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我一定会搞砸的》
1. 关于我(上)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东京赛区的预选赛结束,枭谷像往年一样拿到了出线资格。
此刻状态绝佳的木兔光太郎却突然发出疑问,犹疑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口中的发现在他看来究竟是好是坏。
正在整理个人物品的赤苇京治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后一边低头继续未完成的任务,一边抽出心思回复:
“很多人喜欢观察赛场上令人印象深刻的选手赛后的动向,木兔桑刚刚的表现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意思是就算发现有人在看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赤苇京治以为木兔光太郎会像往常一样,心满意足地略过这个话题,沉浸在自己果然是最强王牌的喜悦中时,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不,总感觉那个人...对刚刚的比赛不是很满意啊。”
这次,赤苇京治彻底放下手头的事务,抬起头,就看到木兔正左手抱臂,还未完全从充血状态放松下来的肌肉因为这个动作存在感更加明显。
但最让人难以忽略的,还是他托在下巴上作沉思状的右手,和一看就是在思考什么深奥问题的姿势。根据以往的经验,不论是他还是队里的其他人都会劝木兔最好不要的太纠结于这些问题,因为大部分时候结果都很难让木兔本人满意。
不好。
尽管比赛已经结束,但准备采访的记者正望向这边等待出击,为了避免木兔在回看采访的时候产生懊悔的情绪,复而影响当天的训练,这个时候最好能让他拿出好状态来。
不是可以随便应付过去的问题。
得出结论,赤苇京治也开始结合赛场上的回忆,思考木兔光太郎提出的疑问。
木兔桑本人其实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神经粗犷,就算会被人误解成单细胞,也是单细胞生物中相对敏锐的那一分属。
但光靠视线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情绪吗...而且还是在还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的情况下。
总之,这不是木兔桑已经掌握的技能。
果然是错...
“中岛?!我没看错吧,她怎么会在那里?”
顺着木兔注视的方向看过去,应援席上果然坐着一个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女生。从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来看,大概并没有在认真阅览些什么,只是像大部分人一样,借这个动作掩饰一种显而易见的尴尬。
果然还是应该相信木兔桑的直觉,即使是在与比赛无关的场合。
赤苇京治在心里默默记下。
“是认识的人吗。”穿着枭谷的校服,又是木兔认识的女生,在这个范围里再排除掉他也认识的队内的两位经理。
“是跟我同班的中岛...不过这次她怎么突然来看比赛了,明明很少参与集体活动来着。”
又开始了,木兔桑的思考时间。
赤苇京治默默移开了视线,然后发现——
“木兔桑。”
木兔光太郎没听到,还沉浸在自己的独立思考中,并碎碎念一些正常人很难理解的话。
“木兔桑。”
赤苇京治稍微提高了音量。
这次他的提醒有了效果,木兔光太郎重新抬头,一眼茫然地看了过来。
从他圆而空洞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失败了。
捕捉到这个事实的赤苇京治则开始犹豫要不要告知他自己的发现。
算了,还是快点解决好这件事接受采访吧。
“那位中岛前辈已经走了。”
赤苇京治指了指应援席上的空缺。
“诶!还想跟她打招呼呢!”
“木兔桑...虽然这么问可能不太礼貌,但是——
你们很熟吗?”
·
我们很熟吗?
我也想问。
准确来说,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对木兔光太郎问出这句话。
但每一次,我都把这种一听就伤人的话咽回了肚子。
不是因为我擅长为他人着想,而是为了自己平静无波的在校生活,我会尽可能地少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这就造成一个问题。
当一个人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负面事件而压抑自我,那就必然承受由此引发的负面情绪。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平日里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孩子,一旦被惹急了,反而会作出比一般人更极端的行为——
或许存在一种愤怒守恒定律。
不过我也知道,木兔这个人其实是没有恶意的,而且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许多行径除了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大部分时候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讨厌。
而在发现我给出的回应异常冷淡后,他也接收到了我给出的信号,那就是我没有与他建立友谊的意愿,所以除了刚开学的那段时间,之后他也没有再像最开始那样,用一种过分的热情向我释放他那会让某些人感到无所适从的善意——
尤其是...我这种人。
大部分时候,比起了解他人,我更倾向于钻研自己。
原因?
当然不是因为我从很早一起开始就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社交无能’,而是出于一种习惯。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父母四处搬家,学校、邻居、还没来得及收获情谊就先行离散的友谊——都随着一次次不告而别,像夏日祭的烟火一样默然消散。
以至于后来看到转瞬即逝的烟花,我都无法跟那些大文豪笔下的物哀情绪产生一丝共鸣。因为在我看来,这样的消逝,就跟下雨天雨水砸在地面、雪花融在半空、呼吸的气流消失在空气里一样寻常。
谁会对着一日三餐一样稀松平常的事物生出惋惜来呢?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别人用可惜的眼神看我。
但这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论我在心中如何抗议,都阻止不了别人这么做。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偏偏我也不争气。
该说是天赋吗?
如果把事物搞得一团糟也算一种天赋的话,我搞不好也是个天才——
搞砸一切的天才。
这种才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显现的呢,让我想想...
起初,还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关紧要的意思是,就算结局难看到让人不忍心再观望下去,结果也只会由我一人承担。
比如想跟新学校的同桌交朋友,想着用窗外树上的罕见小鸟来打开话题,结果被告知对方有尖嘴恐惧症。
“诶?是吗...抱歉。”
对方摆了摆手,说没关系。
我也想说没关系。
让我以死谢罪就好了。
我不记得那个孩子后来有没有再找我说话,因为当时的我已经被懊恼的情绪困住,无地自容到别说他,甚至连台上老师说上课的话都没听见。
于是开学第一天,因为没有听见老师呼唤我的名字,喜提批评,并且在同学之间留下了木楞、呆滞、甚至是‘智商偏低’的印象。
这样的小事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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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无法造成任何轰动,毕竟,不论天生爱钻牛角尖的我再怎么耿耿于怀,说到底也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提醒而已,估计连那位老师都忘记自己在开学第一天点过我的名字。但在这之后,不论是被我搭话,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找我谈话的人,都会在和我相处的过程中,带着一种过分小心的谨慎,还有一句话解释三遍的‘特殊关照’。
刚开始,我的面前不总是出现放弃这个选项。
所以我努力学习,试图用课堂上的举手发言和不错的成绩向其他人证明,我有着能达到同龄人平均水平的理解能力,请‘平常’地对待我。
这次我没有失败,但就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父母通知我,我又要转学了。
所以我也没有成功。
不过离开当天,那个有尖嘴恐惧症的孩子主动给了我一个拥抱,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贴近距离与体温,我似乎也察觉到了外套之下的温热,但当简短的拥抱结束,看到对方落在我身上的、熟悉的同情目光时,天气反而更冷了。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窗户没有关好。
我这样想。
人是会进步的,再次申明,我只是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在人际交往方面,我的常识和水平是处在平均值以上的,只是后来的我选择不去使用这些,因为没有必要。
而曾经热衷于结交朋友,发展友谊的我,最后会变成自己从未想过的孤僻人设,怎么想都是铃木老师的错。
“应该叫教练,或者监督。”
铃木智也再次申明。
“好的,铃木老师。”
每当我这样回复,他总是会习惯性抱怨,但其中认真的成分并不多,因为他知道我在跟他开玩笑。
是的,我也会开玩笑。
...
好的,我知道我又失败了。
所以说我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晰,并非是极度自卑的心理作祟或者我患有一种名为被害妄想的病症,这是事实。
连简单的一句玩笑都能搞砸,谁还能否认我擅长搞砸一切的天赋呢?
顺带一提。
这句自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玩笑。
它只是不好笑而已。
说回正题。
铃木老师在我身上发现的天赋当然不是冷场的才能,虽然这的确也是我的被动技能之一。
在回忆展开之前,请先允许我介绍铃木智也此人。从我对他的称呼不难看出,我们之间最开始,只有一段平常的师生关系,所以我习惯叫他老师,而非监督,或者教练。而他又是怎么成为我的教练的呢——
“您的孩子,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天赋。”
我那老大不小了还以四处打工维生,存款维持在一个刚好能保障下个月生存、还喜欢用一些不良嗜好例如赌桌游戏来丢掉这层保障的父母,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就跟当时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的我一样——
怀疑自己听错了。
或者说:
“铃木老师,您不会是记错了吧?班上还有其他姓中岛的孩子吗?”父亲偏头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不是为了给出否定的答案,而是提醒眼前人,这次我才入学不到一周,还没来得及记住同班同学的姓名。
“不,我说的就是这位中岛同学。”
他眼神笃定地看向我,眼里有什么存在即将燃起,那是我很少在同为成年人的自家父母眼中看到过的东西。
相比之下更清晰的,是其中轮廓分明的,目光呆滞的我自己。
2. 关于我(下)
想起来了,上次路过气球摊的时候,铃木老师也在,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他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但被他用那些话肯定之后,我就一发都没有打中过了,再之后,原本就准备收摊,只是看在我总是路过又拿不出钱来玩上一局、所以每次快收摊的时候都允许我用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气球玩上几分钟的大叔重新从座位上起身,默默戳破了那几个原本应该被我打掉的气球。
所以对于铃木老师说过的所谓天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我很快就用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了,天赋这种字眼,跟从出生开始就没干成过一件事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我需要去研究一下命理学。
但我又放弃了,自从我升上国中,过度繁杂的知识体系和身边不断涌现的聪明人们又提醒我,即使是在小学时曾侥幸靠努力取得过成果的学习——这样一条普通的道路上,我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才能。
好在就算没有聪明的头脑,强健的体魄,但至少我还有一根能让我脱离出及格边缘的救命稻草:
【你是一个认真的孩子】
几乎每位老师,都会在毕业、或者转校之前对我留下这样的评价。
而当我那鲜少关心自家小孩在校生活的父母偶然看到这些评语时,也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我一眼,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地别过脑袋,让自己眼中的同情不那么明显。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一定是没有什么好夸的了,所以只能用‘认真’这种放在谁身上都可以的形容了吧。’
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久而久之,我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这些评价了,就像我说的,我讨厌那些怜悯,即便是来自父母。
所以这样的我,到底有什么让人‘无法忽视的天赋’呢?
带着同样的好奇,我等待着铃木智也的阐述。
“专注力...”
他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发言,这听上去很不礼貌,更何况他当时还是我的任课老师。
“是进阶版的‘认真’吗?”
“诶?啊,这么说也没错...”
我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是的,还好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我也像以往一样,继续不抱有任何期待地、等待他人的评价。
只是铃木智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很快又正神,目光更为坚定——
“可不要小看‘专注’这项才能哦,对于顶尖的运动员,超乎常人的专注力,是非常重要的优势,不论是什么类型的运动。”
我无意对这个居然能在我这种人身上找出可取之处的青年教师大泼冷水,但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提前说明为好——
“铃木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没有任何运动天赋,体育测试也是需要补测三次才能勉强靠...运气通过。”
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所谓运气,本质是负责计时的老师的同情心,这是我少数不排斥的它的场合。
“...”铃木智也张了张嘴,但是没能被彻底击垮,他果然是我很少见到的那种人。
“既然中岛同学给出了依据,那我也得拿出点证据来才行。”说着,他拿出手机,上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
而我也诚实地向同样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的父母摇了摇头。
“中岛同学不认识吗?这位成田先生...”
见我依旧一脸显而易见的迷茫,铃木智也迅速补充,“就是□□摊的店长,上次遇见中岛同学的时候,找他了解了一下你的事情。”
啊,原来店长姓成田。
话说他当时居然没有放弃吗?都看到那样的表现了...
“如果说,射击时的专注力作为依据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我从成田先生那里听到的事情,应该足够让二位也相信中岛同学的确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了吧。”
“中岛同学第一次尝试射击的时候,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能依次清空三排间距分布不均匀的气球。”
“而在这之后,大部分时候也能在三分钟之内帮助成田先生完成气球清理的工作,最近的时间更是缩短到了一分钟以内。”
大部分时候嘛...看来他知道得还不少,所以像上次那样到后来完全打不中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的事情,应该也是清楚的。
“可是...”我试图让他回想起那些能反驳他的例子。
“当然了,一发也打不中的情形也是有的。”他似乎猜到了我想说什么,激动的语气复又平静下来。看来不需要我提醒了。
“我认为这恰好说明,中岛同学需要接触更专业、能更稳定地发挥出她的才能的训练。”
说完,他从一直放在手边的公文袋中拿出几张宣传海报,从标题和特写字符的内容能看出,有关于射击项目的比赛,还有——
‘枭谷学园’
“是名校呢。”很少关注教育的父亲都知道这所附近有名的私立高中,母亲也闻言点头。
想到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着自吹自擂的嫌疑,铃木智也终于有了一点尴尬的反应,声音也没有之前镇定:
“其实,我明年就要去枭谷任教了,据我所知,枭谷学园一直很重视各类竞技社团的发展,而他们的学生也在这些领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真厉害呢——但这跟我们一家有什么关系?
铃木智也从三人脸上看到了这句话,这样的状况从他进门开始就持续到了现在,而此刻,他依旧没有被打击到一点。
并且,他决定彻底改变眼前之人的想法,尤其是——
怎么又看我?
说实话,这样的眼神虽然没有同情来得讨厌,但被某人抱有期待,也不是我能这么快就习惯的事情,尤其是一想到那种几乎可以预见的、随之而来的失望。
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眼睫也随之低垂,尽可能回避那道直白的视线。
“但是枭谷学园还没有射击项目有关的社团,所以,如果中岛同学能在毕业前拿到名次,或许可以作为特长生特招入学。”
“等等...”这话里自相矛盾的地方过于明显,以至于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母亲终于忍不住打断“铃木老师,我们没有怀疑你的判断的意思。但是既然枭谷没有射击社团,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招收射击项目的特长生呢。
在场的人里除了铃木智也本人,都产生了疑问。
“虽然枭谷学园目前没有射击社团,但在中岛同学入学后,我会和她一起向学校申请成立专门的射击社团,并申请担任指导老师。”
“前提是,我能拿到名次才行吧。”
终于轮到我开口了。
而且这才是大的问题不是吗?为什么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我已经被录取了一样,更何况...
“爸爸,妈妈,你们了解过枭谷学园的学费吗?还有,如果要进行这种训练的话,应该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花费吧...”
我看向被铃木老师铺在我家茶几上的鲜亮海报,和就算擦得油光发亮但表面还是沾有顽固痕迹的桌面相比,那些海报和海报上的服装、运动器材,以及那些一看就出身不错的选手剪影——全都如此突兀。
两位成年人终于从这场不切实际的幻梦中清醒,父亲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发出不好意思的干笑:
“说得也是...不过我相信,只要小光好好努力,一定也能升上一所不错的中学,我还记得那位高木老师说过,我们小光是很认真的孩子——”
是高桥老师。
“咳咳...其实附近那所小手指高中就很不错不是吗?上次路过的时候正好有开得不错的樱花呢。”
霓虹最不罕见的除了霓虹人就是樱花了吧。
“没错没错,而且离家还很近!去上学的话也很方便。”
两人一来一回地将话题向着安全的方向不断推进,最后,又将看似自由的选择交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突然不是很想玩这个中岛家特有的默契游戏了,所以我虽然放松了被咬到发白的下唇内侧,却没有在那两双满含‘期待’的眼睛的注视之下,说出违心的话。
但就像我说的,这样的选择,只是看似自由而已。事实上,就跟我经历过的无数次搬家、转学一样,我从未拥有过选择的权利。
“铃木老师,虽然我还没有想好要去哪所高中,但是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不论是射击这项运动,还是枭谷学园的学费,都不是我们负担得起的。”
面对我坦诚到有些不顾父母颜面的发言,铃木智也下意识看向坐在我身侧的双亲,但他们看上去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想来也不介意经济条件不佳的现状被自家小孩戳破。
或许根本就需要去特地点明,从进门开始,他就察觉到了我的家境远比他在成田先生那里了解到的更加困窘。
尽管我对射击这项运动根本谈不上了解,但据我观察,就算是在我目前就读的那所普普通通的国中,参加运动社团的孩子,也有很多我们这些没有真正投入过任何社团活动的学生需要付出的、额外的支出。不提那些专业的运动服饰和设备,光是参加大赛必备的远征费、集训需要的报名费、餐旅费,整合起来,也会变成一个不可小觑的数字。
如果说参加排球、足球这样的团体项目还能寄希望于筹措活动的话,那么在铃木智也提供的展望里,那个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一人社团,就更不可能存在类似的筹款渠道了。
据后来的铃木老师所言,当时我过于平静的反应,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也正是这份镇定,更坚定了他要将我的才能发挥出来的决心。
但我想说这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换作任何一个人,只要积攒过足够多的失望,面对挫折、挫败、不甘、遗憾...这些听上去就让人喘不过气的存在,也很难再发生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简单来说,是习惯了。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事情能变得简单一点,比如面对铃木老师的热枕,父母能直接说‘我们没有钱’,而我也能直接说‘我不可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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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次’,要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和近在眼前的机会失之交臂,也是中岛一家特有的天赋。
“我知道了,那今天就不再叨扰二位和中岛同学了。”
父母客气地表示无需在意。通过自己对社交礼仪为数不多的了解,我作出了应该将老师送到门口的判断,而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我忍不住松开始终捏在手心的拳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就算经历过这么多次的失望,我也依旧渴望着能得到某人的认可。
所以面对将我看作‘天才’的铃木老师,我还是忍不住真诚地向他道谢。
“中岛同学。”
他转过身,我发现那道自始至终燃烧于他眼中的火光仍未熄灭——
“我会想办法的。”
时至今日,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有那种为了发挥某人的才能而付出自己的人吗?哪有这样的笨蛋,更何况,还是为了我这种轻易就崩溃、完全不堪大任的人。
有的。
至少铃木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铃木老师将我引荐给了我现在的教练,安部教练,而在我不负众望地向她展示了只要抱有期望就一定搞砸的触发技能之后,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不仅没有直接将我赶出她兼职的俱乐部,还允许我在接下来的的几天,在同样的时间来这里练习。
但是,在这期间她不会给我任何指导,直到我自己打中为止。
没错,那天下午的试射我全部脱靶,打破了我在成田先生的气球摊上保持的最差纪录。
我没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这个决定,我猜是因为当时的我,还对自己抱有一点点期许,尽管只有一点,和安部教练一样的,微不足道的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俱乐部提供的射击设备和气球摊上几乎快要全员退役的那些有着本质的区别,以至于习惯了后者的使用模式的我,在换成‘正规装备’后,连仅有的那一点点被铃木老师捕捉到的天赋都消失了。
就像没有天资、天性也不聪慧的普通人一样。
但这反而让我得以安心。
这次我的进步很慢,直到第三天,我才根据自己对周围人的观察调整出一个蹩脚的外行姿势,找到熟悉的视野和手感。
第五天,我勉强能擦中最外缘的区域,在此期间,我也自行了解了一些射击相关的资讯。
据说大部分选手,在小学的时候,就能将成绩稳定在八环以内。
所以天赋什么的,果然是误判吧。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我还是每天放学之后去到那家俱乐部,在当时还没有担任我的教练、只是俱乐部的合伙人之一的安部教练的默许之下,独自站在角落,进行着全场最粗糙的‘练习’。
引号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把这看作专业的训练,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继续这项为数不多的娱乐,而我的想法也很简单,等到被赶出去的时候,我就回到成田先生的气球摊,而如果成田先生也不愿意进行这项慈善活动,即将升上高中的我,也能开始兼职,到时候就用打工攒下的钱去找他,或者去找其他能射击的地方。
带着这样的打算,时间来到第二周。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打出的成绩了,虽然有专门的留档记录,但我很少去看,原因...有很多。
总之在这周的某个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在场馆的灯光逐渐熄灭之前准备离开,而尚未离开的安部教练突然叫住了我。
后来她就是安部教练了,而我则作为她指导的选手,开始在那家俱乐部接受专门的训练,铃木老师得知消息后,也会在得空的时候来到俱乐部。
两个月以后,我报名了最近的一场比赛。
出乎意料地,我没有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但也没有拿到名次。
但对于那场比赛的表现,不论是安部教练,还是铃木老师,看上去都很满意,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稳定’
这是二人给出的答复。
最后,赶在毕业之前,我侥幸拿到了一块奖牌,并靠着比赛获得的奖金,凑齐了一套合身的设备,和我平生以来所拥有的,最贵重的一件物品:
一把属于我自己的气步/枪。
细数这些花费,我庆幸射击这一项目虽然起步消耗不低,但购入的这些装备,不论是专用皮衣还是气步/枪,都是可以一直用下去、不用过多考虑损耗的物品。
但要说我最庆幸的,还是遇见了成田先生、铃木老师,还有安部教练以及虽然没有支持,但并未施加阻力的父母。
差点忘了,还有根据我提供的申请资料,免除了我大部分学费的枭谷学园。
总之,怀着各种感恩的心情,和迷失已久的对未来的期待,我踏入了这所从未想过自己能就读的学校。
然后我就知道,或者说我早该想到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要敢对人生怀有哪怕一丁点的期待——
就死定了。
3. 关于我认识的木兔(上)
出于某种巧合,分班表出来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名字上方看到了一个男生的名字。
我们的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汉字,不同的是,这个人的姓氏很罕见,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姓这个的人,考虑到我经常转学,我对于真实姓名的收集度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好吧,其实我只是想说,哪怕我和他的名字里有同样的字符,哪怕姓和名加起来都是五个字,我也不想作出将他人与自己归为同类的判断。
想想看吧,我的个性,和我与生俱来的倒霉体质,这样的判断都说不好是冒犯还是诅咒。
但不管我怎样想,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国中毕业以后,在训练的间隙,我也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兼职,一家咖啡店的店员。
而店长录取我的理由还要得益于我因为一年以来的射击训练、所以比一般初学者更稳当的双手——这让我得以用打好的奶泡在咖啡液面上拉出出品稳定的花纹。
因此,尽管我能参加工作的时间有限,这位急着用人的店长还是聘用了我。
于是趁着假期,我也攒够了一笔小钱,购入了全新的校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去买毕业生的校服也能轻松买到,以我相对平均的身形来说。
但我还是在父母的低声抱怨中,抱着用精致的礼盒包裹好的定制校服,回到了自己狭小的房间。
临睡之前,我还望着那身校服出神,也可能是摆在挂于墙上的校服旁的气步/枪,我记不清了,因为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以后,我先把气步/枪带到了铃木老师的办公室,等第一天的开学日程结束后,就跟他一起去找负责社团事宜的老师——
然后去那间,哪怕只有一名部员,一位指导老师,一名特聘教练,但也专门配备了完备设施的射击训练室。
这也是我开学第一天,一大早就开始频频走神的原因。
但我还记得小学时期的某个教训,所以在我走进校门之前,就提醒自己,哪怕再不关心除那间训练室之外的事物,也要分出一些注意力来,以免再给人留下木楞的印象,这里是高中,人际关系远比小学时还要重要,当然了,更重要的是——
这次我不会再转学了。
所以当听到有人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很快就回过了头:
“有什么事吗?”
