“可以借我一张白纸和笔吗?我算一下。”
因为萧砚川刚才拉开距离的举措,让林照溪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让他皱眉头。
这时萧砚川起身给她递来了白纸,说:“林小姐坐吧。”
说罢他就让开了自己的座位,这怎么得了,她摆摆手道:“我站着算就行了。”
那可是首长的椅子!
萧砚川倒不端架子,单手将椅子一带,挪到了林照溪的身后,他刚才坐的位置的对面,对她说:“我这里没有待客的沙发,林小姐别介意。”
他这么说,林照溪拒绝坐就是介意了。
于是硬着头皮说谢谢,皮质沙发将她身子陷了进去,坐着计算倒是舒服些。
笔尖在白纸上划出沙沙的轻响声,萧砚川双手环胸靠在墙边,目光远远落在纸上的数字,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白皙的下巴处,脖颈轻轻滚动,女孩子没喉结,吞咽得很轻盈,他遂站直身去找水。
但是感觉没一会儿,林照溪就说:“这是计算出来的数据,因为单子上的数据跟我的计算结果一样,至于下面这列就是实验数据了,我给您标注好了。”
林照溪边说,手上的笔尖也没停,萧砚川微侧眸,看到她写字的速度也快,便说:“一直没问,林小姐在研究院是从事哪个职务?”
来了,他那顿饭的目的来了。
林照溪笔尖一顿,咬了咬牙,说:“就是普通的办公室接待和文书工作……”
这样说也有好处,就是让萧砚川认识到她就是个小兵,没办法给他找路子……
“普通?但我看林小姐专业能力很强,这份资料是最新的技术,难道说是你们所长夸大其词,唬我这个外行人了?”
林照溪忽然想起那天追着她给钱的将士说「我们首长一审问就什么都知道了,瞒不住的」!
“呵呵……”
林照溪紧张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首长抬举,我们所里优秀的研究员非常多,我对他们也是心向往之,所以一直努力学习……对这些资料刚好研究过。”
萧砚川看着她把话说完,也不知信不信,只是目光转回手上的资料,淡道:“能进化工部的研究院,林小姐已是万里挑一了。”
林照溪当然听出是虚伪的随口一夸,于是恭维道:“哪里比得上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首长。”
萧砚川这时偏头看向她,说:“没有结婚,自然有精力放在工作上。”
林照溪愣了愣,好在反应够快,又夸:“那您真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萧砚川唇角虚虚一扯,回她:“相信林小姐很快也能得偿所愿。”
说罢,他将手中的文件阖上,林照溪问:“是没有问题了吗?”
“如果以后有问题,还得麻烦贵院赐教。”
他的语气很平静,林照溪跟他打交道也战战兢兢,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送你出去。”
林照溪双手叠在身前弯了下身子,再低一点头就像鞠躬了。
出了办公楼,她的步子不由加快,但是又不能超过萧砚川,退半个身位都是人情世故。
好在他虽然腿长,但步伐不快,不过林照溪注意到,她来的时候是经过了一大片阳光暴晒的空地,但这会出来却不是那条路了,于是便说:“你们这儿真大,出去的路都有好几条。”
萧砚川闻言似乎才想起来问:“北门这条路走得长一点,不过阴凉些,可以吗?”
原来首长也怕晒啊,林照溪立刻点头说:“可以的,我刚才也晒了一路,都热出汗了。”
萧砚川略微颔首,双手垂在身侧往前走。
林照溪看见他的手,不由想起那天在粤菜馆门口碰到了它,条件反射地拢了拢自己的左手指,然后又想起他送自己回家时碰巧看见了赵姐,她说介绍对象的事,对象……
是不是还要约向源出来吃饭呢?
“林小姐一会是回研究院,还是去别的地方?”
突然,走在左前方的萧砚川朝她问了句。
林照溪左手环在胸前,右手扶了扶脑后的头发,说:“回研究院吧……”
“那就出门往左,有直达的公交。”
林照溪又感谢了句,但是步子忽地一顿,问他:“这里好像离高级中学很近?”
她想起来向源就是在这附近教书,而且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不如顺路去看看,然后再回去打卡。
萧砚川垂在身侧的指节拢了拢,道:“往右,但步行不能抵达。”
“公交……”
“要过天桥,到马路对面坐。”
林照溪轻轻“噢”了声:“是有些麻烦,不过没关系,我自己研究研究,谢谢您送我出来,再见。”
萧砚川浓而深的眼睫一垂,便是告别。
往回走进大院,步子迈得又急又大,有下属来喊道:“首长!按照指示已经训练完毕!”
萧砚川身上出了层汗,闻着这个下属也是一股汗味儿,沉呼了道气:“都去洗澡。”
“是!首长!”
就在梁鸣转身要走时,萧砚川又叫住了他:“打个申请,我办公室要配个沙发。”
梁鸣愣了下:“不是大家都站着吗?谁坐啊?”
萧砚川眉头一凝,梁鸣立马心领神会:“明白,领导要坐,领导来了要坐!”
说罢他转身就往操场跑了进去。
傍晚的日头从西边晒来,萧砚川不想闻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汗味儿,麻烦,他以前从来不想这个。
抬手拉了拉胸前的衣襟,往里灌进去一点风。
林照溪看到向源的时候,把手从领口落了回去。
“照溪!”
向源从学生堆里跑了过来,对她笑得露齿。
林照溪莞尔笑了笑:“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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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想到你们应该放学了,就来看看你。”
其实是来看他的工作环境,毕竟相亲么,媒人嘴里的话不能全信,但林照溪还是要给赵姐送份谢礼。
“那不如去我们学校的职工食堂吃饭?”
林照溪心想,那下次要带他去化工厂的食堂吃饭吗?
毕竟礼尚往来,她暂时不太想欠人家的。
“我一会还要回去工作呢,下次吧。”
向源“噢”了声:“那我送你回去吧,刚好我也下班了。”
林照溪点头:“坐公交吧。”
向源挠了挠脖子:“我还不清楚怎么到你那儿。”
林照溪记得萧砚川说的方向:“我们先到马路对面,那儿有公交站点。”
说着林照溪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刚才在萧砚川那儿真是紧张得什么感觉都忘了,这会带着向源往公交站走的时候,顺路进便利店,结账的时候她也没要向源付,还给他买了一瓶。
“照溪,你们工作是不是很忙?这个点还要回去加班?”
上车后,两人聊天时,向源随口问了起来。
林照溪现在的工作很闲,但以后进了实验室就忙了,于是点头道:“是啊,所以我说你的工作好嘛。”
向源这次没有被夸时的腼腆,而是有些若有所思起来:“这样挺辛苦的,不过收入应该很高吧?”
林照溪倒没怎么关注这个,她说:“够吃穿吧,因为不多,所以没具体算过。”
向源微皱眉头:“还是要了解清楚的,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拿了多少钱,怎么花,怎么攒。”
林照溪发现向源还挺会对生活打算的,这恰好是她马虎的地方,不由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等到了研究院,林照溪忽然心思一动,领着向源往食堂过去,说:“谢谢你送我,我请你到食堂吃饭吧。”
向源还有些踟蹰:“这个……还是我来请吧……”
林照溪拉了下他的衣袖,没等他欲拒还迎,就听到食堂里热闹的声音。
所里的领导吃饭都有固定地方,林照溪就故意拉着向源往那儿过去,等眼神探到一个身影出来,连忙笑盈盈地打招呼——
“主任!”
刚打了盆饭的章敬霖被这一嗓子吓到。
“小林啊你……”
章敬霖刚要问文件传达是否顺利时,眼角就瞄到了站在林照溪隔壁的男青年。
眉头一耸。
林照溪介绍道:“他叫向源,实验中学的老师。”
向源才反应过来在这儿吃饭会遇到林照溪的领导,忙拘谨地点了下头:“您好,我叫向源,今年26岁,籍贯安徽人。”
“安徽好啊,人杰地灵,欢迎欢迎。”
林照溪的目的只是让主任知道她确实在接触异性,为结婚作努力,此刻达成效果,便说:“那我们不打扰您吃饭了,您慢用。”
向源像个工具人一样,又被林照溪扯着衣袖抓走了。
等坐到餐椅上,面前推来一份饭,她说:“吃吧,今天辛苦了。”
向源还得说一声:“谢谢。”
两人吃着吃着,向源看到周围人来人往,这种职工食堂也有不少夫妻坐在一起用餐,男女互相有说有笑,但林照溪却没说话,他咽了口饭,开口问了一句:“你谈过恋爱吗?”
林照溪筷子顿了顿,嘴唇抿进一根豆芽,这种问题比较敏感,如果说没谈过,就会显得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女生,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如果说谈过,又得深究,于是她含糊问:“你认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向源说:“会变得不一样。”
“不一样?”
“对,本来是这样一个人,但谈恋爱后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人,比如不吃青菜,会变得能忍受青菜,就像化学反应,物质发生改变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林照溪忽然捂唇笑:“化学反应?这个我熟,我就是搞化工的。”
向源看着林照溪,手里的筷子动了动,最后无奈说了句:“不是科学的,是浪漫的。”
林照溪嘴唇微微张开,向源低头吃饭,好像因为话不投机,而感到兴致蔫蔫。
但可以确定的是,向源谈过恋爱,不然他不会得出这种结论,但林照溪觉得恋爱并不难,因为她就是搞化学反应的。
而且还能搞出火花,恋爱么,不就是火花吗,触电吗?
但现在她想继续搞化学实验,却是需要先通过婚恋这道考验,寻找一个能与之发生关系的对象。
不过眼下领导知道她积极备婚,态度都变得谆谆教诲了些。
所长办公室里,林照溪把萧砚川的签收单子递了过去,又说他如果有什么问题,可能会来询问。
所长听罢让林照溪出去忙,他打个电话给军委。
“嘟”声响了四下,对面才接通。
“砚川啊,东西没什么问题吧?还要补充什么材料吗?”
“我用过一款炸药,泡过水,拉了保险丝,但只要不扔出去,拿在手里也不会炸,而且抛出去后,会停顿几秒钟才爆炸,我看了你给的资料,没有相关信息。”
所长指头点了点桌面:“这个视实验参数而定,怎么会有拉了保险丝不扔出去,还泡了水的情况呢?概率太小了,我们也没做过相关的测试……你记得是什么型号的炸药吗?”
萧砚川语气淡淡道:“都炸了,我上哪儿看它的型号。”
所长:“……”
不会就是他拔了保险丝还不扔炸药吧。
萧砚川又说:“下周有个保密讲座,你们派人了吗?”
“噢,定了,都是专家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
电话那端的人沉吟了下,开口道:“叫上林照溪,她来送材料给了我几个数据,讲座当天我也去,顺道见她,把问题解决了。”
所长眉头皱了皱,心里还疑惑着,但电话里不好追问,便说:“好。”
挂了座机,他从文件架上抽出一张名单。
第二天就是周末了,周五的人心变得涣散又光明。
林照溪接到领导的通知,安排她下周去参加一个高尖端的技术讲座,同行的都是大拿前辈,她就像坐了许久的冷板凳,终于照见了一点太阳。
拿到邀请函的时候,林照溪抿了抿唇,仔细看了又看,主任严肃交代她到时候要注意会场纪律,但她只听到一句话——
「看,他们还是没有把我忘掉。」
林照溪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下了楼,大院里还照着阳光,有几处砖缝长出了杂草,她步子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经过它们时,提裙迈了过去,于是便不停了,一路跑出大门,可是她不知道跟谁分享,也不能说,一颗心像喜鹊跳上跳下,嘴角弯着笑,仰面让光照到脸颊上。
虽然她对婚姻无感,但或许是因为她即将定下来,所长开始让她熟悉核心技术了。
这种机会不是常有,她开始庆幸那天带向源过去,其实带谁去都没关系,只要是个未婚男子。
林照溪夜里躺在床上,还看着那个邀请函傻笑,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要给赵姐送媒人礼物。
刚好第二天是周末,林照溪睡了个自然醒后,就去国营商场挑礼物了。
赵姐这个年纪,送丝巾最恰当,既不挑身型,又实用。
林照溪往高档商品区过去,这儿顾客并不多,而且商品摆放空间很大,一目了然,又琳琅满目。
“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我想送一位女性长辈礼物,计划是丝巾,有没有合适百搭的款式?”
