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汤圆娘娘又露馅了》
1. 第一章
永元二年的春,惠风和畅,萌芽初现。
宫里头大肆操办的选秀暂时落幕,宫婢们稍稍歇口气儿,又马不停蹄在各处忙活起来。
姜言翡被封为良人,领了个贴身小宫女,正在细细打量着自己以后的住处。
此地清幽怡人,朱墙金瓦,檐角下的风铃叮叮当当,而前面落了一泊绿湖,令人心旷神怡。
“良人,这儿叫兰台,虽是离皇上那远了些,不过风景是极好的。”
小宫女叫云梧,稚气未脱,正兴高采烈地介绍着。她干了几年苦活,攒点钱全孝敬给了内务府里的老乡,盼着将她分给贵人伺候,日子也好水涨船高。
言翡颔首,目光扫过陈迹斑斑的檐柱,心里思量着此处的荒凉程度,她在石凳坐下,柔声问道:“你在宫中多久了?可知皇上常去哪儿?”
云梧不由得一喜,连忙回答:“奴婢进宫三年了,之前听旁人说,皇上最喜欢逛御花园。”
宫里最是考验心性,若不往上爬,就有无数人想将你踩在脚底下,云梧又偷偷瞥了眼言翡,虽然娇娇弱弱,但并非是中庸之人,她好好干,跟着姜良人,准没错的!
言翡穿着一身鹅黄金丝绣花长裙,圆眸乌黑无害,皮肤白的惊人,又因下颌削瘦,看起来如同易碎的琉璃,下意识让人想小心翼翼捧着。
她对日后贴身服侍的人倒没有什么要求,听话就行了。毕竟她现在不会相信任何人,她要做的事情,半点都不能泄露。
“不过,”云梧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宫里头的事,大多还是得听贵妃娘娘的。”
这话属实是云梧说委婉了。在入京前,言翡就将一路上的所听所闻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大燕两年前可谓是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先帝缠绵病榻,而各地风云四起蠢蠢欲动,外敌紧盯着消息,虎视眈眈。
盘根错节之下,皇子们自行分为几派,斗的两败俱伤,竟让许将军控制了局面。他手中本就有兵权,趁着其他人疲软之际,击退南夷,获得众多追捧与声望。
他火速回京,推六皇子上位,风卷残云般将其余党派铲除,百姓只说他挽救了大燕,是个好人。唯有少数人提起他,提起如今的皇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大燕的皇帝稳坐朝堂,却还要事事顾及臣子的脸色,性格软弱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权不在手,只能妥协。
而就因如此,言翡下定决心去搏一搏,这天下,权势是最重要的东西。她相信,没有人明明出身高贵,却甘愿屈人膝下。
她有一种直觉,不久前许将军再次出发边境抵抗西羌,而朝中能臣乍现,其中一定有皇帝的手笔。
“贵妃娘娘位份最高,自然要听她的。”言翡似是没听懂云梧话里的意思般温声开口,心里暗自分析起来,当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得尽快让皇上注意到她。
兰台偏远,可若他不来,我还不能去?
她心念一动,身体也跟着起身,吩咐云梧带路去御花园。
云梧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言翡这么快就要搏盛宠,有时候欲速而不达,但她瞥到言翡脸上一抹如雨中小草般摇摇欲坠却坚定之色,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宫道繁多悠长,又纵横交织在一起,言翡越走越明显感觉热闹了许多,不复在兰台的冷清。宫婢列成一排络绎不绝,虽是忙碌,但脚下丝毫没有乱了分寸。
走过一个拐角,眼前便豁然开朗,万木峥嵘,花影细腻,如果一定要说哪里怪异的话,就是一丛白花中立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母鸡。
它通体橙色,鸡冠矮小,正低头在黑褐的土堆中轻啄,云梧看见后惊呼一声,心道这是哪位厨子如此不小心,竟让午膳偷偷跑出来了。
云梧正想前去驱赶,言翡制止了她,且脸上带起一抹柔和的笑来,眸色竟是十分欢喜,她让云梧站在原地不要惊扰了它,而后自己弯下身来,从后侧悄悄靠近了母鸡。
言翡身子本就纤细,走起路来刻意一些如无声一般,她伸出素白的手臂,眼睛看准了后快速向下方一抓,旋即母鸡出现在两掌之间,她像得到贵重宝物似的,笑得眉眼弯弯。
云梧赶忙走过来,询问她怎么处理这只鸡。言翡脸颊微红,细声道:“我想养这只鸡。”
云梧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妃子养宠倒是常见,但是养鸡闻所未闻,本来位分低,能温饱就已经不错了,这下还要管一只鸡的吃喝拉撒。
言翡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柔柔开口:“将它豢养在小湖边就好。”
她幼时也曾养过鸡,看着它从一颗蛋变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能听懂自己的名字,整日都跟在身旁,感情甚笃,所以在看到这只鸡时,不免代入了当时的情感,想要留下它。
云梧稍一思索,也觉得可行,借了一块布将它包起来后,两人就回了兰台。
临走之前,言翡轻抬眼皮,向前方不远处飘飘地望了一眼。
──
而这边,御花园小湖的凉亭上,随风飘扬的白色轻纱后,一身绣金黑衣男子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翠绿欲滴的竹子描摹,落笔于笔直的骨干时,身旁的小果子轻轻地“咦”了一声,男子以为是对他的画产生疑惑,头也不抬道:“怎么?朕的画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嗓音很淡,如咏春鸣,温润而有磁性,带着男人特有的低沉。
小果子指向某一处,连忙出声:“皇上您看哪,这可真是稀奇。”
容遇闻言,将狼毫搁置在桌上,顺着小果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黄衣女子撩起袖子,身量娇小,蹑手蹑脚往花丛走去。
容遇一双桃花眼潋滟,眸中浮现探究之意,以他所在的位置,恰好看不到被掩盖住的母鸡。
小果子还移动到亭子的最外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处,等言翡抓住那物时,他终于从脑海中找出来一点印象,喃喃道:“那好像是……新入宫的姜良人?”
容遇站在他身侧,剑眉微蹙,努力寻找着这位姜良人的记忆,良久才将眉头一松,哦,是了,当时在大殿上虽未看清她容貌,但隐约见她有弱柳扶风之姿,倒是格外令人心生怜惜的。
想到这里,容遇不禁有些生气,一半责怪一半疑惑:“朕有那么苛待后妃吗?竟要她们亲自出来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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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作画的心思尽数消散,容遇有些烦躁地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几乎气笑了。小果子站在一侧,因着自小便伺候容遇,瞧着年纪不大,但已经颇会揣测人心。
前朝后宫,都要被姓许的压一头,明明身坐龙椅为天下之主,却何事都做不了主,这种憋屈劲可叫他整整受了不长时间,好在事情慢慢有了转机,虽力量仍是弱小,但也在抗衡中了。
小果子上前将画卷收好,不经意道:“皇上可是觉得御花园看久腻了,奴才记得兰台风景不错,总还是有个新鲜劲。”
──
从御花园回兰台的一路上,言翡接受了无数宫女太监的注视,那眼神中带着好奇,轻蔑或者嫌恶,直直投在了她的背后。
她视若罔闻,步子迈得小心又端正,只是在云梧低低提醒到了含珠宫附近时,言翡面上挂起温柔的笑意来,还转身轻点母鸡因为好奇微微转动的头部。
云梧就没有她这么淡定,在那些人看来时,下意识狠狠瞪了回去:“瞅什么瞅,想吃就自个去抓呀,做出一副看不起的样子,谁知道吃没吃过鸡肉,背地里可馋死了吧!”
那些宫女涨红了脸,却又无法反驳,只得给言翡行礼后悻悻走开。
言翡闻言却是一愣,没想到这小丫头脾气倒是有趣,云梧瞧见她的神色,内心忐忑,急忙几步追上,压低声音问道:“良人,可是奴婢方才一急说错话了?”
言翡看向她,掩唇轻笑起来,黑眸变成弯弯月牙状,身后阳光倾泻,鹅黄衣衫越发明亮:“你不仅没说错,还说的十分好。”
云梧从前干粗活,若是不凶一点,就只能被人欺负,整晚整晚的替别人做事,不仅没工钱还吃不饱饭,当时与她一同干事的都说她泼辣,是以刚刚看见那些眼神,头脑一热就顶了回去。
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表扬,眼睛亮亮的,脸颊像浮起了火烧云,云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颗方才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事大抵就会全须全尾地传到贵妃耳中罢,但是架的火还不够大啊,要再大一点,大到她控制不住情绪,将这火泄在众人身上才好。
言翡想着方才御花园的最后一眼,若是许家这次选秀没有插人的话,她也没有把握保证皇帝一定会来兰台。
许贵妃是将军许渊的女儿,传言是当时的六皇子容遇深情切切主动求之入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若非如此,许将军行径也不会那么快被众臣接纳。
可后面事情的发展倒是有些令人咂摸不透了,贵妃两年无所出,许家又让其堂妹选秀进宫,到底是皇帝手段高明,还是许家贪心不足,猜测者众多,可真相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言翡是更偏向于相信往日恋人因观念不合而断情绝爱的,许贵妃到底是姓许,代表许家的利益。他们又塞来一位新进宫的玉美人,眼下后宫倒要成为一言堂了。
这节骨眼上她来唱反调,某种程度上,倒是合了皇帝的心意吧?
她的脚步依旧不快不慢,展现在阳光下的皮肤瓷白,脸上笑容轻柔,墨黑眸子如玉,只是眼底隐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气势来。
2. 第二章
云梧取了大捆长短合适的柴把,一个个插入松软的土中,言翡就跟在后头,用一张长长的网布将其圈住,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
“良人,要不你去歇着吧,这些奴婢来也是可以的。”云梧用手晃了晃土中的木棍,坚固的不能动弹后才继续下一根。
言翡额上冒了细汗,如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在汇聚后缓慢向下滑,滑过微红的眼角与白皙的下颌,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之意。
她摇摇头,轻声回拒:“这本就是我的主意,怎好意思让你一个人承担。”
这宫里处处都是踩高捧低的,只要位高一等,便能做个甩手掌柜,上头吩咐下来的活,人人都向下面堆,直到退无可退。从前她们这些最底层的宫女,干的活不计其数,观念也慢慢麻木,下意识觉得只要有工夫,就该自己去干。
云梧瞬间如同干涸的田地淋了一场大雨,整个人被一种叫感动又满足的情绪包围,良人如今是位份最低的,却依然宽容体贴下人,甚至亲力亲为,虽然接触的时间不久,但她已经打定主意永远追随姜良人了。
是以云梧挎着一张嘴回头,咬着唇,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良人你真好。”说完后充满斗志,又不怕累似的做起活来。
言翡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的是刚刚那双水灵清澈的眸子,她手上卷布的动作不停,不禁摇头轻笑,心道这小丫头真是单纯,三言两语就能骗了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略显简陋的鸡圈就搭好了,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围住了湖水草地,大红黄悠闲地踱步,时不时翻找泥土中的虫子。
大红黄,正是言翡刚刚给它取的名字。
看着这幅场景倒是成就感十足。言翡余光察觉斜后方有人影一闪,心下了然,应当是皇帝在御花园看见她后,跟过来了。
她以检查网布为由,靠近了大红黄,蹲在它身边一顿祈祷。
大红黄,接下来的日子能不能好过,就看你的了!
旋即她手中出现一块小石头,往大红黄的翅膀砸去。它一受惊,立刻张开羽翼扑棱起来,直直往下冲去。
而言翡看着它的方向暗道成了!面上却涌现惊慌之色,也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冲去。
云梧站在原地吓的呆住,这才一瞬之间,事情就出现如此大的转变,何况那个方向……她只敢草草望了一眼,就连忙小跑过去跪下了。
而这边,容遇暗地瞧着言翡给母鸡搭了个窝,虽然简陋,但却是个心善之人,他倒是误会了,以为要捉它去饱餐一顿的。
可仅仅刹那间,那只母鸡就疯了一般朝他飞来,身旁的小果子尚且没反应过来,他就嗅得一阵清香袭来,是独属于草地林间,在枝头自由的风的味道。
随后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格外秀美的脸庞,眸子乌黑明澈带着担忧与惧意,像两块最纯净无暇的墨玉,让人看到的瞬间就忍不住被吸了进去,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言翡一把拦住大红黄,它才扑棱两下,点着头往别处去了,她不敢迟疑,立刻跪下来行礼,腿几乎软了,声音也颤抖着,极为害怕的模样。
“参见皇上,望皇上恕罪。”
旁边小果子等也呼啦啦跪了一地,心中懊恼万分,这看戏看着看着,火就烧到这边来了,偏他还反应过来。
周遭安静了片刻,言翡先是看见一双精致非凡的龙纹靴子停在面前,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还伴随着温润的一声:“无碍。”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去,立刻感受到被粗茧磨砺的滋味。
她不禁疑惑,这人到底是天天摸笔杆的还是天天舞刀弄枪的,怎么满手的茧子,好不难受。
忍不住将手指头缩了缩,就见容遇将力度松懈下来,轻笑道:“弄痛你了?”
还真是像外表一样,是个柔软娇弱的小姑娘。
言翡站起身后,大着胆子抬眸瞧了一眼,就见眼前人一身金丝绣边常服,丰神俊朗,薄唇噙笑,桃花眼中如星芒暗闪,足以勾得人移不开目光。
这下言翡明白进宫前听到许贵妃阻止选秀的传闻了,一位颜如冠玉的皇帝,对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任谁都不会相信一年间突然变了心罢。
言翡另一只手揪了下大腿肉,这才清醒不少,心中冷笑,往往这般说的好听,但实际败絮其中,根本做不得数,要是真的相信了,才是被骗的团团转的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才慌乱低下头,眼神闪躲,摇头说不痛。
容遇对自己容貌还是有自知之明,倒是对此表现很受用,他轻轻地安抚了她一下,转头面向地上跪着的小果子时,眉目不动,唇角极快地向上弯了弯。
这表情落在小果子眼中,只教他仿佛看了面目可憎的阎王。
惨了,这下又是要受罚。
他眼神迷离,呆呆的望向天空,湛蓝清澈,喃喃道:“高,天好高。”
身旁若有似无的动静让他很快清醒,他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秀气的小丫头满脸好奇,正用手指轻戳他的手臂。
“公公,皇上和良人走了。”她的语气带着疑惑。
小果子一惊,连忙追上去:“还不快跟上!”
夜幕四合,只余轻柔的风缓缓刮过窗台,就像此刻正在修剪桃花花枝的藕臂一般,动作温柔却干净利落。
容遇在她这里用了晚膳,看架势是要歇在这里了,言翡虽一开始想引起注意,但想的是温水煮青蛙那样,可不是这么引人注目拉仇恨,她用鼻子都能想到今晚恨的她牙痒痒的人有多少。
而且,这才见一面,就要侍寝么。她心中是有些抵触的,心里知道入了宫,这种事是宠幸,是不可避免。有些人或许还求而不得,但这进程也太快了些。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身旁的云梧轻轻提醒小果子公公来了。
言翡放下剪子,狐疑地看向他空无一人的身后,又笑得和气:“公公可是有事?”
小果子倒是对这位姜良人印象不错,长相貌美,如柔弱无依,对他这等阉人也极为礼貌。
他恭敬行了个礼,答道:“皇上说今晚歇在外头了,良人早些歇息。”
小果子走后,言翡长长舒口气,卸了妆饰,整个人躺在床上放松下来。
云梧以为她是遗憾,没能怀上皇子而叹,开口安慰打气:“没事的良人,这样的机会以后肯定很多,不急于一时。”
“但愿吧。”言翡嘟囔着打了个呵欠,精神紧绷太久,一下子松懈后困意涌上脑袋。
而这边,容遇换上明黄的寝衣,听见小果子的话后挑了挑眉,声音低沉:“你说姜良人表情很是平淡?”
小果子回想了一下当时言翡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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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点点头,又
补充道:“听说现在已经睡下了。”
“呵。”容遇将手中书本合上,那双如星耀般的桃花眼垂下来,暖黄的烛光在他侧脸摇曳,衬的整个人的气场有些冷。
此人还真是有趣,花了手段心思勾起他的注意,却对君恩侍寝避之不及,换上旁人早就谄媚地跑来了,而这位姜良人却心安理得留他在这里,自己躺床上睡觉,所以她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所谋?
小果子见自家皇帝眉头紧锁,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忐忑出声:“皇上,要不回养心殿?”
容遇凉凉的眼风一扫,小果子瞬间噤声。
殿内光华淡去,只余小盏宫灯。
而这边,许贵妃将含珠宫里头的东西砸了大半,花瓶从她手中飞出,落在不远处的玉砖上,无数瓷片飞溅,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
怒骂声随之而来。
“这个狐媚子贱人,才刚入宫就敢如此使手段,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将皇上骗了去,等她站稳脚跟,岂不是还要爬到本宫的头上?”
皇上歇在兰台的消息传来,玉美人就急匆匆地面见许贵妃,果然看见她大动肝火,众婢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
她心中既庆幸又妒忌,在新入宫的妃子中,她位份最高,许贵妃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她自知此时尴尬,不宜再出风头,只等着下一个自作聪明的,可没想到居然是她。
因着长相最盛被分去最远的兰台,可还是叫她第一个侍寝了。
玉美人恨恨咬牙,面上还要装得大度,安慰许贵妃:“贵妃娘娘,据说姜良人是在御花园救了只母鸡,皇上看见觉得新奇才跟过去,最多几天就腻了。”
“哼,心思不正的贱人,倒是本宫小看她了。”
许贵妃一身紫色宫装,长裙曳地,风姿绰约,眉目如画,只是此刻眉眼间有些过分怨毒,将那容色硬生生消减了三分。
“堂姐,这有何难?等过两日皇上走了,给她个教训,这宫里,不还是贵妃娘娘说了算?”玉美人走上前来,一脸的阿谀奉承。
殿内安静了一瞬,玉美人看着榻上的许贵妃唇角含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里有点发怵,强撑着又问:“贵妃娘娘?”
许贵妃不急不缓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下,声音带着讽刺:“你倒是很想让本宫出手对付她,许明筠,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别怪本宫不留情面将你送回许家。”
玉美人闻言一凛,头脑被惊得有些空白,立刻跪下来表忠心:“妾身不敢。”
许家见贵妃一直怀不上孩子,这才将她送进来,以后的路还长着,走的稳那就是荣华富贵满身,孰轻孰重,她自然分得清。
瞧着玉美人服服帖帖地跪在地上,许贵妃这才满意,刚刚满腔的怒气随着众多瓷器的抛出碎裂消失大半,贴身宫女霜心轻柔为她捶腿揉肩,她舒服了些,慵懒发问:“你刚刚说给她个教训?”
玉美人抬起头,眼神烁烁,附在她耳边将计划一五一十说出。
“这样可行么?”
许贵妃皱眉,心里有些厌恶她的愚蠢,可眼下无人可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就是给她个教训,让她不敢出来,乖乖待在兰台罢了。”玉美人解释,就这点小事,若不是为了早日获得许贵妃的信任,突出自己有用,她才不会这么急切地当个出头鸟。
3. 第三章
这天,天还未亮,一丝熹微的晨光照破清早上冷清的雾气时,言翡就已经穿戴整齐,推开门,便见容遇背着身,小果子正打算为容遇系上腰间的玉坠。
听见声音后,容遇微微转头,眼神在她身上飘忽了一下。
今日她穿一身淡蓝长裙,倒是极为符合她的气质,温婉柔美,行走间如一弯涓涓水流,赏心悦目,令人不禁眉头舒展。
言翡自然地走至容遇身侧,从托盘中接过一块龙纹祥云佩,通体莹白,温润细腻。
“昨日睡的可还舒服?”
容遇看着她蹲下伸手为自己圈上玉佩,轻飘飘一问,若是此时言翡抬头细看,便能察觉他那双夺人心魄的眸中,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促狭。
昨晚闭门不出,今早又打扮的如此好看,巴巴地跑来送他去上朝,容遇想了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一定是害羞了。
能为他花心思将他引去,已是胆子不小了,但放着盛宠不接,要么心思极深,要么单纯脸皮薄。
容遇根据对她的了解,是更倾向于相信后一种的,好在她也懂事,没有故意前来引诱,毕竟容遇对于床榻缠绵之事,一点兴趣也无。
言翡将几个坠子挂好后站起身,眉眼弯弯看着他:“回皇上,舒服的,只是妾身一人睡在内殿,说出去只怕宫里姐妹责怪妾身服侍不周。”
“唔,这有何难,朕替你撑腰。”
容遇轻笑了一声,他还正是需要这种流言呢。
“谢皇上。”
言翡款款行礼,目露柔情,倚在门框处目送容遇出去。
直到云梧在一旁叫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言翡这才回过神来,这皇帝是会撩人心弦的,被一双深情水汪汪的桃花眼注视着,哪能不陷入分毫呢,也难怪许贵妃对之情深意切。
言翡摇摇头,将心中杂念摒弃,便也去了兰台附近的花园走走。
“良人,咱们还是回去吧。”云梧自一出兰台,便忧心忡忡的,一张小脸皱起来,情绪全写在表面,都能从脸上直直看见她心中在想什么。
云梧欲言又止,想了想鼓起勇气道:“皇上和贵妃关系一直僵持,如今新妃中皇上第一个歇在兰台,良人,奴婢怕……怕贵妃对你不利啊。”
云梧年纪虽小,但在宫中时间不短,浸淫久了也对主子们的脾性有所知晓。
容遇登基后这段时间内,后宫便只许贵妃一人,足以看出许家之盛与贵妃之妒。
这样的人,怎能容忍皇上转头去了别人的宫中?
言翡表情依旧极好,本来一直在赏花,听了云梧这番话后开始逗弄起她的脸蛋来。
她捏了捏云梧稍有些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云梧,是不是你太紧张想多了?”
眼瞧着云梧脸色越加焦急不似作假,言翡心中一暖,用手轻轻抚平她眉头处的褶皱,柔声道:“少皱眉,多笑笑才好看,没事跟着我不用怕。”
怎么不怕呢,好容易才得一个贴身大丫鬟的位置,干的好那是步步高升啊,又怎能眼瞧着跟花骨朵似的还没盛开就被掐断了,不过她听言翡这么肯定的一说,语气温柔却有力,云梧竟莫名相信了,良人说不用怕,那一定没事的。
云梧稍稍安了心,玩心也逐渐被勾起。
主仆二人一边走一边看,慢慢到了大红黄的鸡窝处。
大红黄此刻正在悠闲地踱步,看见两人后咯咯叫了一声。
言翡正想走过去,就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姜良人真是不一般,别人进宫都是高贵体面,唯她,竟开始学贱农养鸡了。”
言翡闻言,眼眶登时红了一圈,满是怯弱之色,却还是强撑着回身行礼:“见过玉美人。”
云梧瞧见她红红的眼角很是心疼,却只能不情愿地跟着行礼。
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啊,她一到,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找茬。言翡眼尖,看见不远处假山后似是有人,最前面那位,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看得出来穿着一袭紫色。
这是还有人躲在后面预备看戏呢。
“哼,”玉美人不屑地越过她,看见大红黄后一脸的嫌弃,而后用手中绣帕轻捂口鼻,翻着白眼道,“不过一只畜生罢了。”
她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恶意,言翡一听就知这是专门来找她算账了,而大红黄,就是最好的由头。
谁让她是在御花园找到了一只鸡才引得皇上过去的呢。
玉美人看见她这幅害怕可怜的模样心中就来气,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就她惯会使些小伎俩,刚入宫就凭这幅模样获得盛宠,想到这,玉美人不再迟疑,凌厉的眼风一扫,就有丫鬟嬷嬷上前。
“既然姜良人养了只鸡,那我就顺水推舟送你一盅鸡汤如何?”