但好像有点太快了。
对方也没想到只是叫了我一声,上一秒还在盯着窗外发愣的人就冷不丁回头,大概是被吓了一跳吧,这人瞪大了双眼,连眉毛也上挑成了一个令人不得不在意的程度...话说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
当然了,这种没礼貌的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动作好快啊...”他发出感叹,老实说,我其实不太希望他直接点明这一点,尽管我知道在很多人看来,我的诸多表现有些容易遭人口舌,而我显然不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人,说得难听一点,我觉得自己还有点小心眼。
好在他没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又回到最初的目的:
“早上你背在身上的是什么?乐器吗?哦对了,你的名字我也是在那个上面看到的,没想到我们在同一个班,我叫木兔,以后就是同学了,请多指教。”
面对这一长串的提问、解释以及最后附带的自我介绍和礼节性用语,信息处理能力只是处于一般水平的我,短暂地大脑宕机了。
而他还抻着脖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某种熟悉而奇怪的魔法生物。
“我叫中岛,请多指教。”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然后朝我用力点头。
自我介绍以后,还有什么来着...
“你的名字,我也看到了,但是是在分班表上。”
“诶?!真的假的?可恶,我一看到班号就直接过来了,早知道就多看一眼了。”
他露出懊恼的表情,像是输掉了什么重要的赌约,但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他比较些什么。
不过这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好感,说实话,比起那些赛场上常见的,总是一个个平静、镇定到可怕的对手,我逐渐倾向于跟一举一动都更鲜明的家伙交往...
是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也交到了朋友,当然了,看到我这么久都没有提起过那个人的名字就知道,这段友谊也被我毫无例外的搞砸了。
现在我们已经断绝了联系。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介意这个人身上的开朗气场的我,决定多说两句话:
“我看到了你的全名,木兔光太郎。”
“哦...感觉有点奇妙,这么被你叫出来的话。那我去找找你的名字好了——”
“夜游光。”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说呢!”
一开始,我的确没有告诉他名字的打算,但我没想到这件事也被他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而且没有造成任何尴尬的场面。
这人很厉害。
应该会成为班级里一呼百应的人,有很多朋友,因为天生的好性格,除了友谊,只要他愿意,不出意外的话也能开启一段校园恋爱。
我仿佛看到成功二字在木兔光太郎的头顶闪烁。
“话说‘hikari’写成汉字的话...跟我不就是同一个字吗?”
我点了点头,但我不希望大家过度关注这件事,毕竟,由名字引发的绯闻在学校里不算少见。
当然了,我不是对木兔本人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他已经用自己的话扭转了我对他的某些成见,但与此同时,我那不断作祟的自卑心理和胆小怕事的软弱心态,还是希望能避免和他这样的人在大家面前产生过多的交集,尤其是这种自带关注度的绯色传闻。
而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就是木兔这个人,嗓门还挺大的。
“那个...你不是问我背在身上的东西吗。”
“啊,差点忘了,本来是想问你这个的。”
很好,躲过了会带来麻烦的话题。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情。
并非是我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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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从现实存在的情况来看,只有一人的社团,的确挺少见的,而这也意味着,这个社团的成绩,完全取决于这一个人。
如果是足够自信的人,当然能借此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前提是他自信的底气源自实力。
但很可惜,我绝非这一类的人。
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件事能不被任何人知道,至少不被任何人关注,尽管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都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综合型大赛开始之前,很多重视社团成绩的学校都会让各社团的主要成员宣言展示,枭谷也不例外。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脏冻结了一半,另一半则寄希望于能凭借自己低调到堪称隐秘的行动轨迹,将事情的败露尽可能延长。
不是因为我自恋到认为自己一定能仅凭借一项相对小众的运动项目引起注意,而是我的心灵和实力实在脆弱到无法承受一丝一毫多余的期待。
但是当我被木兔光太郎用他那双人如其名地在大白天也放出刺眼光芒的双眼注视、几乎有点像威慑着我说出答案时,我承认,我退缩了,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想不到其他能绕开的话题。
“不是乐器,是气步/枪。就是奥运会上能看到的那种,长一点的,呃...气球摊上也有类似的枪,但大部分是有特质弹药的,总之...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
木兔光太郎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样发出先前的惊呼,而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然后我就知道我高兴早了——
“好帅啊!”
“虽然在大赛的时候看到过□□组的介绍,但还是第一次认识会射击的人,不过你好像没有把枪带过来?”
在大赛的时候...
眼见着扫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我回避了木兔最后的那个问题。
“木兔同学打算参加什么社团?”
我承认,这次的话题我开启地很生硬,但我的情商只能支撑我发挥成这样。
“我已经加入排球部了。”
“诶,真厉害。”看来是特招入学了,在入学之前我仔细阅读了这所自己即将就读的学校发布的宣传册,不同于那个尚未正式建成的射击部,枭谷排球部的历史相当悠久,成绩也配得上这种底蕴,是全国大赛的常客。
能在开学之前就加入枭谷排球部,想来他大概是那种国中开始就很有名的选手吧。
“你打什么位置?”
“主攻手。”
“啊,听说很多队伍的王牌选手都是打这个位置。”
“你怎么知道我准备成为枭谷的王牌?难道是我刚刚说漏嘴了...”
恰恰相反,我才是那个不小心‘说漏嘴’的人。
“哈哈,不愧是木兔同学,很有气魄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木兔光太郎突然平静了下来,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熟悉的压力,然后我听见他用此前从未展现过的冷静声线开口——
“那个...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4. 关于我认识的木兔(下)
面对木兔的突袭,我尽量让自己不去回避他的视线,以免将心虚暴露地过分明显。
奇怪,他看上去明明是那么神经大条的人,却能在某些时刻展现出和表象截然相反的敏锐。
比如说现在。
尽管眼神没有过分闪躲,但我还是忍不住眨了眨眼:
“没有。”
也许是我的表演到位了,也许是他决心放过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总之他表现得像是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直呼‘太好了’之类的话。
我也觉得他不再提起射击的事情,真是太好了。
但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候的木兔不是被我拙劣的话术给糊弄了过去,而是他隐约有发现我不想被人提起射击的话题,虽然他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毕竟换作是他,被问到喜欢的运动,一定会无所保留地满足对方的好奇。
不管怎样,在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我很感谢他。
可惜的是,就在第二天,我加入射击部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
原因是在负责统计社团报名情况的同学收集申请表时,看到了我写在志愿一栏的‘射击部’三个字,他随口问了一句——
“是新成立的社团吗?好像没在宣传册上看到过这个介绍呢。”
“嗯...是刚刚成立的社团。”
“是吗。”
听到对方兴致缺缺的回应,我松了口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还是说过度自卑、本质也是一种自恋?总觉得自己会受到别人的关注之类的...
其实根本就无人在意吧。
“早上好!中岛...啊,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中岛同学?”
“早上好。”哪有人叫完了才想起来要加敬语的,“不用了,叫我中岛就好。”
“那你也不用再叫我木兔同学了,叫我木兔吧。”
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我一时说不上来,而且说到底,所谓称呼,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于是我点了点头,在注视中叫出他的名字。
也许在木兔的观念里,这就算是友谊的开始了。
按理说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一开始就毫不费力地交到了朋友。
但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所以这一次,我也不负众望地搞砸了难得顺利的的开端。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隔着一条过道坐在右边的木兔告诉我,排球部的成员,除了他,都三三两两地分布在隔壁二班和这层教学楼另一端的五班。
只有他——
“只有我一个人在一班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认同地点点头,的确,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自认倒霉,好在我这个人已经习惯倒霉了。
所以木兔,你还是抱怨下去吧,至少说明你还没有习惯被霉运纠缠。
“那你呢?射击部有跟你同班的人吗?”
还没等我回复,他就从课桌上撑起,借着坐下也无法掩盖的身高优势,环顾教室四周——
“没有。”
我摇了摇头。
“跟我一样啊...”
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射击部,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见我没有发出同样的配合感慨,木兔自觉自己猜到了其中的‘猫腻’:
“难道说,你是射击部唯一的新生?其他人都是高年级?”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了避免木兔在错误的猜测上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我又没忍住将计划守住的‘秘密’暴露给他:
“没有其他人,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
而当我看到木兔脸上熟悉的惊讶之后,我就开始后悔了——
“那你不就是王牌了吗?”
“一个人的话,就没有王牌这种说法了吧...而且我参加的是单人项目,大家都是一样的。”
“是吗?那部长呢?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
“这个,暂时也是我在兼任,不过等以后有更可靠的人加入进来的话,应该会让那个人来——”
“但是中岛你不就很可靠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凭借不到两天的了解就对我产生了这种莫名的信赖,‘可靠’?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被用在我身上。
“我哪里可靠了...”
我忍不住小声反驳。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时候在别人发自内心地认可自己的时候说这种泄气的话实在欠妥,可就在我打算向他解释,我绝非对他有什么不满时,他突然凑得很近——
“不知道,就是感觉。”
面对我的不认同,他依旧选择回应,并开始仔细观察,试图从我身上找到一点‘证据’。
但就像我说的,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你很热吗?”
大概是吧,我点点头。
我的确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那我是不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经常听人说我的体温很高。”
我不知道别人的说法是否有误,但现在我的确希望他能离我稍微远那么一点。
于是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过道中间重新变得宽敞而舒适。
只是我的脸还在发热,和异常的体感温度同样鲜明的,是我很少如此混乱的心率。
我默默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试图让不平静的心跳一并恢复。
就当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我的危机也随着木兔的主动退让一并解除时,下午的班会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接下来是体育委员,最好是一男一女...”
班上参加体育社团的男生有好几个,尽管木兔并没有要和他们一起竞选的意思,但在那几个男生轮番上台发言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认真听上两句,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看着窗外发呆——
我明明就坐在窗边,放眼望去,却也没能找到任何值得他出神的事物。
或许我应该习惯,关于木兔光太郎有着与众不同的脑回路这件事。
“中岛同学不是还没有担任其他职位吗?”
“中岛?哪个中岛?”
“坐在窗边那个,听说是射击部的王牌。”
“就是那个新成立的射击部吗?啊,这么一说昨天好像有路过他们的训练室,很高级的sense。”
“没记错的话,整个射击部只有中岛一个人。”
“诶?!真的假的,那不就相当于是专门为她建立的社团吗?一定是很厉害的选手吧。”
“我猜也是。”
如果说,当这些事情从木兔嘴里说出来,我还能用其他话题将令人压力倍增的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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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走,那么当我的名字在一圈人嘴里传了个遍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些事情,我没有告诉过木兔光太郎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我无意将责任全部推卸到别人身上,毕竟我自己没管住的嘴也是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原因之一,而我也始终未曾向木兔直言,自己其实不希望被人知道射击部相关的事情。
尽管这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真的是一个相当卑劣、自私、小心眼的人,以至于当我看到木兔依旧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呆呆地望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神游时,我居然感到一阵恼火。
而那些喋喋不休、丝毫不在意当事人到底是否愿意被‘委以重任’的讨论,更是让这份迁怒升级。
“中岛,你有意愿竞选体育委员吗?”
面对班主任指向明确的发问,我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啊,又要来了。
那个时刻。
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知道有些话语一旦说出,就会让我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彻底定型——因为如果我有想要扭转的想法,事情只会往更糟的方向发展,这一点我也印证过无数次了。
但我还是决定这样做。
理由很简单,因为...
“抱歉,老师,我不愿意。”
我一定会搞砸的。
不论是初具雏形的友谊,还是决心在新同学间留下的好印象,还是老师本就微不足道的期许...
只要交给我,就不会有好结果。
是的,这些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有一样东西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守住的。
只是我忘了,当我越是想要拼命抓住些什么,结果就越是一败涂地。
这些事情听我说起来或许很轻松,但其真正的份量,是连我这种习惯了打击的人都有些难以承受的——
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所有射击比赛,我都没有拿到一块奖牌。
最好的成绩,是全国大赛的16名,而那也是我这一年,唯一一次拿到的出线资格。
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记得,我曾因为申请时递交的成绩获得了一年的学费减免,而全新配备的射击训练室也足以展现学校的信任,还有这一年里一直坚信着我能在下一次比赛重新找回状态的铃木老师,不断根据我的糟糕表现修改训练计划的安部教练——
我真的证明了,我这个人,完全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期许。
截然相反的是,开学之后就被我因为那件相比之下根本微不足道的‘小事’默默疏远的木兔,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成为了排球部的王牌。
我不知道木兔光太郎在比赛的时候会不会像我印象中的一样,还是那么喜欢出风头,但我知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辜负任何人的信任。
但这些话我从来没有,也不会对他说,考虑到我们上一次交谈,还是半年前的某次值日。
我想过木兔或许会当面来问我,我为什么讨厌他,但是他没有。
可我还是觉得他并非毫无察觉,因为不久之后,他也不会再像最先开始的时候,用他令人无法忽视的声音,和那种对我来说实在难以招架的热情,发出纯粹善意的问候。
我应该松一口气,但是我也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
5. 关于我不认识的木兔(上)
凭借着过去一年训练之余的兼职,和难得拥有长达一年时间的稳定工作的父母资助的一部分,我如期交上了一部分的学费。
尽管如此,对于留在枭谷这件事,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枕和执念。
我开始考虑转学的事情,是的,我又要转学了,但这次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
在此之前,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训练,回家,偶尔去兼职——好在我拉花的手艺还没有丢掉。
可这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再清楚不过了,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并非是咖啡杯里的花纹,而是十米靶上的弹道。
如果这是一部以励志为底色的电影,我差不多也要在这段日子里走出低谷了,但我知道,一番垂死挣扎后又颓然落败——才是中岛夜游光这部电影的主题。
只是即便已经决心放弃了,我还是做不到不去训练,或者不去报名那些我明知去了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比赛。因为我拿不出勇气。
我无法看着连我自己都不抱希望,却依旧相信我能‘调整’过来的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说出放弃的字眼。甚至,考虑到我逐渐无力负担的学费,铃木老师还跟理事会协商,又为我申请了一年的减免——
这也是我无法在高二开学以前就转学的原因。我不能让他这点努力都白费。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不得不让人担心的事情...射击部。
如果这学期我再拿不到名次,这个成立不到一年半的社团,大概就要因为既没有出彩的成绩,也没有值得期待的成员而被废除了。
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没有成绩,即使背靠枭谷学园的名校招牌,这种在射击场上岌岌无名的部门当然吸引不到优秀的选手。
所以直到现在,整个射击部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
这才是问题所在吧,把期望都寄托给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这么不成器。
被废部,也是在所难免...
得出结论以后,每次训练,我都带着最后一次的心情待到直到窗外的灯逐渐亮起、热闹的人声渐渐消失,才将只有我一个人使用的一切,郑重其事地放回原位,然后是熄灯、锁门,最后离开。
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在的时候,我也坚持做这些,至少是和他们一起做这些事情。
挥别教练以后,我没有很快回家,那间房子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既然不打算早早入睡,就没有马上回家的必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和我一样训练到很晚、很多时候甚至比我还要晚的排球部。
高一的时候,我专注于自己的训练,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比赛上面,自然无心关心除此之外的事情。
但当我不论如何都无法再有所长进以后,我放下手中器械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耳朵里也开始出现某些未曾被我注意到的动静——
“再来一球!”