“有的,这边请。”
导购领着林照溪往里走,忽然经过一处过道口时,看到一幢显眼的身型,男人正倚在墙边,微低着头颅,看手里的传呼机。
林照溪眼瞳一睁,步子一下定在了原地。
正在此刻,那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微撩起眼睫,视线掠向了她,平湖里有了丝暗影。
“萧……”
林照溪看他今天穿了身黑色T恤,裤子是帆布工装裤,蹬着扎脚工装靴,一身便装,叫他“先生”比叫“首长”合适。
“萧先生,您也来逛街啊。”
这儿是女装品牌店,他又等在更衣间的门口,显然是陪女士来的,林照溪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未婚”,那么就是在谈恋爱了。
“恭喜啊。”
萧砚川剑眉微微疑惑地一凝,林照溪说:“预先恭喜你喜得良缘。”
林照溪心情好,人也善良了,对一堵墙都能嘴甜起来。
萧砚川这时将传呼机收回裤袋,站直身道:“谢了。”
林照溪其实不太管别人听没听懂,自己说着高兴就好,这会导购给她选了几条丝巾,林照溪拿起来比对,说:“我试试吧。”
于是走到落地镜前,而萧砚川也站在更衣间旁边,此刻镜子里的男人双手环胸,巨树似地倚在墙边,穿着短袖的胳膊能看出来肌肉虬结,大约是等人有些无聊,开口对她说:“林小姐似乎心情很好?”
“对呀。”
林照溪给脖子系了条丝巾,转身对他说:“我发现了,有对象能带来天大的机会。”
萧砚川眉头凑紧了一分,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丝巾:“对象、带来、天大的机会?”
林照溪点了点头:“是呀,这种事挺玄学吧,不过是保密的,其他我不能说太多。”
萧砚川见她又好心情地对着镜子试另一条围巾,喉结滚了滚,压着脾气往旁处瞥了眼:“林小姐,说的是下周的保密讲座吧。”
林照溪眼瞳猛地一睁,扭头看向身后的萧砚川,皱起眉头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萧砚川却扯了下唇,语气冰冷道:“我想你应该搞清楚,到底是谁给你带来的机会。”
林照溪很肯定:“就是对象啊。”
4. 第4拍
“吱呀~”
更衣间里推门而出一道女士身影。
萧砚川的眼神明显瞥了过去,林照溪也随之一望,老太太头发花白,但一丝不苟烫成了大波浪盘在了脑后,身上穿着讲究的撒金丝绸褂子,戴着玉镯的双手一叠,唤了声:“砚川,都不太合适,奶奶就不买了吧。”
林照溪愣在了原地,手里还拎着丝巾,眼瞳微微一扩,奶奶?
而这位奶奶说完话,眼神也朝林照溪看了过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竟下意识看向了萧砚川,按说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其实装作不认识也没关系——
“这位是林小姐。”
萧砚川话一落,林小姐本人头皮都麻了一阵,僵着嘴唇礼貌道:“萧奶奶好,我叫照溪,日照的照,溪水的溪。”
张美琴刚才出来时不太有耐心的脸色顷刻变卦,一把年纪了依然目光有神:“日照溪流,好名字啊。你说是吧,砚川。”
后面那句突然转到了萧砚川身上,他本人明显也愣了下,目光瞥了眼林照溪,轻咳了声:“不合适就换一家吧。”
“怎么不合适?”
张美琴眉头就皱了起来:“才看了两眼就说不合适,才待了一会就要走了?穿衣如做人,你要用心才能发现美,要花时间感受舒不舒服,自己找到喜欢的,比别人给你推荐的、介绍的契合多了。”
萧奶奶一下子说出了好大一番道理,林照溪站在一旁不由心叹,而她手里还拿着几条丝巾,看来还得花时间去挑,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萧砚川则无奈道:“行,您去挑吧,我在这儿候着。”
张美琴仰了仰脖子,又看向林照溪,问她:“照溪是挑丝巾送长辈吗?”
“奶奶好聪明,一下就看出来了!”
萧砚川剑眉一挑,好像在说:这夸得也太顺嘴了。
张美琴却很受用,笑道:“这里的款式都适合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女士,稳重,有气度。我看你手上那条烟霞色的就不错,不会太出挑,又勾了金线。”
林照溪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我也这样认为!就像雨中的莲花池。”
张美琴眼里掠过一丝惊艳,显然是被林照溪的形容打动,问她:“介不介意奶奶也试试同款?”
这时导购很醒目地去拿了一条新的过来,笑道:“店里有配货。”
林照溪也说:“当然不介意,萧奶奶正好戴了让我看看效果。”
张美琴戴丝巾的手法优雅娴熟,边看着镜子边说:“照溪也是要给奶奶买吗?”
林照溪摇了摇头:“是送一位给我介绍对象的阿姨。”
张美琴戴丝巾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斜撇向镜子的一角,萧砚川眼睑撩起,两祖孙眼神在镜中相会,老太太充满了厌烦,很快就不看他了。
“林小姐还挺会办事,我家这个大孙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上老婆了。”
张美琴说着,心都凉了半截。
林照溪一下便听出老太太的语气低潮,催婚这种话题总是让晚辈反感,长辈心酸,她忙打圆场:“萧先生人中龙凤,又是军委的领导,只是条件太好,能攀上的人更少了,俗话说好饭不怕晚,更何况是萧首长呢。”
张美琴那颗凄然的心一下被熨贴到了,捂着心口就感动地望着林照溪。
林照溪当是哄好了老太太,转头看向萧砚川,只见男人靠在墙边也望着她,忽而垂眸无声地低笑。
是她的话夸得太恭维了吗?
让他觉得好笑?
明明她是帮了他!
最后林照溪买了条丝巾,张美琴没有和她买同款,看来心情还是没有彻底好起来,她认为自己说错话了,不应该讲对象的事,但她也没想到萧砚川不仅未婚,还单身啊。
走出专营店,张美琴问她是回家还是要再逛一逛。
“我到楼下的电子城看看产品,最近民营品牌和外国企业竞争激烈,推出了新型计算机,如果价格公道的话,我也想买一台电脑放到宿舍用。”
听到这话,张美琴了然道:“你们年轻人确实应该抓紧学习新事物,不能被时代抛弃了,只知道训练苦干是没用的,大环境有大环境的造化,个人有个人的修养。砚川,你既然跟林小姐认识,就送她回家吧,那电脑我见过,大块头,不好搬的。”
林照溪刚想客气说不用,又听老太太朝萧砚川道:“就不用陪我这个老家伙了。”
她似乎心情不好,不太想看到萧砚川。
林照溪抿了抿唇,等老太太转身走后,侧眸睁着双大眼睛望萧砚川,男人也斜瞥向她,最先开口的是她:“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说太多话。”
“走吧。”
萧砚川双手插兜道:“跟你无关,是我的事。”
林照溪叹了口气:“原来萧先生也有难题啊。”
两人往扶梯走去,林照溪忽然想到:“你让奶奶一个人走会不会不安全?”
“有司机。”
萧砚川说:“让她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刚才你说的话不无道理。”
林照溪忽而笑了声,肩膀微微一扣,站在扶梯上仰头看他:“哪有让老人家反省的道理,不应该你反省吗?”
男人此时侧瞥了她一眼,语气略带玩笑的轻松:“那你说,我该怎么反省?”
电梯抵达楼下,他视线也自然落向她的脚边,等她迈了出去,这才跟上,林照溪走在他的前面,他看到她走了两步便停下了,在等他。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自然不好说这种话,但现在我发现,如果自己条件欠佳,又想要成婚的话,就不要想着还要爱情。”
萧砚川的眼神忽而深望了她一眼,他的头颅微低着,只有这样,目光才能落向她:“林小姐何故说自己条件欠佳?”
林照溪抿了抿唇,大约是因为萧奶奶刚才的形容太落寞,让她有些不忍,便不由朝萧砚川展开心扉,说一些自己的劝诫:“我们化工厂的实验室以前出过事,有年轻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碰到了不良物质,虽然对身体没有明显影响,但不少女同志不孕了,男同志虽然生了孩子,但并不太健康……”
萧砚川眉头猝然凝紧:“即使是这样,林小姐还是想继续吗?”
林照溪很轻地笑了下:“让你上战场的话,你上不上?”
男人瞳仁微微一怔,林照溪的语气很轻——
“我也有我的战场啊。”
萧砚川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忽拢紧,喉结很重地滚了下,像是被一股说不上来的东西冲击到了。
呼吸也跟着有些起伏,有些声音。
林照溪又说:“我要做的不是逃避,是用我所识解决风险。但如今因为规定,我无法进入实验室,那也只能先找对象,由此可见我的条件并不好找伴侣,如果在此基础上还要强求感觉,爱情,那我恐怕这辈子都只能坐冷板凳了。”
“不觉得遗憾?”
“进不了实验室是天大的遗憾!”
“我是说,”
萧砚川嗓音沉了又沉:“你喜欢那个相亲对象吗?”
林照溪被他这番话问得愣了一愣,这似乎不是他们这层关系可以聊到的话题……
“萧先生是问,如果不等遇到喜欢的人就匆匆结婚,不遗憾吗?”
萧砚川看着她仰面望来的脸,他想到刚才林照溪对着镜子笑盈盈地说「我有机会了」,她对着他那样笑,他忽然没有开口告诉她,到底是谁给她的机会。
她……开心就好。
认为是谁给的都没关系了。
林照溪双手搭在栏杆边,往下望是商场一层层的扶手电梯,有一种深深的吸坠感,让她不由感受到萧砚川说的关系中的隐患。
“我的相亲对象跟我说,谈恋爱是一场化学反应,可我就是搞这个的,兴奋、刺激,实验室里都有,甚至还有爆炸。”
她说的时候,脑袋还歪了歪,抿着唇笑,有些隐隐的骄傲。
萧砚川不由扯了下唇:“所以你是告诉我,如果自身条件不足,还想要结婚的话,那就要有取舍。”
林照溪忙点头,旋即又摇头:“这个定律适用我,不适用你!”
萧砚川眉梢微挑,眼睛灼亮地望着她:“为什么?因为我是好饭,不怕晚?”
林照溪忍不住捂唇笑。
萧砚川的嘴角也不由勾起,等反应过来,又抿了回去,恢复正经道:“不是要买电脑吗?还挑不挑了?”
林照溪被他提醒,小鱼儿似地游进了电脑城。
萧砚川靠在金属栏杆边,双手环胸,视线里看着林照溪的身影,思绪里响着她的声音。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也是生活动荡的人,若是让他结婚,就想何必连累她人,但也不是没遇到过愿意的,这时候他又认为没有感情,何必强行。
可林照溪为了上那个战场,舍弃了感情。
得有多大的力量。
像个钢板一样,说不上来,就是有劲儿。
萧砚川喉结滚了滚,眼神从那道身影挪开,但瞳孔仍有滞留性,就像望着灯泡久了,看什么都像眼里有灯泡儿。
白得发光。
他又想起那日,梁鸣跟他说在苏菜馆里给他们端盘子的是位女科学家,他向来尊敬文化人,尤其是搞炸药的,刚好有问题想请教那儿的所长,于是便顺道去了,其实她很好找,一片寡淡的灰色里,她是最明亮的。
只有她穿着明兰色的旗袍,不是掐腰弄姿的那种,就是很自然,很修长,有余地举手投足,而且一点都不懦弱,她还敢说出让男人有想切的东西可以找她。
萧砚川想,这种姑娘一点都不需要被人保护,甚至觉得她有安全感。
她这会跑回来了,步子轻轻的,裙摆曳了曳,胳膊下夹着一本小册子,眼睛望着他,有些急促,像是什么要紧的事,终于到了他的面前,微张着唇喘气,说话:“我找到了一款非常出色的家用计算机,没想到现在的电脑五花八门,品牌也多了起来,我们国家真的要进入互联网元年了!”
萧砚川眸子微垂,望着她上下张合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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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说:“慢慢挑,我去买瓶水。”
林照溪想到萧砚川是当朋友来陪她逛的,忙道:“我来买。”
男人眉头就蹙了下,似乎从来没被女生买过水喝,说:“跟你相亲对象一起,买水也是你付钱?”
这话林照溪有发言权,她坚定点头:“这种事为什么分男女呢,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喝水很正常。”
萧砚川眉眼顿了顿,忽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虚空在她面前划了道,像首领指挥的讯号,对她道:“别跟我来客套,抓紧时间办正事。”
他的指腹朝向电脑城的门口,示意林照溪赶紧回去做决定。
林照溪被他治了下,竟然不敢再拉扯浪费时间,又握着说明书跑回店里。
萧砚川喝掉了一瓶水。
又买了两瓶。
林照溪这会脸上有光,接过他递来的水仰头咕嘟喝了两口,嘴唇湿润润的,和她眼睛一样,对萧砚川说:“就这款吧,怎么样?”