玉美人娇笑着,一只手抚上言翡的脸颊,皮肤细嫩如豆腐,仿佛她轻轻一用力,就能生生抠下一块血肉来。
言翡颤抖着眼皮抬眸,正对上她眼中戏谑之色:“美人这是何意?”
不待玉美人回答,那些丫鬟的动作很快告诉了她答案。只见她们粗鲁的将那些牢固的木把拔除,网布随意践踏在地,气势汹汹朝着角落里的大红黄而去。
“你们干嘛啊?”云梧还想上前阻止,就被其中几个年纪稍长的丫鬟推搡着拦下。
大红黄正想跳走,就被众人抓住,狠狠甩在了后方的绿湖中央。
刚开始,大红黄还悠然浮在水面,玉美人正想示意将用石子去砸时,就见大红黄翅膀扑棱开始挣扎,激起无数水花,泛动的涟漪也逐渐波动至岸边。
才扇动了几下,大红黄就有了沉下去的迹象。
玉美人瞧着正得意:“这鸡汤,快好了哟。”
旋即,她就感觉身边像是一股风刮过,定睛一看,只见是姜良人跌跌撞撞跑到水边,没有丝毫犹豫扑通跳了下去,水面瞬间水花大溅,蓝色衣裙于湖水中漾开,打碎大片波光粼粼。
众人见此场面瞬间慌成一团,她们今日是来找事的,如今姜良人自己跳进湖中,那她们该不该救呢?不,更应该问的是,有没有人会游泳?
云梧眼瞧着言翡跳水,一把推开拦住她的怔愣丫鬟跑至岸边,她想下去但是不会凫水,只能焦急地看向四周大喊:“救命啊,姜良人落水了,来人救命啊……”
但周围尽数窸窸窣窣声,云梧听到有人小声问你会水吗,回答那人的,只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而玉美人尚在刚刚的震惊中回神,这个蠢货,竟然为了区区一只鸡而跳下,她咬了咬牙,眼神看向假山处,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本就是对姜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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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小惩大诫,若是真出事了,那第一个被推出去问责的就是她,即使她是受人指使。
思及此,她高声问:“谁会水,快下去救人!”
假山后的紫色身影一动,许贵妃暗骂了一声废物,正准备出来,就听见了更大的惊呼声。
“皇上,皇上跳下去了,快来人,救人啊!”
此话一出,许贵妃再顾不得隐藏了,急忙走近指挥。她脸上带着沉重的担忧,可心却像是沉入了谷底,一种事情不可把控的感觉突如其来,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身体不顾都要下去救她?
而此刻,言翡正抓住那只不断扑腾的鸡,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往岸边扔去,眼瞧着它浑身湿淋淋的爬上大石头,这下才安了心,毕竟它是最无辜的。
做完了这事,才感觉身上头发衣物极重,沉甸甸的将她往下拉去,湖水寒凉,涌入她的鼻子眼睛,让她睁不开眼皮,甚至还灌了两口。
原来装不会泅水也很难。
此刻在水中,更加清晰感觉到岸边的热闹,好多人的叽叽喳喳大喊大叫,最突出的应该是云梧,一直在哭喊她的名字,言翡此刻甚至想象到了她的模样,真傻。
她就一直挣扎着,浮浮沉沉。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一抹黄色蓦然闯入水中,生出大片大片的白色泡沫,她才停止表面上的动作,安心沉入水底。
容遇看见的情形就是这样,明明早上穿着精致动人,一双眼眸娇媚生花,如今却像是没了生气,发鬓在水中乱舞,逐渐沉没。
他心下一慌,连忙游过去,一只手将言翡揽入怀中,才发觉她脸色苍白无比,双眼紧闭,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随后容遇奋力向上游,他不时地观察着怀中人的神色,犹豫着将脸靠近了,薄唇逐渐覆上柔软的唇瓣,好像有一股甜味钻入他味蕾,令人不禁本能地辗转索取,将那绵绵用力吮吸,差点忘了渡气。
而就在双唇贴合之时,容遇身上不知何处突然一股悸动,随着血液四散,传至四周,心跳的声音太大,他骤然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直到他钻出水面,岸边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纷纷七嘴八舌地去请太医。
容遇全身湿透,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还在不断的向下滴水,随着深刻的下颌线滑下。
容遇蹙着眉,薄唇紧抿,眼里全是凝重,随后他轻轻一用力,就将言翡整个抱在怀中,不作声地往人群走去。
初春,尚是春寒料峭,但因着溺水的时间不长,言翡已然悠悠转醒,一股属于男人的陌生气息将她环抱,她冻的直哆嗦,努力睁开眼后,只能看见容遇紧绷的嘴角和凸出的喉结。
众人皆颤颤巍巍跪了一地,玉美人咬着牙,低垂着脑袋,早已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皇上会来,那她再怎样,决计是不会对言翡出手的,简直太蠢了。
她余光瞥了一眼前方的许贵妃,就见她呆呆抬着头,一副被打击到不可置信的模样,嘴中还在低喃着皇上。
容遇眸光一转,将他们每人都扫了一遍,随后伸手将小果子递来的披风给言翡裹得严严实实。
他大步一迈,正想离去,没想到在经过许贵妃等人时,怀中之人咳了咳,满是伤心的虚弱出声:
“贵妃娘娘怎能为难一只母鸡,它什么都没做错呀。”
4. 第四章
养心殿内,一只狻猊形两耳三足香炉正向上悠悠散着丝丝白烟,逐渐变得缥缈难辨。
四周寂静无声,容遇一动不动坐在榻边,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床上那张安静虚弱的小脸上。
他实在没想到,看起来小意温柔的女子,竟然能为了一只鸡的生死,奋不顾身跳入刺骨的湖水中。旁人见了或许会鄙夷,明明入宫当了人上人,却不珍惜这得来的富贵身份,依旧初心懵懂。
可容遇心底似有一根琴弦被轻轻拨动,颤个不停,就如同他无处安放的心一样,突然找到了共鸣。
如果她连鸡都会毫不犹豫救的话,那么他呢?
容遇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答案,若是他处于困境,言翡也一定不会不管他的。毕竟,她是为了他才来的御花园找到大红黄,思及此,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冰雪消融,只是触及到言翡紧皱的双眼,他还是不自觉拢了眉头。
容遇起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声音低沉:“姜良人怎么样了,为何还不醒?”
“皇上,太医说良人在湖中受寒呛水,方才喂良人喝了药,应当是快醒了。”
小果子虽然也担心,但心中还是喜悦偏多。
因着这事,因着姜良人那句话,才能堪堪将贵妃禁足一月,玉美人打入冷宫。天知道,这是一件多大的喜事,从前许家势大,后宫由贵妃掌控,便是说也说不得,避也避不了。
虽然这次选秀也被塞了人,但幸好,老天对他们不薄,还有个会说话的,这么误打误撞间,竟然就把他们以前干不到的事促成了。就算贵妃心有怨恨,那也只会将这情绪泄到良人身上,觉得是她影响了皇上的左右,那与皇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能将前朝后宫异心铲除,他相信皇上也一定会扮演一个被美色耽误的“昏君”。
只要贵妃等人将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那他们也算松了一口气,小果子如此想着,动作更加殷勤了。
正准备汇报他们这次一共拔除的眼线与位置,容遇大手一挥:“拟旨。”
“良人姜氏,柔嘉淑顺,秉质粹和,贵而不恃,赐封号为嘉,着即升为贵人,迁永福宫。”
小果子一愣,须臾间又反应过来,心中一阵惊愕,他少见皇上如此认真,就算是面对一个有功的“靶子”,皇上也不必升其位份,日后罩着宠着就行,可皇上不仅升了,还将良人住所指在了离养心殿最近永福宫,看来,以后他是要对这位姜良人,不,嘉贵人更加尊敬忠顺才是。
小果子告退后,容遇依旧在外面玉石台阶上站着,眉宇间绕着淡淡的忧愁,现在看来,那晚她并非欲擒故纵,而是真的在床第之事上羞于面对他。
容遇从前也曾识情之一字的滋味,不过那是他爱慕别人,除了抓耳挠腮的思念,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如今是别人不含杂念,拼了命一般来喜欢他,这位置骤然转换,倒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容遇站在殿外,默默瞧着微风刮过桃花树,叶子簌簌落下,良久才下了决定。即便言翡热烈地喜欢他,他也得把控住局面,不能轻易交了真心。
万事以大局为重。
而这边,就在容遇转身出门后,床上人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浓黑清亮的眸子。
该说不说,有时候醒着不如晕了,不然贵妃那怨恨的目光差点将她射穿。也好在容遇救她及时,不然那湖水冷的,说不定她真有可能被冻在湖底了。
不一会,容遇的声音响起,虽然刻意压低了,但殿内空旷,声音被扩大后,言翡听的清清楚楚。
“嘉贵人么?”言翡勾唇一笑,眸底溢出光彩,心道还真是有用,只是挑事卖惨这种桥段,最多用个一次两次,多了不仅看腻,也会产生怀疑。
目前来说,她的进展还是格外顺利,至少容遇对她是不抗拒的。
她在贵妃那边吃的亏越多,下场越惨,才能勾起皇帝的怜悯之心。
不过这怜悯里到底有真心还是将她视作盾牌,就不得而知了,言翡也不甚在乎,双方各自利用而已。
含珠宫,这边的氛围就天差地别。
仿佛黑云低垂,气压极低,宫人们进出清扫都不敢大喘气,唯恐引起主位上的注意。
许贵妃早已将脾气乱发一通,遍地都是碎片,整个屋子几乎见不到完好的瓷器。将胸口怒气宣泄后,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不像方才血液上涌的气恼模样。
她强迫自己站着思考,玉美人是没用了,蠢钝如她,竟然想到这种不靠谱的法子,也是自己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完全低估了那贱人,才被借力打力,反咬一口。
“娘娘,可要将此事告知老爷?”霜心端着一杯不冷不热的茶走近,她虽然年纪不大,可面容上已染了风霜。
“不。”许贵妃下意识否决,她咬了咬殷红的唇,眸子中浮现怨毒,又提高了声音,“这次不许同爹爹说,本宫不信还治不了她。”
说完,许贵妃伸手接了茶杯,低头轻抿一口,淡淡的涩意在舌尖化开,茶香四溢。喝完后,她将杯子重重放回,又提点了一下:“霜心,本宫知道你是爹爹的人,但此事你若忤逆本宫,本宫也不会让你好过。”
霜心端茶盘的手轻轻一抖,她稍一愣,心里叹了口气:“是。”
“你去将此事传给姜程,顺便替本宫问问他,是如何管教的女儿?”
许贵妃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中满是轻蔑,她就不信了,她的爹娘还治不了她。
──
此刻,姜府。
得知贵妃娘娘传来的消息后,姜程眼前一黑,若不是在赵氏的搀扶下,当场就要晕倒在地。
他忍着怒意和喉咙上涌的一口腥甜,强撑着笑脸小心翼翼将传话之人送走,才瘫坐在木椅上。
赵氏连忙招呼人打水来,倒了水送到姜程手中后,又慢慢一下一下的在他背上顺气,直到他气喘匀了,才担忧地开口问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大小姐怎么就把贵妃娘娘给得罪了。”
姜程感觉自己要被姜言翡给气死,听了赵氏的话,拍桌大怒,一直大吼着逆女。
宫里来人,姜言悦也听到了消息,她正在期待听到姜言翡惹了贵妃娘娘的下场,一路美滋滋地走着,没成想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内爹爹的大叫,她心下一慌,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见到娘亲与爹爹皆是满面愁容,还隐隐带着惧意,姜言悦瞬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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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发生什么事了?”
“悦儿,贵妃娘娘被你姐姐算计,已被皇上禁足了。”赵氏急急开口,将方才那小太监所说又同姜言悦讲了一遍。
姜言悦听完,没有注意贵妃娘娘的警告,而是敏锐地把重点放在了皇上封姜言翡为嘉贵人之事上。
“怎么可能,她一介民女,怎会得到皇上的喜爱?”姜言悦几乎要疯了,当初她不愿进宫为棋子,才将养在千里之外庄子上的姜言翡接回来,替她入宫,可如今,姜言翡不仅没有听贵妃娘娘的话,还有本事对抗贵妃,竟然还升了贵人?
她是要姜言翡进宫受罪的,不是要她进宫真当了主子的!
饶是平时再宠爱姜言悦,姜程此刻也不由得皱眉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棘手的是她惹怒了贵妃娘娘。”
姜程乃是户部尚书,虽然日日对着皇上下跪,但说到底,他早已站在了许渊那边帮他做事,并且为之所看重。
而他的女儿进宫后,不自量力顶撞贵妃娘娘,甚至让她禁了足,那么,许渊若是知道此事,心中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思及此,姜程背上出了冷汗,一身衣裳尽湿,他擦了擦额头,脸上尽是疲惫。
赵氏拿来一块汗巾,柔声开口:“老爷,许是大小姐在庄子上住了太久,又是被迫替悦儿进宫的,这才心生不满,许是存心气我们也不一定。”
姜程眉头紧拢,想起姜言翡往常的日子,叹了一口气:“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也确实是我们不对,烟儿的丧期一过,翡儿便要去看望祖母,这一去老家的庄子,就忘记了接她回来。直到悦儿入了选秀名单,才将翡儿接了回来,送她入宫,对我们有怨言也正常。”
“只是,”姜程的声音逐渐透着倦怠与无奈,“为什么要去惹咱们家惹不起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她爹是依附着谁么?”
赵氏闻言,也轻轻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摩擦之下,眼圈微红:“老爷说的是,眼下也只有进宫让大小姐原谅我们,停止与贵妃作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姜言悦在一旁安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歉意,就算她姜言翡是嫡女又怎么样?从前的主母,她的亲娘已经死了,如今姜府唯一的千金是她姜言悦,她得不到的东西,那姜言翡也别想得到。
是以当听见要进宫见姜言翡时,姜言悦登时来了精神,自告奋勇道:“爹,娘,让女儿去。”
赵氏与姜程互望一眼,眼中都带着犹疑,正要开口否定,又听见姜言悦开口。
“爹娘,你们说的话太古板,只会指责姐姐,让悦儿去,一定能将道理说通的,”见二人依旧面色不对,姜言悦伸出四根手指头:“悦儿保证!”
她又在赵氏和姜程面前撒娇,各种理由都说了出来,才让他们有些不确定地点了头。
“悦儿,那你进宫后,一定收起你平时的态度,好好说话,”赵氏的眸子很是认真,细细叮嘱:“这是关乎到你爹的前程,甚至全家性命的事情,晓得了吗?”
姜言悦还是第一次看见爹娘语气如此严肃,顿时打了退堂鼓,自己不该那么冲动的,可想到方才自己放出去的话,又咬咬牙:“爹娘,悦儿晓得了。”
5. 第五章
姜言悦要进宫的事,快速又同时传到了含珠宫及永福宫。
许贵妃听说只是妹妹要来,姜程和赵氏不为所动后,顿时来了气,方才还有闲情逸致作画,眼下摔了笔杆,在地上甩出大团浓墨。
宫婢迅速低头上前,跪下来擦拭,却始终有一股淡淡浅乌牢牢附着,怎么擦也擦不掉,就仿佛许贵妃此刻的心,饶是有了对付法子,但如肉中刺,那痕迹永远不灭。
霜心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呵斥那宫婢下去,抬脚至许贵妃身后边按摩安抚边轻声解释:“娘娘您先别生气。”
“十多年前,姜府主母郑烟去世后,姜言翡就被送去乡下老家由祖母带养,由于郑烟只是个普通民女,而那赵氏是三品大臣之女,娘家雄厚,她当了主母后,这事自然没人敢说些闲话。而这选秀一事本该落到姜府大小姐身上,可姜言悦不愿进宫,他们这才想起真正的大小姐是谁,连忙将姜言翡接回京,是以姜尚书与赵氏不愿,也不敢进宫,唯恐起了反作用。”
听完霜心这一番话,许贵妃的气倒是顺畅点了,她支颐侧躺在榻上,一双美眸不屑地朝旁边一翻,嘴角带着冷笑:“原来这姜程和那赵氏也不是个好的,狼狈为奸,虚伪至极。”
顿了顿,又想起要事:“那她妹妹进宫有用吗?”
霜心按着腿,迟疑了一下:“应当是有用的。姜言翡曾在姜府接受了嬷嬷行走坐卧管教,期间,也没听说姐妹不合闹出事来。”
“那就好。”许贵妃嘴上这么说,她伸手抚了抚心口,那里心慌慌的,总是不安稳。
许贵妃的眼神飘忽,直到目光看见不远处博古架上,一个弯弯的,散发着温润气息的玉石安静的摆着。
她眼中哀戚之色渐增,可明显看见那物什后,眸子是比之前更明亮的。
半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落寞又苦涩地垂下眼睛,朝那玉石的方向点了点下巴:“霜心,将那月亮收起来吧。”
霜心怔愣,还是听话将那白玉做成的月亮收进柜子里。
这不是皇上送给主子,主子最喜欢的东西么?
──
永福宫。
这里修葺打理的比兰台干净多了,墙上的朱漆又重新涂了一遍,金瓦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院子里还有一块小花圃,翻了土正湿润地朝向四方天空。
其实升为贵人,这个位份在宫中倒是若有似无,毕竟有贵妃在上压着,不动如山,加上宫中妃子人数少,两只手算的过来,真正让宫人忌惮的,是皇上如此看重一个人罢了。
如今有了洒扫丫鬟,还有几个管杂事的小太监,倒是可以让云梧放放松。
“贵人,奴婢还是第一次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云梧脸上满是惊喜,伸手摸上绸缎,滑滑的,比她手心的肉还要柔软细腻。
她恋恋不舍地将手挪开,期待又扭捏:“贵人,真的要送给奴婢吗?”
这可是一匹要几十两黄金才能买到的云粹锻,从前在家中,能有麻布衣裳穿就很不错了,被卖入皇宫当宫女后,穿上统一的宫婢服装,虽然粗糙了些,但很是耐造,哪里崩线了就随便补上几针,一穿就是一整年。
几十两黄金都能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要这么轻飘飘送给她吗。云梧如同踩在了棉花上,又被天上落的钱砸的眼冒金星,贵人可真好呀,这是她一生中,对她最好的人了。
“是啊,送给你了。”言翡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云梧的小脸,又在皇上赏赐的一堆首饰中随意挑出两样,“喏,这两个你也收着。”
金簪上镶嵌的珍珠圆润,闪出颇有灵气的光泽,云梧见了,却快速跪地,垂着脑袋:“这奴婢万万收不得,奴婢愚钝,能得贵人赏云粹锻,已是万般荣幸,再多这些的话,”她摇摇头,却不知下一句该怎么说,一直苦恼地咬唇想着,“再多....”
言翡本就是故意逗弄她,那日岸边,唯云梧喊的最撕心裂肺,后面她醒来,就对上床榻旁一双哭的眼圈通红的大眼。
“好了好了,快起来罢,活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云梧这才高高兴兴地起身,又想起方才小桃子的话连忙问道:“贵人,院子里花圃该种什么花种?小桃子他们都将土翻好了,只等贵人发话。”
“等我再想想,如今也不急,先将这些东西先收起来罢。”
“是。”
这下倒是离皇上更近了,见面的次数增多,那该怎么让他喜欢上自己呢,姜言翡沉思,虽然她情窦未开,但也稍微知道一些,比如说爱一个人就会为他付出,为他奋不顾身,为他背叛天下人,即使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但自己仍要不离不弃。
嗯......之前看的话本子上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些情节都过于严重,她相信,他们的处境还没有差到这一地步。
言翡正垂眸想着,云梧就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欢喜:“太好了,贵人,你的妹妹,姜姑娘要进宫来看你了。”
“哦?”言翡微微一怔,旋即抬头,“是谁告诉你的?”
“是刚刚有个小太监叫了奴婢过去,有些眼熟,瞧着像是小果子公公手下的。”
仅仅一瞬,言翡就立马开心地激动起来,一双圆眸弯弯,盛着温柔:“那快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果茶,再从皇上赏赐的里面挑些贵重的拿来。”
“是。”云梧领了话,喜笑颜开下去办事了。
在云梧转身那刻,言翡的笑容消失,只余阴霾。
若是姜言悦自己不找上门,她倒是要忘了。本来她还在想这事要不要现在就撕开,现在看来,皇上都站在她身侧的话,那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日。
当第一抹微光透过厚重的云团照在皇宫翘起的檐角时,姜言悦已经乘着马车穿过大街小巷,经过护城河,来到了守门侍卫的跟前。
她在家跋扈霸道,见了皇宫巍峨宏大,庄严肃穆的模样,就略有些胆怯,只呆呆跟着领路的小宫女,时不时往两边看一眼。
小宫女骄傲地谈起她家主子如今的地位以及皇上有多宠爱她时,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视又夹杂妒意的一声:
“就她?她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
小宫女愕然回头,就看见姜言悦漂亮的脸蛋上满是不忿,小宫女见她这么说主子,她也生气了。
自言翡来了永福宫,她就被分来当个洒扫丫头,本还惴惴不安害怕主子难伺候,可事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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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待下人极好,柔和良善,连她们的吃食都变好了许多,时不时能吃到肉了,这样的主子,哪怕是家里的妹妹,又乞能容忍她来诋毁?
小宫女气的跺脚,重重哼了一声:“贵人对二小姐你这么好,二小姐还说贵人坏话。”
天知道她多想现在立马走掉,不管面前这位小姐了。可到底是主子期盼的妹妹,贵人是相信自己才让她来带路,既然领了任务就不能违抗,于是她忍着气,也不管身后姜言悦的反应了,迈着小碎步气冲冲的向前走。
姜言悦本来还想还两句嘴,见那小宫女越走越远,又四下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心一慌连忙追了上去。
是以当她们到了永福宫时,云梧就见知春嘴撅得老高,脸上带着气愤:“云梧姐姐,二小姐来了。”
“你怎么气成这样?”云梧正疑惑,在看见知春身后四处张望的姜言悦时,立马换上了笑容,“二小姐,里面请,贵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姜言悦本想做足姿态,但一想到出门前爹娘的数次严厉叮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行吧,本小姐委屈下,就让姜言翡得意这一回,不过话说回来,宫里是真好看啊,还有这么多人忠心伺候,当初为什么不是我进宫呢。
她一边心中安慰自己,一边进了门,路过院子时,几个在花圃中忙活的太监还恭恭敬敬向她行礼。
院子不大,但胜在错落有致,干净整洁,姜言悦放眼一望还看见角落一只母鸡在地上趴着。
“这是在忙什么?”
“回二小姐,主子说了,这些花圃用来种海棠花。”
姜言悦点点头,跟着云梧继续向前走,踏入殿门那一刻,她看见了里面主位上坐着的言翡。
殿内奢华静谧,言翡一袭青色长裙曳地,头上珠翠贵气不凡,温柔秀美的脸上,乌黑的眼睛清澈柔软,看见她后,眸光更是一亮。
言翡的气质依旧温婉,只是比当时在姜府时多了大气自然,在这宫殿与极好的衣裳衬托下,隐隐还有一股贵气明艳,这才进宫多久,就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
“妹妹来了,快坐。”
姜言悦眼神复杂,福了福身:“姐姐好。”
言翡嗔怪:“这么客气做什么,就像之前府里一样就好。”
姜言悦犹疑地看她一眼后落坐在下位,若不是言翡脸上热情不似作假,她险些以为是在阴阳自己。
跟府里一样?
她嚣张横行欺负她么?