“再来!”
“再来三次...不,还是五次吧!”
“木兔,你这家伙——”
其中总有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声线,在班上,我也能听到这个人的说话声,即使对象不是我。
而那些对我来说有些陌生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也变得不再陌生。
木兔想要别人给他托球,但这样的需求重复太多次,最后难免招来不耐的回应。
可即便如此,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大概还是给他托球了,因为排球‘砰’‘砰’砸地的声音还在不断从体育馆传出。
大概是升上高二以后,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又多了一个,这个人说起话来很少不耐烦,声音也不算很大,但很快,他就不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了,因为他的名字从一个嗓门不小的人嘴里出现了,频率还不低。
AKAASHI——
而且还带着莫名其妙的长音,难道这个人的名字一定要这样念?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不知不觉,高二最后一个学期已经开始了,即使不抱希望,我还是报名了最近的那场大赛。
也得益于我过去一年都拿不出手的成绩,这个只有一个人的射击部,已经很少受到旁人的关注了,就和我本人一样。
但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在意他人的看法——哪怕我本来也已经够在意了。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连我都自觉有些异常的地步。
例如,我会在本应习以为常的失败以后,找地方躲起来。
有时是杂物间,有时是档案柜,有时是空教室的讲台下面。
一个狭小、安静、逼仄、没有人的...角落。
我不是嫌哭鼻子丢人才这样做的,眼泪对我来说几乎是上个世纪的东西,我只是喜欢像刺猬、田鼠——或者任何其他也喜欢这种生存方式的生物一样蜷成一团,然后盯着某处发呆,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能让我混乱不堪的心跳平静下来的办法。
然后我开始专注于享受这份平静。
唯一的问题是,太专注了。
专注到听不见上课铃,专注到忘记已经到了训练的时间,专注到没有发现教室门已经被人锁了起来——
所以一个人在学校待到第二天的状况,也发生过两次,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因为就连我的父母也没有发现那天我没有回家。
说回比赛。
因为是综合性的运动赛事,排球部自然也在积极备赛,和往年一样,他们也延长了练习的时间。
“木兔桑。”
是那个‘akaashi’。
然后就听到双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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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蹬地、跳起,以及几乎是在下一秒轰然响起的、排球落地的声音,
“啊啊啊...是out啊!”
出界了。
考虑到铃木老师还在等我一起离开,我停止将注意力交托于不远处的场馆,继续拧动钥匙,将眼前的门锁上。
“说起来,这次排球部的比赛好像在同一天,没记错的话,就是比赛结束的那个下午。”
他意有所指地提起。
被他发现了啊。
“是吗,真巧。”
“比赛场地也隔得不远。”
我将钥匙收回背包,转过身,眼前是不知是被黄昏还是夜色浸染的天空,以及在那之下的,用喧闹打破这番寂寞景象的排球部。
出于某种无法准确描述的心情,我终于将视线放到这个不断用声响抓取着注意力的存在本身。
明亮的光线在昏暗之中更显突兀,就像在我和铃木老师的沉默之间不断响起的木兔的声音一样。
是羡慕吗?
羡慕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王牌?不对,我可没有这种野心。
还是说羡慕他有站在身边的队友。
也不对,虽然谈不上讨厌,但无意义的团体活动,我向来是能避则避的——不如去练习。
而且,好吧,虽然听上去很肉麻,但的确,我还有无论成绩怎样,都站在我身后的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
尽管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值得他们这么做。
搞不懂...
“搞不懂的话,去看看不就好了?”
我蓦然瞪大了双眼,明黄的光点在紫色中占据更大的部分。
怎么说出来了。
但是当问题被提出,从未有过的想法就开始在思绪中挥之不去地盘旋,在作出决定之后,才没有再造成不必要的干扰。
这就是我结束比赛之后,出现在这里原因。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和我印象里截然不同的人——
我看到了一脸颓丧的木兔。
而且他就这样打完了大半局的比赛。
身为王牌的攻手,在正式比赛上,没有人给他托球,而他自己也仿佛一个游离在四方场地上不知所措的幽魂。
安安静静的。
——‘果然,我就是最强的ace!hey!hey!hey!’
无动于衷的。
——‘可恶,下一球一定会——’
彷徨的幽魂。
要不是不论是长相还是发色都无法让人将他与‘路人脸’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我绝对会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知道眼前那个和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的人形生物就是我认识的某人,我还是忍不住对着空气问出这句话——
“这人是谁?”
6. 关于我不认识的木兔(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木兔。
不是说他就一定要维持二十四小时的精神百倍,事实上,在教室的时候,偶尔也能看到他趴在课桌上打盹——这个时候的木兔倒是异常安静。
顺带一提,他是闭着眼睛睡觉的,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强调这一点。
但事情的诡异之处就出现在这里。
这个分明清醒的,还是在赛场上——连我都不敢有所懈怠的场合,居然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样的状态,别说是王牌,就算作为普通的队员,恐怕也会引起队友的不满吧。
不,不止是队友。
身为排球部的王牌,以及众人口中下一任的队长候选,除了场上的同伴,来自场外的关注也不在少数,从比赛开始就坐在枭谷应援席附近的我对此也深有体会。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些信任与期待毫无例外都会变成难以承受的压力。
啊,就算是这家伙,就算是木兔...
现在大概也备受折磨吧。
不知不觉间,我看向场上黑白色身影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同情。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相当冒犯的想法:
那样的木兔,看着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另一个我一样。
或许下次在路上遇见,可以试着热情一点地回应他的问好,比如,在‘早上好’后面也加上他的名字。
嗯...又或许,偶尔主动打一次招呼也不错。
下次如果他还在上午的课上因为晨练太累而睡着,不妨在老师发现之前叫醒他试试。
还有便当。
要是再发现他用好奇的眼神望过来,干脆问问他‘要不要尝一点’...嗯,或者干脆给他做一份吧?
以木兔的饭量,一定能吃完,毕竟他自己带的便当就已经那么大一份了,但每次一扫而空之后看上去还是没吃饱的样子,午休过后还能在他桌上看到各种‘加餐’的遗体。
大脑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奇怪的念头,而我也沉溺在这些前所未有的设想与计划中,对现实中的事情,毫无察觉。
我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木兔失焦的双眼重新聚起焦点。
我没有发现,他原本耷拉在大腿两侧的手臂复而上抬,接球的状态越发稳定。
我也没有发现,那个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的木兔,又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在我还沉浸在如何跟那个‘陌生’的木兔好好相处的未来中时。
但有人发现了,而那个人也恰到好处地将重新振作的机会交给了他。
“木兔桑。”
比起语言,更有效的回应是——
砰!
‘打得好木兔!’
‘不愧是王牌!’
‘这次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嘛,还以为要跟上次一样持续到下半场呢。’
诶?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猝不及防地被骤然响起的欢呼声拽回现实,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回头看向身后的应援队伍,还是更有可能引发这一切的,场上的排球队。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夺走我全部的注意——
‘hey!hey!hey!果然我是最强的ACE!’
看到再次以我习惯的样子出现的人,我当下完全没有和我身后这些枭谷的同学相同的喜悦。
因为我就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
所以看到状态大好的木兔,我不仅没能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甚至产生了连我都觉得不可理喻,与此同时又不可否认的愤怒——
骗子。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决定来看这场比赛、决心跟‘全新’版本的木兔好好相处的理由。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成为所谓的王牌,或者拥有某人的认可、信任,也不是一群值得托付的、可以一起奋斗的伙伴,又或者一段持久的友谊。
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东西就一直没有变过。
不是同伴,而是同类。
就在刚刚,我以为我找到了。
但显然我没有,因为我被骗了,被一种名为木兔光太郎的生物。
对于接下来的比赛,我已经完全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意愿了,但就在我准备‘愤然离席’的时候,我发现原本应该和其他身着枭谷球服的选手一样,庆祝胜利或预备退场的某人,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别误会,那个人不是木兔。
但对于这个人的身份,我也只是猜测,如果没猜错的话...
大概就是那个‘Akaashi’?
虽然这还是我第一次将名字与这人的脸对上号,但是不重要了,他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才往这边看的,尽管不一定是我这点小小的心灵震撼,但无论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保险起见,现在都应该...
我低下头。
动作自然地掏出手机。
呃...随便看点什么吧。
翻开通讯录,嗯,没有新消息。
最终,我只能停留在联络人列表的页面不断滑动,但我觉得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毕竟观众席离赛场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而我又低着头。
没道理这样都能被发现。
带着这点侥幸,我完成了整场演出,直到我用偷偷上瞟、又迅速收回的目光确认那个一年级的男生已经移开了视线。
呼...
我知道。
身为二年级的前辈,被一个一年级小鬼吓到隔着十米开外的距离还如坐针毡的样子听上去很没出息。
但是,嗯,对,没出息也是我数不胜数的弱点之一。
再说了,可不要轻易小看比你小的人,很多时候,年龄数字的大小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当然不是我在为自己开脱。
眼见着他对着木兔说了点什么,即便我凭借作为一名失败的射击选手但好歹也是站上过赛场的射击选手的视力,也没能读出男生的唇语内容,更何况紧盯着异性的嘴唇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可能会有人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根本就读不懂唇语。
...
谁知道呢。随便吧。
总之,不论他对木兔说了什么,对我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因为我已经离开了现场。
木兔光太郎还是那个木兔光太郎,我还是我。
他的比赛还在继续,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木兔光太郎从来都不是我的同类,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想找的那种‘同类’。
又或许,所谓‘同类’,其实只是我为自己没能挽救的失败找寻的一个借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出的这个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踏入的体育馆,我只知道在那段短暂的路途中,我想了很多事情,也作了许多打算。
比如我应该找个二手体育用品店尽早把我的□□和特制皮衣都卖掉。
比如我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一切向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坦白,并诚恳地向他们道歉,当然,如果他们需要的话,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向他们表达我的感谢。
但我想他们可能不太需要吧。
最后,我应该及时止损,退出射击部,顺便...
啊,但我又能去哪呢。
我想起自己本就资质平平、又因为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训练和兼职上,此时已经难看到好几次都不合格的成绩。
虽然最后都通过补考达标了,但这样的成绩,作为普通学生,恐怕也没有几所学校愿意接收了吧。
这么一想,我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拿不出手。
...
“啊,抱歉。”
看吧,连走路都不专心,还撞到了人。
所以当初铃木老师到底是从哪看出我专注的啊。
道完歉后,迟迟没能等到对方的回复,出于疑惑,我抬头看去,结果看到了一个穿着枭谷运动服的女生。
看脸好像还有点印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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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错的话,应该是同年级的女生,可能是在走廊遇见过几次吧。
“你...还好吗?”
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了,虽然我不认为以我的身板能把这个跟我身形相仿的女生撞出什么问题,但对方诡异的沉默还是让我习惯性将问题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联想。
好在对方被我这么一提醒,很快就摇了摇头,神色如常,看上去没有身体上的不适应。
我再度松了口气。
...
话说我为什么要说‘再’?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那个,如果我记错了的话提前跟你道歉,但是...你是射击部的中岛同学吗?”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复,只看到那双红褐色眼睛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糟了。
又要给人留下‘木楞’的印象了。
本来作为参赛选手,首轮告退就被同校学生撞见已经很倒霉了,现在还...
“啊...是、是我。”
不,不是我。
我很想这么说,但我脸皮还没厚到能轻易睁眼说瞎话的程度。
“这位...同学,难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福雪绘,叫我白福就好。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但我莫名觉得她并非天性拧巴的人...比如说我。
“白福同学。”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心虚,至少是听上去。“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很大概率、极有可能、除非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没见过的,但我总不能直接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听上去也太缺心眼了,又不是——
“啊,想起来了,是听木兔那家伙提过呢。”
木兔...跟别人提过我?
是一年前的那件事吗?
但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她居然还有印象?
“是吗,也对,毕竟是一个班的同学。”
不,这种理由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不认为仅仅只是同班同学,就值得他在别人面前提起,但我又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当然了,要是这位白福同学能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很快,我就意识到她在看向我身后。
其实结合对方提起木兔时熟稔的语气,以及那身眼熟的运动服,就不难猜到白福同学应该是排球部的部门经理。
所以她现在在看的是...
“那个,我还有事,就先——”
“难道,中岛同学刚才是在看排球部的比赛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原来没有人。
吓死了,还以为...
“嗯?啊,没错。因为就在附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又一次喜提‘大赛体验卡’的事情瞒不过任何人,但我还是不想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直接上演。
但是,如果白福同学执意追问,我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好在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可真是个好人。
“怎么样?比赛。”
我差点以为她在问我赛果,还好我很快反应过来,作为排球部的经理,她刚刚一定也在现场,所以大概只是在问我作为观众的看法。
“很精彩,不愧是连续六年打进全国的队伍。”
“诶~这样吗。”还是从一开始就很轻松的语气,虽然这让我难以通过这种浅显易读的语调猜到她说话时的心情,但和这样的人聊天,对我而言,的确会少很多心理上的负担。
“那我就不打扰中岛同学了。学校见哦。”
“嗯,回见。”
我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对这个第一次说上话的同年级女生产生好感。
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真好啊。
...
...
...
等等。
我刚才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7. 关于我没想到的展开
漏掉了什么呢...
换作是推理小说的侦探主角,这个被我漏掉的细节,搞不好就是破案的关键,一旦错过,大概就会和事件的真相以及制造混乱的‘真凶’失之交臂吧。
还好我不是。
所以我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而且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不论是他们,还是我,对于这样的结果。
“感觉怎么样?排球部的比赛。”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但这次的提问人不是作为部门经理的白福同学,而是铃木老师。
安部教练的神色倒是看不出异常,想来也是铃木老师提前跟她说过了。
想到这里,我收回悄悄揣摩的目光,也跟安部教练问好。
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女人还是跟平时一样,简单地冲我点了点头,不过这次,我明显感觉到她似乎也期待着我的回复,关于排球部的比赛。
“他们很厉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那种,说实话,关于排球,我能看懂的部分也不多。”
我不是健谈的人,大部分时候,我想说的话都在心里说完了,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把真心话脱口而出只会伤害无辜的人。
现在这个社会,过度的自我否定也会引起人们的反感,自信又谦逊,这才是主流认可的品行,而我也很难在谦虚与自卑间找到平衡。
所以我选择减少发言的频率,避免我错漏百出的人生出现更多的差池。
于是当鲜少发表高谈阔论的我开始以一种‘接下来我要说很多’的状态作为开头时,不论是铃木老师、还是安部教练,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当然,后者只是挑了挑眉。
铃木老师倒是显而易见地高兴。
“他们的王牌,是跟我同班的木兔...同学。”
“啊,木兔的话我印象也很深刻哦,怎么说呢,的确很有王牌的气魄啊,那孩子。”铃木老师偏过头,向安部教练解释。
王牌的气魄吗。
“但是,有一段时间,他的状态很不好。”面对熟悉的人,没有委婉的必要:“我以为比赛会就这么结束。”
听到这里,铃木老师始终保持的微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严肃。
还有安部教练。
他们大概也猜到了,看到那样的木兔,我又会想到什么。
“的确,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比赛结束了。但那个时候,我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木兔同学,也是铃木老师说的...”
“有着王牌的气魄的人。”
“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没能理解的事情,或许是木兔自己的功劳,又或许是场上的其他人做了什么。总之,能在比赛结束之前迅速调整到和之前一样...不,甚至是比一开始还要强大的状态的排球部,在我看来,很厉害。”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走神。
许久,我意识到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一直没有说话。
一般情况下,面对突如其来的沉默,我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仅是说错了吧...不反思自己的比赛,反倒在这里对着别人的胜利大加分析。
“抱歉,教练,老师,我好像有点分心了。”
“不,比赛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安部教练摇了摇头,是少有的温柔语气。
我听了却更不好受。
“我倒是觉得,小光你可能搞错因果关系了呢。”
“因果...关系?”
“不是看到了以前没有发现的事物才分心,而是因为‘分心’,才会注意到曾经忽略的东西。”
“抱——”
铃木老师摇了摇头。
“老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专注’是小光的武器,但‘分心’并不等于放弃这项优势。”铃木老师笑着继续:“而且就像安部教练说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我继续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但铃木老师似乎并没有要向我解释这段听上去相当矛盾的话的意思,于是我也只能带着这一头雾水跟在两位大人身后闷头向前,直到坐进铃木老师的汽车。
在车上,我忍不住开始思考许多问题。
比如,木兔到底为什么会跟白福同学提到我,难道让她当场认出我的,真的只是高一开学的那件事吗?我不认为除了小心眼的我,还会有人记得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更何况是一看就心眼大到没边的木兔。
对他而言,我大概只是一个不那么好相处的同班同学吧。
算了,还是换个问题好了。
又比如,铃木老师所谓的‘分心’到底是指哪件事?是我过分关心和自己的比赛无关的排球部的事情?还是今天来看比赛这件事?不...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吧。
不行,脑细胞不够用了。
我本来也不是多聪明的人,而且也不擅长分析别人的想法,虽然我经常干这种事情...
但如果硬要在我身上挖掘那么一两个优点的话,我想‘自我认知清晰’大概会是其中之一。
所以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该放弃纠结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回到学校以后,我独自回到了训练室,在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的确认中,表示自己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无数间出租屋里,不管是待了很久在我以为那间房子可以被称作‘家’的时候,还是离开所谓的‘家’刚刚搬进的一个新空间。
一个人离开原来的学校,一个人去新的学校,一个人面对一整个已经互相熟悉的班级,一个人在体育课的分组练习上落单最后只能跟体育老师互相垫球。
那个时候我是讨厌排球的,但具体说来,我讨厌的也并非排球本身。
而是看到我和体育老师练习对垫时,时不时飘向我的,莫名同情的目光。
什么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既然人数是奇数,总得有人落单吧?
只不过这个倒霉蛋是我而已。
现在想来,被我迁怒的排球还是挺无辜的。
啊,好安静。
当我将明天要用来练习的皮衣和设备放回原位,重新将门锁上以后,我察觉到了熟悉的场景里,不同于以往的氛围。
排球部的比赛还没有结束,成员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体育馆附近的旅馆休息,也可能还在用餐,但不论是什么活动,一定都安静不到哪里去。
将钥匙拔出锁孔,我走出了学校。
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回家。
去哪呢?
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左转,回家。
右转,600米左右的位置是我打工的咖啡店,但今天没有我的排班,当然是因为那场首轮败退的比赛。
不过我没有告诉店长或者值班的同事自己是为了参加比赛,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替那位今天出勤的同事顶了一个休息日的工作,然后把今天空了出来。
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要是被问到“今天不是有事吗?怎么有空过来了。”——这样的问题,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是回家吧,难得空闲,晚上早点休息好了。
但一想到今天那些没有结论的纠结,和下午在车上睡的觉,我很怀疑自己晚上能不能早点睡着。
回到家,父亲在客厅看球赛,茶几上是熟悉的罐装啤酒,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
“我回来了。”
“诶?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今天没有上课...”想了想,我还是补充了理由,毕竟身为学生周内不上课,又不是假期,还是很奇怪的不是吗?
