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million》
1. 序章
提兰和卡尔交界处的森林里在一个小时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林中的一条被行人和马匹踩出的羊肠小路在雨中变得泥泞不堪,还不如旁边的落叶和草丛方便行走。话虽如此,必须在雨天经过这条林中道路的人们还是一边抱怨着一边踩过湿漉漉的泥巴,因为比起行路的不方便,在草丛里被毒蛇咬伤的危险性要大得多。
从那条泥泞的羊肠小路上走来了一只奇怪的小队。他们从这条小路的开端,上一个村庄出发已经走了三个小时,却还望不到树林的尽头。如果不是这条小路看起来非常诚实地朝着正西,完全没有绕路的迹象的话,他们就要怀疑自己使用的地图对于这条路的走向的描述非常可疑,他们花费了巨额的时间在林子里凭空绕着巨大的圆圈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们对于自己使用的地图还是很可能抱有一丝疑惑,因为它对两地距离的描述很可能十分不靠谱,毕竟上个村子的人也说过,在吃晚饭之前,这些旅行者就能到达下一个村子。
这只小队的成员包括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一个半大的男孩和一头非常不听话的小毛驴。其中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快要从头顶覆盖到脚趾的棕色的朝圣者长袍,手里拿着一根用肮脏布条包裹的形状奇怪的长手杖,风帽几乎遮盖了他的整张脸,只隐约地露出他长而直的黑发,和嘴唇旁边的两道和朝圣者的身份不相符合的陈旧刀伤。他的同伴似乎是一个快乐的吟游诗人,像一只蝴蝶一样穿着花哨的红白衣衫,头戴着一顶插着漂亮羽毛的鲜红色宽檐帽,但那羽毛被不久前下的那一场大雨淋过了,就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显得略微有点可笑。这个诗人肩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琴匣,从外观可以看出里面装着一把他赖以为生的鲁特琴。除了朝圣者的手杖和诗人的乐器以外,所有的行李都驮在那只不开心的毛驴的背上,牵着毛驴的半大男孩除了拽缰绳以外,时不时需要揪一揪毛驴的大耳朵来让它听话地走他们要它走的路,而毛驴则不时试图去咬这个男孩,因为它勉强伸出头去也只能咬到两个成年人的屁股,而男孩头上的一条黄色的头巾看起来更有吸引力,因为它看起来很像好吃的干草。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在衣服被雨淋湿,鞋子沾满了泥巴,三个人都变得又湿又冷了以后,男孩朝着那两个年长的同伴哀求道,“我又冷又饿,两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再这样下去,还没有到能借宿的地方,我就要躺在地上死掉啦,而且汉斯也已经饥肠辘辘,再这样下去他要把我最喜欢的一条头巾都吃掉了。”
走在前方的,吟游诗人装扮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男孩,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至少要走出这片森林才能休息,波普,在这森林里停留得太久的话,可能会遇到强盗哦。我听说这片森林里的强盗会抓走你这样的小男孩,然后在你的脖子上套上项圈,逼着你一辈子干重活,以后你可就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你亲爱的爸爸妈妈了。”
男孩愤愤然地朝着吟游诗人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揉了揉驴子耳朵,试图让驴子冲上前去咬吟游诗人的屁股,但是毛驴汉斯显然觉得他的手比诗人的屁股味道好,龇牙咧嘴地,反而作势要咬那男孩的手。男孩撅起了嘴,不满地发出哼唧声,这时吟游诗人又回过头来,笑着说:“既然汉斯也累了,那我们就休息一会吧。”
男孩欢呼了一声,顿时没有了半点疲倦的模样。他快步地在路边的一棵老橡树上拴起了毛驴,从毛驴驮着的包裹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给了毛驴,另一个飞快地滑进了自己的兜里。在毛驴嚼着苹果的时候,朝圣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拄着他的长手杖,在路边一根被暴风雨连根拔出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吟游诗人在朝圣者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从肩上取下了琴匣,在自己的膝上打开,嘣嘣嘣地调着在潮湿的天气中有点松弛了的鲁特琴,以便随时可以拿出乐器开始他赖以为生的工作。男孩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歪着头看着沉默寡言的大人们。他把两只湿漉漉的鞋子脱了下来,倒扣在身边的树干上,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丫,毛驴三两口就能吃完的苹果到了人嘴里可得嘎吱嘎吱嚼上好一会儿,大家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一言不发地听着男孩嚼苹果的嘎吱声。
“我说,我们到底还得走多久呀。”爱抱怨的男孩问,“如果像你们之前说的,如果不及时赶到那里,大宗师就会大发雷霆,不但我们拿不到报酬,还会被抓去做苦力的话,为什么我们出门的时候不骑上让-雅克家的那些每天可以走上二百里路的马,而要靠两条腿一步一步走过去呢?”
“小子,朝圣者和吟游诗人是不可以骑马的。”披着长袍的朝圣者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似乎经历了不计其数的岁月,比他的面容更加沧桑。
一边的吟游诗人笑了笑,把他的宽檐帽神秘地朝下压了压,遮住了他的表情,“因为悠闲旅行破坏了朝圣行为的神圣性,即使当事人是一个伪装成朝圣者的人,也不能违背这项原则。”
“就好像你们也是真正的吟游诗人和学徒一样。”朝圣者咕哝着说,“虽然在森林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你们对大宗师的评价也最好收敛一点。他是个脾气相当暴躁的人,说要杀谁的话绝不手软,否则也不可能当上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我脸上这两道疤拉可就是他的杰作。”
男孩害怕地缩了缩身子,被毛驴吃过一口,破了一个小洞的头巾在他的脸侧晃了晃,“既然大宗师是那么可怕的人,为什么我们还要去那里呢?”
“关于这点,我亲爱的波普。”吟游诗人拨弄着手里的鲁特琴,用歌唱一般的语调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是啊。”朝圣者附和道,“如果他遭到骑士团捕获并严刑拷打,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让他活下来,否则他就不但得被迫说出所有的秘密,还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他微微抬起头,从兜帽下面用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扫视了男孩,“而他的父亲要是知道他被骑士团烧死了,我可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我想与其被那位愤怒的父亲追杀,我们不如分享那根火刑柱。”
“可千万不要再说这样可怕的事情了。”男孩哀求道,“我本来只是有点累也有点无聊想要说会话,可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吓得腿都软了,这还怎么走下去呀。而且你们既和骑士团过不去,又受了骑士团的委托,还要到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去,这完全是说不通的事情……”他扔掉了苹果核,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来回晃了两圈,开始自问自答:“我这是走得太累了,在白日里做梦吗?一定是吧。”
吟游诗人似乎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丰沛的浅蓝色鬈发在脸颊边俏皮地晃动了一下:“想要挑战圣殿骑士团吗?就算一两个国家的力量都不够。否则他们怎么能口头宣称一块地方是圣地,就大摇大摆地蚕食卡尔的地盘,在罗罗伊谷附近建造城堡。芙罗拉……芙罗拉女王似乎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在我们成功办完这件事情之前,最好不要继续讨论圣殿骑士团的事情,以免隔墙有耳。”朝圣者用冷淡的声音说,“小子,你最好每天在出发前先吊一个小时嗓子,作为吟游诗人的学徒,你目前的歌喉远远没有达到标准。”
“我不想唱歌颂骑士团的歌。”男孩嘟哝着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唱野蛮人之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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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传奇中的传奇,走过的每个森林中的精灵都在低语着他的传说。啊,他和阿尔基德公主那动人的爱情故事已经传到我的家乡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见他一面……”
“停!”吟游诗人似乎很害怕地打断了男孩的话,“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份就只能从学徒变成哑巴仆人了。要记住,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不管是野蛮人之王,还是森林里的精灵,都是严禁提起的东西。如果骑士团的人听到你谈论这些,你的下场就是火刑柱,绝对不会例外。”
“也别这么说,”朝圣者发出了低声的笑,“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我们要去的地方,能亲眼见到野蛮人之王,说不定这小子唱得好听,还能要到野蛮人之王的赏钱。”他再次抚摸了手里那根用麻布包裹的手杖,“现在闲话也说完了,我们可以上路了吗?”
垂头丧气的男孩摸了摸放在树干上晾的两只鞋,它们已经半干,可以穿上脚了。一边的吟游诗人宽檐帽上的羽毛也渐渐地被风吹干,重新竖了起来,到现在既没有强盗围起他们来索要赎金,也没有突然出现的圣殿骑士因为他们不敬的言论把他们抓走,这片森林的安全暂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然而还有多久才能走到下一个村庄,就谁也不敢保证了。
“我从未听说罗罗伊谷有什么神圣可言。”吟游诗人把鲁特琴重新放进琴匣,背到肩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但是大宗师说那里是圣地,就算那里是吧。希望他们的目的不只是那块荒芜的领地。”
“走吧。”朝圣者说,“那里当然是圣地,这就是我们去那里的理由。”他往下拉了拉风帽,遮住了他脸上的伤痕,“我和那位大宗师颇有一点因缘,我想他不会拒绝我们观赏他的比武大会。”
“比武大会?”男孩好奇地问,“是骑士们举着钝头的木头长枪,像两只野猪一样互相冲锋,看谁把谁先掀下马背的野蛮运动吗?”
“我想昨晚我真的应该在借宿的人家里让你睡在地上,再抽掉你的被子让你冻感冒,这样可以让你嗓子哑上一个星期,少说这些会惹事的话,亲爱的波普。”如今就连吟游诗人也挑起了他的一条眉毛了,但是朝圣者却笑了起来,这似乎是他今天第一次发出有点开心的笑声:“为什么要吓唬他呢,他说的也没错。骑士们认为互相夺取性命是一种荣耀,单方面夺取别人的性命也是一种荣耀。那么什么是不荣耀的事情呢?”他漆黑的眼睛在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身上转了两圈,用冷而沉的声音说,“在他们的眼中,像你我这样,就是非常不荣耀的。不管我们有什么理由,丢下剑都是耻辱的。”
吟游诗人似乎突然失去了他的能言善辩,有点哀伤地垂下了头,他的一缕鬈发垂到了他的眼前,遮掩了他的表情,“或许是这样的,但是就像你必须去一样,我也必须去。那个地方,有些人叫做圣殿,但对我们来说……”
“那里是大魔宫,不管它看起来多么神圣。”朝圣者说,“记清楚这一点,绝对不要忘记。”
这一只晃晃悠悠的小队重新出发的时候,地上的泥还没有干。牵着毛驴的男孩拖着脚步,和小毛驴一起跟在同样满脚是泥的大人后面,忧心忡忡又垂头丧气地走着。他玩弄毛驴汉斯耳朵的手变得老实了,毛驴也就不再试图咬他,安静地驮着三个人的行李跟在最后。这只沉默的小队就这样穿过提兰与卡尔交界的大片森林,直到下一个能够暂时歇脚的村子也没有再说过话。
而到达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不止晚饭,连夜宵都已经被吃干净了,饥肠辘辘的三人只能在借住的修道院的马厩里,坐在干草上啃硬面包。
2. 第一章
当修道院晨祷的钟声吵醒一晚上在稻草堆里和小毛驴与行李挤在一起,睡得不怎么踏实的男孩的时候,朝圣者已经在马厩的一隅开始祷告了,因为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一个朝圣者总是要表现得比他周围的人都虔诚一丁点,这算是某种不成文的规矩。男孩揉着眼睛从稻草堆里钻出来,旁边只有嚼着草料的毛驴。吟游诗人不在他们附近,行李并没有被拿走,所以他的老师并没有抛弃他们趁夜偷偷逃走。
修道院里的修士在晨祷结束的时候,响起了第二阵钟声,这是该去吃早饭的信号。男孩小心翼翼地钻出了马厩,朝圣者看起来像是在冥想,却在他钻出马厩的时候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
“不要乱跑。”朝圣者告诫道。
这个好奇心强烈的淘气男孩永远不会听从他们的告诫,在自食其果的时候却会立刻跑回他们身边寻求帮助。如果他是一个讨人厌的孩子,还有可能在被打上一百次屁股以后改掉自己的坏毛病,走上正直青年的路途,但是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这样严重的坏毛病也得到了所有人的原谅。这时这个男孩正在试图潜入修道院的小食堂,以便得到一点牛奶和软面包,以缓解他昨日一整天只有白水和硬面包的饥渴。而结局就是,他目击了修道院长老和修士们一大早就举杯欢庆骑士团收复了圣地罗罗伊谷,在那里建造他们的城堡的欢乐聚会。杯里的东西很显然不是白水,当然也不是牛奶或者什么健康的果味饮料。
这些虔诚的人们从一大早开始就在自己的银杯里注入了鲜红的液体,合起来的分量可以让一千二百个领地里的居民领圣餐,还不会有任何人发现酒里掺了水。
“好丰盛啊。”男孩说,贪婪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眼睛当然没有直视着非常尴尬的长老酒杯里的美酒,只是注视着桌上的煎蛋卷和小蛋糕。修道院长老可以板起脸来厉声斥责这个穿得像个佣人,看起来土里土气,就像是领地里随便哪家跑出来的没教养男孩,但是和领地上的领民打交道的时候,耐心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长老脸上堆起了和善的微笑,他拿起两个看起来很美味的蛋卷,邀请男孩共进早餐。
“我知道你们是要去圣地的,”在男孩坐在长老身边的时候,长老非常亲昵地和男孩套起了近乎,“我知道,吟游诗人,诗人……我年轻的时候也会五种乐器,现在的人是不是已经不再演奏里拉琴了?”他哼了一段过时的小调来证明他的话,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男孩的手里,“亲爱的孩子,你们如果去到圣地,一定会见到大宗师,到那时候,请在他面前稍微提一下我们,一首,不,一句小小的歌就足够了,你应该不会拒绝可怜的老人的请求吧。”
男孩一脸狐疑地看着长老,长老按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拍了拍,就像用来试图收买他的东西价值一千个金币,“亲爱的,这件事情我们就说定了,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千万不要告诉你的老师,好吗?”
“如果我告诉他的话,会怎么样呢?”男孩问,好像抓住了面前这个人的把柄一样,眼睛闪闪发光,“老师说让我在圣地一句话也不要说。”
“是的,不要说话,不要在大宗师面前……不不不。”长老嘟哝着,良知和为了自己的修道院谋取私利的念头战斗了一小会,天性中贪婪的一面随即占了上风。并且,谁叫他那么快就把定金付了,而对方也收下了呢,“大宗师,是个好人。”长老和颜悦色地说,“他爱好音乐,喜欢听吟游诗人们歌颂圣殿骑士团的歌谣,你只要适当地恭维他,他就会对你很好,很好。如果你希望的话,你也可以加入圣殿骑士团,做他们雇佣的诗人,依我看,那可比做他们的骑士安全多了,他们的骑士吃饭的时候都不允许说话。”
长老完全不给男孩反对的机会,就拿蛋卷,鸡蛋糕和奶油小饼干塞满了他的嘴,可怜的男孩差点被拿来贿赂他的,他自己也曾经觊觎的美食噎死。在戴着漂亮宽檐帽的诗人把头探进小食堂,竖起好看的眉毛询问他的徒弟的时候,男孩因为吃了独食,非常羞愧地默许了保守笑眯眯的长老的秘密,并给他的同伴带去了大量已经冷掉的鸡蛋卷。
“感谢波普带给我们食物。”重新踏上旅途的,朝圣者和吟游诗人,用带着揶揄的口吻,在边走边吃之前,和他们的学徒这么说。
窘迫的男孩拽了拽毛驴的缰绳,毛驴不屑地对他打了一个响鼻。他这时候才有时间拿出修道院的长老塞给他,以便用来贿赂他,让他在大宗师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的礼物,那看起来是一枚金币,但是更加精致,上面印着一个神秘的纹章,像是一条传说中的巨龙的正脸。
“哦,野蛮人的小徽章,这可是很少见的东西,符合你野蛮人之王崇拜者的身分。”一边的朝圣者眼尖地看到了男孩手里把玩的金币,“这是你在修道院长老的身边陪他吃了一顿饭,他送你的礼物吗?”
这样的问题就有些露骨了。吟游诗人转过头来,皱起眉头瞪了朝圣者一眼。朝圣者甘之如饴地接受了诗人愤怒的眼神,不过也没有再说出更不适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听到的不雅内容。男孩非常庆幸冷掉的蛋卷能在大部分时间塞满大人们的嘴,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调侃他在修道院的小食堂里和长老坐在一起的事情。不过长老给他的野蛮人国王的小徽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修道院里的人是不是偷听了他们在半路的谈话,这就很难说清楚了。男孩把小徽章塞进口袋里,揪住了毛驴的大耳朵,让它昂昂地大叫起来,盖过了大人们继续换别的话题打趣他的声音。
也盖过了遥远地平线上传来的马蹄声。
虽然毛驴的叫声吵得所有人都听不见遥远的马蹄声,地面的落叶还是在那支队伍跃进他们眼帘之前就开始颤抖。吟游诗人叫住了他的同伴,试图在那只小队从他们头上踩过之前迅速地躲到路边,他的担忧当然是徒劳的,因为那六个人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就减慢了速度,最终在他们的身侧勒下马来,摆出了一副你不走我也不走的姿态。
“哟吼,一个朝圣者。”六个人中的一个说,声音中带着些嘲讽,“一个高大强壮,看起来比大宗师最喜欢的骑士还要健硕十倍的朝圣者,不敢穿上战袍收复圣地,在我们收复了伟大的圣地之后,才敢像乌鸦和鬣狗一样围过来。”
这样大胆又直接的侮辱,让沉不住气的男孩忘记了老师要低调的教诲,抬起头来就想要反骂回去,而在他抬起头,还没看清楚来人长相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就开口了,打断了他的队友轻佻的发言:“弗雷扎特,你若是想留名青史,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朝圣者将圣地的见闻和传说带回各地,吟游诗人传唱那些故事。如果你同时得罪了这样两个人,那你以后的风评一定会很糟糕。”
“那也是你在他们面前说出我的名字的缘故,库洛克泰因,你的佯装大度并不会让你的风评上升,反而透露出你想要别人歌颂你的虚伪。”被叫做弗雷扎特的骑士嘲笑道,他尖酸刻薄的声音像是一个刚变声不久的少年。吟游诗人的学徒这时才看清楚,那六人穿着同样的印有不死鸟纹章的纯白战袍,显然是一支圣殿骑士团的骑士小队。三个骑士,三名扈从,叫库洛克泰因的最年长,看起来有三十余岁,一只眼睛上有一条刀疤,虽然给他的脸上增添了威严,但是那只眼睛差一点就被那处伤完全毁坏了;叫弗雷扎特的最年轻,他无视圣殿骑士团节俭低调的信条,在他的战袍外面穿了一件红蓝相间的大披风,甚至像一个信仰魔鬼的异教徒一样,往自己的胸口上挂了一个巨大的长角恶魔的徽章。这个年轻骑士露出狂妄笑容的时候,剩下的一人虽然也和他的伙伴一样停下了脚步,却既没有跟着年少的同伴揶揄三人,也没有像年长的同伴一样帮他们解围。第三个人只是事不关己地看着远方,似乎他的同伴和这些路人都与他毫不相关,他的眼中只有这片无穷无尽的树林,以及树叶上反射的晨光。
“哟,大宗师的小宝贝不说话,大宗师的小宝贝要做好人。”一边顶撞着年长的同伴,一边把战火延伸到自己的另一个同伴身上,叫弗雷扎特的少年骑士张牙舞爪地说,“谁在一场战役中杀死了三百个野蛮人?那肯定不是大宗师的小宝贝,因为大宗师的小宝贝那时候还在大宗师的怀里做着美梦呢。”
这样的风流韵事是诗人最喜欢的部分,但是如果传唱出去,自己小命不保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不少。基于不久之前自己才被说了类似的不雅笑话,赶路的男孩偷偷地、同情地看了第三个骑士一眼,而那个骑士也像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一样,他傲慢的银色头颅微微地转了过来,用锐利的眼睛扫视了三人。
“非常抱歉,我的同伴给你们添麻烦了。”他用最没有歉意的口吻说出道歉的言辞,又转向了他的同伴,“弗雷扎特,如果在路上的每个朝圣者和诗人身上都浪费半天时间的话,大宗师就会在比武大会上扔下迟到的你,选别的挑战者上场,这样你这辈子都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不管你之前是不是真的干掉了三百个野蛮人,也不管我到底是睡在大宗师的怀里,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弗雷扎特顿时发出了恶作剧得逞的尖利笑声,他重重地踢了一脚马,脚踝上金马刺的暗色齿轮深深陷入马腹。他的栗色马不快地咴咴嘶鸣,却拗不过马嚼子和马刺带来的痛楚,只能遵循主人的命令朝前奔驰,溅了他的伙伴和路过的旅人一身泥点子。
“如果你们担心前路的话,不妨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叫库洛克泰因的年长骑士似乎觉得自己的伙伴调戏这些行人的举动已经超过了必要的限度,诗人和朝圣者又都是很容易把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的人物,所以多少要向这些旅人示好。可惜他的长相有点凶狠,就算他的声音再温和,言语再诚恳,男孩还是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吓得缩成了一团。“我听说野蛮人国王将要在罗罗伊谷与大宗师谈判,前路上可能会有野蛮人出没,也许会对你们这样的旅人不利。”
“多谢您的好意,骑士老爷。”朝圣者说话了,“请不要为了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和您的伙伴置气,他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他兜帽下的漆黑眼睛一直盯着骑士战袍上的不死鸟纹章,“不过,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居然能够容忍野蛮人的国王踏入圣地,倒是一件奇事。”
“为了彰显骑士团的力量,大宗师要在圣地召开比武大会,届时我们都将作为挑战者出场,逐一迎战所有的对手,不管是路过的骑士还是野蛮人的勇士。”圣殿骑士解释道,“所以听说可能赶不上大会,弗雷扎特连调侃路人都顾不上了。要换做平常的他,单凭我们两个是没法拦住,非得打起来才罢休的。为了骑士团的风评,我们被迫付过很多封口费。”他朝三个人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暗示他们不要真的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抑或这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传扬出去也没有意思。
男孩名义上的老师,那位吟游诗人,从这支骑士小队出现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不仅如此,对面的第三个骑士,除了开口气走他的伙伴之外,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宽檐帽上的羽毛摇晃着,像是男人在暗地里摇着头,但那只是一阵微风吹过,而骑士小队也放过了三个路人,重新踏上他们的旅途。
在骑士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中时,朝圣者转向了诗人,用带着一点揶揄的口吻问:“你不会真的要写一首滑稽诗来献给他们吧?那个没有通名报姓的骑士可能会因为没有提到他而大发雷霆呢。或者说,等我们到了圣地,还是找大宗师要一点封口费比较好?”
诗人从他的宽檐帽下缓缓地露出了脸来,他似乎是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这时候终于憋不住了,放心地喘了一口粗气,蜜色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寻找能反击这种调侃的言辞,但最后他只是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大宗师的小宝贝的名字。在他七岁之前,他还是我的小宝贝呢。”
“不管从年龄还是长相来看,他都一点也不像你的私生子。”朝圣者说。这话就和他的身份完全搭不上界了,但是修道院长都会从早餐开始喝酒,一个朝圣者,又不是圣徒本人,不那么圣洁自然是可以得到大家容忍的。“如果是的话,他加入了圣殿骑士团,可是要抛弃你在世俗中显赫的姓氏了,你不妨重新考虑一下他的继承权顺位问题。”
吟游诗人举起手宣布投降,似乎他的巧舌如簧完全敌不过对方:“他的父亲和我有交情,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看来那个传闻是对的,这个世界上的异教徒很多,圣殿骑士和朝圣者是其中最不虔诚的一群。”
和他们同行的男孩已经习惯了这些非常不虔诚的大人,反正他自己也更加喜欢野蛮人之王一点。在那支圣殿骑士小队已经远离他们的视线,并且没有回来的迹象的时候,他们重新徒步走上了前路。毛驴汉斯看过了骑士们的高头骏马,再看看自己的待遇,灰心丧气地,在一只胡萝卜的贿赂下,容忍了男孩因为好玩而不断捋它的长耳朵的举止。
“比武大会快要开始了。”在一小段沉默之后,朝圣者继续了他们的闲聊,“如果你想参加的话,必须先弄到一匹战马和一套盔甲。我听说所有的国王和王后都被邀请去观战,但是如果他们出席的话,就代表他们同意圣殿骑士团侵吞卡尔的领地,而有了这块名正言顺的领地,骑士团就迈出了征服世界的第一步,看起来骑士团的大宗师很会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国王陛下可以给大宗师封个伯爵什么的,这样就是他们赐给骑士团领地,而不是领地被别人夺走。”男孩在旁边插起了嘴,“而且野蛮人的国王一定不会让圣殿骑士团嚣张的,我赌大会上会出现一个帅气的野蛮人勇士,把那些傲慢的圣殿骑士打得落花流水。嗯……我的赌注就是这个小徽章。”
“或许会有另外一名帅气的路过骑士,把那个野蛮人勇士打得哭着叫妈妈。”朝圣者静静地看了吟游诗人一眼,“不过,只要你的那位野蛮人勇士能够战胜骑士团的那三个骑士的话,就可以算我输给你一枚小徽章。”他没有握着手杖的那只手从朝圣者的袍子下面掏出了一个金护符匣,用灵巧的拇指和食指开启了它。护符匣中静静地躺着三枚徽章,但是在男孩还没有看清它们是不是他最爱的野蛮人徽章的时候,朝圣者已经重新盖上了护符匣,将它藏进了自己的斗篷深处。
“那我就只能赌我的小宝贝,”吟游诗人摇晃着他的脑袋,以及帽子上那根长长的羽毛,“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愿和我说话了。”他用哀伤的眼神看了看同伴们,“我已经被我的小宝贝讨厌了,他甚至不想多看我一眼,说不定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路过的骑士准备放水,路过的骑士为了赢得打赌放弃了他的誓言。”朝圣者嘟哝着,“你可要知道,大宗师的比武大会可不会是我们的小朋友说过的那种用钝头长枪像两头野猪一样对撞的小孩子把戏,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感谢您的忠告。”吟游诗人终于忍不住了似的,朝着自己的旅伴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请容我斗胆发言,在您继续用这样的话嘲笑我的时候,还是应该注意在公开场合收起您的金十字架,以免让那些圣殿骑士发现你其实是一个背节——哎哟。”
朝圣者默默地抡起了他的长手杖,用沾着泥巴的杖柄,抽打了吟游诗人的屁股一下。
被打了屁股的吟游诗人和被捏了耳朵的毛驴,并没有如同男孩所期待的一样发出惨叫的二重奏,也没有分别转过身来对欺负他们的人尥蹶子。吟游诗人摇着头,不再讨论任何人想要隐藏的身份,而朝圣者,在他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从他的长袍下面掏出了一个扁酒瓶,自顾自地喝了两口麦酒,又把酒瓶塞回了长袍下面。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从一开始就和这个朝圣者同路的话,朝圣者的这些举动一定会让同行者非常怀疑他到底在长袍下面藏着些什么不够虔诚的东西。
男孩虽然想起了同伴昨日的话: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才能在大宗师的严刑拷打中保守秘密,但是同伴们在这一天里像石磨盘和筛子一样吐露了那么多秘密的边角料,已经可以让他拼凑起一件秘密百衲衣了。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地办完手头的事情并顺利生还,也许他那位严厉的老父亲听了他的故事反而会觉得他胡编乱造浪费时间而打他一顿。所以男孩决定为了自己不被痛打,至少要把他的伙伴手里捏着的小徽章全赢到自己的手里。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朝圣者,希望对方能够多吐露一点,以便在自己下次下注的时候赢面更大:“您认识那三个人吗?”
朝圣者用模棱两可的话回答了男孩:“如果单方面的知道也可以叫做认识的话。”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足男孩的好奇心,也不能给他们中任意一人的下注增添胜率。男孩失望地搂住了毛驴,觉得不会说话的毛驴汉斯都比这两个不好好说话的大人来得亲切。而毛驴,经历了这一上午的拉拉扯扯,选择继续扭过脑袋来吃一口男孩已经被吃掉了一块的头巾。
他们的午饭依旧是从修道院里带出来的冷掉的鸡蛋卷和随身携带的硬面包。根据那些骑着马经过他们身边取笑他们的圣殿骑士的发言,他们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如今距离罗罗伊谷也不算太远。男孩百无聊赖地嚼着面包,终于想起要问他的同伴的下一个问题。
“那个骑士,大宗师的和你的小宝贝,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叫——”吟游诗人刚刚张开口,一只飞虫就突然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接下来想要说出的那个名字变成了“咳咳咳呸呸呸”。在他终于把虫子吐出来以后,男孩才得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除了满足好奇心以外毫无意义。
“修凯尔。据他的父亲说,这是为了纪念一个古代的伟大骑士,希望他也能成为那样的勇士。”
“可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古代的伟大骑士。”男孩百无聊赖地问,“故事书里和歌谣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因为和那个战士相关的故事不是能随便说给小孩子听的,亲爱的波普。”吟游诗人说,“等你到了十五岁,你的父亲允许你看大人的书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在书中找到他的传说。”
“到那个时候,书里或许写下的就是你的小宝贝的传说了。”朝圣者轻轻地发出了嘲笑,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午饭,整个人缩在自己的长斗篷里面,只露出他的黑色长发,“如果骑士团建立前所未有的功业,真的征服了全世界的话,你的小宝贝作为他们的先锋,一定可以在所有的书里占下至少两页的篇幅。”
“您的头上有一只小仙子在打滚,好像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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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您。”男孩看着朝圣者说。
朝圣者拍了拍自己的头,赶走了不知道是大部分人看不见的生物还是男孩的幻想。“你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小伙伴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到罗罗伊谷?”
“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的话,”男孩说,像是大人们看不见的精灵们真的在和他交流,“在汉斯吃完我的头巾之前就能到。可是我不想头巾被汉斯吃掉,所以能不能走得快一点。我再也不没事插话了。”
吟游诗人微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亲爱的,希望你这一次能遵守诺言。”
他们直到走出这片森林也没有看到一个路过的野蛮人。没有了树木的遮蔽,视线陡然开阔,三个人和一头毛驴这才第一次看见那座城堡。它坐落在两山之间,由白石建成,高高的尖塔消失在半山的云霭之中,整座城池如同刚刚从天而降,还未曾立稳根基。吟游诗人眺望着遥远的城池,他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像是在测量这座城堡的大小,以便在接下来的歌谣中使用“城堡”还是“宫殿”一词来形容他所见到的这座伟大的建筑。
“我们离要去的地方不远了。”朝圣者说,这时吟游诗人拿出了他的鲁特琴,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顶小号宽檐帽放在了他的学徒头上,并给了男孩一只长笛,男孩在从前的练习中怎么样都吹不响。
“奏乐吧。”诗人命令道,“直到比武大会开始,我们都不能休息。”
可是男孩还是无法吹奏他根本不能吹响的长笛,也只能唱出他在这次旅程中被迫学的二十首长诗中的八首的开头和结尾部分,还时不时将它们完全搞混在一起,唱出一些奇怪的句子来。他的老师开始的时候还会纠正他的错误,后来似乎也放弃了纠正,任凭他胡编乱造一些新的故事,以及把骑士团和野蛮人的战争中,大宗师因为袍子被野蛮人之王打破了一个角而大发雷霆的毫无荣耀的故事不间断地歌颂了四十遍,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称赞谁。朝圣者谨慎地走在了小路的另一边,以便在不时有人经过的时候,能够和这两人划清界限,表示他和这两个蹩脚的吟游诗人素不相识。
在男孩唱到第四十一遍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标志着这座城堡的领地范围的一座巨大石拱门处。过了这座拱门,脏兮兮的泥巴路就变成了坚硬的石板路,也时不时能看见穿着骑士团的白色长袍的仆役与步兵,偶尔还有一两个信使骑着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速奔驰而去,掀起的风差点吹掉男孩头上那顶虽然是小号,但还是有点大的宽檐帽。
他们在接近城堡的第一个喷泉处停下了脚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好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摊子。男孩继续唱着野蛮人之王和大宗师一对一决斗的故事,突然听到旁边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按道理说,在这样庄严的场合和战战兢兢的心情下唱歌的时候,人应该是无暇顾及别人的,但是男孩就是听见了那声笑,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更小的,只有八九岁,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坐在喷泉边的石阶上,一边啃苹果一边晃着两条腿看着他。
那个小男孩穿着有点破破烂烂的蓝色衣裤,但是仔细看的时候却能发现那本来应该是一套非常精致的衣服,肘部和膝盖似乎都加固过很多次,但是还是被磨得破破烂烂的,让穿衣服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小乞丐。他的侧脸上有两条醒目的十字伤痕,很难看出那到底是什么时候调皮留下的。这个小男孩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小野蛮人,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因为比武大会的缘故。
波普——为了更好地区分两个男孩,我们开始用他的名字来称呼这个新手吟游诗人——在众人的眼光中停止了歌唱。他径直走向那个小男孩,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其实是狐假虎威地问:“有什么好笑吗?”
小男孩又笑了一声,跑到了旅人们的行李边上,把啃了一半剩下的半个苹果塞给了拴在石头灯柱上的小毛驴。毛驴毫不犹豫地一口就吃掉了苹果,还舔了舔嘴。这时候小男孩才重新转向波普,他比波普要矮一个头,从他的衣领里探出一个黄金色的小脑袋,那是一只肥嘟嘟的小黄雀,一直藏在他的怀里。
“我叫达伊,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他直截了当地问波普。这时候小黄雀飞了出来,停在了他的头上,歪着小脑袋看着波普,“你唱的歌我听不懂,但是我觉得挺好听的。”
野蛮人居然会说人话,这是波普从来没有料到的。他本以为野蛮人会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却没想到如果野蛮人之王用着和他们不同的语言,又是怎么和阿尔基德的公主谈恋爱的呢。这时候这个野蛮人小娃娃直截了当地要和他交朋友,他为难地挠了挠头,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的老师已经替他答应了。
“好啊,亲爱的波普,在这里拥有同龄的朋友,可是人生不可多得的财富。”吟游诗人没有忘记对他眨眨眼睛。
“你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小男孩开心地说,他榛色的大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摸了摸头上的小黄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麦粒,喂给了开心地叽叽喳喳着的小鸟,“小可美,我们有新朋友了。”
“喂,我还没答应呢……”波普明显是想要这么叫的,但是在他的话出口之前,他的手已经被一双还沾着麦糠和尘土的胖乎乎小手握住了。自称达伊的小男孩非常开心地抓住了他好不容易发现的,与他年龄最接近的人,而他头顶上的小黄雀也把脑袋伸了过来,用喙轻轻地啄了啄波普的前额,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可美也喜欢你。”达伊说,“我们一起去玩吧。”
波普非常犹豫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以老师的身份带他前来的吟游诗人,诗人只是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试图用两手将两个孩子抱在一起,但他们刚要碰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微风,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
那个小男孩已经不在原地。似乎在一瞬间,男孩就像被魔术师的戏法变没了一样,站到了石板路的另一端。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麦色头发,浅紫色皮肤,比吟游诗人略矮一点,穿着红色筒衣和同色长靴的青年,显然是那个人在他们都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把男孩拉出了两人的怀抱。男孩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小黄雀也不满地在他旁边啾啾叫着,飞到高处去咬那个青年又尖又长的耳朵。这时他们才看清楚,那个青年的手臂与颈项上分别套着龙头纹章的黄金臂环和项圈,在他的双眼下方有两道暗色的面纹,显示出他是一个被主人精心打扮过的奴隶。虽然如此,如果以奴隶的身份来侮辱他,就等于侮辱他的主人,那可能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奴隶青年在那个男孩身边半跪下来,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殿下,陛下希望您能快一点回到他的身边。”
“我刚刚交了新朋友!”自称达伊的男孩不满地叫着,他的小黄雀也和他一样不满地拍打着小翅膀,“我要和朋友一起玩!”
“我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里不是我们的王国,您的新朋友可能目的并不单纯,如果那样的话,您可能会没办法观看后天举行的比武大会,这样也好吗?”青年仍然用温柔的声音问着,但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半扭过头来扫视了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一眼,那一眼就像一把匕首,从他们的伪装上狠狠划过。“或者,您也可能耽误了这两位诗人的行程,这也是不礼貌的行为。我们在别的国度旅行的时候,应该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两个看起来像是吟游诗人的师徒开始摆摊之前就远远地离开他们,像是要抛弃他们一样的朝圣者,突然从喷泉水池的另一端绕了回来,站在了那两个野蛮人的面前。他盯着小男孩看了看,又看了看红衣青年的脸,和他项圈上的纹章。青年站直了身体,将男孩护在自己的身后,虚张声势似的想把自己膨胀得更大一点,但是朝圣者在站直身体之后,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你……是个奴隶!”朝圣者用非常失望的口吻说。
“我只为我的国王陛下,以及他的家人服务。”红衣青年用冷冰冰的语气回答,这和他刚才与小男孩说话的口吻完全不同。小黄雀还在他的头上拽他的头发咬他的耳尖,让他的虚张声势变得有点可笑,但是朝圣者没有笑,只是用手里的长手杖狠狠地在地面上敲打了一下。
“你是野蛮人的奴隶!”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摇着头,“这么多年了,我本以为——!”
“奴隶是什么?”那个叫自己达伊的小男孩从青年的背后探出了头,这似乎是一个他没有听过的词汇,“拉赫特,这个大叔为什么这么凶,比你还凶?”
“无可奉告。”被叫做拉赫特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吐出生硬的句子,不管自己的头发已经被那只叫可美的小黄雀薅乱了,转身就拽着男孩朝着那座白色的城池走了过去。小男孩一边被他拽着走,一边回过头来,朝着波普叫道:“我还会来的!下次一定要和我一起玩!”
吟游诗人摇了摇头,继续弹动了他的鲁特琴。朝圣者朝他们走了过来,装作丝毫不在意地,将一个刻着龙纹的小金环扔进了放在地上的大帽子里。
“别担心,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朝圣者这样宣称,他顺手牵羊地偷走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奴隶青年束发的金饰,而且没有被对方发现,的确身手不凡。
3. 第二章
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一直在原地唱到口干舌燥,那两个野蛮人也没有回来。可能是因为他们年纪轻轻,惧怕这位高大又凶狠,看起来能够打败一万个野蛮人却宁愿穿上长袍兜帽,徒步跋涉千里的朝圣者,也可能是在他们的旅行中偶尔丢失一点随身配饰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天色稍微有点暗下去,玫瑰色的云朵开始聚集在天边的时候,晚祷的钟声响起了。响起钟声的地方并不是城外某座临时搭建的军用小教堂,而是在那座白色城堡的尖塔顶端,一个高耸的钟楼上。听见钟声的诗人停止了演奏,朝白城张望了一会儿,低下头来,在他的学徒耳边小声说:“看啊,波普,那就是大宗师。”
而他的年轻学徒能看见的只有遥远的白色城楼上,一个小小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同色斑点,只是一瞬间,那个斑点也消失在了一扇似乎是突然出现,其实只是被他的身体遮挡的门后。
随着晚祷的钟声,朝圣者不但没有祈祷,还缓步走向了城堡的方向。他依旧把自己全裹在朝圣者的长袍之内,却不再遮掩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形。吟游诗人和他的小伙伴在分神去瞻仰大宗师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吗?”波普问他的老师。
吟游诗人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回答:“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男孩问。
吟游诗人拧了拧他的耳朵:“在这里可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没发现你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不敢来到这座城堡附近吗?”