不过姜言悦也没多想,说这番话无非是套近乎,让人家以为她们俩姐妹情深罢了,不至于让外人看笑话。
“家中一切可好?”言翡伸手,轻轻将姜言悦的手背摩挲了一下,关切问道。
姜言悦一惊,正想将手抽走,却被言翡紧紧握在手中,姜言悦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暗暗使力也挣脱不开,只得急忙点头:“家中一切安好。”
“那我就放心了,那妹妹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言翡笑吟吟地把手松开。
在一侧观看了全程且被知春抓住吐苦水的云梧:呜呜呜贵人果然心地极好,哪怕二小姐背地如此对她,依旧和和善善笑脸相迎,心疼贵人。
6. 第六章
姜言悦沉默了一下,想起娘亲的叮嘱,咬唇说道:“前些时候,姐姐是不是将贵妃得罪了?”
言翡闻言,脸上笑意淡下来,止住身后看不惯正要破口大骂的云梧,摇摇头:“我没有。”
“妹妹,你们实在是误会姐姐了,”她泪盈于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自进宫以来,实在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连宫婢都不想,也不愿起争执,又怎么会得罪地位如此之高的贵妃娘娘呢?”
姜言悦听了这话,似信非信,她是知晓姜言翡性子的,小时候从府上被带走时,一脸的伤心难过,却梗着脖子不敢哀求爹爹将她留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京城。
她只比姜言翡小上几月,躲在姜程身后好奇又开心地看着姜言翡小小的背影慢慢离开。
阿娘说她一走,那自己就是姜家唯一的小千金,她那时候不懂,但听到唯一,就觉得虚荣被满足,不再是以前被称作庶二小姐那么难听。
直到十多年后再见。
家中爹爹经常对着阿娘叹气吐露心事,要么是朝堂上晦涩难懂之事,要么是些神秘的窃窃私语,饶是再如何迟钝,在这种环境下呆久了,也能懂个七七八八。
那天她偷偷躲在门外,将那些话全听了进去。
原来许渊离京后,皇上执意开始选秀,可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几乎都站了许渊那方,唯有些后起之秀,势要保证皇室清明。
于是大臣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在秀女中插入些自家闺秀,既能保证后宫不出乱子,又能稳固许家的地位。
姜府就必须得出一位秀女。
可偷听完全程的姜言悦还哪敢去选秀,既没有家中恣意,还要对别人卑躬屈膝。她身为户部尚书之嫡女,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做主母去管家,在宅院中说一不二,谁也骑不到她头上,不比进宫受气好的多?
干脆一闹二哭三上吊,这才让姜程想起尘封记忆中,还有一位亲生女儿,真正的大小姐。
再一次见到言翡那刻,姜言悦有些惊讶于她怎么变化那么大,虽然整个人灰扑扑,但容貌上佳性子安静,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她特别大方地不去计较,无疑是开心的,她满心满脑都是自己是那么高傲娇贵。
瞧瞧,我一句不用进宫,就使得爹爹将你从老家接了回来代替我去进宫受罪,在宫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一步惹得后宫贵妃记恨,退一步惹得前朝大臣失望,怎样都不讨好。
于是在言翡受宫中嬷嬷管束的那些日子,姜言悦自认为非常善良,我自己可没有故意去找她麻烦,只是有时候忍不住炫耀而已。
但如今,炫耀的人是谁呢?
姜言悦方才一晃神,就想起了过去那些事,又看见言翡如今雍容华贵,不禁眼神一暗:“那贵妃娘娘为何会被皇上禁足一月?玉美人又如何被打入冷宫?”
她说这话时带了气,听者不免有些觉得咄咄逼人,将言翡逼得眼尾微红,一脸受伤地看向她。
正当言翡想解释时,哽咽声却率先从嘴中发出,就是慢了的这一瞬,导致云梧一直被挡的火力有了输出空间。
“姜姑娘你什么意思?亏贵人听到你要进宫还开心了许久,吩咐奴才们做你爱吃的糕点,煮皇上新赐下来的茶,还从库房取了许多奇珍异宝想送给你。”
“姜姑娘倒好,一开始就是逼问贵人有没有得罪贵妃,我们贵人哪有这心思,不过是心肠好,救了一只母鸡,惹得她们心里抓挠咽不下气,第二天就来找贵人麻烦。”
“姜姑娘怎么不问问,嘉贵人,你的姐姐身体情况如何?被玉美人逼得跳湖,在冰寒刺骨、又脏又深的水里泡了那许久,天天喝药才好转一些,怎么姜大人竟都不知道吗?”
云梧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又快又急,直将姜言悦听愣了。
“云梧,放肆,谁让你说这些的,退下让知春进来服侍。”言翡皱眉轻飘飘横了她一眼。
在云梧眼中,就是言翡自个都已经很委屈伤心了,还要将家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愿让他们操心担忧,将所有苦楚难过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云梧满脸不情愿地退了出去,心想着原来贵人竟然也是如此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有个妹妹也不关心,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也算同病相怜吧?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贵人身份尊贵,哪能与她相提并论,云梧叹了口气,看来以后的日子里,还是得让她来保护贵人才行,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主子头上了。
云梧叫了知春,于是知春刚一踏进殿内,就觉得气氛很是诡异。
贵人低着头,几乎将脸埋在了衣服中,肩膀有些轻微耸动,还伴随着低低的吸气声。
而姜言悦似乎是还没过神,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神情是不可思议。
她?就一个低贱的宫女,竟然敢这么对着本小姐大吼大叫,满是质问和咄咄逼人,还一副真情被辜负的样子。又不是她姜言悦推她下水的,这么说她干什么?
姜言悦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思绪飞了好一会,才骤然回过神来,听见自己的愤怒的声音从口中传出。
“姜言翡,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别真以为进了宫就是娘娘了,可以对着本小姐如此放肆!”
“我没有。”言翡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一双眸子尽是悲戚,“我会好好管教那丫头的,妹妹别往心里去。”
姜言悦这才满是不悦地重重哼了一声。
经过刚刚那一闹,她几乎将刚出门前爹娘的叮嘱忘了个遍。
人都是有惯性和傲性的。往日里姜言悦在言翡面前盛气凌人,从无低头模样,都是言翡迁就她,如今却要将她们位置调换,姜言悦自然不肯下了面子,又装起从前的做派来。
“不要以为自己入了皇上的眼,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可要想明白,现在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本小姐不要施舍给你的,可清楚?”
“若不是本小姐,你能从乡下回来吗,能从土包子变成现在这人模人样的。”
姜言悦一想到这事,就有些气得肝疼,早知道现在,当初就不该叫她回来,自己就能宠冠后宫,当春天一株艳压群芳的牡丹。
言翡承受着姜言悦带着怒气,怨念、嫉妒、不甘的目光,连头也不敢抬,怯怯回道:“姐姐晓得了。”
“那你以后就不要与贵妃作对了,也不要勾引皇上,老老实实跟着贵妃娘娘过日子,总是有好处的。”
眼见着言翡听话地点头,姜言悦此刻骄傲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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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翘上天去了,还是自己有本事,若是让爹爹阿娘来,哪能这么快搞定?
说不定就被言翡哭着搪塞了过去。
姜言悦眼睛一转,看见殿内豪华不凡的摆设,脑海里回想起刚刚小宫女的那些话,咳了咳,装作不在乎地发问:“不是说还有奇珍异宝要送我,在哪里呢?”
听见姜言悦这么说,言翡好似才想起来一般,急急转头对知春吩咐:“去将之前从库房挑出来的簪子项链拿来。”
原来就是些首饰,哪算得上什么奇珍异宝,姜言悦不免鄙夷了一番,小宫女真是没见过世面。
过了一会,知春就端着一个黑漆木匣子恭敬走了进来,摆到了姜言悦面前。
“妹妹瞧瞧,皇上前几日赏下来的,听闻你要来,特意选了些好看又贵重的。”
匣子里,摆着些在光下闪闪发亮的首饰,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蝴蝶形缠丝纯金发簪,金镶宝石如意钗,和一根银鎏金嵌碧玉项链。
姜言悦一见,登时双眼发光,这些做工极为精美,工期又长,千金难求,就连她平常也是买不起的。想到这里,姜言悦心底又有一些不舒服,这些,本该是她的。
“妹妹喜欢哪个?姐姐亲自帮你戴上如何?”
言翡柔柔笑着,脸上尽是讨好。
看见她这幅小心谨慎的样子,姜言悦总算又找回了一点安慰,眼睛都快贴上去了,装作不在乎嘴硬道:“那给我试一下这根项链,你帮我戴。”
姜言悦坐在暗黄的铜镜前,言翡笑盈盈从匣子中取出那根光彩夺目的项链,自姜言悦身前穿过,稳稳地贴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言翡扣好后,站在一旁上下打量。
“果真是好看,妹妹,这项链太衬你了。”
姜言悦抬着下巴,心里自然知道,看着铜镜中女子的容颜因为这项链的玲珑瑰丽也变得光艳逼人。
言翡又转身从匣子中拿出一只典雅不失璀璨的簪子,轻轻插入姜言悦的青丝间。
姜言悦正满心欢喜地欣赏着,就见耳边传来冷不丁的一声。
“姜言悦,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捡我不要的东西呢。”
声音细小轻微,几步外的知春自然听不见。
而唯一的听众,姜言悦不可置信的瞬间转头,只对上言翡笑眯眯的眸子。
“你刚刚说什么?”
“没人说话啊,妹妹,你是不是听错了?”
言翡面露无辜,声音带着疑惑,若不是姜言悦确信自己听到了声音,险些要被骗过去。
“不可能,你在骗我。”姜言悦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刚刚,说什么?”
自己,捡她不要的东西?
姜言悦立刻将头上簪子拔出,狠狠摔在地上,又用力扯了扯项链,发现扯不掉后凶狠地盯着言翡:“这辈子都只有你捡我的份。”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将知春吓了一大跳,她皱着眉头看向姜言悦:这姜姑娘好好的又发什么病?
言翡心疼地捡起地上被摔得有些变形的金簪,低眉顺眼:“是是是,我捡妹妹的。”
可下一刻,她就抬起头,看向已经乱糟糟的项链,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对着姜言悦做出几个口型。
姜,言,悦,乞,儿。
7. 第七章
她的表情变得懒散又高高在上,不可谓不恶劣。微微仰着下巴,两边唇角向上弯起,明明是一个甜美的微笑,却让人感觉挑衅与轻视,而言翡眼中戏谑像是一把重重的锤头,猛然锤在了姜言悦的胸口。
她的心口狠狠一跳,一瞬间,脑中情绪如排山倒海般倾倒,全身血液逆行聚集在了脑袋,充得她头昏脑涨,险些被气得晕倒。
什...什么意思?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陪自己演戏么。
她整装待发,看着自己那么颐气指使,自以为是,而她换上面具陪着自己演戏,哄得自己心花怒放,骄傲自满,甚至不可避□□露出一副垂涎金银首饰的模样,而她,就在这最后一刻,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原来,事实是这样吗?
在家中伏低做小,能忍则忍,将所有人都骗了去,反而他们会怜悯姜言翡要替自己进宫,多少接触时带了些好脸色,而她姜言翡,就这么顺遂无忧进了宫,再反过来狠狠羞辱自己。
姜言悦一张脸涨红,先是讶然于她这个姐姐的心机,后是感到愤怒和难以置信。
“你,你竟然敢如此侮辱我?!”
姜言悦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去就要推搡质问言翡,被一直观察着的知春挡住。
“姜姑娘,你别太过分了,”知春一脸正义地看向她,只是语气带着责怪,“刚进宫时就说主子配不上皇上的喜欢,刚刚主子对你如此好,帮你戴项链簪子,又哪里不如你意了?欺负贵人还在永福宫无理取闹,姜姑娘可知这是皇宫,并非姜府。”
言翡被牢牢护在身后,听见这番话暗地里给知春表扬了一番,很好很好,不愧是云梧的小姐妹,战斗力也如此强悍。
可姜言悦听完,差点气疯了,她目眦欲裂,颤抖着伸手指向言翡,感到匪夷所思:“你说她待我好?你知不知道她说我是……”
“妹妹对不起,是姐姐的错,你别生气了。”
姜言悦话没说完,被言翡轻轻地打断接上。
姜言悦朝着声音来源愤而扭头,就看见言翡从知春身后探出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圆眸中满是乞求,似乎在叫自己不要无理取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言悦有些崩溃,这永福宫的人跟被下了蛊似的,不管真相如何,一个劲的向着她护着她,根本不睁眼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多么想撕开言翡这张虚伪做作的面具,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却更快,姜言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又用力地打了言翡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格外清晰,甚至久久不能消散,在姜言悦耳边回荡。
“姜言翡,这是你欠我的。”
言翡被打的坐在了地上,脑袋歪向一边,可见力度之大。她嘴角慢慢流出一行殷红血液,太疼了所以手不自觉捂住左脸,浑身颤抖着跪下,膝行向前,眼中泪珠如丝线,大颗大颗地落下。
“妹妹,你别生气了,姐姐真的知道错了。”
知春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姜小姐,果真是一等一的可怖,她不再犹豫,朝着外面大喊云梧姐姐。
可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她迅速跑了出去,准备寻些外援,出殿前,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
既然贵人如此在意姐妹情深不愿意恶语相向,那么,只能她来做这个坏人了,今天这姜姑娘,必须给贵人一个交代!只要几瞬,只要几瞬啊,贵人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看完这一眼,知春毅然决然跑了出去。
──
御花园。
依旧是凉亭上。
春风吹拂,柳枝在空中飘摇,柔弱无依,随风浮动。
容遇今日一身月白,青丝绾在脑后由一根玉簪固定,额前几缕碎发轻松垂落,颇有闲逸公子之态。
自从贵妃被禁足,宫里的一些人无形间换了一批后,他心情一直很好,此刻正哼着曲儿作画,平易近人许多,细瞧着,连嘴角都是不自觉扬起的。
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虽然多半是靠了言翡无意间的善良举动与她一颗真挚的爱人之心,当然他很开心就是了,还在心里盘算着该奖她点什么特别的。
小果子正在一旁研墨,偷偷打量着皇上的表情。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不过皇上这双眼睛是真好看,连看画纸都是神情款款,无尽绻缱。
凉亭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近,跪地行礼后对着小果子耳语几句,又如来时一般悄然退下。
“何事?”
“皇上,嘉贵人的妹妹刚刚进宫了,听说很是娇纵。”
容遇手中的狼毫一顿:“你感觉如何?”
他心中冷笑,脑海里浮现出姜程在朝堂上如哈巴狗护主一般的模样,许渊这条狗养的是真好,忠心又愚蠢,也不知从国库里贪了多少银子去。
都是姓姜,可他真不敢相信他与言翡是真父女,脾性和内在可谓是天差地别,一点都比不上他女儿。
小果子仔细揣摩了一下用词,回道:“嘉贵人实在可怜。”
“哦?此话怎讲?”
小果子上前,将调查出来的结果事无巨细叙述了一遍,越说越气愤。
这姜家里面真是没一个做人的,都跟豺狼虎豹一样,冷血极了,那哪里能称作女儿呢,他们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想吐。
也难怪明明身为姜家子女,却敢与当众与贵妃为难,他从前还怀疑是不是给皇上设的一出苦肉计,如今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心中有怨,依旧保持本心,循规蹈矩,有了身份后不因为曾经的遭遇就迁怒他人,当真是个心思纯良的。
小果子细细咂摸了一下,也是摇摇头,这嘉贵人属实是难做。
户部尚书的位置是必拿不可的,一边是爱慕的皇上,一边是待她极差的家人,也不知她知晓前因后果后会怎样。
更不知皇上会怎么想。虽然少了十几年的陪伴和关爱,但到底血浓于水,如果惩治太重,怕也是会起隔阂罢。
小果子想到这,觑了眼容遇的神色,果然瞧见他眼底又深又暗,像是漩涡,急流凶险,方才懒散的眉毛此刻紧绷着,面容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话?”
“皇上,虽然家丑不外扬,时移事迁,但当时闹的动静不小,一查就出来了,也有不少人知道内情,只是这些是姜家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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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想管。”
容遇冷着脸,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笑吟吟的脸,眼神柔和坚定,看向他时欲语还休,随后从脸颊红至脖子,羞得低垂着眸子不敢看他。
难怪,难怪第一天就要勾起他的注意,原来她过的这样悲惨,原来她其实孤立无援欲求庇护。
他都不敢想象这些年言翡是怎么过来的,亲缘惨淡,血脉无视,明明是嫡小姐,却受了这众多委屈,她那一颗心浮浮沉沉,早已千疮百孔了罢。所以那一晚,她自己先睡下了,她虽然喜欢自己,但不敢轻易交付真心。
容遇低叹,心中百感交集,原以为自己就很忍辱负重了,没成想还有个与他不相上下的。
他正想着以后要不要稍微对她宽容些,就听见身旁小果子如梦初醒惊讶一声:“呀,皇上,那这么看来,姜二小姐进宫怕是要为难嘉贵人了。”
容遇与他对视一眼,皱眉急道:“还不快走。”
待两人带走大批宫人后,中央凉亭上只余清风阵阵,刮起被镇纸压住的画。
只见画上女子安静坐在石头上,面色淡淡,唯有一双眸子墨黑如玉。
——
待容遇众人赶到永福宫时,几个太监宫女正有序不紊地干活,云梧眼尖,立马跪着行礼,其他人瞧见了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
“参见皇上。”
“起来吧,你家贵人呢。”
“贵人正和姜二小姐在……”云梧低头答话,就听得内院知春传来一声大叫,正是叫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就想转身跑过去,但面前皇上还在问她话,顿时两只脚打了架,一只要去,一只迟疑停在原地。
仅仅刹那,知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容遇没有停留,立马迈着大步走向内院,身后跟着一堆人。
刚刚走进,就见知春慌张地从殿内跑出来,瞧见容遇后像是有了主心骨,上前急忙行礼:“皇上,求求您救救贵人……”
话未说完,知春就看见一双绣金黑靴从眼前走过,带起衣摆翩翩。
她立马起身,看见云梧盯着她,那眼神似乎是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知春没有回话,面色沉重,焦急地拉着她进了大殿。
容遇甫一进门,就有一大团青色重物直直朝他面门滚来,香风飘飘,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伸手一抱,冲力太大使得他回身转了一圈才堪堪停下来。
天旋地转间,他终于看清怀中到底是团什么——女子因为害怕紧紧闭着眼,睫毛上带着泪珠柔顺地垂下来,在眼睛下方落了一片阴影。
在白皙娇软的左脸上,一个微红的五指巴掌印格外明显,一看便知下了大力气,而脸颊上,似乎还有两串泪痕,蜿蜒逶迤,一直延伸到他胸口,而后心脏狠狠疼了一下。
实在是美得令人心碎。
容遇站定后,身后传来众多惊呼,云梧和知春想凑上来却不敢,立在身后视线越过容遇的肩膀心疼地看着她。
发觉身体没有传来预想中摔下来的痛楚,甚至还有人温柔地环抱自己,言翡胸前因为紧张而握成拳的双手松开,她缓慢眨眼,看见是容遇后,潸潸而下,用力拥住了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道:
“皇上,妾身害怕。”
8. 第八章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仿佛是在外被人欺负的娘子突然看见朝她走来的郎君一般,顿时有了主心骨,而后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只余一双泪眼婆娑,诉尽无数委屈。
容遇抱她的手紧了紧,感受着身前的柔软与耳边她轻轻抽泣呼出来的暖气,他浑身僵硬,一阵战栗后不由得在心中咬舌唾弃自己:容遇啊容遇,眼下这个场景即使温香软玉在怀你也不能如此禽兽啊!
他尽力将杂念从脑中去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朕替你做主。”
怀中如小猫一般的哆嗦逐渐平静,容遇将她轻轻放在旁边一张榻上,又叫了太医,这才开始处理刚刚发生的事。
身后众人感受到不一般的氛围,皆是齐齐以头点地,又因为八卦的心思时不时偷偷向前方瞥几眼。
云梧和知春连忙上前,处理言翡脸上红肿的印记,心疼得几乎落下泪来。
容遇眼皮一抬,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变得极为凌厉,快速地扫过殿内。
只见一名女子面露惶恐,在看见他后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而周围落了一地的簪钗项链,细看,正是他不久前赏给言翡的。
御赐之物,本就该好生对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而自己挑选给言翡的,更是花了大心思,是专门找工匠加急赶做的,乃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如今就孤零零又凌乱全躺在地上,甚至有些还变了形不能再用。
容遇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锐利的视线射向她,正要开口,就见那女子急急抢先开口。
“皇上,皇上明察,臣女并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滚下去的。”姜言悦在这等气场下几乎呼吸不过来,憋着一口气连忙解释,心里既后悔又怨恨,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
听到姜言悦颠倒黑白,云梧和知春看不下去了:“皇上,您别听她的,她打主子时奴婢就在旁边,千真万确。”
“对,皇上,而且姜二小姐一开口就是质问主子怎么得罪贵妃娘娘,可见姜二小姐一点都没将主子放在眼里,请皇上明察。”
该死,姜言悦瞪了两个丫头一眼,两只伶牙俐齿的哈巴狗,这下完蛋了,今天这种种怎么会如此巧,是姜言翡激怒自己,才会做出那些事,方才姜言翡在她面前絮叨着说好话,外面声音一响起,皇上还未露面,她就自己掉下去了。
她死死咬着牙,脑袋抵着冰凉的玉砖,可心跳得猛烈,越急反而越想不出办法。
“放肆,嘉贵人为何要以伤害自己身体为由来害你,如此以下犯上污蔑贵人,可知,是什么下场?”
容遇听完她俩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冷着脸,眸光沉沉,看姜言悦的眼神如看死人一般。
果然如小果子所说,跋扈专横,虚伪难忍,他甚至已经亲眼看见言翡从台阶上被推了下来,还敢如此狡辩,难不成,这皇宫已是虚设了?这许渊还没上位,自己在她眼中,呵,在姜家眼中就毫无作用了?
身为帝王的底线被挑衅,容遇愤而摔杯,额上青筋暴起,眼底是风雨欲来之势,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怕。
“啪!”
那杯子在姜言悦面前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划过她的脸颊,血丝缓缓从中流出。
所有人身躯都下意识抖了一下,姜言悦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更是抖得像个筛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眼神恍惚,看见下方的言翡时,眼底闪过一抹狂喜。
如今谁说话都不管用,但只要言翡肯承认,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那自己就一定没事的。
“皇上皇上,姜言翡,不,姐姐可以为我作证。”姜言悦向言翡的方向爬了两步,往常嚣张的眼尾闪了泪花,声音带着哀求:“姐姐,你跟皇上说,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姐姐你说话呀。”
“以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欺负你,不该排挤你,求求你了姐姐。”
带着哽咽吸气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姜言悦说到最后,情绪激动,眼泪滑过下颌,一滴一滴打在玉砖上,形成一个小圆圈,映出她眼底的悲戚与悔恨。
有些宫人暗暗听着,也觉得这姜二小姐有些可怜,既然她诚心悔过了,都是自家姐妹,何苦不能重修于好呢。
言翡听见她自己的名字,转头去看,却是下意识道歉:“妹妹对不起……”
说到一半,才恍然住嘴,弱弱对着容遇摇头:“皇上,不关妹妹的事,是妾身不注意才摔下来的。”
正正好将左脸又一次暴露在容遇面前。
姜言悦听到她承认了,连忙点头:“对对,是姐姐自己不小心才……”
话未说完,她察觉面前覆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对上容遇冷漠的一张脸,若不是他身上一股强大的威压,那月白色常服衬得他像个贵气世家公子,清冷出尘。
此时此刻,姜言悦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而后又是无尽的懊悔。
如果当初是她进宫……
她还没想完,眼前衣袂翻飞,脸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意,她被重重掀飞,尖叫了一声后倒在了地上。
半晌,才缓缓捂脸,脸上血泪纵横,高高肿起。姜言悦第一次感觉到被扇巴掌的滋味,很疼很疼,甚至半边脸都麻了,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蚀,痛的彻骨铭心。
“一派胡言!你说是嘉贵人自己滚下去的,那么她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呢,难道也是自己扇的吗!”