“放你家里的东西,问我意见做什么?”
林照溪噎了下,还当他是朋友呢,随口问问意见而已……
没想到萧砚川倒是单手抬了下电脑屏幕的底座,说:“不算重。”
林照溪松了口气:“那就好。”
旋即又想到应该还人情,于是把话说在前头:“今晚我请萧先生吃饭吧。”
萧先生萧先生……
萧砚川听得有些烦。
挥了挥手,让她去走结账打包流程。
林照溪双手握着矿泉水瓶又跑开了。
贵重物品打包处,服务员给纸箱外层绕了两圈塑料带,面上是一个十字交叉结,交代林照溪:“要放在通风散热的地方,安装说明书上有连线接口的指示,不要插错了。”
林照溪接连点头,这时萧砚川过来提纸箱,服务员忽然来了句:“哟,你家里有男人啊,那这活应该跟他讲,先生,需不需要我们跟您讲解一遍组装步骤?”
台式计算机分量不轻,有男人的话自然是他来搬动,此刻林照溪却被服务员这句顺口的话给整懵了,刚摆摆手说:“不用……”
萧砚川就接了句:“我会装。”
服务员打了句京腔:“好嘞,那您就装吧。”
林照溪先有些意外,但转念想,他们军工早就用上了计算机了。
这会萧砚川提着电脑箱走在前头,林照溪亦步亦趋缀在他身后,说:“谢谢啊。”
说罢目光又不由落向她的新宝贝上,男人今天穿的是短袖,胳膊从袖口抻出,一道紧实的肌肉线条沿着小臂伸张到手背,长指稳稳地扣住包装带,看不出来多重,只有手背透出隐隐的青色筋条。
很性感。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林照溪猛地睁了下眼瞳,忙挪开视线,快步跟上萧砚川,给他掀门帘。
“我的车停在南门。”
两人找到黑色的越野车,林照溪打量起它的高底盘,这种车型不太常见,不由想起萧奶奶刚才说的话,时代一直在进步啊。
而且如果今天不是遇到萧砚川的话,她可能也提不成电脑了。
还是要谢谢他。
“你今晚想吃什么?”
坐上车后,林照溪又不忘还人情。
萧砚川拉上安全带,锁一扣,又长又宽的大掌落在方向盘上:“先把电脑送回去。”
他不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了,方向盘轻车熟路地驶往目的地。
此时日暮晚霞,天边一道彩云掠过,林照溪坐在副驾上看车窗,说:“像幅画一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萧砚川指腹摩挲了下方向盘,时间随着车速疾驰,他却沉沉地说:“有的是时间。”
林照溪出神赏景的思绪一下被扯了回来,忽然变得积极向上了,笑着答:“对,下一句应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萧砚川勾了下唇:“没想到林小姐文理双修。”
林照溪谦虚道:“义务教育的功劳啦。”
“你的化学反应可不归义务教育管。”
萧砚川慢条斯理地拱了拱林照溪,弄得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本质就是A加B,然后生出C。”
“这么说,组建家庭也是化学反应,多了个孩子。”
林照溪眼睛一亮:“对!萧先生脑袋转得好快!”
萧砚川嘴唇浅浅勾起:“如果不是听了你刚才夸我奶奶的话,我真信你的嘴了。”
“夸人不好吗,良言一句三冬暖,你还没说今晚想吃什么呢?”
“我很少在外面吃饭,请客就不必了。”
萧砚川婉拒得游刃有余,林照溪却有些为难:“周末厂里的食堂没开门,我住的地方是公共厨房,做饭不太方便。”
“那就下周去吃吧。”
林照溪轻“啊”了声:“那得拖多晚了呀!”
萧砚川淡定道:“不是你说的,好饭不怕晚吗?”
林照溪没想到他还拿这件事调侃,又气又想笑:“我还是今晚想办法让你吃上吧。”
5. 第5拍
萧砚川的车停在了胡同口,往里就要下车步行了。
是以这次林照溪走在前面引路,没有下雨的天,路面干燥,一会儿便到了大院门口,她转身等他。
萧砚川的目光从她的鞋尖往上抬起,问她:“住在几楼?”
“三楼。”
林照溪拿出钥匙开铁门,而后让开半个身子,自然地让萧砚川进去。
上一次哪怕是下雨,男人也是送到门口即止。
林照溪的小臂上卷着白衬衫的袖口,萧砚川看了眼,又细又白,还是给她提上去吧。
往大院进去就看到不少小孩在树底下玩耍,一棵枝干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树荫下影影憧憧,夕阳已经落下,空气中透着一股春日的凉意。
“照溪姐姐!”
忽然墙根边跑来了个小女孩,仰头冲她举了举手腕,说:“看,我的小花编绳!”
“哇!真漂亮!”
林照溪蹲下身夸她:“怎么小妞戴着更好看了呢?”
萧砚川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夸张,但转念又觉得熟悉,她刚才就是这么夸他的……
哄小孩呢。
“这个是你男朋友吗?”
忽然,半大小女孩语出惊人,乌黑的眼珠子滴溜地转向了林照溪身后的男人。
林照溪被她吓得瞳孔睁圆,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别乱说……”
“我没乱说,那天我都听见了,妈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还满意吗?”
林照溪抬手捂脸,声音尽可能放低:“妞妞,这个不是你妈妈介绍的对象。”
“哇喔!照溪姐姐好厉害啊,挑了那么多个男朋友呢!”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林照溪都不知道怎么教育小孩什么是男朋友,但她这个年纪也不该知道什么是男朋友。
“别啊,我们是好姐妹,那你悄悄告诉我,你喜欢哪一个呢?是这个吗?你把他带回家咯!”
林照溪有些生气了,抬手捂住她的脑袋:“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学习!”
“那你的手环编好了吗?”
林照溪看着小女孩晃了晃手上的编绳,这还是那天在苏菜馆的居委活动上做的手工。
她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回去编,你也赶紧回去做作业。”
说完一转身,就看到萧砚川杵在身后的昏色里,树影将他的长身映得越发深而高大,而她浅薄的影子离他仍有几步远,一同落在地面上,是两道没有相交的平行线。
“对不起啊,小孩子说话别介意。”
萧砚川长睫微垂,看着她的脸,挺立的眉骨愈加锋锐,眼眶深不可察,林照溪被他这样的目光望得心头一怵,竟有些害怕起来,而男人在下一秒只说了句:
“童言无忌。”
她轻咽了口气,双手握在身前引他上楼:“小心台阶。”
楼梯间是自动感应灯,此刻屋外昏沉,内里一盏黄昏的光拖在彼此的脚下,林照溪的步子会间或等他一下,萧砚川看着她的鞋面,脚背干净白皙,往上是纤细的脚踝,小腿只露了一小截,由蓝白相间的格子裙遮住了,走走停停,他只能随她放慢步伐。
于是,这三层矮楼梯,被他们走了好久。
林照溪走到宿舍门口,钥匙逋放进门锁里,猛地想起件要紧的事——
好像屋子里有些乱!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有些飘忽了。
余光里,萧砚川把电脑箱放到了地上,她抿着唇,忽然感觉额头有一层汗:“那个,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面……”
萧砚川的眼神从她手上停滞转动的钥匙滑向她的脸,说:“林小姐既然会安装电脑,那么我就不进去了。”
林照溪一颗心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但嘴上还是客气道:“喝口茶还是要的……”
“林小姐邀请过男士进你的宿舍么?”
萧砚川云淡风轻地问了句,却把林照溪问得心头又发紧——
“当、当然没有啊。”
话一落,萧砚川的剑眉尾微微一挑,好似在说:那么我为什么是例外?
林照溪轻轻张了下唇,这下转钥匙的动作加快了起来,没一会就把门推了进去,身子一猫,说:“萧先生等等!”
萧砚川背身对着她的房门,耳边是电脑纸箱被窸窸窣窣拽进去的声音,他左手搭在阳台凭栏上,那儿放了一盆盆植物,外围倒是有道栏杆横着,不会摔下去。
他收回视线,又重新看回这些盆栽,郁郁葱葱的,叶子不过指腹大小,林照溪爱养花花草草吗?
他倒是不会欣赏。
“萧先生!”
忽然,身后响起道软声,萧砚川转过身去,看到林照溪用玻璃杯给他端来了一杯温水,说:“请喝茶。”
玻璃杯上袅娜着片片绿叶,从上至下沉浮,他一看便知,是龙井。
林照溪靠在栏杆边等他喝茶,这儿是筒子楼,一条过道上晒满了衣服,回家还得经过别人的房门,但好在北京的天气干爽,她的衣服晾在屋子里便能干,是以都不晾在外面。
不然,她现在还得紧张萧砚川不要往上望。
“林小姐在窗台上挂的是什么?”
林照溪的心猛地一虚,挂……还挂着什么!
她视线往朝过道开的窗户上看,顿时又松了下肩膀:“是拿不用的试管种一些小青萝。”
试管的口子被棕色的亚麻绳子绕了几圈,然后挂在窗户的铁栏杆上,林照溪挂了一整排,像编钟似的,里面浇了水,插着长了根系的一株绿植,叶片已经冒了出来,此刻过道开着灯,照在这些玻璃上,晶莹剔透,绿意盎然。
如果是白天的话,窗帘打开,光会透过这些波光粼粼的水和绿色的脉络照进屋子里,形成跳跃的壁画。
“叮铃铃~”
忽然,萧砚川伸出食指拨动过这一排试管,顷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林照溪眼睛一亮,没想到萧砚川竟然懂得她的小心思,高兴道:“对!如果有风的话,会很好听。”
男人唇角微微一勾,手中的茶杯饮尽了,递回给她:“面就不吃了,下周一去你食堂吃饭。”
林照溪双手接过杯子,点头道:“好啊,您有急事先回去忙吧,我今天真是叨扰您了。”
萧砚川脚下的皮靴忽而一顿,侧身朝她解释了句:“没有急事,只是我现在未婚,部队里有宵禁,要早点回去。”
林照溪愣了愣,等回过神来,目光就往凭栏外望去,等了一会,一道挺拔自在的身影从楼道走了出来,长腿迈开的步伐很宽,很快便融入了夜色里。
希望他不是听了小女孩说的那些话,而生出介意不进她的家门才好。
林照溪不敢得罪萧砚川。
周末休息日一过,研究院又忙了起来。
林照溪一大早捧着资料穿行在各个办公楼层间,会议室里商讨的都是最新的项目方案,林照溪则要去茶水间里冲茶,不高兴地往茶壶里加了一大把茶叶,让他们今晚都睡不着觉。
“照溪,讲座的时间别忘了,务必要提前去,别迟到了。”
林照溪端茶的时候,所长想起了她这个任务,又不忘叮嘱起来。
“您还是别操那么多心了,我这都是小事。”
说罢茶叶浓浓地给他倒满了一杯。
所长“嘿”了声:“怎么是小事,这讲座军委办的,萧砚川特意点名了要你去,你上次给他送资料的时候报了几个数据,你确没确定是准确的啊?”
林照溪倒茶的动作一顿。
萧砚川点名让她去的?
不是因为她马上要结婚了,所里才对她解禁的吗?
“他说到时候会问问你,你要有个准备。”
说着,所长随手给了林照溪一份资料,道:“看看吧,今天开会的一些文件,整理成一个报告给我。”
林照溪“嗯”了声,心里一下乐开了花。
因为要去参加讲座,到时茶歇肯定免不了和行业里的顶尖前辈们打照面,她总不能白去,打交道也总不能什么也不懂。
一直到下班,林照溪看完了资料又去翻国外的技术杂志,座机响了几声,她这个位置基本都是接待电话,她有时候挺想挂掉的。
“喂。”
“照溪啊,门口有人找你。”
林照溪肩膀夹着话筒问:“谁呀?”
“萧砚川。”
林照溪眼瞳一睁,猛地想起来今天约了萧首长吃饭!
她慌忙站起身道:“让他等等,我马上就来,谢了大叔。”
她把杂志一阖,卷了卷就捏在手里,脚步匆匆地往门口外赶。
研究院外,一道挺拔的深色身影伫立在门卫亭边,让萧砚川等人,还是被拦在门外等人,实在是不识好歹!