波普左顾右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转向了那个吟游诗人:“您原来也能看到她们吗?”
“亲爱的波普,”吟游诗人说,“眼睛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而且,既然那位勇敢的朝圣者先生和我们对于比武大会的结果打了赌,如果他赌赢了,他就一定会回来。如果他输了,可能他就会逃走。为了让他赢得这场赌约——”他皱起眉头来想了又想,终于笑了起来:“我们再唱几首歌吧。也许会出现一个英勇的路过骑士,帮他赢下你手里的所有小徽章。”
想要说自己不是傻瓜的男孩用不信任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诗人一遍又一遍,无奈地扯歪了自己的宽檐帽,在人来人往却没有几个人驻足聆听的喷泉边上,继续唱了起来。
晚祷钟声结束的时候,朝圣者站在了白色城堡的入口处。这座城堡所在的地方名义上是圣地,自然不能随便挖出护城河之类的军用设施,也不能随便拒绝一个朝圣者的来访。把守城门的圣殿骑士仔细地打量了来访的朝圣者,但在要不要放他进入城池这个问题上起了细微的争执,因为他实在太过可疑。
朝圣者似乎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也没有在意那几个年轻骑士的争执。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午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个银发青年出现在了城堡幽暗的深处,来替大宗师传一句话。
“大宗师让我带这个旅人去会客室,他要亲自与这个人会面。”
如果大宗师要亲眼见来人一面的话,这本该是一句带着恭维的话语,但任何一句话在那个人嘴里说出来都是冷冰冰的。身穿麻布连帽长袍的朝圣者跟上了那个穿着战袍的骑士的脚步,穿过黑暗的长廊,踏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圣殿骑士脚踝的金马刺在前进时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希望您不要做出不必要的举动。”圣殿骑士在城墙上的回廊中用冷淡的声音说,“如果您想要暗杀大宗师,请考虑一下自己的实力再动手。”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朝圣者,会做出暗杀大宗师这样可怕的举动呢?”朝圣者问。
青年的脚步略停了停,“战士的直觉……吧。如果冒犯了您,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是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的道歉。不管他算是大宗师的小宝贝还是吟游诗人的小宝贝,都像是个还没有结束反抗期的气人小孩,而不是一个成熟的圣殿骑士。朝圣者摇了摇头,从城墙上往下张望,他的旅伴似乎已经融入了那些前来观看比武大会的游客之中,再也看不清谁是谁了。
他们走完了这段城墙,顺着一圈一圈的石阶爬上高耸的塔楼。这座城堡虽然只花费了极短的时间从一片空地上生长起来,却也并非只是纸板糊成的空壳子。城堡里四处都装饰着黄金的不死鸟纹章,这是朝圣者在他不会对人提起的过去曾经非常熟悉的纹章。
他们在塔楼尽头的一扇门处停下了脚步。圣殿骑士推开了云纹装饰的包铜木门,向朝圣者伸出了一只手。
“在这里等。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大宗师指定要单独与你在这里见面。”圣殿骑士命令道。
朝圣者走进了塔楼顶上的小房间,身后的门被关闭了,圣殿骑士闩上了门,还在门上挂上了一把锁。他说了谎,这是将远道而来的朝圣者关在了塔楼顶端的牢房里,而不是像他之前和门口的骑士们说的,将这个朝圣者带到大宗师的会客室去。朝圣者不以为意地左右看了看,又走到小窗边朝下张望了一下,最后坐在了离门最远的那一堆稻草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没有等待多久,门锁被开启,门闩被抽出的声音传到了朝圣者耳中。朝圣者站了起来,看到了走近这间牢房的人,一反常态地抛弃了他的谨慎态度,屁股沉了下去,又继续坐在了那一堆稻草上,就那么慵懒地眼望着走进塔楼的人。
“你居然有胆子回来,隆·贝尔克。”大宗师说。
大宗师身穿镶有三色装饰和不死鸟纹章的,长达脚踝的白袍,他头戴兜帽,像是就连在这个他早就认识的人面前,他也如同拒绝露出他的真面目似的、和朝圣者一样,把自己的脸埋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两人相似的造型让他们显得像是幼年时就失散的亲兄弟。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朝圣者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并不重要,它在世人之中从未被听闻。大宗师叫出朝圣者的名字,也只证明他们之前真的认识,而朝圣者如果没有理由,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真是冷淡啊,大宗师。”朝圣者说,“亏我还来赏光观看你主办的比武大会,并带来了你我曾经作为一个传言谈论过的东西。”他把布包着的长手杖放在了膝上,“不过大宗师,你们接下来是要以教义来征服世界呢,还是用剑和烈焰来征服世界?”
“你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话来说别人,隆·贝尔克。前来这座城池签和平协议的野蛮人的国王,以及来访的其余国度的贵族们是不会允许我征服世界的,不是吗?”大宗师用冷淡的声音说,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感,既不傲慢也不平易近人,他就像处在另一个不管是圣殿骑士还是普通人都无法理解的世界中,那个世界甚至连朝圣者也无法侵入。“比武大会中来访的所有人都会出席,我作为主办方必须保证来访贵族们的安全,而且如果他们派遣人手前来暗杀我,我也得装作若无其事,不是吗?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去征服世界,因为暗杀者很快就会来了。”
朝圣者拄着他的长手杖站了起来,他走到大宗师的面前,双方互相注视着兜帽下被隐藏的面容。
“我们的一个族人成了野蛮人的奴隶。”朝圣者说,“然而他尊敬并服从于那些野蛮人,如果他被命令前来暗杀你,留他一条生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隆·贝尔克?”大宗师冷冷地说,“我们的族人又怎么样?如果他甘心当一个奴隶,那他就只能做一个奴隶。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他,杀掉一个奴隶会脏了我的手。我也不会再替一个奴隶去除奴役的面纹了,背叛自己主人的人也只会背叛别人。”
随着一声巨响,朝圣者跳了起来,横过了自己的手杖,把大宗师按在了墙上。“你这句话是在向我发出挑战吗?”他厉声问道,兜帽从脸上滑了下去,露出了他尖长的耳朵和脸上深深的旧伤,“如果你挑战我,我随时应战!”
“我觉得这里作为决斗的场所有点挤。”门口传来了年轻的圣殿骑士的声音,银发的圣殿骑士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朝圣者,显然他一直在门口目睹了所有的事情,“您应该在正式的场合发起挑战,说明您的身份,目的,以及选取决斗方式,还可以指定您的助手。”
“修凯尔,你退下。”大宗师说。根据他现在被人按在墙上的状态,他本应该使用更加气急败坏的语气,但最终他也只是淡淡的,如同面前把他按在墙上的这个人不管身份地位还是武力都根本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去专心准备你的比赛,如果你不能获得第一的话,我们的纹章会遭到蒙羞。”
“库洛克泰因和弗雷扎特获得了胜利的话,对骑士团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我会努力的。”叫修凯尔的年轻骑士朝大宗师行了冷淡的礼,安静地退出了这间很难塞下三个人的小牢房。
“不要告诉别人他是谁。”大宗师加了一句,年轻骑士停下来,静静地点了点头,他的步伐声逐渐远去,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我和你的小宝贝们在来这里的路上见过一面。”朝圣者嘲笑道,“这就是你精挑细选用来挑战全世界的勇士,一个莽夫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建起这座城堡,你应该选择一些更有实力的骑士,而不是用那些小孩子去愚弄你的比武大会。”
“不明白的人是你,隆·贝尔克。”大宗师说,“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瞧不起的那些娃娃有你无法想象的潜力,这也归功于你——如果你没有背叛你曾为之发誓而战的纹章,我也不会急着招揽新人,在众多愚蠢的,脑袋里只有名誉的男孩之中找到他们。”他依旧把自己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中,这个掌管了圣殿骑士团巨大权力的人,在他的城堡的尖塔之上,从黑暗里盯着那个把他按在墙上的高大男人。他的头凑近朝圣者的头,他最后一句话如同耳语:“如今的我可以站在这块原本属于奴役我们的人,如今却已属于我们的土地上,并随意将它赋以圣地之名建立我们的城池,你是否能分享我的喜悦呢?”
“你明白我们的族人身为奴隶的痛苦,也应该知道征服从不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然而,我还是遵从约定,把你想要的东西带给你。”朝圣者说,他放开了大宗师,将手里的长手杖举到了眼前,“这是从野蛮人的圣地带来的东西,你拥有它,可以在你和野蛮人国王的谈判中占据上风。但是我劝你,不要轻易让巴兰知道你的底牌。”
大宗师站直了身体,“是啊,我知道你认为我想说出的话:如果能以武力征服野蛮人,他们的圣地和圣物对我们来说都一文不值,不是吗?”
“要当心啊,大宗师。”朝圣者冷冷地说,“关于你的奇怪传言已经流传到了很多地方,任何一条都可以用来指责你是一个窃取骑士团的异教徒。不,不要试图反驳我,在你的骑士团在森林里随意拦截路人并取笑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没有赢得所有人的拥戴,因为你是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自从十二年前,骑士团盛气凌人地在霍尔基亚的帕普尼卡举办比武大会,一个不愿说出来历的骑士击败了当时的大宗师热门候选人之一哈德拉,导致他也同时输掉了骑士团成员的支持,从而让你最终赢得了这个头衔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和他的差距,仅仅是五十一比四十九罢了。如果他没有参加那场比武,你也不可能真正战胜他。”
“那也是因为哈德拉竟然蠢到自己接受挑战。”大宗师说,“一切的蛮勇都应该在获得权力以后结束——结束。我喜欢举办比武大会,但是我并不打算自己参战。你难道以为我会和哈德拉一样,被人打倒在地上,在泥巴与尘土中翻滚,最终灰溜溜地放下长枪与剑,余生虽然拥有大司铎的头衔,却只能装作开心地在乡下的孤儿院里做院长?”
“他还是继续在给你的骑士团输送争强好胜的年轻人。”朝圣者说,“所以你要你的小宝贝获得胜利,因为另外两个挑战者都是哈德拉的人。”
“看吧,看吧。我们之中到底是谁更怀恨在心,把这些琐事调查得那么清楚呢?”大宗师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在幼年被刺下面纹成为奴隶并不是我们一族应负的命运,你,我和哈德拉都是为着这同一个使命作为盟友夺取骑士团的。当整个世界都在我们的脚下的时候,还有什么人胆敢给我们一族套上那耻辱的项圈呢?隆·贝尔克。你的背节和哈德拉的失败曾让我很失望,但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的失望也已经成了过去。我相信你不想再见到我,不管是这罩袍还是罩袍里的我,你也知道自己带来的野蛮人的圣物也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你还是来了,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无所不能的大宗师帮我一个忙。”朝圣者说,“我与一位不愿透露自己身份的吟游诗人打了赌,赌一位流浪的骑士能够赢得这场比武大会。大宗师如果能够借给我一套铠甲和一匹骏马,我就能找到这样的一位骑士。”
“我举办这场大会,自然是想要我的人赢得比赛的。”大宗师兜帽下的眼睛盯着朝圣者,“你找来的无名骑士赢得比赛,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的小宝贝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喜欢你,你的另外两名勇士效忠哈德拉。如果你希望他们为你建功立业,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朝圣者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还很年轻,非常年轻……让他们偶尔尝到败北的滋味,在心中点燃复仇的火焰,更能让他们懂得胜利的来之不易,以及和平的可贵。哈德拉在暗处看着你,我也在暗处看着你,密斯特,如果你想要坐稳大宗师的地位,想要不死鸟的旗帜插满这个世界,你必须谦卑。我选中的这个骑士是我见过最聪明与最不诚实的人,你不能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却可以相信他的能力。并且他不是一个野蛮人,输给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损失,世人却不会说你靠作弊赢得这场比赛,你准备征服世界的传言也将被你的勇士的谦卑所破解,你将失去一些敌人,并增加一些朋友,这对你有利无害。”
大宗师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长袍,朝圣者几乎可以肯定他在长袍下面穿着全身铠甲,“然而,如果野蛮人的国王一时兴起参加了这场比武,无论是你的勇士还是我的勇士,都没有任何得胜的机会。他的军团无法抵御骑士团的铁骑,但是他本人却抵得上我的整个骑士团。所以我才要与他签署和平协议,并以圣职者的名义赦免……他的女巫妻子,阿尔基德的女王。”
“这看似是明智的,但是却也有不明智的地方。”朝圣者说,“她既然是一个和野蛮人之王结婚了的女巫,就不会在意你是否赦免她。你赦免她,只是因为你无法杀死她,在这基础上试图给自己留下一点颜面罢了。”
“隆·贝尔克,隆·贝尔克。”大宗师叹着气说,“这么说来,你自己参加这场大会又怎么样呢?我不会下场与你比试,只要野蛮人之王不参加战斗,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既不需要寻找一位爱说谎的骑士,也不用害怕我的人作弊。对你来说,哈德拉也罢,我也罢,在战场上不都只是地上的尘土吗?”
“然而我累了。”朝圣者说,“我已经抛弃了剑和长枪,拿起了朝圣者的长手杖——不,不要这么看着我,这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在后半生得到一点心灵的安宁。你的小宝贝,那个年轻气盛的骑士,多么年轻,多么骄傲,多么可爱——你对他青睐有加并没有错,但是为了你也为了他,他必须输一次。”
大宗师沉默了,他绣着不死鸟纹章的罩袍发出沙沙的声响,终于,他回答了朝圣者:“你在一个小时后会被允许离开城堡,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从这里到城外小客栈的路上,有一处街灯没有点亮,你要的东西会在那里等你。隆·贝尔克,你欠我一个情,我会有一天让你还清。”
“感谢您,大宗师。”朝圣者谦恭地低下了头,双手捧起了大宗师的一只手,在他的铁手套上礼节性地亲吻了一下,“我会继续向世人传颂您的恐怖,以便您随时威胁他们。”
大宗师离开的时候,朝圣者并没有在走廊里看到他的随从,或者那个年轻的圣殿骑士,这证明虽然他们部分暴露身份的谈话被人所知,他会被当做一位不太受欢迎的前来叙旧的故人,正式的谈话却在某种意义上是处于保密状态的。黑色长发的朝圣者重新拉上了兜帽,让它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包括那两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只有那个年轻的骑士,大宗师的小宝贝看见了他的脸,知道了他的名字,如果他真的是大宗师的小宝贝,应该已经学会了对一些他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东西三缄其口。
可是,那个骑士从什么角度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会保密的人。让他保密的唯一方法,大概是什么秘密都不告诉他。
他在塔楼的牢房里等待了片刻,一名穿着白袍,只有一只眼睛,一瘸一拐的老侍从端着一个带盖子的银托盘走了进来,将银托盘放在了窗沿上,掀起盖子,用恭敬的声音说:“莫尔格为您效劳,大宗师安排尊贵的客人吃过晚饭再离开。”
这是朝圣者在下午见到的三名骑士之一的侍从,在圣殿骑士们的侍从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时候,具体谁是谁的侍从很难分辨。朝圣者看了看伙食,只有干面包,羽衣甘蓝与莴苣叶沙拉和马铃薯浓汤,旁边放着一个用来让他掌控就餐时间的计时沙漏。被叫做尊贵的客人,却端上这样简陋的饭菜,如果不是大宗师刻意刁难他,就是这个城堡里的人都还在认真的斋戒。对于一个早上才见过了清早喝酒的修道院的朝圣者而言,这里的虔诚度确实配得上它的名声。
朝圣者站着缓慢地吃完了晚餐,沙漏也恰好漏光了。老侍从收回了他的餐具,送他顺来路走出了这座城堡。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城堡通向外城的石板路两侧,石街灯里闪着黯淡的灯火。
在那些灯火中,有一盏是没有亮起的。
朝圣者走近了黑暗,它如同丝缎一样轻抚着他的面颊和脸上的伤痕。在黑暗深处,有一个披着长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牵着一匹在黑暗中映着远方的灯火,闪闪发光的白马,马背上放着一个箱子,里面当然也应该是大宗师答应过的盔甲。朝圣者并没有打开箱子检查,他自己又不是要穿这套盔甲的人,不会因为盔甲的关键部位有或者没有一些凹陷或者窟窿而在意。
“大宗师让我将这马和盔甲带给您,并希望您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黑暗中的人说。
朝圣者从长袍中掏出了他曾用来与吟游诗人的小学徒打赌时打开过的黄金护符匣,打开看了一眼,又将盖子扣好,放在了那个人的手中,“作为租借这匹马与这套盔甲的契约,请你将这个圣物匣交给大宗师。”
来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恭敬地接过了那个护符匣,把马和铠甲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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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朝圣者。如果灯光足够亮,让朝圣者能够看到他的表情的话,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就活像是朝圣者自己会打扮成路过的骑士去参加比武大会一样。当然这里足够黑,双方都掩盖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一个人牵着马,另一个人捧着护符匣,两人走进了不同的光中。
“在赛前就把赌注让给别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哦。”
朝圣者嘟哝着走近旅店,在小破旅店前摆着夜摊,悠闲弹奏着鲁特琴的吟游诗人一眼看见了他,对这位同路的旅人露出优雅的微笑:“我又赢了波普一次,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牵着驮着箱子的白马的朝圣者朝他点了点头,“他们回来了吗?”他问起那两个野蛮人,语气自然得像是先前惹是生非偷窃别人财物的不是自己。
吟游诗人撅起了嘴,朝朝圣者摇了摇头,“我想,那两个孩子大概是害怕您,所以忍气吞声地逃走了。”
“这可真是遗憾。”朝圣者的语气显得一点也不遗憾,“如果他们在这里的话,我还有一些话要让他们帮我传达呢。”
“亲爱的,我亲爱的朝圣者。”吟游诗人说,“你不用多说,我也看到了你从大宗师那里得到的东西。如果您是想要自己参加这场光荣的比武大会的话,不用多说,我可以帮您编造一个家族传承超过五百年的显赫身世,并歌颂得像是真的一样……”
“要参加比赛的不是我,而是你。”朝圣者说,吟游诗人蜜色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他似乎想要反驳一句什么,拿着鲁特琴的手里却被塞进了缰绳。“亲爱的阿邦·迪·吉纽尔,十二年前帕普尼卡比武大会的年轻冠军,这片领地的真正领主,为了我能痛快地赢得你们的所有小徽章,这次也请一定要夺得胜利。”
吟游诗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牵着的白马温顺地站在他的身边,如果它与旅馆马厩里的小驴子被并排拴在一起,一定是小驴子的脾气要更暴躁一点。“我能斗胆问您……”
“大宗师很可能对这马和盔甲做了手脚,在你上场之前,请仔细检查一下这套装备,省得因为尺寸不合适而影响比赛。”朝圣者自顾自地说,“如果你要参加第一天的单人比赛,可能需要面对的不止我们早上遇见的三位作为迎战者出战的圣殿骑士,因为如果你过早赢得比赛,很可能出现别的挑战者向你宣战。而在第一天的比赛中出场太多的话,受伤的可能性会增加,这会让第二天的乱斗战局变得不利。”
“等一下等一下,我只是个可怜的吟游诗人……”吟游诗人摇着头,他宽檐帽上的大羽毛一摇一摇地,像是在符合他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这种野蛮的比赛呢?”
“当你认为是我自己要参加比赛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这是一场野蛮的比赛。”朝圣者说,“你也认为这是一场光荣的比武大会,如果没有人作弊,没有人利用手中的权力来恐吓与威胁别人的话,这当然是身为骑士的荣光的一部分。不用多言了,阿邦阁下,你在十二年前获得胜利之后,本应出人头地,却销声匿迹,导致你的领地被视为荒地而被夺取的行为,至今还有些人耿耿于怀。大宗师至今仍然在警戒您的行踪,你出现在比武大会上或许反而会让他放松警戒,认为你是以为喜欢在流浪中行侠仗义却无视世俗权力的优秀骑士。”
“我想,您在大宗师面前使用的肯定是另一套说辞,他才会借给您盔甲和马匹。”吟游诗人用轻柔的,带着失望语气的声音说。他依旧摇着头,像是这一路来对朝圣者积攒起的信任在被出卖的瞬间就全被消耗殆尽了:“盔甲会被打坏,马会被杀死,我会摔断脖子,您赢不到半个小徽章,我却失去了性命,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不要把我想得太坏,阿邦阁下,”朝圣者低声地笑了,“我只是非常想要得到那些小徽章,也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比赛。如果当面侮辱我们的那几个人赢得比赛,那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
吟游诗人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朝圣者,被交到他手头的温顺白马低下头来,舔了舔他的手,又抬起了头,吟游诗人在帽子被吃掉之前迅速地把手里的鲁特琴挂在了一边的栏杆上,双手捧起那颗大大的脑袋,在街灯的灯光下检查了马的牙齿和鼻子,“异食癖。”他嘟哝着说,“这可是那位大宗师借给你的马,说不定就患有可以传染给你和你的小毛驴的严重鼻疽……腿肿起来,跑不快,让你被对手戳个对穿……你以为她很听话,结果她跑到一半就停下来,把你脖子摔断……”
“你在十二年前的比武大会赛前也是这样想象自己的一百种输法吗?”朝圣者快要被他的自言自语逗笑了,但是兜帽和阴影遮着他的脸,吟游诗人很难看到他的嘴角翘了起来,“那一次赢了以后也是怕遭到骑士团追杀,才逃走的吗?”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非常年轻。”吟游诗人嘟哝着说,“我可不知道一时兴起参加别的国家举办的比武大会会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拉起马的一条腿试图检查蹄子,差点被马一蹶子撂飞,“真奇怪啊,他居然真的借给你一匹好马……怎么看都像是你和大宗师合谋要我的命,可是这是为了什么,我搞不清楚……”
“我就说嘛,”朝圣者懒懒地说,“虽然大宗师很可怕,但是你也不要那么紧张,他不会在这种邀请了所有达官贵人的比武大会上公开折磨你的。”
“他也许不会,您却说不定。”吟游诗人叹着气说,“从各个角度看过去,这都是一张试图拿我这个可怜的吟游诗人寻开心的脸。”
朝圣者朝他点了点头,“这里只有没有纹章的盔甲和马匹,您需要定制自己的战袍,以及合适的武器。离比武大会不到两天了,不过我想在这两项上您一定都早有准备。在来路上我不时听见晚上有人磨剑的声音,那时我真的很担心会被拿来试刀。”
吟游诗人无奈地对着不好笑的笑话叹了一口气,朝着朝圣者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拿起他的鲁特琴,牵着白马走到旅馆的马厩去了。
小旅馆人满为患,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占据了最后的两张破板床,没有给朝圣者留出半个铺位,而在他们进行了不欢而散的谈话以后,吟游诗人和自己的学徒挤在一起,把床让给年长朝圣者的可能性就几乎降到了零。他盘算着去马厩里的干草或者什么东西上打发一夜,但是马厩也被旅馆里住客的驮马和驴子占满了,如果勉强挤进去,第二天就会臭得根本没法见人。至于做一些类似在喷泉边的小广场上彻夜祈祷这样朝圣者应该做的事情,那是不到没有办法不会纳入考虑的。
朝圣者摇着头从旅馆边走开,感觉附近似乎有不应有的奇怪风声。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影,就继续走到了喷泉边上。吟游诗人已经离开了他的摊位,杂货小贩顶了上来,在街灯下给一些游客兜售着绣有骑士团纹章的手绢,供娃娃玩耍的木剑和野蛮人国王布偶。朝圣者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粗制滥造的商品,听见一个声音说:“……真是亵渎。”
“大宗师都默许这么做,也算不上什么亵渎了吧。”朝圣者随口答道,“至少这里没有售卖魔鬼纹章,虽然有些圣殿骑士都把魔鬼戴在胸口。”他画了个十字,转头看向早些时候被他偷走了束发金环的奴隶青年,“奴隶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一个人乱跑是很危险的,你的主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奴隶青年用冷淡的口吻说,“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一个奴隶,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朝圣者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自己都属于别人,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呢?”
奴隶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就连奴隶面纹的颜色似乎都变深了。他无法反驳朝圣者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朝圣者罩袍之下的那片黑暗。朝圣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过头去看着小摊上的商品。他拿起一个野蛮人国王的布娃娃,问了价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点铜币,将它买了下来。
“很可爱,不是吗?我觉得巴兰国王在亲民这一方面做得很好,就连山村里面的普通村民都听过他的传说。如果这里的小贩胆敢卖大宗师的布娃娃,一定会被大宗师宰掉的。”他对着空气说,语气轻描淡写,就像他没有在和那个奴隶青年搭讪,“做他的奴隶,当然比做一个苦命的自由人轻松。”
“你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资格说他的事情。”奴隶青年用强压着怒气的声音说,“这座城堡的主人居然允许这样亵渎的物件当街出售,如果让国王陛下看到……”
“除去不太恭敬的部分不谈,我倒觉得挺可爱的。”朝圣者说,捏了捏包着木屑的布娃娃,“你的国王会参加这次比武大会吗?”
“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不是一个国王应该做的事情。”奴隶青年冷冷地说,“我们有自己的勇士,足以打败眼前的一切敌人。如果你想要为了你们的人打探情报才来和我们套近乎,那大可不必,因为你们就算作弊也不可能赢。”
“听你的口气,像是默认了这场大会是充满舞弊和内幕的肮脏勾当,所以野蛮人的国王才不会参战。”朝圣者摇了摇头,“可惜,会被歌颂的荣耀之举,也不是一个奴隶有资格加入的。”
他回过头,那个奴隶青年已经不见了,甚至没有回答他的最后一句话。他手里的野蛮人国王布偶嘎吱作响,像是在装作那个青年回答他。
4. 第三章
我们无需再在这一夜朝圣者是如何度过这种琐事上浪费笔墨,只需要知道他活着度过了这一夜,而没有在半夜遭到愤怒的野蛮人,圣殿骑士或者他一路前行时的同伴痛打就可以了。
在太阳从东方的群山中愉快地升起,距离比武大会只剩下一天时间的时候,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圣殿骑士团,看看这被部分别有用心的人叫做大魔宫的地方,到底正在发生些什么。
房间离祈祷室最近的库洛克泰因先生这一天早上醒得很早,这并不是因为向来以勇敢著称的他会在比武大会之前临阵怯场的缘故。在他的房间里,床边铺着的一大堆稻草上,那五个刚离开哈德拉的孤儿院,前来跟随他们学习圣殿骑士规矩的见习骑士中的一员正在打呼,而且比他本人打得还响。
在另外一堆稻草上,他的随身侍从也已经被吵醒了。头发花白,长着大鹰钩鼻的侍从看到自己的主人醒了,刚要爬起来,库洛克泰因就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惊动这个虽然身材瘦小,打起呼噜来却比谁都响亮的十五岁孩子。
库洛克泰因先生在圣殿骑士团中身居高层,作为驻扎在罗莫斯的一名监察长,他的身份地位在军团内仅次于目前远在帕普尼卡的火山领地的大司铎哈德拉。按理来说,比武大会吸引的多是毛头小伙子,像他这样身处壮年,举止沉稳的干部是没有必要亲自参加的。但是大宗师为了顺利举办这场比武大会,除了大司铎特意送来的五名年少的见习骑士以外,他也精挑细选了三名骑士团中最优秀的骑士,以确保胜利不会落入他人之手,骑士团的威名与队旗不会倒下。
而五名见习骑士中的四人在这期间,也正巧被安排在这三名骑士的房中,以学徒的名义与他们同吃同住。负责分配房间的仆人大概是老眼昏花,一次在弗雷扎特不大的房里安排了两个人,他们和弗雷扎特三人吵架的声音响彻城堡,从早到晚,甚至让很少说话也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的大宗师都在午饭时吼叫着让他们闭嘴,否则就得在比武大会期间毫无荣耀地滚去地牢里关禁闭。相对来说,安排在库洛克泰因先生屋里的这个又矮又小的叫布洛克的小孩子,虽然打呼声有如雷鸣,平常至少还是个腼腆的乖孩子。
既然同住的见习骑士是腼腆的乖孩子,虽然面相凶狠,却心肠很好的库洛克泰因先生就自然会多照顾他一点,即使自己被吵醒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怨言。身材魁梧的骑士下床时把床压出的嘎吱声响被淹没在鼾声中,他跨过了在他床下睡觉的少年,让自己的老侍从给自己穿上锁子甲,披上战袍,走出了房间。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走廊里的灯火还燃烧着,他走过晨祷用的祈祷室,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出于好奇,单纯的好奇心,骑士拉开了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确实有人。他披着洁白战袍的同僚正跪在祈祷台前喃喃自语着什么。打扰别人的祈祷非常不礼貌且不够虔诚,库洛克泰因先生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屋里的骑士说话了:“我的朋友,是库洛克泰因吗?如果您能拨冗聆听我的烦恼片刻,我将不胜感激。”
一个圣殿骑士自己也是一位圣职者,但是一位圣职者既不会对自己忏悔,也不会聆听自己祈祷,在孤独祈祷时有自己熟识并信任的人物路过,当然抓住他逼他倾听是最佳选择。祈祷室中的骑士没有十成也有八成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库洛克泰因先生,因为他是个非常愿意帮助伙伴的大好人,为了帮助自己的伙伴在比武大会的前夜解除烦恼,非常爽快地走进了祈祷室,担当了神父的职位。
“亲爱的修凯尔,我没有想到像您这样勇敢的人也会在大会前感到忧虑。”库洛克泰因说,看着跪在祈祷桌前的年轻骑士。低着头的年轻骑士柔软的银发遮住了眼睛,让他的表情变得不那么明确,“请不要太过担心,以您的武艺,在比武大会上不会遇到任何困难,就算无法获得完全的优胜,也一定不会辱没您的身份与家名。”
“我所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情,库洛克泰因。”
“那么是与您同住的那个见习骑士让您感到烦恼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房里的那个男孩虽然打呼声有点吵闹,但是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他一定不会反对和您屋里的那个小伙子交换的。”
年轻骑士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烦恼了很久,却不知道该不该说给人听。
“其实,库洛克泰因,我昨晚做噩梦了,虽然醒来的时候我忘记了内容,但是在梦里感到怯懦,也是因为我不够勇敢的缘故。”他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愧,“我已经给教父写信请他来观看大会,但是一直没有接到他的回信。我知道在赛前分心是一名圣殿骑士不应有的举止,但是我还是很担心他不愿前来看我,尤其是……”他欲言又止,为难地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在我看到了十二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害他掉下马背摔断腿的那个人之后。虽然那时他只象征性地要了盔甲与马匹的赎金,但是我可以看出来他就是惺惺作态。”年轻的骑士摇着头,“他假扮成吟游诗人来了,那个人总是和骑士团过不去,我就知道他还会来。”
“技不如人就是这样的,在一场公正的比武大会上,谁都不能埋怨对手。”库洛克泰因温和地说,“那个人就算参战了,只要你技高一筹,就能把他掀下马背,报一箭之仇。可是如果你只想着埋怨,也许被掀下马背的就是你,到那时候,你抱怨的声音还会更大。我亲爱的朋友,明天大会就要开始了,为了我们骑士团的荣耀,还是不要过分考虑这些,我们去练武场切磋一下吧。”
年轻的骑士流露出介于跃跃欲试与不满之间的神情,从硬地板上站了起来。“希姆抱怨我房间里有虱子,害他被迫剃掉了所有头发。”他咕哝着说,“他信口开河,我房间里就算有虱子,也是他从帕普尼卡带来的。”
库洛克泰因先生装作大惊小怪地睁大了他的眼睛:“天哪,”他说,“光听到你们的描述,我已经全身发痒了。”
由于祈祷室是个比较肃穆的地方,两人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外面等着排队使用祈祷室的人已经开始清嗓子了,两位预计在大会中作为应战者出现的,地位较高的骑士自然非常有礼貌地给他们让出了位置。二人谈论着一些弗雷扎特在身边的时候不会谈论的杂事,一边走向城堡西北方的演武场。这里是骑士团专用的场地,距离比武大会时将要使用的大型演武场不远,适合在比武大会的当天早上热身整装之后直接前往。库洛克泰因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锁子甲,戴起头盔,拿住训练用的战斧,在手里颠了颠,对他的伙伴露出了因为长着大虎牙而显得有点凶狠的笑容。
“我们练练?”
名叫修凯尔的年轻骑士微微笑了笑,“那您可得手下留情了,大宗师很不喜欢临阵换人,而破掉的脑袋就算塞在头盔下面也很疼。”
虽然悠闲地开着玩笑,但他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而是挑挑拣拣地选了一把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十分巨大的双手剑,它就算没有开刃,也完全足以把任何全副武装的骑士砸成脑震荡。年轻骑士轻松地一手挥舞了两下那把双手剑,将它扛在自己的肩上:“请多指教了,库洛克泰因监察长。”
在一对一的场景之下,如果没有办法迅速解决对手,战斗风格就都回到了死缠烂打上的两个人的对局虽然毫无观赏性,清早起来晨练的骑士们还是逐渐站满了比武场的小看台,甚至连随从和仆役们也加入了围观的行列。如果在这之前骑士团中还有人不服挑战者的入选名单,这场重剑和战斧的比拼绝对会令他们闭嘴。当然,同是挑战者,而且自认为自己比他们都要强大的弗雷扎特除外。
在和屋里的两个小子吵完一架并大获全胜之后,傲慢的代言人穿着他鲜艳的大披风,挂着他的魔鬼首级挂饰,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演武场。看到他的挑战者同伴正在比拼力气,少年骑士发出一阵狂笑,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一杆巨大的长柄战锤,朝着那两人就冲了过去,像是要至少打破一个脑袋,来让某人的这一天从他披风的颜色开始。
不管是干掉野蛮人还是起内讧,都冲在最前面的少年骑士,朝着他最看不惯的大宗师的小宝贝的戴着头盔的脑袋,狠狠地挥下了这一锤。
对战中的人听不见周围惊慌的叫声,战锤破风的声音来得又那么快,库洛克泰因先生将不管是真的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要杀光他们,看起来都是挥舞着战锤冲向他们的弗雷扎特看在了眼里,但修凯尔的目标明显是他。在这种时候一旦分心就很容易失去自己完整的脑袋,库洛克泰因先生因为分心而被修凯尔压制住了,脚后跟踩到了地上没有被仆役清扫干净的石块。踩到石块滑倒的监察长绊倒了和他纠缠的修凯尔,随即挥下战锤却没有砸中谁的头,失去平衡的弗雷扎特也摔倒在了他们的身上,三个人毫无风度地滚在了一起,锁子甲和锁子甲,头盔和头盔之间发出丁零当啷的杂乱响声。
没有得逞的少年骑士似乎要多享受一下压在他的两个伙伴顶上的感觉,下面的人已经把他粗暴地掀开了。修凯尔一手把自己的同伙推倒在地上,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扔在一边,他的脸因为好好的对练被人打断而愤怒地涨红了:“你干得真不错,弗雷扎特,如果在集团战的时候你也来这样一下子,我们三个人同时被迫退场的模样一定可以让大宗师宰了你。”
“哟呵,大宗师的小宝贝又搬出大宗师来吓唬人了。”弗雷扎特一个挺身跳了起来,也露出了恶狠狠的笑容。他的虎牙在朝霞中闪闪发光,“是不是他放在你屋里的那个小崽子没能满足你,才让你在大早晨惹是生非?”