容遇冷冷瞧着她,暗地将右手藏在袖子中握了握,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愤怒,这么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女子。
他自认为自己虽然不是个好人,不会发善心,为了拿回权力什么阴险诡诈之事都做的出来,但对女子,还是留了一分。当然,并不是自己肤浅,而是觉得在这世俗下,女子本就比男子难过,若非必要,他不会故意为难。
只是,面前这姜二小姐实在过分,屡次三番在他面前耍心机,他心中忍着的怒气在她小人行径后彻底崩溃。
“来人,将她压下去,姜程身为本朝正二品大臣,掌管全国财政民政,本应以身作则,但他教女无方,宠妾灭妻,将鱼目作珍珠,今日起罢户部尚书之职,由青林军彻查,朕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朕,瞒着天下人!”
容遇面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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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小果子上前领了命,与容遇对视一眼后,面朝着他缓缓退了出去。
饶是他日夜陪伴皇上,额上也不由得沁了冷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火,从前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只是面色阴冷沉沉。
他摇了摇头,眼下更重要的是姜程,不能想些有的没的。他越用力,手中攥着的白玉越发灼热,青林军乃是燕国皇室留下来的一支军队,人数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只效忠于皇帝。
这也是许渊当初没有直接上位,而是推六皇子登基的原因,不过到了现在,他该是后悔了。当初入虎口的羊慢慢成长,犄角已经尖锐。
小果子匆匆离去后,姜言悦也被拖了下去,只是口中一直大叫着姜言翡的名字,容遇嫌烦,命人堵了她的嘴。
此事暂时了结,容遇又吩咐了几句,才赶来查看言翡的伤势。
“陈太医,嘉贵人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好在贵人没有摔在地上,免了动筋伤骨之痛,脸上倒是不厉害,仔细敷着就好,另,贵人似乎是受了惊,有些心神不宁,要安心静养不可受刺激。”
容遇点点头,他一靠近,言翡便伸手来迎,他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抱住,不敢太用力,怕将她弄疼了。
云梧和知春对视一眼,悄悄退了下去。
“皇上,妾身很害怕。”
言翡埋在他胸口,离他的心脏很近,乃至于她一说话,他的心口随之振动,就好像不是他的耳朵在听,而是他的心在共鸣。
容遇低头,闻到发髻上一股花香,他用手指在她肩膀摩挲了下:“别怕,朕来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的声音清冷,温和又不失磁性,从他心口传至言翡的耳郭时,她的眼皮狠狠一跳。
然后眼尾逐渐湿润,真是讨厌啊,让她想起第一个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在她记忆中深刻的,却连声音都快要想不起来的,她的母亲。
其实父亲也是,只是总爱捉弄她,她更喜欢母亲。他俩总是形影不离,又互相打骂然后和好,事实上更多是她父亲被打。这样的日子,离她好远好远啊,远到她只能在回忆中反复品味,远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这句话了。
感受到胸口的湿润,容遇正要下意识拉开查看,却被言翡紧紧抱住,喉间仿佛有一块烧红的铁块,难受极了,她咽了咽,努力将这种感觉压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让妾身再抱会。”
“好。”
定是因为家里人的事吧,可姜家注定是要牺牲的,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让姜程呆在那个位置或是留在京城,他始终是个隐患,若是不除,自己将彻夜难眠,毕竟自己谋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许渊离开,绝不能就此止步。
容遇瞧见他的衣摆被一滴滴打湿,心中也是极为难受,像是心脏被用力揪住,没有多余的空间供他呼吸。
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口传来,直到后来,容遇才知道这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
9. 第九章
容遇沉默良久,低垂着眼睫,喉结一滚:“抱歉,朕不能对姜府心软。”
言翡一愣,啊?这人想哪里去了,难道以为自己现在在为姜言悦那些人而难过低落么,言翡心里好笑,那还真是高估她了,她可没有那么善,不心软她就放心了。
言翡迷迷瞪瞪抬起头,露出红肿的双眼,她吸了吸气:“皇上,即使是血浓于水的感情,也要服从燕国律法,还请皇上不必心软,秉公处理。”
这一番话,既是说到了容遇的心里,又让他后脑升起一片愧疚之情。
他手臂一紧,没想到言翡这么明事理。若是她为他们求情,自己反而逆反,会更加坚定地去做。
可她没有,甚至体谅他的难处。
这一刻,容遇感觉自己卑劣的不像话,就像长年身处黑暗,已经习惯了潮湿和阴晦,却在某一天窥见了一束明亮的光。他不由自主想靠近,却害怕自己将那光明污染。
容遇呼吸急促起来,身体控制不住的想离开,他有点,不敢面对她了。
而言翡适时松手,眼神柔软又失望:“皇上不必顾虑妾身的。”
容遇胡乱点了点头,站起身后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嘱咐两句后急匆匆离开。
言翡一直看着门口,直到看不见容遇的背影,眸底情绪尽敛,只余冷意。
待容遇走后,云梧才在外面探头探脑,见言翡一动不动坐在榻上,双手拿着被包好的冰块走近。
“贵人,皇上说怎么处理姜二小姐?”云梧用那冰块轻缓靠近伤痕处,此刻她离得近,那痕迹简直触目惊心,也不知姜言悦是怎么敢下手的。
“不知道。”言翡还沉浸在方才的伤痛情绪中,眼神恍惚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躺着。
每想到他们一次,她心中的信念就会被加强一次。一直支撑她的,无非是从前幸福又快乐的记忆,连只要回想起那些片段,心中就像被暖流所充满,而后满足地笑起来。
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但她这次针对姜言悦,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言翡的思绪渐渐放空,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只是眼神坚毅,带着决然。
两年前,言翡爬山涉水的路上。
她骑着一匹抢来不久的青骓,正在山间小道上飞驰,四周杂草丛生,长的甚至有半人高。
一下便注意到左边草丛里传出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消失不见。她习武,耳力比一般人强上许多,那里,明显是藏着一个人。
言翡没有打草惊蛇,丝毫不停留,策马继续向前,一个拐弯后,背影消失在小道上。
待她走后,那草丛动了动,旋即有双略浮肿长茧子的手将杂草扒拉开,露出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隐隐约约可见清秀却倔强的脸。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但地位似乎不高,还需要干洗衣劈柴之类的活计。
她的脸颊额头,甚至手臂和腿上,都被锋利的叶片割出伤口,在衣服上现出淡淡的血色,虽然伤口不大,可数量极多,一直暗暗作痛。
她咬了咬牙,从纷乱的草中钻出来后,来不及将身上杂叶土灰拍掉,就准备向前跑去。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冰冷又清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着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女子僵了一瞬,看来刚刚他是发现自己了,故意没出声向前走,再回来将她捉个正着。
她咬唇,深呼了一口气,将那包满尖锐碎石的手往身后一藏,然后转身,声音乖巧又带着哀求:“大侠,小女子是附近村庄的,前几日被村子恶霸看上,要将小女子强抢了去……”
说着,她开始低声抽泣起来,用手帕擦眼泪的间隙,冷冷抬眼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那人。
眼前轻纱遮面,她看不太清,只大约看见一个轮廓,那人穿着男装,布料一般,身量不大,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她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手中的碎石已然将她掌心划破,可精神高度紧绷之下,察觉不到一丝痛意。
“然后,你就逃出来了?”那人骑马靠近了几步。
“是。小女子不愿同他在一起。”
她说完这话,见那人像在思考,趁他不注意,便悄悄将脚步往后挪。
直到──她骤然踩空,身子没了平衡,以不可挽回之态向下坠去。
“啊!”她尖叫出声,双手不自觉松开,下意识在空中要抓住什么。
手中碎石随着岩壁掉落下去,没了声响。
手忙脚乱之间,她悲哀地想,就这样掉下去摔死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用应付那些人,也不会再有这些烦恼,身死事消。
一瞬间,她就想了个明白,闭上眼睛不再挣扎,随着身体的自由感直直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时,她察觉腰上一重,然后力气骤然大起来,带着她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向,随后脚尖又踩上踏实坚硬的土地。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这样去死啊,我还活着干什么?”
她瘫坐在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言翡松开揽住她的手,冷冷瞧着她,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刚刚不还抓着石头么,怎么,你有勇气去死没勇气活下来吗?”
如溪水击石,如轻风入谷,已然变成了女声。
女子愣愣抬头看着她,连哭都忘记了:“你是女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言翡的眼中没有波澜,刚刚就算是她多管闲事了吧。哪怕女子同她说的是谎话,但她却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心思来,下意识救了她。
看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后还是少管的好,生死由命,而她自己的命,还有很大的用处。
言翡上马,正准备离去,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攥住了她的缰绳:“帮帮我。”
*
“我娘,是个普通农户女。那年,村子里路过一批赶考书生,她对有个叫姜程的书生一见钟情,姜程没拒绝但也没说喜欢她。陷入爱情的人大抵都是这样,会自我欺骗,我娘不顾家里人的劝阻,执拗地离家出走跟着他上京赶考。”
山洞内,燃着一把火,噼里啪啦在地上烧得欢快。
女子黯然瞧着那团火,坐在干草堆上抱着膝盖,眼中映着火光,纷然变化,声音低落。
言翡时不时往火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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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柴,默默听着她的话。
“我才在山路中走了几天,脚掌都要磨出血泡。但我娘,还背着那么多书,一走就是几个月,风吹日晒,从没喊过累,她以为这样会换来他的心疼和关心,可事实上,你只要将那件事干久了,别人就会顺理成章的认为那件事就是你该干的,若是哪天没做,还会反过来指责。”
女子摇头苦笑,低叹了一口气。
“每当我娘坚持不下去了,他就会假模假样说几句情话,说以后他考上功名,银子全给她花,然后买个大宅子让她管家,呵,多么假惺惺多么虚伪的一个人,”她将头垂下去,语气都带着十分的恨意,“可当他真正考上的那一天,第一件事就是对我娘恶语相向。”
“因为我娘已经怀了我,姜程不得已才娶了她。他骂我娘人老珠黄皮肤粗糙暗淡,与官僚说起她都会觉得羞愧难当,谁家娘子长得像他亲娘一样,又老又憔悴。”
言翡走到她身旁,将她的头轻轻摆到自己前肩处,女子顺势埋入胸口,细细抽泣起来。
言翡伸手摘掉她发丝上沾的杂物,又从发丝顺下去轻抚她的背,她应当是忍了许久了,自己一个人强撑着这些情绪,无人依靠,所以才会在心事剥开的时候泣不成声。
她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娘还觉得对不起他,但明明是他将我娘榨干,还心生嫌弃,口出恶言,操劳一生得不到他一句温声软语。后面,姜程做官一路无虞,结识高门贵女,承诺以后一定是他的妻,你知道吗,我娘与那贵女,大肚子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可笑,真是可笑。”
“我娘心灰意冷,在生下我后,将精力全放在我身上,只求陪我开心长大。可他们狼子野心,一个将我娘视为不堪的过去,一个将她看做眼中钉。”
“我娘走后,我被送到这里,说是祖母抚养,实则不想让我污他们的眼罢了。亏我之前傻,还将他看做爹,直到我娘的嬷嬷把这些事告诉我,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他们,他们是杀我娘的凶手!还以为我年纪小不记事,妄想接我回去替那贱人进宫!”
她抬起一张苍白的脸,脸上泪痕交错,嘴唇用力得咬出血来,眼眶盈满泪水,那眸中全是倔强的恨意。
“我帮你。”言翡心一动。
“什么?”
她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本就是萍水相逢,她不吐不快,才将往事倾泄,可眼前这人,说帮她,靠什么帮她?凭什么帮她?
“我也有血海深仇要报。”言翡垂下眼睫,声音中听不出悲喜,但或许是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这冷静的声音倒是格外令人信服。
“如果你信我,我代你进宫,那个姜程和高门贵女,我一定,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说到最后,言翡有些犹豫,这个代价,到底是死,还是生不由死比较好?
女子似乎是看出她所想:“让他们去地府找我娘忏悔。”
“我信你。”从你救下我那一刻开始,女子目光灼灼盯着她,眼前人只比她高上半个头,看着年纪不大,但不说话时,身旁气压极低,面很冷,但瞧着,心倒是不冷的。
“我叫姜言翡。”
“好巧,我是言翡。”
10. 第十章
后面,言翡花钱买了一架马车,让她去了自己的故乡,那里虽然临近边关,但民风淳朴,而且以后有机会的话,她也会回去的呢。
──
永福宫的动静太大,在容遇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去时,就有小太监忙不迭跑去了含珠宫报信。
“什么?皇上怎么也去了,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凉亭么?”
许贵妃心中一紧,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浮现,惊得她抬头,锐利的视线朝着小太监直射而去。
小太监急忙低头,伏在地上。
“下去吧,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霜心将那太监打发下去,嘴唇动了几次,还是没开口。罢了,先看看结果怎样也不迟。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娘娘……”
美梦被吵醒,许贵妃脸色极差,呵斥道:“叫什么叫,本宫好的很。”
那宫女连忙噤声,规规矩矩行礼,只是语气依旧焦急:“娘娘,姜家二小姐被拖下去了,皇上下令彻查户部尚书姜大人。”
“什么?!”
许贵妃和霜心都惊得面上失色,怎么会这样?姜言悦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导致后果如此严重。
等那宫女将姜言悦进宫后所做的事逐一叙述,许贵妃简直悔不当初,气得将旁边花瓶一把扫向地上:“蠢货!”
进了宫行径还如此嚣张,打了人嘴巴还那么硬,还以为这皇宫是她姜府吗?空口无凭就能将责任推给他人。
许贵妃气得眼前有些发黑,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乃是油水最多的,从前他受父亲赏识,见他忠心又圆滑,才将这尚书之位给了他。
而得来的钱,大多是进了他们许家的口袋,不然她一个贵妃,靠这么点微薄的月例怎么生活,怎么买得到这些精美不凡的衣裳饰物。
如今这收入断掉,简直是.....许贵妃重重锤了下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娘娘,要不要尽早告知老爷,咱们也好及时应对。”
许贵妃头疼,以手撑额:“不必了,这么大的事,会有人同父亲说的,只是,本宫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想到那么多银子白白流走,她心疼得几乎快要死去,遇郎,你当真如此无情吗?
她留不住身,留不住心,甚至连钱财都留不住。
──
小果子领着一队青林军顺利出宫,路过人声鼎沸的大街,绕了几个拐角,眼前就出现一座占地极大的府邸,每一处都透露着典雅古朴的感觉,门前石柱巍峨,一旁站了几个小厮。
见他们声势浩大,整齐有素质,不像是来找事的。他们互相对望后,眼神交流一番,就有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弯腰屈膝前来。
“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小果子皮笑肉不笑:“有啊,有要掉脑袋的事。”
此话一出,那人吓白了脸色,青林军可不管他害怕与否,只听命行事,立刻挥出刀剑冲入姜府。
府内仆从哪见过这种场面,纷纷惊得丢了手上活计,一边尖叫一边四散奔逃。
听见外头闹哄哄的,姜程一下子就被吵醒了,没好气地推了推身旁的赵氏:“又怎么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他刚刚吃过午饭,如今正困着,连眼睛都不愿睁开。赵氏被吵醒,也是脸色铁青,可模模糊糊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后,睡意一下飞走,连忙起身穿好衣服。
赵氏打完最后一个结时,自己的贴身丫鬟从外面推开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夫人。”
大门一开,外面的声音瞬间清晰许多,尖叫声,呼喊声、盔甲相撞的沉重声、各种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齐齐放大,从大门钻入,在二人眼前炸开。
姜程骤然转醒,连忙披上外衣,和赵氏一起走了出去。
丫鬟跟在后面提醒:“宫里头来人了,说是二小姐犯了事,要彻查府里。”
话音刚落,姜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吩咐赵氏去前面看看什么情况,脚步一转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可惜他一只脚堪堪跨过门槛,一道尖锐暗含得意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姜大人?这么急急忙忙要去哪啊。”
姜程一僵,连忙换上笑容上前拱了拱手:“何公公,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看见小果子的那一刻,心已经凉了半截,小果子乃皇上身边的红人,若不是皇上授意,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比预计的时间要快上太多,许将军才刚去多久,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动手?而且书房内……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对着心腹管家使眼色。
管家走后,他才勉强心安了些,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赵氏此刻也急忙围了过来,她被搀着,腿已经软了一半,面色很是焦急:“何公公,言悦,言悦怎么样了?她是否顶撞了皇上,是妾身的错……”
其实让姜言悦进宫,赵氏也存了私心。这个选秀的名额,本就是她的,若是高嫁,婆家自然看不起,更是会暗处使绊子不让人安生。低嫁了更是吃亏,会被婆家吃干抹净。
她思来想去只有进宫这条路最后,宫里有贵妃娘娘罩着,只要不逾矩,安安生生的,在宫里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能给姜府长脸面。
但这孩子死活不去,只得让其他人入宫。此次她想着,若是解决了姜言翡那事,还能在皇上身边露个面,悦儿长得不差,明眸皓齿,说不定就被看上入了宫,也好看着点姜言翡,不至于再出乱子。
可如今,怎么出了这样大的事?
小果子抬着下巴,语气甚是惋惜:“令女入宫,掌掴了嘉贵人还不满意,将贵人从大殿上推了下来,都被皇上亲眼目睹了,还狡辩到底说自己没做。哼,到底做没做,夫人自个儿进去问她吧。”
“嘉贵人?”赵氏一愣。
“便是姜家大小姐姜言翡。”
姜程与赵氏双双脸色一变,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听见女儿打了嘉贵人一巴掌,还推人下楼,赵氏心中波澜四起,害怕那嘉贵人娘家是个厉害角色。
可竟然是姜言翡,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民女之女罢了,凭什么又能进宫步步高升。
只是听到后面,皇上不仅亲眼看见,还让自己进去问悦儿?
“何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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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意思自己睁大眼睛看。”
小果子退后,露出身后一片狼藉,满地狼狈的大院,大院子跪了几十名仆从,都在哀求着放了他们,背脊弯了下来,几乎摇摇欲坠。
青林军毫不留情,连个石头缝都给翻开搜了干净。
姜程初次见小果子手中的白玉,便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现在仔细看看那些人刀剑上的印记,瞬间头脑发凉。
居然是青林军?皇上这是下了决心来动他了!
他下意识想奔去书房,被小果子伸手一挡,姜程抬头,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姜大人想去哪?东西咱家自然会找的,不用担心,好好呆在原地,不然,可别怪刀剑不长眼。”
这下姜程犹如丧家犬,彻底没了心思,眼神像是早就看见自己的结局一样,如死水一般平静。
许将军,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没能等到您大胜归来,皇上羽翼渐丰,以后夺权越发困难,该如何是好?
青林军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偌大的姜府搜了个干干净净,压着人,捧着一大摞账本书信之类的东西往大理寺方向而去。
小果子嘱咐他们小心,便折回了宫中复命。
他将白玉双手呈上,恭恭敬敬道:“皇上,事办妥了。”
容遇将白玉收回,细细摩挲了一下,才轻笑:“哪有这么简单。”
“皇上?”小果子迷惑抬头。
“无碍,朕已让唐卿早些布防了。”
──
此时,距离大理寺还有四条街。
目之所及,一派祥和繁荣景象,路人来来往往,商贩大声吆喝,时不时还有人骑着马飞速而过,再正常不过了。
青林军正压着人向前走,突然街道两旁的长长阁楼上,从暗处射出许多小支的铁箭,如天女散花一般,往下扎去。
青林军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句有埋伏后,所有人都抽出刀剑御敌。
刚刚街上的行人还慵懒散漫,此刻已经换了样貌,皆是一副勇猛无畏的模样。
他们背靠背挥舞着手中武器,挡下所有箭支,慢慢靠近了阁楼。
原先的姜府仆从中,不少人中了箭,然后骤然倒地没了呼吸。
“小心!箭上有毒!”
对面或许是没料到这满街的行人都是扮演的,一下子有些慌神,这准备的毒箭,根本不够啊。下面才倒了些仆从和行人,青林军个个都还在抵抗着。
“该死,别发呆,继续放!”
一个厚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们听见声音后定了定神,手上动作不断。
那抹身影在看见已经有人拼死进了阁楼后,暗骂一声,随后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些人见压制不住下面,毒箭几乎放空,纷纷转身准备逃跑,不过一瞬,脖子下面就被抵了厚厚刀背。
“别动,老实点。”
男子话刚落,就见那些人口中有异,连忙朝阁楼外大喊:“口中有毒!留活口!”
可终究是慢了,两边阁楼皆是死士,毒藏于牙齿后方,一咬即死。
“可恶。”
男子身穿一袭墨色常服,咬紧牙关,一拳打在了围栏处。
11. 第十一章
御书房。
一男子抄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噜喝了大半才不解气地放下,露出一张五官端正,连眉宇间都透露着正义凛然的脸,只是穿着格外细致华贵,气质看起来倒像是个入红尘的道士。
“就这么生气?”
容遇有些好笑,将手中书卷一抛,稳稳落在身前的桌案后,抬眼含笑望着他。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全是藏了毒的,还好皇上有先见之明,命臣等扮作百姓,不然得死多少人啊。”
唐纵抹掉嘴角溢出的茶水,摇摇头,心道那人也太丧心病狂了,在人那么多的街上也敢用这种手段。
“不着急,若是要将那人揪出来,还得许渊知道这事才行啊。”
容遇心情极好,那一双桃花眼都不自觉向上勾。哪怕速度再快,他许渊得到消息也要半月之后,而那时候,姜程的罪证都已确凿,或许已在流放路上,新的户部尚书早就上任,他就算知道又怎样,西羌可不是那么容易会让他走的。
想的深了,容遇的眸光不由得一凝,杀意暗藏其中,危险气息蔓延。
唐纵瞧见这眼神不由得一颤,嘶,即使他俩从小玩到大,可容遇变化太大了,特别是当了皇帝之后,时不时就露出这种表情,像条吐信子的毒蛇,在暗中隐了身形,细细盘算着,只等最后一击。
他又将头一摇,痛心疾首,唐纵啊唐纵你真是胆子大了,怎么敢这么想皇上呢!
不过幼时的容遇确实同现在差别很大,先帝子嗣稀少,而皇子中最不受宠的,就是他。容遇唯一的玩伴,也是庶出不受宠的自己。
或许是同病相怜,反正他同容遇玩得很不错,互相倾诉心事痛斥老天不公。他宫中的仆从都不太管他,唯有一个小果子,死心塌地尽职尽责,是以容遇每次逃出宫来找他时,都要花大心思。
事情的转机是皇子夺位自相残杀,而容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主动依附了许渊,现在想起来,他是早有所谋,还是……
唐纵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不论那时候容遇是什么初衷,但现在他是君,自己是臣,本就该维护皇上,以从前的性子代入如今,未免太短视,毕竟人都会变,都会成长。
“皇上,那这户部尚书之位,可有定夺?”
“阿纵,你以为呢。”
容遇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只是不时地偏头看一眼窗外,似是在期待什么消息的到来。
唐纵也跟着看了一下,奇怪,那里就一扇做工精细的窗户,外面阳光透过,照出屋内漂浮在空中的细尘。根本没人啊,不过他来的时候,小果子倒是是不在的,估计是在等小果子吧。
他没放在心上,将注意力放在了容遇的问题这里。
“皇上,臣愚钝。如今许渊留下的人怕是疯了,不要命的杀人,不论是谁当这尚书,都躲不过明枪暗箭。”
“朕也是这么想,所以……”容遇还未说完,眼睛飘忽见窗外,小果子从长道拐角出现,立马眼神一亮,敷衍道:“朕打算重用世家。”
世家?唐纵一愣,纵观古史,被世家裹挟的朝代太多。世家讲究联合一致对外,靠着丰厚的底蕴,扎足于各方土地,鼎盛时连皇亲国戚都不能比肩。
他们的资源太好,教养出来的人大多都是后起之秀,聪敏异常,比许多兢兢业业的寒门学子要更早开窍,更早接触到门槛。
而许渊也必然不敢招惹,除非他有实力将所有世家连根拔起,否则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唐纵思索一番,极为赞同,正想开口,就见容遇格外欣喜的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止住,收敛了神色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让皇上变成这样,唐纵心底像是有只猫,时不时给他轻轻抓一下,痒极了,却要憋在心里不能说。
两人眼巴巴看着小果子小碎步走来,一开门,小果子就瞧见四颗溜圆的眸子亮晶晶的看向他。
此刻,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块大肥肉,被两条饿狼盯上……呸呸呸,这可是皇上,你怎么敢想成饿狼的!