“对……对不起,萧先生,我来晚了……”
林照溪跟门卫打了声招呼,赶紧让他进来。
萧砚川迈入铁闸门内,他今天仍是穿了一身黑色便服,倒让林照溪没那么有压迫感了,对她说:“不晚,才到饭点。”
提醒她,今儿是在用餐的。
林照溪不由笑了笑,一下便放松了,双手并在身后领着他往里走,间或介绍一下院里的树啊楼啊的,忽然有股微风吹来,她好像闻到了萧砚川身上的皂角味了。
是洗过澡后清爽舒服的味道。
是晚风里从浴室出来的气息。
她忽而语气一顿,目光往他身上望去,只看到一张侧脸,在夕阳下有种光辉,不是冷硬生人勿近的刀削感,而是柔和的,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稳重,以及……安心。
“莎莎~”
忽然,头顶的树叶吹拂,萧砚川目光朝她落来:“怎么了?”
林照溪好像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了,心跳突突地收紧,连忙指了指头顶的树,说:“这棵叫槐树,七月的时候开白色小花。”
萧砚川这才顺着她的指尖抬眸望树,巨大的绿意遮蔽着他们,好似一种圣眷。
“对了……”
林照溪忽然想起件事,对他说:“我才知道那个讲座名额是沾了萧先生的光,谢谢你……”
“林小姐不是博士吗?没有资格参加这个讲座吗?”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根本不存在走关系和沾光,林照溪也才反应过来不能这样讲,好像他徇私一样,但……
“我现在的职位还不是研究员……”
她的头低了低,双手捏着那卷外国论文杂志。
“你会结婚的。”
他说:“很快就是了。”
这样的安慰如春光照拂,林照溪瞬间舒熨了起来,嘴角扬着笑问他:“那我要请萧先生吃两顿饭,一顿是帮我提电脑,第二顿是讲座名额。”
“我明天有事,就不来了。”
“那周三……”
“讲座结束后有饭局。”
“噢……”
林照溪步子慢慢踱着,踩着夕阳的影子在想,萧砚川的话明显是婉拒了,又或者是觉得她的这个报酬无足轻重,哪里有人请客是一直去吃食堂的啊?
“那萧先生需要什么?”
萧砚川什么都不缺,他这个地位的人,缺的东西也是林照溪搞不来的,不过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的偶遇,萧奶奶说他缺个妻子。
这就难办了。
总不能给他介绍对象吧。
那是别人的私事。
“给我编个平安结吧。”
忽然,萧砚川开口落声,将林照溪定在原地。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平……平安结?”
“那天在你家院子里,小女孩手上戴的那个,你会编吗?”
林照溪那天上课学的就是这个,但她还没编成完整的,不过没关系,赵大姐就住在附近,她可以去问她,于是点了点头:“没问题。”
就是这样一个小要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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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实在想不到要什么,就随口给她编了个人情还回去吧。
等到了食堂,盘碟搁碰的声音此起彼伏,林照溪走快两步,给萧砚川挑了个相对安静的靠窗位置,并问他:“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你吃的再给我来一份就好。”
“那您别跟过来,坐在这儿占位置呀。”
林照溪的分量哪里比得上萧砚川啊,于是把杂志放到座位上,跑去窗口挑了三荤两素,一个托盘放下,又跑回去点了三个主食:米、馒头、面。
这才又跑回来,整个食堂都被她的身影经过,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照溪!”
林照溪转头,是主任。
她正在给萧砚川递筷子,章敬霖走过来时,视线落到了萧砚川身上,脸色愣了愣,而后道:“我还以为是你那个相亲对象又来了,食堂正好有位安徽厨子,还想着让他去尝尝臭鳜鱼。原来是萧首长啊。”
浅打了声招呼,萧砚川垂眸略微点头。
章敬霖就把林照溪叫到一边去了。
谈话声被食堂的噪音淹没,但萧砚川从章敬霖偶尔瞥来的目光和皱起的眉头看,他似乎对自己的出现煞有芥蒂。
等林照溪回来,萧砚川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说:“臭鳜鱼?好吃吗?”
“你想吃啊,我去给你端来。”
“不用了,你点的菜已经够多,下次吧。”
林照溪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普通的菜。”
她边说边坐到椅子上,将书放到一边,萧砚川瞥了眼,问:“什么书?”
“科学杂志,基本上行业最顶尖的论文都会发布在这上面。”
萧砚川道:“林小姐学识广阔,研究院里也都是些杰出的工作者,我一个武夫是不是有碍观瞻了?”
林照溪眼瞳一睁,糟糕,是不是刚才主任的话被萧砚川听见了,说她不应该跟他往来,吃饭都不端菜。
她顿时有些生主任的气了,忙道:“怎么会,劳动价值至高无上,况且您还是兵团里的领导,非常辛苦的。”
林照溪边说边用干净筷子给萧砚川夹菜,他抬了抬手,说:“不用,我自己来。”
她动作一顿,抿了抿唇,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萧砚川一顿饭都没什么话和脸色,只有沉默,林照溪有些不安了,真的很怀疑主任说话的时候被他听见,而且他连菜都不用她夹了,肯定是听见领导说他不端菜了!
“我们这里排队打饭要认脸,所以只能员工去,上次我相亲对象来,也是我去打饭,他等着的。”
忽然萧砚川掀了下眼睫:“你给他夹菜了吗?”
林照溪点了点头:“不要客气嘛,萧先生。”
他下颚角硬邦邦地咬了咬,低头吃完最后两口饭,擦了擦嘴巴说:“你有空就多看看文献,争取在这本杂志上发表论文。”
林照溪一愣,看了眼手里的杂志说:“我有发表的,不然怎么博士毕业呀,不过多谢萧先生鼓励,我会继续写的。”
萧砚川听完她这句话,落在桌上的双手拢了拢:“那看来林小姐已经攀登上学术的高峰了。”
林照溪觉得萧砚川今天有些怪怪的。
啊,一定是主任的话让他听见了啊!
“对不起,我主任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心直口快,他没有恶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吧,不然这样……我下次如果论文发上去了,在末尾的致谢里加上您的名字!”
萧砚川眉棱动了动,眸光撩起看她:“你的感谢信就这么轻易送的吗?”
“哪里有!我只感谢过父母和老师!”
含金量还是有的。
说完,林照溪偷偷瞟萧砚川的脸色,好像没有很黑了,因为他没有马上拒绝,有被哄好的余地。
“周三记得准时参加讲座。”
林照溪如蒙大赦,立马恭敬点头,起身送他出去。
逋走到门口,萧砚川的步子却停了下来,沉默了一路后,对她说:“希望林小姐以后成为别人争相夹菜的人物,而不是给别人递餐盘。”
林照溪怔了片刻,好似明白,为什么萧砚川知道那天在苏菜馆递餐盘的她是研究院的人,会那样郑重地赔礼了。
他真是一个,礼贤下士的人。
其实进了研究院,尤其是当着后勤人员,渐渐地会消磨一些心气,丢掉一些向上的冲劲,而后成为被温水煮的青蛙,不再想成为某样的人。
她确实很需要这样的提点,虽然她没有让自己沉沦下去,可是某一天呢,万事都说不准。
所以一个专业讲座,能让她感受到站在学术前沿时的群星闪耀,它带来的激励比知识更深刻。
林照溪看到出席名单,心中不由暗暗惊叹,国内外的权威大师都有不少。
她的位置是在最角落,靠近后面的茶水间。
灯光最明亮的讲台附近,站着几群聊天的前辈们,她如果上去自我介绍,聊到工作性质该怎么说?
总不能为了面子给自己戴高帽,说在实验室做军工项目吧?
忽然,大门里走进来几道挺拔的橄榄绿身影,林照溪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间的萧砚川,他实在太突出,太高大了。
所以他目光一扫,也一眼就找到了她。
林照溪心跳一震,竟然生出逃避感来,她对社交实在是不擅长,更何况被萧砚川看见她的不起眼。
而且他是被关注的对象,如果他走来,那么林照溪也会成为被关注的人,心跳就更紧张了,在功成名就的专家面前,她只是一枚小透明。
但那双皮鞋还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林照溪站起身,轻咽了口气,打招呼道:“萧首长,下午好。”
萧砚川眉眼微垂,扫了她一道,而后长腿让开身后的位置,那是一条红地毯铺成的通道,他对她沉沉地低声说——
“抬起头来,林小姐,让他们都记住你,未来科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6. 第6拍
会议室里人声轻渺,林照溪听不太清楚旁人的议论,只在萧砚川的这番话里怔愣住了不知多久,一双眼睛也看了他许久,直到站在他身旁的士兵说:“林小姐,您是不是看我们家首长看得挪不开眼睛了?”
这时萧砚川眉头一皱,双手负在身后,侧眸看向下属,他忙抿了下嘴唇,扮作噤声,倒是林照溪反应过来,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出了位置,说:“我看看我的导师来了没有……”
等那抹纤袅身影离开,萧砚川眼神训责:“怎么说话的?不在脑子里绕一圈再讲吗?”
梁鸣说:“我已经绕了,都没直接问她是不是看上您了。眼睛这样盯着您看呢,不就是看上吗?”
萧砚川瞳仁微动,但脸色依旧板着:“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看上」,不是看着一个人,就叫「看上」。”
梁鸣轻咳了声:“那至少得眼睛先看着你,才能有「看上」吧,再说了,您刚才那番欣赏的话,实在不像是对萍水相逢的人会讲出来的,首长,越界了。”
他最后那几个字眼放轻,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悄悄讲出来听。
萧砚川说:“是吗?既然梁同志这么懂「越界」,不然今晚回去就拉练,突破不了防线别休息了。”
梁鸣眼瞳睁圆:“首、首长……说好的休假呢!”
萧砚川懒得理他,往讲座首排的位置走去。
林照溪似乎找到了人聊天,双手叠在身前礼貌地交谈,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时有人来跟他打招呼,萧砚川脚下的皮鞋微顿,然后无意继续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了和林照溪不过三步远的地方。
她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他。
聊天的声音,只要用心听便能清晰。
林照溪说:“老师,一切都还好吗?我听说学校最近引进了一批设备,师弟师妹们有福了。”
和她说话的是位中年女院士,鼻梁上架着镜框,短卷发已经有些花白,但神采依然奕奕,道:“也是你师兄的功劳,他在国外促进了这笔合作,你这个消息灵通呀,看来毕业后跟他没少往来,没有再一起抱怨我当年的严苛了吧?”
林照溪抬手挠了挠后脖颈:“哪有,他现在在国外,事业飞黄腾达。”
导师笑了声:“他那天可是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他随时都能帮你牵线搭桥,赴美发展。”
萧砚川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专家说:“炸药这方面吕亦莲院士最权威,就是那位穿着水墨旗袍的女士。”
萧砚川长睫一敛,尊敬道:“还请替我引荐。”
吕亦莲正在和学生说话,忽然旁边不远处的同仁朝她又走近了过来,几乎是并肩的,显然是有事要说,等她和林照溪谈完。
而她的学生又分外懂事,见有前辈过来,自然转了下话题:“老师,有人找您。”
吕亦莲笑笑道:“给你介绍一些,这位是防空领域的专家。”
萧砚川还没等引荐,吕亦莲就先把他的人脉介绍给了林照溪。
他也不急,面上淡淡划着笑,刚聊上两句,组委会便通知讲座开始,请大家就座。
林照溪的位置和萧砚川隔了大半个演讲厅。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隔着重重人影,偶尔瞥见他的身影,可是又像天边的云,一下子滑走了,被照过的波心变得空荡。
讲座持续了三个小时。
被邀请的行业专家所讲的都是目前最新的研究成果,不论是做什么职业,最重要的是掌握信息,这也是为何她坐冷板凳会坐得如此着急,远离了核心,就是被蒙在了罩子里,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晚上是会客宴,不谈公事,倒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前辈爱拿曾经的辉煌事迹闲聊,林照溪不发一言,今天脑子动太多了,她饿,嘴巴顾着吃,自然没空说话。
萧砚川就不跟她同席了,他那张桌子的前辈更能聊,必然更要说些恭维的话。
林照溪忽然觉得他不容易,筷子都没怎么动,至少她回头三次,他都没在吃。
好不容易应酬到了九点才结束,林照溪今天收获颇丰,见到了不少仰慕的大师,有的虽然不是同行,但名气响亮,她也就只是点头之交,毕竟人家还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酒店门口前,灯光金碧辉煌,林照溪送自己的老师上了车后,也要打车回去了。
临开车门,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声:“林小姐。”
她下意识回身,见是萧砚川站在旋转门前,头顶的灯光照得他挺拔轩昂,肩膀也比旁边开门的侍应生要宽大许多。
因为眉骨的挺立,眼睫是深而长的,望人时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影,侵向她:“要走了吗?”