“你屋里的那两个看来更调皮一点,臭小子。”库洛克泰因先生有气无力地说,看到自己的年轻同伴如此精力旺盛,他连生气的劲都没了,只能拍拍自己战袍上的灰尘,用斧柄谴责地敲打了弗雷扎特的屁股,锁子甲再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你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不要以为你的职位比我高就可以为所欲为,老东西。”弗雷扎特反唇相讥,“我可不是那些会被你的长相吓住的罗莫斯人,也不是那几个孤儿院里来的野小子。”
“是的,你是大司铎的私生子,至少有很多人这么说。”库洛克泰因疲倦地说,“这桩丑闻也是十二年前大司铎在争夺大宗师的席位时输掉的原因之一。不过,哈德拉没有在公开场合违反过任何骑士团的规章,所以他没有被褫夺大司铎的头衔,还有权利把他认为值得培养的孩子提擢为见习骑士,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我不清楚为什么哈德拉爵士身上有那么多花边传闻,似乎某些吟游诗人对一位失败的圣殿骑士情有独钟。”修凯尔冷冷地说,“希姆长得和哈德拉挺像,照这么看来大概是你弟弟。你如果闲着没事干,可以和他好好交流一下事后怎么和看台上的老父亲通报你们的失败。”
“放心吧,”弗雷扎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了,“我打听过,比武大会的集团战可要有五十个人同时参加,因为那些国王反对由我们的军团挑战他们的联军,这次的集团战按照抽签来分组,就是说,”他转过头来,朝着修凯尔凶狠地笑了笑,“我还是有把你的头打扁的机会。”
库洛克泰因先生在两人开始打架之前谨慎地从后面拽住了想要从地上随便捡起什么扔向对手的修凯尔,让弗雷扎特得意洋洋地狂笑着扬长而去。“今天早上的巡逻工作由我负责,兄弟。”库洛克泰因先生说,“让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的冲突保持在必要的范围之内,也是我的职责。”
修凯尔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也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是面对库洛克泰因的时候他的态度总是比较好的,因为只要不在意库洛克泰因先生凶恶的面孔,就能发现他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看在库洛克泰因的面子上,修凯尔松开了原准备追打弗雷扎特的拳头,拍了拍年长骑士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这时候弗雷扎特就像他风风火火地出现一样,已经笑嘻嘻地走远了,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要反复和大家宣扬,他不仅武功卓著,连吵架也绝对不落下风。
“现在,”库洛克泰因先生说,“因为大宗师任命我负责这边的人事,我就来给你分配一点任务,小子。”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各种冲突,他试图找着借口把比较听话的一位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早饭以后,你带上那几个见习骑士去外城区巡逻一下吧,今天各国的王公贵族要大驾光临,不能在他们面前失了骑士团的风度,所以我们派最英俊的人去。”他笑着拍了拍修凯尔的肩,“你能在其中看见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人物,他们也会发现自己的骑士自惭形秽得抬不起头。”
在早饭的饭桌上,弗雷扎特不顾吃饭时不许说话的禁令,大肆宣扬自己一人击倒了库洛克泰因和修凯尔两人的光辉战绩。因为当时在场的人士包括骑士团的成员,侍从和仆役,他们能够证明这个少年骑士的话至少在字面上是没有问题的,沉默不语的大宗师仅以吃饭说话为理由,让他去大声祈祷三个小时,包括重复一千遍“多嘴是众灾之源,请神宽恕我的罪恶”。
修凯尔注意到大宗师朝他的方向瞪了很多眼,但是他没有说话,大宗师也什么都没有说。吃过饭以后大宗师也没有召唤他,大概是库洛克泰因先生已经把具体的人事安排交给了大宗师,在他们结束巡逻回到城堡之前,大宗师什么话都不会说。
修凯尔的字典里没有忐忑不安这个词。他召集了哈德拉送来的五名见习骑士,简单布置了巡逻任务,给每人分配了不同的巡逻区域,制定了发生事故时的暗号和召集口令。因为他们是大司铎教导出来并拔擢的,在面对那些国王时,礼仪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被问及出身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真的是哈德拉的私生子,骑士团的大司铎到底有没有违反教规到四处留下私生子的地步,这就是一件很难以朝外人启齿的事情了。修凯尔决定把他的这支小队分成三组,他自己带着长得最像哈德拉的那个,也就是在他的床边睡觉,并因为染上头虱而被迫剃光头的希姆,以免那些见习骑士乱说话而导致传言变得更加离谱。
希姆比弗雷扎特还要小两岁,这一年刚十五岁,长得却已经比修凯尔还要高了,虽然他稚气未脱,却也还是长得像哈德拉,和美少年这个词挂不上钩。他容忍了修凯尔每天早上都会把他踩醒的举动,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服气。
“我听到了那个鳄鱼脸的话,”希姆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被人说是用来和你对比的。”
“我也不想。”修凯尔说,“恨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由于见习骑士们都没有自己的随身侍从,修凯尔也没有带上自己的老侍从莫尔格。他的老侍从是他的教父,如今已经脱去战袍,成为一名乡下神父的巴鲁特斯在他成为一名正式骑士的时候传给他的,那是一名年长的军人,在从前与野蛮人的战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腿脚也变得不太方便了,没有建立足以得到领地成为骑士的武勋,就还是忠心耿耿地侍奉在他的主人左右,处理一些杂务。“他受过的伤足够多,就知道怎么处理各种跌打损伤”,巴鲁特斯在信里这么写,随着信送来的老侍从穿着整整齐齐的礼服,像一个塞在袜子里的圣诞节礼盒。修凯尔对此公开发表的意见如下:他甚至没有能让在比武大会中摔断腿的巴鲁特斯重返战场,也敢妄言精通处理外伤的方法。不过粗心的库洛克泰因在因为各种跌打损伤中借用过老莫尔格很多次后对修凯尔说:兄弟,你这就是在迁怒于人。
走过一个转角,修凯尔坚信自己看到了骑士团大司铎哈德拉。但是他问旁边的希姆,希姆却一口咬定是他眼花,他注视的酒馆门口什么人也没有。这到底是因为骑士团大司铎在酒馆公开喝酒是非常不荣誉的事情,希姆有心隐瞒,还是因为哈德拉出现在这里非常不合时宜,亦或是修凯尔真的看错了,他想要确认的心情都被希姆在他的马屁股上骤然的一鞭打断了,在终于勒住马以后,生气的圣殿骑士再回过头去,连希姆都已经不知去向。
这时候修凯尔才能确认:哈德拉果然来到了罗罗伊谷,并且一路上没有经过任何骑士团的据点,没有和任何人报告这件事,他只是只身前来,说不定要以一个无名骑士的身份参加比武大会,一雪前耻。十二年前在帕普尼卡的比武大会上,巴鲁特斯,哈德拉,和那个在他家里借宿过半个月的阿邦,三个人撞在一起,最后却只有阿邦站起来宣布胜利的景象,如今依旧在修凯尔的眼前不时浮现。如果哈德拉参加这场大会,那么只有巴鲁特斯一个人,最终黯然离开战场。
修凯尔默默地垂下了视线,突然发现在他面前的马头上停着一只小黄雀。那只小黄雀也不怕人,见他看着它,只是抬起小脑袋,试探地啾啾叫了两声,像在向他讨要一点稻谷。
接下来扑到他马前的就不是一只小鸟,而是一个小男孩了。修凯尔眼疾手快地勒住马不让它撞飞扑到脸上的男孩,小黄雀则从马头上跳到了修凯尔的头盔上,用小尖喙叮叮当当地啄着他的头盔。“可美,”男孩说,“不要这样,骑士哥哥要不高兴了,而且拉赫特知道我们乱跑的话,下次会把你关进笼子里。”
修凯尔曾经见过这个男孩,在他们进入这座城池的时候,野蛮人的国王和阿尔基德的女王也带着他们的继承人,骑士团以及仆从和奴隶们大驾光临。这当然是野蛮人的小王子和他的宠物黄雀,可是就算是当事人的宠物,小鸟就是小鸟,是不会听懂人的话的。年轻的圣殿骑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男孩,可是小黄雀像是听懂了男孩的话,无精打采地飞回了他的手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修凯尔从马上跳了下来,在男孩面前弯下腰,直视着男孩的眼睛,用礼貌的语气说:“迪诺殿下,您身在异乡,不该一个人出门,这会让您的父母感到不安。”
“我没有一个人出门。”男孩说,“我的朋友可美和我一起出来的。而且我已经在这里交到了新朋友,我正要去找他玩,可是可美自顾自地飞到这边来了。”
小黄雀就像附和他的话一样叽喳了一声。现在修凯尔觉得那只黄雀可能真的可以听懂男孩的话,这大概是由于他的母亲是女巫的缘故。圣地中本不应发生这样亵渎神明的事情,但是连野蛮人之王都大摇大摆驻足圣地,大宗师都没说什么,别人就算认为亵渎,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考虑到您的立场,这里并不算特别安全,殿下。”修凯尔在面对小孩子的时候,勉强地保持了温和的语气,但是他不是库洛克泰因,这温和中就夹杂着不耐烦,“如果您碰到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队中一些性格不太好的骑士的话,您很有可能会因此受重伤,这也违背了大宗师开办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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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和您的父亲和谈的初衷,还请谨言慎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男孩眨着大眼睛看着圣殿骑士,小黄雀跳到他的头上,也歪着头看了看圣殿骑士,小男孩和小鸟摆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看起来可爱又好笑,但是修凯尔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士与圣职者,对好笑的异教徒摆出一副冷面是他的义务。
“他说您在此地不受欢迎,殿下。明天大会就要开始了,您今天不应该离开两位陛下身边。”
对圣殿骑士冷眼相对也是野蛮人的义务。修凯尔抬了抬眉毛,看向旁边说话的时候一直瞪着自己的异族青年,发现在野蛮人的世界里,一个恃宠而骄的奴隶居然能这样对他的主人说话。
“我从起床就没看到你,以为妈妈让你去办事情了,我就可以溜出来玩了呢。”男孩嘟着嘴说。
“事情已经办完了,照看您就是我接下来的全部任务。”奴隶青年说,修凯尔可以肯定自己在那个男人的嘴角看到了戏谑的笑意,他背着手,好像手里捏着什么不想让面前的人看到的东西,“陛下嘱咐我保护您远离朝圣者以及圣殿骑士,免得大家见到更多对您或者对他们来说很亵渎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去找那个会唱歌的小哥哥玩了?”男孩迅速地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为自己找到了继续在外面玩的理由,“他一直唱歌颂爸爸的歌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听得很开心,不是吗?”
“……还请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他的奴隶窘迫地说。
“那就说定了,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男孩露出了缺了一颗尖牙的开心笑容。小男孩朝着修凯尔挥了挥手,带着他的小鸟和奴隶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修凯尔这才发现,那个奴隶刚才一直背着手藏在后面不想让人看见的,是一个野蛮人国王造型的布娃娃。
“真是有意思。”他自言自语,“如果他不是个奴隶的话,我已经可以把他预定为明天的竞争对手之一了。”
希姆这时候才大摇大摆地从他身后的街道上出现,一边埋怨他跑得太急要人一番好找,丝毫不说是自己朝着修凯尔的马屁股抽下了那可能会要了骑手性命的一鞭子。
“你刚才和什么人说话呢?态度这么好可不像你。”希姆问。
“野蛮人的小王子和他的奴隶。”修凯尔回答,“如果你觉得我对野蛮人的态度太好的话,明天的大会就会让你知道你的猜测是无稽之谈。”
希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是我听说野蛮人的勇士们都拒绝参加一对一的比赛,理由是他们又不是骑士,没有接受过刺枪训练。”
“第一天的比赛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库洛克泰因和弗雷扎特都比较擅长步战。”修凯尔和自己的学徒闲聊着,“而且最强大的骑士也有可能马失前蹄,摔断自己的脖子。”
光头的见习骑士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像是在被摔断之前最后抚摸它一下,“如果明天没有人来捧场的话,我还打算挨个挑战一下你们三个呢。”
“建议你从弗雷扎特开始。”修凯尔说,“他是你哥哥,大概会让着你。”
希姆朝他翻了个白眼,修凯尔把头转过去,假装没有看见:“这事关大宗师的颜面,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要知道,我是唯一一个不跟着弗雷扎特胡乱编排那些话的人。”希姆对他发出了佯装生气的咕噜声,“如果你明天让我了,我才会生气。哈德拉爵士可是很看好你的。”
哈德拉果然来了。修凯尔拽住了马缰,希姆在他前面两步处停了马,大惊小怪地朝他转过了头,“怎么了,你还真的打算让我不成?”
“大司铎没有来到城堡,是决定自己乔装打扮后参赛,从而一雪前耻吗?”修凯尔只是问。
“这个吗,视情况而定。”希姆在马背上说,“如果他看到了当年让他名誉扫地的宿命对手,那他肯定会重新披挂上阵,如果他看到了强壮的野蛮人之王,肯定也会和他一较高下,但是对手如果是骑士团的自己人,那对他来说也就没意思了。不过我不是他,所以你还是洗好脖子等着吧。”
“如果明天没有野蛮人参战,比武大会变成骑士团内部的模范比武的话,还有什么意思。”修凯尔说,“我可能一整天都在昏昏欲睡地等待一个乔装打扮的挑战者,结果他先被库洛克泰因打飞了。团体战的时候你又不可能总能挑到想要的对手。”
“不要那么沮丧,”见习骑士说,“大宗师已经和我们五个人说好了,谁要是能打败你们三个中的一个,就能立刻成为正式成员,想去哪个国家的军团都可以。如果和谈没有成功,也可以立刻去前线对付野蛮人。”
“这可不巧,我看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修凯尔说,“阿尔比纳斯大概还有一点机会靠小聪明过关,你是一点也没有。”
“我可以等你和阿尔比纳斯两败俱伤以后再来找你,反正你不能拒绝挑战。”希姆笑嘻嘻地说。
“欢迎你随时挑战,我不会把你刚才的话告诉别人的。”修凯尔回答,用马鞭的柄敲了敲马屁股,让它朝前一路小跑,把希姆甩在了后面。
“喂,你还真的以为我会趁人之危吗?”希姆愣了一秒钟以后才喊道,也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巡逻就有点索然无味了。随着比武大会的接近,各国给大宗师面子的王公贵族们也纷纷前来,虽然大宗师开放了城堡供他们使用,对圣殿骑士的规矩感到棘手的贵族们还是纷纷在靠近比武场的露营地上搭起了巨型的帐篷。修凯尔看到罗莫斯的老国王戴着他的王冠指手画脚地指挥人们搭建他可以容纳一百个人的大帐篷,附近整洁的,用象征着太阳,海与风的三种颜色搭配的帕普尼卡的帐篷悄悄掀起了一个角,砂色长发的小女孩从底下爬了出来,但没跑两步就被一对黑发的男女拉住了。
“帕普尼卡的公主也大驾光临了。”希姆偷偷地说,“上次哈德拉爵士在那边开办比武大会的时候,小公主还没有出生呢。那个男的好像是他们的首席勇士,大概会参加比赛,但是他看起来会在开赛前自己从马上掉下来,省了你助跑的时间。”
“感谢您的讲解。”修凯尔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我们是来巡逻,而非探查敌情的。”
“卡尔的骑士团长洛卡应该是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且这边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场。”虽然修凯尔拒绝听解说,希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各国可能出现的对手,“可惜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偶遇了他一家人,看到他有了小肚子,应该是结婚让他变胖了一点。林盖亚的包森将军不知道会不会亲自下场比赛,不过林盖亚的人很谨慎,我想他会选择最平的枪头,并且要求对冲的速度不要太快。”
“这么说来,我被选中的可能性比较大,那可真是对不起他了。”修凯尔说。
“是是,不管弗雷扎特怎么说,你才是骑士团最危险的一个。”
“打败哈德拉的那个人也来了,而且会参加战斗。”修凯尔说,“哈德拉想要一雪前耻的话,要么他打倒我们中间的一个,在迎战者的席位上接待对手,要么,等那个人打倒了我们中的一个,哈德拉再去挑战他,不管如何,我觉得我们三人中总有一人要接受大宗师的怒火。”
“如果大宗师真的那么生气的话,他为什么不自己参加比赛呢。”
“大概大宗师也在等待自己命中注定的对手,比如说,一个朝圣者。”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希姆说,“大宗师昨天派西格玛把自己的坐骑和盔甲除掉纹章借给了他。如果他是大宗师命中注定的对手,又想要自己参加比赛,大宗师不可能把自己的装备借给他。”
“你不知道,大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修凯尔嘟哝了一句,“不过,我觉得我打不过那个朝圣者。”
希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你也会承认自己有打不过的人?”
“是啊。”修凯尔说,他举起马鞭指了指前面不远处,那里是距离别的帐篷有一点距离的,野蛮人之王的营地。一个黑发的,穿着披风的高大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营地之中,看着他的一名勇士挥舞着连枷对着训练用的假人招呼。
“你看,那就是野蛮人之王,他看起来很不起眼是吧,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你,甚至连大宗师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一个骑士不挑选他的对手。”希姆说,“无论对手多么强大,我们都要勇敢地冲过去不是吗?”
修凯尔摊开了手:“你冲吧,让我亲自观赏你的下场。”
“你好好看着。”不服输的见习骑士说,他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放低了身子,用鞋跟上的齿轮马刺踢了一下自己的坐骑。马被他刺痛了,咴咴叫了一声,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直冲向野蛮人的营地中背对着他们的国王本人。
下一个瞬间,国王转过了身。他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英俊的中年男人,但是希姆□□的马却突然瑟缩了起来,迅速地减慢了速度,在男人的面前停下了。那个男人直视着抱着马头的希姆,让年少的见习骑士的汗从额头流到了下巴上。
“您……您好,巴兰国王。”希姆结结巴巴地说,“多谢您帮我拦下了受惊的马,我,我欠您一个情。”
修凯尔站在营地外,笑得快要伏倒在马背上了。
5. 第四章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圣殿骑士闯入了我们的营地。”那个方才挥舞着连枷的高大男人把连枷扛在肩上,朝着野蛮人国王和他面前从马上飞速地跳了下来的少年骑士走了过去,“小鬼,是来探察敌情的吗?”他粗声粗气地说,希姆看见他面前站着的野蛮人国王的胡子朝上翘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希姆在他的年纪算是一个很高挑的人,也不比这两个人矮小到哪里去,但是在这两人的气势面前,他还是有点瑟缩地后退了一步,“我……”
修凯尔把自己的马留在原地,快步地跑上前来。他的体格在这三个人面前就显得有点矮小了,尤其是在野蛮人之王把视线转到他的身上之后,他才能体会到希姆刚才感到的一半压迫。
一半的意思是,修凯尔并不会感到难堪,这压迫感也让他傲然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国王。
“我的同伴与我打赌,说绝不会惧怕野蛮人之王。”修凯尔说,“这个孩子勇气可嘉,不是吗?”
“把勇气留给明天的大会吧。”野蛮人之王用冰冷的声音说,他听起来比他看起来更加无情,像是一场躲藏在云层之中的风暴,只在黑暗的中心不时闪烁微光,“我也要看看你们的大宗师试图在我的面前彰显力量的大会中,你们都有些什么本事。”
“我听说在明天的比试中您不会派遣勇士上场,那还真可惜。”修凯尔说,“在签订和平协议以后,我们恐怕再也没有和一个勇敢的野蛮人战士决一胜负的机会,而依我看来,您身后的那位勇士还是挺跃跃欲试的。”
野蛮人之王的胡子翘了翘,像是勉强要把一个笑容藏在胡子里,来维持他的威严。他身后的勇士却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因为国王在侧他不敢大声吼叫,就只能掂着手里的连枷,阴森森地说:“小子,我记住你了。明天你会看到一个野蛮人勇士的。”
修凯尔傲慢地对国王点了点头,没有理睬那个勇士,然后转过身去,拍了拍希姆的肩膀:“走吧,小子,你欠我一回了。”
“圣殿骑士团的成员都像你们这样没有礼貌吗,小子?”野蛮人之王说话了,“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任何和谈的诚意,如果你们邀请我们来参加这场大会是为了侮辱我的军团,那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替我转告你们的大宗师,如果他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秘密,就最好不要做太多抛头露面的事情。”
“我会将您的忠告转告大宗师。”修凯尔说,“顺便提一句,您似乎太宠爱您的奴隶了,让他独自在我们的城池中自由行动可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野蛮人之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的奴隶,是索雅拉的……”这时候他终于不吝于丢给修凯尔一个笑容,“你或许认为他和你一样,和哈德拉一样,只是不同民族的长着可爱长耳朵的人类?不,他是女巫索雅拉的黑猫,负责跟随在我们的爱子身边。”
这样亵渎的话大概只有野蛮人之王才能公然在圣地说出口来。两名圣殿骑士惊讶得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他们看到国王身后的野蛮人勇士捧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了,才醒悟过来:这是巴兰国王的玩笑,而他确实非常宠爱他的奴隶。
“原来如此,”懵懂的少年骑士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昨天阿尔比纳斯跟丢了他三次,原来他是女巫的黑猫,这样说就有道理了。除非得到大宗师的祝福,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把圣水泼到他的身上,否则女巫的黑猫是很难被抓到的,就算是圣殿骑士也一样。”
稍微年长的圣殿骑士用不赞成的目光扫视了自己的同伴,又转回到那两个野蛮人身上,稍远的一个把自己的头发左右部分染成不同颜色的野蛮人凑热闹地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那两个圣殿骑士,用手里的细剑挑衅地在眼前画了个圆圈。
“我记住你们了,小子们。”他说,“明天见。”
被客人下了逐客令的两名东道主骑士灰溜溜地离开了野蛮人之王的营地,走到那些野蛮人看不到他们的地方,修凯尔才扭头问希姆:“你们昨天跟踪那个奴隶了?”
“大宗师让我们试着抓他,如果抓不到就算了,大宗师是这么说的。”希姆回答,“也许大宗师也知道那是女巫的黑猫,可能觉得既然不能烧死女巫本人,抢走她的宠物也是一种报复方法吧。”
这肯定不是什么孩子气的报复方法。修凯尔白了希姆一眼:“你还真的觉得那是黑猫吗?巴兰国王是在逗你玩呢。”
“那样的话,可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希姆说,“不过我倒情愿他真的是黑猫,这样他就不会参加明天的比赛,因为我听西格玛说,明天所有的参赛选手在绕场一周巡游的时候都会路过竞技场里面那个喷泉,会被撒上一点圣水,不管他们是普通人还是野蛮人。野蛮人也就罢了,他们顶多会很生气,可是黑猫被洒了圣水就会变回原形……”
修凯尔想象了一下一只湿淋淋的黑猫从散落一地的盔甲中爬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周围的样子,不由得也笑了。
“不过,就算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这个玩笑也很有可能让我们在面对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在欺负无辜的小猫,从而缩手缩脚不敢动手,如果说是心理战的话,野蛮人国王比他的长相要聪明多啦。”希姆说,“按照规定,奴隶是不可以参战的,是吧?”
“但是如果他在整个赛程中从不摘下面罩,并表示自己曾经立下誓言,在出人头地之前都不让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就没有人有资格让他露面,除非……”修凯尔若有所思地说,“瞄准他的面罩刺过去。既可以获得胜利又可以让他暴露身份,只不过如果暴露出对手是个奴隶的话,他会立刻被取消资格,你赢了也没有什么光彩。”
“如果他赢了呢?”希姆问,“如果最后的胜利者是个奴隶,大宗师会说些什么?”
“如果发生这种事情,”修凯尔轻轻地摩擦着手里的缰绳,“大宗师不会说什么,他只会要了我们的命。”
希姆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我还不知道大宗师其实是这么恐怖的人呢。”
“在背后讨论别人不好,而且很难说大宗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即使你是他欣赏的战士,如果你输给了一个奴隶,那他的欣赏自然荡然无存。”修凯尔说,“骑士团不是不能输给别人,如果你们这几个见习骑士被卡尔的骑士团长或者哈德拉爵士打趴下,谁都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会称赞你们年纪轻轻就冲向那些享有盛名的骑士的勇气;但是,输给一个奴隶……”
“那如果输给女巫的有魔力的变成人形的黑猫呢?”希姆说,他挠着自己的光头,“虽然我不是说自己会输啦,但是他如果是女巫的黑猫,就不是一个奴隶,既然他不是一个奴隶,输给他就和输给那些厉害的人没什么两样对吧。”
“如果你还在黑猫的事情上纠缠不清的话,我同意你在和他打照面的时候往他脸上泼圣水,后果自负。”修凯尔说,他拍了拍马,马跑了起来,给他的跟班骑士留下一鼻子灰。
“那如果他真的赢到最后呢?”希姆在他的后面不依不饶地问。
“他不会的。”修凯尔回过头来,留给他的学徒一个凶狠的笑容,“我不会让他赢的。”
“那你打败了他,我再打败你,到时候我拿到冠军出人头地,哈德拉爵士也会称赞我的。”见习骑士愉快地做出了大言不惭的决定,拍马跟上了修凯尔,“我决定了,我要寸步不离地监视你,直到比赛开始为止。”
修凯尔摇了摇头,在马踩到路人之前成功地放慢了速度。他还想回头反驳他的学徒几句,却突然抬起了头,像是听见了什么或者感到了什么,终于,他转过头去,把视线抛到了两幢石屋之间,在阴影中站着的,是他曾见过不止一面的,大宗师的老朋友,身材高大的疤脸朝圣者。朝圣者的黑眼睛冷漠地从兜帽下盯着他,像是要说什么,或者不想说要说的什么。
他决定不理会故弄玄虚的朝圣者,而刚宣言要监视他的学徒则敏锐地发现了他和朝圣者之间的目光交汇。再加上学徒们明显曾关于这个朝圣者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进行过一些私下的交流,也很可能得出过一些离谱的结论。然而希姆没有像刚才挑衅国王那样莽撞地冲过去,他面对朝圣者的时候的态度明显比弗雷扎特要好太多:“朝圣者,”他跳下马来走过去,兴高采烈地说,“您今天不是应该保养您的铠甲和马匹,以便参加明天的大会吗,怎么到这时候还在路边祈祷呢?”
朝圣者沉默地盯着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祈祷或者祈祷过了的样子。他手握的长手杖在地上连声地点着,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催促什么。两名圣殿骑士不解其意,但是不久前他们才谈论过这名大宗师命中注定的敌人,现在他们就看见了他,这可能也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朝圣者没有开口,两人也不知道他的长袍和兜帽下是否穿着大宗师借给他的全套盔甲,但是希姆既然已经打了招呼,这样讪讪离去也不是圣殿骑士的作风。
“请容我斗胆发问,”修凯尔也来到了那个朝圣者的面前,他跳下了马,用他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气说,“如果您赢得了桂冠,您会想要从大宗师那里得到什么样的褒奖?”
他看到朝圣者冰冷的表情逐渐融化了,最后竟然对他们露出了微薄的笑容,“你们呢?你们想要得到什么?圣殿骑士除了自己的姓名,什么也不能拥有,什么也不能留下,这片伟业永远不能属于你们个人,你们除了表面上的荣誉依旧一无所有。大宗师想要用这场大会彰显骑士团的力量,但他知道,你们也该知道,即使不死鸟的旗帜插遍这个世界也一样。”
“我知道。”修凯尔说,“对我来说,我要名誉,荣耀,以及复仇的权力。”年轻的骑士凝视着朝圣者,“别的都不重要,为了替我的教父十二年前耻辱的失败雪耻,为了向阿邦·迪·吉纽尔复仇,为了赢回骑士团从前失去的荣耀,我才自愿成为迎战者。而我也想要知道,挑战者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提起武器,向我发起挑战。”
“复仇是天神的盛宴。”朝圣者喃喃地说,他的手指敲打着手中的手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的疑惑不会得到解答的,孩子,想要知道别人为何而战,你必须先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才行。”
圣殿骑士的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却只是眯起了眼睛,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朝圣者。朝圣者也毫不畏惧地、居高临下地和骑士对望着,握着长手杖的手指收紧了,让他臂膊上健硕的肌肉从长袍下面凸显了出来。修凯尔挥手制止了身边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见习骑士,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看得出来,不仅是大宗师希望与您一战,您也希望与大宗师一战。”稍微落后的希姆喃喃地说,再次看了朝圣者一眼。
“这就是大宗师命中注定的对手吗,”走过一条街道,修凯尔才开口,“如果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怕输吗?”他的学徒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我们最勇敢的骑士,竟然惧怕输给一个过路的朝圣者,我可要把这话传开去了。”
“是啊,怕输给一个朝圣者,怕输给一个奴隶,也怕输给一个吟游诗人。”修凯尔没好气地说,“传吧,反正在别人的嘴里,我现在还在大宗师的怀里呢。”
希姆在马上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了,转过一条街道,他们又看见了那个野蛮人小男孩,却没看见他的奴隶。男孩正坐在喷泉边上,头上顶着宠物黄雀,不安分地晃着两条小短腿。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顶宽檐帽,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吟游诗人正抱着一只鲁特琴,唱着七拼八凑的奇怪歌谣,不知道他是刚出门摆摊,还是没有人对他的歌声感兴趣,帽子里一个铜币都没有。
“你怕输给这个吟游诗人吗?”希姆笑嘻嘻地调侃他。
修凯尔瞪了希姆一眼,走到了小摊边上。男孩看到了他们,明显地发起了抖,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连唱歌的声音都打起了颤。在两个骑士驻足了片刻之后,他停止了歌唱,用谄媚的口气问道:“骑,骑士老爷,我唱得有什么不对吗?”
修凯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但是男孩也没有继续唱歌,他紧张地拽着衣服下摆,看起来在看着地面,眼睛却抬起来悄悄地盯着他们。希姆掏了掏口袋,摸出来一个破旧的铜币,很干脆地扔进了男孩的帽子里。
“我的全部财产归你所有了,可爱的小诗人。”他这么说。
“圣殿骑士不允许拥有私产,他有一个铜币就已经是违反骑士团规章的行为了。”修凯尔给他帮了句腔,看到男孩吃惊地抬起头,露出一副“真的假的”的神色,就把自己的口袋反了过来,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
“我从来不知道圣殿骑士居然这么穷。”男孩张口结舌地说,“我还以为你们富得流油呢,毕竟这个城堡建造得这么快还这么漂亮,一定花了很多钱……”
圣殿骑士笑了笑,“在圣地上建起城堡需要的是虔诚,而非金钱。”
诗人男孩嘟起了嘴:“可是建造城堡,置办大会,治疗大会里不幸负伤的人都需要钱吧。虔诚又……”他突然想起是在两个圣殿骑士面前说这些话,按照与他们一起来的朝圣者和他的老师恐吓过的话,这些不太尊敬的话一旦出口,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圣殿骑士和他的学徒看得好笑,旁边的野蛮人男孩已经拦在了他们面前:“你们吓哭了小哥哥,快道歉!”
两个圣殿骑士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种路人小孩自己没说两句就把自己吓哭以后,旁边的人反而来替他出头的景象。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他们肯定拔腿就走不再和他们多纠缠,可这是野蛮人的小王子,拔腿就走的举动就像逃跑,在一两个小时内就会传到野蛮人的国王耳朵里,从而让他们两个不断挑衅来客的傲慢骑士从众矢之的变成众人的笑柄。而道歉,不要说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吓哭对方的意思,他们就算真的吓哭了人也不会道歉。
“就算嫌少也没办法,我们真的一文不名了。”修凯尔没好气地说,“而且你唱错了,大宗师和野蛮人之王没有决斗过,也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人。很久以前和野蛮人之王在战场上一对一打过的是骑士团大司铎哈德拉爵士,他很有可能也会在明天的大会中出场。至于大宗师到底长什么模样,你们明天就能看到了。”
听见了这么详细的解说,诗人男孩的眼泪吞了回去,双眼闪闪发光,连野蛮人小孩也忍不住继续发问:“你说哈德拉和我爸爸一对一打过?我都不知道,爸爸和拉赫特也没有和我说过。”
“我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希姆在修凯尔后面小声地说。
“看来这不是一场光荣的决斗,甚至没有父亲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炫耀。”修凯尔板着脸说,“所以就不用在你的歌里唱出来了,小诗人。”
“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希姆问,用胳膊肘撞了撞修凯尔,“该不会说是大宗师亲口告诉你的吧,可是大宗师又是怎么知道哈德拉爵士的决斗的呢?”
修凯尔敲了学徒的光头一下:“我的教父是哈德拉的副官,他目睹了整场战斗。”他简单地说,“殿下如果想知道详情,还请亲自询问巴兰陛下,以免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内情。”他板着脸扫了年少的吟游诗人一眼,不出所料地看见小诗人一副很想知道内幕的样子。
“有人在盯着我们。”学徒突然说,他抬起头来左右转了几圈,却没有发现盯着他们的人到底在哪里。修凯尔静静地冷笑了一声,朝着两栋房屋之间的阴影处抬了抬下巴,让他的学徒看见了迅速闪躲到了屋后的一个修长的影子。“你的直觉还需要再多加练习。”他说,“这个男孩的奴隶正在暗地里保护他的主人。”
野蛮人男孩皱着鼻子说:“我明明告诉过拉赫特,让他不要跟来。”
“这么说来,您的奴隶对您的忠诚超过了您的期望。”修凯尔用打趣的语气说,“看起来如果我们有半点对您不利的意思,他就会打破我们的头,以彰显您的军团的武力。既然我还想把自己完整的头留到明天的大会上,就恕我们识相地不再打扰您和您的新朋友,速速离开此地了。”
“你可真会说话。”希姆跟在他的后面啧啧作声,“如果我不知道这是在讽刺的话,可能还真的以为这是你的心里话呢。”
修凯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两人不紧不慢地,没有再和别人起任何冲突地到了预定的集合地。另外四名见习骑士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小个子的布洛克甚至坐在石栏杆边打起了瞌睡。年纪轻轻,初出茅庐的见习骑士们自然不可能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有和路过的骑士吵架的勇气但是也不多,除了阿尔比纳斯因为吵不过对方,恼羞成怒地打哭了林盖亚骑士团长的长子,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以外,他们没有和来客起任何冲突。
“如果你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你也会想打他。”阿尔比纳斯这么对修凯尔说。
“这不是打客人的理由。”修凯尔回答。
希姆凑过去和那几个见习骑士偷偷地密谋了些什么,大概是明天的比武大会上要怎么运用策略既参加比赛又避过强者,同时坐收渔利的鬼点子。修凯尔懒得管他们,就喊了解散让他们自己玩去,一边慢悠悠地骑着他的马往城堡方向走。小吟游诗人和小野蛮人还在喷泉附近玩耍,奴隶还在暗处静静地守望着他的小主人,来客的帐篷也没有异样,除了营地边上坐着气呼呼的不愿和别人说话的小男孩以外,来访的各路骑士们都在为比武大会做着准备。铁匠铺给骏马修着马掌钉着蹄铁;随从们在擦着盔甲,磨着武器;戴着宽檐帽的吟游诗人在调着鲁特琴的琴弦,悄悄地看了修凯尔一眼。
修凯尔跳下马来,走到了吟游诗人的面前。他似乎非常希望自己此刻头戴着一个能把自己的表情与面容完全遮掩住的铁头盔,就像诗人把自己的宽檐帽往下按了又按。
“亲爱的骑士老爷,”诗人用强装出来的快活口吻说,“您在这个可怜的穷苦诗人面前驻足,是想要一首颂歌吗?”
“我不需要颂歌,只希望明天您的长枪能首先击打我的盾牌。”修凯尔说,“我不能容忍击败状态正佳的您的荣耀被别人抢走,尤其是看在我的同伴们也对您虎视眈眈的份上。”
诗人向他投去哀伤的眼神:“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我这样一个贫苦的吟游诗人放下鲁特琴,拿起不顺手的长枪,在野蛮的比武场上摔断自己的脖子呢?”
“因为你夺走了别人的荣耀,并将其弃若敝屣。”修凯尔低声地说,“我要为骑士团夺回在十二年前,帕普尼卡的比武大会上失去的胜利。”
吟游诗人把自己的鲁特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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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一边,伸出两只手,像是在幻想中握住一只小小的手:“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不止你的骑士团失去了胜利,我也失去了十二年前祝我取得好成绩的小朋友。如果重来一次……”
“我知道那是意外,最初也是哈德拉爵士撞你,不是你撞他。”修凯尔大声地,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地说,“但是夺取骑士团的胜利的人是你没错,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就试着从我的手上再一次将它夺走吧。”
诗人轻声地叹了口气,把自己靠在了墙上,这面墙显然也是刚粉刷不久的,他的衣服上蹭得全是石灰。
“若是我问心有愧呢?”他说。
圣殿骑士的身体僵硬了,他睁大了眼睛,像是曾经预演过无数次与面前的人的交谈,却从未想到过这个人会给出这样的答复。诗人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捧起了他突然变得软弱起来的一只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骑士老爷。”他依旧用着一个吟游诗人面对圣殿骑士时的谦卑口吻,“不管怎样,希望明天您能取得好成绩。”
“感谢您接受我的挑战。”修凯尔迅速地从手套中抽回了手,把锁子甲的铁手套留在了诗人的手里。他转过身去,不让诗人看到自己的表情,跳上了自己的马,为了保持骑士团的尊严似地,缓慢地走远了。
在他的身后,诗人把那只铁手套握在了手中。诗人一手抬起了自己的宽檐帽,另一手拍了拍身上的石灰,朝着年轻骑士的背影默默地张望着。
直到年轻的圣殿骑士走出他的视线,他才低下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诗人静静地摘下了宽檐帽,将那只铁手套放进了帽子,搞得像是他的歌声赢来的奖赏是一场决斗。
“老师。”他的学徒把鲁特琴夹在胳膊下面,端着自己的小帽子,笨拙地从喷泉边摆摊的地点跑了过来,“老师,我赚到了一个圣殿骑士的全部财产。”
“圣殿骑士是没有个人财产的,亲爱的波普,你也学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自己一无所获的现实了吗?”转过头来的时候,笑容又回到了诗人的脸上,“明天我不在的时候,可一切都要靠你了。别忘了我们可是受雇而来替这场大会增光添彩的……”
“那你为什么要不在呢?”男孩嘟起了嘴,用非常不信任的口气问道。
“因为一个身份高贵的骑士向我发起了一场不名誉的决斗,想要殴打我这个可怜的诗人。”诗人把宽檐帽里的铁手套给学徒看过了,无精打采地又叹了一口气,“所以亲爱的波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遭到了残酷的毒打,而你又和野蛮人的小王子建立了牢固的友情的话,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呢?”男孩问,同情心压过了明天的大会上要自己一个人演出的不安,“和野蛮人军团有关系吗?”
诗人点了点头:“野蛮人国王的妻子,阿尔基德的女王索雅拉,是一位女巫,传说什么样的重伤在她的手下都能很快地恢复如初,如果我不幸遭到了毒打,而你能让那位女王帮助我的话,我就不用躺在圣地的稻草堆上痛苦呻吟,而你也用不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过长路回家啦。”
男孩用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的老师一百遍,考虑到老师看起来确实很容易因为说话不谨慎遭到一位骑士老爷的毒打,联想到自己在家里调皮捣蛋的时候遭到父亲的惩罚,就连自己的屁股也开始痛了起来。“骑士老爷和我们这些诗人一般见识是不对的。”他说,“而且如果你冒犯了他,他应该让自己的随从来处罚你,而不是自己和你决斗。”
留着长鬈发的诗人又叹了口气:“亲爱的波普,”他说,“规矩是一回事,执行起来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不收下他的手套,可能就会被当众处死啦。”
男孩还是用不信任的目光扫视他的老师,总觉得对方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由于他的老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点怀疑就没有被说出口。“隆大叔不会再回来了吗?”他问,“他不会是找不到那个可以替他夺取胜利的路过骑士,只好拿着我们的小徽章逃走了吧?”
“一个朝圣者总是走在路上。”诗人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也许他放弃了寻找什么勇士,打算自己去参加比赛了呢。如果他打败了所有对手,那也确实算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获得胜利,你只能希望有一个强大的野蛮人勇士,而我的话,希望……”他看了看帽子里的铁手套,只好摇了摇头,“那位我看好的骑士老爷打我打得轻一点。”
男孩同情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师,把帽子里的铜币掏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重新把自己的小宽檐帽戴在了头上,“如果一定要决斗的话,我们又不是骑士,为什么不能逃跑呢?”