小果子连忙行礼,就见容遇大手一挥,急不可耐:“免了,她怎么说?”
“嘉贵人甚是喜欢,正梳妆打扮,一会就到。”
“好,好,好。”容遇很是开心。
“嘉贵人?就是皇上曾提起过的姜家大小姐么?”
这么久以来,唐纵少见容遇这么兴奋,心底还是极为好奇的。
这宫中换人和户部尚书之位,大多都是依靠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才能在豺狼虎豹一般的后宫中如鱼得水,甚至将它们的爪牙拔了?
他知道后宫多眼线,被许贵妃一手把控,是以容遇反抗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启选秀,可选秀容易,选出一个胆大心细的难啊,既要她不畏强权,顶撞贵妃,又要她存心勾引,妄想上位。
才能让容遇顺理成章的处罚下去,若没有由头干这些事,只怕那许渊夸大其词,暗中抹黑。
不过这两者结合,还是挺不容易的。进入宫的不是许贵妃一派,就是鹌鹑一样只能逆来顺受,他们也曾想过特意安插人进宫,可不是嘴笨就是呆呆跳下了贵妃为她设的坑。
好不容易这次有个聪明机灵的,也难怪皇上这么开心,唐纵宛如一位长者,眼中全是欣慰。
“回唐大人,正是。”小果子笑眯眯的,“此次嘉贵人伤的不轻,皇上可心疼了,命奴才将之前地方进贡的好东西全送了去,这库房都空了一半。”
饶是知道小果子说的夸张,容遇瞧见唐纵揶揄的眼神,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尖,眼神格外危险道:“小果子,说什么呢。”
小果子一笑,这才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是,奴才多嘴。”
唐纵瞧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哈哈一笑,打趣道:“那皇上此次是利用还是有几分真心?”
刚一出嘴,唐纵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内室安静了一瞬,只剩缥缈的龙涎香,在安静又肆意的生长。
小果子面露震惊,反应过来后疯狂朝他使眼色,这唐大人怎么敢的,明明知道皇上最在意的就是前两次动了真心,结果一次被骗,一次对面消失在京城杳无音信,心被伤的七零八落,还敢用来说笑。
唐纵也意识到了,立马直直向下一跪,膝盖磕地的声音尤为明显,他却不怕疼似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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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未曾皱一下。
“臣一时口快,请皇上恕罪。”
看见唐纵“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容遇方才的怒气就好像被一桶水倏地浇灭,只余下无奈。
他是知晓这位从小一起玩到大友伴的性子的,情绪一激动,就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容遇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
“大理寺事务繁忙,姜程书房疑点颇多,还望唐大人早日将罪证呈上。”
“是。”
唐纵起身,悄悄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在赶自己走呢,心中万般后悔说了那句话,正准备出去,就见容遇叫了句小果子。
“你也出去。”
小果子一愣:“那嘉贵人……”
今日可是说好,借着唐大人的马车带嘉贵人出宫去游玩的,还特意赐了让工匠赶作的帷帽,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是刚刚唐大人的那句话么?
“让她不用再来了。”
容遇意已定,他俩也不敢说什么,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小果子最后轻轻将门合上时,瞧见容遇坐在龙椅上,桃花眼恍惚垂下,以手扶额,薄唇紧抿,一副失神的样子。
他叹口气,转身走向不远处正在等他的唐纵。
“唐大人以后说话要注意点,明知说这话会勾起皇上的情伤,还要从嘴里吐出来。”
小果子用心良苦,一字一句叮嘱。小果子从前伺候皇上,那时候皇上还是六皇子,经常被唐纵喊出宫玩,有时被差点发现,都是小果子提心吊胆隐瞒。
他身份低微,不敢说这些贵人,但是每每看见唐纵,心里总是有一股气,要不是因为他,皇上就不会出去玩,也不至于遇见那姑娘,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
哎,不过现在说这些话都没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只能以后谨言慎行吧。
见唐纵认真点头,小果子也没什么可说的。
“奴才还要去知会嘉贵人一声,就先告辞了。”
“好。”
透过纱窗,见两人离去,背影都快小的看不见,容遇脸上浮现疲倦,深深呼了一口气。
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
他在心中这么问自己。
心底的答案既让他害怕,又含着隐隐的期待。
可事实上,从唐纵刚问出的那一瞬间,他的恼羞成怒其实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利用,那大可以大方承认,在场只有他们三人,唐纵与小果子都是他容遇深信不疑的心腹,坦坦荡荡认了,反而有君子风范。
可他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是恼怒,是羞愤,是一种私情在明面上被撕开的赤裸感。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言翡动了心,或许是那天她在自己怀里哭着说害怕开始,或许是落水时自己控制不住亲了她的嘴唇开始,也或许是他见她的第一面开始。
他只是单纯的,对她有点好感。
而当容遇意识到这一点时,脑中瞬间警铃大作,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背叛他的救命恩人?!
那可是幼时的他发了誓,就算天涯海角,必须要找到的人。
12. 第十二章
容遇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元宵节。
只知道那晚月亮极圆极皎洁,静静挂在空中,散发出微末但足以照清前路的银华,十分大方的铺了一地。
各色灯笼在头顶密密麻麻挂了一大片,街道上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有比他小上许多的小孩窜来窜去,不小心就摔在了他脚边,容遇愣了愣,伸手将小孩搀扶起来。
“谢谢哥哥。”
小孩站起来,清脆的道谢,眼瞧着他蹦蹦跳跳走远,扑入父母怀中,容遇才像被刺痛一般,收回了落寞的眼神。
本是阖家欢聚的时刻,可他却孤身一人,如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他不过就比那小孩大了一点。
容遇垂下眼眸,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条光线较暗的巷子时,他察觉身后来了人,正要转身,一个布袋从天而降将他全身套住。
眼前一瞬间变成黑暗,他慌张地想要挣脱出来,却被飞来一脚踹飞在不远的地上。
背痛的好像要炸开,火辣辣的,容遇一撑手想爬起来,就拉扯到背部,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瞧见布袋里的人动了动,如蠕虫蠕动,但根本站不起来,周围几人发出恶劣的声音。
“哟,这废物还想站起来。”
“哈哈哈哈……”
容遇在哄堂大笑中,咬牙忍痛,不甘地站了起来。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国子监中皇兄的同窗,都是家世显赫的纨绔公子。
父皇几乎将他遗忘,他根本没有进入国子监的资格,只能偶尔在远处看几眼。
可自从被这几人发现后,每每与他们碰面,都是一顿挖苦嘲笑,见他不反抗,甚至拳打脚踢。
自此,容遇就不常去国子监周围了,要么呆在自己冷清清的宫中,要么外出找唐纵。
他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这群无法无天的纨绔。
见他真站起来了,还试图逃出来,为首那人惊讶却残忍地笑了笑:“这样才好玩啊。”
接着,他眼底闪着疯狂,飞起一脚又踩在了容遇身上。
容遇只感觉自己被一柄大铁锤重重敲了一下,猛烈的痛从身前传来,骨头几乎都要碎掉,身体被那股力量打的后退,狠狠撞在墙上。
那股痛意几乎将他淹没,他强撑着,却压不住喉间的腥甜,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
见他没了动静,有人小心翼翼问道:“老大,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打死又怎么样?”为首之人依旧嚣张,“他不仅没娘,皇上也不在乎他,就算在这里死了,怕是几年都没人发现。”
尖锐刺耳的笑声传入容遇耳中,他眼睛通红,死死咬着牙,握着拳头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正打算拼了这条命站起来跟他们干,却见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羞不羞?”
听着像是个年纪稚嫩的女孩子,容遇倒在地上,强忍着痛意拼尽全力想将布袋扯下。
“快跑……”
他想提醒她快走,这些二世祖才不会讲什么道理,人多势众,有钱有势才是道理。
他侧耳细听,果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打斗声,只是求饶的,居然是那群纨绔公子。
心中着急,非常想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可身体无力,连个布袋也钻不出去。
如今倒也没人注意他了,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巷子口,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鹅黄的裙摆随风起舞,偶尔升空的硕大烟花照亮了她的面部。
皮肤嫩白,笑得格外甜,乌黑的眸子弯起来时很像一弧月牙,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
“喂,我说,你再多管闲事的话,可别怪本公子没有怜香惜玉。”
他们似乎把调笑她当成了乐事,声音中都带着轻蔑。
“那倒看看,到底是谁要怜香惜玉!”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纵身一跃,眨眼就来到了方才张口说笑的人身前,接着抡圆了手向下一打。
“啪!”
清脆的像是拍水声,那些人似乎没想到这小姑娘真会功夫,还敢以一敌多,登时怔愣在原地。
等反应过来时,脸上早已被打的出现了印子。
这些公子哥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种羞辱,个个气得脖子都红了,对着中心的小姑娘齐齐冲了上去。
只见小姑娘狡黠一笑,脚尖轻点,身形就已到了半空。
公子哥们恨得咬牙,出手时又哪会收着力,是以等看见她向上飞时,他们狰狞着脸,狼狈不堪的纷纷撞在了一起。
直撞的人头昏眼花,在脑中也噗噗升空放烟火。
小姑娘趁他们无力还手,一人给了一脚。别看她人小,力气可大,这一脚下去,差点让他们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呀呀呀,都怪我,本姑娘忘记怜花惜玉了。”
她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挑起那名最为猖狂少年的下巴,左看右看,朝着另半张完好的脸上又是一拳。
“哎哟……嘶……你等着,有本事别跑……”
听见那人还敢威胁,她眼睛一瞪,那人就害怕地噤声,连忙以手撑地,爬到远处,几人互相搀扶着,逃也似的跑了。
直到看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小姑娘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天子脚下也有这种恶霸,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但被她碰上,只要打得过,少不了给这些人几拳。
她愤愤想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角落里蠕动的布袋子。
真可怜啊。
那袋子已经脱了大半,露出少年清瘦的下半身。
她走过去,轻轻一提,就将那袋子扔在一边。
于是挣扎了许久的容遇,就这样再次得见光明。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光亮,就有一张眉眼弯弯的莹润小脸闯入他的视线,占据了他眼前所有的空间。
她逆着光,不过眼珠很圆很干净,就那样一眨不眨盯着他。
“啧啧,可真惨。”
直到一簇烟花在天空炸开,他才察觉失态,连忙慌乱将眼皮垂下,一股不知名情愫通过血液传至全身,整个人有些发热,衬得刚刚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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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沾满了灰,因为一股莫名其妙的自卑而紧紧蜷着,而他脸上也是格外狼狈凄惨,有伤口有血液,灰头土脸。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你是哪家的?改日在下亲自登门拜谢。”
“呀,就你?可不要了,我本就是多管闲事,被爹爹知道又要骂我了。”
她的话很不客气,却又因为语气娇憨嘴角翘起,听起来倒没有恶意,像是哪家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害怕被家人知道。
“喏,”那姑娘从怀中一掏,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几颗药,又牵起他的手,将药放至他手心,“内伤这个兴许有用,外伤我就没法子了。”
他眼皮一颤,手心被碰的部分有些痒,而且自己的手那么脏……容遇忍不住缩了一下。
“谢谢。”
见他点了头,那姑娘就准备离去,她起身的一刹那,容遇极快抬眼,瞥到一颗晶莹流光的夜明珠吊坠,随着她的走动而四处摇晃。
那吊坠上,似乎是因为刚刚的打斗而磕了一小块,显出一个似水滴形的浅坑。
容遇愣愣瞧着,直到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才猛然回神,站起来踉踉跄跄追了出去。
可惜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他望眼欲穿,也再没有看见她。
失策!应该问姓名的。
不过那时的容遇想法很简单,玉京虽然大,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他一家一户地去问,总会找到她的。
可找到她之后呢?就凭他这幅低贱身躯和地位又能给她什么,容遇手心紧紧攥着药,在如长龙般的人群中慢慢走过。
直到回宫,才一头栽到。
命贱总是好养活,也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养了几天后,那么重的伤竟奇迹般好起来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总是在想,他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她,该怎么做才能在找到后意气风发的将她娶做他的妻。
容遇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旧帏帐,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该提升自己,不论是学识还是体能。
以后总不能老是让她来救自己。
直到。
前几年,他偶然出宫,在街口惊鸿一瞥,看见了熟悉的夜明珠吊坠,挂在一名女子身上同其他玉佩碰在一块叮叮当当。
他当时看着她的背影,一股难以言表的惊喜之情通过五脏六腑传去四肢,就像热水煮沸的一瞬间,所有激动的情绪充斥在心头,久久不能歇。
容遇心道,真是长大了,女大十八变,同以前比起来规矩许多,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都说近乡情更怯,他近人情也怯,默默在背后跟了一路,直到眼瞧着她们进府,才抬头看那府匾。
坚硬无比的石柱背起一座高大稳重的府邸,典雅却不失奢华,匾额上,将军府三个大字赫然立于其中。
什么?竟然是将军府。
容遇眼色一暗。
近年来,许将军的权利越发广阔,隐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可他的皇兄们,还在乐此不彼的内斗,丝毫不考虑局势。
若她是许将军的女儿么?
那可太好了。
13. 第十三章
母妃早亡,父皇无视,兄弟欺凌,他自力更生近十六年,他们不肯接纳自己,那么,他就算帮外人一把,又有何错呢?
思及此,他坚定又疯狂地朝将军府走去。
容遇甘愿做许渊手中傀儡,但唯有一个要求。
他要许明珠入宫,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不分离。
──
回忆戛然而止。
容遇有些头疼,手指轻揉着太阳穴。
说实话,这么久了,其实他对能找到那个小姑娘的几率,也不抱希望。毕竟他以地毯式搜索了那一片区域,而许明珠的坠子上,也确确实实有那个水滴形的印记在。
那天他有多开心,发现许明珠不是那位小姑娘时,就有多失望。
也许人的心真的是会变的,他现在喜欢上言翡,不正是佐证了这一点么?
可明明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却有一种妻子在家,他离家久远然后移情别恋的愧疚感。
此刻他的左右脑袋像是打着架,叽叽喳喳的,一个要他接受现实,一个要他执着斯人。
他听得烦了,双目环视一圈后,随手摘下花瓶中的一朵桃花,认认真真的算起数来。
“喜欢言翡,不喜欢言翡,喜欢,不喜欢……喜欢!竟然是喜欢。”
他举着那朵被他摧残得只剩一片花瓣的“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然后他将博古架上摆好的几粒药丸,小心翼翼收去黑漆柜子下的最后一层,放到最底部压了压。
以后,可能就不需要你们陪我了,虽然早就习惯了时不时找你们说话,但或许,以后会有人听我倾诉了。
他静静看了两眼,旋即将柜门关上。
就在此时,小果子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眼就瞧见贡着的几粒药不见了,大惊。
“皇上,这药?您吃啦?”
这应该说是饥不择食还是死马当活马医?都这么久的药了,吃了能有效吗,还是会有毒?!
以容遇那么宝贝这几颗药的程度,小果子压根没往收起来那方面想。
所以当容遇指了指身旁的柜子时,小果子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啊”了一声。
“收进去了。”
容遇语气淡淡,一拂袖又去了桌案前站着,趁小果子没注意,将那些花瓣收集在手心,又装作伸懒腰,从窗户外丢了出去。
不知为何,当有旁人反应更大时他反而没那么有心理压力,而是自己给自己传输了一股事了拂衣去的洒脱感,以及不羁的自由。
小果子没注意到他短短一瞬间想了这么多,震惊过后就是狂喜。
起初,尚是六皇子的容遇伤痕累累回宫,把药丸当命根子似的,自己出气多进气少了也不肯吃。
小果子只道他是有苦衷,可后面容遇偶然一次醉酒,他侍奉他脱衣洗漱,才断断续续将话拼凑,知道这药丸的由来。
他是很感激那位小姑娘的,那晚声音嘈杂人声鼎沸,若不是她出现救了容遇,说不定他们下手没个轻重,就要……
呸呸呸,这想的什么,真是大逆不道。可到后面,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心底也不由得溢出几句怨言。
他不知道情爱是个什么滋味,竟能让人迸发出这么强烈的胆量与勇气,去与虎谋皮,在发现许贵妃不是那人后,又变了心思铲除异己。
他是奴才,要忠心侍主,不敢对容遇有怨言,就只敢暗地里埋怨那药丸几句。
哎呀呀,如今得知它被放起来,他脸上笑容可不得开心的溢出来?
“皇上英明。”
容遇云淡风轻点点头,瞧见小果子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先前的吩咐,不愿面对,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看他,又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外:“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小果子挠头:“皇上不是说,让嘉贵人不用来了么?”
怎么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容遇这下/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他无力瘫在龙椅上,脑袋眩晕,藻井上的花卉龙凤竟如栩栩如生,在眼前飞快地转了起来。
“你,你现在再去一趟。”容遇用尽全力撑起身,将脑海中旋转的图像甩走,皱眉斟酌,“就说朕方才……犯了疯病说反话。”
小果子:?
──
永福宫。
内院的花圃中,海棠都已带着根种了下去,许多还长了密密的花苞,打眼看过去就像一颗颗绿色的青提,令人不禁期望全部开花的那天会是如何盛景。
而一旁,云梧正搀着言翡向内室走去,她显然是很气恼,嘴巴撅着一直在嘀嘀咕咕。
“忙活了一大早,怎么能这样啊,这也太过分了……”
云梧心里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极了,偏生对面是皇上的意思,她也不好露出不满的神色,这等人走了,装不过三秒就现了本性。
赏了主子一套素色绣花抹胸,外加水绿小袄和天青色多褶裙,没有宫装那么华贵,看起来倒更像京城贵家小姐。
连妆容发髻也折腾了一番,既不张扬又不输内涵,可她们忙忙碌碌那么久,已经在外面侯着等信了,结果小果子一脸歉意赶来,说不去就不去了,这算什么嘛?
可将她气坏了,也就是她家主子脾气好,换其他人试试?早就迁怒下人,愁得摔东西了。
“云梧,少抱怨几句,快来帮我将这些拆了。”
云梧这才回神,见言翡已经坐在了铜镜前,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贵人,您难道就不气吗?”
言翡微微垂下眼睛,气,怎么不气。
只是比生气更多的,是疑惑。
显然,容遇让她穿上这身装扮是打算带她去某个地方,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宫外。
毕竟她的家人入狱,再怎么样,她的心情肯定是低落悲伤的。他现在对自己还存着愧疚之情,除了姜家的事,其他只要她提出,容遇几乎是百依百顺。
所以他打算带自己出宫散心,顺便最后看一眼姜程?
其实见不见姜程她都无所谓,一个抛妻弃子的冷血之人,见他都怕脏了自己的眼。
可为什么容遇突然改变了主意,是什么感情比过了那抹愧疚,导致小果子那么匆忙的赶来同她说不必去了。
言翡思考时,向来是会将事情最差的一个可能猜测出来,这样去想对策时,才会更全面。
而言翡思前想后,那个最差的可能是──自己出现的次数太频繁了。
从兰台到永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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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容遇不过见了几次,却将他的情绪激的变化太大,从初遇时对她的好奇之心,变成怜惜心疼,再到对她存在负罪感。
而在这种歉疚情绪下,她不仅不好再进一步,反而适得其反。
毕竟天天同自己亏欠的人在一起,那人还百般宽容,容遇只会谴责自己尽力补偿,但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他的身份是一国之君。
“贵人?贵人!?”
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呼喊声传来。
言翡骤然惊醒,她环视一周才发现头发已经拆好,珠翠簪钗零落摆在面前的桌上。
见她有了反应,云梧这才告罪:“贵人,刚刚您跟失了魂似的,奴才看着很是害怕。”
“我没事,只是在想皇上。”
瞧瞧,主子还是伤心了,这眼中的忧心都快化成实质将自己心戳出洞来。
“贵人,都是奴才的错,不该抱怨,害得贵人也担心了。”
言翡如今还挺喜欢这小丫头的,虽然脾气一点就着,但心地柔软,即便没有接触很久,也什么事都维护她。
她侧身,对上云梧清秀白净的小脸,伸手抚上她的眉头,声音温婉又含着责怪:“叫你少皱眉非不听,又不是大事做出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直到将眉头抚平,言翡才收回手。
云梧感受着脸上温柔的触感,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一股依赖,让她很想靠着她睡一觉。
那股感觉抽离,云梧才若有所失地“哦”了一声。
正当主仆两人静默无言之时,外面知春匆匆跑进来:“主子,小果子公公又来了。”
啊?
两人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讶然。
还未反应过来,小果子人未到,声音就已经从外面火急火燎地传了进来。
“贵人,还请移步养心殿──”
在小果子看见言翡头上空空如也后,声音戛然而止。
这下是四脸茫然。
云梧最先反应过来:“小果子公公,您刚刚说还让贵人去……?”
“哎呀。”小果子脸上,惊讶悔恨等几种情绪轮次闪过,最后只留下了崩溃,“这这这,云梧你怎么把贵人妆发拆的这样快?”
云梧委屈:“不是您说不必去了么?”
“刚刚是奴才听错旨意了,皇上和大理寺卿说话呢。皇上将奴才好一顿骂,发了大火,让奴才将贵人请过去。”
小果子哭丧着脸,心中惴惴,他哪有那胆说皇上发了疯病,除非他是不想活了,可眼下好像跟不想活也没差别啊。
“这……”云梧迟疑看向言翡,心里是不想去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将贵人看作什么了?
见二人都看着她,言翡却是轻咳了咳,显得整个人更加柔弱。
“公公莫怪云梧,是我叫她拆的。本该随公公过去,但上次落水还未大好,实在身体吃不消,有劳公公向皇上禀明,还望皇上勿怪罪。”
这番话一出,小果子就知他是请不动言翡了,立刻恭敬欠身:“贵人好生养着,奴才告退。”
等他转身出去,言翡才微微皱眉。
小果子说他听错旨意,她是绝不会信的,那只能是容遇自己改变了主意,到底会是因为什么呢?
14. 第十四章
原因想不出来,言翡就没再深究。只是以后要更把握好尺寸,前面是她心太急了,以后得徐徐图之。
只是她不知道,容遇在听完小果子的回话后,桃花眼深邃不已,面露了然又耐人寻味。
“哦?”他沉思片刻,语气虽然疑问,但是意思极为肯定,“她生气了。”
小果子见容遇想偏,生怕他们之间产生隔阂,最后怪他这个传话的,连忙补充道:“皇上,贵人说这话时跟平常一样,轻轻柔柔的。”
“你懂什么?”
这女人有时候生气是会装没事的,更何况她刚入宫不久,以她的性子不愿立敌,自然不可能对着小果子发脾气,就算心里不舒服,那也会自己委屈自己。
以容遇的分析,她是生气了,生气自己跟捉弄人似的传了两次相反的旨意。
当然他也不能把原因说给她听,说不定她会吃醋然后更生气。
“你刚刚说,永福宫种了一大片海棠?”