他这句话让林照溪愣了下,什、什么意思!
她不应该走吗!
“萧……”
身后车喇叭一响,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顿时张了张唇道:“萧先生,我才记起所长跟我说过,您今日叫我来是为了那日送去的文件,数据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砚川略微垂眸,神色缓和道:“没有问题,所以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话落,他的手扶上车门把手,没有要打开送她上去,也没有要关上,而是接着问:“今天的晚宴吃饱了吗?”
林照溪懵懵地点头:“吃饱了,很好吃,但我看您好像没怎么动筷子,您平时都吃很多的,是不是没吃饱啊?”
萧砚川头颅朝她低了低,眼神也更近了:“多谢关心,确实还没吃饱。”
林照溪轻“噢”了声:“那……那要不要去吃点宵夜?上次跟你说过我住的附近有家炸酱面……”
“林小姐忘了?我未婚,有宵禁,不能在外面逗留过晚。”
林照溪这下给整不会了。
你没吃饱关我什么事。
你有宵禁关我什么事。
“那……那我先走了。”
萧砚川把车门拉开,也没有再说话。
林照溪有些迷惑,在车里坐直身子,忍不住就嘟囔:“不是……他什么意思啊?”
但他叫住自己是为了回复文件的问题……
最后林照溪总结,萧砚川是把她当成了专家,也一并开门送上车了。
男人心,海底针。
林照溪觉得没必要研究他们什么心思,毕竟萧砚川跟她又没有关系。
直到回了宿舍,她顺手将桌上的杂物归拢,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喝时,眼角的余光忽地瞥到了一团红绳。
眼瞳蓦地睁大了起来。
她答应给萧砚川编一个平安结,以作为这次讲座的谢礼!!!
但是,她忘了!
她完全忘了!
讲座她都听完了,谢礼居然没送出去!
萧砚川实在可恶,他为什么不直说,如果她没想起来这件事,岂不是就这样迷惑地过去了。
但他当时见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眼便看穿她忘了这茬,再点明就只会让她尴尬无措,也就作罢。
那平安结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只是免得后续她再为此跑去找他。
这下好了,林照溪如果不想去找他,是不是也像萧砚川一样——当作忘了?
可他没忘,他只是没提。
他认为谢礼不重要,不代表她就可以不送。
林照溪心里叹了口气。
她决定明日去找赵姐重新学一次。
至于萧砚川没吃饱这件事,大抵有人会给他准备宵夜,林照溪把过道的窗户关上,目光忽而落到上面挂着的玻璃试管,有时候算数据太累,她就会来看这些长在里面的绿色小生命。
看它们从一株小小的根系,长出巴掌大的叶片,如果把它们放到更广阔的天地里,会成为大树。
林照溪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棵小植株,她渴望从小试管里逃脱,去到更大的天地。
于是手里端来清水,一点点顺进这些小试管里,在没有成为参天大树前,就在这狭小的管道里努力吸取阳光和雨露吧。
“哗啦~”
风声鼓响了铁门。
萧砚川走出军区,梁鸣问他周末是回家还是应酬,并说:“今儿早晨听了天气预报,北京傍晚刮大风。”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一步迈了上去,说:“约了科学院的吕院士见面,不好改期,你们做好防护,我今晚回来。”
“收到!”
车门一阖,打火声响。
萧砚川的车驶入马路后,忽然打了下方向盘,往老城区的胡同开去。
吕亦莲是林照溪的老师,他鬼使神差地想来问她,要不要一同去科学院。
越靠近,前路越狭窄,不是条康庄大道,他拢了下方向盘,想起林照溪说的话:要想成婚,总是要舍弃些什么,若还想要爱情,那就更难了。
就像这条路一样,还是从南边的巷口进的,难。
弯弯曲曲,车开不进去,他舍了座驾徒步,在要靠近大院门口的时候,瞥见一道亮白的身影,而她面前还站了个男人。
“照溪,我们今天去哪儿?”
她背身对着萧砚川,她记得和别的男人约会,却忘了给他编平安结。
“我们去福利院吧。”
林照溪的声音浅浅如溪水流动。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是有什么事还是义务劳动?”
林照溪语气平静道:“我想咨询领养孩子的事。”
萧砚川瞳仁睁了睁。
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愣住了:“你……你想领养小孩?”
林照溪点了点头:“不过还要看政策,就想先去了解一下,你是学校的老师,擅长教育学,所以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向源捏了捏二八大杠的手刹,显然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说:“那……那走吧……”
林照溪双手背在身后,跟他继续往前走,双唇抿了抿,其实这是一种试探。
两人之间隔着他的自行车,果然,等走出北边的胡同口后,向源终于开口了:“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领养小孩?”
林照溪简略地说:“我们工作的晋升机会,更青睐于家庭稳定的人员。”
向源皱起眉头:“那你结婚后生一个不就行了?”
林照溪抿了抿唇,深思熟虑道:“我不想是为了工作而去生一个小孩。”
向源握紧车把手:“那你是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了吗?”
“我还没有这个渴望,但我有很强烈的晋升需求。”
说到这里,林照溪认为自己应该对向源坦白:“我需要结婚,从而去领养一个孩子,组成稳定的家庭,我认为现在跟你说应该不算晚,我们也是在互相了解的过程。”
向源脸色不太好看,出了巷口,风就朝他鼓了过来,呼啸着耳膜,让他连声音都不由扩大:“简直让人难以接受,你想领养一个小孩,说明你并不排斥养育他的成长,而你又说不愿意生小孩,说明你根本排斥的人是我,你不愿意和我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你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丈夫,而不是向源。”
“不是,我只是认为生育对我的代价太大……”
“你根本不明白,你也没有教过小孩,不知道养育的过程才是最艰辛和消耗人的。”
向源是位教师,他清楚了解什么叫「生娘不及养娘大」,他只见过身体条件不允许生育才去领养的夫妻,而从来没听过林照溪这样的观念。
简直……可笑。
所以他又义愤填膺地说她:“你为了晋升而去领养一个孩子,对他的伤害难道就不大吗?他来到了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也成为了母亲的工具。”
林照溪眼瞳怔了怔。
向源的自行车走到了十字路口前面,没有继续前行。
林照溪也知道他不会再陪她去福利院了,她说:“起风了,我要回去收拾窗台上的花了。”
人与人的交汇,就像这些路口,不一定永远并行,可能在某个地方就收窄拐走了,可是总归是走过一段路,遇到过风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风其实并不大。
科学院的荣誉榜海报只是微微鼓了点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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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砚川站在海报底下,抬头看着上面的照片,以及照片下的名字。
“萧先生在想什么?”
吕亦莲站在萧砚川身旁,眼神和蔼地看向穿着军装负手而立的男人。
“听说你们这儿毕业的化工学生,需要先结婚生育才能进入实验室。”
吕亦莲微微怔愣了下,说:“你认识照溪?”
萧砚川的目光就看向荣誉榜上明眸皓齿的女生,扎着马尾辫,鹅蛋脸,干净得像有阳光照过去一样。
吕亦莲说:“在这张海报里,只有她学高危科。”
萧砚川无声而沉地呼了道气,喉结滚了滚,道:“确实是……对她来说太难了。”
吕亦莲笑了笑:“别这么说,她是一个流泪了,也是假装擦额头,把眼泪往上抹的人。”
萧砚川负在身后的双手拢了拢拳,道:“我是说要她结婚生育,她明显对科研更看重。”
吕亦莲神色平静了下来,对他说:“每个学生有不一样的培育方法,到了这里,她就不止是一个家庭的女儿,一个丈夫的妻子,她是国家培养的人才,如果消耗了她这几年的光阴而换来终生的不幸,是杀鸡取卵,是重大损失。”
萧砚川想到他刚才在大院门口听到的话,她说她要去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就跟着别人走了。
他不清楚是不是她无法生育了,但是这样的决定,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因为他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如果娶一个妻子又生一个孩子,到头来让他们受苦,何必如此。
于是不由为她说情:“她会保护好自己,何必这样逼她。”
吕亦莲笑了笑,对他说:“萧先生,如果不是那颗手榴弹救了你,你还能保护自己吗?”
萧砚川眼睑一暗,转移话题道:“那日讲座结束后,我问您是否了解过这种炸药。只因当时匆匆转移了阵地,是以也没有机会追溯,直到最近调动到这个部队,才想起了解它的进展。”
吕亦莲给他递来了一本杂志,上面全是外文,并对他说:“照溪在我手下读博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个论点——炸药是毁灭性的武器,可战争能不能减少杀伤人类,而是用震摄屈人之兵?听起来,很理想化吧。”
萧砚川看着这本杂志的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林照溪的手里看见过,猛然间,一股强大的风鼓进他的心腔。
一个猜测剧烈地冒了出来,令他压抑不住地冒。
吕亦莲又说:“她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笨方法,就是将爆炸的时间延迟,而将投掷的过程明显化。当炸药投掷到目标区域时,会惊醒周围的人,从而快速逃避,而炸药的延迟发作也给了他们逃生的时机。这个理论投放到了应用,但后来并没有继续再生产了。”
她用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个学生的研究理论,浅薄,但是年轻,横冲直撞,天真,但是不失怜悯。
萧砚川不知用什么话回答,他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思考都在压制他的情绪,而面前的吕亦莲给他递来了这本书,上面有林照溪曾经跟他提过的文章,她说以后有机会再发表,会在致谢里加上他的名字。
可明明,是他应该向她致谢。
“谢谢。”
吕亦莲微微一笑,道:“不客气,你那天跟我大概提了一下,时间匆忙,我也是回来才找到了资料证明。”
萧砚川接过这本研究杂志,就像当年接过那枚炸药一样,过去让他死里逃生了,如今是让他从一场固执里割袍断义,他忽然陡生出一种强烈的意念,一种渴望,一种有悖初衷的冲动。
他转身跑出了科学院。
那条通往化工厂宿舍的胡同路口依然狭窄。
而此刻,风在接近傍晚时浓烈地喧嚣了起来。
化工厂的大院铁门被风吹得关不上去,萧砚川给门卫搭了把手,在他走进铁闸门内时,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林照溪和那个男人出去后有没有回来,但他知道她住在三楼。
他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他恨自己太晚了,不可以再继续等待了,否则简直就是徒劳无功!
忽然,他站在楼道口侧身一望,看见一抹明亮的颜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林照溪并没有看见他,而是盘着长发,弯着身子,穿着白底红点的宽肩背心和泡泡短裤,在用力地挪动那些堆积在楼道里的花盆。
“嘎吱……”
突然,手里笨重的花盆一轻,林照溪心头一跳,抬头,看见了萧砚川那张沉凝又深邃的脸。
她又吓得浑身一抖:“萧……萧先生?!”
萧砚川没应,而是双手提着那盆绿植搬进她敞开的房门里。
屋内的地面上已经搬放了好几盆,此刻又堆进了一个黑底花盆,顷刻显得拥挤,而萧砚川还走出去继续搬,林照溪也顾不得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压着被风吹掀的房门,给他守道。
而大风也跟着呼啸进来,有的植株已经被吹刮掉了许多叶瓣,等萧砚川把最后一盆搬进来时,林照溪立马把门关上。
风顷刻撞着铁门,而屋内,他们无从下脚,只能挤在了门口边。
萧砚川身形太高大,林照溪不得不往后退,但后面还是一盆花,寸步难行。
她抬头望他时,发现他正在垂眸凝神看她,这让林照溪心跳被撞,又低回头看没有开花的栀子树,有些懊恼道:“可惜梅雨季还没来,你又错过了桃花开。”
而她的红绳还没有编完。
林照溪咬了下唇,忽然,脚尖前的那双皮鞋朝她走近,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她心头一慌,浑身几乎一晃,下意识喊道:“萧先生……你……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身侧的门框框作响,好像老天要她赶紧将它打开,因为屋里太危险了。
可眼前的萧砚川还在靠近她,嗓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稳稳地落入她的耳中——
“我不想再庸人自扰,也不想再继续等待,或许我们的感情还不够积淀,而我的职责又是出生入死,于你而言实在没有可取之处,但是,林小姐,如果你想找一个结婚对象的话,可否优先考虑我?”