“现在还不行,”诗人说,他的眼神似乎穿过了学徒,长街和墙壁,停留在一顶漂亮的帐篷前面,“要提高警惕,亲爱的波普,不过也要多练习一下你的歌喉,否则你可能会被大宗师从比武场赶出去,错过最精彩的一幕。”
男孩撇了撇嘴,勉强地向他的老师点了点头。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喷泉边上,可是他们早起占的场地只空了一会,就被卖零食的小摊贩占领了。波普用自己赚来的第一笔财产,也是某个见习圣殿骑士的全部财产买了一小把无花果干,放了一枚在嘴里嚼着,
“不用灰心丧气,亲爱的波普。”诗人在摊贩那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买下了漂亮的木头盒子装着的一盒姜饼人,盒子看起来比零食要昂贵许多,“事情都会有转机,也许大宗师就痛骂了要屈尊向一个可怜的诗人挑战的骑士老爷一顿,让他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呢。”
“希望炉齿。”嚼着无花果干的学徒说,他的声音因为嘴里塞着东西变得黏黏糊糊的,“但是按照隆大叔的说法,跋扈的骑士团可能会让他们的随从来殴打我们,那对我们来嗦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诗人摇着头,“你的口音让我想起了……”
“夏天的姜饼国王,因为他的嘴被太阳晒化了,所以没有办法说话。”男孩把嘴里的果干咽了下去,“阿邦老师,要找你决斗的那位骑士也会参加比武大会吗?如果他要参加大会,就没有时间找你决斗,而且他也有可能在比武场上摔倒受伤,这样决斗被迫推迟,我们也可以逃走了。”
诗人不置可否地拍了拍男孩装着很多奇怪想法的小脑袋,根据路上自己的另一位同伴说的话,终于没有让自己的学徒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在小摊上吃过简单的晚饭,吟游诗人在街灯下拨动了鲁特琴。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学徒第一次听见他的老师唱歌。其实这个诗人虽然弹得一手好鲁特琴,歌喉却并不算好听,如果不是歌词中对骑士团略有好评的话,简直会因为吵闹而被圣殿骑士团扔出圣地。帽子里放着的铁手套上偶尔有人丢下一两个铜币,却大多是因为诗人英俊的面貌带来的同情分,而非他的歌喉。
月亮升到了天顶,男孩以为再也没有人会在帽子里扔下钱币的时候,远远传来了马蹄声。男孩觉得可能又是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在巡逻,抬起头看过去,来者中确实有一位骑士,却没有穿着骑士团的纯白战袍。那个骑士身披轻铠,没有戴头盔,短发在街灯的照耀下似乎闪着火光。骑士的手中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另一个身穿铠甲的人,要到再走近一些,男孩才能看到,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身穿缀有银饰的装饰性铠甲,比起骑士,她更像一位国王。
诗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他止住了弹奏,不再歌唱,只是静默地和那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女人在她的骑士的服侍下跳下了马,走到了诗人面前。她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叉着腰大骂诗人的歌喉扰民了,但是最终,她只是微笑着说:“好久不见,阿邦。你没有来参加我的加冕仪式。”
男孩偷眼看着他的老师,诗人依旧保持着他惯常的微笑,在女人的面前单膝下跪,亲吻了她的手背。
“您应该庆幸您的加冕仪式没有被我这样的蹩脚诗人折腾得鸡飞狗跳,芙罗拉女王。”
“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你是在抱怨我把你的这片领地白送给那些圣殿骑士了吗?”女王说,她瞥了旁边的学徒一眼,那是“不可以把听到的话传出去”的一眼,“洛卡也说,你已经三年没有去参加他的女儿的生日晚会,亏你还是她的教父。”
替女王牵着马的骑士点着头,也露出了和女王同仇敌忾的表情。
“请容我解释。”诗人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是故意不去参加小玛姆的生日晚会和您的加冕仪式,只是我遭遇了海难,在无人岛上待了三年以后,前不久才被路过的班卡那人救出来……”
“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谎。”女王终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这些年里一直遭到圣殿骑士团暗地里的针对,因为你作为见习骑士的时候就在当年的帕普尼卡比武大会中拔得头筹。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让卡尔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敌对,也不想和洛卡竞争骑士团长的位置,才选择周游世界。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去做一个吟游诗人,甚至还收了一个学徒。”她上下打量着诗人和男孩,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么,明天的比赛祝你好运。”
“希望我蹩脚的歌喉不要让明天的比赛变得扫兴。”诗人用谦卑的口吻说,却毫不怯懦地盯着女王的眼睛,“也祝洛卡团长明天取得好成绩。”
6. 第五章
诗人看着似乎不怀好意地朝自己逼近了一步的男人,巧妙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漂亮的姜饼盒子,“请把这个当做今年我缺席了小玛姆的生日的补偿。”他朝着似乎想骂他,骂声却被他的礼物憋在了嘴里的骑士挤了挤眼,“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我的歉意,女王陛下和团长先生,明天我的第一首颂歌将会献给你们。”
美丽的女王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她向洛卡侧过了身,刻意地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他用他的长枪唱那曲颂歌,你明天最好晚一点再登场。”
待两位兴师问罪的故人收下了礼物悻悻离去,吟游诗人转向了兴奋地盯着他的学徒。男孩想说的话被他的一根手指轻轻地制止了:“亲爱的波普,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如果你还想要顺利地回到故乡,就请不要在这里说出来。”
“我看到了一个女王!”男孩激动地说,“那么漂亮的女王,在我的面前说话!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吟游诗人哑然失笑,拍了拍男孩的肩:“亲爱的波普,你明天可是要在大场面中登场演唱的,怎么能为区区一位女王激动呢?”
“我这也是在观察四周。”男孩郑重其事地说,“我还观察到,在您对女王行礼的时候,圣殿骑士的挑战书被一个没有礼貌,不打招呼就来来去去的野蛮人拿走了。”
诗人这时才发现,脚边宽檐帽里放着的那只铁手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他弯下身子捡起了那枚金色的小徽章,看到徽章上镌刻着野蛮人的龙头标记。
“我们在前来这边的路上和隆大叔打了赌对吧。”男孩说,“现在老师你也终于有可以用来当赌注的小徽章了,不是吗?”
吟游诗人苦涩地笑了笑,他抛接着那枚小徽章,终于轻声地说:“算是吧。”
“但是我也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偷走一封圣殿骑士的战书。”男孩抱着他的小鲁特琴,嘟着嘴说,“没有正常人会去替别人打架,而且他好像还觉得替你打架很光荣。虽然我很喜欢野蛮人,但是我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大概是什么对和平协议的具体内容感到不满的人吧。”吟游诗人说,“我们大概明天就会看到他出现在挑战者之中,所以不用着急,就让今天悠闲地过去吧。”
管风琴的声音吵醒了这位小小的见习诗人。
他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本该在一边的老师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床脚放着一套漂亮的,适合在正式场合出场的嫩叶色的新衣服和一顶崭新的,插着白色大羽毛的棕色小宽檐帽。他的鲁特琴上紧了琴弦,调得恰到好处地摆在床头,这一套打扮预示着衣服的主人今天将要出席一个大场面,作为那个大场面的专属吟游诗人,不管他到底是否只是一个学徒。
在他慢悠悠地换上这套新衣服的时候,随着屋外的管风琴,一个听起来混杂着几个刚变声不久,嗓子像公鸭的少年的小唱诗班也唱起了圣诗。如今是晨祷的时间,但是男孩没有浪费时间祈祷,只是把这套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在他拿起宽檐帽的时候,他看见帽子下面压着一张羊皮纸字条,明显是他的老师在悄悄出发前,连着这套衣服一起留给他的。
“亲爱的波普,事发突然,我必须先走一步,今天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爱你的阿邦。”
男孩盯着字条看了又看,瘪起了嘴,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他把羊皮纸卷在手里揉了又揉,想要扔到地上,最后却还是塞进了口袋里。他紧张的,口干舌燥的嗓子只能勉强咽下一点水,不过也许这就够了,他鼓足了不多的勇气,扶了扶头顶上的宽檐帽,抱着鲁特琴,勉强抬头挺胸地走出了小旅馆。驴子汉斯在马厩里嚼着胡萝卜,朝小主人打量了一眼,觉得他的衣服可能很好吃,但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吃得上。
随着他接近大竞技场,圣诗和管风琴的声音更响了。要等到从工作人员通道走进大竞技场,男孩才能发现,第一天的单人比武将要占用的只是这个竞技场的一小块空地。旗帜和栅栏隔出了两条在任何角度都能将至少一方看得很清楚的赛道,参赛者的等待区还空无一人,观众和挑战者共用的入场处站着一名老得缩成了一小团的老神父,似乎有点老年痴呆地,朝着所有的来访者泼洒圣水。
大部分野蛮人被水泼到都会生气,这可不是什么适合招待野蛮人的办法。但是入乡随俗,不管是被什么宗教礼仪祝福,祝福就是祝福。在老神父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圣殿骑士团的唱诗班,一个身穿长袍的管风琴乐手坐在赛场角落的一座巨大的管风琴旁边,还有一个侍从替他拉着风箱,谁知道这些骑士为了筹备这场盛会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那个唱诗班看起来是一小队非常年轻的见习骑士组成的,从他们的长袍领子里露出亮闪闪的铠甲,脚上还装饰着镶金的马刺。他们的歌喉并不优美,但是在他们的主场,也没有什么人胆敢对此提出意见。吟游诗人男孩被一个有着大鹰勾鼻子的年迈随从带领着走过外场,给他留下的,专属于诗人的场地不大也不小,地面用黑白色的石子摆出不死鸟的纹章,既不会让站在上面的男孩和他的这身新衣服显得太不起眼,也不会让他抢了参赛者的风头。
“认真看下去吧,男孩。”老随从对他说,“看着我们的胜利,然后为我们谱曲。”
虽然男孩心中默念的和希望的都是野蛮人勇士的胜利,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一切显得很像是安排好的,他又悄悄地问起了老侍从:“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否知道我的老师去了何处?”
老侍从的大手在男孩的肩上拍了拍,露出了一副很抱歉的神情来:“请恕我不能多说,不过歌唱吧,孩子,你应该就是为此而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唱诗班的晨诵已经结束了。圣殿骑士的学徒们非常有礼貌地朝已经开始陆续入场的观众致意,然后向管风琴乐手鞠躬致意后,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场地。
那位管风琴乐手离开了他的乐器,他走到赛场中央,朝着观众们伸出手来,发出的声音比他演奏的乐器还要洪亮:“各位尊贵的来宾,大宗师命令我,你们谦卑的仆人萨姆萨来主持这场盛会。众所周知,在十二年前的帕普尼卡比武大会上,勇敢的阿邦爵士获得了个人与团体的双料冠军后,就行踪不明。我宣布,一切关于圣殿骑士团在他的失踪中扮演的不堪形象都是谣言,因为阿邦爵士作为一名行侠仗义,不留恋声名的游侠骑士,在周游世界十二载以后,通知我们他也将参加本届大会。至于他将在何时登场,请各位来宾不吝期待!”
抱着小鲁特琴的诗人男孩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了看会演奏管风琴的司仪,但是司仪明显已经挑起了赛场的气氛。虽然时间还早,不管是挑战者还是迎战的骑士们都还没有出现在赛场上,大部分贵宾,尤其是野蛮人的队伍也还没有到场,国王和女王们的随从们却已经基本到齐了,除此之外,观众席上也三三两两地坐上了头顶被多少撒上了一点圣水的观众。司仪在宣布完开场白之后,走到了诗人男孩的身边,“唱吧。”他小声地说,“到比赛开始为止,你都不可以停下。”
十二岁的见习诗人被强迫充当正式的诗人,紧张地开始拨动他的小鲁特琴,才到第三个音就不小心弹错了,吓得快要哭了出来。他用颤抖的声音唱起前来路上没有认真学习的歌谣,像之前向那位快活的修道院长承诺的那样,谄媚地替好客的修道院长讨了一点好。观众们显然没有在意他弹唱的好坏,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入场处,野蛮人的国王气势汹汹地在一众国王之中率先入场,没有带任何的随从与佣人,在他的身后是阿尔基德的女王和她的仆人们,女王的手中牵着她和野蛮人之王共同的继承人,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算参加这样正式的活动,小男孩的头顶上依旧顶着他的宠物黄雀。除了放任自己的儿子把宠物顶在头顶之外,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是一位正常的女王,而非那位传说中的女巫。
每位国王登场之后,观众席上都会多一点那位国王和他的随从们从自己的国家带来,却没法挤在包厢里的客人。其中不乏和这位作为工作人员上场的学徒诗人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让可怜的童工感到非常委屈,歌声就变得带上了更多的哭腔,可惜还是没有什么人搭理他,除了野蛮人的小王子使劲向他挥手以外,只有一两个好奇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观众们坐齐了以后,选手们正式出列了。接受挑战的三位身着优雅银色盔甲的骑士骑着马,以盛装舞步的步伐踏入了会场。在观众中兜售花卉的商贩卖出了不少花束,它们一部分飞到了会场中选手的脚下,一部分变成了地上散落的花瓣。三位骑士中一位满脸稚气,一位面相凶狠,这让他们两人比起他们的同伴,更加不需要避让飞来的花束。
“请不要朝选手的脸上投掷任何东西,谢谢。”司仪高声喊着,但是好像没有什么人注意听他的话,就像小诗人的歌声也淹没在了口哨声中一样。
三位骑士绕场一圈,向来场的观众淡淡地致了意,便集结在了主席台的脚下。这时候观众们才第一次看见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他以圣职者而非战士的身份出现,身着笔挺的白色长袍,如果不仔细看,是无法看到他的衣襟上依旧有金线绣出的不死鸟的徽记的。大宗师的兜帽依旧遮盖着面容,但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观众,都没有勇气让他掀开自己的兜帽。
“欢迎来到圣地罗罗伊谷。”在司仪叫喊了又叫喊,好不容易让观众们平静下来,诗人也停止歌唱之后,大宗师说话了。这是小诗人听见过最冷淡的声音,没有包含任何感情,虽然它甚至没有愤怒与憎恶,却依旧让他浑身发冷。
“欢迎来到圣地罗罗伊谷。”大宗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这时候除了他的声音以外,全场鸦雀无声,就连野蛮人的小王子头上的小黄雀都害怕地跳进了男孩的怀抱里,“在与巴兰国王签订和平协议之时,我们举办这次盛会,并非炫耀武力,也非炫耀财富,这次的比武大会,对骑士团,对各位,都可以看做是一场随时可以加入与退出的游戏。我精挑细选的三名骑士,是我的骑士团中最强大的三人,任何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的人都可以向他们提出挑战,而他们没有权利拒绝。”
他扫视了在选手区等待的骑士们以及贵宾席上的国王,又说:“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在个人赛中拔得头筹还是在团队赛中取得胜利,都将获得你们难以想象的荣耀。在今天的挑战区站到最后的人,以及明天的团队赛中胜利的人,都可以获得一次机会,一次在这盛会上发言的,能够说出自己的愿望的机会,我想,不管是我还是各位国王,都不会吝于满足我们的获胜者一点小小的愿望——只要你在比赛中站到最后!”
“就算我说要成为大宗师,您也能满足我吗?”选手席上的不知死活的少年骑士,还没有开始比赛就跃跃欲试地大声问了出来。
“如果你真的能站到最后的话,我会考虑将你加入下一届的候选人之一,我的孩子。”大宗师回答。
不在意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少年骑士发出了得意的笑声,他银发的同伴从自己的肩铠上拿下了一枝观众扔来的玫瑰,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随手向他扔了过去。少年骑士抬手去接,花枝却滑过了他的铁手套,从他的板甲接缝处钻进了他的脖子里,只留了一朵大大的花在外面。
“我们的新任大宗师已经遭遇冷箭身亡了。”银发的圣殿骑士用只让他的两位同伴听得见的声音说,“真是不幸,弗雷扎特,希望你在宣誓就职之前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墓地。”
“明天我会宰了你。”少年骑士恶狠狠地威胁着,把花枝从自己的盔甲中拔了出来,折去了多余的长度,剩下的别在了自己的披风扣子上,“要不是大宗师规定我们不能在比武大会上内斗,现在我就宰了你。”
“我还真是怕得浑身发抖呢。”他银发的同伴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说。
迎战的骑士之间的小声私语并没有传到观众的耳中,观众只觉得那个发出了豪言壮语的小骑士的同伴为他的豪言壮语献上了一朵应景的玫瑰,趁着大宗师没有说话,连忙发出了口哨声和欢呼来助兴。直到司仪敲了敲一面铜锣,他们才再次安静下来。
司仪向来宾介绍了身为迎战者的三位骑士:库洛克泰因,圣殿骑士团在罗莫斯的监察长,一位身经百战的勇猛骑士;弗雷扎特,那位想要当大宗师的少年骑士,身为圣殿骑士团的先锋,他的战绩甚至比库洛克泰因还要惊人;还有就是修凯尔,虽然他从战绩到家世都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是他是大宗师的弟子,而大宗师指名让他站在比武场上,就已经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了。
听到这种明褒暗贬的介绍,弗雷扎特又一次对修凯尔翻了个白眼,小声地说:“你是不是欠了萨姆萨的钱?”
修凯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马脖子上的小铜铃铛拽了下来,扔向了场中司仪的后脑,精准地砸了他一下。
司仪非常专业地没有在大家面前发出惨叫声,也识相地停止了解说圣殿骑士团参与比赛的这几位脾气不太好的选手。他开始讲解规则,虽然这些规则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它们写在羊皮纸的小册子上,在向各国发出请柬的同时就随着那些请柬散发了出去,至于细节上的变动,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部分,比如说为了选手的安全起见,长枪比武只有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尖锐的枪头,以及参赛选手可以选择匿名到比赛结束——虽然如果最后取胜,还保持着不愿透露自己身份的状态的话,多少会显得不太庄重。
于是第一位挑战者翩然而至,就像响应着方才的解说一样,来人明显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不但把护面甲完全拉了下来,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他骑着一匹黑色的年轻公马,人在马上有点晃晃悠悠,看起来像是一位刚刚受封骑士,还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新手。
“啊,我们来了一位勇敢的挑战者。”司仪用快活的声音说,“号手们,为这位勇敢的年轻人吹响战斗的号角吧!年轻的诗人,请你一定要屏息凝视地看到最后。”他侧过身去,朝着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小诗人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圣殿骑士团的号手们吹响了他们的号角,在挑战者绕场致意的时候,林盖亚的区域里发生了小小的骚动。一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人从他的坐席上站了起来,朝着场中吼叫:“诺瓦!你早上说大会没意思不来看,原来是为的这个!”
黑甲的骑士在马上晃了晃,像是差点掉下来,却顽强地坐稳了身子,也不回答那个愤怒的大人的话,只是驱使着他不是很听话的小公马走到了三位圣殿骑士面前,他似乎有点害怕面相凶狠的库洛克泰因,也不是很想面对刚才大言不惭要当大宗师的弗雷扎特,磨磨蹭蹭地想了又想,最后举起手里的长枪,狠狠地用枪尖敲打了修凯尔的盾牌。
“哇哦,我们这么快就要看到有人被戳在枪尖的景象了。”弗雷扎特虽然特别热衷于嘲笑他的伙伴,但是在面对一个外来的挑战者的时候,他还是多少用了不太容易被听出是在嘲笑谁的口吻。修凯尔脑袋没有动,光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黑甲骑士,用冷静的口吻说:“年轻人,我给你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
看到一位年少的骑士要进行生死决斗,不止林盖亚的区域,就连整个比武场都骚动了起来。虽然会来观看比武大会的人多少预见到了这里将要出现或多或少的流血事件,但是在第一场比试中就有人流着血被抬出去的话,可能太太小姐们也会有很多被抬出去,她们既不会再购买花束,也不会再购买爆米花和饮料了。于是司仪跑了过来,面对那个依旧不肯露面的黑甲骑士,小心翼翼地说:“骑士老爷,我们这三位精挑细选的骑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如果您选择比较和平一点的方案,他们一定会手下留情……”
就像是他的话刺激到了听到这番话的人一般,他再次用自己的枪尖敲打了修凯尔的盾牌。
他的主意已定,而圣殿骑士是不会拒绝任何挑战的。
修凯尔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比武场的另一端,挑战者的出场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的挑战者前往那个位置。他的老侍从一瘸一拐地从一边的工作人员帐篷里走了出来,在一个台阶上为马上的主人戴上了他喜欢的那个总是被弗雷扎特笑话为蛋头的头盔。
修凯尔拿起了架子上磨得锋利的长枪,他的对手也已经在挑战者区域选择了自己的长枪。场边的窃窃私语在他们走到起跑线后的时候停止了,因为这看起来像是会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流血事件——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至少那位在看台焦急地团团转着的男人不会再停留在他的看台上,对于那些为了看热闹来到这个场地的客人来说,也不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随着号手的号角声,两名骑士都端起了长枪,用马刺磕了一下自己的马,同时以可怕的速度冲向了对手。黑甲骑士虽然入场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没有在他的马上坐得很稳当,但他和他的马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平稳而轻捷,像是一只贴着地面平飞的燕子。而修凯尔和他的白马看起来跑得并不是很快,冲撞力也不是很强,但是在他们交错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两个人的长枪都在对方的盾牌上变成了碎片。
“还有点本事嘛。”黑甲骑士说,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声音颤抖着,听起来还带着童音。
“下次不会手下留情了。”修凯尔回答。
他们调换了位置,重新拿了一杆长枪,再次以可怕的速度冲向了对方。这一次两人改变了策略,不再去针对对方手里的盾牌,而是将目标转向更加有威胁性的地方——头盔或者护喉甲。
眼看至少一人将要血溅枪下,场边的观众们发出了低微的惊呼,不少人捂住了眼睛,只从指缝里稍微偷看一点现场的情况。
一声脆响,双马交错而过,银色的头盔飞到了空中,随即砰然坠地。
银发的英俊青年的额角,渐渐地渗出了一滴鲜血。
而他手中的枪,已经刺穿了那个黑甲骑士的躯体,他整个人都被挂在长枪上,脱离了自己的马背,随着圣殿骑士一起停留在终点。
“不!”
林盖亚的席位上传来了一声惨呼。
修凯尔傲慢地抖了抖手中的枪,黑甲骑士滑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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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圣殿骑士的□□中了对手肩铠与胸甲之间的缝隙,准确地把对方挂在了自己的枪上,又丝毫没有伤到对手。
“你——”黑甲骑士愤愤地喊了起来,他摘下头盔,跳了起来,这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个黑甲骑士还只是个穿着对他来说有点大了的盔甲的半大男孩,他的大眼睛里因为屈辱和愤怒满含泪水,“你太卑鄙了!”
“要知道人外有人。”修凯尔安静地说,擦了擦额边的血,那道擦伤如果不快点处理的话,就会自己痊愈,“你能打掉我的头盔,大宗师会给你褒奖。不过依照规矩,你的盔甲和战马都归我了,在赛后请让你的父亲带着相应的赎金来找我。”
银发的圣殿骑士朝着周围的观众举起长枪示意,优雅地回到了自己的等待区。
“哎呀,我还等着这个头由我来打破呢,没想到一个还没长毛的娃娃就能给你开瓢,不死鸟的旗帜遭到了抹黑呀。”老侍从在后面一瘸一拐地帮修凯尔捡回了头盔,他的同伴在等待区小声地嘲笑。修凯尔瞥了少年骑士一眼,不屑于理会他的挑衅。那边年轻的黑甲骑士在场地人员的好言相劝之下,终于抹着眼泪离开了赛场,场地门口站着面带刀疤的高大男人,他还喘着粗气,明显是刚刚从看台上跑下来的。
对于父子之间互相的大喊大叫我们无需再提,揭幕战双方表现出来的精湛水平,以及圣殿骑士团的这位年轻英俊的骑士亲切的作风,让观众们的欢呼声洒满了赛场。他的同伴虽然嘲笑着他,却也不得不和他一起沐浴在这赞誉的风暴之中,脸上左右写的都是嫉妒。他们年长的伙伴在等待区和他长着大鹰钩鼻子的侍从闲聊着,完全没有理会年轻同伴们的吵闹。
随即是第二位前来挑战的骑士。这位骑士不像第一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反而大大方方地把头盔捧在手里,向所有观众露出了他的光头。号手们奏起了冲锋的旋律,而司仪在一串名单中上下翻了几回,才向着观众们大声介绍了挑战者:班卡那的阿基姆,身为战车队长与炮手,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骑士。他在三人中挑选了库洛克泰因做他的对手,由于班卡那王国的人对圣殿骑士团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他选择了使用方形枪头的友谊战。
库洛克泰因先生,很有风度地让对方抢先击中了自己的盾牌后,才用盾牌把一脸错愕的骑士推下了马。由于两人的速度都不是很快,所有的观众都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阿基姆本人似乎也很接受这个成果,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到了库洛克泰因先生面前,和他握手,并承诺会带相应的赎金来赎回他的马和盔甲。
“啊,真好,你们都赚到了一些连五十个金币都不值的瘦马和破盔甲,而还没有什么人胆敢来对付本大爷。”弗雷扎特在修凯尔旁边嘟嘟哝哝地说。
接着又陆陆续续有参赛者入场:罗莫斯的巴罗利亚,库洛克泰因的老熟人,在库洛克泰因的盾牌上戳断了五根长枪,但是库洛克泰因也没法把他打下马,所以被裁定为库洛克泰因略胜一筹,但是巴罗利亚不需要输掉他的盔甲和马匹。两人似乎对这个判决都有所不满,但是也没有多说,只是约定明日再战。
场边的小吟游诗人抱着他的小鲁特琴,忐忑不安地看着比赛,既希望有一点精彩的演出,又害怕看到流血事件。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前来挑战的骑士被打下马,但是其中没有一个是他希望出现的野蛮人勇士。除此之外,他刚听到司仪提起他突然失踪的老师也会在比武大会中作为选手参赛,下一个出场的骑士就总像是他的老师。
男孩百无聊赖地看着比赛,旁边突然传来了小鸟的叫声。一只小黄雀飞上了他的肩膀,轻轻地啄了啄他的耳朵,然后扑棱棱地飞走了。小吟游诗人不明所以地追着小鸟飞去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在美丽的阿尔基德女王的膝上,朝他拼命挥着双手的小男孩,也就是他在这里交到的新朋友。
身为负责记录赛况的工作人员,吟游诗人所处的角度是最适合观赏比赛的地方,这让小诗人稍微有了一点优越感。又过了一小会,他看见方才唱诗班的那几个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已经在赛场的角落里脱下了礼袍,换上了亮闪闪的板甲,显然是准备出场挑战他们的前辈了。
不管输赢,盔甲是骑士团的盔甲,马也是骑士团的马,除非人或者马受伤了要付医药费,否则骑士团没有任何损失。比起那些随便就被打下去的挑战者,大概他们可以贡献更激动人心的比赛。小吟游诗人点着头,拨拉着他的鲁特琴,认为圣殿骑士团至少在这个方面很有经济头脑。
过了一会儿,那五个小骑士一个接一个地在入场处出现了,每个人都披着金线绣着不死鸟纹章的披风,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不管是观众还是场地工作人员都完全分不出来他们谁是谁。随即大宗师宣布上午的比赛到此结束,在午饭时间,观众们可以自由观看年轻骑士们的模拟对战。
作为东道主,骑士团自然也向比武场的来宾及观众提供了午饭,因为身处圣地,圣殿骑士团的午饭是全素的,所以大部分人都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选择从旅行商人那里购买一些不那么虔诚的食物,从而为骑士团减少了不必要的开销。但是工作人员就只能就着一点菜叶子啃面包,这让小诗人的肚子里装满了牢骚。
小诗人坐在场边啃着硬面包,一边听着司仪演奏管风琴,因为事先约定过在他吃完饭以后两人就要交换演奏,而约定这一切的明明是他的老师,小诗人的脸就垮得像他的小毛驴一样长。面包啃了一半,他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扭过头去,看到他的新朋友,阿尔基德和野蛮人军团共同的继承人达伊,正叼着一块大蛋糕翻过围栏。
“我妈妈说你一定饿了,让我和你分这块蛋糕。”小男孩把刚才叼在嘴里的蛋糕拿在脏手里,这下两半蛋糕一半有灰一半有牙印,不管选择任何一半都要硬着头皮才能吃下去,毕竟吃简陋的食物和吃肮脏的食物是两回事。小诗人艰难地选了带着牙印的一半,但是这是他这辈子吃到过最棒的蛋糕。
“你爸爸不参赛吗?还有你们的勇士,我可是赌他们赢的呀。”波普一边嚼着蛋糕一边说。
“我不太清楚。”达伊说,小黄雀在他的肩上蹦蹦跳跳,“不过拉赫特会来的吧……我从早上就没看见他……啊。”他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男孩说,“我答应过要保密的。”
波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赢了呢,我能写他的颂歌吗?”
“我不知道。”达伊嘟着嘴说,“而且我爸爸说,这些骑士今天都是来替自己的国家向圣殿骑士团交保护费的,明天才会用真本事。”
“……你知道保护费是什么意思吗?”
小男孩用纯洁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吟游诗人,明显这只是一个听来的词汇,他根本不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
司仪的音乐弹得愈发不耐烦,意味着他饿得很,需要一位吟游诗人奏起乐来换他去吃饭。波普赶快把嘴里的蛋糕咽了下去:“谢谢你的蛋糕,”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的小朋友说,“可是我要去工作了。今天我要演奏一整天呢。”
“你唱的歌很好听。”男孩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
波普的脑袋里立刻跳过了被野蛮人抓去做奴隶这几个大字。喜欢野蛮人之王的故事是一回事,真的被野蛮人抓去做奴隶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他在野蛮人的小王子,他的新朋友面前又不能直白地拒绝,就只有勉强地挤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要登上的舞台,表示这个话题以后再说。
野蛮人的小王子回到了他的父母身边,年轻的吟游诗人回到了舞台之上。演奏管风琴的司仪迅速地去吃午饭,这一只鲁特琴的琴音就在这片场地上嘣嘣嘣地响着,不难听也算不上好听。他重复唱着来到这片圣地的人已经听惯了的歌曲,眼前是那几个小骑士玩耍一般的搏斗,不知何时,他看见准备区中营帐的门帘掀起,修凯尔已经走出了他的帐篷。
他在上午的比赛中接受了五次挑战,除了揭幕战的黑甲骑士选择了生死决斗以外,其余的挑战者都决定对自己手下留情,虽然输掉了比赛却没有遭受比摔疼屁股更严重的伤害。他的老仆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交流了一些什么,然后老仆人缓慢地走开了,圣殿骑士双手拄着他的重剑,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赛场的入口处,像是在等待一位命中注定的对手。
随着吃饱喝足的观众将视线转回赛场,司仪也急匆匆地跑上了舞台。号手们吹响了预示着下午比赛开始的号角,让小吟游诗人可以放下他的鲁特琴稍微喘息一下。
马蹄声从赛场外传了进来,随即来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来人身穿银色没有纹章的盔甲,没有戴头盔,浅蓝色的鬈发在风中飘舞,司仪的声音带着惊讶与惊喜,“下一位出场的是帕普尼卡比武大会的冠军,阿邦·迪·吉纽尔爵士——”
小吟游诗人瞠目结舌。
这正是与他一起来到这名为圣地,却被人称作大魔宫的所在的,他作为吟游诗人的老师。
7. 第六章
在司仪喊出来人名姓的一刻,双手拄着大剑,在自己的帐篷前百无聊赖地看着虚空的修凯尔骤然抬起了头,盯住了入口处驭马缓缓前来的挑战者。挑战者的头发和面颊沾上了一点圣水,让午后才出现的他像是沾着清晨的露水。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正死死盯着他的修凯尔,而是在观众席上转了转,然后他对着卡尔女王的包厢,微微点头示意。
在他的身后,入口处的台阶上,穿着黑色长袍的朝圣者正缓步走上看台。在比武大会上作为工作人员出场的小吟游诗人,作为选手出场的阿邦,还有作为观众出现的朝圣者,这从远方前来圣地的三名同行者如今都已经登场,而不管是修凯尔还是大宗师,似乎都无法猜到他们的真实意图。
“感谢大宗师的亲切邀请。”阿邦简短地发表了挑战者的宣言,“我想,我们应该在这一场和平的盛会上以武会友,不应该弄出流血事件,我想,亲爱的对手们也都和我有同感。”
“他是我的了。”修凯尔小声地,咬牙切齿地说,“他接受了我的挑战,如果他不选我当对手,他就是个懦夫。”
他附近帐篷里的弗雷扎特打着哈欠钻出来,看了看朝着他们缓步前来的对手,又看了看修凯尔,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说出了下面这番话,明显是听见了修凯尔刚才的自言自语。
“我等着看他把你戳下马,不管是用平头还是尖头。”
修凯尔恶狠狠地回了弗雷扎特一眼,少年骑士从披风下面对他比了个侮辱的手势。这时阿邦正巧从他们身边路过,没有停下脚步,一句轻声的话飘到了修凯尔的耳朵里。
“看你的身后,亲爱的修凯尔。”
来访的骑士并没有在修凯尔的盾牌前驻足,也没有用长枪敲打他的盾牌,反而留下了这一句奇怪的话语。修凯尔满腹狐疑地回过身朝他身后的观众席看了一眼,在帕普尼卡人占领的区域的角落里,有一个颧骨突出,非常瘦削的男人正笑容满面地一手端着一桶爆米花,一边对着他挥手。
修凯尔猛然转过了头,但是阿邦已经从他的面前走开了,收下他手套的人没有接受他的挑战,而是用自己的枪柄清脆地敲打了库洛克泰因先生的那面画着大蜥蜴的盾牌。
修凯尔狠狠地,把手里的剑戳进了比武场的石子地里。
他想要对那个人咆哮,对阿邦大喊“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你这个懦夫”,但是如果他说一个敢于挑战库洛克泰因先生的人是个懦夫,就等于是侮辱了库洛克泰因的实力。侮辱弗雷扎特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两个成天对骂,但是库洛克泰因先生是他的朋友,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把阿邦让给库洛克泰因。
事已至此,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现状。修凯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想看两人的对决,而是转过头去,悄悄地又看了一眼阿邦让他看的人,那个人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忧虑,对他说了些什么话。那个人如果对着修凯尔喊叫的话,以他们的距离修凯尔完全能够听见,但是那个人只是用口型在对修凯尔说话。
亲爱的孩子。他说,干得不错。
“大宗师的小宝贝现在想钻到老爸怀里去撒娇了吗?”阴魂不散的弗雷扎特又凑到了修凯尔的身边,假装亲亲热热地用铁手套重重地拍着他的背,“要不然这样吧,你现在立刻弃权,就可以到看台上去抱着你老爸哭了。”
“你要靠别人弃权才能获得胜利的话,不妨去试试说服那两个人。”修凯尔冷冰冰地回答,“你上午打翻的那些欧萨姆和帕普尼卡的骑士不过是些弱不禁风的文官,他们在马上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因为无人参赛太没有面子,被国王逼着来参赛的。”
少年骑士大笑起来,看着场上两个人在第一次冲锋后互相打断了长矛,正在场地两端检查和更换武器,“说得好啊,我打倒的都是些晃晃悠悠的骑士,赢到的都是老弱病残的驽马,那揭幕战就被十三岁的小男孩开瓢的到底是谁呢?”
修凯尔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倒不是他期待的怨恨目光,这让少年骑士感觉很没意思。
“如果他的对手是你的话,恐怕就不只是开瓢那么简单了。”
“是呀,是我的话,第一下他的小命就没了。”弗雷扎特撇着嘴说。
“然后你杀了林盖亚骑士团长的儿子,圣殿骑士团就和林盖亚结下血仇了。你的头盖骨里面到底有没有装着脑子?”修凯尔一拳砸在还在试图和自己说悄悄话来骚扰自己的伙伴的头盔上,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不想沾上你的愚蠢,你可以随便狂吠,但是请离我远一点,我对比赛和你的兴趣都不大。”
“大宗师想让不死鸟的旗帜插满整个世界的话,和全世界结仇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就算扮演好人也不会有人选你当下一任大宗师的,因为就算大宗师再喜欢你,你一丁点战功都没有。”少年骑士阴阳怪气地抛下最后一句话,对着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回到自己的等待区去了。
比武场中的二人,又一次互相折断了自己的长枪。
能接下库洛克泰因先生两次冲锋而不掉下马,甚至打断了库洛克泰因的两杆长枪的人,这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修凯尔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教父,那个男人这次没有在看他,而是凝望着场中交锋的二人,像是想起了自己过去的荣光,以及在同一个人的面前掉下马背的惨痛回忆。
修凯尔转向了赛场,手指紧紧地攥着剑柄,库洛克泰因的马似乎有点累了,他在准备区换了一匹马,但这匹好像没有之前的那匹那么听话,需要他用马刺给它一点教训。在远处,赛场的另一端,曾经伪装成吟游诗人的骑士撩起了护面甲,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对手整装,蜜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是修凯尔记忆之中的那双眼睛。
而在遥远的看台上,黑袍的朝圣者站在高处,双手依旧握着他的长手杖,周围的观众没有在意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合群的朝圣者,只是自行朝场地里的人吹着口哨,投掷鲜花,而朝圣者静静地掀开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他的黑发和脸上深深的疤痕。
“今天有点热啊。”他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如果你的三位骑士今天一起失败了,你会怎么做呢,密斯特?”
站在最佳观测位置的见习吟游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二人的下一次冲锋,手里的鲁特琴忘了该拨动什么音符。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阿邦,在策马奔驰的时候,他的眼神明亮得就像他平时的表情从未出现过,但在一次交锋过后,他又迅速地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这样想来,一路上和他们同行的朝圣者不停地提起一位不具名的来访骑士,想必正是在撺掇那位化身为吟游诗人的骑士在这场大会中登场亮相。
那么,在徒弟努力工作的时候,吟游诗人阿邦并没有跑出去玩耍,而是在筹备自己参赛的装备吧。少年诗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包括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如果都讲出来自己就会被吊在火刑架上。
库洛克泰因先生和阿邦同时架起了长枪,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小诗人抓紧了他的鲁特琴,屏住了呼吸。
马蹄在土地上扬起沙尘,马背上的人像是被吸在鞍座上一样稳当,库洛克泰因先生将长枪瞄准了对手的护面甲,这里很难命中,但是如果命中了,它对对手的冲击力要远远大于刺中盾牌,而且就算对方看穿了计策,也很难防备,躲避会破坏自己的平衡,失去先机,而硬挨一下则几乎肯定会摔下马背,失去资格。但是如果没有命中,就意味着自己要承受双方的冲击,库洛克泰因先生有即使如此也不被打下马背的自信。
他的长枪准确无误地刺中了阿邦的护面甲。
但是阿邦就像是观看了揭幕战,学习了修凯尔的计策一样,他的头盔也没有系紧,库洛克泰因的长枪从他的头上掀去了头盔,在他的力气徒然被飞走的头盔带走的一刻,阿邦的长枪的四棱方头从他的盾牌缝隙里钻了进去,恰到好处地在他的胸甲边缘点了一下。
库洛克泰因先生这时候还不能算完全失败,但是他在勒马时,马刺不慎划断了马肚带,让他连人带鞍子一起受不住马急停的力道,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我输了!”愿赌服输的库洛克泰因先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以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土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坦然认输。
“承让了。”阿邦微笑回答。
“看啊,上届冠军站在你旁边,你恨得牙痒痒,但却没法打他。”弗雷扎特嘻嘻哈哈地又去惹修凯尔,“不就是他在那次比武大会上撞倒了你可怜的教父,让他遭到了哈德拉的报复,失去了领地和头衔,只能做小地方的神父吗,我看你要是这次被打断了腿,连神父都没得做,毕竟别人都说,圣殿骑士团里面有一群异教徒,你是最不虔诚的一个。”
“我还能有幸听见挂着魔鬼徽章的人和我讨论虔诚呢。”修凯尔不冷不热地说,不再看向阿邦,反而回头看了看看台上的教父,巴鲁特斯的视线似乎朝向入场处,没有在看修凯尔也没有在看阿邦,这让年轻的圣殿骑士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他的教父看谁,都会增加他的压力。但是他的教父紧盯着入场处的时间也超过了必要的长度。修凯尔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法看到观众的角度能一眼看见的新挑战者。阿邦击败了库洛克泰因,站上了属于年长骑士的挑战席,而下个挑战者前来所挑战的人将会是谁,也是一份让其余的观众饶有兴味的谈资。
年轻的圣殿骑士终于看向了阿邦。身着没有纹章的朴素盔甲的、曾扮作吟游诗人的骑士和他视线相对,害羞地笑了笑,随即用口型对他悄悄地说:你的手套被人偷走了,我不要和你决斗。
这么拙劣的借口谁都不会相信。修凯尔皱起了眉头,又被自己非常讨厌的同伴用硬邦邦的铁手套拽着脸,从他的身后扯出一个笑脸来,盔甲和盔甲撞得叮叮当当地响,所有人都在看新的挑战者是谁,以及讨论帕普尼卡的冠军阿邦,没有人关注已经被看了一个上午的两名年轻骑士,尽管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输过。
修凯尔气呼呼地拍掉了同伴的脏爪子,同时,在欢呼之中,新的挑战者也登场了。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身强力壮的,有浅绿色皮肤和又尖又长的耳朵,和这次比赛的司仪同族的高大男人,骑着一匹和他一样强壮高大的黑马,身披银甲,白披风上有金线刺绣的不死鸟纹章,在他进场的时候,就连大宗师也不由得站起了身。那个男人的脸上有一处明显的黑色纹样,从前额穿过一只眼睛延伸到面颊上。那是他年轻时被野蛮人俘虏,留下的奴隶纹样,他没有掩饰也没有试图将其除去,像是那被标记为奴隶的纹身是他的勋章。
“不会吧。”弗雷扎特和修凯尔异口同声地说,“大司铎不是说不参加第一天的比赛吗?”