“因为去比赛了。”
至于比赛的结果,也不必多说。
母亲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沉默地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看向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炖锅——
“冰箱里还有之前便利店打折买的即食米饭,要一起——”
“不用了,我吃三明治就好了,今天想早点休息。”
“嗯,那你早点休息吧。”
我点点头,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路过客厅的时候父亲也看到了我,看样子他也听到了我和母亲刚才的对话,顶着被酒精熏红的脸大声安慰:
“没关系的小光,下次赢回来就好了!那位...嗝,高木老师不是说了吗?你可是有天赋的孩子。”
“嗯。我先回房间了。”
所以高木到底是谁啊。
坐在书桌边,我想起昨天的作业还没写,虽然因为有比赛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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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也不会急着让我明天就补上,但是毫无睡意的我还是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我翻开数学作业。
不会。
要换成英语吗?反正不会的也可以查英语词典,至少还能选出大意差不多的选项,最多就是慢一点。
或者国语。得益于那些一个人度过的无聊时光,我还是看了不少书的,所以我的国语成绩还算拿得出手,起码从来不用担心及格的问题。
用父亲正在看的棒球比赛来作比,就是所谓的‘好球区’。
看着摊在面前的数学作业,我最终放弃了纠结,认命般翻开教材,对照着之前的笔记开始复习相关的知识点,实在搞不懂的也只能空出来了。
一个小时过去,我勉强完成了欠下的数学作业,完全不知所谓的题目也誊抄了我自认为沾边的公式。
此时时钟指向七点。
距离我平时睡觉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就算要早睡,至少也得再熬两个小时。
时间太多原来也是一种烦恼吗?真奢侈。
那些还在比赛的选手大概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不论是当时站在我旁边,冷静地打出更靠中心的成绩的选手。
还是我看到的,成功扭转颓势,用漂亮的反击拿下胜利的排球部。
所以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直到我将剩下的作业补完,毫无困倦地躺回床上,这个问题还在不断困扰着我。
和那身挂在墙上的灰蓝色制服一起。
两天以后,排球部带着全国八强的成绩回到学校。
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但木兔却对此并不满意,我猜可能是赛场上发生了令他在意的事情。
但我一定猜不到那到底会是什么事,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搞不懂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不聪明,也没有木兔那种奇奇怪怪的直觉。
不过...虽然没有直觉,但我对别人的视线还是很敏感的。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不是因为我自贬的话说多了突发奇想觉得也需要夸夸自己,而是——
谁能解释一下他为什么突然开始看向这边?
在看窗外吗?
不。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被早上的值日生擦到反光的窗户,对此我深表感激,因为正是这位同学的认真保洁,我才能透过玻璃的镜像看到木兔直直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是的,不是窗外,是——
眼见他的视线焦点就要朝我眼睛的方向转移,我迅速低头,看回自己干干净净的课本。
嗯,抄点笔记吧。
于是我又抬头看向黑板,将板书不加思考地誊抄到书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意义不明的视线终于移走了,下课铃也适时响起。
就在我以为危机就此解除、准备带上昨晚忘记吃掉的三明治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午餐时,一道巨大的阴影将我整个人罩住了。
我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一样抬起头,手里还捏着用保鲜膜包裹起来的三明治:
“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
但我猜这句话后面应该还会跟上一句‘但是’。
“中岛,你是不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我好像在观众席看到你了。”
“嗯,当时刚好就在附近,所以就去看了。”
“啊!那个人果然是你,要不是赤苇说你后来又走了,我还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跑过来跟一个大半年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就为了聊这个?
就算是木兔,这种行径也过于诡异了吧?
我犹豫要不要把这份疑问问出口,但苦于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措辞,于是只能沉默着等待木兔继续:
“你看得不开心吗?那天的比赛,我们明明赢了。”
看吧。
我果然还是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
但就算无法理解,时隔一年,我还是会被这份不给人留退路的直觉吓到说不出话。
过度惊吓之下,我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在那双肖似某种猛禽类的金色竖瞳的注视下,我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我刚刚输掉了比赛。”
8. 关于我没答应的事情
“因为我刚刚输掉了比赛。”
过去的我永远也想不到,为了避免尴尬,我居然开始利用起别人的同情心了。
哪怕这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但为了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我本不聪明的脑瓜,灵机一动之下,只能转出这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诶?”
他瞪大了双眼,随后那双圆而呆愣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莫名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是怎么回事...
“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歉?”
这种事应该问需要道歉的对象吗?
听上去有点自相矛盾,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做完这个动作,我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捏着作为午餐的三明治,还好它本来就是冷掉的,所以一时半会的闲聊也耽误不了什么。
“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用午饭了。”
我抬手示意,很快我就发现,在旁人看来,这个动作会显得我不大聪明。
所以我又愣愣地将被我举起的三明治放回膝盖上,两手松松地捏着,等待挡住去路的人让出一条道。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举动反倒让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这个无关紧要的三明治上,于是话题就变成了——
“你就吃这个吗?”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那个因为我的动作留下几个指痕的三明治“...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我知道每个人的饭量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个也太少了吧?啊,还是应该说太小了?因为是一个三明治。”
“难道说...两个会比较好?”
我试着跟上他的思路。
“对我来说的话,就算三个也不一定够。但是两个总比一个好...所以、嗯!没错!”
“那果然还是‘太少了’——吧。”我试着总结点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桌的户羽‘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和木兔对视一眼后,不明所以地看到她缓缓转过头,略带尴尬地一边道歉,一边解释:
“抱歉,中岛同学跟木兔同学的对话太有意思了,不小心就——”
你看上去完全没有很不好意思啊。
奇怪的是,她看上去也没有恶意,所以现在还挂在嘴边的微笑是...
真的觉得我跟木兔的对话很好笑?
我又看回站在座位旁边的人,碰巧他也低下了头,这次他看的不是三明治。
没什么好心虚的。
没错,这次我没什么好心虚的。
但是总得有一个人回应户羽同学的道歉吧?对吧。
于是我又偏过头,看向眼神在我和木兔之间来回打转,逐渐微妙起来的户羽同学:
“没关系。我不介意。”
像是被我提醒了什么,木兔也随之回复:
“啊,我也不介意。完全没关系。”
“那真是太好了”户羽同学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然后她不再看向木兔,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那个,中岛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和你一起去用午餐吗?”
“我吗?”因为太过震惊,我做出了愚蠢的反应——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你确定吗?”还说了蠢话。
“有...什么问题吗?”
不止是向我发出邀请的户羽同学,木兔看上去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只是用写满疑惑的表情看着我,并没有和户羽同学一样问出声。
诶...这种事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我亲口说出“我没有朋友所以才总是一个人吃饭你跟我一起小心也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这样的话吗?
这也太惨了点吧。连我都要忍不住可怜可怜我自己了。
为了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可悲,我还是想到了其他借口:
“我的意思是,户羽同学平时不都是跟中野同学一起吗?”
原本只是侧身过来找我搭话的户羽,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完全转了过来,一脸正色地端坐在我面前,背对着那张属于她的课桌。
而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好奇和讶异几乎快要溢出,
“中岛同学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射击之外的事情...”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不是说中岛同学你——”
“我明白”我勉强挤出一个不熟练的微笑以示安抚“而且,你说得也没错。”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开始将注意力投放到周围人身上了。
然后才有了这些不同寻常的发现,比如坐在前面的户羽同学总是跟中野同学一起行动,后者会在午餐时间或者放学以后来到户羽同学的座位旁边,随后两人就会一边聊着那些逗笑对方的话题,一边挽着手臂离开。
又比如,木兔的队友会在路过这间教室的时候叫上他一起去学生餐厅,或者去训练,当然,后面那种情况发生的次数会少很多,因为大多数时候,不用任何人提醒或者呼唤,木兔自己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教室,目的地当然是排球部。
但我也能理解户羽同学为什么担心我会生气,可能那个‘除了射击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在大家看来,不说孤僻,至少也是相当冷漠的一个人吧。
这可完全误会我了。
用三岛由纪夫的话说,我不是‘拒绝世界’的那类人,相反,我是害怕被世界拒绝,才不敢擅自靠近其他人。
所以我是‘被世界拒绝’的那类人,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了。
看到我的反应,户羽明显放松了下来:
“小美...就是中野同学,小美她今天请假了,然后我看中岛同学你也是一个人,又难得跟你说上话,就想着要不要试着邀请你一起去吃午饭。不过你要是不习惯的话也不用勉强,哈哈...虽然和你同班一年了,但是第一次聊天就一起用餐什么的一般来说果然还是会尴尬的吧?所以中岛同学你不用顾虑我。”
户羽同学说了很多话,最后她也真的不好意思地屈起食指挠了挠脸颊,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我没有贸然打断,因为我还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做这种‘好朋友活动’——一起吃饭、打水、回家、外出游玩之类的事情。
还是主动邀请。
我也知道,如果把这种想法轻易说出来,很有可能会吓到只是抱着平常心来找我搭话的户羽同学。
一起行动的朋友有事没能来学校,看到落单的同学,机缘巧合之下邀请她一起吃饭,在大家看来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对我来说,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毕竟这是第一次啊。
第一次有人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吃饭。
“我”我咽了咽喉咙,逼自己在户羽同学反悔之前握住她向我伸出的手——
“我也想跟户羽同学一起用午餐。”
说完,我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不出意料地,户羽同学微微瞪大了双眼,笑着朝我点头。
“那我呢?”默默站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木兔突然发问,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模仿我刚才的动作,但不得不承认,当他一边用食指指向自己,一边说话时,简直毫无违和感——
“也带我一个吧,中岛。”
户羽同学又开始用奇怪的目光在我和木兔之间来回绕圈,是因为我在跟他说话吗?
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木兔对我的称呼,跟一年前一样。
我想起之前那次值日,他叫住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样的叫法,像是默认我们的关系还停留在刚认识的那段时间。
但现在比起木兔,户羽同学的注视反倒让我更无所适从,于是我又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可是...”
这次还真不是我有意躲他,而是就像我说的,他不是也有平时一起吃饭的人吗?我可不觉得排球部的二年级会集体请假,更何况,就算没有同级的队友,不是还有一位‘Akaashi’吗?
就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刚刚在户羽同学那里用过一次的问句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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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的时候,教室门口传来木兔的名字——
“喂,木兔,你在那边干什么呢?去吃饭咯。”
话说这是什么叫法...是木兔的妈妈吗?
这位排球部为数不多留有刘海的同学不论是从年龄,还是性别分属上都不可能成为谁的母亲,至于他为什么会给人留下这种印象,我猜多半要归功于眼前之人。
听到有人叫自己,木兔下意识转头回应——
“木叶,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我们?
没猜错的话,这个我们说的不会是...
户羽同学也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她点点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哈?
难道我刚刚不小心答应他了?一想到这,我完全陷入了自我怀疑,经不起如此烧脑的考验的大脑也彻底宕机。
而当我好不容易重启这套年纪轻轻就不中用的认知系统,重新回到物质世界时,我发现自己正和户羽同学并排走在去往学生餐厅的路上——
前面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
不,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
比如说刚刚那位排球部唯一留有刘海的同学,呃,一直这样称呼别人也太不礼貌了,而且木兔刚才好像叫过他的名字,好像是——
“刘海...”
“中岛你果然也注意到了?其实我也一直想说来着,就算算上三年级和一年级,留刘海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呢,木叶。”
“不用强调‘只有你一个’——这一点啦,我又不是为了和别人不一样才...不,说到底,有刘海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你看——”
木叶(终于记住名字了)回过头,看了看我——
为了不遮挡视线,我从国中时期开始就没有再留过刘海。
注意到这一点的木叶又看向走在我旁边的户羽——
不巧,户羽同学也没有留刘海的习惯,自从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她就一直扎着一丝不苟的可爱丸子头,并且总是露出光洁的额头。户羽同学的动手能力很强,家政课上也表现突出
最后,他又不抱希望地左右各看了一眼走在两侧的其他人——这时我才发现,那位‘akaashi’也在,但我没能续上大脑宕机时的记忆,所以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在,还是像木兔一样,被排球部的人中途从不同的教室‘抓’来的。
和在观赛的那次一样,他又一次敏锐地捕捉到我的视线,出于礼貌,他没有打断木叶的发言,也是出于礼貌,他神色正经地对我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这让我想起了安部教练。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僵硬地点头回应。
...明明已经上二年级,甚至是快要升上高三的我,在一年级的同学面前居然还是这么没出息。
想到这里,我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真的假的,居然真的只有我留了刘海。”
木叶看上去有些难以接受。
木兔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
当然了,毕竟他属于随大流的‘无刘海’人士。
“我要不要也留刘海试试看呢...”木兔若有所思地嘟囔着。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喜欢被注意到的那一挂。
不过...有刘海的木兔?
完全想象不出来。
“看来不是个好主意。”他突然总结。
这么快就得出结论了?
当我看过去的时候,木兔又变成了刚开始的样子,大步走在所有人前面,‘不适合刘海’这件事看上去完全没能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和走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一样,当木兔不再回头的时候,我的视野里也只剩下他毫不犹豫的背影。
但我突然想起在赛场上看到的那个截然相反的木兔。
难道只有排球才会让他陷入消极?
出乎意料的是,不等我找到‘证据’验证这个猜想,那个‘陌生’的木兔就再次出现了。
9. 关于再次出现的陌生木兔
那个时候,我到底为什么会擅自认为‘木兔’是我的同类呢?
坐在莫名多出一圈人的餐桌上,看着眼前那个正在旁若无人地大口享受美食的木兔,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我发现了,虽然是开朗的个性,但很多时候,木兔并不是所有场合中话最多的人。
更不是刚开学的时候,我预想中的那个在人群中一呼百应的‘社交明星’。
例如现在,当其他人在一边用餐,一边和同伴们交换着那些有趣的见闻和发现时,他虽然有竖起耳朵聆听,但比起刻意去开启或者引导话题的走向,似乎更青睐于眼前的食物。
当然了,如果聊到他感兴趣的事情,木兔也会中途停下,说上点什么。
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他看了太久,为了避免被人察觉,我偶尔也会低头,咬上一口手中的三明治。
因为是早上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隔夜食物,夹在外面的面包体倒是恰到好处的微凉口感,而被中间的酱料浸湿的那一部分,又很好地中和了冷藏过夜造成的水分流失,一种介于海绵蛋糕和日式面包之间的微妙口感。
当然了,美中不足的就是夹在最里面的馅料,不论是紫甘蓝还是包菜丝,果然还是新鲜的更清甜。
还有烤鸡排...除非是刺身,就算是我,也很难欣赏完全冷掉的肉类。
但三明治这种食物就是,不管是否喜欢全部的部分,最好还是一口咬下去,如果分开食用的话,不就变成汉堡肉面包拼盘了吗?
而且配合着喜欢的部分,一些小小的瑕疵,也不是不能完全忽略...
嗯?
有人在桌下拍了拍我,动作很轻,是坐在右边的户羽同学。
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她想要说什么,就发现刚刚还在被我悄悄观察的人,现在也被我‘抓包当场’。
想起为了满足口欲而添加的大量番茄酱,我还以为是脸上沾到的红色酱料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擦。
然后当我看到干干净净的拇指指腹时,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就听到造成这个误会的人开口:
“中岛,你的便当都是自己准备的吗?”
诶。
好‘正常’,或者说好‘普通’的问题。
我都做好又要被木兔语出惊人的提问吓到的心理准备了,甚至还急忙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防止自己在过度震惊之下当场噎住。
“嗯,一般的话,都是提前一晚做好,早上再从冰箱里拿出来。”
“所以你喜欢吃冷掉的三明治吗?”
“这是什么问题...”坐在木兔右边的木叶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满脸无奈地小声吐槽。
“因为我看中岛她明明吃得很开心嘛。”
我放下手中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三明治,诚实点头:
“比起刚出炉,或者常温保存的三明治,我的确更喜欢完全冷掉的那种。”
“会更好吃吗?”
“嗯...大多还是更喜欢加热过的吧。”
在便利店的时候,经常会有客人让店员帮忙加热呢。
“不过,应该还是会有一样喜欢这种口感的人吧。”
也有人直接提着没有复热的三明治离开,还看到过有那种专门挑选更靠冷藏柜内侧的人,所以在我看来,喜欢‘冷掉的三明治’这件事或许并不常见,但至少也算不上罕见。
“那下次我也试试好了!”
我点点头。
不管是发型,还是食物,木兔都很愿意去尝试未曾接触过的类型。
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把所有选项都固定下来,待在熟悉的区域,做着重复过无数遍的、至少不会出错的事情,不论是食物还是衣着打扮。
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只是这时我的心思已经没法完全集中在味蕾的体验上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人跟自己是同类呢。
从学生餐厅出来以后,我们回到各自所在的楼层,等走到教室门口,隔壁二班的木叶离开以后,就只剩下我、户羽还有木兔三个人了。
三、二、一。
不,准确来说还没到‘一’,刚刚还元气满满的木兔就进入了‘休眠’模式。
这一点也很让人佩服,尤其是我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大堆,很少有不被入睡困难困扰的时候的人。
午休结束,我开始尝试听懂今天下午的数学课,不知道是不是比赛那天晚上认真写了一次作业、顺便复习过前段时间的功课的功劳,这次我居然不费力地听懂了课上的内容,就连那些综合了新公式的习题,也顺利找到了正确答案。
或许我应该在功课上多花点功夫,而不是执着于前途晦暗,连走过的路痕都无法再看清的道路。
可是...
真奇怪啊。
我明明应该感到轻松一点才对。
至少证明我还是有所选择的不是吗?
普通地努力,考上普通的学校,或者像店长说过的一样,尝试作为咖啡师学徒好好进修一段时间。
然后普通地工作,普通地步入安稳的未来。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说到底,高中也只剩下一年了,在哪念不是都一样的吗?
可是。
真的很奇怪吧。
一想到这些界限清晰的未来,我反倒不安起来了。
不知不觉,我加快了收拾背包的动作,还不小心将未来得及收进笔袋的签字笔扫到了地上。
正当我准备弯腰去捡的时候,有人先我一步将它捡了起来——
“谢谢。”
“不必客气,中岛前辈。”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好像不是班上的同学。
我下意识抬头寻找答案,却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间教室的人。
“‘akaashi——’同学?”
“叫我赤苇就好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将手中的笔递给我,还细心地将笔尖握在手心。
所以那种指尖相触的暧昧剧情当然没有出现,但我发现在冲击之下渗出的笔墨在他干干净净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污痕。
“谢谢你,赤苇。”看着在物归原主之前还要给主人添麻烦的笔,我想了想,将它收进背包外缝口袋以后,又从里面掏出备用的纸巾——来自我兼职的那家咖啡店仓库。
“抱歉,你的手——”
他先是下意识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在看到内容为店名和招牌的咖色印花后愣了一秒,但没有追问,也没有让这种错愕在脸上停留太久。
这让我准备好的解释没能发挥作用,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接受完他的道谢以后,我才发现原本应该坐在他站的位置之后的木兔早已不见了踪影。
去训练了吗?