“欸。”
“这样。”容遇招手让他过来,朝着小果子耳语几句。
小果子听完登时眼睛发亮,连忙找人去做。
──
如今,后宫内大抵是分为了两派,一为依附许贵妃,正在等许将军的回信,在此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二嘛,就是她。
在某种立场上,她与容遇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要将许渊手中权力逐渐分割,再慢慢收回。
这样,她才能让容遇帮她找到当年的幕后黑手……
这般想着,言翡握笔在一堆叉中勾了个圆,那圆圈圈中的,赫然是唐才人的名字。
此人乃忠远侯之女,清丽脱俗婉婉有仪。
老侯爷赤胆忠心大公无私,先帝在时就颇为信任加以重用,耳濡目染之下,忠远侯也誓死不二,曾与许渊一同上过战场,只是自那一战后,忠远侯就极少离开府邸,再也没有打过仗。
有这样的家世背景,唐才人也必定是不会站在许贵妃那边。
正当言翡深思之时,门外知春连忙推开门进来,随之而来一股春天夜晚的冰凉气息,和淡淡的海棠花香味。
她福了福身:“贵人,唐才人来了。”
云梧看了眼窗外,在一边纳闷问道:“这么晚了,唐才人来做什么?”
言翡淡笑,却不回答,将刚刚压着的纸张靠近烛火,火苗逐渐将那写满墨字的宣纸舔舐殆尽,只余一小团黑灰。
“夜深露重,快将唐才人请进来,知春,上茶。”
片刻,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披风的秀丽女子,她脱了披风,才朝言翡盈盈一拜:“妾身拜见姐姐。”
“快快起来。”言翡脸带微笑,伸手将她轻轻拉着坐下后才松开,“妹妹怎么来了?”
唐才人这才抚着心口,一脸歉意:“姐姐见谅,妹妹前些日子着了凉,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便一直在怡和轩养着,眼下一好,便立刻来找姐姐了。”
她边说边紧张观察着言翡的表情。
知春端上两杯碧螺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眼前水雾氤氲,但还是能清晰看见言翡眼底柔和的笑意和关心。
“好了就好,春寒料峭,还是得多多注意。”
“是。”唐才人低头轻抿一口,神色变得惊喜,“好茶。”
言翡见她喜欢,也不吝啬,立刻吩咐云梧包了一些送给她。
“姐姐既送我碧螺春,那妹妹也想送一物给姐姐。”
见唐才人笑得狡黠,言翡也轻笑歪头,状似征询。
“妹妹想送姐姐一个风筝,约姐姐日后一起放风筝。”
“那极好。”言翡眼眸亮晶晶的,伸手握住唐才人的芊芊手指,语气由兴奋逐渐转为犹疑,“我一直都想去散散心,奈何没个伴,上次还经历了玉美人那事,实在心慌。”
“姐姐,莫怕。”唐才人化被动为主动,反握住言翡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表达诚意,“此次必定不会了。”
又说了会话,直到烛火熹微,云梧拿着剪子修剪烛芯,火焰跳动渐渐变大,流下的烛泪到一半又重新凝固。
唐才人注意到后起身,不好意思地开口:“瞧,妹妹这一来就叨扰姐姐许久。”
言翡摇头,柔声道:“哪有的事,我倒是觉得与妹妹极为投缘,恨不能说上个三天三夜。”
这话倒是把一屋子的人都说笑了,云梧方才还因为唐才人呆太久,贵人不能好生休息而没好气的抱怨,如今倒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唐才人福身告退,言翡让知春包了最新的碧螺春,又让云梧亲自去送出宫门。
待云梧回来时,就见她一脸不满,为自己铺床时候都直撇嘴。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言翡通过铜镜见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禁好笑。
“贵人,太医说您现在身子要昼夜节律,需静养,唐才人倒好,拉着您说了大半夜,还约您出去放风筝,这不是存心的吗?”
言翡失笑,招手唤她过来后,苦口婆心开口:“云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但宫里想独来独往是不行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你懂吗?”
她当然懂的。
“我知道。”云梧嘟囔着,自己在宫里面捱了那么久,很多事情都懂得,只是,只是……
“那贵人快休息吧,把身子养好。”才能顺利生皇子!
见云梧脸上露出笑容,言翡才躺在床上,望着绣兰花纹的帏顶发呆。
──
从永福宫出来后,碧烟见自家主子一直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得担忧问道:“主子,可是嘉贵人……?”
唐才人步伐不紧不慢,脑海中回想着刚刚的所有场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她偏偏找不出来。
嘉贵人早知道她会来,脸上尽是喜色,没有半点讶然,这点对于唐才人而言,已经算是半接纳她了。
毕竟自己先前的确存着观望的心思,即便想去看望嘉贵人,也得忍着。不然若是嘉贵人失势,不仅自己遭殃,连着父兄也会受牵连。
嘉贵人聪慧,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刁难,顺着自己的话就下了,倒不是个难相处的。
“不,不是。”可唐才人直到回了怡和轩,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何处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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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没再深思,只想着明日起来做风筝。
*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永福宫内众人就已经穿戴好,开始干自己分内之事。
只是走到内院,看见花圃旁出现的一物时,不免凑了过去,叽叽喳喳地讨论。
“咦,这个好像昨晚都没有的啊。”
“是啊是啊,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小桃子,昨天是你守夜,你说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视线齐齐看向角落中正在喂鸡的小桃子,小桃子赫然一笑,挠了挠头:“那时我睡着了,没看到。”
“咦……”
小宫女们发出失望的声音,正要再打趣一番,就见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呵斥。
“你们都不要命了吗,贵人还没醒呢就在院子里鬼叫,没事干将永福宫的砖多擦几遍,贵人体谅你们每日辛苦,可莫要蹬鼻子上脸!”
见云梧来了,那些宫女才捂着嘴哆哆嗦嗦点头,而后轻手轻脚干活去了。
云梧这才将眼一横,转向极力压低存在感的小桃子。
“小桃子,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小桃子惴惴抬头,愁眉苦脸的:“云梧姐姐,真的没看到呀。”
眼看小桃子嘴那么硬,怎么问都是没看见,云梧简直要气急败坏。
都是翅膀硬了,都是群不中用的!
在贵人宫中,刚种好海棠的花圃旁,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这么大物什,竟然无人知道缘由,那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人……真是想想就让人手脚发凉,不敢再深思。
她连忙又进了屋,等着言翡睡醒后将这事告诉她。
事实上,在外面窸窸窣窣声音一出,言翡就睁眼了。
她本就睡眠浅,身边稍微有点响动都能将她吵醒,是以当云梧刚进来,就听见言翡懒洋洋的声音。
“外面出了什么事?”
云梧心底暗骂一声,脸上虽然笑着,声音却不忿:“贵人,原是花圃旁多了一架秋千,她们都围着看,奴才问怎么来的,他们却都摇头不知,真是要气死了。”
她熟稔地将帘帐打起,又端了盆清水来。
言翡这才探头,露出嫩白的一张脸,此刻面上毫无铅华,黑眸带着懒散,俏鼻微挺,青丝柔顺垂在脑后,犹如清水芙蓉,干净无害。
等洗漱完了,言翡大半睡意才逐渐褪去,提起精神想去外面看看。
花圃中的海棠都还没有欲开之势,答答拢着,而旁边,建了一架秋千,红漆看上去颇为新鲜,坐的板子都缠的很紧,牢固极了。
见贵人睡醒出来了,宫女们也渐渐围拢。
小桃子不敢直视她,只是在旁边满头大汗地重复:“没见过,奴才真没看到。”
言翡顺势坐上秋千,两只手握上旁边的彩绳,稍微一用力,就能稳稳荡起来。
她荡得开心,连眼睛也弯成月牙,非常肯定地问小桃子:“是不是小果子带人来做的。”
小桃子这才喜极而泣,终于能说出实话。
“是的主子。小果子公公叫奴才不能说漏嘴,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
15. 第十五章
听小果子一说完,云梧就在旁边小声惊呼:“竟然是皇上吩咐的!”
也不怪云梧吃惊,容遇虽然是皇上,但身边女色极少,唯一一个主动过的许贵妃也已经冷落许久,眼下皇上居然有这等心思悄悄为贵人做秋千,云梧的尾巴差点就要翘到天上去。
嘿嘿,看来以后云梧我也是要飞黄腾达了,说不定不仅能做贵人的大宫女,还能做皇后的大宫女!
大家都知道,每个人在刚入行时总是非常敢想的,虽然如今是小虾米,但晚上做的梦里都是鲤鱼跳龙门。
云梧也不例外,她的梦想就是做一个顶级宫女,身份显赫,跟在言翡后面耀武扬威。
正当她越想越深入,几乎就要原地做梦时,言翡听见她的话,却是冷了神色,立马从秋千上下来。
“小桃子,你去同小果子公公说一声,就说我很喜欢。”
言翡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内。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就,就没了吗?”
“好像是没了。”
哪怕再迟钝,他们也察觉到言翡情绪不佳,况且皇上派人悄悄做了这事,本就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想看她开心欣喜的模样。
绝不是现在一句‘我很喜欢’就可以搪塞,若是嘉贵人亲自去一趟还好说,叫小桃子去嘛——那下场应该挺惨的。
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小桃子被迫赴了刑场。
他走的极为艰难,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说。
即便路再远,磨蹭的时间够久,也该到了,而且他还得回去给言翡复命,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豁出去了。
到了养心殿后,正好碰见小果子从里面出来,接了茶寒暄几句就准备转身进去。
“何公公。”
小果子侧首,见是永福宫的,哪怕是个面生小太监,也立刻换上满面笑容。
“昨晚就是你吧?嘉贵人可看见那秋千了?”
“是,贵人……看见了。”
见小桃子说话吞吐,眼神闪烁,小果子立刻察觉其中有异,那笑容倏地不见,如换脸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桃子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一股气说出来:“贵人说她很喜欢,多谢皇上厚爱。”
“……没了?”
“没了。”
小果子错愕,接着就是满目惆怅:“算了算了,真是造孽啊。”
“那……”小桃子以眼神示意自己现在可以走了吗?
“去吧去吧。”
见小桃子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步伐,小果子现在只想哭出来。
手中端着的茶盏像是催命符,提醒着他所剩时间无几。
你说说你说说,既知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快去通知嘉贵人呢?和唐大人多说会话不行吗?那多说会话说不定就等到皇上回心转意了。
也不会闹出现在这事,嘉贵人那边肯定是生闷气了,皇上这亲自道歉给她台阶下,还梗着不愿意来,让昨晚这小太监传话来。
没想到嘉贵人看起来温软,但这气性不小。
小果子叹口气,认命地转身。
室内静谧肃穆,唯有那香炉散出来的烟丝丝袅袅飘在空中。
容遇就在这缥缈之下,气定神闲地批奏折,今日他心情不错,连写出来的字看着都是单个单个的,不像从前的草书,一笔写完所有。
他顺手接了递过来的茶。
这次上茶的时间怎么比之前慢,这般想着,他又极快抬眼打量了一下小果子的神情。
立刻拢眉:“发生什么事了?”
小果子低头哈腰,颇有些心虚的意味:“皇……皇上,永福宫派人传话了。”
“哦?”容遇一挑眉,桃花眼绽放出细碎的光芒,带着期望与好奇,“说什么了?”
“说,说嘉贵人很是喜欢,荡了一早上,皇上真是用心了,多谢皇上厚爱。”
这应当不算欺君之罪吧?
有两句是小桃子原话,一句是事实,还有一句嘛,他就不信嘉贵人看见秋千没有坐上去玩玩。
“当真?”容遇狐疑地看向他。
“千真万确呀皇上,不过奴才猜测是嘉贵人身子还未大好,不宜见风,这才没有亲自来谢恩。”
“这确实,再叫个太医去给嘉贵人看看,一定一定不要落下病根了。”
“是。”
得了命令,小果子溜之大吉,吩咐人去叫太医,想着该怎么样让嘉贵人消气。
不然又该受罚了。
老天,他以后再也不敢为了一时畅快逃过一劫而撒谎了,以后皇上和嘉贵人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处理吧,他定当个安分的传话筒。
跟着太医到了永福宫,见到那秋千孤零零的,小果子心中还有几分空落落的感觉,这可是他喊了工匠连夜做的,他也熬了个大夜没合眼,看着还挺伤感的,想让人抱着秋千大哭一顿。
他吸了吸鼻子,随着太医进屋。
“参加嘉贵人。”得了言翡的点头后,小果子才笑眯眯往下说,“贵人,皇上心里挂着您哪,这不,又让陈太医来复诊,千万不能让您留下病根。”
言翡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容遇虽然在逃避,不怎么愿意见她,但依旧对那天的旨意存了弥补之心,所以才半夜为她修了秋千。
让太医复诊,也只不过是想看她身体大好,他心中歉意才能减少。
是以她很是听太医话,这些天诊脉一次不落,连那些能苦死人的药,也捏着鼻子顿顿喝了。
她这副身体,也确实该养养,从前说不上健壮,但也能一拳打两个。但在遇上姜言翡之前,因为没钱天天吃不饱睡不稳的,整个人一下变得瘦弱,连力气也虚了。
“谢皇上隆恩。”
“这,贵人,三日后皇上会去御花园,贵人真有心,不如亲自谢恩更好?”
云梧在一旁蛐蛐:皇上要是真有心,怎么不亲自来安慰安慰主子。
这番话,言翡倒是听懂了,这小果子大约知道皇上的心思,但又想帮她一把,于是想要她主动去“偶遇”容遇。
但真有这么容易吗?
她可不想做这种强扭的瓜不甜之事,皇上不愿见就不愿见,自己强硬凑上去反而起负作用,何不如先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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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呢。
毕竟,她要的,是皇上心甘情愿爱上她。
思及此,言翡摇摇头,柔柔开口:“多谢公公好意,但此情长久,岂在朝暮?”
小果子默然。
得,完了,此计败。
云梧虽然听不懂,但疯狂点头,主子说的对。
见这主仆俩下了决心,小果子也无计可施,灰溜溜回了养心殿。
言翡如今也确实有点愁了,现在该怎么办才能把容遇心中的歉意转换成其他的,难道她要露出真面目?那岂不是欺君之罪,还让别人怀疑她被夺了舍。
不过,言翡转念一想,愧疚感也挺好的,时常觉得亏欠,潜移默化中这感情岂不是越来越深了?
那么,何不如顺其自然,总之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方才太医也说她得保持心情通畅,不可郁结于心,方能大好。
想通之后,言翡心态放的平和,连晚上睡觉都安稳许多,一觉睡到天亮。
几日后,唐才人笑盈盈捧着一只蝴蝶一只燕儿形状的风筝来了。
那风筝做的精致又逼真,色彩斑斓,远远看着倒是像极了真的。
唐才人福了福身,仔细打量了一下言翡,见她脸色红润,光彩照人,才笑着将风筝拿上前:“瞧姐姐精神不错,今日碧空万里倒适合去散心游玩,姐姐可有空陪妹妹去放风筝?”
言翡伸手接过,这风筝以竹为骨,丝绢为面,花纹繁复,一瞧就是费了心思的。
“自然有空。”
——
这边,容遇焦头烂额在御书房处理事务,姜程那事牵扯甚广,可他偏不能连根拔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这么快赶尽杀绝,只怕对面要剑走偏锋。
书房那些账本,最多定他贪污受贿,但银子流向,又是不可说。
给他送钱的人一大把,其中涉及到工商地方,若要细查,每个地方这么一层一层剥下去,清白者几乎没几个。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将那些名单记好,日后一一算账。
正当他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完了,唐纵那边又传来新消息。
“什么?!嘉贵人生母死因有疑?”
“皇上,大理寺那边说,姜府那些杂役仆从倒没审出什么,只是有些家生子,早早就在府上,资历颇深。有些为了逃罪将这事曝了出来,具体原因,还在查。”
容遇又想起那天,言翡抱住他时扑簌簌流下的眼泪,他后知后觉,她的伤心难过不是因为姜程,而是她或许知道点什么,在为她母亲的死而悲伤。
那当时,她为什么不说呢?
他眼眸一沉,是不信任他么?
或是在为他考虑,不愿让他背负太多担子,反正说到底,姜程和赵氏也保不住了,不如就将这些事埋在心里。
容遇摇头轻叹,他的嘉贵人,还真是个傻子,总是佯装坚强自己承担,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
可这事既然被他知道了,就一定不会不管不管,姜程对发妻和亲女儿都能下手,可见其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他要将真相查出来,给天下人一个警告,宠妾灭妻恩将仇报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16. 第十六章
“皇上,您也忙了大半天了,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容遇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自觉闭眼,才发现眼睛酸痛干涩,连一臂前的奏折都分身成了两本。
“好,那便去走走。”容遇边说边起身,这才感受到身体都快坐僵硬了。
踏出养心殿,才发现今日天气还不错,日光斜斜倾照,天边一抹流云自在逍遥,只余飞鸟……哦?那是什么?
“皇上,您看那远处空中飘着的是什么东西?”
容遇用手放在额处遮住阳光,遥遥看着那无风自舞的一只蝴蝶,好笑道:“大惊小怪,不过是一只风筝罢了,走,去看看。”
这一路上,容遇的感受还挺奇特的,从前宫里人少,没人会去玩这些把戏,一直冷冷清清。
仅有的宫宴,每次都能瞧见许贵妃幽怨地看着他,阶下舞女无数,管弦之声四起,无趣极了。
就同他之前还是六皇子一样,周围依旧没有人味,只是多了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受桎梏,不得自由。
离那只鲜艳活泼的蝴蝶越近,他的心情逐渐雀跃,好像自己也能变成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出那些人的视线,再也没有人能管住他。
在能清晰的看见蝴蝶身上的纹路时,也听见了女子欢快的嬉笑声,还时不时夹杂着一句撒娇的抱怨。
“妹妹,你看,我这燕儿怎么飞不起来。”
“姐姐你跑快点呀,像我这样,哈哈哈……”
绕过眼前的假山,就能看见前方满是青草的岸堤上,婷婷袅袅站了几个身影。
有一抹素色跑得很快,衣服上的轻纱随风扬起,极为好看。
脸看着倒不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谁。
旁边还有一个跑跑停停身着浅蓝色衣裳的女子,因为那风筝一直没能飞起来,往常柔和的神色很是着急,将线往手中木拐子绕圈。
周围围着几个丫头太监,正为她加油打气。
看见这场面,容遇眉一挑:“你不是说嘉贵人身体不好需卧床静养么?怎么还出来玩了?”
小果子冷汗涔涔,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言翡在同唐才人玩风筝,结巴道:“许是,许是情况好转……”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语气逐渐无力,又在容遇愈加危险的一双眸子中连连溃败,急忙跪下:“请皇上明鉴。”
容遇默然,冷眼看着地上哆哆嗦嗦的小果子,半晌才说:“再有下次,就不必跟着我了。”
“是。”
小果子如蒙大赦,如同挪开了压在心上的巨石,一片通畅,但想起来还是后怕,以后主子说什么他就传什么,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而容遇这边,心底不知为何产生丝丝不快,宁愿同别人玩也不愿来养心殿跟他谢恩么?
不来就不来,其实他也没那么想见她。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跟她荡秋千。
这般想着,容遇负手正要气势汹汹离开,视线触及地上那只一直飞不起来的燕子时,还是有所松动。
咳咳,说真的,他根本不是想和言翡放风筝,他只是觉得那只漂亮燕儿怪可怜的,好不容易天气这么好,却没感受到在天空飞翔的滋味。
容遇大步一迈,沉着脸朝她们走去。
身后的小果子连忙跟上,偷偷觑了眼皇上的神色后,直道不好,看来皇上这是要跟嘉贵人算账了。
一路上,桃花开得正盛,一团一簇,远远看着像团跳动的火焰,走近了,闻得沁人心脾的一阵香,而后就是眼花缭乱的一片粉红。
言翡拖着那只风筝,颇有些气急败坏。
云梧在一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时不时喊两句:“贵人,跑起来呀贵人!”
这是跑不跑的问题么!她已经跑了好几圈了,就是飞不起来,这线也足够了,再长就不好跑了。
唐才人的蝴蝶稳定下来后,她就不用跑那么快,连忙走过来关心:“姐姐,可是这风筝有问题?”
“不是不是,”言翡连忙挥手否定,“是我放的少,没事,妹妹你去玩吧,我再琢磨一下。”
唐才人余光一闪,眼神飘忽了一瞬后,立马点点头跑远了。
言翡正要叹气,一只大手从侧边伸出,握住了她手上的木拐子,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看向来人。
见是容遇,才惊疑未定福身行礼,因着刚刚的惊吓,声音不由得带着嗔怪:“参加皇上,皇上这么喜欢躲在别人身后么?”
她的皮肤在日光下很白,明眸皓齿,因为刚刚的挫败眼神中带着气恼,不复从前温柔,却更有一番风情,连汗珠都圆润饱满,让容遇有种想舔干净……打住!
容遇摇头,明明是来问罪的,她这幅模样,倒比他气性还大了。
他轻笑:“怎么飞不起来。”
小果子在后面震惊:怎么跟我想的画面不一样。
言翡瞥了他一眼,这人是怎么回事,怪里怪气的,不是不愿见她么,怎么又管起她放风筝来了。
“如皇上所见,妾身不大会放风筝。”
言翡说完,就要将木拐子从容遇手中抢回来,没成想容遇轻轻抬手往上一提,就让她扑了个空。
她愤愤:“皇上!?”
容遇失笑,怕她真生气了,也不敢再逗弄她,将手递了过去:“喏,抓住朕。”
她一愣,抓他?要与自己一起放风筝吗?
木拐子放在容遇的掌中,被他紧紧包裹住,他的手很大,手指灼热粗粝,言翡轻轻握住,就感觉如在心湖投下一粒石子,泛起涟漪。
“抓紧点。”
“走了!”
见他俩跑得急,云梧和小果子在身后担心地大叫:“皇上/贵人,小心点啊!”
周围景色飞快后退,她正想回头看看燕儿起飞没有,就察觉容遇另一只手控制着风筝线。
唔,看来还是自己经验不足,从前生活在边关附近,不兴这个,只偶尔进京路上见别人放过,方才唐才人要教她,她为了不暴露谎称自己会,没想到根据从前的记忆去跑,还是失败了。
眼瞧着那燕儿升空,言翡眼角眉梢都挂着开心,不期然同容遇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桃花眼深邃,却有如星芒般璀璨,眼中笑意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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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不被人注意的小弯钩,一不小心就要将人勾入那潋滟的水光中。
言翡连忙错开,心头猛然一跳,不过她将之归纳为跑太快的缘故。
燕儿飞起来后,就不用跑那么快了,只需要用木拐子根据风力控制线的长短。
见他俩停下来,唐才人等人走近行礼。
“参见皇上。”
“起来吧。”容遇将手中木拐子递给言翡,目光锁在唐才人脸上,半晌才恍然大悟,“你是唐姝?”
“正是妾身。”
唐才人抬首,笑着看向容遇。
“难怪朕觉得你眼熟,从前朕去找唐纵时,应当是见过的。”
唐姝乃是忠远侯嫡女,也是唐纵的阿姐,不过与他的关系,貌似说不上好。
“回皇上,那时妾身年幼,若是做了什么不得体之事,还望皇上见谅。”
容遇一摆手:“无碍。”
言翡握着木拐子,头顶燕儿高飞,不远处一对璧人相谈甚欢,她却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被人投了石子,在胸口垒得很高,好沉好重。
言翡啊言翡,他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他已经算少的了,这不是你早就应该想到的画面么?如今又在和谁较什么劲。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微微抬头把控着高空的燕儿。
“对了,过几日朕打算同嘉贵人出宫玩玩,唐大人也在,不如唐才人也一起?”