司仪兴奋的声音穿透了整个会场:“继阿邦爵士之后,又有一位勇猛的战士重披战袍——诸位先生女士,请注目观看,圣殿骑士团的大司铎,大宗师的有力候选人之一,哈德拉爵士前来参战!”
主席台上的大宗师静静地朝那个向他看过去的挑战者点了点头,又坐了下去,像是这个挑战者的出现是预料之中,而他的吃惊站起不过是对新来的挑战者表现一点敬意的表现。他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一下子喧闹了起来的观众们安静下来认真看比赛,随即又恢复了他一言不发的模样,他的脸依旧在他的兜帽里藏得严严实实,就像他的所有心情都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挑战者绕场一圈,走到小吟游诗人的面前的时候,刻意地看了他一眼,对他露出了一个凶狠的,像是挑衅又像是威胁的笑容。
少年吟游诗人朝后面退了两步,讪讪地停止了拨动鲁特琴的琴弦。
似乎看出了挑战者的意思:一个见习的吟游诗人还不配来歌颂圣殿骑士团的二号人物的丰功伟绩,赛场司仪迅速地回到了他的管风琴前,在赛场陷入冷场之前奏起了恢弘的乐章。
小诗人对司仪迅速施以援手有一点感动,但是因为挑战者的气势实在太吓人,他感动的表情还是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继续被受到惊吓的表情取代了。挑战者策马绕赛场一圈,向诸位来宾致敬后,凛然走向了迎战者的帐篷。库洛克泰因先生因为马肚带断掉的小小不幸输掉了比赛,只能灰溜溜地让出他的席位,回去筹办他的盔甲和马匹的赎金,他的帐篷现在归他的胜利者所有,大蜥蜴盾牌也换成了没有纹章的素净铁皮盾。三位骑士中的三位都不想在状态并不完美的情况下面对面前的对手,却还是得强打起精神来,等着对手选择自己中间的一位,像是游客在小摊上挑选自己喜欢的玩偶,就像挑战者的马颈上也不知道是入乡随俗还是有意为之地挂着一个野蛮人之王的布娃娃。
面前是两位隶属于自己骑士团的年轻圣殿骑士和十二年前战胜过自己一次的对手,大家不需要司仪宣布就知道选择的结果是什么样了。每一个人都眼巴巴地等待着哈德拉和阿邦来一次和十二年前一样的生死决斗,毕竟不管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都将是大家接下来十二年的谈资。哈德拉朝看台扫了一眼,他凶狠的眼神从卡尔女王的脸上扫过,而女王面不改色,只是微笑着朝旁边向她弯下腰来的骑士说了一句场中人听不见的话。
圣殿骑士团的大司铎哈德拉爵士,不负众人所望地,使用长矛尖端触碰了刚刚获得胜利的那位骑士的盾牌。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战场了,哈德拉。”在哈德拉准备转身回到挑战者的等待区时,阿邦苦笑着说。
“我是闻着你的气味来的。”挑战者说,他的声音让全场的人都听见了,“我本来不打算参加这场比赛,但如今,感谢神赐给我复仇的机会。”他将凶狠的笑容丢给对手,骑着他的骏马走回挑战者的区域,似乎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那匹马也一蹦一跳的。
“怎么办呢,你有深仇大恨的人在哈德拉爵士的手下被刺个透心凉,你再也没有去和他决斗,被他干掉的机会了。我可怜的小修凯尔……”喋喋不休的少年骑士阴魂不散地在修凯尔的耳边说,“等到哈德拉大权在握,你也就失宠了,可怜的,没有战绩也没有实力的修凯尔,你到时候将何去何从……”
修凯尔因为从受到召唤前来圣地开始,每天都在听这位同伴花样翻新的嘲讽和诅咒,如果在两人站在同一个场地里的时候听不见对方如同老妇人一般的絮絮叨叨,自己反而会觉得非常不适应。他没有回应,只是对弗雷扎特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不和对方一般见识,并且鄙视他的眼光。
管风琴恰巧奏到了最高潮,场上两位骑士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与盾牌,策马站在了出发区域。长枪头磨得亮闪闪的,这不是之前在友谊赛中的那些随便就能在盾牌和盔甲上拗断,只能在对方的盔甲上留下凹痕,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一点淤青的钝器,这是只要刺入铠甲的薄弱处就能凭借使用者的速度和膂力穿透对方的身体,普通的盾牌和铠甲在它们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脆弱的长枪。
“那个男人穿的是大宗师的铠甲。”修凯尔听到弗雷扎特小声地说,“奇怪了,我还以为上次你替大宗师引荐的是那个强壮的朝圣者,而不是这个可怜的吟游诗人。”
“那个朝圣者如果参加比赛的话,”修凯尔在谈论和嘲笑自己没关系的话题的时候还是会回答对方的,“大概和现在是一样的,大司铎会立刻跳出来向他挑战。”
少年骑士打了个哈欠,让修凯尔也觉得自己困了起来,“说实在的,让我们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小心翼翼地放着水打倒那些在马上都坐不稳的文官,到底对什么人有好处……我喜欢胜利和战功,但是这么一个一个来也太磨蹭了……”
“真是稀奇,我居然还会有和你有同感的时候。”修凯尔说,看着场中的二人在管风琴声中第一次相互冲锋。颈下挂着布娃娃的马先是一路小跑,随即变成全力驰骋,身形一错而过,随即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人都在马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靠脚死死地踩着马镫才没有从马背上翻倒下去。双方的长枪断折,盾牌都被击碎了,挑战者的护臂很明显地凹了下去,但是既然上面没有戳着一个枪头,他也就在回到准备区后,用自己的手把它捏回了原状,引来了周边观赛的太太们的尖叫声。
“如果他们同归于尽的话——”弗雷扎特在他的身边说,“由于掉下马背的人当选的概率更高,我推荐库洛克泰因成为下一任大司铎。”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只是表演赛,明天的比赛才是重头戏。”修凯尔说,“在今天夺得头筹会成为明天的众矢之的,这两个人都不是只会狂吠的傻子,虽然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生了两个傻子。”
“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希姆的。”弗雷扎特嗤之以鼻。
在两个年轻的圣殿骑士随便闲聊别人的隐私话题的时候,场上的二人已经接连交手五次,打碎的盾牌扔了一地。就算是赛方会提供武器与盾牌,看到这么多的碎盾牌也让计算成本的人头痛不已,如果输掉的人除了自己的装备以外也将为这些损坏的武器和盾牌付费的话,他一定会负上一笔不小的债务。但是由于这是一场生死决斗,需要为此发愁的就只剩下了主办方。
在两人第六次相互冲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他们就算这样一直打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了。主席台上的大宗师朝一旁的野蛮人之王点了点头,随即派遣了一名年轻的见习骑士作为信使,在两人毁掉了十四面盾牌后向两位彼此有着夙怨的挑战者略微传达了一点口信。
前来挑战的哈德拉虽然面露愠怒,却还是点头同意了大宗师的安排,毕竟在比武大会的第一天就把现场彻底毁掉,对于他,圣殿骑士团的二号人物来说多少有点不合时宜。阿邦也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他可爱的,让场边的太太们吹起口哨的笑容。
在两位骑士的意见达成一致之后,信使向司仪传达了大宗师的话:让前来挑战的哈德拉爵士重新选择自己的对手。
这下子修凯尔重新获得了能够打败阿邦的机会,而弗雷扎特却并不十分开心,他看着高大的骑士朝自己这边走来重新选择对手,一边嘟嘟哝哝地说:“他一定会选你,然后干掉你,你还是没机会干掉自己的仇人。”
“如果他放过了你——”修凯尔看着来人走近,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他当初就不会把你扔在孤儿院里。”
弗雷扎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想要不顾场合地冲去殴打修凯尔,而哈德拉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方,用枪柄碰触了那个有着长角魔鬼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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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之后的某位出场者提出要和你进行生死决斗,所以我不选你。”哈德拉严肃地对修凯尔说。
“没有想到您在修身养性多年之后,变得会找个借口将难对付的对手让给可怜的别人了。”修凯尔彬彬有礼地回答。
只有近处的两个人能听见哈德拉的牙齿在嘴里咬得嘎吱嘎吱响,但是骑士团的大司铎保持了他的风度,没有像他的孩子们那样试图和修凯尔在嘴皮上分出胜负。弗雷扎特让他的侍从为他戴上头盔,往准备地点出发的时候,还试图装作不经意却故意地用长枪打修凯尔的屁股。修凯尔躲开了这一击,看着骂骂咧咧的弗雷扎特骑着他的枣红马走到起跑线后。
“您不该侮辱一位骑士的勇气。”在司仪还没有宣布开始的时候,那位曾经装扮成吟游诗人的骑士从他的帐篷边上走了过来,虽然他和修凯尔保持着合理的生疏距离,但是他的话语还是正确地传到了修凯尔的耳朵里,“是大宗师让他这么选择的。”
“那也是大宗师让你这么选择的吗?”修凯尔目不斜视地望着比武场,没有去看他心心念念要打倒却没有交战机会的敌人,“你接了我的手套,同意了我提出的决斗,却临阵脱逃,如今却让我不要侮辱其他临阵脱逃的人的勇气?”
“亲爱的孩子,”诗人叹了一口气,“你可能不知道,十二年前,哈德拉反而是那三个人中唯一没有奴隶面纹的人。”
“我知道。”修凯尔说,“他是在输给你之后才被野蛮人俘虏,刻下可耻的面纹的。野蛮人之王击败并俘虏了他,给他留下耻辱的痕迹,如今他却只能在野蛮人之王的眼皮底下充当小丑,挑战当年让自己首尝败绩的人,还无法报仇雪耻,真是耻辱中的耻辱。”
“接受自己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忍受耻辱,并利用它来打败对手,哈德拉并不是一个没有真正勇气的人。”阿邦说,他的蜜色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在回忆一些愉快的往事,“你还年轻,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走回了自己的帐篷,让还没有找到话来还击就失去了对手的修凯尔感到非常憋屈,而介于自己的矜持,他又不可能自己凑到对方的帐篷前去,就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试图认真地去看场上的比赛。骑着枣红马,向来热情洋溢,跑得飞快的弗雷扎特朝着他如果相认就会双双因为背节被驱逐出骑士团的亲生父亲冲锋,即使两人用的都是亲切切磋时才使用的四棱平枪头,在对方的盾牌上折断长枪时的冲击也让两匹马都趔趄了一下。
修凯尔并不想为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加油,在两人回到起跑线,重新挑选长枪时回过头去,遥望着观众席上的教父。巴鲁特斯抱着爆米花桶,他的目光似乎盯着哈德拉,表现得急切又焦虑。
在候场的时候东张西望显然是不太尊敬场上选手的举动,但是修凯尔也不是很在意场上二人的胜负。年轻的圣殿骑士走进了自己的帐篷假装喝水,一边用手势叫来了自己的老侍从。“莫尔格,”他说,“你去一趟看台,替我向你的老主人传一句话。”
“遵命,修凯尔少爷。”老侍从说,对圣殿骑士行了礼,把耳朵凑到了主人的嘴边,听着他说出了传言,随即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帐篷。修凯尔在帐篷里发了一会儿呆,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场上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他走出帐篷,恰巧听见司仪高声喊嚷,“骑士团的先锋一往无前,哈德拉爵士更是宝刀不老!骑士团的成员为我们带来这场精彩的比武,请大家不吝赐予他们欢呼!”
弗雷扎特从地上站起来,揉着他凹下去的甲裙和摔疼的屁股,悻悻地呸了一口,以和他的声名不符的慢吞吞的步子,走回他的小帐篷,不情不愿地把席位让给了骑士团的大司铎。基于二人都是骑士团成员,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输掉盔甲募集赎金之类的事情,所以只需要在帐篷前更换一面盾牌,让事情变得非常容易。
在仆人们忙着平整赛场的路面时,败下阵去,只能从选手席滚回观众席的弗雷扎特卸下铠甲,走过了修凯尔的身边,还忍不住放声诅咒修凯尔迅速落败,这样三个人一起输掉,也算是有难同当。修凯尔嗤之以鼻,并不理睬败者的远吠,只是在他的两名队友变成了上一届的冠军和骑士团的二号人物之后,下一个挑战者几乎肯定要选择默默无闻的自己当对手。修凯尔并不想在阿邦面前像只猴子一样跳舞,但是他也不想输给任何人。
下一个出场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骑士,就连司仪也无法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他也戴着一顶蛋头头盔,开心地和全场观众挥手致意之后,司仪才想起来,他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曾经在场中和同伴们练习枪术供观众打发时间的见习骑士之一,但是还是没法想起他的名字。
修凯尔看着他的学徒骑着蹦蹦跳跳的小马跑到了他的面前,用枪柄敲击他的盾牌,来和他进行一场友谊赛。学徒凑到了他的跟前,小声地,神秘兮兮地说:“我是来传信的,你最好准备好圣水,女巫索雅拉的黑猫要选你当生死对决的对手了。”
“这个口信,是你希望我为了避免决斗,故意输给你吗?”修凯尔问。
十五岁的见习骑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像是再窃窃私语就会被判作弊,要避嫌似地骑着他的小马欢快地跑到赛场另一边去了。修凯尔左手边帐篷里的哈德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远去的小骑士,又看了看修凯尔,长耳朵转动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修凯尔的侍从去传信了,他只能找了个笨笨的场地工作人员帮他牵着马,自己戴上面甲,工作人员给他递过来的武器不太趁手,大概是所有好用的武器都被别人折断了。对付一名见习骑士一般来说用不着什么神兵利器,何况他们只是进行一场友谊赛。修凯尔在出发线后面抬起头,看了一眼观众席上的教父。他们的目光交汇的时候,修凯尔感到眼中一阵刺痛。
他熟练地架起长枪,策马奔驰,就像是他过去与现在以及未来将要进行的一百万次比武中的普通一次,四棱枪头在第一次冲锋中掀掉了少年骑士的面甲,第二次冲锋时刺中了学徒的右胸,学徒毫无招架之力地飞出了场地,他的几个小伙伴,其他的见习骑士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变了形的铠甲中解救出来。没有得到林盖亚的骑士团长之子的待遇,摔疼了屁股,脑袋嗡嗡作响的学徒骑士抹着眼泪,和他的伙伴们一起灰溜溜地离开了场地。希姆的那些穿着同样的制式装备,外表和他看起来差不多的伙伴们看到他的惨状,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和场上的年长骑士的差距,也识相地不再发起挑战,告别了他们开战前的合伙密谋。
在这群小骑士发起的闹剧结束后,赛场中迎来了片刻的空闲。太阳已经开始向西边移动,演奏管风琴的司仪和弹奏鲁特琴的小吟游诗人都一边机械地演奏着乐器,一边目光呆滞地看着空旷的赛道。中午吃的骑士团提供的清淡饭菜已经消化殆尽,他们肚子咕咕叫着的声音几乎比他们演奏的乐器更加响亮。场边小贩叫卖黄油爆米花的声音,以及飘到他们鼻子里的香味,都让他们的手臂变得沉重无比。
就在此刻,一位身披金甲的骑士,骑着一匹青黑色的駽马,踏入了赛场。
骑士的头盔上装饰着一条喷火龙,披风上也用金线绣出龙头的形状,这是野蛮人军团的徽章,象征着他是一名野蛮人勇士,称呼他为骑士其实很不合适。这位勇士手持一杆长枪,从枪杆到枪尖都是精铁打造而成,枪尖磨得锋利,看起来寒气逼人。
用头盔遮掩容貌的匿名勇士绕场半周,在他的国王面前停下马步,微微躬身致意。他的国王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明白这位勇士的真实身份,也准许他参加这场比赛。女王索雅拉在她的丈夫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国王的胡子翘了起来。继而女王朝着勇士扔下了一朵白玫瑰,他抬手接住,那朵玫瑰变成了一只洁白的鸽子,从他的手上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在身边转了一圈,然后悠闲地飞回了她身边的一位年长侍女的发髻上,又变回了一朵玫瑰。
女巫之王公然使用巫术的举动惹得场中一片窃窃私语,然而大宗师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抬手,制止了场中人的骚动。那位勇士朝他的国王与女王致意后,冷淡地向大宗师点了点头,转到了场地的另一侧。小吟游诗人试图从他头盔的眼洞里看见他的表情,司仪等待着他选择对手,而这位勇士没有在哈德拉与阿邦的帐篷前停下脚步,让场边看热闹的观众唉声叹气了起来。
修凯尔很确定对方会选择自己,这种无来由的自信似乎让他的对手有点生气,敲响他的盾牌的声音也变得非常响亮。
“这里有一位挑战者——他选择与我们年轻勇敢的骑士进行一场生死决斗!”
在将要与自己进行生死决斗的对手策马走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修凯尔,依照他之前和希姆曾经谋划过的举动,反手将一瓶圣水泼了对方一身。圣水从头盔的眼洞里撒了进去,切切实实地沾到了将要出场的这位对手的脸上。
对手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盯着修凯尔,修凯尔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铠甲中没有飞出一只愤怒的黑猫,他却要面对一个愤怒的野蛮人。
8. 第七章
野蛮人在他的头盔里眨了眨眼睛,因为他需要隐姓埋名,就不可能在这里摘下头盔擦拭脸上的圣水,也无法冲着修凯尔大喊大叫。但是他的拳头攥紧了,隔着手甲看不出他的手背上是否有青筋迸出,但铁枪在他的手甲中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可见他手中的枪如果是赛场上惯用的木制长枪,怕是会被他生生拗断。
愤怒会使人失去判断力,何况修凯尔冷淡地,用不会让场外人听见的声音说:“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女巫索雅拉的黑猫,如果一瓶圣水不能让你变回原形,那我们就场上见吧。”
挑战的骑士没有回应修凯尔咄咄逼人的话语,他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策马回到了挑战者的起跑地点。为了比赛公平,他完全由金属打造的武器遭到了赛方反对,只好和修凯尔一样使用制式的长枪,供他挑选的还都是哈德拉与阿邦不分胜负的死斗之后挑剩下的次品。匿名骑士用低低的,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对工作人员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工作人员请求指示之后,他得到了大宗师的答复,如果他在今天的比赛中生还,他可以获得在明天的团队战里使用自己武器的权利。
相对这位掩盖了自己容貌的匿名骑士来说,年轻英俊的修凯尔显然能够得到观众更多的欢呼声,毕竟野蛮人军团和阿尔基德的人在场边占据的看台只有不大的一块,为这位匿名骑士加油的声音就只能来自那里,还因为观众也不想替他暴露身份的缘故,音量远远不如在修凯尔扫视看台时传来的口哨声。匿名的骑士并不气馁,只是有礼貌地举枪向观众致意,随即在起跑处架起了手中的长枪。
修凯尔的武器自然也是挑剩下的。即使两人将要进行一场生死决斗,但以不久前哈德拉与阿邦的对决来看,这些长枪虽然刷着亮锃锃的漆,顶着寒光四射的枪头,却并不能给一名经过精心训练的对手造成什么致命伤。它们比起方形枪头的那些长枪只是聊胜于无,选手们连不慎摔下马背折断脖子而不幸身亡的可能性都比被这些枪头捅个对穿来得大。这样的生死决斗不过是给表演赛的赛场稍微增加一点刺激性罢了。
号手吹响了冲锋号,两位骑士策马向前,观看战局的少年诗人握紧了鲁特琴的琴颈,紧张得浑身冒汗。方才在哈德拉与阿邦交战的时候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不久,就又为这场生死之战提了起来。两骑交错而过,却没有长枪撞击到甲胄或盾牌的声音,场边的观众不由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不论挑战的骑士武艺如何,他们不太相信在揭幕战中表现出身手了得的修凯尔会打偏。
修凯尔在远端勒马停下,他的头盔顺着他勒马的动作,滑落在他的身前。
面对一名在马上晃晃悠悠的小骑士,修凯尔可以松开自己头盔的系带,装作被对方得手而轻松获得胜利和观众的欢呼;如今面对的是野蛮人和女巫之王的心腹,他们精心派出的勇士,那个神出鬼没,他的学徒们一起扑上去都无法抓到的索雅拉的黑猫,修凯尔没有任何放水的理由,那么掉落的头盔,就只能是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对方使用制式长枪,以恰到好处的力量打断了他头盔的系带,并给了它不轻不重的一下子,既能让它在修凯尔勒马时自己掉下来摔成两半,又不会直接打掉修凯尔的头。
而修凯尔的长枪,就像穿过一阵雾气一样,似乎击中了对手,却又根本没有碰到对手分毫。
修凯尔转过马头,另一端的勇士已经站在了起跑线后,朝他优雅地举了举自己的枪,像是在等他自己像库洛克泰因先生那样豪爽地宣布失败,然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场。对面的匿名骑士因为需要隐姓埋名,不会大声说什么挑衅的话语,但是修凯尔好像已经听见他在嘲笑:“你很会说大话,也说了不少,可是到了场上,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修凯尔不在意失去了被弗雷扎特嘲笑为蛋头的头盔,甚至拒绝了侍从给他送上备用头盔的举动。他只是策马走回起跑线后,再次架起了长枪,紧盯着对手,摆出了冲锋的姿势。
远处的骑士也摆好了架势,预备好了下一次冲锋。他手中完好无损的长枪再次指向修凯尔,在没有头盔的情况下,如果他再次击中相同的地方,他的对手修凯尔就只能遗憾地在做临终忏悔之前就撒手人寰,让这位英俊的东道主选手成为这场比赛的第一个牺牲品了。
但对修凯尔来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被打掉了头盔,就要以打掉对方头盔的方式来回击。如果他更卑鄙一点,他大可宣布对方是个无权参加比赛的奴隶,或者是野蛮人之王亲自承认且有复数旁人证明的魔法生物,但是以这样的方式赢得比赛,且不说他会成为骑士团的笑柄,还会让看台上的教父蒙羞。至于打掉对手的头盔以后对手的奴隶面纹和项圈会不会让自己失去资格,就是大宗师和允许奴隶出赛的野蛮人之王该操心的事情了。虽然两者异曲同工,但在比赛中打掉对手的头盔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算对方因此在没有输掉的情况下被迫丧失资格,修凯尔也不会因此感到任何愧疚。
号手们又一次吹响了号角,两位骑士冲锋向前。修凯尔这次瞄准了对手的头盔,也看到对手放低了枪,显然是不想在大庭广众,包括众多女士的眼前在一个没有头盔的头上开个洞。但是如果他想要刺穿修凯尔的胸口,那就正中修凯尔的下怀,因为他持枪的手臂放低了,为了保持平衡,他的头就必然会从盾牌的上方露出来。
两人错身而过,场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和一声迟了片刻的惨叫。
修凯尔还以为自己一击得手,得意洋洋地勒马转身,却发现对手扔掉了折断的长枪,对着观众席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那声惨叫明显不是来自他的对手,而是来自另一位不幸被波及的人士。修凯尔扫视了一眼观众席,看见野蛮人之王站了起来,对着他的勇士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没有关系,让他继续。
等待出场的过道里却嘈杂了起来,修凯尔看到场地的医务人员从过道里跑向了场边,随即一位本该在匿名骑士之前出场,却因为去小便的时间太长,被调整了出场次序,从而厌倦了等待而悄悄地溜进场地,试图在最好的位置观看胆敢抢先自己踏入赛场的勇士比赛的高大野蛮人勇士被抬了出去。看样子他不幸被折断飞出的枪头击中了头部,虽然幸运地没有受到致命伤,却还是因为被那个枪头砸晕了过去,被判意外受伤离场,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比赛。这位可怜的勇士精心准备,努力训练,想要在这一次比武大会上向全世界的达官贵人们展示身手的熊熊野心,就这样完全泡汤了。
但是虽然对手折断了自己的长枪,修凯尔的盾牌却没有感到冲击。不仅如此,他回想方才错身的瞬间,在他刺向对手头盔的时候,对手就像整个人都变成了幻影一般,让他的长枪再次扑了个空,却还在勒马时以为自己刺中了对手。没有人能凭空折断自己的长枪,修凯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铠甲,发现左肩的肩甲已经不知去向。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正在打手势和工作人员要一杆新长枪的对手,身穿金色铠甲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勇士似乎注意到了他恶狠狠的眼神,也朝他点了点头。修凯尔感到也许野蛮人之王说这个人是索雅拉的宠物黑猫,是意指他喜欢像猫咪玩弄老鼠一样玩弄他的对手,而不是说他真的是一只让人心生怜惜的小猫。
那个枪头是从小吟游诗人的脸旁边飞过去的。如果波普没有因为紧张而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可能那位运气不佳的勇士就能逃过一劫,而打伤无辜的赛场工作人员的参赛者就会遭到谴责,甚至会因为良心不安自行退赛。不过对年轻的吟游诗人来说,他在这场大会上因为各种缘故担惊受怕,险些被这个枪头击中的后怕相比之下就只是一种要到比赛结束很久以后,他在家里和老父亲谈论起这次比武大会时才会隐约生出的心情了。
男孩抱着他的鲁特琴,弹奏出了几个怯弱的和弦,引得司仪谴责地瞪了他一眼,他的老师也在小帐篷前不太满意地摇着头,想是这个年轻的诗人看起来没法继承他的衣钵。场上的两位选手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彼此身上,而不再分心于工作人员,自己的亲人或者无缘对战的仇人。前来挑战的匿名骑士在手里转着新的长枪,它是从挑剩下的里面挑剩下的,在风中旋转的声音似乎并不那么悦耳,让这位骑士缓缓地摇着头。而铠甲破烂的圣殿骑士继续拒绝了更换装备的要求,他满燃着怒火的眼睛紧盯着对手,而他认真的表情引来了看台上的更多口哨声。
司仪再次用手势让号手们吹起了冲锋号,两位骑士架起长枪,一气呵成地朝对方冲锋而去。
修凯尔另一边的肩甲从吟游诗人的头顶飞了过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击中了一位号手的乐器,让他的小号磕在了嘴上,牙齿划得嘴唇鲜血直流,不得不离开他负责的工作,去医务室止血。
那位不愿透露身份的骑士这时如果有足够的担当,就应该主动对受害者道歉和提出赔偿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依旧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这足以说明:一个真正的野蛮人勇士,就算他的国王和圣殿骑士团在讨论和平协议,也不会对圣殿骑士团以及它的工作人员表达出任何善意。
“我希望两位勇敢的选手能够专心于自己的比赛,不要伤害工作人员和其他的选手。”在他们再次站到起跑线后时,司仪用沉痛的语气说,同时哀求似地朝着大宗师所在的主席台看了一眼,似乎在祈求大宗师抛下权杖,来终止这场很可能下一次冲锋就会飞出不明物体而伤害到观众,其余选手或者司仪自己的比赛。
但是大宗师显然没有在意他的弦外之音,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从他的兜帽下方静静地看着比赛现场。现在所有人都发现那位不愿透露身份的野蛮人勇士正在试图用自己手中的长枪一点一点剥掉对手的铠甲,而不是把对手戳个透心凉。这种举动非常无礼,但是在忽略它对观众和赛场人员造成的伤害的时候,还是相当有观赏性的。而且这也表明了这位选手选择生死决斗而非友谊赛的原因:尖锐的枪头更适合做他现在正在做的这件可以同时取悦观众和侮辱圣殿骑士团的壮举。
野蛮人之王巴兰依旧懒洋洋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小胡子。他的女巫妻子从自己的王座上起身,优雅地走到他身边,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国王发出了让周围的人都看向他的笑声。他们肩上停着小鸟的继承人不解地看了看他们,又把视线转回了凄惨的赛场。开场时身穿银色铠甲威风凛凛的骑士失去了他的头盔和两边装饰精美的肩甲,而他的对手气定神闲地在起跑线后,用手指转着长枪。男孩开心地想要为自己的勇士加油,却被他的母亲温柔地捂住了嘴。
“只有他赢得这场比赛,我们才能公开喊出他的名字。”女王温柔地说。
她怀里的小男孩乖乖地点了点头,但是想到这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好机会,“晚上我要找我的新朋友来我们的营地玩。”
“没问题。”女王笑眯眯地回答,“我们的行列中恰好也缺一名吟游诗人。”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号手和被提及的吟游诗人已经被司仪指点着躲到那些不会被飞来的铠甲和武器的碎片击中的地方去了。他巨大的管风琴没法逃走,铜管上被砸出了好几个凹坑,让他的五六个音符变了调,无法保证在明天的赛前能够修理完毕,而预定演奏的圣诗如果换成低音部的,那几个见习骑士又不见得能唱好。司仪唉声叹气,铠甲被剥得七零八落的圣殿骑士咬牙切齿,只有那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勇士在自己的起跑线后,挑衅似地转着手中的枪,然后他举起长枪,朝着大宗师的方向,愉快地甩了甩枪尖。
大宗师不为所动,号手们躲藏在角落里畏畏缩缩地吹着不太嘹亮的冲锋号,两位勇士策马向前,但到了这个时候,经历了反反复复的冲锋和急停,他们的马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快,也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没有那么听话了。在两位勇士身形交错的前一刹,身上铠甲已经快要被剥光,让全场人都看了大笑话的修凯尔,突然一踩马镫,扔下长枪,用盾牌挡在身前,从自己的马上跳了出去。
这是一场生死决斗,修凯尔这样跳向对手,是明明白白的送死之举。这个手中握着武器,凭着自己的速度和力量把修凯尔的铠甲打得四散飞出的男人只需要探出他的长枪,就可以依靠马匹的冲击力将修凯尔串在自己的枪尖上,就算有十面盾牌拦在眼前也一样。而修凯尔赌的,就只是对面的男人只是奉命羞辱圣殿骑士团的成员,而非在这里重燃两军战火。说时迟那时快,他的盾牌在长枪的冲击下碎裂,但对手的长枪滑过了他的铁护手,斜到了一边。修凯尔张开双臂扑到了对面勇士的身上,自己连同对手一起摔下了马,在石子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双双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引来了观众的一片惊呼。
修凯尔比对手跳起来得更早。他满身是擦伤和淤青,朝旁边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但还是飞奔到了他的帐篷边上,提起了自己巨大的双手剑,跑向要和他生死对决的对手。而他的对手和自己的铠甲战斗了一会,也终于爬了起来,看到修凯尔拎着双手剑跑向自己,因为他的铁枪交给了赛方保管,就只好也从剑鞘里拔出了自己的剑。这时司仪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一小群圣殿骑士学徒跑过来,强行把他们两人分隔开来。“这是不允许的,今天的比赛不允许下马近战!”他喊着,用眼神示意学徒们把目露凶光的圣殿骑士快点拖走,又用哀求的眼光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大宗师,希望赛会的承办者能够施展些手段,至少停下这场闹剧。
大宗师的权杖,在主席台的地面上重重地响了一声。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冷淡地说,“如果有没能参赛的选手,请在明天的分组近战中再接再厉。至于今天的冠军……”他扫视了台下的骑士们,“你们有谁觉得自己配得上冠军二字呢?”
“当然是我!我可没有被一个粗俗的野蛮人剥光!”观众席上的弗雷扎特气急败坏地说,把一大口爆米花嚼得嘎吱作响,他旁边的库洛克泰因先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阿尔基德的女巫之王怀里的小男孩抬起头看着他的母亲:“妈妈,”他用全场都能听见的声音叫喊,“我肚子饿了!”
女王揉了揉她的小宝贝乱蓬蓬的头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亲爱的,”她小声地说,“这样的话你可以叫得更大声一点。”
一个无所畏惧的野蛮人小娃娃的喊叫声,也让场边的达官贵人们的肚子响了起来。赛场外各国的帐篷边上都准备好了晚宴,但是在比赛没有结束的时候,第一个因为饥饿主动退场的人总是会遭到别人嘲笑。挑战者的通道里还有三名没有得到出场机会的骑士,有人明显是被自己的国王逼着上阵,开心地松了一口气;而还有的人就很不满意,觉得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被场上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拉长战线、羞辱而不击败圣殿骑士,最终闹得两败俱伤的行为破坏了。这笔账被当事人暗自算到了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身上,希望明天的团体战中不要把自己和他分到一组,以便一开场就集体把他撞下马,能踩两下最好多踩两下,以便出气。
分组抽签要在赛事第二日的清晨举行。在大宗师宣布散会后,观众自顾自地分批散去了,三个挑战者帐篷外,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和修凯尔因为直接被见习骑士们拖出场外,就只剩下了阿邦和哈德拉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阿邦如今没有他的那顶漂亮宽檐帽,也不能公然把大头盔罩到自己的脸上以逃避对方的视线。骑士团的大司铎没能在第一天的单挑对决中击败自己宿命的对手,显得很不满意,羁于身分又不能像年轻骑士一样公开打架,眼神就显得格外凶恶。还好没过多久就有两个见习骑士跑来请他们离开赛场,回去更衣休息,否则看起来他是要在这里一直盯着阿邦,不到阿邦主动逃跑绝不罢休一样。
在观众和选手都离场之后,圣殿骑士团的侍从和仆人们开始收拾赛场,清点和整理还能用的武器,司仪看着几个人叮叮当当地修理着他的管风琴,一边唉声叹气地放了号手和诗人去吃完工作餐后各自回去睡觉。少年诗人随着那群号手们走着,还没走到圣殿骑士团的饭堂,他的手就被身后的一只小手抓住了,“我们等你好久了。”野蛮人男孩说,“快来我们的营地,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而小号手在事后报告司仪的内容则是:我们的吟游诗人,似乎因为唱歌的声音太小,被野蛮人军团抓走了。
至于个人赛的成绩,在大宗师询问谁觉得自己是冠军之后,没有人能主动站出来宣称胜利,也就以两名在第一天的比赛最后依旧拥有帐篷的选手打成平局来决定了名次。修凯尔被判为犯规,而他的对手确实也摔下了马背,两人两败俱伤,都没有问鼎第一天冠军的资格。鼻青脸肿,满身伤痕的修凯尔从他的学徒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言未发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听说那名不愿透露身份的骑士静悄悄地,和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就更有戏剧性了。他的眼神让学徒决定在这一天还是不要和他说话,以免不小心触碰他的痛处,明天早晨他会使劲踩自己的肚皮,但是由于表情和眼神都值得保存,赛场上只有吟游诗人,而没有出现一名宫廷画师,实在是让学徒觉得大宗师百密一疏,还是让赛事变得不够完美。
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下面以后,烤肉的香味就从野蛮人军团的营帐前面飘散开来,飘遍了整个罗罗伊谷,像是和宣称在圣地斋戒中的圣殿骑士团公开作对。输掉比赛的弗雷扎特在走廊里大喊大叫,而和他同甘共苦的库洛克泰因先生就只时不时地让他小声一点,因为晚祷快要开始了,大宗师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听到有人大声喧哗。
“修凯尔少爷,您这样做太危险了。”老侍从一边帮修凯尔清理手臂上满是尘土的擦伤,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要不是腿受不了,巴鲁特斯老爷都急得要从看台上跳下去了。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鲁莽,如果摔断了脖子可怎么办……”
他的门上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老侍从放下了绷带和药膏,一瘸一拐地走去开门,门外却不是他们以为的叫他们去晚祷的仆役,而是一个野蛮人军团的异族奴隶。奴隶的手里拎着一个铜制食盒,在他看到老侍从缺少一只眼睛,伤痕累累的脸时,他脸上的胆怯像是刻意扮演出来的。
看到奴隶的脸,修凯尔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怎么进入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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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严厉地问。
“索雅拉女王对您的英勇表现很是赞赏。为了让您明天能够保持最佳状态出场,而不会伤了各位女士的心,女王派我为您送来这些药膏,当然,使用与否取决于您。”奴隶说,声音里含着一点幸灾乐祸。他举了举那个食盒,它看起来不像是装着什么药膏,而像是藏着一条毒蛇。
修凯尔看着那个奴隶,奴隶依旧穿着他每次公开出现在各种场面时的那件看起来像筒裙一样的野蛮人装束,裸露的手臂和肩膀,以及那张看起来让人生气的脸都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痕。修凯尔能够肯定的是,将一个人从马上扑下去,在地上滚个十几圈以后,就算他装在铁罐头里面,也绝对不会毫发无伤。而这个奴隶避开了如何进入城堡的话题,证明他非常熟悉圣殿骑士团的作息,他不是来替他的主人刺探的,而是得意洋洋地向骑士团挑衅:圣殿骑士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野蛮人之王的眼睛。
圣殿骑士朝老侍从点了点头,老侍从从那个野蛮人奴隶的手里接过了食盒。小心地在远离他的主人的地方打开。食盒里的一只铁手套上盛着一个带盖子的木碗,旁边放着一个木勺,碗里盛着灰绿色,外观和气味都令人作呕的油膏。修凯尔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傻乎乎地用了这碗沥青,这个野蛮人下一步就会来往自己头上撒一把羽毛。
“请回去吧。”修凯尔说,示意老侍从把东西还给奴隶,“圣殿骑士不会借助邪恶的魔法。”
奴隶并没有接过那个食盒,也没有转身离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着可以下手的猎物,“您可以对我的女王和国王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如果您在我的面前侮辱我的女王,就请恕我无礼了。”
“这里是骑士团的城堡。”修凯尔冷漠地说,他在说话的时候嘴角的淤伤很疼,让他不太想和这个僭越的奴隶说更多的话,“如果你感到不满,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快滚吧。”
下一秒,他眼中的世界翻转了过来。
“您如果能够合作一点,就不会对您的声誉造成太大的影响。”奴隶说,他用这个满身淤青的圣殿骑士无法及时反应的速度绊倒了对方,并轻轻地将其放在地面上,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了年轻骑士的肩和一只被反剪的手,让圣殿骑士动弹不得。那碗臭气扑鼻,令人作呕的油膏正端在他的手里,他还拿木勺在其中搅拌了几下。
修凯尔努力地挣扎着,一边喊着自己的侍从,而那个野蛮人的奴隶抬起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老侍从,露出了相当愉快的微笑:“即使是使用你们最痛恨的邪恶魔法,你的侍从也希望你明天能顺利参赛。除非使用女王的魔药,否则这里,”他按了按修凯尔的右手臂,“还有这里,”又用膝盖顶了顶修凯尔的肋骨,“明天都会让你疼得爬不起来。而我的女王希望能在明天的赛场看到你。别担心,你们的大司铎不也是绿色的,绿色不会让你被当做一个入魔的骑士而被关进地牢。”
发现自己的侍从真的既没有来营救自己也没有出去找人,修凯尔咬牙切齿的咆哮变成了恐慌。那个奴隶用木勺将搅匀了的油膏倾倒到他的身上,用自己的手指在所有的伤口处抹匀,这种可怕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接触到那种恶心魔药的地方,伤口的疼痛确实减轻了,而且那个奴隶看起来要用最粗暴的手法在他的每一寸□□上涂上柏油,动作却还是非常轻柔,他的手指比在琴弦上舞动的吟游诗人还要灵巧。
“你可以一开始就放弃的,就像你打败林盖亚的那个小崽子那时候一样。”奴隶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是不是你的胫甲被人钉在马鞍上了?你就像根木桩一样任人摆布。”
“我至少……不会连自己的脸和名姓都不敢告诉别人。”修凯尔从牙缝里说,“不依靠那个女巫的魔法,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差一点就能砍下你的脑袋。”
“我可真是怕得浑身发抖呢。”奴隶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从你往我的脸上泼圣水那时起,我就担心你向你的大宗师告密。担心因为我比你强大,我能够击败你,所以你在众人面前揭穿我的秘密。”他把肮脏的油膏抹在了修凯尔肿起来的脸上,在上面恶作剧似地刮了一下,“现在我们扯平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大宗师的小宝贝,看见你这张脸的人恐怕今后也不会超过三个。”
“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也不在乎这些。”修凯尔又挣扎了一下,他被涂上肮脏油膏的脸已经完全是污泥色了,但是肿胀和疼痛确实在飞速消退,他手臂上刚取出了所有石子,还没有包扎的伤口已经迅速地结了痂,而奴隶愉快地拆开了他另一只手臂上的绷带,将他的侍从不久前涂上的药膏粗暴地全部抹掉,在渗血的伤口上再次涂上了烂泥一样的肮脏魔药。
“你的手套我收下了,明天我将会全力击败你。可是你猜猜,是谁会在半夜里低语着你的名字?”把一碗魔药全用完之后,奴隶低声地,在年轻圣殿骑士的耳边说,然后在他的短裤上擦了擦手,自己一尘不染地离开了他。
修凯尔满身发绿,臭气熏天地坐在地板上,两眼发直地看着那个野蛮人的奴隶,奴隶朝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重新拎起了那个食盒,烟雾一样地消失了。
“莫尔格。”修凯尔对自己的老侍从说,“我对你非常,非常失望。”
“这样不是挺好吗,修凯尔少爷。您的朋友太少了,就算是在野蛮人之中,也有一些值得尊敬的人。”老侍从不紧不慢地说,“巴鲁特斯老爷不会因为您的伤口被治好而觉得不开心的。”
老侍从朝走道里张望了一下,回到了屋中,扶起了坐在地上生闷气的修凯尔,因为年轻的圣殿骑士满身都是臭烘烘的魔药,一旦沾到床上会很难清洗,就让他坐在桌子旁边:“当然,那个孩子的确非常无礼。”老侍从破碎的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您如果想让他在明天的比赛中受到一点教训,那么以完美的状态出战再好不过。”
圣殿骑士用眼睛横了两圈老侍从,但是因为老侍从的话很有道理,他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就只是说:“希望明天早上的抽签不要让我和他一组。”
钟声响起,修凯尔的学徒跑来催促他们去参加晚祷,刚跑进房间就皱起了鼻子:“什么味道!”他嫌弃地叫道,上下扫视了满身发绿的修凯尔,捏着鼻子逃到了门外,“这是什么帕普尼卡乡下配方的臭药膏吗?”