7. 第7拍
萧砚川的话说完,屋外的大风好似忽然停了,也或许是林照溪已经听不见风声,感受不到除他以外的世界。
她的眼睛怔怔地涣散,望着他也忘了收,忘了顾忌,可是这叫她怎么回答,她刚才还在想——
“可是……我的平安结还没有编完……”
她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可看起来不是要回答他的话。
他问的是「结婚」。
林照溪忽然眼眶一热,一种莫名的,无法描述的情绪涌了上来,萧砚川为什么要在这么狭窄的屋子里说这种话,他为什么不给她余地。
“我没有要你马上回复我。”
他的嗓音在入侵她的耳窝,林照溪的脚步往后退,抵到了花盆,而他又朝她走近,不给她空间,挤压着彼此间的空气,让她缺氧,丧失思考的理智,还说:“但平安结也有编完的时候,总该有个结果的时候。”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还有一个相亲对象……”
“我会替你解决掉。”
萧砚川的话理直气壮,直将她逼到死角。
“你现在……”
林照溪指尖扶着铁门,她的心跳趋于害怕:“你现在是入室抢劫……”
萧砚川幽深的瞳仁微动,风撞着门窗,也企图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他喉结滚了滚,道:“林小姐,我只是将话直白说出来,希望你了解。”
林照溪胸口起起伏伏地呼吸,空气被压得很重,她要撑不住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怎样才能缓和,换回自己的生命。
“我……我听见了……”
萧砚川垂下眼睫,暗影憧憧,他很想逗留,他不想走,但还是说:“那么,我先走了,不打扰林小姐休息。”
有谁都要谈婚论嫁了,还叫对方「小姐」的?
林照溪忽然觉得萧砚川莫名其妙!
“好走,不送了!”
她也莫名来了脾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没礼貌,朝萧砚川使性子。
男人略微颔首,一道巨大的暗影缓缓在绿植上移动,仿佛也有形地抚过它们,仿佛也抚过林照溪,明明,他们并没有触碰到对方。
“吱呀~”
铁门重新被拉开,狂肆的风从缝隙猛烈钻了进去,林照溪也在顷刻回过魂来,被一股名为「萧砚川」的风吹进心的缝隙,鼓得她快胀了起来。
要像气球一样,飘到天上去,然后——爆炸。
铁门带进来的风声倏忽停止,但她心里被刮入的风却无法停歇。
在这温暖的房间,萧砚川已经离开了。
她用力地咽下嗓音里跳动的心,猛然像想起了什么,拉开门匆匆赶了出去。
风鼓着她的衣摆,红色的波点像水中的金鱼气泡,盘起的长发在风中萦绕脸庞,她双手扶在走廊的凭栏上,目光往外眺望,终于看见那道从楼梯走出来的浓墨重彩。
“萧砚川!”
她鼓出来的话被风吞没,而她满嘴吃了风声,世界倾斜,一切的生息都被掩盖,她又鼓起巨大的勇气,喊了声:“萧砚川!”
楼外的院中,那道身影顿住长腿,侧身朝她看来,隔着远远乡,她右手挡在唇边对他喊道:“路上开车小心!”
强烈的风在回旋,他就这样笔直伫立在世界的中心,这样的距离足够他看见她,听见她,并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扫了扫手,让她回屋。
林照溪抿了抿唇,腮帮子鼓着气,回身进了房间,后背抵在门框边,用力将它推合,感受着风敲打后背的震动,感受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倾颓,天翻地覆,面前是一室寂静的花草,它们望着自己,像一个个懵懂无知的小宠物,睁着眼睛关心地问她:妈妈,你怎么了吗?
她蹲下身,指尖覆在一株叶瓣上,明明心是那样乱,可力气却压制着,细细地抚摸它们,摸着摸着,忽而唇边勾起了笑,渐渐漾开到脸颊,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跑到床边,整个人趴了进去。
用双手捂住脸,捂住耳朵,身体团成棉被,又“嘭”地一下,开出了一朵棉花。
北京的强风持续了一个夜晚,林照溪的平安结没有进展。
她窝在家里,周末快要结束的傍晚,门卫的电话打到了她的对讲门铃上。
她接了过来,听见大爷说:“喂,照溪啊,有人在门口找你!”
“谁呀?”
林照溪还躺在沙发上看书,下一秒便“腾”地站起身,门卫说他叫「萧砚川」。
她脚步踟蹰又慌乱,一根电话线扯着她,就像心绪被绊住了脚,她说:“就说我不在!”
门卫沉默了。
林照溪才反应过来,电话都打到家了,她撒谎也要动动脑子呀。
然而没过两秒,对讲机那头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
她的心忽然恼起萧砚川来,他怎么这样逼近,根本不给她喘息!
于是知道他接了电话,林照溪也不吭声了。
只听他道:“昨天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带东西,今天买了束花,就放在门卫室,你来取吧。”
土死了!
林照溪偏了下头:“不要……”
“那他只能枯死了。”
他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来的!
“萧砚川,你再这样……”
“你不是说梅雨季还没来,而我又错过了桃花开吗?所以有花堪折,不要错过了。”
林照溪眼瞳微微一怔,想赶他走的话吐不出来了。
心像棉花絮絮地发出被揉搓的声音。
他又说:“我先走了,祝你今天开心。”
嗓音平和而稳重,一直落到她的心底。
他是认为自己送了花,她会开心,还是他离开了,她会开心啊?
林照溪在屋子里换了外衣,匆忙打开房门跑下楼梯,果然,门卫亭里只有大叔一个。
以及旁边放着的一束蓝花楹。
明亮的花瓣上垂着晶莹雨滴,望之心生摇曳。
她抱起来拿回房间,找了玻璃瓶给它喂水,而后窝在沙发上抱着腿看它。
它一株开得是那样茂盛,簇拥着一朵朵灯笼似的花蕾,紫蓝色像雾一样弥漫在房间里,正如它的名字,盈满于室。
林照溪不知看了多久,甚至有这份闲心打开电脑检索。
蓝花楹,也叫蓝楹花,花语是……
林照溪瞳孔缓缓一睁,上面写着:「绝望中等待的爱情,宁静、深远的感受。」
她下意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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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花的寓意太深重,可转念想,这个季节刚巧是蓝楹花盛开的时候,萧砚川买到它也只是碰巧,他应该不会考虑什么花语。
可她又想……或许他知道,所以这是一束替他诉说「等待」的花。
她鼻尖微微发起酸,连同眼眶也有些朦胧。
心腔便似这盆栽满花枝的瓶子,荡漾着水和拥挤的愁绪。
林照溪在第二天的下班时间里,终于快编完这个平安结。
指尖绕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她调整来调整去,终于调整到电话打来了。
是研究院的门卫,他让她出来收件。
她下意识想到萧砚川,不会是他又来送花了吧!
她忙阖上电话绕出工位,下了楼梯就马不停蹄地跑向南门,是绿色的衣服!
林照溪一颗心蹦蹦哒哒,刚才跑太快了,这会没缓过气,手里还拿着平安结,她忙藏在身后,转出铁闸门,忽而,眼瞳一扩。
不是萧砚川。
“麻烦您签收一下。”
邮政也穿绿衣服啊。
林照溪气焰偃旗息鼓,拿过笔在上面签名,而后抱着不算沉的纸箱回到办公室。
她为了研究这个平安结怎么编得好看,晚饭还没吃呢。
箱子放到桌上,她继续研究手里的绳线,可惜心已经乱了,千头万绪,牵扯全身,她干脆放下,拿剪刀开快递箱。
纸箱盖子一掀,里面露出一角,她神色微微一恸,惊愕地从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球,里面是粉色的冻干桃花。
她知道这种技术,在真空中,能让鲜花永葆色彩。
她唇边缓缓地,浮起了笑。
指尖戳了戳那个玻璃瓶,说了声:“嗨。”
它在这个世界里伫立,就像永恒的象征。
林照溪抿着唇撇了撇,猜到是萧砚川送的,虽然送花不太符合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又因为一张卡片都没有,所以暴露出一个武夫「多做少说」的个性。
她从抽屉里翻出男人从前送她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他现在还没离开办公室的话。
但上次林照溪去找他,他确实不在屋里。
不知怎么的,人总是会在一些关键的时刻交给天意做决定,就像此刻,她按下电话号码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接通了的话,那她就嫁给他。
“嘟~”
电话正在等候中。
现在是下班时间,他这种军人又常做训练,几乎不可能待在……
“喂。”
忽然,电流一截,起伏出一道沉而磁性的嗓音,重敲着她的心扉。
“萧……萧先生……”
“是我。”
“你不要再送花过来了……”
“只是祝你今天开心。”
这个理由实在狡猾,没有谁会拒绝「开心」。
林照溪已经快失去所有应对的实验手段了,她的唇角用力地压着,有些傲气地说:“每天开心才更好。”
果然,武夫就是不会说话。
但电流又“滋”地一下冒犯她的耳窝,男人的嗓音、唇瓣,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的隐秘之语——
“因为明天的开心,有明天的花来送。”
8. 第8拍
林照溪捏着那个干花水晶球,就像捏着一颗细小的心脏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被左右,被摇晃,哪怕轻轻碰到,都能够令她倾倒。
“吱呀~”
忽然,办公室门被人从外推入,将处于隐秘震动的林照溪吓了跳。
她猛地站直身,手里的电话筒放下,就看到主任嘎吱窝夹着文件进来,急匆匆道:“说了一下午的话,渴得呀!咦~”
这一声“咦”顿时让林照溪警惕地紧张起来,领导似乎发现了什么,水也不喝了,眼神从文件挪到她桌面,再从桌面挪到上面放着的粉色水晶球。
新奇的玩意,章敬霖下意识说:“挺漂亮啊,哪儿买的?我也弄一个给闺女。”
林照溪真是越藏什么越被发现什么,紧着声带说:“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章敬霖还有些惊讶地看她:“你也会说这三个字?看来是别人送的了,你那个相亲对象吧,挺好,抓紧时间啊,小林。”
“不……不是……”
章敬霖其实对这个礼物是谁送的并不在意,他只关心林照溪能不能尽快回到实验室。
此时摆了摆手,说:“赶紧去食堂吃饭吧,晚了臭鳜鱼都没有了。”
臭鳜鱼是安徽菜,向源是安徽人,耳朵知道领导话里的意思,不要拖,否则结婚对象没有了,连晋升的机会也丢了。
林照溪“嗯”了声,提起电话筒,那头寂静万分,她的心绪也变得发空,轻声对他说:“我先去吃饭了……”
“林照溪。”
就在她放下话筒的瞬间,那头响起电流唤住她:“关于结婚,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让我去办。”
她眼眸微微一讶,霎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时,萧砚川已经提出了他的条件——
“别点臭鳜鱼。”
话落,林照溪先是一愣,转瞬唇角浮起了笑,低着头看水晶球,她不说“好”也不说“嗯”,她道:“那就看看今天还有没有鱼了,就看看——天意。”
那头很轻地落下一道笑,对她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也相信成事在天。”
她的语气挑着笑,忽而想起刚才刹那掠过的意识,她同自己打了个赌,而他押中了。
挂了电话,林照溪双手撑在桌面上,所以她已经不需要去看食堂还有没有臭鳜鱼了,那通电话要兑现的筹码就是嫁给他。
只是,许多事并非如她预期所料,就好像向源。
她以为同意相亲已经是认可了对方的条件,那么只要相貌和相处无碍,就能继续发展,可是,当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时,他却因为自己提出的「领养孩子」而勃然大怒。
林照溪那颗跳动的心缓缓沉下,目光落向那枚水晶球,如果……萧砚川听到她提的这个条件,会不会会更过火?
她不是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如果现在理智缴械,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牵制住她的行为。
恐怕,立刻就要答应嫁了吧。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林小姐需要家。
林照溪今晚连夜打络子,终于编成一个满意的平安结。
五一马上要来,所里很多事情都急着要做,她第二天只能抽一个中午的空隙去军委找萧砚川。
铁闸门倒映着午后的烈阳,金属烁光,她不敢斜视,只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等待电话传达,直到一抹高大身影从广场中央走来。
毫无遮挡的平地上,高野宽阔的身姿被光所镀,长腿下着的军靴延伸出无边无际的影子,一步一步逆光朝她走来,直至影子将她彻底包围。
林照溪愣愣地看向他,还未从这烈日中清醒,不由喃喃问他:“你怎么出来接了?”
就听见他说:“是想在里面谈,还是外面说?”