唐才人的笑一瞬间有些不自然,可很快,她就垂眸掩盖,轻轻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
得知皇上同嘉贵人唐才人一起放风筝,许贵妃的脸都要气歪了,可父亲那边还没传消息,她们不能再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
“天底下男人果然是无情无义的,最初同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后面又说我冒充别人,可笑,真是可笑。”
一开始,许贵妃也是很幸福的,容遇虽然是不受待见的六皇子,可他长相俊美,又对自己一往情深,再说了,他以后是皇帝,身份尊贵。
而且,她知道自己才是容遇选择父亲的关键原因,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一个皇子,愿意为了你背负骂名,违抗皇室,倾向外人。
而且一直拘着礼,不到大婚那一刻,他不愿意毁了她的清白。
已经比许多她接触过的男子要好了,她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连父亲也说他是个深情的,要自己早日怀上龙子,等孩子一生下来,他亲自教养,让他们俩去过日子。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呢,皇上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像疯子一样,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质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可她许明珠从来没有想过要顶替谁。
她从来都是她自己。
前一年还好,哪怕容遇对她换了态度,可宫里只有她一人,到底是心安的。
可他为什么执意要选秀?就这么忍受不了她么?
就这么想要将她抛弃,如此喜新厌旧,连她豁出面子赤身躺在他面前,他都不为所动。
17. 第十七章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可她没有办法。
父亲盼着龙儿,而自己盼着他回心转意。
许贵妃颓然在美人榻上躺下:“等父亲消息,禁足间其他不重要的事不用同本宫说了。”
遇郎,若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
而这边,容遇心情转好,带着小果子回了养心殿继续处理奏折。
言翡和唐才人依旧在原地放着风筝,只是气氛一下子冷却许多,没有刚才那么融洽。
“姐姐,你别误会。”
唐才人率先开口,将言翡的发愣打断,她呆呆转头,思考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
“没有误会。”
经过方才容遇这一遭,言翡才骤然警觉。爱是最能让人扭曲的东西,使人面目全非,心胸狭窄,可她进宫是有要事,绝不能在成功前,对任何一个人动心,更何况,她的目标就是容遇,先喜欢的那个人就输了,而她,不可能输。
见到言翡眼中争强好胜之火,唐才人才无奈摇摇头,显然,言翡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想起刚刚皇上在她面前的神色,她欲言又止,看起来这两个人有点奇怪,明明都很在意对方的样子,却都不承认。
她眼底一暗,并不准备将这事告诉她。
自己隔岸观火,倒是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况且,还真是托了她的福,自己才能有幸出宫一趟呢。
想起许久未见的弟弟,她还真是有点想念了。
直到晚膳将近,两人才收了风筝,高高兴兴地回了永福宫。
“妹妹,今日就在姐姐宫中用晚膳如何?”
言翡又恢复了往常温温柔柔的模样,让人觉得她那时流露出来的怪异只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姐姐,今天可不行哦。”唐才人俏皮看着她,又向她促狭地眨眨眼。
言翡懵懂地接受,这才后知后觉往门口一瞧。
帘子被打起来,视线畅通无阻,一下就将内院看了个干净。
容遇不知何时来了,站在秋千旁,伸手拍了拍红色实木,像是在验它够不够稳,见它丝毫不动,才目露欣赏一撩前袍坐了下来。
“皇上?”言翡诧异开口。
唐才人没答,朝她福身后朝着容遇走去,以言翡这位置,听不清他俩的谈话,只看见两人言笑晏晏,只是没多久,唐才人便侧首朝她微微点头,随后带着碧烟转身离去。
言翡:?我怎么不懂。
云梧到现在也有点迷糊了:“这唐才人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是同贵人抢皇上的,看起来又不太像,唔,再看看。
言翡不仅没看懂她那一眼暗含的意思,连皇上为何出现在永福宫的原因也是不太清楚,不是不愿意见自己么?难道又改变主意了?
脑中思绪纷纷,她什么也没抓住,只能盈盈上前,行了个蹲跪礼,垂着眸子道:“参见皇上。”
容遇居高临下坐在秋千上,以手肘抵着腿,微微弓着腰,以他视线去看,只能看到言翡稍尖莹润的下巴,往上扫,是一张嫣红饱满的唇。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水下,相碰时软绵微弹的触感,吮吸时会有丝丝甜味,再往后,全然是属于女子的娇软气息。
他喉间一紧。
言翡此时却快要耐心尽失,容遇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久了一动不动,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她故作身形不稳,摇摇欲坠,正要向一旁摔倒的刹那间,一只大手揽过,言翡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离开地面失了支撑,她害怕地闭上眼,口中溢出惊呼,只胡乱抱住眼前事物。
云梧听见动静偷瞄一下,被惊的差点跳起来,正要下意识发出声音,就被人从身后用手掌捂住口,慢慢拖了下去。
云梧还想再挣扎,就听见身后这人低声提醒:“不要命了云梧姑娘。”
小果子声音一出,云梧瞬间冷静下来,是啊,自家贵人同皇上抱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她兴奋个什么劲,若将皇上兴致打扰,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她后怕地噤声,将嘴巴闭紧。见她这么自觉,小果子也松开动作。
两人这才低声将院子里所有宫婢叫退,最后挪了下去。
待耳边风声归于平静,言翡才缓缓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
大片蔚蓝的天空之下,海棠还未盛开,露出尖尖淡绿,随风微扬,她倾倒在容遇怀中,以她的视角,正巧看见他嘴角上扬,下颌深刻,鼻骨高挺,眸子像化不开的浓墨却带着点点光芒,长睫微垂,荡人心魄。
他的身量高,肩背开阔挺拔,臂膀有力,言翡抱着他如小鸟依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传来,带着颇为熟悉的清冷香味。
言翡被那气场激得一颤,却又觉得此刻自己太过被动,她咬唇,虽然脑子有些迷糊,但始终有个声音告诉她此刻绝不能退缩。
双手慢慢由容遇的前胸攀上他的脖颈,如蛇交缠,靠的近了,便瞧见容遇漆眸中的深沉一角,隐隐有巨浪翻起。
可她不知,她这幅模样落在容遇眼中,便是十成十的勾引而不自知。
她的眼眸墨黑清亮,由于两人靠的太近有些失焦而呈现出细微的迷离之色,与她皮肤接触的地方起了颤栗,一股莫名的冲动令他伸手钳住了言翡的下颌。
容遇几乎是由着本能缓缓低头,覆上她的唇瓣,那一瞬间他心里产生满足的慰叹,可转眼,心底的欲望翻江倒海,疯狂叫嚣着想要更多。
那天水下,容遇自认不好女色,不过是浅尝辄止,可现在他仿佛是着了魔一般,被诱引而去。
容遇炽热的气息就在眼前,吮吸舔舐后,言翡唇瓣一阵酥麻,而后传至身体各处,腰上灼热的温度从他的手掌透过丝绸而来,烫的她浑身发颤,四肢都软了下去。
可还不够,容遇轻咬着她的唇,舌尖四处游荡,粗鲁又生疏地撬开她的齿关后,与她的猛烈缠绕在一起。
言翡只觉像个溺水之人,呼吸困难,所有空间都被容遇一寸寸摸索攥取,陌生的味道充斥口腔,带来一股热血冲到头顶,激得脸颊脖子通红,她无力般攀住他的肩,被迫仰头迎合他的疯狂辗转。
初学者大抵都是如此,平衡不了亲吻与呼吸,脑中每一根神经都被撩拨,只顾着深陷眼前,双唇紧密贴合,紧张得眼睫剧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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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言翡实在承受不住,软趴趴地在唇齿空隙间漏出奋力几个字节:“皇上……妾……妾不行了……”
容遇眼眸一暗,湿润的又啃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从她红肿的唇上离开。
言翡这才得空喘息,发丝凌乱软软趴在容遇左肩,胸口一颗心狂跳个不停,连带着浑身血液都有些沸腾,整个人像是在温泉中泡过一样,又红又热又冒气。
言翡这才察觉到容遇的手还掐在她腰上,把握不了力度似的掐得她生痛,她不满地扭腰:“疼。”
容遇喉结一滚,触电一般骤然松手,但刚抽离,顿了顿,又削弱力气慢慢贴上去。
他那双桃花眼眼尾通红,眸中暗色蔓延。
言翡这才舒服一些,抬首与容遇对视时下意识挪开视线慌张闪避,结结巴巴想缓解尴尬,脱口而出竟是:“皇上,皇上吻的不好。”
因为这句话,两人暧昧不清的气氛像是骤然凝结如冰,然后碎成渣渣垮掉。
即便言翡存着勾引他的心思,但真枪实战还是首次,况且天色还不算太晚,他们隔的这样近,连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得害羞起来。
刚刚那一眼,气场不是朝堂那种上位者威压,但还是给言翡一股危险的感觉,他的眼神如狼似虎。
?
反正就是有点不可直视,像是要将人赤裸裸看透一样。
听见言翡这么说,他盯着对面湿润的唇煞有其事地点头,看来以后确实是要多练练。
待她身上瘫软的劲刚退,言翡就向后一仰,顺势坐到了旁边多余的一截秋千上。
在他身上确实更容易加深感情,不过总有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身下像是放了火炉,烫得浑身不自在。
而容遇瞧见她这一动作,垂眼默然。
他身高腿长,这秋千又是专门为她做的,是以容遇坐着时,腿一直是屈着的,他脚尖轻轻用力,秋千就前后晃荡起来。
微风轻起,拂过她微红的脸颊,带来的凉意让她冷静不少,整颗心渐渐停止躁动,归于正常。
暗蓝的天空一角,还有团红色的云彩映得宫殿飞檐闪闪发光。
从目前来看,皇上是不反感自己的,或许还对她带了点好感,看来之前种种,还是颇有成效,等等,这是什么眼神?
言翡正在脑海里靠残留的理智思考,不期然又撞上身旁那人的视线,幽怨又深沉。
容遇将右方飘过来的发丝从脸上撩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起来格外委屈,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眼尾微垂,眉头拢起。
果然是对朕欲擒故纵,不前来谢恩,反而是用玩物将朕勾引过来,又使计让朕亲她,亲完就不负责了,屁股一挪就不理朕。
“以后可以不用麻烦唐才人的,想和朕放风筝直说就行了,不用害怕会打扰朕,若是觉得永福宫离养心殿太远,朕可以搬过来。”
“其实和唐才人玩也没意思吧,你瞧今下午她都不理你,还是朕过去才同阿翡将风筝放起来。”
“……”
言翡睁大眼睛,慢慢将头转过去,一字一句艰涩道:“唐才人到底同皇上说了什么?”
18. 第十八章
那天傍晚容遇告诉了她唐才人讲的话,说这风筝本是嘉贵人姐姐准备拿去同皇上您一起放的,奈何她心中有异,不敢贸然去找您,又想去散心,这才找了自己来。
言翡当时脑袋就飘过了黑线,难怪唐才人走之前那眼睛眨得快抽筋似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这结果,她乐得其见,不过心里的感觉倒是怪怪的,唐才人与她一同是宫妃,即便现在是同盟,但终究只是暂时。
皇上登基至今,才选秀有了众妃,他现在就像一块大肥肉,任谁都想咬第一口,而偏偏皇上情窦未开,是最容易被人迷了心魄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属于竞争者,争的嘛,不外乎就是盛宠,可唐才人竟然将自己的功劳全盘挂在了她的头上,还推波助澜。
言翡的习惯是打破砂锅想到底的,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令她眼皮重重一跳。
难道……
今日就是说好出宫游玩的日子,唐才人早早就换好衣裳来找她,满面笑容摇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又带着撒娇的语气。
“姐姐,就莫同妹妹置气了嘛。”
言翡无奈又温柔地笑笑:“下次可不许了。”
她并不打算现在就问出来答案,一个人若是不想说,那多的是理由借口。
并且她要是知道心底的秘密被人察觉,说不定会同自己翻脸。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唐才人贴着言翡微微一笑,伸手往她的发髻送入一只珠花钗。
云梧上下打量好几遍,大大咧咧道:“贵人今日真好看,像是哪家贵气的小娘子。”
随后又说:“才人今日也好不一样,往常像不食烟火的仙女,今日……今日像落入凡尘的仙女,太美了!”
自从那日秋千吻之事,云梧对唐才人的印象骤变,从前对唐才人来永福宫还不情不愿,见她主动在皇上与贵人之间退出,反而喜欢她经常来了。
借着言翡在菱花铜镜中欣赏妆容的功夫,唐才人眸光一闪,掩去眼底异色。
“就你嘴贫。”言翡嗔云梧一眼。
她从铜镜中又多看了后面一眼,唐才人今日装扮,倒真是极为亮眼的,以往见她都穿的清丽素淡,如今一身粉色,添了几分活泼。
──
不多时,一辆挂着“唐”家记号的华盖香车就朝着宫门而去。
马车空间很足,内里奢华精致,铺上了一层软垫,缓解路上的颠簸摇晃。
“这位是大理寺卿唐纵唐大人,也是唐才人的阿弟。”
“这位就是嘉贵人吧。”
言翡坐在容遇身旁,两人微笑颔首,算是见礼了。
车轮子压过青石砖,轱辘辘向前。
唐纵又扭头看向对面的唐才人问候,眼神微亮:“阿姐。”
唐才人点头:“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
车中恢复静默,但车外逐渐热闹起来。
唐纵那张五官端正的脸纠结了一下,时不时看向容遇,欲言又止。
容遇虽然没有正面朝他,不过唐纵那眼神过于有存在感,他保持着看言翡时不时掀开帘子窥向外面和唐才人眉飞色舞的姿势,骨节分明的手精准找到唐纵的脑袋,将之掰正,咬牙切齿道:“有话就说。”
唐纵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皇上,嘉贵人,姜程的案子查清楚了,除了受贿挪用公款,其中还有些往事,臣想,嘉贵人应当想要知晓。”
现在气氛轻松和谐,他也不是不会看场合,一定要当那个破坏气氛的罪人,只是现在不说,呆会玩起劲了,岂非更像是当面刻意泼冷水。
但刚出发就说清楚,已经是将最坏的结果摆出来,不会更坏了,他心里也卸下负担,唐纵私以为此是最好的法子。
果然,言翡的笑容一僵,像是想到什么,眼底全是苦涩,放下帘子后咬了咬牙,似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您说。”
三双眼睛的目光齐齐聚在了唐纵身上,他眼神认真严肃,又带着不忍:“您的生母,从前的姜家主母郑烟并非意外去世,而是死于姜程和赵氏联手毒害。”
言翡眼神恍惚,脸色发白,鼻子一瞬间变得酸涩,看起来却并不惊讶,只是喃喃:“果真是这样。”
容遇瞧她这模样,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无端痛了痛,他伸手覆在她手背,安慰地捏了捏。
果然和当初想的一样,就算知道姜程不得善了,依旧为他考虑,不愿他多忧心,哎,他之前竟然还为了秋千同她赌气,他真该死啊!
唐才人也知道此刻说多都无用,一把将言翡拥入怀中,低声道:“想哭就哭吧。”
说完,又瞪了唐纵亮眼,责怪他不该此时说出来。
唐纵欲语又止,欲哭无泪,这里就四个人,最后当坏人的肯定是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做人了。
言翡低泣了会,脸埋在唐才人胸口,露出两道泪痕,忍着哽咽出声:“唐大人,我今日可否见见他们?”
“自是可以。”
“麻烦大人了。”
唐才人扯出绣帕,轻轻往她眼底按,心疼道:“姐姐莫要伤心了,做了坏事会有报应,瞧瞧肿得跟桃儿似的。”
容遇也接着说:“朕必会让天下人知道他的下场。”
敢往国库偷钱,敢谋财害命,真是胆大包天。
闻言,言翡心想,那可要说话算话,一定一定要全天下人都知道哦。
又平复了一会心情,马车外面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言翡从前家很偏远,京城只偶尔来过一两次,在姜家学习礼仪也不可随意出府,是以很快,她的心思就被外面的欢声笑语勾了去。
唐纵见她面上好奇之色欲浓,才偷偷舒了口气,还好早些说了。这嘉贵人也是个可怜命苦的,但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摇摇头,不去想那些。
马车又走了会,才停下来。
容遇率先掀开车帘,没等小果子将矮凳放好,长腿一迈就稳稳站在地上了。
旋即,他转身伸手,目光盯着尚在抖动的帘子。
言翡从里面一下就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两眼才注意到眼前这只被薄茧覆盖,指头略粉的大手。
她眼眸一弯,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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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去,容遇的掌心很暖,不由得让人想多握一会。
身后,唐才人搭着唐纵下马车。
云梧瞧见她神色不对,立刻围上来小声道:“娘子,谁欺负你了?”
“没人敢欺负我。”言翡也小声回,但其实她此刻的心,早已飞了出去。
眼下申时将过,街上熙熙攘攘,有几处已经亮了花灯,两边商铺整齐有序,错落有致,不远处还有正在卖艺的,围了一大圈人,时不时有火龙喷出,引得一阵喝彩。
云梧本还想再问,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被惊得张大嘴巴。
“好了,先上去吃饭罢,上面的菜肴可是大燕出了名的美味,临窗观景,岂不更佳?”
容遇牵着言翡的手,无奈一笑。
怎么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像是很少瞧见这些玩意似的。
容遇发了话,众人才慢慢往春深楼里挪。
唐纵早早命人订了三楼的包厢,眼下倒是时间刚刚好。
“小二,将你家招牌全呈上来。”
这顿饭吃的是教言翡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嘴里是八宝鸭,金乳酥和水晶肴肉等等,耳中是楼下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吃的是酣畅淋漓,勾的是抓耳挠腮。
这两头,哪边都放不下。
待一吃完,言翡就迫不及待想要下楼,她刚到那会就瞅见外面有些小摊子,虽然比不上京城名菜,但胜在有趣。
正好还留了肚子,可以都尝尝。
在她内心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唐纵连忙出声提醒:“皇上,贵人,阿姐,底下人多,若是走散了,就去前头的喜临客栈。”
今晚是来不及回宫了,何不如玩个畅快。
言翡和唐才人高高兴兴下楼,身后哗啦啦带走云梧几人,投入人流中,就像一滴水汇入江河,融合得干干净净。
容遇收回孤独的手和脸上温熙的笑,一挑眉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唐纵:“这么久不见,和你阿姐就没有半句话想说么?”
唐纵摸摸后脑勺,不解:“臣同阿姐关系不热络,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
毕竟又不是亲姐弟,她贵为忠远侯千金,自己虽挂着庶出的名头,但他清楚,自己是个孤儿,不过是侯府子嗣稀少,侯爷心一软,才会将他收养。
下人惯会捧高踩低,一开始还认真伺候,见他不讨人喜,也逐渐放肆起来,经常给他吃馊饭,大雪天也没个炭火烤,冻得瑟瑟发抖。
本来同侯爷告上几句就能将刁奴发卖,偏偏他幼时嘴笨,一句话磕磕绊绊说不清楚,侯爷大抵也没料到下人胆子那么大,也就没在意。
说起来,从前还真要多亏阿姐,帮了他好几次,不然他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而见他不识其中弯弯绕绕,小果子连忙补充:“唐大人,自是让您找个借口将才人支走,不然皇上怎么……”
说着,小果子对着容遇使眼色。
唐纵恍然大悟,深以为然,也确实觉得自己对阿姐不上心,带着歉意道:“臣明白了。”
见他还不算太笨,容遇这才放心,赶紧下楼跟上她们。
19. 第十九章
甫一出门,言翡就被眼前场景美的愣住。
一轮弯月斜斜躺在暗蓝的天幕上,小巧玲珑的灯笼满满当当挂了一路,灯火辉煌如昼,不少卖力的吆喝声断断续续传至她耳中,人流如织,走的近了甚至能看见他们瞳孔中笑容的倒影。
真好,和爹爹来的那次也是这样,一点没变。
她忍住眼中湿润,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着唐才人朝某个方向走。
那里摆了个吹糖人的小摊,摊面挂了几个形神具备的兔子小狗糖人。
见有人走到自己摊子附近,老翁一笑,脸上立刻如风吹池塘般泛起一条一条的波澜,深深贴在皮肤上。
“几位姑娘看看,想做什么模样都能吹。”
“妹妹,你们都来选个模子,这糖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言翡将云梧和碧烟从拥挤的人群中拉出来,又扭头对着唐才人说道。
云梧和碧烟呼吸着丰盛的空气,慢慢将气喘匀了,若不是刚刚言翡来搭把手,指不定随波逐流,被挤得头晕眼花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姐姐从前常吃么?”唐才人翻开陈旧的小书,不经意问道。
言翡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老翁,目测年纪在花甲上下,这才笑眯眯回:“是呀。”
那老翁见今日这么快就有客,一直笑呵呵的,听见她这么说,也抬起耷拉的眼皮,用有些浑浊的眼睛极快扫了一眼。
方才言翡她们来时,老翁见其衣着不菲容色动人,便不敢直视,刚刚那一眼,没瞧出“常来”的熟客感,但瞧见那双黑眸又圆又亮,隐约觉得这位娘子从前见过的,老翁笑笑,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也一落千丈,常客也没认出来。
这边,云梧和碧烟也脑袋一挤凑过去,看那小书中的花样。
几人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云梧忽然抬起脑袋问:“贵……娘子,你不来看看么?”
言翡正靠在墙上,眯眼看着一对父女吃面,闻言柔声道:“不用,我要一个吹圆的就行。”
“这样简单吗?”
“不简单啦。”言翡摸摸她的头。
圆是爹爹带她来京城时的明月,是拍下的吊坠,是爹爹亲手做的木制明珠。
不多时,三人就各自挑好了。
唐才人选了蝴蝶,云梧钟意鸡,碧烟挑了小羊。
“姝妹妹好喜欢蝴蝶。”言翡惊奇道。
唐才人想起往事,害羞地抿抿嘴:“从小就喜欢了。”
见她们都有了满意之物,老翁从旁抽了一小块软黏的深褐色糖团,放在手尖捏了捏,一阵手法后,糖团下端长出一段又小又细的糖管。
言翡自觉靠过去,老翁叫她含住糖管,慢慢往里面吹气。
在老翁左捏捏右揉揉之下,不一会,一个极度圆润对称的糖球慢慢变大,稳定大小之后,老翁就让言翡咬断糖管,从旁边袋子中掏出一根木签固定了上去,顺手递给了她。
言翡嚼着嘴中糖块,心想还真是当年的味道,一点没变。
“好吃。”
见她吃得香甜满足,其余三人也纷纷上前,老翁如法炮制,捏出其他几个栩栩如生的动物。
只见微光下,褐色糖人又薄又透,还带着一股清香。
唐才人最先咬上一口,下一瞬就微微睁大双眼,果然是好吃,虽然固化了,但极脆,甜而不腻,入口抿抿即化,叫人一直忍不住想吃下一口。
“姑娘,一共八个铜板。”
言翡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摊上。
见了那碎银,老翁登时慌张:“这太多了。”
要知道,这一点碎银可够他卖几百个糖人,寒暑无休整整一年半,才能卖出这么多。
见她们三人走出去几步,言翡才笑眯眯将碎银扔进老翁袋子,压低声音道:“这一口,特别值,不多,您收下吧。”
时移事迁,沧海桑田,幼时尝过的食物味道,长大后其实很难遇到了,多的是身不由己,能在此地吃上同十几年前一样口味的糖人,其实是她走运。
值钱的不是糖人,是熟悉的味道,是一段遥远的记忆,是给她买糖人的人。
言翡说完,吸了吸鼻子,装作无事般转身欢快地奔向唐才人一行。
老翁终是收下了,他看见那位姑娘的眼神,最后流露出的,竟是悲伤和怀念。
让人触及不由得伤感。
她们顺着人流往前走,没看见后面还有三个拼命想追上的人。
──
言翡呆呆看着周围陌生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还好好走在一起,这岔路口突然袭来一股汹涌人潮,人挤人互相推搡着,不少脚踩脚的,那不可抵挡的力量一下就将她们冲散了。
偏生周围嘈杂,有人抱怨大叫有人笑得开心,像是形成一个巨大屏障,大声呼喊也没用,声音完全透不出去。
好吧,言翡丧了气,眼下只能边逛边去喜临客栈了。
她沿着街边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研究旁边的摊子上摆的小玩意,遇见自己喜欢的,就买下来放进兜里。
要不要给容遇买个呢……
她的目光盯着那一排排各式各样的香囊,在大燕,女郎只会给心仪的男子送亲手绣制的荷包香囊之类,含蓄又勇敢地表达出芳心暗许的意味。
偏偏她不擅女红。幼时也暗暗努力,攒劲心思绣了一抹夕阳,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言翡自己十分满意,拿去给爹娘看时,他们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翡这鸡蛋绣的不错,旁边还放了几撮葱和盐巴。”
“但是怎么好像是生的呢?”