修凯尔对他的学徒没有看出魔药的事实很满意,就这么光溜溜地穿上他的大披风,臭烘烘地参加了晚祷,不知道是因为他散发的气味还是因为他生气的表情,所有人,包括性格很好,很可能会来安慰一下修凯尔的库洛克泰因先生和抓住所有机会来嘲笑修凯尔的弗雷扎特,都不愿意接近他三步以内。
在晚祷结束,大家纷纷散场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修凯尔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从他们的身边走向了大宗师。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发现那位他本以为要参赛的神秘朝圣者握着他的长手杖,在大宗师面前的长桌上放下了一个布袋。在修凯尔想要窃听他们的谈话的时候,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努力接近了修凯尔的弗雷扎特在他的耳朵边上大喊了一声,让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输给一个野蛮人!”少年骑士在修凯尔的耳边大叫,“骑士团之耻!”
“别吵了,弗雷扎特。”库洛克泰因先生慢悠悠地说,“他是因为犯规取消资格的,又没像你一样屁股着地摔成四瓣。”
“这下好了,我们三个一起输掉,骑士团的脸面要怎么才能弄回来?”气愤的弗雷扎特本来想打修凯尔几下泄愤,但是修凯尔的气味和黏糊糊的药膏都让他望而却步,转而去捶了几下库洛克泰因先生宽阔的后背,“明天我要把你们的头一起打烂!”他留下恶狠狠的诅咒,跑走了。
库洛克泰因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头,“你的伤不要紧吧?”他问修凯尔,“你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兄弟。即使是为了荣誉,那也是非常危险的。”
修凯尔朝后方努了努嘴,“托你们二人的福,我不知道那个朝圣者到底又在使什么坏心眼了。”
“他大概就是希望阿邦爵士能卫冕冠军吧。”库洛克泰因说,“毕竟在我们建起城堡之前,这里算是他的主场。如果阿邦胜利了,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向我们要回他的领地,即使这里是圣地。”
“抛下自己的领地不闻不问的领主,没有资格索求这片领地的所有权。”修凯尔嗤之以鼻,“而且那个朝圣者向大宗师要求这些,难道不是与虎谋皮吗?大宗师到底为什么会借给他铠甲和马匹?”
“大宗师考虑的肯定比我们要多。”库洛克泰因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你身上的这些臭药膏,应该不是莫尔格配制的吧。上次我借他用的时候,他可没有带着这么臭的药。”
修凯尔攥紧了拳头:“我明天一定要宰了那个家伙。”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管他是人还是什么黑猫,不管抽签结果是什么,我都要宰了他。”
“我是第一次看见你对某个敌人这么执着。”库洛克泰因先生摇了摇头,“这可不好,小伙子,何况我觉得大宗师也已经注意到他了,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等到明天再说吧。”
9. 第八章
离明天以及明天的比赛还有好一段时间,野蛮人军团庆祝胜利的舞会的声音,以及他们在营地里烤肉的香味已经穿过了半个圣地,飘到了圣殿骑士团的城堡中,让斋戒中的骑士们在晚祷结束的时候肚子又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在骑士和学徒们都离开礼拜堂之后,大宗师依旧站在他的长桌之后。黑袍的朝圣者站在大宗师的下首,他放在布道台上的布袋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装着什么本不该出现在朝圣者身上的东西,比如说一大堆金币。
“这是阿邦爵士托我带来的,用以买下您借给他的那套铠甲和马匹的金钱,当然事实上这些金钱也出自您的骑士团,本应物归原主。”朝圣者说,打开了大宗师从桌上推给他的护符匣,把五枚印着龙头的金色徽章一个一个放在面前的布道台上,“这是我和我的同伴打赌赢来的五枚小徽章,您可以在野蛮人的国王面前使用它们,以便在您的谈判中为骑士团获得更大的利益。”
大宗师对朝圣者的话不置可否。他戴着铁手套的手从袖中探出,轻轻地敲击了桌上的小徽章一下。
“你费尽心机,让我的三名精挑细选的骑士尝到失败的苦头,就只是为了女巫索雅拉的黑猫,和这些小徽章吗?”
“我想,那只黑猫已经潜入了您的城堡,在晚祷的时候您应该也闻到了女巫魔药的气味。”朝圣者说,朝圣堂外努了努嘴,“您的宠爱让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野蛮人的手已经伸向了您心爱的骑士。”
“介于我已经赦免了女巫索雅拉,使用她的魔药也不算什么事情。”大宗师说,他又敲了敲桌上的小徽章,“如果他们是来毒害我们的兄弟,那另当别论,但是既然没有什么害处,还能让我的骑士在明天的比赛中正常出赛,多一个我们的人,骑士团就多一分在你的搅局下守住荣耀的可能。”
“您说到荣耀。”朝圣者轻声地笑了笑,“可这只是一个开端,大宗师。在诗人们传唱的故事中,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拥有荣耀。如果您要让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在未来感受失去荣耀的耻辱,那另当别论——如今还不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因为阿邦过早获得了殊荣,而你对他颇有好感,所以你不想让他从神坛上跌下来吗?”大宗师嘲讽地说,“隆·贝尔克,我们是一起从野蛮人的奴役下离开的人,你我都知道野蛮人这千年来的一贯作风。在巴兰当上国王之前,那片土地上有多少罪恶,在巴兰当上国王之后,在他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还有多少邪恶,我们一清二楚。神谕选中的人最初是你,然后是哈德拉,大宗师的位置本来也应该是你的。背节的人是你不是我,失败的人是哈德拉不是我,所以现在我坐在这里,替神率领圣殿骑士团——虽然我对率领一支军队毫无兴趣,我只想做神忠诚的仆人,一个影子。”他抬起手来指着朝圣者,语气变得非常严厉,“你是最没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的。”
朝圣者静静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两道长疤痕让他的面容显得有点扭曲,看着像是一个讥嘲的笑容:“密斯特,这不关有没有资格的事情。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是不可能随便进入这座城堡的。”
“我不想让其进入,却在城堡里随便自由行动的人也不止你一个。”大宗师说,他拿起桌上的一枚小徽章,在另一枚上轻轻敲了一下,“你不想和哈德拉打个照面吗?他似乎一直很想和你一决胜负。”
“在第一天获得胜利之后,哈德拉终于获得进入城堡的资格了吗?”
“这只是试图把你赶到旅店的逐客令而已、”大宗师说。在所有的年轻圣殿骑士都已经离场,圣堂中只剩下他和这位朝圣者的时候,他终于推下了他的兜帽,在朝圣者面前露出了自己的面孔。他长着一张长脸,看起来非常文弱,脸色是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在眉心纹着一个漆黑的印记,这也是他不愿露出真容的原因之一。“如果你想要参加明天的混战,我没有什么意见。在野蛮人的小崽子把自己的同伴打伤以后,能够参加明天比赛的人就又少了一个,这样分起组来未免不公平,除非我明天早上没事找事罚一个人出局,否则就只能在没有参赛的人中间找一个人来填上他的空位。”
“你可以把林盖亚的那个小孩除名,他的父亲会很感谢你的。”朝圣者揶揄地说,“在第一波冲锋中就会摔断脖子的人没有必要留在场上。那些坐不稳马背的文官也是,你把他们都除名,也会有足够的人为了荣耀参加你的比赛。何况,除了这比赛之外,说不定还有一些更大的乐子等着我们呢。我听说信仰邪龙维尔扎的人为了讨伐巴兰潜入了你的城池,小心他们在比赛的时候把你的场地炸飞,再嫁祸给你。”
“那些野蛮人。”大宗师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你是为了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这件事情才来到这里的吗?”
“我只是在替人来送铠甲和马匹费用的时候,看到一只黑猫溜进了城堡而已。”朝圣者说,他戴上了兜帽,将那一袋金币和小徽章都留在了大宗师面前的长桌上,朝大宗师鞠了一躬,转身便离开了。大宗师抛接着小徽章,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直到朝圣者走出圣殿骑士团的城堡,大宗师才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重新戴起风帽遮掩面容,一边走出了礼拜堂。
“立刻把修凯尔叫到我的房间来。”他冷漠地吩咐了一名侍从,随即回到了他的房间。
大宗师的房间在城堡二楼,除了其中附有一间供他独自使用的祈祷室之外,和其他圣殿骑士的房间别无二致,甚至要更加朴素一些。臭气熏天的年轻圣殿骑士受到召唤觐见大宗师,不知道是应该先把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沥青洗干净,还是依照大宗师的字面意思,“立刻”去见他。和他同住的见习骑士建议他为了明天能够正常出赛,还是不要洗掉身上的臭药膏,毕竟那很浪费,而圣殿骑士团是一个非常节俭的团体。
修凯尔从善如流地遵循了学徒的建议,带着令人不悦的气味和容貌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大宗师的房间。侍从把他领进去之后,朝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房间,留下年轻骑士和大宗师独处。这是与他相关的谣言经常出现的一种形式,修凯尔盯着自己的脚尖,等着大宗师先说话。
“有一个野蛮人闯进了我们的城堡。”大宗师在沉默了很久以后说。
“我知道,大宗师。”
如果修凯尔更加无耻一点,他会抓住这个机会向大宗师告状,例如“野蛮人的奴隶闯入了城堡,使用无法清洗干净的肮脏魔法侮辱了您的骑士”,但是他不但具有一定的羞耻感,也因为傲慢而不愿意说出真相,只能忍气吞声地说自己知道,除此之外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大宗师兜帽下的眼睛扫视了他好几遍,“你没有必要在意这件事。”大宗师说,“是我要求女巫索雅拉治愈我的骑士,为此,你必须忍受他们的无礼。”
“是的,大宗师。”修凯尔机械地回答。
“话虽如此,”大宗师说,“要求你忍受他们的无礼也是一件非常不光荣的事情。明天的比赛你必须胜利,如果你做不到……”
“我会负起责任,大宗师。”修凯尔回答。
“如果你无法获得最终的胜利,至少要把那些野蛮人全干掉。”大宗师说,“如果你在那之前就输给哈德拉或者阿邦,我会宣布你是一个入魔的骑士,让你在地牢里度过下一个月。”
这是非常不公平的要求了,就连大宗师也觉得这个平常桀骜不羁的小伙子肯定会至少发表一点反对意见,但是修凯尔只是抬起头来,肮脏脸上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在触及他的时候安静地熄灭了,“谨遵您的安排,大宗师。”他恭谨地回答,像是他的傲慢被他白天的失态浇灭了,“我一定会干掉那只黑猫的,我向您保证。但是要达成您的要求,我必须在抽签分组中与所有野蛮人敌对,所以……”
“你因为犯规被逐出会场,没有参加明天比赛的资格。”大宗师说,“怎么击败他们,你自己决定。”
修凯尔瞪大了眼睛,他朝前跨了一步,想要分辩,大宗师抬起头,兜帽下的黑暗盯着年轻骑士不服气的面容,“闯进会场,打败所有的人。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不需要我说得更多了吧?”
修凯尔点了点头,就像预习明日的举止一样,转身走出了大宗师的房间,并且摔上了门,发出了一声让半个城堡都能听见的巨响。
这个晚上对远道而来的年轻吟游诗人而言,算是一个在他的余生中都会不时提起的,奇妙的夜晚。
虽然号手小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认为被邀请到野蛮人军团的营地的唯一结局就是被野蛮人吃掉,因为那群野蛮人吃人肉的传说已经被人念叨了很多很多年。但是既然他是被野蛮人的小王子亲自邀请的,而那位小王子正在换牙,明显吃不下人肉这样又粗又硬的肉类,在比武大会的第二天失去同僚的可能性就略微减少了。波普忐忑不安地跟着他的新朋友到了那顶大帐篷里面,亲自看见了自己虽然唱过了不少颂歌,却是在故事书里面才看到过的野蛮人之王,以及他的女巫妻子,一个黑发的美丽女人。女巫索雅拉对着被自己的长子强行拽来的年轻吟游诗人露出神秘的微笑,非常不像女王作风地伸出了一只戴着绣花手套的手,向他递过了一只缀着宝石的金杯。那只杯子非常美丽,里面的内容物却像是沸腾的泥浆。波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闭着眼睛把它凑到了嘴边,原来那是一杯清凉的气泡甜饮料,喝下去以后唱了一天歌的嗓子立刻变得舒适了许多。
“你的新朋友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小朋友。”女巫索雅拉咯咯笑着对她的长子说,“就连你父亲都不敢随便喝我递给他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要把他也变成小猫咪。”男孩回答他的母亲,明显这些看起来很可怕的饮料在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效果。
波普立刻联想到野蛮人之王变成一只小猫的场景。他的表情肯定被巴兰看在了眼里,他对自己的妻子不满地抖了抖胡子,“在这里使用魔法需要节制,索雅拉。”
“那可真是不巧,我刚让我们没能获得胜利的可怜孩子去骑士团的城堡送了一点药给那个可爱的小伙子。”女巫笑了笑,“这也算是你和圣殿骑士团的交涉内容之一,我们因为意外事件受伤下场的人不允许明天参赛,还要我们治好他们的受伤人员……真是非常过分的要求呢。”
“你可以拒绝,亲爱的。”野蛮人之王说,接过了他的妻子递给他的另一只水晶酒杯,里面装着的东西爬出杯口坐在杯沿上,像是某种液态的黄金。他皱起眉头挥了挥手,一只小黄雀扑棱棱地从杯子里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盘旋了两圈,停在了他们的小王子的头上,大概是杯中的美酒已经被它先一步喝光了,“或者提更多的要求,毕竟阿尔基德的女王是一只狮子。”
“请在你的歌谣里删去这一段对白,亲爱的诗人。”女王立刻对旁边捧着饮料的见习吟游诗人说,“否则我就不会告诉你他是怎样剁掉邪龙维尔扎九个头中的七个的。”
“妈妈是骗你的。”诗人身边的小男孩跳起来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拉赫特说他们第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那条邪龙的头已经全掉下来了。”
这似乎完全不是可以说给小孩子的故事,但是女王脖子上那个乳白色的心形挂坠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颗龙牙了。
“龙能够派上很多用场,亲爱的。”女王也注意到了男孩对她脖子上吊坠的好奇,吃吃地笑着说,“但是龙也是很危险的,我们勇敢的国王的手臂上现在还残留着当初被龙血烧灼的伤痕,就算连我也无法完全治愈。当然,这让他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她朝着自己的丈夫抛去一个有形的飞吻,它在他的嘴唇上沾了一下,啪地一声破掉了。“亲爱的孩子,”女巫说,“我看出你有一些小小的潜力,在这次比赛之后,我很欢迎你来我的王国学习。那会是一趟很有意思的旅程。”
“可是阿邦老师说,我不应该在任何地方提起和可怕巫术相关的事情。”男孩说,害怕地朝他的新朋友挤了挤,“否则如果被圣殿骑士团抓到,他们会把我烧死,还会牵连我的父母,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商贩。”
“没错,他们会这样做。”女王笑眯眯地说,“但是如果你不被他们抓到,他们就没有办法烧死你。”
这算是一句正确但无用的话语了。吟游诗人男孩露出了相当失望的表情,他的新朋友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头顶上的小黄雀也歪过头来,轻轻鸣叫了两声。
“它真的是一只小鸟吗?”想起刚才在杯边看到的神奇生物,男孩不由得问,“或者他是你之前的朋友或者伴读,被魔法变成这个模样的?”
“可美就是可美。”野蛮人的小王子说,“也是我的好朋友。”
“亲爱的孩子,”女巫之王指点一位年长的侍女加满了他的饮料杯,带着温和的微笑说,“在我们的营地和国家,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要用你的内心去感受。如果你在前来的路上看见过树叶里的精灵,你就该知道该怎么样了解我们。我已经让我的黑猫给带你来的人捎了口信,说你今晚将会住在这里,和我唯一的儿子分享他的床铺,让他无需担心。好了,亲爱的,我们的演说已经结束,是该为我们的孩子明天获得胜利而庆祝的时候了。”
“索雅拉。”巴兰国王摇了摇头,“他也不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提前庆祝未免太早了一点。还是说,你已经占卜过比赛的结果了?”
女王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庆祝。因为我们的小黑猫,将会因此而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少年诗人听得云里雾里,他的新朋友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小男孩说,“不要听大人七嘴八舌说话了,我们在宴会吃完饭,就去喷泉边上玩吧。拉赫特被妈妈派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不会来找我们回家。”
吟游诗人想起了那个尖耳朵的奴隶,小声地问:“为什么你妈妈说他是黑猫?”
“那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了,”男孩说,“不过妈妈说不要乱说别人的事情,所以如果他愿意告诉你,我才能告诉你什么事。”
年轻的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装着使用了一天,音色已经不太准的小鲁特琴的琴匣和自己的小宽檐帽都留在了大帐篷里,跟着野蛮人的小王子跑出去吃喝玩乐了。
“您没有说出真相,女王陛下,”那位年长的侍女目送着两个孩子和国王离开帐篷,在女王身边微躬下身子,轻声地说,“您知道他不会赢的,不是吗?”
“亲爱的,我不希望你感到难过,”女王说,“接下来在你的儿子身上会发生非常危险,非常可怕的事情……”她轻轻抬起手,在嘴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惊慌害怕,您的儿子非常坚强,他一定能克服重重险阻,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同时也为自己赢得真正的自由。到那时候,他就不再是一只小黑猫,而将是我们的卫队长,我们的将军,我们的元帅。”她吃吃地笑了起来,“等到他们把这种刺青当成荣耀而非奴隶的象征,那个孩子也将从这种诅咒中解脱。”
“很多年前,自从您在边境救了我们母子,我们的生命就是您的,女王陛下。”侍女轻声地说,她一手扶着另一手的手腕,像是在她的绣花袖口下面有一个漆黑的印记,“但是我也有些事情一直瞒着您,我一直不敢告诉您。我死去的丈夫是一个因为背节而遭到处罚的圣殿骑士。他被褫夺了领地,封号和教籍,遭受了严酷的刑罚,流放到我的故乡。我故乡的人说七年后的那场瘟疫是因为他的背节而使那个地方遭到了诅咒,所以我和我的孩子也被卖给了异教徒。那时候我觉得可能我们一家真的遭到了诅咒,直到我听到您的声音,女王,您当时的话,我从未忘怀。”
“那时候,在我的国境线北边的森林里,藏着很多邪龙维尔扎的信徒,他们诅咒森林和河流,让经过那片森林的人患上瘟疫,然后他们伪装成奴隶贩子,在别的国家购买奴隶穿越那片森林,只留下身体健壮能够活下来的人为他们所用,其余的人就扔在原地自生自灭。每隔十天我都会去巡视那里,埋葬尸骨,治疗那些被抛下的人,让他们在我的国家定居,并努力让我的森林恢复原状。”女王说,“那天上午我发现我的贴身侍女和我父亲的卫队长眉来眼去,两人一起偷懒,就把他们都变成了松鼠,自己一个人出发巡视。所以,我见到你们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哎呀,我可搬不动两个’,而你的儿子听见了我说的话,他说,‘救我妈妈’,尽管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周围的秃鹫都等着吃他的尸体。
“那时候我还年轻……非常年轻,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女王伸出一只手,掌心里凭空出现了一小棵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我的贴身侍女和国王的卫队长事后都很怨恨我,因为我把他们变成了松鼠,在面对两只陌生黑猫的恐惧中度过了一个月,只是因为他们悄悄地谈恋爱。”她把那株四叶草递给了一边的侍女,“不,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发现了他们偷懒,还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拿他们和一对边境线上捡来的可怜母子做魔法试验。”
“我不太记得变成动物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侍女微笑着说,“不过我敢肯定那个孩子一定不停地上窜下跳,让您伤透脑筋。”
“一个女巫是不会为了自己的猫太有活力而伤脑筋的。”女王说,“看呀,说人人到,我们的小黑猫已经回来了。”
被她们提到的人正站在帐篷门口,手里拎着那个从圣殿骑士团的城堡里带回来的食盒,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显然我打扰了二位回忆过去的兴致,”他用一种强装出来的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不过我有一些事情要禀报女王,是我在骑士团偷听到的机密消息,所以母亲,您能不能……”
那位年长的侍女微笑着和她的女王点了点头,离开了她,去给可能会在宴会上吃得过多的小王子和他的新朋友准备消食的小零嘴去了。金发的奴隶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边的地上,走到女王身前,单膝跪下,低声地说:“我在圣殿骑士团看到了那位曾经向我和迪诺殿下搭话,还偷走了我身上物品的神秘朝圣者,为防万一,我擅自偷听了他与圣殿骑士团首领的谈话,得到了重要的情报。邪龙维尔扎的信徒潜入了骑士团的仆役之中,试图在会上暗杀巴兰陛下,而圣殿骑士团知道此事,却还要将这场无聊的比赛继续下去。”
“我的孩子,你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女王示意他起来,“明天的混战比赛中,不管你被分到哪一组,都会成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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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之的,如果你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赛场上,无论是哈德拉还是阿邦都不是易与的对手。何况你听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这也许会让你无法赢得明天的比赛。”
“巴兰陛下和您的安全高于一切,我可以退出比赛。”奴隶安静地说,“哈德拉的脸上也有刺青,有奴隶刺青并不妨碍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自由人。您和巴兰陛下都不认为我只是一个奴隶,那我就不是。”
“哈德拉当年输给巴兰的军团,被刺下耻辱的印记,那只是对败军之将的羞辱,他想要去除也好,留下也罢,都只是看他如何对待自己的败北罢了。”女王说,“而你被邪龙信徒刻下的印记是负有诅咒的,如果你的所有权在什么人的手里,你以为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却会无条件地服从你的所有者的命令。他们或许想要让圣殿骑士团的大宗师将和他们同族的你带走,让你成为他们暗杀用的棋子。你当年能够依靠对母亲的爱让这个诅咒暂时失效,让他们放弃了你,但是诅咒毕竟是诅咒,只要你稍微疏忽就会卷土重来,无法完全清除。这不是我和巴兰宣布放你自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希望你能获得冠军,因为在这片圣地上,大宗师可以做到我和巴兰都做不到的事情。大宗师的祈祷可以破除诅咒,让你获得真正的自由。”她盯着奴隶的眼睛,像是要向对方证实自己的话,“拉赫特,赢得这场比赛,否则,你就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打个哈欠,松一口气吧。你今天应该已经十分疲倦了。”
奴隶立刻打了一个哈欠。
他瞬间惊慌地掩住了自己的嘴,而女王温柔地看着他,从桌上的壶里倒出了一杯冒着泡的,泥浆一样的液体。“这是命令,把它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迪诺有新的朋友可以陪他玩耍,而你的今天已经结束了。”
奴隶看起来很想反抗这个命令,但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接过了面前的金杯。
“这不是因为我的魔法,而是你身负的诅咒,亲爱的孩子。如果你必须服从命令,那就证明至少现在我还拥有你。”女王说,“喝下去。”
像是有看不见的手扼住了青年的喉咙,他向女王投去求助的眼神,但是女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端起了金杯,将其中的药剂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剩下。
下一秒,在青年原先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只半大的,脖颈上戴着拴有铃铛的红色绸缎项圈,尾巴上挂着可爱蝴蝶结的黑猫,用金色的大眼睛看着女王。金杯滚落在它的身边,黑猫用前爪碰了碰金杯,发出了轻微的咪呜声,似乎显得不太满意。
女巫之王抱起了自己的黑猫,摩挲着它光亮的皮毛:“去睡吧,孩子。”她说,“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抱你了。”
毛茸茸的黑猫蹭了蹭她的手背,把几根猫毛留在了她的裙子上,跳出了她的怀抱,乖乖地蜷缩进了大帐篷门口的一个铺着柔软靠垫的动物窝里。不知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命令还是他真的已经十分疲倦,没过一分钟就打起了呼。女巫索雅拉走出帐篷,她的丈夫正站在最大的那堆篝火边上,眼睛里映着金色的火光。
“明天就不要让迪诺和他的新朋友去看比赛了吧。”她悄悄地对自己的丈夫耳语,“直面将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们两个来说还太早了一点。”
野蛮人之王侧头看着他的妻子:“在你的占卜中,明天会流很多血吗?”
“然而,也不能让他们单独留下。”她用呓语一样的缥缈声音说,对着火焰伸出了手。巨大的火焰猛然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呼应着她纷乱的心情,“所有可以信得过的人都要参加比赛,正好被邪龙的信徒一网打尽。然后圣殿骑士和我们会彼此指责是对方的过错,到时候才是这片领地真正血流成河的时刻。”
“我不会害怕的,亲爱的。”野蛮人之王握住了她的手,“不管对手是圣殿骑士团,还是维尔扎本身。如果任何人想要直面我的愤怒,那就来吧。既然大宗师默许了拉赫特偷听他们的谈话,就证明他们暂时无意重新开战。消灭那群邪龙信徒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但是他们非常擅于躲藏,在他们真正动手之前,我们是没有办法把他们从普通人中区分出来的。”
“拉赫特在告诉我这件事前先汇报了你吗,真是不乖。”女王微笑,“如果他不用参加比赛的话,我倒是可以罚他不准看比赛,明天专心为我们带小孩,可惜他不仅要参加比赛,还要努力取胜,为我们争得荣耀……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可以为我们带孩子的人,而且我相信他也不会拒绝。”
“你说的是那位神秘朝圣者吗?”巴兰说,“他倒是个很好的人选。可是隆·贝尔克是个非常任性的人,他不想做的事情,不管谁都没法强迫他去做。据说当年受到神谕,圣殿骑士团的那群人跪着让他当大宗师,他二话不说当众饮酒破戒,离开了骑士团,为了这事还和现任的大宗师打了一架,脸上留下了两道疤痕。他的身手值得信任,但是他到底想不想当这个保姆……”
“就要看您的诚意了,巴兰国王。”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身侧响了起来。黑袍的朝圣者从他们的大帐篷后面走上前来,在两人的一步外停下脚步。他大摇大摆地闯入野蛮人营地,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在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潜入我们的营地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异教徒的朝圣者。”女巫说,虽然话说得有点严厉,但是她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改变,“既然您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那么如果您明天能够帮我们照顾一下那两个孩子,今夜闯入我们营地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算是我们邀请您了。”
“我和另一个男孩的父亲有点交情,他托我把那孩子完整地带回去,所以我在听说他被你们带来了这座营地之后,觉得该来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已经被你们当晚餐吃掉了。”朝圣者冷淡地说,“你们随意派遣奴隶潜入圣殿骑士团的城堡,伤害他们年轻骑士的自尊心,可称不上有任何荣耀。”
“如果您说的是那个漂亮的小骑士,我们只是应邀去治疗他的伤势,并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女王微笑着说,“我自己进入那座城堡大概对圣殿骑士团的人来说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我派了我的黑猫带着我的特制药膏前去。您总不会要求一只猫非常通情达理吧。”她看了看胡子微微上翘,显得有点憋着笑的丈夫,“而且,如果您目击了侮辱的全过程却没有加以阻止,那就证明这对您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侮辱,不是吗。”
“我没有帮助圣殿骑士团的义务。”朝圣者说,“同样也没有帮助你们这群异教徒的义务,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不应该让孩子们受到伤害,是所有人的共识。混战比赛本身就是不太适合女士和孩子们观看的,如果能将那名在今天的比赛中不慎受伤失去资格的勇士借给我,我可以试着将整个场地的孩子们集中起来,让他们不被明天可能出现的悲惨景象伤害。”
“感谢您,朝圣者。”女王掩口而笑,“那名勇士是你的了。不过我也想知道一件事情,您似乎从来到这里的那天起,就对我的黑猫格外感兴趣,请问我能知道原因吗?”
朝圣者兜帽下的黑眼睛静谧地看着她,“我曾经发誓,不会再让任何族人成为野蛮人的奴隶。如果他被迫成为你们的奴隶,我就有义务从你们的手中解救他。”
“那么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异邦人的朝圣者。”女王回答,“你缺乏特殊才能的眼睛无法看到我时常看到的真相,也不了解之中的因果。我原谅你的出言不逊,以及你在这之前的一些冒犯行为,这并不是因为我有求于你,而是因为,如果我们不彼此为敌,在接下来的几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之中,我们可能会对彼此都更加有用。”
“彼此彼此。”朝圣者说,优雅地朝着野蛮人的国王和女王鞠了一躬,“明天清晨的时候,让您的勇士在喷泉旁边与我会面吧。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用长手杖在地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径直从营地的正中间走了出去。奇怪的是,就算他走过喧闹的营地,也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来去。
“他看起来想要和你一决胜负,亲爱的。”女巫索雅拉笑着对自己的丈夫说,“他认为是你抓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并强迫他成为奴隶。你看,就算他选择背节离开,他的心还是在圣殿骑士团那里。这不算是一个好盟友,可是我们也别无选择。”
“圣殿骑士团要和我们签订和平协议,只是因为邪龙残余的信徒这些年来也在不断骚扰他们,用虚假的消息挑拨离间。但是如果当这个共同的敌人不存在了,他们会依照和平协议,解散骑士团的冗余部分,乖乖地回到各自的老家做普通人吗?不,他们会立刻撕毁协议,向我们发起进攻。”野蛮人之王说,“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忌惮我们,但是我多少有一点天真的想法,除了鲜血与荣耀,我也想给我的孩子留下真正的和平。”
女王点了点头,摘下了挂在胸前的那串项链。在篝火的金红色光芒中,那颗乳白色的龙牙柔和地明灭着。
“接下来就看哈德拉和阿邦能不能掌握他们的未来了。”她说,随手把那串项链扔进了火里。它发出噼啪的爆炸声,变成一颗流星飞到天上,炸出了一朵巨大的龙形烟花。
“在明天之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10. 第九章
所有的烟花已经放完,繁星就像是烟火的余烬,孩子们在和平的硝烟中回到了各自的帐篷。远道而来的见习吟游诗人想要与他的新朋友告别,回到客栈去准备第二天的工作,他的新朋友却拽紧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回了自己的帐篷里,缠着他讲关于第一天那个和他一起前来圣地的冠军的故事。
似乎就连阿尔基德的女王也无法逃离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母亲职责,女巫之王抱着一只熟睡的黑猫来到了他们的帐篷,似乎她的幼子需要抱着这只特别的猫咪才能顺利入睡。小诗人想要摸一摸这只猫,但是女王说他的性格非常不好,可能会挠或者咬不熟悉的人。在被咬伤手指无法演奏,导致明天的工作不能继续进行,以及摸摸女巫的可爱黑猫之间犹豫了一会,小诗人还是偷偷地在野蛮人的小王子抱过那只猫的时候,摸了摸猫咪光亮的皮毛。
“你不怕他吃掉你的朋友吗?”小诗人悄悄地问。
野蛮人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面前的人的意思,反而是女王轻声地笑了起来:“不,虽然外面的人会说很多流言蜚语,我们从来不吃朋友。”
那只小黄雀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发言,从它的栖木上啪嗒嗒地飞下来,啄了诗人的鼻尖一下。
小诗人突然醒悟了过来:“不,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猫和黄雀,是这样的吗?”