但是如果木兔已经去训练了,那赤苇怎么——
他没有回避我疑惑的目光,而且猜到了我想问的问题,顺其自然地提起:
“中岛前辈,请问你有看到木兔桑吗?”
我先是摇了摇头,又向他确认:“他没有去训练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显然,如果木兔照常参加了训练,那一年级的赤苇就不该出现在高二一班的教室才对。
我猜他之所以会找我打听木兔的去向,大概是因为中午和木兔一起用过的午餐,但如果现在再跟他解释自己跟木兔其实没有那么熟络,未免也太尴尬了。
面对这样毫无意义的提问,赤苇依旧面不改色地耐心解释:
“刚刚和其他学校打了一场练习赛,比赛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解散以后木兔桑就不见了,我以为他会回教室...”
顺着他的视线,我们都看到了结果——
木兔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练习赛...练习赛?!”
“有什么问题吗?中岛前辈?”
来不及给出回应,我惊恐地抬头看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
距离社团活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我不可置信地用力眨眼,又看向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不好好去训练,反而坐在位置上一直‘苦耕’的...
数学作业。
我疯了吗。
“...你还好吗?中岛——”
“小光?你怎么还在教室?”
还不等我想出体面的借口在赤苇面前救下我早已所剩无几的颜面,铃木老师就出现了教室门口,比他本人的形象更早引起在场二人注意的,是他的声音。
“铃木老师,我——”
“我明白了。”铃木老师打断了我的解释,这种情况很少见,他并非那种喜欢仗着成年人或者教师身份就大行权威的人。
更令我感到不妙的,是他落在我和赤苇之间的眼神。
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既然小光你还有事,老师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什么打扰。而且你为什么要随手关门,那扇门本身就不需要被关上啊,还有人要回教室呢。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到底是该先吐槽这段奇怪的发言,还是那个欲盖弥彰到连我都能一眼看出其中掺杂的刻意成分的动作。
就这样,空荡无人的教室里,只剩下我跟赤苇两个人。
从铃木老师出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的赤苇转过身,再次面向我:
“我想那位铃木老师应该是误会我跟中岛前辈的关系了。”
我...跟赤苇的关系?
我脸上的疑问过于明显,他接着补充到——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铃木老师看到作为异性的我单独跟中岛前辈待在教室,可能会以为我们正在交往,或者是为交往做准备的一些活动。”
话说到这里,要是还问所谓的‘交往’是什么意思,我大概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白痴了吧。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个出现在铃木老师的眼神,我是在哪里看到过了。
不巧,正是坐在我前方,此刻已经去了手工社的户羽同学。
只不过当时她用那种眼神看的是我和...木兔?!
“我、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但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很显然,现在等着我去我解决的麻烦已经不止是铃木老师那边那个了。
“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赤苇摇了摇头:“是我给中岛前辈造成了困扰。不过,既然木兔桑不在这里,我还是先回排球部了。”
我点点头,对他说了声再见。
确认那个看上去比我和木兔两个二年级都可靠不少的一年级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后,我抓起背包,快步走向大门,最后在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的注视中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但此刻的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我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蛋了。
当我撑着门框,赶到训练室的时候,铃木老师正在向安部教练解释些什么,就算是情商不富余的也能大致猜到,十有八九是在替我的迟到...不,这种程度应该算是缺席了吧。
总之,他大概是在帮我说话。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喉咙一阵发紧,本就因为这一路的狂奔而混乱不堪的心跳此时更是不得平静。
“对不起,我迟到了。”
训练室内的两人闻声回头,看着铃木老师遗憾摇头的动作,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解释应当是未能奏效了。
安部教练双手抱臂,神情严肃。
“小光,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但莫名,从她紧皱的眉宇间我读出了本意并非责怪的信号,而是不加掩饰的担心。
担心什么呢。
我低着头,突然产生了一个让我感到一阵窒息的想法——
也许是在和我担心同样的事情。
“我...在写数学作业。”
其实,话说到这里,安部教练也不会再追究我迟到的事情,虽然这是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的状况,但深谙我一旦做了什么入神的事情、就很容易忽略时间这一秉性的两位教练,不论是谁,都不会认为我是出于别的理由故意逃训。
他们只会认为,我不是故意的。
但这个理由却无法说服我自己。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那个从出生开始,就盘旋在头顶的诅咒。
“因为在下午的数学课上,我发现自己比之前能听懂更多东西了。”
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不论是场合、时间、还是说话的对象。
都没有提起这件事的必要。
而且我也知道,这段话在两位教练听来,会产生怎样的歧义——很有可能是偏离我本意的意思。
但我还是说了。
仔细回忆起来,很多时候,被我搞砸的那些事情,并非全然出于无知与能力上的不足,更不是冲动驱使下的鲁莽。
可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说不上来。
就像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地被某个明明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吸引。
“你的意思是,相比之下,不认为自己能在这里做得更好了吗?”
啊,原来我是这个意思吗?
我垂向地面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大,茫然瞪视着沉默的地板,于是我也陷入沉默,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能做得更好的。不是回到之前的状态,虽然这段时间的你一直是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但是中岛,我们都相信你能做得比之前还要好。”
真奇怪。
明明被肯定着,被信任着,为什么反而越来越喘不过气了.
尽管我并不认同安部教练的话语,但不同于父亲毫无依据的随口鼓励,安部教练一直关注着我的训练情况,不,不止是训练,还有之前的每一场比赛。
而且她知道我的‘毛病’,所以无论是赛前还是赛后,她都照顾着我的情绪,不会轻易说出‘信任’‘相信’这类象征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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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期待的字眼。
是什么让她选择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将期待说出来呢?
是我。
是我快要放弃了。
我一直藏起来的念头,还是被发现了。
或许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不是那场比赛以后,安部教练大概早就发现了吧,我想要放弃这件事。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说点什么,解释?否认?还是说澄清这个误会?
但这次真的是误会了吗?
我知道我至少应该做点什么,至少不是什么都不做,至少不是——
转身逃走。
但我忘了,我总能在一堆看似正确的选项中,找到最不可能成为正确答案的那个。
“抱、抱歉,教练,铃木老师...我想起来教室里面、还有东西落在教室了!”
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话。
“不用再等我了。”
毫无责任心的发言。
好了。
这一次,我又搞砸了。
这是我今天第二天在校园里奔跑,但不同于来时目标明确的样子,现在的我完全就是落荒而逃。
至于目的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不止是这件事,很多事情,我现在都毫无头绪。
铃木老师和安部教练会怎么想呢?
会失望,会生气,还是会后悔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明天还要来训练吗?还能来训练吗?
这样逃走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做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心跳啊,快点平静下来吧。
...
...
...
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但我循着之前走过的路线,成功找到了一间忘记被锁上的空教室。
讲台也被撤走了,在彻底废弃之前,应该是某个部门的社团活动室。
不过看样子,那个部门应该也已经...
我不敢再往下想,不如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多想。
很多时候我嫌自己的脑子不好用,不够聪明,不像那些能从容跟上老师思路,面不改色地写完作业的同学。
但现在,我反而希望自己是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白痴。
...找到了。
在教室的角落里,有一个早已清空的档案柜,玻璃柜门上还留有陈旧的胶痕。
我拉开柜门,得益于良好的密封性,铁柜内部居然没有什么灰尘,不论是上层的置物架,还是下面那个,和偌大、明亮的教室相比,显得狭小、逼仄,只要一关上柜门,就透不进任何光亮的昏暗角落。
找到了。
我蹲下来,用从制服裙下摆露出的膝盖试探着向前跪行,皮肤表面传来冰凉的触感,但我并不在意。
直到整个人都钻进去,我才发现柜子内部的空间还挺大的,简直像是原始人的洞穴。
这大概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好事,对我来说。
只差最后一步了。
调整好姿势以后,我屈膝坐在最内侧的位置,伸出手,合上了刚刚被我拉开的柜门。
终于,黑暗将我彻底吞没,但我也没有要在这里睡上一觉的意思,我只是看着无意义的一片晦暗,什么也不想。
现在,我的世界只剩下两种声音。
呼吸,还有心跳。
如果...比赛也是在这种环境进行的就好了。
没有解说员的播报,没有裁判的提醒,没有观众席传来的已经被人刻意压低、却还是无法消失的嘈杂。
更没有射击时,来自手中的气/步枪的杂音。
啪嗒。
嗯?下雨了吗?
我伸手去接,当我发现我的动作没有在视野中引起任何变化时,我想起来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雨淋到。
啪嗒、啪嗒。
是这里。
向外伸出的手收回,复而向上,一直到指尖触碰到湿润的液体。
不是雨水,是眼泪。
一定是因为太害怕了吧。
所以早就该放弃了不是吗?
世界上哪有害怕枪声的射击选手呢。
‘雨声’越发密集,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液体击打着金属柜的声音,这下连心跳和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以我当然没有注意到愈发清晰的脚步声,直到我被刺入眼中的光缝唤醒——
我下意识阻止黑暗被继续撕裂。
“这里已经满员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档案柜不是车厢,这趟列车也不是我的专属。
我只是任性地想要继续独占这个在我看来已经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
而我也忽略了,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是我相当熟悉的,它只是以一种我不熟悉的语调出现——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很沮丧,我看了看还留有大半空余的柜子,失去理智的大脑被盲目的同情驱使:
“算了,进来以后记得把门关上。”
说完,我就侧过身,面朝里侧重新坐好。
“...谢谢。”
就算背对着柜门开启的方向,黑暗还是被短暂驱散了,但还可以忍受,因为那个人进来以后,熟悉的黑暗又再次将人笼罩住。
只是,当属于第二个人的气息也随着黑暗将我包裹住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连多余的声音都忍受不了,怎么会觉得自己还能忍受第二个人的存在呢。
我一边在心里吐槽着自己,一边试图从另一侧推门离开——
“我打扰你了吗?”
是的。
“...没有,是我待够——”
等等。
这个声音是——
我只想着去确认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忘记自己伸出去推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以及那个调整不当,完全将重心交给空气的姿势。
光亮再次打破黑暗,但这次的罪魁祸首是我。
也是借着来自身后的照射,我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就是木兔啊。
还是那个‘陌生’的木兔。
然后我看见原本将那双习惯性抱在胸前的手,软塌塌地搭载和我一样屈起的膝盖上的木兔,重新抬起头,震惊之下,那双金棕色的眼睛也不断睁大,然后他伸出手——
一把将我拽了回去。
但我还是没能坐稳。
只是换了个方向跌倒。
本来是为了逃避这道令人感到不适应的气息,我才想要离开,现在却离它更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明明刚刚已经看清了一切。
因为出走的理智还没有回来。
所以我也不知道,木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低头。
这就不是光靠理智能解决的问题了,更何况那种东西,我本来也没多少。
10. 关于木兔听到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狭小的空间里,我听见自己和木兔的声音同时响起。
来不及给出解释,我比他更先意识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姿势、距离、呼吸、心跳——
不对。
不合适。
错了。
总之,全部都不对劲。
但我越是想要摆脱当下的困境,就越是错漏百出,我又忘了自己身后的柜门不能为我提供任何支撑。
于是当我试图将原本撑在木兔身上、用来防止自己和他过度贴近的右手放到地上时,整个人再次不受控制地后倒。
同样的意外没有再次上演,因为这次木兔之前拉住我的手,此刻还握在我的左手手腕上。
惯性没能发挥作用,我勉强稳定了身体。
“...谢谢。”我的视线落在他不断释放高温的右手,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好像是要比普通人要高一点。
“啊、没事。”
而他也顺着低头的动作,看见还被他紧紧攥住的、和自己的截然不同属于女生的手腕。
五、四、三、二...
我在内心默默倒数,一边想着如果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松手、就自行抽出已经开始莫名发痒的左手,一边观察着他的动作。
一。
松手了。
我舒了口气,但事情发展到这里,那个被搁置的问题又出现在眼前。
该怎么解释自己部活时间不好好训练,反而跑到这种地方躲起来的原因呢。
不对,说起来,他不也是一样吗?而且就在刚刚,我还碰见了来教室找他的赤苇。
啊,干脆告诉他赤苇在找他好了。
但是...我抬头看向不仅主动松手,还向后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的木兔。
话说这个储物柜真的很大啊。
居然连木兔都能装得下...还是因为他完全把自己缩起来了?不仅是身体,连脑袋也毫无生机地耷拉了下来,甚至那个看上去从出生起就固定下来的发型,此刻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真的,不管是从经验还是能力上来说,我都不是安慰者的最佳人选。
但这里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我了。
而且...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会不会太过分了?
...还是叫排球部的人过来——
不行。
不能去排球部。
万一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还没走,现在去排球部,还是有可能在附近遇上的。
自己都有一大堆烂摊子没收拾,居然还想着安慰别人,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中岛,你哭了吗?”
诶?
我循声看去,发现木兔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只是此刻的他再也不会像平时那样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好像可以放松下来跟他相处了。
我不由自主地坐在柜门边上,双腿侧搭在一起,借着档案柜抬起的高度避免接触到地面。
他看出来了啊。
“没有。”
但我是不会承认的。
早知道就不回头了,至少就不会被木兔发现这件事。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去训练。”
我最终还是没有提起有人正在找他的事情,我排球部找他的人,一定不止赤苇一个。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当然也是因为不想被人找到吧。我能理解这种想法,不如说此时此刻,全世界没有比我更理解他的做法的人了。
因为我也这么做了啊。
“如果我说是因为状态太差了,听上去会不会很任性啊。”
“是吗...”是啊,我早该猜到的。
完全就是那天那个木兔啊。
而且之前赤苇不是说过吗——
‘练习赛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
大概就是这件事吧。和那天比赛的时候一样。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如果是木兔的话,大概是有办法的吧,就比如大赛现场那次。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最后也调整过来了不是吗,也没有影响比赛的结果,这次大概也一样吧。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消极恐怕也只是暂时的。
但我说的也不全是安慰的话。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事实上,过去的一年半里,那个能对我奏效的办法,不论我怎么找,都没能出现。
相反,最近的状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已经不是能不能回到之前的水平的事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彻底放弃射击。
无关我本人的意愿,而是...
我想起不管是赛时还是训练期间都越发难以扣下的扳机,以及连屈伸的动作都开始变得极不自然的手指。
还有耳边不断响起的杂音,有时甚至是幻听。
...
好吧,看来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安慰别人。
正当我准备随便找个理由离开这里,把空间留给不管怎样都轮不到我来担心的木兔时,沉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中岛,你觉得射击开心吗?”
我想也不想就点头。
是的,哪怕我可能要和射击场绝缘,哪怕直到最后别说解决问题的办法,连问题出在哪里都发现不了——
我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射击是为数不多能让我感到开心的事情。
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问,我就擅自回应了在我看来他会问下去的问题: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做得好才喜欢的射击的,毕竟在发现自己能打中点什么之前,我几乎没干成过一件事。”
我等待着他像最开始的那次一样,用一种仅凭直觉就得出结论的肯定打断我的话。
但是他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缩在那个角落里,等我继续。
“但是最近我发现,就算连这件事我也干不好了,即便如此...”
窗外透进来的光,隔着并不严实的窗帘洒满整间教室,再加上时间已经到了快要天黑的时刻,偷溜进教室的余晖已经不那么刺眼了,就算对被密不透风的黑暗浸没了不知道多久的我来说,也是一样。
看着未曾完全拉开、只留几道缝隙勉强露出些许窗景的窗户,我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好奇过的一个问题。那就是窗外到底有什么吸引着教室里的木兔。
虽然不能肯定,但现在的我隐约有了猜测。
或许什么都没有。
又或许,什么都不需要。
“即便如此,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射击。哪怕只是回忆起还能正常射击时的场景...”
说着,我闭上眼睛,不再望向本来也没有什么吸引过我、或者任何人的窗外——什么也不看。
但越是一心想要屏蔽干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声音反而出现了。
“至少当时是开心的。”
只是现在的我,越是想回到那个时候,越是开心不起来。
可是这不是射击本身的问题,更不可能是解说员、裁判、观众、或者场上的其他选手,教练——
总之不是任何人,任何其他事物造成的结果。
从始至终,制造那些杂音的都是我自己。就像现在一样,那些声音并不是现实中发生的,而是我自己的臆想。
“‘正常射击’的意思是...中岛你现在不能像以前一样射击了吗?”
我嗯声承认,没有纠结他所说的‘像以前一样’具体的含义。
啊,怎么都在说我的事情了。
明明他看上去也不对劲不是吗。因为木兔总能调整过来,就一个劲地拉着人聊我的感受,就算是他主动问的,但继续这样自顾自说个没停的话...未免也太自私了。
“你呢?你觉得排球开心吗?”我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但又觉得没有这么问的必要,就算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没能跟他说上过几句话,关于木兔对排球的喜欢,也是不需要怀疑、更无需求证的一件事。
“嘛...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我就是想打排球,然后为了能开心地打排球,所以才想要变强。”
我相信木兔不是故意回避我的提问,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不过我也差不多该习惯了木兔不走寻常路的作风,不论是行动还是言语,或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思考方式。
而且...果然,聊到排球的话题,他看上去也没有刚才进来的时候颓靡了,那个张扬的发型又重新变得合适起来。
“但是。”我猜他是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也就是他离开体育馆,一个人跑到这里的理由。
“今天那个球,不论我怎么拉开角度,都会被对方拦下,最后连‘普通’地扣球都打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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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开角度’——我检索着唯一看过的那场比赛上木兔的表现,虽然对排球了解地不多,但配合解说员的说明和补充,我大概猜到了那大概就是‘来自枭谷学园的主攻手木兔最擅长的斜线球’。
类似于招牌动作之类的吧。
这是我根据自己对球类运动的印象总结出的规律。尽管自己勉强也算是竞技体育的参与者,但在射击场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规格的‘武器’,一样标准的‘招式’,一样简单的‘过程’...结果的差异,往往取决于心态和平日的练习,以及或许会打击到很多人,但不可否认地在成绩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的——
天赋。
比起铃木老师口中的‘专注’,和安部老师设定的‘考验’,排球选手的天赋似乎是更加清晰可见的东西,当然了,这只是来自一个外行中的外行的肤浅判断。
但我相信同样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那就是作为运动员,木兔一定是有天赋的。
身高、体型、跳跃,技巧和力度兼顾的身体控制能力,还有心态...
心态?
看着眼前肉眼可见地低落的木兔,和当时那个在赛场上也一蹶不振了好一段时间的木兔,而且...
说真的。
我承认,对于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木兔,我的确带上了美化滤镜,但看着眼前这个和我一样在部活时间丢下队友/教练、一个人躲在一边消极怠工的木兔。就算是我,也无法闭眼睛说出木兔有着良好心态的话。
“会不会是心态的问题呢?”
几乎是无意识地,我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诶?”他呆愣愣地看着我,随后又低头,看向自己摊在眼前的双手。“教练好像也说过这个问题,‘心态’不好的时候,‘手感’也会变差...”