言翡当即用指头指着绣面,愤愤反驳:“那不是葱,是大雁,这是黄沙哪是什么盐巴?!”
自此,后面无论她爹娘怎么诱哄,言翡都不愿意再拾起针线来,反而对刀枪之类产了兴趣。
既然都是皇上的嘉贵人,若是想做他心上人怎能不送个呢──哪怕不是自己绣的,但心意也很足了吧?
她想了想,就果断买下一个浅绿色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
正交了钱往前走上几步,言翡就察觉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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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四周人来人往,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她,而且不止一个。
她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想也没想就闪身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不久,立马就有四个看起来家世不低,身着显赫的男子出现在巷口。
“怎么不见了?刚刚不还在此处吗?”
“走,进去瞧瞧。”
四人私语几句,就立刻跟了上去。
巷子狭窄,只够两人通行,他们走到头后余光瞧见右边拐角处有一抹青色裙角一闪而过,几人立刻精神一振,撒腿就跑了过去。
如此几个回合,每每都是只见衣纱不见人,四人有些恼羞成怒,加快了脚步却还是够不着那青色。
他们没意识到,嘈杂的人声越来越遥远,周围愈加僻静,只余自己的喘气声。
直到他们再次出现在一个巷口,一看竟然是个死胡同。
放眼望去,就见放满杂物的后头,在细微月光的照射下,一块绿纱没藏好露在外面,似是感应到危险,那绿纱被慌忙扯了进去。
四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呈现一股猥/琐又淫/荡的笑意,连带着那周身贵家公子的气度都打了折。
“小美人,快出来吧,我们没有恶意的,就是想跟你玩玩啊。”
“对啊,哥几个家里不说世代簪缨,也算是有权有势,跟了咱们那是日子过得一个舒坦,金银珠宝无数,绝不会叫你一个小女郎吃亏的。”
四人边说边搓着手往那堆杂物靠,语气龌龊下流,还带着令人不适的调笑。
那八只眼睛更像是饿狼见了白兔,色眯眯的,里头的垂涎之色几乎要化成实质,像是一坨黏腻的猪油,一沾上就难以甩掉。
他们的影子在身前越拉越长,便遮掩得胡同里面格外黑。
最后只差一步的距离。
最近的那人一边淫/笑一边大力推开杂物,几个筐笼磕落在地,带起大片呛人的灰尘。
待几人咳了一会,伸手挥掉眼前尘土定睛一看,那里哪有什么姑娘,只有一只叼着衣角躲在角落叽叽喳喳的大老鼠!
见了他们便立刻钻进哪个洞里不见了。
四人正面面相觑,还未意识到被诈了,就有一道清冷又暗含压迫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是在找我吗?”
本还以为是姜家神通广大,在狱中还能派人出来抓她,或是宫里有人发现她独自一人,前来杀人泄愤灭之后快。
谁曾想竟然是几个见她容貌后动了歪心思的,一路跟着她到此欲行不轨。
言翡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比如说为了多制造和容遇产生好感的场合,对自己也是非常狠,说的出来做的出去。
但这几个人,她是真的有一刹那动了杀心。
若今晚不是她被看上呢?
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被四个高壮的男子堵在寂静无声的死胡同里,那她如何叫喊挣扎怕都是无用之功。
她此刻反而有点庆幸,还好这个人是她。
20. 第二十章
“你们,是在找我吗?”
幽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几人的心忽的咯噔一下,僵硬转过身后,见只有一个小女郎在不远处站着,瞬间又变得胆大起来。
“小美人,你可真会藏啊,”其中一个束发男子上前,“可叫哥哥好找。”
“是啊,哈哈哈……”
言翡双手抱胸靠墙站在暗处,半张脸藏于阴影下,明明月光那样惨淡,她的眸子却熠熠生辉,将眼底冷意展现的一干二净。
束发男子越靠近,越觉得眼前这人无论是身姿还是容色都堪称绝美,仅仅露出一截雪白脖颈,便让人不自觉想象沿着脖颈往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色。
他的神色愈发贪婪,没有注意到女郎看他的眼神冰寒至极。
“小美人走,哥几个带你舒服舒服……”男子同身后三人嘿嘿笑着,伸手就要抚摸她的脸。
言翡心底突然一阵恶寒,连带着嘴都嫌恶地抽了抽,她再也忍不住,骤然出手用力一按,就将束发男子的胳膊卸了下来。
她动作太快,几人都未反应过来,只看见有些昏暗的巷口,那人突然被掀翻狼狈摔在地上,随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叫声在四周僻静的胡同中格外突兀,犹如清早第一声鸡叫划破长夜,昭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可除了束发男子的尖叫,周围依旧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这种强烈的反差给剩余三人带来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坏事做多了,总是抱有侥幸心理,更何况他们有四个人,一身蛮力,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女郎压倒?
定是大哥太不小心了,被那狡猾的女郎钻了空子。
他们没有溃逃,而是狠厉地交换了个眼神后,互相打气一番,齐齐冲了上去。
“老大,我们来救你!”
“你这贱妮子倒是不知好歹,大哥好心……”
话未说完,最先靠近的干瘦男子只模糊看见眼前人影一闪,猛然伸手去抓,却被言翡灵活躲过。
这些公子哥仗着家中厉害蛮横惯了,虽然功夫学的不到位,但男女力量的悬殊足以让他们在遇见弱者时达到碾压。
一般这种人是只会选择家世不如他们的人欺负,那些普通人不敢招惹是非,没有家族帮忙兜底,遇到这种事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如此一来这些人几乎成了恶霸。
干瘦男人一击不成,又毫无章法地出手,胡乱来抓她。
“我们大哥可是张家公子,你竟敢卸他胳膊,若想家里无事,就赶紧乖乖跪下来求饶,伺候舒服了,就……”
言翡忍无可忍地往他嘴上送了重重一拳。
也不偏心,雨露均沾,他有的剩下两人都有。
干瘦男人只感觉嘴部传来一股剧烈的痛,像是谁把烧的通红的烙铁扔在了他嘴上,痛的撕心裂肺。
他倒地一咳,嘴中血腥味蔓延,脖子再也忍不住往前一伸,吐出团红中带白的东西来。
“老纸的牙……”
其他二人也跟他情况差不多,爬起来捂着脸颊又惊又怕地看着她。
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这女郎力气怎么那么大?而且还是个中高手,出招果断又狠厉,压根不是跟他们玩的,是来真的!
不过,这种被扇嘴的感觉为什么那么熟悉……甚至连场景,都还原的很真实。
跟幼时吃瘪那次一模一样。
被一个女郎打得哭爹喊娘,灰溜溜逃走了。
埋在记忆深处的伤口被记起,几人看言翡的眼神瞬间带上恐惧和胆怯,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还要什么气势,当初揍他们的那个小姑娘,后面他们翻遍京城也没找到,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么身世隐秘,要么不是京城人。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他们都不想惹。
比他们权势高的不敢妄动,而大燕如此辽阔,外地人打了就跑,他们去哪找人?
几人拖着被卸了两条胳膊痛的起不来的束发男人慢慢往后退,颤抖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中格外明显。
而月光下,他们每退一步,言翡就笑眯眯地进一步。
“大耍……大耍我们错了,您大银有大量,晃过我们……”
如今他们看来,那张脸笑起来再也不是美得风华绝代娇软可欺,身上那层淡淡的月华反而衬得她像是催命的恶鬼,狰狞又凶狠。
听他们这么哀求,言翡不仅没止步,反而顺手抄起墙角的一块板砖掂了掂。
这个好,打人不脏手。
“你们不是想要我伺候你们么?那我,如你们所愿。”
见言翡一步步走近,已经退无可退的几人贴着墙壁,缩成一团哭着乞求:“不不不,不要事候,偷是我们的错,我们鬼迷心窍……”
话未说完,就见一只素白的手举着板砖狠狠砸下。
几人惊作鸟兽散,骤然迸发出力量四处逃跑,妄想逃出这个死胡同,渴望地朝着出口跑去。
可惜没跑几步,肩上忽然被捏得生疼,像是一个锋利的剔骨刀要将他的肩骨活生生剜出来一样,疼得整个人站立不稳直往地上缩。
“痛痛痛痛……”
见那人习惯性要来扯开她的手,言翡一使力,就将他们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往后抛,摔在墙面发出巨响,旋即滑落在地。
这一下也让他们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如今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忍着浑身的痛意苦苦求饶。
“求求你了,我们塌应给你黄金百两,晃过我们吧。”
言翡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本来最开始是想一板砖拍死,但现在想想,死真是便宜这些人了,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快乐又短暂地死去呢。
当然是要生不如死啊。
──
言翡回到喜临客栈时,只见云梧一人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乌黑的眸子往周围看了看,有点迷茫,像是好奇怎么只有云梧一人在这里。
云梧看见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眉头依然拢着。
连忙上前相迎,语气急促:“贵人不好了,皇上遇刺受重伤,被抬回宫里去了。”
“什么!?”
“唐大人叫奴婢在此处等您,其他人也都已经跟着回去了。”
一瞬间,言翡心就像是掉入谷底,变得沉重。不已。
担忧和不安吞没了她大半心房,让她此刻归心似箭,她强撑着告诉自己,毕竟皇上是查清当年真相的最大助力,清除其他党羽后只要他下旨,还有什么东西会不见天日?
所以自己才会如此紧张他的状态。
可她还有事没做完……
当初答应了姜言翡,让姜程和赵氏两人下地狱找郑烟忏悔,皇上应该不会明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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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他们,大抵就是先流放偏远之地,再在路上动手脚。
但如果被许家势力救走了呢,她日后去哪里找这两人?
她本想由唐纵领着正大光明进大理寺监狱,让他们吃下五日散,突发暴毙,届时也查不到她头上。
可偏偏唐纵也走了,在皇上受伤的情况下,她更应该第一时间回宫,既不留下话柄也能更好促进她和皇上的感情。
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怕是就难了。
言翡向来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从不会失约。
没做到的话,心里总是日夜不停地想着,那种巨大的亏欠感和愧疚会时刻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言翡沉默良久后开口:“皇上伤的重吗?”
“挺重的,流了好多血,都晕过去了。”
云梧听见她这么问,有些疑惑,难道贵人不准备和她立即回宫么?
言翡咬唇,眼眸盈盈间闪过倔强。
“是这样的云梧,我掉了一个全大燕独有的香囊,是我准备送给皇上的,他想了很久。你在这里等我,我沿路回去找,找到就来同你回宫。”
“贵人,我同你一起找。”
言翡迟疑片刻:“好,是一个绿色的香囊,一炷香后,不管找没找到,依旧在这里碰面。”
“奴婢知晓了。”
言翡立马转身,往来时路小跑而去。
云梧在原地呆愣了一会才动身,为什么她觉得贵人好像哪里变了一点呢……还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香囊应当是皇上期待很久的心爱之物吧,才会让贵人如此看重,说明贵人还是非常在意皇上的,反正……反正宫里太医医术高超,皇上一定会好起来!
等好起来看见香囊也会非常开心的吧……
唔不胡思乱想了,还是找香囊要紧!
──
如今天色渐晚,路上的人少了许多,零零散散几个游荡在外面。
待刚过拐角看不见云梧的身影后,言翡当即闪进了小巷。
片刻后,屋顶就出现一个穿着夜行衣,身量纤细的身影,她只露出两只眼睛,整个人几乎隐在黑夜中。
她在屋檐上踩着瓦片飞速而过,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不久后,言翡就到了大理寺附近,她蹲下身,认真又飞快地往下扫了几眼。
人挺多,打瞌睡的也挺多。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在近处放把火吸引一些人离开,现在看来此举不太必要。
不仅达不到效果,反而会把他们全部惊醒。
她循着阴影,几个翻身就滚落进去。
此处倒是很大,大理寺监狱就在右边,此刻刚换班不久。
门口有两个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聊天。
其中高个子那个见旁边那人半天不接话,不耐烦地扭头,正想骂上两句,就察觉脖子被一冰冷之物抵住。
地上已经躺了一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高个子的眼神从那人身上收回,旋即颤颤巍巍举手:“别杀我。”
“姜程在哪个牢房?”
一道清冽的男声从脑后传来。
高个子一动,那柄锋利的匕首就在他脖子上留了划痕,丝丝血迹流出。
他不敢撒谎:“在,在最里面的牢房里。”
话刚说完,言翡就一手刀将他打晕,伪造成熟睡的状态。
21. 第二十一章
到了里面,凭着言翡的身手几乎是畅通无阻,一掌一个,都将他们送去见周公了。
很快就到了最末的牢房,这里阴暗潮湿,还带着浓厚的霉味。
因着审讯的过程不同,姜家人分了好几个地方关着。
此处,就只有姜程和赵氏。
熟睡中的姜程察觉到脸上像是被人按在寒冰中,又凉又痛,立马惊醒过来。
这一醒,还不如不醒。
他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衣人坐在他旁边,手上一把匕首握的漫不经心,都掉到了他的脸上!
本来还迷迷瞪瞪睡意朦胧,这下马上精神了,前所未有的精神。
他飞快往外看了一眼,只见牢门大开,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狱卒。
他忍着心中惊骇,小心翼翼扯出一个笑容,讨好道:“您……您是?”
尽管知道来者不善,但姜程不敢与之翻脸,那么多狱卒都没能拦住他,让他堂而皇之进来了,那自己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石床上另一头的赵氏还未醒,蜷缩在角落。
“哟,醒了?那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了。”言翡眉一挑。
“路?什么路?”
“自然是,你们的黄泉路。”
姜程回过神后,害怕地跪地大叫求饶:“大侠,我与你无冤无仇啊,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比往日高昂,像是想将外面的人吸引过来,好脱离困境。
“是无冤无仇么?”
一道非常熟悉且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姜程一愣,这里不是只有那个黑衣男么,怎么会出现翡儿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抬头,四处张望了几眼,却赫然发现这窄小的牢房中,只站着那名黑衣人。
姜程从外露的那双眸子中察觉熟悉感,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目:“翡儿?是你吗翡儿?”
不等言翡回答,姜程就从地上爬起,脸色一瞬间黑了下来,恢复了往日道貌岸然的模样,对着她一阵谩骂:“你现在真是越发刁蛮乖张,害得全家入狱又来这里捉弄你爹,很好玩吗?!”
显然,他并未意识到府里有人将他和赵氏做过的腌臜事捅了出去,依旧摆着父亲架子。
言翡往日在姜府跟着嬷嬷学宫里的礼仪,平日很是乖巧听话,让姜家人误以为她很容易拿捏,这不,姜程还在用着记忆中的那一套对付言翡。
只要他稍微发怒,她就定会服软,毕竟,他是她的亲爹。
姜程正想着这是个好机会,能逃出去也不一定,还能将罪责怪在言翡头上,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不屑又讥讽的声音。
“别跟我攀亲戚,你这种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的,配吗?”
此话一出,让姜程瞬间变了神色,他不由得联想起姜言翡离家十几年,他虽早已忘了她的样貌,但在姜府初次见到言翡时,心里感到莫名的异样,不过那时他将这异样归咎于多年未见,是以人到底是会有变化,也就没有再深究。
可如今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
他瞳孔微颤,失力跌倒,摸到地上又湿又脏的稻草,登时一个机灵,难道他尽心尽力培养这么久的女儿竟然不是姜言翡!
一时间惊骇得说不出话。
而这边,言翡不打算同他多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得速战速决。
她漠然朝二人扫了一眼,轻声道:“有什么话,去了地府再说吧。”
不待姜程发声,言翡两指间夹着的一片柳叶骤然向前飞出,破空朝着他的咽喉而去。
平日里软绵绵的柳叶此刻像是飞镖,气势磅礴,满带杀意而去。
不过眨眼,就将姜程的喉咙插了个对穿,血滴沿着锋利的柳叶往下流,汇聚成一小摊。
他眼睛睁得很大,不甘又满怀恨意地瞪着言翡,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倒下,但随着浑身力气散去,意识逐渐被抽离,终是倒在地上慢慢没了气息。
言翡默然看着,手指微颤,定了定神又甩出一片柳叶,直直朝赵氏而去。
待闷哼声过后,她走上前去,伸手分别搭上两人的脖侧,确定没有跳动后才转身离开。
言翡不知,在她走后不久,另一队身穿黑衣的十余人悄悄往大理寺靠近。
——
“云梧,我找到了。”
言翡焦急地跑来,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脸上,胸口不断起伏,说话直喘气。
云梧连忙迎上,见言翡手上拿着的绿香囊,不觉得欣喜反而感到怜惜。
主子本就柔肤弱体,日常走急点都受不住,何况是这短短一炷香内找遍大街,连她都觉得累,那主子必定是吃尽苦头了。
都怪那该死的刺客,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故。
她连忙扶着言翡上了马车,这天气还未暖回来,夜里更是凉得厉害,跑得这许久出了汗,再被冷风一吹怕是要受风寒。
云梧翻了翻车里的木箱,找到一件兔毛披风,恰好这时言翡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
“啊啾!”
言翡缩在角落,心道京城的建筑确实太不适合上屋顶四处跑,统共只有几座高点的楼,其余虽参差不齐,但也差不了多少,跟一马平川似的,那猛烈的风没有阻挡,吹得人头脑发热又冷汗涔涔,一旦停下来就跟往衣服里灌凉水一样,冻得牙关打颤瑟瑟发抖。
感受到围上来的柔软披风,言翡感觉好多了,至少骨子里的寒意缓和许多,她感激地朝云梧一笑,惹得云梧眼圈发红。
言翡讶然,这丫头比她还小上许多,表面说话含枪带棒的,但实际内心柔软善良,她紧了紧披风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嘴巴要撅到天上去啊?”
不问还好,这一问就让云梧差点掉眼泪,她低垂着头,那一大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将落不落。
这是她第一个侍奉的主子,也是她近距离接触到身份最高的人。
会送她漂亮的新衣服,给她买从没吃过的糖人,会耐心等她选花样,会像小时候娘亲一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哪怕她经常不服管教,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失言,可主子却未曾责怪。
嘉贵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主子,跟宫里其他人都不一样。可她竟然那么粗心大意,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贪图那些眼花缭乱的玩意,在大街上把主子跟丢了。
这可是第一次出宫玩呀,她都能犯这么大的错。
万一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已经全须全尾回来了,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
她满大街地找,扯开嗓子喊,可是依旧没有发现。
周围到处都是人,偏没有她想看见的那一个。
直到皇上遇刺,流了好多血,街上的人仓皇散去,众人慌慌张张要回宫,她不敢在这时添麻烦说主子走散了,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小果子以为嘉贵人自个有事,便给云梧留下一辆马车和几个仆从让她早些接了贵人回去。
云梧心中的焦灼急躁从未有一刻像那时那么强烈,怕主子出事,怕皇上出事,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但只能站在喜临客栈前自己安慰自己没事的。
直到言翡出现,她心中的大石才轰然落下,那股压抑难受的感觉紧接着消失无踪。
云梧眼睛一眨,那豆大的珠子就坠落在软毯上,瞬间被吸收成一小圈水渍。
她害怕……要是言翡将她打发走了怎么办,最初她的确是抱着想当个耀武扬威大宫女的心思靠近,可现在,她只想呆在言翡身边,就算是,就算是最低等的洒扫丫头也可以的。
“我都没哭呢你怎么先哭了?”言翡将眼前默默垂泪的小丫头揽进怀中,无奈开口,“是不是今晚玩的不开心?”
到底才十四岁,还是小孩心性。
云梧没料到言翡忽然将她扯过去,一时间僵住,只呆呆摇头。
不过,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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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怀里,好暖和啊……好想一直一直靠着。
言翡见她不说话,也就没有再问,这年纪的小丫头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愿说就不说好了。
*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吱呀转动的车轮子才停住。
言翡搭着云梧的手下来后,就急匆匆往养心殿赶。
如今夜已很深了,乌云遮月,时不时有几句不知名鸟叫传来。
半边皇宫隐于黑暗,底下似有暗流涌动。
此时本该安静的宫中现在很是沸腾,许多人进进出出,都在暗自打探着皇上的消息。
言翡到时,就看见殿外小果子不耐烦地回绝了一众人,又挥手让太医赶紧进去。
“小果子,皇上如何了?”
言翡披着披风快步走近,努力压着喉间的痒意。
“贵人您可算回来了。”小果子麻木的神情一亮,随即想到里面的情形又是嘴角一垮,“太医说是被刺中肩胛骨,没伤到要处,但皇上龙体贵重,本就是一丝一毫都伤不得,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后宫中,皇上对嘉贵人青眼有加,那他自然也是信贵人的,不免就将心中所虑说了出去。
前朝的事没摆平,宫里还有个许贵妃,皇上还昏迷着,这可怎么办。
言翡的心顿时一沉,小果子会这么说必定是容遇还晕着,说不定还没那么快醒过来,这就必定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她扭头在周围看了一圈,又问道:“唐大人和妹妹呢?”
“都在里头守着呢。”
“我也进去。”言翡咳了咳,止住小果子想要过来搀扶的手,示意他继续在外面看着。
离小果子有个几步后,才压低声音对云梧道:“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打探含珠宫最近有无异常。”
“是。”
言翡刚刚要推门进去,就见后方传来一抹娇媚却带刺的声音。
“妹妹怎么才回宫,明知皇上遇刺还在外逗留,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言翡慢慢转头,就对上许贵妃恣傲慢的一双眼。
“见过贵妃娘娘。”言翡收回手,躬身行礼。
见小果子也恭恭敬敬并无意外神色,言翡就明白许贵妃应该早就来了,只是被告知不能进后守在了外头,而自己走得匆忙,加之天色黑沉,没有看清。
“是妾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不得不折返去找,这才耽误了时间,并非刻意晚归。”
言翡柔弱摇头,脸色略有些苍白。
许贵妃看见她这幅样子真是恨极,此人惯会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勾得别人怜爱疼惜。
比起做表面功夫,她算是许贵妃见到的第一人了。
“哼,伶牙俐齿。”她的一番说辞挑不出毛病,许贵妃将矛头一转,指向小果子,“何公公是何意?为何她进得本宫进不得?”
许贵妃一挑眉,那张艳丽的脸上就写满凌厉,容貌带来攻击性的同时,还包裹着气势大开,令人不敢直视。
她边说边缓步走近,身后的霜心也冷眼瞧着他们。
小果子垂头欠身,低声道:“娘娘尚在禁足,此番出来或有不妥。”
“也没剩几天了。”
几个时辰前,爹爹传来消息,让她安心待在后宫,不可轻举妄动,其余的事他会安排其他人去做。
许贵妃知道一旦爹爹凯旋,届时将会天翻地覆,
对于容遇,她还存了执念,若是……若是她有了皇上的孩子,爹爹应当是会手下留情的吧,毕竟这是他的亲孙子。
思及此,她眉头一蹙,狠厉道:“给本宫让开。”
里头的人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有脚步声不断靠近。
许贵妃正想伸手将碍眼拦路的言翡推开,还未碰到,就见她踉跄了几步,两眼向上一翻,那皮肤毫无血色,甚至跟脖边的兔毛一样白。
而后闭眼倒地晕死过去。
许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