“这不重要,我的孩子。”女王说,“来和我们说说你的老师吧。如果你把他作为诗人的故事告诉我,我也会告诉你他作为勇敢骑士的故事作为报答。”
见习诗人手舞足蹈地讲着,时不时还拎起他的小鲁特琴比划两下。大家听了他一天的演奏和歌唱,也都明白他的水平,想要到达超级明星的地步明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野蛮人小王子怀里的黑猫似乎被他们吵醒了,睡眼惺忪地转了转脑袋,然后用尾巴拍了拍男孩的手臂,把头埋进了男孩的怀里。
阿尔基德的女王微笑地听着眼皮越来越耷拉下去的小诗人讲故事,然后把毛毯盖在七歪八扭地睡在一起的小朋友们和小猫的身上,离开了帐篷。
这个让很多人无法入睡的长夜结束的时候,群星已经消失,圣地罗罗伊谷充满了乳白色的晨雾。
满身污泥的肮脏圣殿骑士在清晨换防的号角声中坐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手指,它们非常灵活,就像前一天从没有在地上翻滚过几十圈,抓了满手的泥土和石块。不管他对女巫的魔药报以什么样的态度,它确实治愈了他的伤口,这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快,像是从一桶黄油爆米花变成了椒盐味的。
年轻的圣殿骑士踩着学徒的肚皮走下了床,准备开始自己负责的清晨巡逻工作。被踩醒的学徒一把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踝,却被他轻巧地闪过了,避免了在重要的比赛开始之前就被磕掉一颗牙的惨状。他的老侍从默默地从门边爬了起来,服侍他穿上锁子甲和长披风,送他离开了自己的小房间。
城堡里醒着的人都不愿接近依旧浑身臭气,面容肮脏的年轻骑士,他比马厩味道还要大,让他的爱马也嫌弃地对着他打了个响鼻。修凯尔拿个苹果讨好了一下他的马,它勉强地让他坐了上去,但是还是咴咴叫着,对他的气味表达了极度的不满。
既然还没有什么人起床,修凯尔就决定在巡逻的路上舀一点圣水池的圣水来净化自己身上的邪恶魔法。他从城堡出发,穿过驻扎着各个国度帐篷的空地,一路走到了比武场前的圣水池边上。在这时,他听见一点细微的可疑声响,像是由远及近的清脆铃声。转头张望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一旁旅馆的房檐上,轻巧地蹦到了他的头顶,然后又跳到了马背上,恰巧落在他的面前。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了他的脸,一只脖子上系着金铃铛,尾巴上绑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的漂亮黑猫扭过头来和他对视了片刻,然后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对他露出了血盆大口和尖牙。
既然连马都会嫌弃修凯尔,这只不嫌弃修凯尔的黑猫就肯定有什么问题了。年轻的圣殿骑士放开了缰绳,想要抓住这只不请自来的黑猫,但是猫躲开了他的手,轻捷地蹦下马背,跳到了圣水池边上,用一只前爪舀起圣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飞快地跳进水池滚了一圈,皮毛湿淋淋地爬上了池边。
在清晨的薄雾中,修凯尔看到那只猫的形体在他的面前发生了变化,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圣水池边站起了身,蝴蝶结和铃铛变成了干净的衣服和身上的装饰物。修凯尔非常失望,他本来以为可以以有伤风化的名义逮捕一个公然裸体的男人。
“你玷污了我们的圣水,异教徒。”圣殿骑士说。
“也不知道昨天用圣水乱泼人的是谁。”黑猫变成的男人嘲讽地说,“你看起来已经完全痊愈了,不再需要我们的药剂,最好快点洗掉,否则全城的女士都会被你熏得晕过去。”
“你如果那么在意女士们的心情,就应该在比赛中把你的那张脸光明正大地露出来,而不是扭扭捏捏地避人耳目。”修凯尔反唇相讥,不过他自己本来也是来清洗这些令人恶心的魔药的,不能因为一只黑猫的嘲讽就真的这么脏兮兮地冲进赛场,就还是策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圣水池边上,意料之中地被那个先来的人用手捧了一捧圣水泼了一脸。
“这下我们扯平了。别的话不必多说,我们赛场上见。”黑猫变成的男人说,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活地走开了,“希望抽签的时候我们不要分到一组吧。”
“不会的。”修凯尔阴沉沉地说,“这个你可以放心。”
然而那个人已经走入了晨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修凯尔非常生气,但是这时候他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在圣水池边上用一只瓶子灌满了圣水,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淋在自己的头上。毕竟和一只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圣水池里打滚的黑猫不同,他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脱衣服,就得因为实在有伤风化自己逮捕自己了。
年轻的圣殿骑士把那只瓶子塞进自己的马鞍袋里,重新开始晨间巡逻,没有睡醒的圣地的某些地方似乎有些古怪,旅馆的马厩前也大清早就有人在刷马。修凯尔到了近前才能发现,是一个非常瘦,有一条腿不太方便,穿着神父袍服的男人,正在一瘸一拐地刷一匹黑色的大马。
“这不是您应该做的,教父。”修凯尔虽然已经发过誓不再感情用事了,但是还是头脑发热地下马扑了上去。那匹大马嗅到了他的气味,朝他愤怒地喷着鼻子,低下头摇晃着肩膀,像是要攻击这个臭气熏天的小伙子,却被马前的男人安抚住了,只是悻悻地扭过头去,表示不和发臭的人类一般见识,但是如果修凯尔再接近,能得到的肯定是一蹄子。
修凯尔也感受到了这匹马对自己的敌意,可见他的爱马能够容忍他也算是一件罕事。他的教父安抚了那匹马,将它重新拴好,走到了修凯尔的身边,“你又长高了,我的孩子。”他微笑着说,拍了拍年轻圣殿骑士的肩膀,“成为骑士团的勇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来大宗师很器重你。”
他既没有提到昨天最后的翻滚,也没有提到那些关于大宗师的小宝贝的传闻,这让心情有点忐忑的圣殿骑士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想起教父正在干的事情,语气就有点责怪的意思:“您又不是哈德拉的随从,没有必要帮他刷马。”
“我听说你对那几个学徒骑士很严格,严格是好的,可是在骑士团里也要相互尊重,不要欺负见习骑士。”巴鲁特斯温和地说,这话的意思就必然是他知道了修凯尔每天下床都要踩他的学徒,而且对此表示不太赞成。希姆应该不会向那位没有勇气承认他的身份的父亲撒这种娇,那就肯定是那位老侍从偷偷向他的老主人告状的缘故了。
修凯尔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一声,想着回去要怎么向老侍从发难,巴鲁特斯又说:“昨天你的举动非常鲁莽,亲爱的孩子,你不是不知道从马上摔下去的后果。”
“莫尔格已经替您教训过我了。”修凯尔两眼发直地说,“我也遭到了野蛮人的无情羞辱,我现在还满身臭气就是为了记着这些耻辱,并且一定要在今天的比赛中战胜他们。”
帕普尼卡的巴鲁特斯神父叹了口气,默默地把他的教子拽到了旅馆后院的水井边,敦促他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做一个合格的骑士楷模。这其实正合修凯尔的心意,因为如果他把圣殿骑士团的公共浴池弄得惨不忍睹,一定会遭到所有人的耻笑。弗雷扎特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在公开场合嘲笑他的机会的。身上沥青一样黏糊糊的药膏在经过一夜以后已经干透了,用刷马的刷子就刷掉了大半,本来受了伤结痂的皮肤也已经长好了,除了微微发白以外,没有半点受过伤的样子。这也让修凯尔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自己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这里,教父肯定会更加担心,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残酷的说教。
在把自己清洗干净以后,修凯尔把那瓶从圣水池里取来的圣水浇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感受着它流过全身,彻底净化了阿尔基德女王的神秘魔法。他的教父看着他洗干净的脸,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这才是我的小伙子。今天你不管分在哪组,都一定会获得胜利。”
修凯尔决定不告诉教父自己已经因为犯规被逐出比赛了,必须闯进赛场打败所有人,否则就得在地牢里度过接下来一个月的悲惨命运。他抱怨了一番哈德拉在这种时候还要别人帮忙刷马的有失身份的行为,又提到阿邦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他的教父只是拍拍他,微笑着说:“你今天赢了以后,说不定会有人和现在的你怨恨阿邦一样怨恨你呢。”
修凯尔垂下目光,无言以对。他默默地用擦马的抹布擦干身体,重新穿好了他的锁子甲和长披风,晨祷的钟声也遥遥地响起了。他的巡逻应该立刻结束,也该回到城堡,去准备像个无理取闹的野蛮人一样咆哮着闯入赛场所需要的一切装备了。但是,这个年轻的圣殿骑士多少还希望和他的教父多待一点时间。
“我知道那只是一场意外,可我就是气不过。”修凯尔扭扭捏捏地说,“他事后都没有带着水果看望过您。”
巴鲁特斯神父笑了起来,拍了拍教子湿漉漉的脑袋,“他每年都写信让我替他问你好,你就只是喊着不听不听,然后你离家出走加入骑士团,和我们断绝了一切联系,还要怪他没有来看你,这可说不过去,臭小子。”
“我要回城堡了。”年轻的圣殿骑士听到钟声再次响起,迅速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转移了不愿提及的话题,“然后我会直接前往赛场,在那之前就先告辞了,教父,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比赛。”
“哦,我可是带着我的幸运星星呢。”巴鲁特斯神父笑着说,从长袍下的衣兜里拿出了用破旧的羊皮纸剪出来的一颗四分之一个手掌大的五角星,上面用褪色的墨水画着大大的笑脸,“这颗星星也会说:做它的那个小淘气鬼,已经长成了英俊又勇敢的骑士,看在他这么漂亮的份上,今天一定要让他得冠军。”
修凯尔看着自己小时候做的粗糙手工制品,面红耳赤地、逃也似地离开了旅店,甚至没有去和他教父的上级,也是他的学徒和他最讨厌的家伙两人共同的父亲打个招呼,并且告点小状什么的。离开赛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在赛场上足可以用长枪和剑把招呼打得热火朝天,想来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失礼了。
回到城堡,所有可供正常食用的早饭都已经被害怕流血和受伤,毫无荣耀的不参加比赛的骑士和赛场工作人员吃光了,参赛者由于可能会在赛场上出现一些不太雅观的紧急情况,早饭只有稀薄的牛奶麦片粥,亮得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只能勉强支持人不在比赛前就饿得昏倒。修凯尔觉得这也是一个他不知道具体内幕的阴谋的一部分,可是就算死在赛场上,大家应该也想在死前吃饱一点,而且既然大宗师要取消他的参赛资格,那他应该有权吃到普通的早饭。可是大宗师不在场,他的抱怨也只有他同样饥饿的朋友,敌人和学徒能够听见。学徒同情地跑去找其他见习骑士商量了一会,还是把大司铎昨天送给他们的礼物,从帕普尼卡带来的土产,大量杏仁糖给饥肠辘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的三名骑士分享了一小部分。
“我觉得你们几个还是不要参加今天的比赛比较好。”库洛克泰因先生嚼着杏仁糖说,“混战极度危险,十二年前的比武大会上,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有十七个人摔倒了,其中有三个当场死亡的,两个摔断腰导致下半身瘫痪的,还有六个摔断腿的。没受伤的那些立刻就被马上的对手追着用长兵器揍,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像你们这种和马都没有磨合过几天的小骑士就算参加了也很难拿到名次,还是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比较好。”
“我的同僚,想要临阵脱逃。”弗雷扎特怪声怪气地唱道,“嘴里说着荣耀,其实根本做不到。”他白了库洛克泰因一眼,又上下扫视了修凯尔:“这位昨天摔得满脸血的可怜人,今天居然完好无缺地重新上阵,我能请教一下,昨晚的帕普尼卡臭药膏到底使用了什么神奇配方吗?”
“那不是帕普尼卡的臭药膏,”修凯尔的学徒在修凯尔喊他闭嘴之前就迅速地说了出来,“那是女巫索雅拉的神奇魔药,你面前的是一个和女性说过话的背节骑士!”
库洛克泰因在弗雷扎特把这件事情宣扬到全骑士团都知道之前,飞快地堵住了少年骑士的嘴:“别胡说,希姆,那个神秘朝圣者好像是大宗师和女巫索雅拉之间的传话人,昨天我看见他出现在城堡里,可能是大宗师通过他传话和带药,否则修凯尔今天万一上不了场,会有很多人失望的。”
“真不愧是大宗师的小宝贝,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打滚,大宗师也还会负责给他擦屁股呢。”弗雷扎特说。他一只手晃着脖子上挂着的巨大魔鬼勋章,一边对修凯尔做了个粗野的手势。
修凯尔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在比赛开始前就起内讧打成一团的冲动,他的小学徒这时候也后悔自己开了不该开的玩笑,讷讷地和他的几个同伴围成一小圈,开始低声讨论比赛时候的策略。大概就是不管怎么分组,先抱团把别人干掉,然后内部视分组条件再一一对决。这种在战争中非常实用的方法在比赛里显得非常无耻,但是见习骑士们只有十五岁,和那些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人争斗起来,如果太过高洁,那是必败无疑的。
但是公开讨论这样的打法还是很无耻。修凯尔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学徒们,但是他们讨论得很热烈,完全没有注意到修凯尔。饭堂的气氛一度非常凝重,直到库洛克泰因先生也看不下去,把修凯尔拖去了礼拜堂,排在队伍的最尾端,等着向大宗师做赛前忏悔。毕竟如同库洛克泰因先生之前说过的,混战非常危险,这很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忏悔的机会。
大家忏悔得都比较有节制,毕竟从上次忏悔到这一次的短暂时间没有给他们犯下什么需要忏悔很久的过错的余地,而且大宗师自己沉默寡言,也很不喜欢听到别人说太多废话。虽然那个老得有点老年痴呆,除了撒圣水举行仪式以外很少有人想起的随军神父也同样可以聆听忏悔,但是大宗师毕竟是大宗师,不管在神面前还是在旁人面前,他的发言都比较有分量。
修凯尔排在库洛克泰因后面,两人在等待的时候小声地讨论着可能出现的分组情况和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包括昨天没有在个人赛中出赛的一些人的实力,还顺便讨论了一下野蛮人之王为什么会娶一个女巫妻子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吟游诗人的歌谣里掺入了太多魔法与超自然的事物,显得那位阿尔基德的女王才像是一个最最可怕的、谁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对手。不过修凯尔由于不久前才目击了女巫的黑猫变成人形的样子,可见那些被变形的受害者可能不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变成动物,而明显是出于自愿,且能够自己找到解开魔法的方法。在圣殿骑士团的城堡里谈论这些显然是不太恰当的举动,他们就只能讨论一下如果野蛮人之王突然技痒,想要亲自挑战一下获胜者的可怕场景。
在想象了全体参赛者被巴兰殴打后被迫涂抹沥青并洒上羽毛的惨状之后,终于轮到库洛克泰因先生进入告解室进行忏悔。修凯尔百无聊赖地盯着房门,他的学徒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肩:“你早上出去巡逻的时候有什么新发现吗,有没有不敢参加今天比赛的人偷偷从小路逃走?”
修凯尔板起了脸:“是你昨天在赛前向哈德拉告状,说我欺负你们?”
学徒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把下巴搁在修凯尔的肩膀上,扭扭捏捏地说:“我没说,是他们几个大嘴巴,搞得好多人都知道了。”
修凯尔抬手拍了拍希姆的光头,虽然想训斥学徒不要在比赛的时候用卑鄙的手段,想到几个学徒还小,外加他的教父让他不要欺负见习骑士,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比赛的时候小心点。”
库洛克泰因离开了告解室,轮到修凯尔进去独自面对大宗师。他开门的时候大宗师已经走了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忏悔时间结束了。”大宗师把修凯尔推到了一边,对剩下的几个人冷淡地说,“去准备抽签吧。你,”他兜帽下的黑暗扫视了修凯尔涨红了的脸,“你在昨天的比赛中做出了不明智的行为,玷污了骑士团的荣誉。今天的比赛禁止你参加,留在你的房间里,今天不准离开。”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宗师了。修凯尔的牙齿嘎吱嘎吱地响,大宗师对目瞪口呆的希姆点了点头:“你把他带回房间去,从外面上锁。你代替他的名额去参加队长抽签,他的侍从今天将为你效力。”
目瞪口呆的见习骑士好像在说:没必要这么严格吧。可是大宗师发话了,他也不敢违背,只好从后面捂住修凯尔很容易在这种时候发表意见的嘴,把他拖离了大宗师的视线范围才放开他。“你昨晚做了什么惹恼大宗师的事情吗?”学徒小声地问,悄悄地窥视修凯尔的表情,但是圣殿骑士面无表情,既不像受到了侮辱,也不像默认了自己的错误。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修凯尔才拍了拍自己的学徒:“别担心。”他示意学徒不要真的按照大宗师的指示把门锁死,否则砸碎门以后至少有十五天他们都得敞着门让风吹过他们熟睡时不慎露出的屁股,“大宗师安排我半途闯入比赛,不分组别打败所有野蛮人,所以公开剥夺我的参赛资格。”他小声地对学徒说,“你在混战开始的时候离入口远一点,否则我第一个撞飞你。”
学徒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想了想方才听到的说法:女巫索雅拉和大宗师都希望修凯尔能在第二天的比赛中以最佳状态出赛,才让神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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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者带来魔药治愈了修凯尔鲁莽行动导致的一身伤。在这种状况下,剥夺修凯尔的参赛资格似乎是一件非常突兀的事情,所以修凯尔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修凯尔又说:“把那只黑猫留给我。”
希姆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黑猫指的是昨天在地上和修凯尔扭成一团的野蛮人的那个非常胆大的奴隶,他既然没有在昨天的比赛中掉下头盔露出奴隶身份,今天就一定会来参加比赛:“万一我和他分到一组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至少他不会打你了。”修凯尔嘲笑他的学徒,“你还是努力和他分到一起比较好,否则我让你把他留给我,结果他看到你代替我的位置,拿你出气,一开始就把你打出场,多没有面子。”
学徒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设法作弊?那样的话和不和那个野蛮人一组不要紧,我还是要和伙伴们还有大司铎分在一起才好呀。我们集合在一起,谁也抵挡不了我们一次共同冲锋的。”
修凯尔觉得这也很有道理,但是昨天比赛的前两名是阿邦和哈德拉,不管是为了比赛过程精彩刺激还是大家之前的旧日恩怨,大宗师是不可能让哈德拉和阿邦分在一起的。那么希姆如果靠作弊和哈德拉分在一组的意思明显就是要和阿邦敌对。要求学徒让一个对手以后不好意思要他让第二个,而且哈德拉对阿邦的敌意也明显非常足,不能再找希姆暗地里去要求哈德拉什么,修凯尔的新仇旧恨居然就又一次被阿邦轻松逃过了。
年轻圣殿骑士咯吱咯吱地磨了磨牙,他的学徒赶快讨好地又给他递了一块杏仁糖。
“随便你,反正我要把你们一起打败。”修凯尔大言不惭地说,把杏仁糖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咬碎了。
如果弗雷扎特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讶于修凯尔的脸皮厚度竟然已经快要赶上自己,而希姆由于每天被修凯尔踩来踩去,两人之间这种扭曲的亲密关系多少也让他们互相说话比较随意,就没在意修凯尔夸下海口,反而点头附和了一阵子,顺便假装求个情:“你可以等到最后再打我们吗,一开始就全军覆没的话大宗师会把我们宰掉的。”
修凯尔点点头,这个人情还是可以卖给他可爱的学徒的,毕竟这群小崽子才十五岁,也不能真的看他们全在这场大会里面摔断腿。他的教父巴鲁特斯当年就是和阿邦以及哈德拉三人撞在一起,在摔下马背的时候被压在最底下,摔断了腿抬了出去。被褫夺骑士团职务赶去做小地方神父是暴怒的哈德拉的意思,毕竟因为和自己的下属撞在一起而导致输掉比赛,令哈德拉爵士不仅丢掉了一场比赛的荣誉,还丢掉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大部分选票。
学徒得到了修凯尔的允诺,开心地蹦跳着离开了房间,按照大宗师的要求去参加清晨的分组抽签了。大宗师公开要求修凯尔关禁闭,也要求希姆锁门,但是希姆没有锁门,修凯尔昨晚就知道大宗师的意图,如果他真的乖乖被关上一天禁闭,他下一个月都将蹲在地牢里数墙砖。
在莫尔格被大宗师征召走了,自己被要求关禁闭的时候,修凯尔就必须自己准备参赛用的一切装备。他既不能太早冲入赛场,让大宗师在骑士团成员的眼中失去威严,也不能等到大家都快要决出胜负才冲进去捡漏,那是非常不荣耀的举止。他最喜欢的那一套盔甲的上半身已经在昨天的比赛中变成了碎片,剩下的甲裙也都摔得坑坑洼洼,无法再在第二天的比赛中派上用场。
混战比赛需要自备武器,在场上允许使用一切开刃的轻重武器,以及杀死坚决不愿投降的对手,从而满足他们光荣地战死沙场的愿望。这相对于第一天大部分参赛者选择的友谊赛来说,场面要血腥得多。但是根据修凯尔从库洛克泰因先生那里得到的一些关于从前举办的比武大会的花边新闻,太太小姐们虽然会在出现血腥场景的时候晕倒,却从没有一个转开过眼睛。
有杀死仇人的机会。报仇雪恨这个甜美的词语在修凯尔的舌尖上打转,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咬破了嘴唇。
在帕普尼卡的那一次比武大会中,摔断了腿动弹不得的巴鲁特斯及时表示服输,摔下马背却没有受伤的哈德拉暴跳如雷,差点当众将他处决,要不是阿邦拦下了哈德拉,并且在步战中击败了圣殿骑士团名声最盛的骑士,巴鲁特斯必定性命不保,但是相比在战场上与敌人求饶逃得的性命,他的荣耀至少是保住了。对于一名圣殿骑士来说,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性命和荣耀往往不是能由自己选择的,这也相当令人不快。
修凯尔整理好了要到赛场上才会穿着的全套盔甲,这一套盔甲和昨天的相比,防护性能减弱了很多,重量也至少轻了四十磅,比较便于马下步战。在没有自己贴心的老侍从帮忙的情况下,身穿重甲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举动,修凯尔在两害相权中艰难地找到了一个理由:大宗师并没有指望他能在阿邦手中获得最终胜利,交给他的任务仅仅是打倒那些耀武扬威的野蛮人。不管怎么说,这让他更生气了。
年轻的圣殿骑士悄悄地溜出自己应该被关禁闭的房间,城堡里的仆役都被派遣到了场地去做工作人员,骑士团不参赛的成员也都去观战席抢位置和维持秩序,他就算光明正大地溜出去似乎也不会被人发觉。马厩里他的白马被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刷干净了,悠闲地嚼着干草,看到他武装好了的身影,用蹄子刨了刨地面,表示在这里站了很久,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修凯尔给马喂了一片苹果,策马慢慢走向赛场。以城堡和赛场的距离,修凯尔只要在听到冲锋号以后再赶过去,就正巧可以赶上第二波冲锋。到时候所有坐不稳马背的人应该已经全掉下来了,有的甚至已经投降或者死掉了。剩下还在马上的都是硬茬,值得修凯尔前去迎战。年轻的圣殿骑士盘算着一轮冲锋后还能剩下多少人,听见不远处的喷泉旁边倒是有音乐声传出来。
修凯尔觉得奇怪,凑近了看看,却是昨天作为赛场工作人员,之前和阿邦同行的那个十来岁的见习吟游诗人在演奏鲁特琴,不知为何还哭丧着脸,像是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演出事故,他在比赛前就失去了工作人员的资格,被驱逐出了赛场。修凯尔好奇地跳下马,牵着马过去,发现那里不只有那个诗人,还围着一群小娃娃,包括头上顶着小鸟的野蛮人的小王子,想要去捏小王子的脸蛋的帕普尼卡的小公主,还有几个他见过和没见过的十来岁的小孩子,甚至连昨天被他打败,哭着离开赛场的那个男孩也在其中。那个男孩看到他过来,顿时不服气地撅起了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在演奏鲁特琴的诗人旁边,一只大大的,有着蓝灰色皮毛的胖乎乎的野兽正顶着一颗皮球在杂耍。那个神秘的朝圣者依旧穿着他的长袍,坐在喷泉边上,既没有看那些孩子,也没有看那只野兽。他的目光扫过了修凯尔,似乎有点好笑,他兜帽下的嘴角朝两边翘了起来。
“是您绑架了赛场的工作人员,让他替您演奏吗?”修凯尔走到他的身前,静静地问。
“大宗师以少儿不宜为理由,从赛场中驱逐了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我想,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到处乱窜玷污圣地,不如把他们集中起来看管。”朝圣者悠闲地说,“何况,这位诗人已经不能唱了。”
小吟游诗人哭丧着脸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一早起来,不知道是昨晚讲话太多,还是在野蛮人营地里喝了奇怪的药剂,嗓子完全发不出声了。打着手势来到赛场,小号手们虽然对他没有被野蛮人吃掉表示恭喜,但是似乎也不需要一个不能唱的诗人,在大宗师宣布不准十五岁以下的人进入赛场之后,他更是被立刻赶出了场。要不是他父亲的老友在场外接应,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等到认识的大人。
修凯尔指了指那只野兽:“这是什么?”
“一种叫做海象的生物,阿尔基德的特产。性格温顺,适合杂耍。”朝圣者说。
那头肥胖的野兽顿时看向了他们,那表情可一点也不温顺。修凯尔想起了早上的那只对他露出血盆大口的黑猫,忍不住说:“你身为朝圣者,居然和阿尔基德的女巫同流合污?他分明是——”
“看来你对一切一无所知,年轻的骑士老爷。”朝圣者说,他推下了风帽,露出了脸上的伤痕,“去做大宗师让你做的事情吧,你既然心怀荣耀,就不应该在这里闲逛。”
这就是在下对成年人的逐客令了。修凯尔皱起眉头,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了大竞技场里响起的第一阵冲锋号。他没有工夫再和这个朝圣者斗嘴,跨上了自己的白马,拨转马头,朝着比武场直奔而去。比武场供参赛选手和马匹进入的通道已经关闭,只有通往观众席的通道还开着,策马从观众席跳下去的举动非常不雅,且马一定会摔断腿,任何人都绝对不会同意他这么做。修凯尔如果想要闯进赛场,除了给马装上护具,用脑袋顶开正门之外,就只有自己从观众席跳进赛场,借机把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砸下马后,再见机行事了。
他当机立断地跳下了马,将自己的爱马拴在赛场边的一根灯柱上,自己背着惯用的那柄巨剑,从观众通道飞快地跑进了赛场。还没有看到比赛现场,他已经闻到了赛场的气味。血,泥土,恐惧和死亡的气味,那是他在多年前的帕普尼卡比武大会上闻到过的相同的味道。
11. 第十章
十二年前的帕普尼卡比武大会上,当时的大宗师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混战比赛少儿不宜的问题。
修凯尔记得看见过遥远的主席台上那张须发皆白,满布皱纹的脸。年迈的前任大宗师麾下的圣殿骑士团以哈德拉为先锋以扫除异端的名义扫荡了全世界,想要借一场比武大会来彰显自己的力量,却在那场比武大会中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在场的人群中参加过十二年前的比武大会的人,不管是观众还是选手都不算太多,除了因为那是在帕普尼卡召开的本地赛事,还因为野蛮人军团和阿尔基德当时的国王在那时都没有半点捧场的意思。阿尔基德当时的国王是一位臭名昭著的男巫,他的国界线被一层带着臭气的迷雾笼罩,很少有人能够穿越迷雾见到阿尔基德的城堡和人民,虽然这可以被理解为这个异端的王国为了从圣殿骑士团的手中保护他异端的人民,但是在十年前那位国王莫名失踪,他的女儿坐上王座之后,国界线就变得和舔过一样干净。圣殿骑士团曾经试图借着国王失踪,国界线变得干干净净而顺势在一场速战速决的战役中净化那个国家,过程不便透露,至少圣殿骑士团的重要成员们灰溜溜地带着身上的各色侮辱性的奴隶刺青和诅咒离开了阿尔基德,并决定再不回去。
而十二年前,还没有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傲慢的圣殿骑士团将不死鸟的旗帜插上了帕普尼卡的异教神殿,他们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是以一场比武大会来彰显自己的武功的时候了。他们的个人赛使用尖锐的武器来吓阻对手,混战也不分队伍任意厮杀,孩子们坐在场边看着血腥的场景,修凯尔就在现场,在他家借住了三个晚上的那个远道而来的少年,和他的教父巴鲁特斯,以及哈德拉撞在一起,然后从尘土中站起来,将剑指向他教父的喉咙。
虽然这次比武大会吸取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比武大会的教训,采取了不太血腥的比赛方式,在第一次冲锋中还是有很多人在观众的惊呼和尖叫声中摔下了马背,其中不乏一些和观众沾亲带故的知名和不知名人士。被驱逐出场的小骑士诺瓦的父亲,林盖亚的骑士团长,包森爵士在第一次冲锋中不幸地遭遇了一名力气很大的狂野的野蛮人,被他的长枪挑起甩出了赛场,屈辱地摔断了一条手臂,被迫离场。而那名野蛮人也立刻遭遇了和包森分在一组的卡尔骑士团的霍尔金斯的讨伐,摔倒在地昏迷不醒,需要六个工作人员才能在他被乱蹄踩死之前把他抬出场外。由于受伤选手明显更加需要治疗,场边观战席晕倒的太太们就只能从主办方那里得到一小瓶嗅盐。由于主办方准备的嗅盐数量有限,在一些太太比较多的观战区里,还必须互相传着使用。
修凯尔从赛场外闯入观战席的时候,第一次冲锋已经结束,该拖走的人也已经全部被拖走了。修凯尔没有参加早上的分组,还在马上的和已经从马上掉下来,却还选择继续步战的勇士们都在铠甲上插着自己小组的战旗,如果失去了战旗就会被所有人围殴,这也就是修凯尔遭到大宗师的处罚,被勒令身处的境地。他匆匆扫视了战场,哈德拉带着他的孤儿院里的那群见习骑士,以及弗雷扎特和库洛克泰因先生,正在场中呼啸来去,尽管他们中的几个背着不同颜色的旗帜。这是清晨的时候希姆和他的伙伴们商量的对策,看来哈德拉爵士也和他的私生子们一样,比起荣耀更加喜欢胜利。
如果修凯尔不假思索地跳入赛场,他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抢下一匹马来,然后加入他的学徒和战友们的行列,组成一支碾压众生的无敌铁骑,在击倒所有属于别的国家和阵营的参赛者后再自行按照大宗师的抽签分组决出胜负。这样的做法虽然确实有点无耻,却并不违背他的戒律,也不违背大宗师对他的命令。但是弗雷扎特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喊着要打破他的头,所以就算实行了这个计划,也可能转变成自己面对圣殿骑士团的队伍,从无敌的战队的成员之一变成首当其冲的被碾压的众生。考虑到了这一步,修凯尔在手放在看台的栏杆上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努力地让自己立刻跳进杀阵。
事实证明大宗师的分组策略失败至极,所有的参赛成员只有在第一次冲锋中遵循了大宗师的分组,在进入混战阶段后,很多分在同一组的成员都因为彼此不睦,并且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问鼎冠军,而试图首先解决自己一直以来看不惯的同组成员。阿邦和卡尔骑士团的团长在赛场角落持剑僵持,哈德拉似乎还没看到自己的宿敌,也可能在忙着带领他的队伍撞倒赛场中间的骑士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目标转移到他的身上。或者说,打扰两位勇敢骑士的单独决斗是不礼貌的,哈德拉在这一方面依旧遵守着他的部分信条。
修凯尔在赛场的尘土与呐喊声中寻找着大宗师交给他打倒的对手们,他们似乎均匀地分布在两个队伍中,并且依旧按照分组寻找和攻击对手。这群野蛮人反而比那些正统的骑士看起来更有骑士风度,让修凯尔忍不住想笑。但是他习惯板着的脸上露出的,只有终于找到了想要打败的对手的嘲讽冷笑。
在第一轮互相冲锋过后,赛场上绝大多数的长枪都已折断,骑士们换上了自己随从冒着遭到误伤的风险从场边快步跑来递上的各种长短兵器。那些私人武器有些适合步战,也有些适合马战,如果昨天那名被同伴打伤,今天不得已通过邪恶的魔法变成动物,靠顶球来娱乐观众的勇士能挺过第一轮攻击,他爱用的连枷将是大部分短兵器的克星。而他不愿透露姓名的野蛮人同伴则依旧手持那杆昨天被禁止使用的铁制长枪,驾驭战马在场中穿梭,轻巧地用枪杆敲打卡尔和林盖亚的骑士们的屁股,把他们一个个从马背上敲下去。
虽然这个野蛮人文明地把另一组的骑士们不轻不重地打下马,可是那些被敲下马的骑士们也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不是他马术精良并且躲得飞快,迟早会有一个气疯的对手会像昨天的修凯尔一样,拼着自己被马踢成重伤的风险也要把他一起从马上拖下来,按在地上殴打。他们缠斗的位置在竞技场的另外一端,离阿邦很近,修凯尔很远。修凯尔所在的入口附近只有一些已经落马但还坚持战斗的骑士们使用近战兵器交锋,修凯尔在从看台上跳下去的时候可以选那个平整场地时推出来的沙堆,或者一个自己看不惯的对手作为落点。
在昨日的比赛中,修凯尔因为最后气急败坏的犯规行为,遭到了取消资格,禁闭一周的处罚。大宗师在开场时公布了这项惩罚,而现场的很多观众都发出了不满的嘘声。而此刻身着轻甲,手拿巨剑的英俊骑士从看台矫健地跳进战场,观众的欢呼声吵得参赛者们的耳朵都要聋了。
“这看起来像是什么阴谋,那个孩子可不像是能策划这件事的人。”美丽的阿尔基德女王微笑着对她的丈夫说,“要不要现身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我倒是也想这么做,索雅拉。”野蛮人的国王低声回答,“看到这样黏黏糊糊的比赛,我真想给他们来个示范演出,就从那个手下败将开始。”他抬手指了指正在场内横冲直撞的圣殿骑士团大司铎,“然后是那群小崽子,”又指指跟在哈德拉身后的那群兴高采烈地呐喊着的学徒骑士,“最后是上届冠军。”他没有再指,而是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赛场远端的阿邦。像是心有灵犀地注意到了野蛮人之王的示意,被提及的人朝他的方向抬了抬头,似乎从头盔的眼孔中哀怨地瞪了观众一眼。
女巫索雅拉微微一笑:“你的妻子错过了上一次圣殿骑士团侵犯你的领地,你让那几个傲慢的圣殿骑士在你的脚下打滚的场景。可惜这一次,不管是脚下的领地,还是故事的主角,都已经不是我们的了,亲爱的。”
野蛮人之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赛场。刚刚闯入场内的年轻圣殿骑士用他没有开刃的沉重大剑一路横冲直撞,挡在他行进路线上而没有注意到他的人纷纷被他强悍的力道击倒,鼻子和嘴在碎石子地上碰得鲜血直流,甚至有因为摔成了脑震荡而不得不被随从们抬离赛场的。昨天在地上的翻滚显然没有对这个年轻人的身手造成任何影响,甚至没有让他的脸上增加几道让他显得更加身经百战的伤疤,而他给这个赛场带来的血腥程度可远远超过他自己流出的血。
冲锋并没有修凯尔想象的那么轻松。一个适合骑马冲锋的竞技场相对于人类的两条腿来说,实在是大得过分了。他的速度在冲到竞技场的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慢,身后被他撞倒的人谩骂着爬起来追逐他,一旁寻找对手的还没有掉下马的骑士们也盯上了这个昨天飞扬跋扈的小伙子,拨转马头朝他冲了过来。弗雷扎特看到了他,更是开心地发出了一声怪叫,连自己团队作战的计划都现场放弃了,拎着他的战锤就冲向了修凯尔,一心只想实现自己的诺言,打破修凯尔的脑袋,让他血溅当场。
在这么多人都改变了当前的目标,冲向没有携带任何旗帜的自己的时候,护甲比他们都轻便,也就是说防护功能微乎其微的修凯尔,似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原地抱着头蹲下来,然后祈祷其他的所有人错开了他而互相撞在一起。这样他还能从这座人肉堆成的小山中爬出来反败为胜。这不仅要求修凯尔极度冷静,还要求他的对手都是傻子。
说时迟那时快,修凯尔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直冲向向他冲锋而来的弗雷扎特。弗雷扎特的战锤还没能落到他的头上,他已经扔掉了手里的双手剑,跳起来抱住了弗雷扎特的马颈子,翻身上了马背,顺势扯断马肚带,一脚把少年骑士连着鞍子从马上踢了下去。弗雷扎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满嘴是土和血,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又遭到了不知名对手从他侧面发起的猛烈撞击,终于不幸地昏倒在地,成为了圣殿骑士团的第一个出局者。正如同一句老话:如果你打算打破修凯尔的脑袋,他一定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修凯尔的甲裙硌痛了他抢来的光背马,它尥着蹶子,转着圈试图将这个让自己不适的年轻骑士从自己的背上摔下去。修凯尔靠着这匹极其不听话的马逼退了朝他围攻的三个骑士,终于在自己也被转晕之前找到了自己在赛前就认定的对手。
阿邦和洛卡似乎已经解决了他们之间的争论,开始有模有样地在场边进行一场示范剑术比赛。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经验丰富,一时分不出胜负,但如果自己贸然前去攻击,破坏两人的兴致而遭到这两人围殴的话,可能反而会立刻出局。这种可能性如此之大,就连阿邦的宿敌哈德拉也没有去尝试偷袭他们。哈德拉的队伍中,弗雷扎特不幸出局,库洛克泰因先生也被某个野蛮人挤下了马,强迫进行步战,剩下的都是他的心腹,却也都是缺乏经验的见习骑士,而还在马上的对手们也纷纷集结成了团体来和他们对峙。在这种时候,骑着乱蹦乱跳的光背马横冲直撞的修凯尔,和不停使用枪杆打落单骑士屁股的匿名骑士,就成了两大股势力之外的两个非常不合群的小东西。
“你好,索雅拉的黑猫。”在这两个不合群的小东西第一次擦身而过的时候,修凯尔小声地说,手撑马背躲过了对方打过来的枪杆,对方也躲过了他的马的回身一蹶子,“你洗干净脖子了吗?”
“我早上在你们的圣水池里面洗过澡了。”黑猫变成的勇士恶狠狠地说,“你洗干净屁股了吗?”
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大概就会变成不雅的肮脏笑话,修凯尔虽然从昨天晚上开始心情就非常不好,也被这些联想逗笑了。“开什么玩笑。”
下一刹那,朝他刺来的是一个枪头。
修凯尔不是那些在马上坐不稳,用枪杆抽打就能赶下马的骑士,而且如果他被气疯,会做出一些非常极端的事情,而他的对手是个身手非常矫健,已经在他的手下吃过一次亏,就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的男人。他们在昨天的比赛中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今天的比赛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这个枪头是冲着修凯尔的鼻子刺来的,如果他不躲开的话,就算事后得到了及时治疗,也会变成一个没有鼻子的人。这个野蛮人肯定是想起了昨天玩弄对手的教训,认为如果要获得胜利,必须先发制人地从赛场上除掉修凯尔。但是手持武器对准对手的脸刺过去的缺点则是:在完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出手的人的侧面将毫无防备。在混战比赛中,这一刹那的毫无防备几乎是致命的。修凯尔骑着的弗雷扎特的马依旧在胡蹦乱跳,它当然看不见刺向修凯尔的枪头,却能看得到自己从中离开的那支小队绕场半周,正笔直地冲向自己的侧身。
修凯尔只来得及侧了侧头,对手锐利的铁枪虽然没有捅掉他的鼻子,却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英俊的小骑士刚闯入场内就再次挂彩破相,让场边的女士们纷纷发出了哀愁的叹息,但对修凯尔来说,这一枪没有把他的整个脸都划破,让牙齿从面颊上露出来,而只是擦破一点皮,只能是因为自己身手了得闪得够快,绝对不会有对手被他的主人要求不要在场上造成太血腥的场景的缘故。
而那个黑猫变成的勇士也在那一刹从马背上站了起来,让马匹独自承受了圣殿骑士团的那一整只小队的冲锋,像是身上的盔甲没有重量一样,越过了那整只小队的头顶,跳到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学徒骑士的身后,有样学样地把他扔下了马背,并学着修凯尔驾驭马匹一边甩他的枪一边尥了一圈蹶子。见习骑士们被他的搅局冲得七零八落,圣殿骑士团之外抱团的骑士们见这边貌似内讧,也纷纷呐喊着冲了过来。
在赛场这边彻底变成无视规则的大乱斗的时候,修凯尔终于在赛场的另一端勒住了马。阿邦和洛卡已经分出了胜负,但虽然阿邦在一对一的对决中取胜,洛卡却在离场前踢了他的屁股一脚。修凯尔看准机会,想要冲过去让自己的马也踢阿邦一脚,让他尝一尝意外退场的滋味,马却在阿邦面前停了下来,因为场外的某位观众无视了司仪再三恳求不要朝参赛者投掷异物的呼吁,朝他们的方向扔了一只苹果。
再这样下去马就只能成为修凯尔的负担。年轻的圣殿骑士无奈地跳下了马,接过了场外不知道什么人的侍从朝他投掷过来的长剑,既然其余的骑士们都混战成了一团,他处在一个暂时没有人打扰他的场景,那么十二年前留下的那一处遗恨,也许他今天也可以替他的教父复仇。
“请您赐教。”他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平静地向着阿邦说出这句话。
刚刚进行完一场友好的模范比武的骑士没有说话,只是向面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修凯尔想起那个软磨硬泡地向大宗师要来这一套盔甲,自己却在场外看动物表演的朝圣者,昨天朝这个伪装成吟游诗人前来此地的狡猾人物提出的诸多问题又没有得到有用的答复,只能冷着脸举起了剑。脸上被那个野蛮人划出的伤口用一点疼痛让他的面部肌肉变得僵硬了起来,而且不管露出什么表情都是血淋淋的,而阿邦的表情藏在头盔里,却哀怨得能透过那两个眼孔飘荡出来。
修凯尔忘掉了大宗师的要求,宁愿放着那些野蛮人在场上添乱,也先朝着阿邦冲了过去。阿邦手里的剑经过方才和洛卡的比拼,已经不堪重负,在他的猛烈一击之下没有半点抵抗,就断成了两截。
这时候阿邦从大宗师那里借到的那套盔甲就真的派上用场了。如果他也像只能自己穿戴盔甲的修凯尔一样身着轻甲,不管他的剑术多么高明,在这一次交锋中打断了他的剑的、修凯尔手中的剑就会从他四处漏风的铠甲的某个接缝处毫不留情地刺入,让他在身上留下冒血的透明窟窿。然而那套铠甲的防御性能十分卓越,修凯尔刺在一个自以为是接缝处的地方的剑弯成了半月状,都没能刺得进去,自己反而被朝脸扔过来的半截剑吓了一跳,朝后跳了两步。
阿邦本来是试图作为一名吟游诗人,赛场工作人员而来到此地的,却被他的朋友撺掇着参加了赛事,导致赛场工作人员的数量和质量都降低了,还要分出人手来协助他穿戴盔甲和寻找武器,增加了工作以后,自然不会给他个好脸色,就连现在这种应该立刻递给他武器的时候,也推三阻四地拖延时机,宁愿修凯尔一举把他干掉,省了自己的时间。但是即使这已经算是公平竞争了,而修凯尔再恨对手,他可以在同一回合内试图刺死一个被他击落武器的人,面对赤手空拳的人继续挥剑却不太算是他的作风。
“你可认输?”他用剑指着阿邦,冷声问道。
透过头盔的眼孔,修凯尔依旧能够看见当年在他家借住的那个少年的那双温柔的大眼睛。如今那双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愕,似乎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他身后的什么。
修凯尔还要说什么,一声巨响把他想要说的一切都压了过去,随即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从他身后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摔倒在地,在耳朵的尖声鸣叫声中担心自己是不是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阿邦小组的人用连枷或者钉头锤打飞了。圣殿骑士晕头转向,满脸血和灰尘地爬起身来,又一声巨响在他的上空炸裂开来,随即是看台上的长串尖叫声,以及大宗师的厉声命令。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在发出命令的时候,整个赛场被爆炸声震得耳朵都快聋了的人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圣殿骑士团听令!终止比赛,保护观众立刻离开赛场!”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们还要把时间倒转到修凯尔刚出发去找阿邦决斗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队员们正在开心地追赶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而其他的参赛者都在试图从这群跑来跑去的人中找到破绽,从而试图至少把那几个见习骑士一个一个地赶出场外。他们当然也不太在意被追赶的人的死活,毕竟那位匿名骑士昨天耽误了很多时间,在混合赛中又左躲右闪,滑溜得像条泥鳅,没有人喜欢他,如果圣殿骑士团能干掉他,顶多也只是干掉了一个不懂规矩的野蛮人。在所有人都把视线聚集在场内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人发现,在修理管风琴的那几个人已经完成了工作,开始让人点火烧热锅炉,来调试昨天失去的那几个音。
其中一根铜管虽然被修理过,但是并没有笔直朝天,而是朝着主席台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丁点。
然后发出的那声巨响,当然就是这根铜管爆炸的声音了。
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骑士就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会发生这件事情一样,灵巧地翻上了马背,又从马背上纵身跳了起来,他手里的长枪朝着半空的某处扔了出去,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刺穿了一颗从那根管风琴的铜管中高速飞向主席台的巨大弹丸,迫使它的方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至少没有成功地把野蛮人国王,他的家眷和侍女团们一起镶到看台的墙里面,而是砸穿了他们头顶的天棚。虽然掉下来的石块也相当有杀伤力,但是比起那个炮弹来说显然要温柔得多。
而失去了武器,身在半空,为了打飞那枚朝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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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去的炮弹用尽全力的勇士,则变成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圣殿骑士团的猎物之一。
修凯尔的学徒兴奋地扑了过去,抓住了匿名骑士刚要下落的一只脚,然后借着马回身的力道,将他在空中抡着转了两圈,一把甩了出去。
当然,用这名匿名勇士击中修凯尔,让自己的师傅在众人面前丢脸地摔个大马趴,并不是希姆的本意。而且如果他知道那名匿名勇士的意图以及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肯定也不会这么做。然而作为一名已经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了带队的哈德拉爵士,自己只需要快乐地指哪儿打哪儿,以及掀翻一切冲到自己面前的敌手的见习骑士,仅仅把对手扔得老远,而不是甩到西格玛的枪尖上,已经是他能够展现的最大仁慈了。
他们随即就听见了场边传来的爆炸声和尖叫。希姆目瞪口呆,摊开双手表示不管发生了什么,当然不是自己干的,而管风琴处已经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没有人试图改变第二颗炮弹的轨道,但是第一颗击中顶棚的炮弹已经让下面的人纷纷逃散,第二颗炮弹就只是在墙上开了一个大洞,没有造成除了场地被破坏,部分观众被飞溅的石块打得满身是血之外的更多附带损伤。
那架管风琴没有能够发射第三枚炮弹的荣幸。在圣殿骑士的那只小队终于发现了前两枚炮弹的来源而小心谨慎地接近它之前,一个黑影已经从他们的上空飞了过去,雪亮的剑光一闪之后,巨大的乐器断成了两截,点燃的火药没有能够推动弹丸,燃起了一团熊熊大火,在半空中发出了巨大的哔剥声,也烧掉了来人脚下踩着的巨大纸飞机,让他差一点掉进火里。
年轻的圣殿骑士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识野蛮人之王的本事,而见过他的几位如果不是靠着自己的民族长着不容易被人发现变色的脸,就一定会被人看出来他们面对那个人的时候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纸飞机当然是巴兰国王快活的女巫妻子现场用一张选手海报叠出来的,弗雷扎特意气风发的脸就这样随着被施了魔法变得很大的纸飞机一起消失在火中了。现在的他正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捂着脑袋呻吟,头晕目眩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在事后从目击了全过程的库洛克泰因先生那里得到了故事的全过程之后,敲着他的病床诅咒了放火的坏人很久,因为他们害他错失了获得自己的巨幅海报,从而变得比所有人都出名的机会。
巴兰国王一剑斩落管风琴的铜管,摔得灰头土脸的修凯尔已经被阿邦伸手拉了起来。大宗师的喊话声响在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他也顾不上计较拉他起来的是他一直想要击败的阿邦了,因为他自己刚在阿邦面前脸朝下摔倒,阿邦没有计较他的骄横无礼,反而伸手拉他起来,这让他的内心有了一丁点大的羞愧。在他的身后,那个匿名的骑士呻吟了一声,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拿下了自己一直佩戴的头盔,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应该保持完全匿名,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面对着全场露出了他的奴隶面纹和项圈。
好在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场内的骑士们到底在干些什么了。打得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只是少数,在大宗师发布命令之后,不但他自己的骑士团,各国前来参战的骑士们也纷纷中断比赛,跑上看台疏散自己国度的观众。在这片混乱之中,野蛮人之王提剑在手,在破碎的管风琴边的火光中默默望着瑟瑟发抖的司仪。
“国王陛下,”司仪哀求着,“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好歹也是圣殿骑士团的人,怎么可能会破坏大宗师举办的盛会呢?”