看来这条规律是通用的。
“但是。”
我转头看向声音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木兔——
不,不仅是声音,当我重新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给人以压迫感的竖瞳也恢复了那时候的锐利:
比赛的时候,靠着莫测的直觉戳穿别人的时候,还有现在。
“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不管是心态,还是手感,都不会凭空变好。”
好了,是我熟悉的木兔同学会说的话。恭喜他了。
但除此之外,这样热血而积极的发言,也没能在我这里掀起额外的波澜。
他说的有道理,但同样的道理,不一定适用于每一个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说出来了吗?
不,看着他眼中愣神的自己,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且...所谓‘心态’,其实也是角度的问题吧。”他突然抵住下巴,看样子是又开始思考了。
而且我发现他真的挺喜欢咬文嚼字的,但据我所知,虽然还谈不上名列前茅,但至少比起我是不太需要总是担心及格问题的木兔——国语是他最明显的弱项。
明明不擅长国语,但偏偏喜欢钻研词句的用法呢...真不愧是木兔。
“看待事情的角度之类的。”
是出乎意料的正确答案。
“决定了!干脆换个角度好了!就是‘调整心态’——”
凑近了。
“对吧?”
太近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觉得,仅凭直觉,木兔就能把我进行了一年的训练计划,用和安部教练一模一样的说法描述出来。没错,问题就出现这里。
不仅如此,此前被我忽略的某个细节,也如闪电般乍现——
说起来,白福同学是怎么认出我的?还有那个反应,恐怕不仅是简单提过一句的‘我们班上的中岛’这么简单的事情。
“是‘听到的’。”他面不改色地回复,见我主动退出,也别着身子从档案柜里钻了出来。
即使是这样,即使再加上身高上的差异,我也没能彻底拉开和这个人的距离。
站在我面前,他低头看着我。
没有近到让人难以忍受,但不是我习惯的社交距离。此刻令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恐怕不止是距离。
“在比赛现场,从解说员那里‘听到的’哦。”
他双手叉腰,看起来很得意。
11. 关于木兔等待的
开学第一天,木兔光太郎发现自己的状态好得出奇。
因为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还因为在排球部报道的时候碰见了一群有意思的家伙。
真期待啊,和他们一起打排球。
真想快点来场比赛。至少是训练赛。
实在不行的话三人练习也不错啊。
这样想着,木兔已经开始为下午的部活时间倒数,尽管现在还是早上。
很快,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匣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吉他?球拍?
不。好像都不太像。
...
想到了!
他记得国中的交响乐团,有人用过一种正面看起来是长方形的乐器,名字好像是...
管风琴?长风琴?可恶,想不起来了。
就在木兔光太郎苦恼于这个绞尽脑汁也无法确定答案的问题时,他发现那个黑匣子的上方贴着一个白色的标签,那上面一板一眼地写着两个汉字——
【中岛】
原来是叫‘中岛风琴’吗!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呢,一些乐器命名的时候会带上人名或者地名之类的...但是,‘中岛’明显是日本人的名字吧。
但他记得那明明不是日本乐器来着...难道是改良版?
啊,黑匣子...走了。
不对,是背着黑匣子的女生走了。
得益于她的离开,张贴着分班表的公示牌前空出了一个位置,很快又有人补了上去。
对于木兔光太郎来说,就算隔着里外三圈的人头,想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也不需要特别靠前,因为他相较于同龄人更具优势的身长。
所以他不急着去看分班表,而是仔细观察着那个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背影。
对于女生来说,是平均值的身高和体型,而且他注意到,虽然她的头没有高高扬起,但肩背却莫名挺得很直——即使她背上的东西看上去并不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
【中岛】或许不是乐器的名字,而是她的名字。
原来如此!
终于豁然开朗的木兔光太郎心情大好,那个小小的问题也不再是困扰。
...
不对啊!
结果还是不知道那个乐器到底叫什么,话说真的是乐器吗?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干脆去问问‘中岛’好了。
如果还有机会见面,如果他还记得这件事的话。
...
...
对了,现在要去...哦,是一班!楼层是...
记住要去的具体位置后,木兔光太郎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大步走去。
被他甩在身后的分班表上,【木兔光太郎】和【中岛夜游光】几个字整整齐齐地上下相并,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学生看到,随口感慨:
“排列的人不会是强迫症吧。”
·
还没走进教室,木兔光太郎就在后门靠窗的位置,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
诶?!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背影的主人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右手撑在桌上,深色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下泛出紫色的光晕,依旧是看不见长相的背影,本人大概是被窗外的事物吸引住了。
话说原来是紫色啊,他之前还以为是黑色来着。
所以那个也不一定是乐器吧?但他也想不到别的答案。
而且,尽管他想现在就开口问她,但声音太大的话会吓到人吧,以前有人说过他这个问题。
不过正好,那里还有个位置。
于是木兔光太郎朝那个又一次见面的背影走去,并在斜后方的位置坐下——
“中岛。”
就在他以为大概要叫上个两三次才能把望着窗外出神的人‘叫醒’时,话音未落,‘中岛’就以一种过快的反应速度回过了头。
原来不止是头发。
眼睛也是紫色。
而且...
“动作好快啊。”
木兔光太郎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这句感慨,但他有很多‘确定’的问题想问问这个同样好奇地看着他的人。
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确定’了他想问的问题、想对她说的话——
“早上你背在身上的是什么?乐器吗?哦对了,你的名字我也是在那个上面看到的,没想到我们在同一个班,我叫木兔,以后就是同学了,请多指教。”
是不是说太多了?
看着微微张开嘴唇,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的中岛,木兔光太郎想到这种可能。
但很快,他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略带犹豫地开口:
“我叫中岛,请多指教。”
果然,今天是一个幸运日啊。
木兔光太郎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用力点了点头。
他又一次忘记了,他想问的明明是关于黑匣子的问题。
好在最后他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为中岛夜游光记住了他问过的问题,并在他再度提起之前,主动说出了答案。
当听到黑匣子的主人说神秘包装下的内容物并非乐器,而是被用作运动器械的气步/枪时,他觉得这真是太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担心,尤其是当他提起气步/枪的时候。
好吧,虽然理解不了,但他觉得,就算没有气步/枪,中岛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过具体是‘好’在哪里呢...
借着否定她说自己不可靠的机会,木兔光太郎也试着从她身上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吧。
中岛看起来有点热,不过没关系,等他们关系变好,总能找到的。
·
找不到。
距离开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他和中岛的关系不仅没有变好,相反,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找不到中岛了。
不止是找不到吧。
又一次热情地向她问好,又一次被用无声地点头回应,这次不仅没有听见她叫他木兔同学,连‘嗯’都没有了。
看着那个紫色的背影孤零零地独自消失,木兔光太郎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被讨厌了。
应该问她为什么讨厌自己吗?
...
不对。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问中岛,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时,她脸上出现的毫不掩饰的惊恐与无措。而那样的表情,跟总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的中岛根本一点也不搭。
所以还是不问了吧。
不过,如果有机会,他果然还是想找机会问问她为什么讨厌自己,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至少就等到她不再躲着自己的时候吧。
当那个时刻到了,他一定会抓住机会的。
·
除了队友,排球部还有两位经理,虽然偶尔免不了被吐槽,但大家的关系也在吵吵闹闹中不断变好。
和排球部不一样,射击部很安静。
如果实在没人陪自己自主练习,就算再想扣球,没有人来托球的话,木兔光太郎也不得不和大家一起离开。
但是已经很好啦,至少,五次里面,有三次都会被木叶他们答应。、
而剩下的几次,他们也会一起走出体育馆。
如果天黑得早,这个时候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射击部还亮着灯,至于里面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因为射击部只有一个人嘛,是王牌、也是部长,还是唯一的选手。
“真辛苦啊。”顺着木兔光太郎的眼神,木叶秋纪感叹着眼前的发现。
见木兔不为所动,仍旧盯着那处光点出神,他觉得这家伙一定是对射击部的事情感兴趣,于是顺势补充着自己知道的传闻:
“因为只有一个人吧,所以她的成绩,就是整个射击部的成绩,又是新社团。”
压力很大呢,名字好像听班上的人提起过,是隔壁班...诶?隔壁班,那不就是木兔的同班同学吗!
“喂,那个中岛就是你同学啊。所以为什么不打断我,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而且也没听你提起...”
嘶...果然有点奇怪啊。
木叶秋纪越想越不对劲。
算了,既然是木兔这家伙,就别跟他计较了。就在他准备放弃纠结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时,他听见木兔开口了:
“因为,中岛好像不喜欢听别人说她在射击部的事情。”他终于转过头,借着路灯还算明亮的灯光,木叶秋纪看清了木兔此刻的表情。
还挺不习惯的,看着木兔这种家伙露出这种样子。
明天就答应陪他自主练习好了。
“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啊。”难怪每次射击部还亮灯的时候,都要停下来看一会。
...
“不。”木兔光太郎的语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听上去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中岛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木叶秋纪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不太适合说话。
于是他拍了拍木兔的肩膀,作为补偿,也给出自己的建议——
“有时候和女生相处是不一样的,不如去问问白福她们好了,说不定还能发现点什么。”
黑暗中,木兔光太郎瞪大了双眼。
随后,他兴奋地一把将原本打算先一步离开的木叶秋纪揽住,在‘受害者’的抱怨声中,勾着对方的脖子大声道谢。
木叶秋纪不语,只一味地叫他松手。
他今天果然不适合说话。
·
“那——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白福雪绘饶有兴致地看着来找自己‘请教’的木兔光太郎,以防自己说得不够明确,她又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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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种,前一天还正常相处,第二天就变得冷淡的事件。”
果不其然,回应她的只有木兔光太郎双眼空洞的摇头。
“诶...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跟那位中岛同学也没什么交集,不过射击部的比赛我记得好像就在这次的赛场附近——”说着,她将刚从监督那边收到、正准备交给排球部的大家的赛场安排表递到木兔光太郎手中。
“虽然我也不了解中岛同学的事情,但果然,要说最特殊的还是这件事吧,射击部的比赛。”
持续一年都拿不出成绩的射击部,又因为成员数量的独特性,不友好的传闻也难免会从闲人的嘴里传出,又传到她们这些无关之人的耳朵里。
而且依她对木兔光太郎的了解,虽然看上去有些毛毛躁躁,但这人其实挺能察觉别人情绪的,所以问题不一定出在木兔本人身上。
搞不好有什么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误会。
就像他自己说的——‘中岛不喜欢听别人说起她在射击部的事情’。
所以一定要有什么突破口的话,就只能是这个了吧。
白福雪绘以为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她能做的就是祝木兔好运——
而不是被他拉过来看比赛。
“哦,那个1号就是中岛。”
隔着大半个赛场,木兔光太郎将自己认识的人指给身边的白福雪绘。
“木兔,解说员刚刚说过了,‘枭谷学园的参赛代表,1号中岛’。”
顺着木兔手指的位置,有一个紫色头发的女生,如果不是场馆的光线足够明亮,大概很容易被误会成黑色吧。
和大部分选手一样,她也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不论是前额还是两鬓都没有任何可能的阻碍。
不同于排球赛场,虽然也有紧张,但选手们活跃的表现,和不断响起的应援、欢呼——包括排球的运动本身,都很大程度上缓解着紧张的气氛,取而代之的,是作为旁观者也从而燃起的热血。
完全不一样啊。
白福雪绘自认为自己不是对压力过分敏感的人,甚至有人说她大多时候是放松过了头。
但即便是她,此时此刻也被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压抑地快要说不出话。
而她不仅不是赛场上的选手,连作为观赛者都只能算某人的陪同。
所以她有些难以想象,一个人站在赛场上、一个人背负着整个射击部的成绩、一个人忍受着那些传闻和持续一年的打击的中岛此时此刻,究竟背负着多大的重压。
射击项目的比赛结束地很快,但无论是白福雪绘还是木兔光太郎都相信,那些站在场上的人,和关注着他们的站在场外的人,一定不会觉得过程有多顺畅。
结果也出现地很快。
枭谷学园的1号选手被淘汰了,以距离出现资格两个名次的成绩。
解说员也提到了这位选手,出于人文关怀,没有过多提起这位曾经在国中时期快速出道,又以惊人的速度登上领奖台的‘天才选手’过去一年的失手,只是祝她能在下一次比赛‘调整状态’,拿到更好的成绩。
他们都没能看清,准确来说,是没能看见中岛脸上的表情。
不论是放下气步/枪离开射击区域,还是走到赛场外围听着两位随行教练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她留给他们的始终只有背影。
白福雪绘觉得木兔或许不需要再探究些什么了,不论是否存在误会,比起和某人的关系,中岛自己的境况,才是更紧迫的问题。
看完这样的比赛,谁还能苛责她些什么呢?
回去集合的路上,木兔没有说话,但白福雪绘猜到了,他大概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而在那之后,木兔又和之前一样,没有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关于中岛的事情。
直到那次排球部的比赛,他们都在现场看到了从未在这个场合出现过的中岛。
白福雪绘忍不住问她,对于曾经跟她干过一样的事情的木兔,她又是怎样看待他的比赛呢。
毕竟这样的巧合实在不多见吧。
而木兔则是看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某个‘时刻’。
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他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紧紧抓住眼前的机会——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能在中岛看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这样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现在为什么又解除了‘讨厌’,但至少在她看来,木兔光太郎已经变得跟普通同学一样了。
可以普通地搭话,普通地去看他的比赛...
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在比赛结束那天就想问了——
“中岛,你是不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我好像在观众席看到你了。”
普通地,好好相处吧。
12. 关于我看到的世界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个时候白福同学会那样问我,毕竟被木兔拉着去看过我的比赛,所以当看到我出现在排球部的比赛现场,会好奇我的感想也很正常。
尽管疑惑被顺利解开,但是一想到那样的比赛,居然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木兔旁观了全程,我还是羞愧到想要钻回眼前的档案柜。
而且这次我要把木兔一个人关在外面。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相比之下,转移话题是更能避免尴尬,也是我更拿手的策略。最重要的是,这一招在木兔身上总能奏效。
“对了,你刚刚说‘换个角度’是什么意思?扣球的角度吗?”
木兔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下我确定了,那个我熟悉的、也是铃木老师口中‘有王牌气魄’的木兔同学已经完全取代了曾被我短暂当作过同类的木兔。
“既然斜线球没法突破拦网,而‘普通’的扣球也无法正常发挥作用的话...”
是要开发新‘招式’的意思吗?就像不断修改着我的训练计划的安部教练。
连我都快记不清,那些一看就花费了她不少心思、却还是没能取得成效的训练安排,到底有过多少个版本。
“那果然还是优先练好‘普通’的扣球吧。”
“为什么?”
“因为我忘记该怎么扣普通的球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还以为是类似于‘基础牢固才是最重要的’——之类的大道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朴素的理由。
“那斜线球呢?不是你的‘招牌武器’吗?”
“斜线球当然也不能放弃,等找回普通的扣球手感之后再好好练习不就好了。”
我噎住了。
这才是正常的想法吧。
相信自己都能做好,而不是非要在本就不矛盾的选项里设置一个必须放弃的选项。
“真厉害。”
“可是我觉得,中岛你也很厉害啊。”
不等我否认,他就接着说:
“虽然我不懂射击,但是呢...一想起那个地方的氛围,就觉得可怕到不行,别说射击了,连呼吸都不容易!”他大概是真的回到了那个亲身感受过的射击赛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让我找到了一点那个消沉版本的木兔存在过的痕迹。
的确是一个人呢。
真是神奇。
“中岛...”
“嗯?”
“你终于笑了。”
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像木兔说的那样开心,但他没有撒谎的必要不是吗?
“总之,那种情况下的你还能和那群面不改色的家伙一起比赛,还能射击,真的很了不起啊。”
很夸张的说法,但这样的话从木兔口中说出来,却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毕竟已经站在那里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而且我现在快要连扳机都扣不下去了。”
所以别说比赛,我现在都不敢确定,下一次训练,自己还能不能正常参加。
对了,还有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那边。
真是的,难得氛围有变好,果然又要被我搞砸了吗。
“你受伤了吗?”他俯身越靠越近,目标是我垂在身侧的右手。
难道是我已经习惯了木兔突然拉近距离的举动?不然该怎么解释,比起存在感更鲜明的体温和气息,此刻我更在意的是他居然记住了我射击时的惯用手,明明只看过那一次比赛...应该只有一次吧。
我摇摇头。
“没有受伤。”我下意识抬起右手,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摊开手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太吵了,但就算是在安静到只剩一个人的训练室,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状态。”
我没有对木兔坦言,吵闹的并非环境,而是我无从逃避的内心。
“果然还是不够安静吧。”
“诶?”
“如果训练室不够安静,就换个地方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场地的问题...也可能是手指太僵硬了”见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我举起的右手上,我马上补充:“搭在扳机上的时候,,,”
“难道是枪的问题?”
“那就更没道理了,不论是比赛还是平时的练习,一直以来,我用的都是同一把——”
我突然卡住了。
一直以来...都是吗?
并非如此吧。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抱有期待,因为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期望现状能有所改变,但是过去的教训又始终警告着我:
不要抱有期待。
也许根本不是环境的问题,而是我自己,不论是心态,还是本就勉强的实力。
“其实,可能也不是这些原因。”
“这些不都是原因吗?”
“可是...”
可是什么。赶在木兔问出口之前,我忍不住先向自己发问。
“更安静的环境,更能‘轻松’扣下去的枪——虽然不一定是真正的原因,但是这是中岛你找到的答案不是吗。”
一点也没错。
但也正因如此,正是因为这些都是自己想出的理由,所以我分不清这到底是基于事实的分析,还是只是我为自己的无能、为了逃避失败所找到的又一个借口。
也许木兔想说,我应该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就像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经常说的,去相信自己。
“嘛...话是这么说,不过自己找到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他话锋一转,又自行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答案本身不一定对,但是寻找答案一定没有错。”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否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木兔。
不论是有着王牌气魄的‘积极’的木兔,还是和前者判若两人到甚至会被我擅自认作同类的‘消极’的木兔。
又或者错误的并非判断,而是试图对这个人作出任何所谓判断的我。
不是相信自己,而是去寻找答案吗。
事实上,就像我说的。
在我短暂的射击生涯中,我用过的并非只有那一把气步/枪。
对我而言,最‘安静’的地方,也不是配备了专业的耳机和隔音墙的训练室。
所以当木兔说到‘寻找答案’的时候,我也想不到其他地方。
“我知道了。”
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木兔的眼睛说点什么。
果然,这种话还是应该用善意的表情说吧——
“谢谢你,木兔。”
临走之前,我还是将赤苇、或许排球部的其他人也在找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我想,现在的木兔应该可以‘承受’这样的消息了。
而他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迫不及待地朝着排球部所在的体育馆走去,说实话我还以为他会用跑的。
但是他没有,那个相较一年前、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的高大背影,只是大步朝前走去。
我也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因为在去验证我的答案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做。
如果我明天还想正常训练的话。
回到训练室,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果然没有离开,但看到再次出现的我,他们表现得相当惊讶,所以我一时看不出来两位被我放了两次鸽子的老师有没有我想象中的生气。
但不论真实情况是否符合我的猜测,都不影响我要做的、和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站在门口,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深深鞠躬——
“真的...非常抱歉!”