她微微张唇深呼吸,他已经料到她来此所为何事,只是这样被他拿捏心思,又让她那点骄傲一寸寸裹住身体,变成了防线。
“外面吧。”
她不想进入他的地盘,彻底没有退路。
萧砚川说:“好,但外面阳光太晒,餐厅又过于喧闹,我不想这次谈话受到任何环境影响。”
林照溪抿了抿唇,萧首长未免太严肃,忍不住道:“那你想怎样?”
她眼睫被阳光压得有些抬不起来,望他时微蹙眉心,听他道:“到车上吧,谈完了,我便送你回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周全得让林照溪无法拒绝。
她只好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但走进才猛地反应过来,还不如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至少空间比车厢大。
可没等后悔,萧砚川已经拉开了副驾车门,请她入瓮。
待她坐上去,男人长腿一迈,走到驾驶座前掀门上车,没有给她犹豫的时机了。
林照溪刚要鼓起勇气说话,就见男人开了空调通风机,打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她愣了下,脱口问:“去哪儿?不是在车上谈吗?”
“今天的花还没送。”
他话落,林照溪心头一悸,双手揪着膝上的裙摆说:“我就是不想你又送花,所以才中午来找你。”
萧砚川其实不是一个强给的人,既然林照溪这样说,他也没有往花店开去,而是进了盘山公园。
车顶的观光窗缓缓机械地推开,他们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林照溪看着挡风玻璃微微睁大眼眸,头顶吹落袅袅的花香与凉风,他说:“林小姐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不收到花,我已经办到了。”
林照溪忽然在这股送入的春日里泛动眸光,她不想收,而他想送,所以便带她来看一处花景。
她难过的是,他可能不会再答应她的其他条件了。
“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生孩子,但我的工作情况又急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我想去领养一个。”
她极尽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复述曾经对向源说过的话。
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萧砚川宽大的双掌拢住方向盘,就像拢住她的心一样,那儿已经能被他触抵了。
“我的工作你也了解,无法有太多牵挂,如果能有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孩子陪着你,对我来说能放心些。”
他说完,林照溪眼睫忽而睁了睁,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片云中花园,喷泉在古罗马柱前喷洒,带来凉意和五彩斑斓的光圈,弥漫着她的视野,以至于她仍在雾中——
“我没听错吧,萧先生也没打算要孩子?”
萧砚川说:“我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如果遇到我太太,她不想要,自然是她来做主。”
林照溪猛地脑子空了下,他这句话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又没证据,她还没说要当他太太呢……
她轻咽了口气,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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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知道我是利用丈夫晋升,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利用的关系是最稳固的,我既不担心你变节,你也无需我事事陪伴。”
林照溪想到那日在商场遇见的萧奶奶,她对萧砚川的婚事唉声叹气,以至于最后听见别人说“对象”二字,都敏感地扔下孙子走了。
萧砚川在军队里是明节将军,但在家人面前,他应该常觉亏欠吧。
她知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或许正是萧砚川发现她无需丈夫负责,是个适合的良配,所以一拍即合了。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林照溪心头思绪如千层花瓣,被剥了又剥,最后一个条件,是她昨夜想了许久斟酌后的结果——
“因为决定仓促,婚姻并非建立在正常的感情基础上,所以我想和你事先签订协议,如果以后哪一方有新的爱人,或者是彼此相处后发现不适合做夫妻,只要有一方提出离婚,另一个人就不能反对。”
萧砚川听罢扯了扯唇,却不似笑,冷声道:“林小姐这是在给自己找好后路了吗?”
他这个语气让林照溪陡然意识到她在跟什么身份的人谈条件,指尖拢了拢,里面藏着一枚平安结。
解释道:“我这也是保护萧先生的权益啊!万一您哪天想要生孩子呢。”
萧砚川轻嗤了声:“那为什么不是林小姐想生?”
林照溪懵了懵,张了下唇又闭上,她是说过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而且每一个进入到实验室的人都会保护好自己,倘若真的有人为无法控制的意外,那便是天意了。
她不由恼道:“生孩子又不是吃菜,哪有那么容易。”
想生孩子也得看清现实。
萧砚川指腹点了点方向盘,偏头看向她,眼眸也微微侧着,问她:“林小姐还有其他条件吗?”
言下之意好像在说:现在不提,交易完了可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她赶紧又说:“我想住在宿舍,离上班的地方近。”
对林照溪而言,婚后生活不能给她制造麻烦。
但萧砚川这次没有马上答应,骨节抻直又握紧,凸起嶙峋。
车厢里倏忽静了下去,在这种谈判里,林照溪觉得自己不能得寸进尺,于是主动缓和:“当然,如果您需要我陪同家人的话,我是可以出席的,而且周末也有时间可支配。”
那个神色深峻的男人终于开口了:“过两天就是五一长休假,我不想夜长梦多,户口本在身边吗?”
林照溪被他这一句话催得有些紧张了:“在的,我迁来北京了,不过你们结婚,不是要打报告吗?”
“这个我来处理,后天早上去你宿舍楼下接你,林小姐有异议吗?”
就这样安排好了吗?
就这样可以结婚了吗?
还有,可以不叫林小姐了吗?
湖心里的菡萏被风吹得枝摇叶晃,林照溪也没好到哪里去,事到临头了,终于知道结婚不能儿戏,要深思熟虑,她又添了个问题:“那你呢?您对这桩婚姻有什么条件要提吗?”
虽然婚姻不是买卖,但平等磋商能避免许多婚后问题。
萧砚川左手肘搭在窗檐边,垂下干净修长的五指,平静而庄重道: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虽然计划不生育,但我没打算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9. 第9拍
林照溪的指尖忽然下意识防备地摸上了车门。
身体陡地紧缚着,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紧绷:“凡事讲究循序渐进……”
她视线微垂,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门把手的地方,逋扣上去,突然听见“吧嗒”一声,她眼瞳猛地一睁。
被反锁了!
萧砚川的长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主控键上,锁了全车的门。
林照溪这回知道怕了,简直是坐在了一头猎豹身旁,窗外阳光明媚,车内一片幽暗,萧砚川的眼神寂静而闪烁:“林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哦,讲道理,门都焊死了!
“我还得打电话回老家跟我父母交代……不……五一放假,我回苏州跟他们说……”
她紧张地找了个回旋的余地。
“一来一回又要耗费许多时日,五一过后便是六月,半年将尽,又到端午团圆,拖来拖去,时机告罄,不如还是按照您的第一个提议,先通个电话。”
“那、那我回去打个电话……”
“我陪你一起,有什么问题,我当场解决。”
林照溪被萧砚川这迅猛的效率惊到,他什么意思,现在就要打电话,他看着她打电话?
“不……不用麻烦……我能自己解决……”
“领养孩子能一个人吗?没有夫妻双方的证明,林小姐恐怕也无法办成。”
萧砚川直戳她命门,似乎要她承认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仅靠一人之力,她落在腿上的双手紧了紧,但不敢太使劲,又松开,将手心一转,递到他面前,微微张开。
园里的花在春深时绽放,露出内里红色的蕊,也是它的心。
林照溪的手心上托着一枚红色的平安结,像开出的一朵小红花。
萧砚川眼眸暗暗,听见身旁人说:“呐。”
他勾了勾唇,接过来时,指腹无意碰到她的手心,好软。
他说:“所以林小姐同意了吗?”
“您什么时候有空打电话?”
林照溪没看他,收回手又撑在腿上。
萧砚川说:“晚上下班是六点,长辈要做饭,这样的电话打扰他们用餐,脾气自然不好,若是再晚一点,他们不免猜测我和你深夜同处一室,认为我是浮浪之人。”
说着,男人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周全道:“现在送你回研究院刚好午休结束,楼下就有公用电话亭。”
林照溪听得一愣一愣,眼瞳怔怔,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萧砚川的雷霆效率实在令她乍舌,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开着车往研究院驶去了。
公用电话亭在很多个角落里都有,不一定非得去办公楼下,林照溪已经在想往哪个偏僻的地方找,不能让其他同事看见她和萧砚川一起。
万一被听见谈话内容,岂不是无地自容!
林照溪越想越发地快步走,双手紧握,板着肩背闷头冲,萧砚川跟在她身后,不论她步子多快,始终保持两步远的间距,最终他们走到了一处阴凉地,站在老实验楼下的电话亭前。
萧砚川环顾四周,柱立式的一楼后面是一处没有开发的山地,穿堂风涌入没有遮挡的一层建筑。
林照溪摸出公交卡插进公用电话机里,按钮上的数字有些泛白,她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按,心跳一下紧着一下地跳。
“嘟~嘟~”
她希望爸妈没接通,又希望他们接通,因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喂。”
“爸……爸爸,我是照溪。”
林照溪声线一提,萧砚川目光落向了她。
好可怕啊。
电话那头的父亲应了声,说:“什么事,有空打电话回家。”
林照溪咽了口气,右手捏着电话线,萧砚川还在盯着她,好像她那发子弹不打出去,他就不挪开视线。
“那个妈妈,妈妈在家吗?”
“刚睡醒,我去叫她。”
林照溪额头都出汗了,萧砚川双手背在身后,眉梢挑了挑,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很快,电话又被拿了起来,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什么事叫来叫去的,电话费很贵的,赶紧说。”
林照溪听到母亲雷厉风行的语气,被赶着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妈妈,我要结婚了。”
忽然,电流“滋”地一声有瞬间鸣响,林照溪不知是自己的耳膜刹那嗡叫,还是线路接触不良,总之,她也被刺得心脏一提,久久没有收到回复。
她的指尖绕着电话线的卷线圈,绕了食指绕中指,绕了中指绕无名指,猛地想到萧砚川就在旁边,她又收住了这种幼稚的小习惯,对母亲继续说:“他是个军人,家里是……”
忽地,林照溪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萧砚川的个人情况,眼神下意识看向他,男人心领神会,道:“北京人,今年三十岁,家中独子,父母是驻地外交官,还有位奶奶,住干部疗养院,身体还算健朗。”
他的声音沉而顿挫有力,电话那头的母亲自然听见了,林照溪刚要复述,母亲就说:“等等,妈妈脑子懵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这个人可不可靠?谈上了怎么没跟爸妈说,一来就要结婚!”
话一落,那头的声音就乱起来了,父亲的嗓门传入:“什么?结婚?”
林照溪额头都出了汗,抓着听筒道:“因为、因为结婚了能晋升!”
“你这囡囡!”
林照溪又接着说:“工资也涨,他的工资也给我!”
话落,感受到萧砚川突然落向她的眼神,林照溪睁着无辜的圆眼睛对他无声解释:「假的」。
电话那头的母亲大人又说:“怎么不带他回来看看?我知道你岁数不小了,能找到个对象已是烧高香,但你从小到大只知道读书,很容易被人骗……”
“妈妈!”
林照溪没一句爱听的,出口打断道:“都有事走不开呢。”
“不是马上要放假了吗?”
“放假也走不开呢,节假日要执勤的。”
这谎言信口就来,萧砚川眼眸微眯了眯地看她。
“那也不急于一时。”
母亲继续考量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林照溪从小到大跟父母斗智斗勇二十八年,脑子一对上他们就飞快地转:“别担心妈妈,现在是新时代了,不合适就离婚,不至于就完了,况且他结婚还要打报告呢,又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你们不用紧张,以为我立刻就要领证。”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父母心惊胆战,母亲“诶呀”一声:“说什么离不离婚的,结了婚自然是要从头到尾,白头偕老啊!”
忽然,电话机被萧砚川的指节扣了下,上面显示余额即将不足!
他能不能别这样监督她!
林照溪都快急哭了:“妈妈!我的电话卡快没钱了,您快点说同不同意我结婚吧!”
电话那头的父母不说好不好,只是两夫妻在那儿拌起嘴来,隐隐听见什么“军人是好,但是……”
林照溪偶尔也有冲动的性子,一着急就更猛了:“不说我就当默认了!”
这时母亲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我们如果反对的话,你会不跟他结婚吗?”
寂静的老楼里,电流的声波被风吹淌到地面,萧砚川垂着眼眸望她,林照溪抿了抿唇,忽然没来由地,眼眶发酸:“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母亲轻轻叹了声,低声问:“他对你好不好?”