野蛮人之王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看着司仪。不管怎么说,一个管风琴手不知道自己的乐器被改装成大炮,是一种非常没有职业道德的行为。但是圣殿骑士团的司仪也确实没有动机去破坏自己开办的比武大会,野蛮人之王昨天就从他的女巫妻子口中知道邪龙教徒潜入了大会,在赛场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也和大宗师沟通过事先疏散所有的未成年人,但是一个对着自己的脸飞来的炮弹实在是超出了他们对可能发生的危险的想象:“或者,你们觉得在这里除掉我和我的妻子,比起可以随时撕毁的和平协议,更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
司仪都快要吓得哭出来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啊,那个匿名的骑士,是他昨天刻意打坏了我的管风琴,导致我需要找人维修……我说怎么在圣地会出现专业修理管风琴的维修工人,就像瞌睡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枕头……”
“那个骑士是我的人。”巴兰冷淡地说,“你觉得我自导自演了这场戏?”
司仪就算很想点头,在提着寒光闪闪的剑的野蛮人国王面前也只能拼命摇头。比起大宗师的愤怒,眼前的性命危机要更加急迫,“我并没有怀疑您或者您的勇士的忠诚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只是……”他把意外两个字吞了下去,因为从管风琴里飞出炮弹绝对不是可以用意外来解释的事情,“或许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想要破坏和平协议,才朝您的方向发射了炮弹。”
“出手的是邪龙维尔扎的信徒,他们点燃引线以后就已经跑了。”在巴兰国王的身后,有人用阴沉的声音说话了,“而且看样子巴兰和大宗师都事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比武大会反而是他们的诱饵。萨姆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点也没有拿你我的性命当回事,你又何必对他毕恭毕敬呢?”
这说话的人当然就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司铎,曾经在巴兰手下吃过败仗的哈德拉爵士。如同他的说法,他对野蛮人之王和大宗师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虽然他本来就是绿色的。
“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误会,哈德拉。”野蛮人的国王冷冷地说。
“我想,”哈德拉说,“既然邪龙的信徒在拆毁赛场后就立刻逃走,没有与你我直面的勇气,那么在赛前被赶出场的孩子们,是不是才是他们真实的目的呢?”
哈德拉能当上圣殿骑士团的大司铎,绝对不是因为他傻的缘故。
不管是十二年前帕普尼卡比武大会的败北还是阿尔基德的失利,责任都被归咎于哈德拉,但是哈德拉每次都被排在第二位,也绝对不是因为骑士团一定需要一位高层来背所有的黑锅。事实上,哈德拉的战略总是对的,但是在执行层面上,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差错,让他自己也怀疑手下是不是有一些貌合神离的人,在所有的关键点给他的伟大计划添乱。
这一次他的判断当然也是对的,如果有一群想要彻底破坏这场盛会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在广场的喷泉边上的那一群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朝圣者和一只表演动物的小娃娃,里面包含着小公主,各国骑士团长的儿女,还有野蛮人国王和阿尔基德女王的长子。这个豪华未成年人团队既缺乏战斗力,又缺乏对危险物品以及来人的识别,不管是杀上一两个来捣乱,还是抓上几个作为人质,对于坏人来说都是大有可为的。
因为失去声音而被赶出赛场的小吟游诗人打着手势和新认识的小女孩们聊天,他头顶小鸟的野蛮人小朋友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倒立着看变成海象的可怜勇士闭着眼睛忍受一群小孩子们对他肥胖身体的揉捏,另一位被逐出会场的难兄难弟,昨天在开幕战中非常丢人地输给修凯尔的小骑士在一边按着剑走来走去,他胫甲上的马刺叮叮当当地作响,时不时抬起眼睛偷看一眼那个裹着长袍的朝圣者,后者似乎既不想看小娃娃玩闹,也懒得看动物表演,只是闭目养神,把自己藏在长袍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露出来。不过因为他是这群小朋友里面年纪最大也最厉害的,在刚被赶出来的时候,他就被父亲赋予了保护其他小朋友的职责。至少到现在,他还把这个职责履行得挺彻底。
“有情况。”那个小骑士突然说,“你们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不只有奇怪的味道,还有奇怪的声音。随着两声似乎是白天放烟花的巨响,从会场的方向缓缓走来一个吹笛的人。那人打扮成一个剧场小丑,戴着一张笑脸面具,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吹着笛子带走所有小孩子的恶魔一样,让看到他的孩子们都害怕地缩成了一团。
“有意思。”朝圣者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起来,他悠闲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把其中的液体泼到了那只躺倒在地,打着鼾的海象的脸上,“你们国王的死敌来了,快点起来,不要再睡了。”
那只野兽发出了人类的哼哼声,它巨大的身躯从地上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高大魁梧的野蛮人。“我不受你的号令。”他咆哮着对朝圣者说,“我只负责保护国王让我保护的人。”
“小心他们手里的东西,”朝圣者对一旁的那个显然不在野蛮人国王的保护范围内的全副武装的男孩说,“被邪龙的血玷污,却还能活下来的人,在这世界上还只有唯一一个,就是野蛮人的国王巴兰。这里既然没有一位将会成为你的妻子的伟大女巫,就最好离那些人远一点。”
诗人男孩害怕地和其他小朋友们缩成一团,那个野蛮人的小王子却好奇地歪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的朝圣者扔掉了他的长袍,露出了上半身轻便的皮甲。他的腰间左右各挂着一柄长剑,由于他一直把自己的身份谨慎地掩藏在长袍里面,就连一直同路的诗人男孩也从未发现过。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那个曾经自称朝圣者,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朝圣者的男人,隆·贝尔克拔出腰间长剑,微笑着说。
12.第十一章
这是波普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老友拔出武器。自他有记忆以来,隆·贝尔克作为兰卡库斯最懒惰的铁匠,就把每一分钟闲暇时间都花在饮酒和晒太阳上面。这个人会迅速地在他的小工坊里制造一堆马掌,菜刀和壁炉通条,然后卖给他作为小商贩的老父亲,然后他们就在酒馆相遇了,一来二去,居然谈得十分投机,于是就不明不白地成了朋友,他的玩具箱里也多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至于在来到这个小村庄之前,这个脸上有伤疤的男人是个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或许他的老父亲多少知道一些,却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直到阿邦也来到他的村庄,惊起了一大群花朵上的小仙子。
此时年轻的诗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口不能言,但他手里的鲁特琴还是能为熟人奏出一曲战歌的。他新交的小伙伴们看见了远处竞技场上空的浓烟,紧张又害怕地低声说着什么,毕竟家长们都在竞技场里看比赛,他们的安危如今无人知晓。
“不要担心,迪诺殿下。”那个野蛮人勇士大概比他的长相要更细心,他对他的小王子恭敬地说,“国王陛下会保护大家的,在异国他乡,请不要轻易使用您的力量。”
头顶小鸟的小王子点了点头,摘下了头上的小鸟,对它说:“波拉洪不让我把坏人都变成毛毛虫,你今天又没有午饭吃了。”
小黄雀叽喳了一声,啄了啄男孩的鼻尖,又扑棱棱地飞回了男孩的头顶。走来的那个戴着小丑假面的男人吹着笛子,笛声比起悠扬更显得诡异,多听一会就觉得浑身发冷,想要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在他走近这群只有一个小骑士,一个朝圣者和一个野蛮人保护的未成年人的时候,小诗人需要努力演奏才能让自己弹出的战歌至少在身边方寸之地盖过那诡异的笛声,否则他就要吓得哭出来了。
“不要害怕呀,”他的新朋友悄悄地说,似乎嗅到了他紧张的味道,“这些人是我爸爸的敌人,就算他要抓走什么人,也不会先抓你们的。”
这虽然是很正确的一句话,但是会让听话的人觉得很没有面子。砂色头发的小女孩,也就是帕普尼卡的顽皮公主蕾欧娜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抓住了他的两侧脸蛋,狠狠地拽了又拽。他头顶上的小鸟扭过小脑袋看了女孩一眼,似乎是要赞赏她的举止一般,快活地鸣叫了一声。
这时候那个一看就是来抓他们的人已经走到他们近处了,高大的野蛮人勇士在一群小娃娃的身前,像只手持连枷的老母鸡一样地保护着身后的孩子们,小骑士诺瓦和神秘朝圣者则都拔出了武器,大家剑拔弩张地面对着那个吹着诡异乐曲前来的人,而来人既没有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也没有退缩,他的表情潜藏在那张笑面之下,而他的手指依旧在那只笛子上灵活地跳动。
这一只吓人的曲子和诗人男孩断断续续的战歌短兵相接,明显大占上风,毫无战斗力的孩子们吓得一动不敢再动,而朝圣者也朝手里的剑发着抖的小骑士皱了皱眉头,“你到后面去。”他对见习骑士说,“不要碍手碍脚的。”
在昨天的比赛中第一个出场就输得体无完肤的男孩唰地涨红了脸,像是被这个朝圣者的话激怒了一样,他猛然发出一声战吼,提剑便冲向了那个来意不善的人。
朝圣者皱了皱眉,朝身后看了一眼,那个身形巨大的野蛮人看起来正在恪尽职守地保护着他的小王子以及其他的孩子,再往前看时,小骑士诺瓦已经到了那来人身前。朝着来人的咽喉,猛然一剑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剑若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刺过去的,那来客大概就只能变成圣地的异教徒祭品之一,去和他信奉的神问好,可惜诺瓦在冲锋前已有怯意,这一剑刺得就拖拖拉拉,还没触及来人,就已经被那只笛子拨开,这一下不仅没法要了对方的小命,反而像是要把自己的小命送给那位来袭的不明人士了。只可惜朝圣者既然答应了一些人一些事,就不会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保护对象之一因为太过鲁莽送掉小命。所以在诺瓦冲到来人脸上之前,他铠甲上的披风已经被拽住了,随即一股大力将他朝后拖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喷水池边上,要不是身穿的铠甲替他吸收了一部分冲击力,可能就得尾骨骨折,接下来一个月都得趴在床上哎呦。他并没有为自己被人救了命而感激,而是因为被人扔得老远,摔了个屁股墩而感到了恼怒,跳起身来:“你干什么?”
“这可不像昨天的比武,小崽子。”那个野蛮人勇士粗声粗气地说,把他也划拉到了自己看管的其他小崽子之中,“昨天你选对了对手,今天选错了。”
昨天隐姓埋名地第一个出场,结果遭到了羞辱的男孩在被父亲,同伴以及这些路人小朋友念叨了好多次这屈辱的败北后,终于被这又一次的提及气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要向这个野蛮人勇士证明自己有实力打倒一切,但刚才分明是这个勇士用连枷把自己卷回来,免了被那个诡异的小丑用他已经握在手里的刺剑戳个透心凉的悲惨命运,藏在嘴里的大话就没能说得出去。倒是那边的朝圣者与小丑对峙着,闲淡地回头看了一眼:“别听他说的,他在嫉妒你昨天表现得非常勇敢,而他不慎被自己的同伴砸晕了,以至于今天也没法在竞技场里陪着他的国王一起挨炸。”
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家在坏人面前互相揭伤疤的可耻时刻了,那个小丑面对着这么一大群人,却气定神闲,轻巧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也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些什么。那么这个人是那位传奇的圣殿骑士破誓者,还是可爱的帕普尼卡比武大会冠军呢?”
“这两个人不过是路过这里凑个热闹,有什么重要的呢?”朝圣者说,“你应该问,看穿你们阴谋的到底是那位伟大的骑士团大宗师,还是勇敢的野蛮人国王呢?答案是,兼而有之。他们看穿了你们的阴谋,并且正在利用它。如果想要为邪龙维尔扎复仇的话,你们无法借圣殿骑士团的手。”
“复仇?哦不,维尔扎是不灭的。”小丑笑了起来,“你怎么能确定,你能杀死一个不灭的存在呢?”
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朝着竞技场的方向悄悄地远离着,就像他没有能够偷袭到诺瓦,就立刻决定要离开这块多事之地。毕竟同时被隆·贝尔克和野蛮人军团的第一勇士攻击的话,不管是谁都很难获得胜利。但是如果逃走的话,这两人要看守一群小娃娃,肯定不会分心去追。但就在他盘算的时候,那个自称朝圣者的男人,已经朝他挥出了剑。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大叔好厉害。”野蛮人的小王子在他的诗人朋友耳边说,诗人男孩目瞪口呆,因为他也从来没见过父亲的老友挥动武器。他们三人从老家赶到此地,是阿邦在做客时接到了邀请函,也是隆·贝尔克答应了他的父亲带他去见见世面,这样将来无论是做一个吟游诗人还是一个流动商贩,都比在小山村里开一辈子小商店来得有趣。到现在为止,他见的世面虽然已经够大了,却还没有他发现他身边的两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厉害人物,而自己依旧是小商贩的儿子的落差感大。
“我都不知道……”他嘟哝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说出话了。
“啊,妈妈早上给你喝的无声药水已经失效了。”小王子快活地说,“我妈妈觉得你变得没用了,大宗师会比较容易放你离开赛场,跟我们在一起比较安全嘛。”
“那我可谢谢你了啊。”男孩咕哝着,想象自己错过的精彩比赛,只能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就算竞技场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有那么多勇敢的骑士在场,也不一定会比这里更危险,而这里虽然看起来安全,还有两个勇敢的大人保护,但是只有两个人,如果现在天上掉下来一张巨大的网子把他们全都抓走,就算是这两个人也没法把他们全都安然无恙地救出去。那个戴着小丑假面的人在一□□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左躲右闪,伺机用他的细剑撕破对手双剑的攻势,面具上看不出他的表情,就显得非常有余裕。而隆·贝尔克脸上的两条刀疤本来就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凶狠,再露出之前从未流露的聚精会神的表情,就更显得凶恶,像是他才是在对方的武器之下被逼迫得连连后退的那个人。
事实上被逼退的是那个小丑,他离这群瑟瑟发抖的小娃娃越远,保护着他们的那个勇敢战士的肩膀就愈发放松一点。而生闷气的小骑士诺瓦在对他自认为技术水平极差,无聊透顶的这场对决不屑一顾了片刻以后,把自己的目光黏在了那个朝圣者身上,嘴张得能放进去一个鸡蛋。
“他为什么不参加比武大会?”他喃喃地说,“我觉得他能拿冠军。”
“我妈妈说,”肚子里藏不住话的野蛮人小王子说,“这是他们预先商量好,让年轻人出人头地的,就像我爸爸也不会参加比赛一样。其实上届冠军本来也不想参加比赛,可是他参加比赛会比较有意思,所以软磨硬泡也要逼他参赛。在他的领地举办大会就是为了骗他来的。”
“难道这不是可耻的阴谋吗?”小诗人悲伤地说。
男孩用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他:“可是没有这个阴谋,我也不会有好多新朋友可以一起玩呀。”
旁边砂色头发的小姑娘赞许地点着头,而那个野蛮人的勇士回过头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在我们的国家,没有人有资格和小殿下一起玩。”
“他们都害怕我。”顽皮的小王子嘟着嘴说,“可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说自己不是故意干什么,但是从刚才他的勇士劝他不要使用自己的力量看来,他一定将他的玩伴们变成过一些难以启齿的生物。就像清晨的时候那只小黑猫静悄悄地钻出了孩子们的怀抱,再也没有回来,而大家曾经见过一面,却在觐见女王之后不知去向的那个金发的野蛮人奴隶若无其事地现身了,没有解释他昨夜去了哪里一样。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不像是会裹着一条毯子睡在门口的那种奴隶,并且在他在营地里穿好了他上阵的铠甲,戴上他的头盔之后,小诗人才发现,那就是昨天那个花了大量时间挑衅和激怒那位勇敢的圣殿骑士,导致气得发疯的圣殿骑士把他扑倒在马下,大家一起翻滚,最终两败俱伤的匿名勇士。那时候达伊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声地说:“不要提昨天的事情。”
那当然都是昨天的事情了,就像昨天谁也不会认为大宗师举办的比武大会会以一场爆炸告终一样,孩子们在清早也不知道自己会被逐出赛场,在喷泉旁边自行玩耍,只有一个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朝圣者和一头胖乎乎的野兽来负责监护自己,更不会预料到一个可怕的小丑会来试图把自己抓走,而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朝圣者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胖乎乎的野兽也是一名强壮的野蛮人勇士通过奇怪的魔法变成的。孩子们挤在一起看着面前的额外演出,强壮的野蛮人突然叫了声不好,手上旋转的连枷猛然击出,只见一颗不起眼的小球远远地飞了出去,在天上炸出一朵血红色的烟花。
而同时,隆·贝尔克的剑从那个小丑的颈项上,毫无怜悯地一划而过。
小丑的面具和那套衣服掉在了地上,在一滩暗红的血液中吱吱作响,然后融化不见了。
朝圣者已经回到了众人之间,他丢弃了两把剑中的那一把曾经切开对手脖子,却在沾到鲜血的瞬间扭曲熔化的剑,用凶狠的目光扫视了左右,冷声说:“快带孩子们走。”
就算是这群孩子里面最勇敢的小骑士诺瓦,在事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慌。那个小丑可能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从邪龙维尔扎的鲜血中出生,试图为了维尔扎之名点燃世界的血肉傀儡之一。他的血就是维尔扎的血,那烟花的碎屑降落到地面时,圣洁的喷泉遭到了玷污,变得漆黑,石砖上布满了斑驳的腐蚀痕迹,这比竞技场里面那个试图朝着野蛮人之王发射的炮弹恐怖一千倍,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子看到这一幕,也有点害怕地把他的宠物从脑袋上摘下来抱在了怀里。
“有意思。”朝圣者看了看手里仅剩的那一把剑,对那个野蛮人说,“希望赛场里不要出什么大问题。”
赛场里出了很大的问题。
相比那颗朝着野蛮人国王飞去的炮弹而言,观众的惊慌奔逃对他们自己更加危险。尽管大宗师立刻下令停止比赛,让所有的圣殿骑士都去疏散各地来的观众,场内打到一半的人也还有些因为惯性没法停下来,有些太过紧张,没有听见大宗师的命令。哈德拉和站在燃烧的管风琴边的巴兰国王恶狠狠地互相瞪视,谁都不肯把后背留给另一个人,不过那群见习骑士倒是很听话地去帮助疏散观众了,毕竟大宗师在重复命令的时候,声音已经可怕得不能再可怕。
修凯尔作为大宗师最听话的小宝贝,就算面前是他一直想要击败,却在能用剑指着对手的时候被身后飞来的人击倒,反而被其拉了起来的阿邦,也得忍气吞声地去看台帮忙。击中他的那个人也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捂着脑袋摇了摇头,两条腿的胫甲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在先前飞过来的时候头盔撞到了修凯尔的胸甲,撞出了严重的脑震荡,在事后这个野蛮人将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忘掉。匿名的骑士不明所以地用迷茫的目光扫视了周围的所有人,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修凯尔面前,舔了修凯尔一口,在修凯尔反应过来,用铁手套打他个满脸开花之前,就一路小跑上了观众席,跑回主席台附近,野蛮人那遭到严重破坏的席位里去了。
“他以为自己现在是那个女巫的猫。”修凯尔虽然不想和阿邦多说半句话,但是在遭遇了这种事情以后,他还是不得不对阿邦解释,以免这位自称吟游诗人的上届冠军产生什么不应有的奇怪联想,在他的下一首即兴诗歌里面表达出来。然后他立刻也跑上观众席,认真地维护秩序,并且小心提防那些潜藏着的敌人,以及某些想要暗中偷袭的野蛮人。
直到观众被疏散,伤员统计完毕,场内也没有找到半个剩余的邪龙教徒,大概是提剑的巴兰国王太过可怕,让想要暗杀他的邪龙教徒在发动攻击之后,没有看结果就迅速逃离了的缘故。圣殿骑士们个个都黑着脸,这场半途而废的比武大会毕竟令人非常不快,可是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提议大宗师继续把全世界的达官贵人们再集中在一个地方吃炮弹。不管是圣殿骑士们,其他参赛者还是观众,大家唯一庆幸的就是,孩子们在赛前就被清理出了场地,受伤的人也被早早抬了出去。在拥挤和混乱,以及破坏的场地掉下的石块的影响下,虽然出现了多达五十名无辜负伤的观众,但由于大宗师和野蛮人的国王当机立断的处置,在这悲惨的事件中没有出现任何死者。这,算是在这一日发生和将要发生的各种不幸事件中,较为幸运的一部分。
赛场中的大部分观众和参赛者被疏散完毕,修凯尔和库洛克泰因先生在场内再次巡逻一圈,仔细查看场地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个匿名的骑士无声无息地倒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被舔过的修凯尔在扇了那个野蛮人两巴掌以后认为他大概不是最初想象的轻微脑震荡,而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最好像对待他在比赛时受伤的那些同伴一样,把他送回自己的营地让那位喜欢熬制奇臭无比的魔法药剂的女巫来医治,以免事后野蛮人前来骑士团要人的时候,大家多少说不清楚。而库洛克泰因先生目击了希姆快活地将这名勇士狠狠地投掷向修凯尔的一幕,评估了一下希姆的臂力和这个人的体重,认为这个人顶多只是因为脑震荡而暂时晕厥,如果这样小题大作地把他送回自己的营地,会显得骑士团冷酷无情待客不周,而可怜的勇士也会在自己的族人面前很没有面子。就算修凯尔再三强调圣殿骑士团的城堡不招待野蛮人奴隶,库洛克泰因先生还是把那个野蛮人连同盔甲一起扛在了肩上,像扛一袋小麦一样扛了回去。
圣殿骑士们清理完看台之后,场中的人依旧迟迟不肯离去。
野蛮人的国王巴兰和圣殿骑士团大司铎哈德拉恶狠狠地互相瞪视,因为自己的管风琴爆炸而担心连累到自己,被烟雾熏得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的司仪在连续被打断了解释之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这两位高层人物,在一边恭敬地等候发落。上一届冠军阿邦确认了卡尔王国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离开场地之后,也加入了这一小团气氛诡异的人群之中。
大家在这冷场的死寂中各有各的烦恼地面面相觑了片刻,主席台上的大宗师也纡尊降贵地来到了这一群看起来随时会因为旧日恩怨打起来的人之间。他向哈德拉冷淡地点了点头,那位和大宗师看起来不太友好的大司铎没有理会他阴沉的示意,只是冷笑着说:“密斯特,如今看来,我们都办了一届令骑士团丢尽颜面的大会,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至少我还会承认那个小崽子战胜了我,尽管那是一场不光彩的意外。”
“我也没有拒绝承认他赢了你。”大宗师冷淡地说,“但是至少今天,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打断了比赛,他就在混战比赛中输给了本来该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个小子。”
“您觉得这场袭击只是意外吗?”一直面露些许尴尬表情的阿邦这时候说话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用带些责备的目光盯着大宗师,“您说这片荒芜的领地是被祝福的圣地,在这里建起城堡,又乐见它被那些邪龙的信徒毁坏。各个国家的人们因为信任圣殿骑士团的实力,相信您能够保护他们,才让他们之中最尊贵的人驾临此处,而您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让他们遭到了不应有的惊吓。如果那些孩子们也在场……”
“这么说来就奇怪了。”虽然阿邦逼问的是大宗师,哈德拉反而代替大宗师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既然和隆·贝尔克欢声笑语地一起来到这里,那么他知道的事情你也都能够知道,我还想要问问你他策划了些什么呢。”
阿邦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确实知道兰卡库斯的朝圣者曾是一名背节的圣殿骑士,但是他在帕普尼卡比武大会举办之前就离开了骑士团,在那时的大宗师承蒙神召之前背节,他脸上的伤痕还是当时暴怒的您刻下的。当然,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是一名吟游诗人,他陪伴我前来此地,也只是为了照看他老友的那位想要继承我的衣钵的独子。当然,我说这些都是巧合,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如果我是一个不知真相的人,或许我会以为,这是圣殿骑士团所布局的一场针对巴兰国王的阴谋,毕竟没有人抓到真凶,而第一颗炸弹确实是向着国王的宝座飞去的。”
大宗师点了点头,疲倦地做了个解散的手势,就转身离开了,甚至不想再多说一句话。野蛮人的国王走到阿邦身边,低声地说:“你打得很英勇,我的儿子希望你和你的学徒如果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起来我的国家做客。”
“感谢您的慷慨。”阿邦回答,“但是既然邪龙教徒袭击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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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我也很担心孩子们的安全。”
“不必担心这一点。”巴兰国王说,似乎想起了什么旧事,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既然连这里也无事发生,孩子们就不会遇到真正的危险。相信我,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危险,你会知道的。”
国王并没有去寻找他的独生子,而是和他的野蛮人同伴一起离开了场地。满脸狐疑的阿邦也遭到了圣殿骑士团的清场,去寻找那些孩子的时候,发现各家小孩已经分别被家长接走,只有野蛮人的小王子,被逐出场的小骑士和愁眉苦脸的小诗人还在同那位已经脱下朝圣者长袍的朝圣者,以及魁梧的野蛮人勇士一起坐在小吃摊前分享不同口味的甜甜圈和滋滋作响的烤肉串,看起来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吃摊老板都坚决要做完他的生意,不赚够一笔大的不肯离开这里。
虽然没有像竞技场里那样遭到严重破坏,但是毁坏的喷泉和地上灼烧的痕迹都让上一届比武大会的冠军瞪大了眼睛。朝圣者朝他斜了一眼:“你来得也太迟了,看起来在地上滚了不少圈,我和巴兰国王打的赌可能会令我破产。”
“那可真不巧,我的朋友。”阿邦微笑道,“这一次我输给我的小宝贝了,他确实已经成长为一个勇敢的骑士。不过您作为一名朝圣者,却和野蛮人的国王打赌,实在是显得不太虔诚。”
“看在我和大宗师的那一丁点可笑的交情上,异端审判暂时是落不到我的头上的。”朝圣者似笑非笑地说,“现在你也坐下来吃点午饭吧,既然这场虎头蛇尾的大会已经结束,圣地也遭到了邪龙之血的玷污,我们普通的闲杂人等当然可以停止这可笑的斋戒了。”
“亲爱的朋友,”阿邦一手捂着心口,装出一副沮丧的表情,“我刚在马下翻滚了很多圈,现在胃里也在翻江倒海,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
“那还真是可惜。”朝圣者说,“既然如此,最后一个甜甜圈我就不留给你了。”他说着把那个装饰着糖霜的漂亮甜甜圈掰成了完美的三等分,分给了三个脸上写着“我还要”的男孩,然后掏出自己的皮钱袋,数了几个银币递给小吃摊老板,算是慷慨地付清了五个人的饭钱,“其他小家伙的父母都来带走了自己的小孩,怎么这小子的父母还没来?”他指了指小骑士诺瓦。
“这是林盖亚的年轻骑士,包森爵士的长子吧。”阿邦说,他似乎非常想重新戴上自己的宽檐帽,并把它拉得盖住自己的眼睛,“十分不巧,您的父亲在比赛中受了伤,可能需要再在医务室里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回到林盖亚的营地,也就是您的身边来。或者,您可以随我一同前往医务室照顾您的父亲……”
“我还是先回到我的营地比较好。”小骑士一本正经地说,“父亲不会因为我看到他被人击败的模样而开心的。不过,我能问一下,比赛的结果怎么样了?”
“场内发生了一点意外,比赛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阿邦回答,“所以这一次的比武大会没有决出冠军,不过野蛮人的国王露过那一手以后,大概也没有人敢再自称能够获得胜利了吧。”
朝圣者微微眯起了眼睛,而旁边的野蛮人勇士则看起来非常兴奋。野蛮人的小王子拿着半个甜甜圈,抬起头来,用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阿邦:“我爸爸也出场战斗了吗?他不是应该在那里无聊地看着你们打仗,自己再手痒也不应该出赛吗?”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会考虑将他写成我的下一首即兴长诗。”终于可以恢复自己主业的吟游诗人笑眯眯地说,朝自己的学徒伸出了手,“我们走吧,亲爱的波普,既然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就可以回你的故乡去了。我相信,你对这次旅行一定也有所感悟,能够写出很多优秀的诗歌。”
“我们说好了,等大会结束,要他来阿尔基德陪我玩。”野蛮人的小王子听说自己的新朋友要被带回故乡去,顿时不高兴了,小脸拉得长长的,抓紧了小诗人的手。旁边的野蛮人勇士看到自己的小王子心情不愉快,赶快哄了哄他,一边凑到阿邦的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不要惹迪诺殿下生气,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阿邦不得不回想起不久前巴兰国王说的话,如果孩子们遇到危险,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会是他自己而不只是野蛮人的国王。那句话并不是一个威胁,而是一句说明,女巫索雅拉的长子可能拥有一些奇妙的能力,未来不可限量,就算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还在想怎么和那个男孩说话,却听见小男孩一板一眼地说:“你也来阿尔基德。我妈妈说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我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不过巴兰国王必须让出他的酒窖。”朝圣者从牙缝里笑着说。“只是,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再多待上一段时间。本应在闭幕式上公开宣布的和平协议因为大会的意外而无法宣读,巴兰国王和大宗师可能还要继续商讨一些细节。达官贵人们自然不能继续在这危险的地方逗留,所以只有您,阿邦·迪·吉纽尔爵士,三十年来所有比武大会唯一活着的冠军,周游世界的伟大诗人,能够替他们见证这一切。至于您的领地的相关问题,大宗师也许会私下和您讨论。”
“亲爱的朋友,我到现在都没能看出来,您到底站在哪一边呢?”吟游诗人忧郁地说。如果他的手里有鲁特琴,他就要奏起一支非常哀伤的小调了。
“当然是有趣的一方,我的朋友。”朝圣者大笑着说,“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这么有趣的事情,是遇见一件少一件的。”
那位野蛮人勇士似乎也很同意朝圣者的说法,但是对他而言,参加比赛,把圣殿骑士团的人一个一个扔出场地明显是比变成海象,免费给一群小娃娃表演要来得有意思很多,而后者是一件让他不太好意思多提起的事情。他把头顶小鸟的野蛮人的小王子扛在肩头,非常随便地朝其他人挥手告别,小王子也朝着他的小朋友们笑眯眯地挥着手,虽然他刚刚才露出了一副威胁大家的表情。
等他们走得远了,朝圣者问起了场内发生的事情。一边的小诗人听到管风琴被人改装成大炮,野蛮人国王乘着纸飞机一剑将管风琴斩断的故事,惊讶地啊了一声,而旁边的小骑士紧皱眉头,在想象中比较了场内和自己看到的场景哪个更加激烈,但是当他听说圣殿骑士团的见习骑士们组队横冲直撞,把英勇地打偏了朝着他们国王飞去炮弹的匿名骑士摔得晕头转向,甚至以为自己是一只小猫,去向他的敌人撒娇的场景,就感到有点背后发凉了。因为自己如果在场参战,下场绝对不会比那个倒霉的野蛮人好到哪儿去。
“啊……老师你可能不知道,那个野蛮人在他们营地里确实变成了一只猫,我昨天还摸过他,差点被咬。”知道部分内幕的波普小声地说。其实那只黑猫晚上被小王子当做枕头,没有人因此被咬过。早上见到的那个异族奴隶虽然礼节周到却努力地绷着脸。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真相,并且抱过他的缘故,他的举止看起来比前两天都要可爱。
“看来你也经历了一场伟大的冒险呢。”阿邦微笑着说,“不过我听说邪龙维尔扎早就被巴兰斩杀在阿尔基德的边境,尸体也已经被女巫索雅拉焚烧殆尽了,为什么他的信徒还能得到他的血?”
“邪龙的信徒说他是不灭的。”朝圣者若有所思地说,“当场内发生爆炸的时候,一个使用邪龙的血制造的血肉傀儡试图前来诱拐或者杀死孩子们。它的操纵者应该在附近,但是女巫索雅拉的预言中无法追踪到任何敌人的行踪。我因此失去了一把好剑,而野蛮人军团必须为此负责。”
“亏你还是个朝圣者,你真的越来越像个异教徒了。”阿邦摇着头说,“勇敢的隆·贝尔克,传奇的圣殿骑士,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与其偷偷摸摸地喝酒被逐出骑士团,不如光明正大地气死密斯特和哈德拉。”朝圣者哂笑道,“我刚才才说过,我站在有趣的一方。在我离开骑士团之后,他们和巴兰的战争持续了十五年,直到领导层几乎每个人都被抓去打上过烙印,才不得不和那个暴躁的野蛮人签和平协议,以及公开赦免阿尔基德的异教徒们。在这期间,巴兰不但杀死了邪龙维尔扎,还和阿尔基德的女巫结婚生子,这一次更是带着一大群闲杂人等来看热闹,完全不把他的敌人放在眼里。”
“好像说,”小诗人插嘴了,“那位小王子能够随意把他讨厌的人变成毛毛虫来喂小鸟,就连那个会变成大海象的野蛮人勇士也让他不要使用他的力量。说不定他也能够像女王一样随意把人变形,所以就算他自己跑出来玩,大宗师也不会打他的主意。所以如果我们不去做客的话,他很可能把我们变成小动物,关在笼子里带过去。”
阿邦眨了眨眼睛,对诗人男孩微笑:“你想和他一起去吗?如果女巫索雅拉想让你成为她的学徒,也许比跟着我做一名诗人要更有前途。毕竟圣殿骑士团和巴兰国王达成的协议里面,就有赦免阿尔基德的异教徒这一项,你就算做了一名异教徒的魔法师,也不会遭到审判,堵住嘴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了。”
男孩害怕地缩了缩:“不了,我还是跟着您吧。”
“亲爱的波普,你不需要太早做决定。”阿邦微笑着说,“你也听到了刚才我们的谈话,我们和你的新朋友都还要在这座城里逗留一段时间。在事情办完之前,你们有足够的时间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