据铃木老师所说,那是他认识我三年以来,第一次听我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安部教练的说法则是,比起生气,他们当时更担心我第二天会直接办理退学手续。
我想了想...
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更加羞愧难当。
但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在这段插曲中徘徊太久,因为在两位老师接受我的道歉和解释以后,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今天下午的练习,我想换个地方。”
安部教练当即想到的便是那家射击俱乐部,虽然有点对不起她,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铃木老师也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铃木老师很快反应过来,顺势提出可以开车送我。
“如果可以,这次我想一个人去。”
“像以前一样。”
大部分时候,我都把属于自己的那把气步/枪放在射击部,毕竟在家里也没有可以练习的地方,而背着它走来走去也难免引人注意。
但是这次,考虑到我要验证的事情,为了控制‘变量’,我还是背着它走出训练室,并快步走向回家的列车站台——考虑到现在的时间已经不算早,而我要去的地方离枭谷学园所在的地方实在谈不上近。
出站以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个很久没去的地方。
一路上,我注意到在我未曾光顾的一年里,记忆中的街道也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而且这附近应该也有高中,因为我看见了许多和我一样穿着制服的学生,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母亲提到过的‘小手指’中学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然后我想起来,我想去的地方既不是准时开门、到点闭店的射击俱乐部,也不是我有着备用钥匙的训练室。
来之前应该拜托铃木老师帮忙问一声的。
我一边懊恼着,一边继续朝目标地走去。
当熟悉的彩色气球再次出现在那个人气不算鲜旺,但也不至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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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的小广场时,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呼。
我松了口气。
当然了,成田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折叠椅上,守着摊位。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就是这次我也能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了,不仅是因为摊位上的气球还满满当当,并非是可以让我‘顺手’清理的残余,还因为还有除我以外的其他客人。
忽然,正在位置上擦拭着那些服役已久的旧枪的成田先生抬头看到了我,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既没有要特意说点什么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而是继续低头完成手上的工作。
但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也站了起来,将那把刚擦好的旧枪递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将手上准备好的硬币给他。
“等这几位客人结束了,把剩下的打掉吧。”
最后,他也没提收钱的事情,甚至当我伸出拿着零钱的左手想说点什么时,他转身又回到了座位上。
离开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再把钱放到篮子里好了。
这样打算着,我终于将注意力放到正在准备射击的几位客人身上。
和我一样,他们也是刚放学的时候,算算时间,从我‘逃训’、躲进柜子、遇见木兔再马不停蹄地离开学校坐电车赶到这里,就算是进行地再晚的社团活动,差不多也都该结束了。
也不知道木兔的‘普通’扣球练习地怎么样了。
砰——
和我这一年来一直用着的竞技用枪不同,气球摊上的□□是经过改造的,年纪至少也是‘大人’级别的,所以比起赛场上那些干脆利落到显得咄咄逼人的枪声,这样的声音虽然带着明显的杂音——大概是因为那些已经不那么严丝合缝的零件,但在我看来,这样的声音,反倒离噪杂的范围更远。
单独响起的枪声证明着,这一发没有对木板墙上的球造成任何伤害。
被同伴围住的男生发出懊恼的声音,但这才是第一发,所以夸张的反应也没有持续太久,在他身边有一位棕色寸头的同学甚至还鼓励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重新调整姿势以后,他又连开了五枪,其中两发都击中了,就算加上运气的成分,也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尤其是和最开始的我比起来。
现在,在这个地方,我不知道第多少次,但算上时间上的间隔,也是久违地,我想起曾经困扰过我的一个问题。
铃木老师到底是怎么在这里发现我的‘天赋’的。
是因为视角、或者说角度的不同吗?
或者说是视野——在射击运动的领域,人们更常使用这样的说法。
我没有失去耐心,在决定来到这里以后,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但为了验证一个刚刚产生的猜想,我放下店长递给我的,重量熟悉、声音大概也会和刚刚那个男生打出的响声一样——不会对我造成这一年里反复上演过无数次的‘干扰’,或者说压力。
用这把枪是更安全的选项,也更符合我来到这里的目标——‘和以前一样’。
但是这一次,我突然想起下午那句让我逃跑的话。
也许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制造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以回到我最熟悉的状态,能轻松射击的状态。
难道真的是诅咒吗?
我这样想着,一边旁若无人地将背在身后的枪匣放到地上,在明显到绝对无法忽视的各种有意无意地注视中,组装着属于我自己的枪。
不是熟悉的场景,更非专业的距离和射靶,完全开放的公园里也完全谈不上安静。
身上也没有稳定躯干的射击夹克,刚刚结束射击的同龄人在旁边看着我,我发现了。
我想要出风头吗?
不知道,但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结果很大概率是一塌糊涂,就像当年在这里,我向铃木老师展示过的一样。
我将组装好的气步/枪端起,用仅隔着枭谷制服的肩膀当作枪架,左手握住枪把,右手扶在另一侧——
就像在被引荐给安部教练的那天,在射击俱乐部进行的试射一样。
食指搭在熟悉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细小的零件,是决定选手命运的关键,也是我无法轻易把握的部分——
就像过去一年的比赛一样。
视角不断下移,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直到脸颊一侧传来冰凉而坚硬的触感,隔着瞄准镜,世界在我眼前固定——
好了,我已经集齐了所有必然导致最糟结果的因素。
最重要的是,这是名为中岛夜游光的电影。
我能看到结局,因为我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所以这次我也会搞砸。
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这个错误的答案。
具体来说。
就是扣下扳机。
砰——————
啪!
13. 关于我试图寻找的答案
等我反应过来,木板上的气球已经被清理一空。
再找不到打击目标的我终于放下手中的枪,但很快,我又找回了对我而言同样熟悉的、手足无措的慌乱。
糟糕。
把自己面前的气球打掉就算了,怎么连别人的也...
还有老板,说起来我还没给钱呢,明明让我跟以前一样帮忙收拾‘残局’,这下好了,不仅没能帮上忙,还得麻烦他给被我打扰兴致的客人重新装上气球——反倒增加工作量了。
就在我一时之间甚至拿不准该先向好心慷慨却被我帮了倒忙的成田先生道歉,还是先向原本还在轮番试玩、却被我抢走‘猎物’的顾客说明自己绝非有意时,有人出声打破了已经尴尬到让我快要当场晕厥的场面——
“圭,她打中的比你多。”
来自那群人里个子最高的男生,看上去是话少的类型,但开起口来还真是不给人留面子。
“吵、吵死了!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吧!”
他口中的‘圭’迅速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转头抗议。
“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那位同学一看就很专业呢。”
红色头发的男生推了推眼镜。
“诶~千早君,你难得说了句好话呢。”
刚刚还满脸忿忿不平的人,听到这句话,下一秒又挂上了笑脸。
真好哄啊。
“所以还是去击球中心吧。”
高个子的男生自顾自地继续,乍一看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反应,但我想如果真是如此,他大概就会直接去那个‘击球中心’,而不是和同伴一起来到这里。
“喂...”蓄着半扎发的男生屈肘戳了戳第一次试射的人,示意他看向正面朝这边、看上去准备说些什么的我。
“嗯?怎么了?”在同伴的提醒之下,黄色短发的男生边问边转过身——
然后他看见了我。
“抱歉,刚才...”
我想说不是故意的。
“刚才那个真的好厉害啊!噼啪噼啪就把气球全都打掉了。”
“诶...要同学不是说自己不擅长跟女孩子说话吗?”红色眼镜揶揄道,看样子这才是他平时的说话风格,难怪刚刚这位‘要’同学会那么说。
“又变得讨厌起来了呢!”
“不过真的...看上去很二次元啊,像是最近流行的杀手漫画里的角色。”
嗯?原来还有个人吗?
说话的是一个大概从最开始就和几人待在一起,但直到方才展现出存在感的紫色头发的男生。
我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同样是紫色,但他的发色饱和度更高,一般来说不会被误认成黑色。
他很快就发现我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捂着嘴向我道歉:
“啊,抱歉,擅自打断你和要君说话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那个,请不必在意刚才的事情。事实上就像要同学说的,我们也觉得同学你的射击很精彩。”
看上去像是叫‘山田’的棕发男生温声解释着,也是最开始鼓励着同伴的人。
奇怪,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觉得人家的非得叫这个名字...
“没错,而且我们也是陪这家伙来的,所以不用介意。”
扎发男生拍了拍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高个子身后的要的肩膀,笑着说,这时我才注意到,因为扎发露出的耳垂上似乎还有耳洞的痕迹——
原来是不良吗?但意外地好说话。
是一群好人啊。我感到一阵庆幸,为自己没能造成麻烦的一时冲动。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跟前的成田先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被我放在一旁的旧枪,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抱歉,成田先生,我本来也是打算用原来的枪的——”
“这才是你‘原来’的枪吧。”
他低头看了看我还端在手里的、属于我自己的那把气步/枪。
“我这里的枪可没法让你带去比赛,最多也就打打气球了。”但他的目光没有在这个还是‘小孩子’存在上停留太久,而是回头看了看被他收起的、改造之后用作娱乐的步枪——
“都是老家伙了。”他叹声感慨。
“成田先生”
其实在我第一次走进安部教练的射击俱乐部,看到那些眼熟的训练步枪时就产生了这个猜想,但大概是命运的安排,我注定是在现在、在这里,才有机会试着求证:
“您以前也练习过射击吗?”不,恐怕不止是练习这么简单。
要是我没猜错,这里的气步/枪在改造之前,也是正规比赛的专业设备,但许是年代太过久远,又或许是官方给定的标准变动太快,和现在能看到的那些比赛用枪相比,差异还是相当明显的。如果不是因为成田先生本人带给我的印象,估计也很难将这里的步枪和射击比赛联系起来。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退役选手对吧。”他并不介意我过分谨慎的用词,但提到某些不在场的人时,却表现出和年龄不符的孩子气:“我还以为安部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呢。”
安部教练?不是铃木老师吗...
我毫无情商地摇了摇头,下一秒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应该说‘安部教练跟我提到过您的事情,是我一时没想起来’——类似的客套话吧,哪怕安部教练的确从未说过自己也认识成田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看我这样毫无准备的呆板回应,他看上去反而挺高兴的:
“虽然技术有进步,但人还是老样子啊。”
进步吗...说实话,刚才我只想着打掉眼前的气球,对于射击速度、准星之类的,完全没有留意。
但是气球不是画着能把人晃晕的大小圆环的射靶,只要打中就是成功的,跟正式的比赛...
不,哪怕只是跟平时的训练相比,也是相当轻松的模式。
...果然,我还是只适合玩简单模式的娱乐射击吗?
好在话题并没有在我身上滞留太久,成田先生继续谈起我问出的问题——
“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在当时看来还算规范的比赛,但也只是学生时期的小打小闹。”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只再聚焦于站在近处的我,还有在我身后的几人。
“但是作为旁观者,尤其是和那些孩子站在同一片赛场上的人,有些事情虽然自己做不到,但如果仅仅只是看到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说到底天赋这种东西,只要亲眼看见过一次,再次碰见的时候,想要视而不见都不容易啊。”
事实上,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是超乎我想象的顺利了。
我成功扣下了扳机,顺利开出了很多枪,也摸到了一点熟悉状态的苗头...
但是有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声音告诉我,如果就这样离开,或许我还能参加第二天的训练,但现状也不会有根本的改变。
而且,既然要寻找答案,那就不该止步于已经找到的部分吧。
鬼使神差地,我将这段时间面临的问题说了出来,而当我说起自己总是在射击的时候出现幻听时,成田先生的脸色变得越发沉重。
果然还是给别人添麻烦了吗。
我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选择将事情全盘托出。
只是,当我提起无法轻松扣下扳机的手指时,一道来自身后的声音打断我的病情自述——
“难道又是...‘yips’?”是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同伴身后站了出来的要同学。
听到这个词,成田先生紧缩的眉头松解了一瞬,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肃的表情。
“‘yips’是什么?”
我勉强听出那大概是个英文单词,但我的英语水平是只能偶尔从及格线边缘挣扎脱出的程度,所以我也不指望自己能从记忆里找到合理的释义。所以我想也没想就这么问了。
回答我的是那个半扎发、疑似不良的男生:
“是一种运动障碍,简单来说,就是一直以来都能做好的事情,某天却做不到了。比如突然变得僵硬无比的特定肌肉,或者是一根手指。”
啊,这么说来,我的情况跟这个名叫‘yips’的东西的确很像呢。
“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吗?”我面向看上去不太妙的成田先生提问,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摇了摇头。
“虽然听说过这种病,但患有‘yips’的射击选手,不论是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人,还是经常参加赛事的选手里...都没有这样的案例。没记错的话,出现在高尔夫、棒球选手身上的概率似乎更高一点,不过也要考虑参与人数的差异。”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就是‘yips’呢。”眼镜也是红色的短发男生用一种突兀的轻松语调打破了逐渐变得有些熟悉而压抑的气氛。
“毕竟刚刚不就做到了吗?如果只是扣动扳机的话。”
我恍然大悟。
没错,如果真的是yips,没道理短暂出现几天,又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自行恢复了吧,虽然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一直觉得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我头上。
“嗯,我也这么觉得。”好心解释过yips的意思的男生也赞同这个观点,来自知情者的肯定无疑让我安心了不少。
“什么嘛,这样不就显得人家像是破坏气氛的坏人一样了吗。”要同学小声抱怨着,但他很快又自行调理好情绪——
“不过我也觉得,不是yips就太好了!”
我点点头。
成田先生也终于卸下担心,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准备收摊了。
我趁他不注意,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零钱偷偷放进用于收取散币的纸盒中,里面大部分是和我手上一样的硬币,也有几张零星的最小面额的纸币。
把手上的气步/枪拆分好,将另外安装的部件放进枪匣内部对应的凹槽后,我合上箱子,听着外缘的搭扣发出‘嗒’地干脆声响,又试着抬起一侧,确认封好以后才再次将它背起——并下意识换成另外一侧的肩膀。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很久没有开口的高个子男生说话了,对象居然是在场唯一没有跟他有过一句交流的我——
“圭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想听你说更多关于yips的事情。”
听我说...说反了吧?
就算是我都能看出来眼前的几位,对于yips的了解绝对比我这个上一秒才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人多多了。
“清峰君,这样跟女孩子说话...抱歉,他这个人说话是这样的,但是绝对没有恶意!”
棕色头发的男生再次站出来替同伴解释,他可真是个好人。
“没错没错,而且说反了啊!是我...”
他口中的‘圭’,也就是之前那位‘要’同学,急忙补充,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向他的时候又表现得有些慌乱。
但最后他还是没再躲到谁的身后,而是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本意:
大概就是想跟我接着聊聊刚才的事情,他还说,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他们或许能帮上一点点忙。
“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他越说越不好意思。
尽管我并不擅长跟陌生人相处,但怎么说...这几个人给我的感觉,好像不是很难相处的人,尤其是他们当中有几位,看上去很会调节氛围,不论是不是有意识的。
更重要的是,刚才说到的关于yips的话题,或多或少还是让我产生了担心,但苦于身边没有了解情况的人,所以除了明天去找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打听一点情况,我一时之间还是毫无计划。
所以面对主动提出愿意提供帮助的要同学和他的同伴的邀请,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顺理成章地,我们交换了姓名。
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代号来称呼他们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7232|16943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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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步具体要怎么做,不管是仍然处于迷茫之中的我,还是主动发起话题的要圭,一时都毫无头绪。
不过我很快想到了刚刚路过的街景中,被我注意到的一处‘变化’。
“Game Center(游戏厅)?”
我点点头。
“我想验证一下,是不是只有在气球摊上才能自如地扣动扳机,毕竟现在已经可以排除枪的问题了,剩下的就只有场景了。”
“没问题吗?虽然我们也不懂射击,但是那种地方和正规赛场区别还是挺大的吧,不会打扰到你吗?”
曾被我误认成前不良的藤堂同学估计以为我是没去过游戏中心的好学生,不得不承认,我安静老实的外表的确会给人造成这种刻板印象,但我总能用考试成绩打破老师和同学的认知,顺便告诉他们以貌取人的风险。
“没关系,不如说...越是不同的环境,反而越能说明问题。”
我想证明的是,到底是现实存在的声音造成的困扰更多,还是那些只存在于假想中的噪音。
如果是后者,那么我差不多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见我笃定,藤堂也不再多说,奇怪的是要圭看上去倒是很兴奋。
选择游戏中心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地方距离气球摊真的很近,不到两分钟的路程我们就看到了不远处灯光闪烁的门头,隔着一条马路。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我注意到旁边的便利店,准确来说是里面穿着运动外套的学生。
是一种很眼熟的红色...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上次比赛吗?
我试着搜寻记忆,不费力地排除掉其他学校的射击部这个选项,哪怕是在东京,拥有射击部的学校也不多,是仅凭我的记忆力也能记住的数量。
那是会是什么社团...
上次比赛...
差点忘了,有关‘上次比赛’的回忆里,出场的不止有射击部。
还没等我确认,原本在低头等待同伴的人突然抬头,我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之相撞——
我迅速扭头,尽管为时已晚。
而我也用余光瞥见对方也重新低下了头,估计也觉得有些尴尬吧。
“喂,研磨,准备走了。”
站在他身后的黑发男生出声提醒。
“嗯。”
一边应声,一边收起手上的东西,可能是手机——隔着玻璃墙,我没有看清,但人在尴尬的时候确实会在手机上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吧,也许是我以己度人了。
但紧接着,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那群穿着红色外套的男生走了出来,而且越走越近。
“中岛同学,发生什么事了吗?”
和我预想的一样的确是叫山田的山田同学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快速摇头...好吧太刻意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吗?只不过大惊小怪是我这个人的老毛病。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在身后站定的陌生人,但显而易见的相同路径让我很难做到这一点。
“诶,原来就在附近啊,好近!下次我们也一起来吧!”
再次谢谢你,要同学,这种时候有人开启话题真是太好了。
在令人安心的交谈声中,我跟在几人身后走进游戏中心,和我看到过的一样,那台专门用来体验射击游戏的3d游戏机就摆在门口的位置,想来负责装修的人也深知这台机器对于路过者的吸引力。
和这台崭新的新潮机器形成对比的,是它身后那一排看上去年代久远的街机。
在我家附近街区,这样的游戏机倒是常见到不行,不论是二手电器店,还是以老婆婆老爷爷为标志物的杂货店,门口都有一两台这样的街机,而且比起这里的这些专门营造出‘复古感’的机器,那些街机和成田先生的退役步枪一样——是货真价实的‘老家伙’。
尽管我深知自己在别人眼中可能也是奇怪的人,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感慨,人类可真是奇怪。
在有人努力维护陈旧到不行的事物的同时,也有人想尽办法让全新的物件展现出与事实不符的年代感——也许是为了吸引中意这种特质的人。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考虑到一台机器配备了两个控制位,避免浪费刚刚兑好的游戏币,我试着邀请看上去最感兴趣的要圭和我一起。
怎么说呢。
虽然也有瞄准的感觉,但无论是氛围还是更为明显的手上的触感...的确完全不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完全不一样,我扣下扳机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哪怕那些游戏画面正在不竭余力地给人制造压力,用一些老电影用惯的突脸攻击和紧张音乐。
我没想到我也能说出这句话。
但我的确无论如何都紧张不起来,如果是在这种模式下的话。
游戏结束,我将手中的游戏枪递给看上去跃跃欲试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土屋前辈——就是头发比我更紫的那位,也是我们之中唯一的三年级。
“小黑,你要试试吗?”