林照溪想到今天看见的花,说:“他会让我每天开心。”
母亲斟酌了下,最后道:“带他回来见我们。”
话才刚落,电流戛然而止,电话费清零了。
“嘟嘟”声蔓延在耳朵里,林照溪咬了咬唇,将听筒挂了回去。
转眸望向萧砚川,或许是太久没和父母打电话了,以往只是每个月寄回去一封信,如今难得拿起电话却说的是要嫁给别人……
萧砚川看见她红着的眼睛,手抬起,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可又收了回去,负在身后拢了拢,几息的等待后,他对她说:“抱歉,我没带电话卡也没有公交卡,让你打电话请示父母还要花自己的钱,我一会再给你买几张。”
林照溪恍了下神,下意识客气道:“不用了……”
“谈完了吗?”
“嗯。”
萧砚川喉结动了动,问她:“可以吗?”
“看……看你的结婚报告什么时候同意……”
林照溪把问题推给了他。
但男人也不撒谎,说:“我刚才听到了,你母亲说要你带我回去见见,怎么就成了要看我的时间?恐怕难关在林小姐这儿吧?”
他什么意思?
林照溪皱起眉心,他的话好似自己拖后腿一般,忍不住脱口道:“他们又没说是领证前见还是领证后见。”
萧砚川剑眉微不可察地一挑,唇边覆着浅浅的笑,眼神看她:“林照溪,你这句话,很像是骗好人家的独子啊。”
林照溪蹙着眉心想笑,瞪圆着眼看他,萧砚川的话也很像在说: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你别骗我。
于是她双手背身走出大堂,往阳光里去了:“这个世上真真假假,信了,假的也是真的,不信,真的也是假的,只在于受不受骗罢了。”
树影随着走动而滑过她光滑白皙的脸颊,大约是这处好光景,令她方才的酸涩有了缓解。
萧砚川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那你刚才跟母亲讲的那些好话,比如我让你每天开心、还有工资全都上交给你,我是信还是不信?”
林照溪眼眸猛地一睁,怎么他都记住了!
“都是客套话!不这样讲他们怎么会高兴?你看吧,说「每天开心」比「今天开心」更好,我爸妈都没说反对的话。”
他们是没说反对,但也没说同意……
不过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但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林照溪:“……”
她都忘了,萧砚川不仅是位军人,还是个领导,做事一板一眼的严谨,她居然在他面前跟父母撒谎,一时心虚又烦躁:“那你现在是觉得我品行不端是吗?那不结好了,反正还没领证!”
狠话撂了出来,萧砚川浓眉微凝,但情绪还是压了压,朝她走近了一步,低着头道:“恼什么,你说的那些话照做不就好了?工资都给你,日夜都让你开心,林小姐又何来撒谎一说?”
林照溪浑然呆在原地。
巧舌如簧的林小姐不会说话了。
只是短暂的对视后,她感受到阳光在将她的脸颊晒烫。
忽然,日光被遮挡,萧砚川宽阔的身影挡住了烈阳,仿佛给了她一片乘凉的屋檐。
林照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脚尖,还有,很近的黑色皮鞋,心突然咚咚地随头顶的树叶一起响,她小声提醒他:“你靠得太近了……”
头顶落来很轻的笑,说:“这算什么近?”
她该往后退,可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她好像……并不排斥他的气息。
风声蔓延的时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林照溪!”
刹那吓得她浑身一抖,猛地抬头往声源望去,就看到山道边筑的铁楼梯上站着道穿灰衫的中年人,此刻正不可置信地扶了扶眼镜,望着他们俩。
是主任!
林照溪这回往后退了半个身子,萧砚川目光凝在她的脚边,眉头微凝。
主任已经踩着楼梯跑了下来。
林照溪连忙道:“我得回去上班了,萧砚川,你也赶紧回去吧!”
萧砚川的目光却在看着那位脚步匆匆的男人,上一次在食堂,他就对自己没好印象,若是现在走了,不知会对林照溪说什么话。
“林照溪,你过来。”
章敬霖的话就是命令,林照溪不敢违抗,步子刚要走过去,胳膊肘就被人握了下。
这一握,就落在了章敬霖的镜片里,他眉头顷刻皱起,林照溪生怕主任又说出什么话惹得关系发僵,赶紧道:“主任,这么巧啊!”
“呵,是够巧的,你们怎么回事?”
林照溪咽着嗓子,萧砚川微侧眸,也一副等着她开口正名的态度,于是她只好强忍头皮发麻,说了句:“对象的关系。”
章敬霖瞳孔地震,但碍于萧砚川在场,他只能笑了,而且是笑得认为这件事很可笑的样子,半开玩笑道:“林照溪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找萧砚川结婚。”
“她吃豹子胆,不吃臭鳜鱼。您是照溪的领导,有问题跟我提便是。”
林照溪瞪大双眼,萧砚川怎么又提臭鳜鱼的事?
等等,她猛地想起萧砚川和主任在食堂碰面那次,主任说过叫向源来吃臭鳜鱼,接着萧砚川问她臭鳜鱼好吃吗?幸好她没说好吃!
此刻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章敬霖则锐目扫了萧砚川一眼,呵呵笑道:“您可是军中领导,我啊,不敢不敢,照溪,你自己看看几点合适回去上班。”
现在都到上班时间了,主任这句话简直是阴阳怪气到极点,林照溪忙道:“我现在就回去,萧砚川,我们走吧。”
这一路,章敬霖也在不远处的前头走着,林照溪步子再快,也不过两三步抵萧砚川一步。
她把男人送到了门口,礼数尽到了,赶紧跑回去上班。
萧砚川看着这扇大门,把他拦在了院外。
坐上车后,他双手滑过方向盘,却没有即刻就开车,狭小的天地里,隐约浮动着一股浅馨的香气。
他微阖着眼眸感受着,是春日的花香,却找不到任何替代的花朵,应该是……倒映在林间溪流里的岸芷汀兰。
他启动车身,打过方向盘,一路往商业中心驶去,最后停在店面最大的珠宝店前。
“你好,我要买一枚戒指。”
萧砚川走到珠宝展柜前,目光扫过玻璃内的一枚枚首饰,导购为他一一介绍起来:“请问先生想要什么样的款式?我们这里有简约的金戒指,有镶嵌钻石的、彩色宝石的戒指,您的需求是日常的穿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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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婚戒呢?如果是结婚用的,那么还有对戒。”
萧砚川听到最后,说:“对戒。”
这个词第一次自他口中说出,原来结婚,是这种感觉。
连对面的导购都眉眼笑开了,说:“恭喜啊,那么您太太的戒圈是多少,您知道吗?”
萧砚川:“电话线圈的大小再多几毫米,有戒圈尺给我看看吗?”
导购听罢,从抽屉里给萧砚川拿来了一串戒圈标尺,各种大小的铁圈都有,他滑过几个后,看定了一枚,递过去道:“就是这个。”
虽然结婚听着繁琐,但真确定了,许多流程便能迅速走起来,买了戒指后,萧砚川赶回部队去打报告。
盖章这种步骤说快就是一印子的事,说慢能拖不知几日,所以萧砚川直接堵了上司的办公室门,亲自去催。
老领导沈知回眼神看了报告又看他,看了他又看报告,拉近拉远,最后突然笑出了一声,甚是洪亮,萧砚川直说:“您今天必须把章盖了。”
“呵!”
沈知回又看这报告:“急什么,前三十年都没见你急过,这会报告才交上来几分钟啊?”
说着,他语气正肃道:“女方背景呢?”
萧砚川此时将手中的科学杂志一摊,指了指上面的作者介绍,道:“公示过了,林照溪,化工研究院的博士。”
“嚯!”
老领导还真把杂志拿起来看了,这会眼睛从书檐上瞟他,皱着眉头道:“看上你什么了?”
萧砚川坚定道:“报告领导,阵地是靠自己争取的。”
沈知回又笑了声,甚至都不问他看上人家什么了,而是放下报告说:“这件事我得跟你父母通个信。”
萧砚川没吭声,就站定在原地,目光撇到一边。
沈知回斟酌了一下,将事情捋顺:“前不久才听你奶奶抱怨过你没对象的事,现在就突然说要结婚,她是不是不知道?”
萧砚川淡声道:“我爷爷在墓地里,您是不是还得去烧纸问他?”
“你这小子!”
“不小了。”
萧砚川这话接得极其自然:“您再不签字,我就又老了一秒钟,还没媳妇。”
沈知回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皮:“我给你爸妈发一封信,他们没有异议,我再同意。”
说罢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但萧砚川站得岿然不动,说:“报告首长,我就守在门口,不能晚一秒钟听到结果。”
他这态度之急促,也在赶着沈知回,老领导咬咬牙指了指他,最后站起身道:“你也是赶上好时候了,现在能通电话能发邮件,出去。”
萧砚川就转身走出两步,直接站领导办公室门边守门了。
走廊尽头的窗边日照西斜,光影从他脚下蔓延,不知过了多久,夕阳也没有了,变成了灯。
办公大楼里的人陆续下班,沈知回拉开办公室门,给他扔了句:“回去等消息。”
萧砚川眉头凝起:“我爸妈怎么那么慢?”
“有时差懂不懂啊!”
沈知回都不耐烦了:“你以为整个部队就你要结婚吗?插什么队啊!”
这句话倒是让萧砚川没有反驳,领导走之前他又突然问:“家属院一般多久能申请下来?”
沈知回双手扶腰道:“你还给你领导安排任务了是不?”
“这么说所有住进家属院的人都给领导您安排任务了?”
沈知回气得吐了口气:“给我下楼拉练五公里!”
萧砚川长腿一并,敬了个军礼就走了。
沈知回呵笑了声:“料你今晚也睡不着。”
结婚报告到第二日还没有下达消息,萧砚川又去堵门,沈知回在签桌上的文件,头也没抬起看他,只说:“我已经交上去了。”
这种话术俨然是老姜敷衍人的,萧砚川又站在门口不走了。
沈知回拖着长调意有所指地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更厉害,还没娶,就恨不得对你领导和父母催命了。”
一听到还没同意他的结婚报告,翻脸不认人也是够快的。
“我答应了她五一前领证,不能不守承诺。”
沈知回指腹点了点桌面,放下手中的笔道:“这种话你都敢保证,看来对这块阵地你是很固执了。”
“毫无疑问。”
沈知回审视着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也无需向我保证什么,因为这是你个人的终生幸福,只能自己感受——你和林照溪同志结婚,是不是为了满足出国执行任务的已婚条件?”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沈知回让萧砚川继续在门口等着,让他一个人冷静想清楚了。
忽然楼道里传来小跑的脚步声,径直停在沈知回办公室前,来人看到萧砚川,立马敬了个礼,这才敲门进去。
寂静了几分钟的房间里再次传来开门声,士兵对萧砚川道:“将军让您进去。”
萧砚川喉结压了压,敛眸进了这处宣判裁决的房间。
只见沈知回阖上钢笔帽,给他递了份文件,说:“你父母发来的邮件,自己看吧。”
纸上打印了一行字,以及父母的手写签名扫描本,上面写着——
【请立即结婚。】
萧砚川瞳仁扩了扩。
望着那行字久久凝神。
沈知回又将另一张纸递给他,半规训半高兴,说道:“还不拿着你的报告同意书去领证?”
萧砚川立即接了过来,此时,窗外的最后一缕金色余晖照在了上面,他也终于,抓住了最后时机。
五一前的最后一天,萧砚川准时在早上八点等候林照溪下楼。
好似两天没见,两个人之间有种介于陌生又可以亲密的距离,总之就是——相敬如宾。
“谢谢。”
林照溪朝给她开车门的男人礼貌道。
虽然没有领过证,但林照溪有问过结了婚的同事,该带的证件也都准备齐全,眼下,两人坐在登记处的受理台前等候,工作人员就说了句:“去拍照吧。”
交了表,终于到下一个流程,她今日特意穿的白衬衫,长发半扎垂在肩后,刚坐到相机前,就听萧砚川说了声:“等等。”
林照溪疑惑地转头看他,手腕却被一道大掌圈住,垂眸,左手的无名指上竟被套了枚戒指。
她顷刻愣了愣,又听男人沉声道:“好了,可以拍了。”
“咔嚓!”
一张红底照片里定格着一对容貌相配的年轻男女。
从婚姻登记处出来,林照溪还有些云里雾里,萧砚川见她站在楼梯口发呆,便说:“走一走吗?”
因为他也要缓缓。
“嗯……”
两个人安静地并肩从路边走到河岸,微风徐徐,天朗气清,她远远看到一棵开满紫花的大树,如日照香炉生出的紫烟,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在阳光下微眯了眯眼,喃喃道:“苦楝花开了,春天要结束了呢。”
但她却没有伤感,因为林小姐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