“诶?山田同学是在叫我吗?”土屋前辈看向山田同学,后者却是一脸茫然。
“那个,土屋前辈,我刚才没有说话,是——”他下意识看向作出动作的我。
我也摇摇头。
“我也没说话。”
准确来说是还没来得及。
就在我们奇怪土屋前辈为什么这么问的时候,一道来自身后的声音解决了在场者的疑惑:
“那个,抱歉。是我们这边。”
我转身看向说话的人,是在便利店买单的黑发男生,不过这次我又注意到他身上的红色外套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能是把研磨的声音听成这位山田同学的了。”
真厉害啊这个人。
只听一次就记住了山田同学的名字。
14. 关于木兔的问题
研磨?
这个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考虑到我打工的那家咖啡店有一位喜欢放着自动磨豆机不用,自己磨咖啡豆的店长——当然,是在没客人的时候。
她甚至编了首歌,专门用来配合节奏感十足的研磨过程哼唱,理所当然地,‘研磨’这两个字在那首歌里出现的频率更不低。
不对。
听他的意思,明显这是某个人的人名。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看向离他最近的人...
...
太尴尬了。
就是刚才在便利店门口偷看他们的校服结果当场抓住我的那个人,而且他也染了金发。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转头去看同样染着金发的藤堂——意图太明显了。
不过真的有这么像吗?他和山田同学的声音,刚才光顾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里的敌人那边,完全没听见来自现实的声音。
独自坐在街机边上的‘研磨’,好吧我不确定这是他的名字还是姓,因为不管作为哪种形式的组成部分,这个用法都太少见了。
而且一想起这两个字,脑海里就开始自动播放店长桑魔性的歌声,这使得我本就容易一团浆糊的脑内结构更加混乱了。
不知道为什么,‘研磨’看上去有些难受,具体来说,就是渐渐皱起了脸。
要不是其他人都毫无反应,我都快怀疑自己把那首歌哼出来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
...?
作为男生,他的个子不算高,考虑到我最近见到的异性除了打排球的木兔和他的队友,就是身后这群刚刚结束棒球部部活的男生,还有此时站在他身边的,看外套大概也是运动社团的成员——
当然了,他比我还是高上一点。
这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不看身高的运动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射击项目就是其中之一,基本上只要达到普通的标准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不过当他起身时我终于理解刚才的状况为何会让他产生那样的反应。
想象一下,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其中一大半还是根本不认识、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更重要的是——
所有都站在原地,只有他坐在中心。
好吧,如果是我,也会强忍着尴尬站起来的。
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始终站在一边,但又觉得这份侥幸来得有些不道德。
准确来说,就是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尽管我并没有高兴的成分,只是短暂地感同身受了一秒,和这位——
不行,不能再想那两个字了。
再想就真的要把那首歌哼出来了。
话说怎么还没有人说话?
当然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挺想听听这位...这位染着金发的同学再说点什么的,就算是我也忍不住好奇,两个人的声音真的会有这么像吗?以至于朝夕相处的伙伴都毫不犹豫地认错了说话人的身份。
“刚才...确实是我在跟小黑说话。”
哦...
真的很像啊。
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山田同学,而他也如我所愿地开口——
“是很像呢,我自己听都吓了一跳,难怪土屋前辈会听错。”
啊,这样一比较的话,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给人的感觉吧。
就像不同状态下的木兔,虽然是同样的嗓音,但听上去就是很不一样,所以在柜子里的时候我一时也没有听出进来的人是他。
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明明是前辈的土屋学长止不住地向被他认错的两人道歉,而他道歉的对象一个连忙摆手表示没有关系,另一个也让他不用在意这件事。
就在这个‘对不起’‘没有没有没有’‘不用在意...’的对话循环逐渐开始走向死胡同时,最开始打破安静的人又说话了——
“你是枭谷的学生吗?”
当所有人的视线突然集中到我身上时,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我说话。
...
反应什么反应,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穿着枭谷的制服吗。
我暗道自己白痴,又在不该走神的时候神游。
“是...”我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有些艰涩,但此时顺利开口,和扣下扳机一样——
能做到就很不容易了。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明明隔了这么远,居然还能看到枭谷的校服。”
如果到这里还听不出来他是在试图开启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我就真的是全世界最大的白痴了。
可惜他选错了接话的人。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试着说点什么:
“是有认识的朋友在我们学校吗?”
我没提自己觉得对方的校服异常眼熟的事情,毕竟我真的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刚才我下意识想到了那次偷偷去看排球部比赛的经历,但印象里站在枭谷对面的,并非是以红色作为服装用色的学校。
所以我一时又有些拿不准。
再加上眼前的人干脆利落地说出了枭谷的名字,我却连个准确的地点都说不出来,未免也太尴尬了,而且还有瞧不起人的嫌疑。
“朋友吗?算是吧,木兔那家伙...”
“木兔?!”
所以果然是排球部吗。
“哈哈,看来你也认识他。”
我勉强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反应过度了。
和我预想中的场面不同,话题居然顺利进行了下去,哪怕其中参与更多的人还是我。
但我还是觉得功劳并不在我自己身上,而是...
“那家伙最近怎样?”
随着聊天的顺利展开,我能察觉到两边的人都逐渐放松了下来,不论是对于自己引发的乌龙感到抱歉的土屋前辈,还是惨遭‘围观’的研磨。前者已经重新跟要圭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刚才的游戏体验,后者——后者又低头看起了手中的掌机。话说原来是掌机吗,还以为是手机来着,果然是我以己度人了。
听到黑尾随口提出的问题,我一边收回分散在众人身上注意力,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上课的时候偶尔还是打盹,不过一般只有刚刚结束晨训的时候会。”
“中午吃的还是很多,最近加餐的频率也变多了,除了午休,下午的课间也总是去楼下买烤肉面包,不过会在走廊吃掉再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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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的时候可能有不顺利吧,但因为是他,所以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我发现,周围的空气已经沉默到可以听见树叶被风划散的刷刷声,我才意识到好像有些过分安静了。
而且不管是走在前面的几位棒球部的同学,还是走在黑尾旁边,同样来自音驹排球部的研磨和他的同伴们,都放慢了脚步。
准确来说,是停在了原地。
...我说错话了吗?
我下意识去看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我的黑尾,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微妙,而且我总觉得好像在谁的身上看到过这副表情。
不知是感应到了我的求救信号,还是他一直以来展现出的处世之道又发挥了作用,在场面彻底凝固之前,他说话了:
“看来你跟木兔那家伙很熟啊。”
我跟木兔...
我们很熟吗?
一时之间,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一个有待求证的问题,还是无法回避的答案。
但有一点就连我也无法否认,那就是无论答案怎样,都要等见到本人才有机会确认。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想要见到明天。
挥别小手指的各位之前,我们得出了结论,是个好消息——
我没有患上yips。
这使我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天是周五,放学以后就是大家都期待的周末了,虽然对我来说工作日并不存在明显的界限,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末也是我的‘工作日’。
但那也是明天才要考虑的事情了。
至于今天——
“早上好,中岛!怎么样,昨天的练习。”
“早上好...木兔。”犹豫两秒之后,我还是带上了他的名字。
但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就在昨晚,我不聪明的脑瓜也勉强完成了一次复杂的思考,我试着得出点结论,结果制造出一个更难解释的问题。
一个关于木兔的问题。
“练习”如果气球摊和游戏中心的那两次也算的话——“挺顺利的,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那太好了!”
为了不让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我假装整理着并不丰富的笔记,顺势点头回应。
“对了,黑尾说他昨天碰见你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对吧。他说你们聊得很开心啊,难道他也知道很多射击的事情吗?”
比起这个,差点没喘过气的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虽然答案可能又会让我难以呼吸:
“他、他有说我们聊了什么吗?”
“嗯...”
在木兔思考的这几秒,我咽了咽喉咙,但这个动作反而加剧了胸口的不适。
“啊。”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我默默祈祷那位看上去善解人意的黑尾同学也能意识到那个问题的严重性——
“中岛,你不舒服吗?”
我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侧过身,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但比起刚才的情况,这件事的难度已经大大降低。
“...现在好多了。”
15. 关于木兔的误会
和名为中岛夜游光的女生,以及来自附近的那所小手指高中棒球部的男生在路口分开后,又和夜久等人一起同行了最后一段共通的路途,最后只剩下家离得最近的黑尾铁郎和孤爪研磨。
“话说,研磨,刚才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研磨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而且不止是他,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除了本人大概都有所察觉。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这种事情,角色本人的想法往往才是决定剧情走向的关键。
“嗯...”
研磨早就收起了刚才拿在手上的掌机,差不多也快要到家了,在这附近边走边玩游戏的话还是很容易被父母看见的。
而且把有意思的设计留到能专心体验的场合,才是最能享受乐趣的做法。
“真好啊,木兔那家伙。”
“小黑很羡慕这种事情吗?”
其实研磨觉得黑尾的女生缘还挺不错的,但具体是哪种属性的好感,他也没有特别留意。
“倒也说不上羡慕,但是...”他忍不住咂舌,“但是毕竟是木兔啊,怎么看都像是会和排球相伴一生吧,那种家伙!”
“好过分。”
“抱歉。”
毫无诚意的道完歉,黑尾铁郎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但是,那位中岛同学自己反倒完全没有意识到啊。”
研磨点点头,但他觉得可能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临走的时候,中岛看上去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他也不能确定困扰她的是不是那件事。
“所以木兔应该也还不知道吧。”黑尾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应该不是打算就这么告诉他吧。”
尽管这么问了,但研磨不觉得黑尾会这么做,只不过什么也不做也不是他的风格。
“这种事情还是等本人自己去发现吧。不过...”最后他笑着说——
“作为‘朋友’,也不是不能给点适当的提醒。”
研磨觉得哪里不对。
事实上,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虽然作为玩家一般不会考虑自身对攻略角色的想法,毕竟如果不感兴趣的话,就会直接改走不会触发剧情的路线了吧,或者干脆换游戏。
但现实是不一样的。
“就是不知道对这位中岛同学,木兔那边是什么想法啊。”
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了。
·
虽然不知道黑尾同学跟木兔说了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至少木兔本人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让我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是天气变热了吗?还是温室效应。
我很少会怕热,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对于不论季节,都需要穿着沉闷厚重的设计夹克完成训练和比赛的射击选手来说,不怕热的确也算得上优势。
但我不认为这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事实上,这是后天形成的特性,就像鱼为了在水下呼吸长出了鳃,猿猴为了适应陆地生活学会直立行走——
从小生活在电扇时常罢工、空调的开启更是少之又少的夏季的我,也习惯了忽视这种会造成不适的炎热体验。
所以果然很奇怪吧。
而且你也很奇怪,没错,我说的就是你,户羽同学,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我现在没有在看木兔。
差点忘了,在下午的训练开始之前,还有两个误会等着我去澄清。
但我光有意愿,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说到底,这种事情,本就不该由被误会的人主动提起吧。毕竟不论是户羽同学,还是铃木老师,都没有明确说过什么,当然了,如果是后者,我还是可以毫无负担地直接声明。
但是面对昨天才说上话的户羽同学,一方面我不知那个误会是否是她对我感兴趣的关键,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几乎如此默认了。毕竟我的生活和个性一样,无聊到可怕。所以除了高中生都关心的暧昧事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像户羽同学这样的人向我搭话。
另一方面,就是差点在昨晚制造出又一起失眠惨案的那个问题。
关于木兔的问题。
现在我也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觉得黑尾的表现似曾相识,是的,就是在面前的户羽同学这里,我看到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这不能怪她。
是我自己的举动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比如昨天放学的时候,我还没有迟钝到连那种反应都可以毫无负担地忽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说‘错’了话。
也就是黑尾同学说的,我似乎表现地对木兔过分熟悉了。即使最近和他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也不应该像饲养员一样,将自己对他的观察用一种近乎日志的形式,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不,问题根本就不在我说了什么,而是我根本没有理由在他身上投放这么多的注意力——
还是自我意识过剩?
总之,我确信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想必户羽同学也是因为我对木兔的观察过于频繁,才露出那副引人遐想的表情。
想到这里,我下定决心。
在找到机会解除误会之前,至少不要让这种误解再加深了。
兜兜转转,事情还是回到原点。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关注一个在过去一年里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的人呢?哪怕是在这毫无交流的一年里,也是如此。
因为是第一个认识的人?
还是我的朋友太少,能关心的人本身也寥寥无几。
好吧,尽管我能关心的人不多,但等着我去担心的事情,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多到数不胜数,所以按理说我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旁人了才对。
果然,还是应该从最先开始的那件事说起。
促使我决定远离木兔的那件事。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那份幼稚的愤怒也早已淡化,甚至我都快记不清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明明在入学之前,不论是安部教练还是铃木老师,都给我打过预防针——新成立的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
所以即便当时木兔谁也没说,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到底在气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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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所谓真相。
尽管我背叛了过去的自己,但至少现在的我已经有了能说服自己,对木兔表现出异常在意的理由了。
正是因为这份无凭无据的愤怒。
当我意识到这份迁怒来得毫无道理时,我又对他产生了愧疚,所以才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甚至在他表现地消极的同时,将他看作同类,忍不住用自己的方式对那个更能引发我内疚心理的‘木兔’友善一点。
原来是这样。
“中岛同学...你怎么了?”
是坐在前面的户羽同学,她似乎想跟我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擅长沟通的她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
肯定是因为我又干蠢事了。
“抱歉。”不论如何先道歉吧,“有什么事吗?”
“不,不用道歉啦。我是觉得中岛你的表情有点奇怪...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嗯,应该是吧。”我点了点头,“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
“诶?!”她看上去比我本人还要高兴,“真的吗?”
然后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准确来说是声音,似乎大过了头。因为她很快就凑了过来,并压低声音:
“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好吧,我光顾着自己高兴,又一次完全忽略了别人的感受,也难怪会愧疚了整整一年。
一般来说,发现自己做了对不起某人的事情,都应该道歉的吧。
虽然这对我来说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不仅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太久,而且我猜即便是当时的木兔,估计也没受到多少影响...简直像是在自我感动。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欠他一个道歉。
将向户羽同学说出这件事作为宣誓,我决定不再给自己留退路:
“至少,要告诉本人吧。”
她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不愧是中岛同学,真有魄力呢。”
魄力...
我吗?
原来道歉这件事的挑战性这么大吗?还是我平时的道歉太频繁,以至于这件事在我这里也变得轻浮起来,使我忽略了道歉其实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
我果然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我...会慎重考虑这件事的。”
“嗯,的确是需要谨慎考虑的事情,毕竟是——”
“你们在聊什么?”木兔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户羽突然打住了话头,只留下一句“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随时找我”就匆匆转过了头,最后看我的眼神,莫名让我读出一丝鼓励的意味。
...
现在吗?
的确,如果想在下午训练的时候尽可能集中注意力,排除干扰事项是有必要的。
“那个,木兔,我有话跟你说。”
我强逼自己开口。
没察觉到户羽忽然僵硬的背影。
“什么?”
16. 关于木兔的出现
“...对不起。”
说完,我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尽管我知道道歉的时候最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这个简单的道理的。
“为什么中岛你要道歉啊?”
就在我犹豫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向他解释时,铃声响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木兔还在看我,尽管我并没有亲眼确认这一点,但那道独属于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根本没办法和其他人混淆在一起。
“因为...”
我又恢复了平时的音量,或许比平时还要小,以至于我觉得木兔可能没有听见这两个字,因为下一秒就听见他说——
“虽然不知道中岛你为什么道歉,但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吧...那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等我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留给我的只有背影,和随后在位置上坐下,开始在书桌里翻找课本的身影。
意识到已经开始上课,这样太过明显的回头未免有挑衅教师的嫌疑,所以我又重新注视着前方,但我的心思早已不在黑板、老师——或者存在于这个方向的任何事物上。
是好事吧。
难以开口的事情仅仅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被轻轻放下,我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是轻松吗。
还是因为我不习惯这份轻松,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但我想这件事差不多也该到底结束了。
到了部活时间,我比平时更早赶到了训练室,铃木老师不在,大概是还在整理下午体育课用过的器材,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隔壁的二班。
所以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正在翻看些什么的安部教练,看上去很是专注。
但听到我问好,她也只是不经意地放下那份用无痕书夹整合起来的文件,将它放在一边,和往常一样简单应声。
今天的训练计划和昨天一样,不同的是昨天的那份被我擅自敲掉了,但为了保证每天高效的训练过程,安部教练没有提起补训的事情,甚至当我提起这件事时,更是直言没有这种必要。
“相比起昨天的遗憾,今天的目标才是更重要的。而且中岛,不论是时间还是强度,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比起训练,现在的你应该学会休息。”
学会休息?
这种事情是需要特别学习的吗?好吧,如果是我,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对话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我很快又提起昨天下午的事情,顺便问起了成田先生的事情。听他的口吻,两人好像是旧识。
安部教练说,两人曾经是高中同学,而且同属于一个射击社团,因为人数的原因,射击社团不像其他的体育社团一样,一般很少特意区分男女,只要比赛的时候分开报名就好。
也是因为这个项目的参赛选手本就不多,所以作为同部门的同学,当年一起用着同一间训练室的人们,在毕业多年后也保持着联系。
听到这里,我有些感动,一起奋斗的同伴什么的...
啊,根本没有呢。
是的,不论我再怎么宣称两位教练是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我训练的时候,比赛的时候,身边从未出现过所谓的队友。
但安部教练说我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件事,尽管全国大赛是以学校为单位进行报名,但最终站上赛场的,还是各个学校里拿到出线资格的选手,所以说到底还是各自为战,想要入围,也只能依靠自己亲手打出的成绩。
聊到这里,下午的训练也该进入正式日程了。
关于昨天的试验,我只顺势提到了在成田先生的气球摊、还是游戏中心的部分,关于yips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我也不希望已经得出的结论有所改变,出于逃避心理,我决定暂时隐瞒下来。
yips吗。
所以只要今天能在这里开出一枪,就能证明彻底没问题了吧。
这样想着,我凭借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惯性摆好姿势,眼前不是气球或者光效繁复的游戏影像,依旧是那些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深陷其中的圆环。
简直像是诅咒。
但此刻我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准确来说不在眼前的任何事物上。虽然这么说有些任性,但这样的状态,跟发呆神游时的感觉有种微妙的相似,眼前的光景没有变化,眼睛也没有不自觉地闭上,但我莫名就是什么也看不见——
可我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砰!
7.9
偏得有点远了。
如果是作为六十分之一的话,算不上很好的开局,甚至是跟上次堪堪拿到全国资格,最后还一轮游的状态相比,要重现那样的结果,都需要多祈祷一点运气的眷顾——
砰!
7.6
但是好运、强运之类的词,跟我从来都搭不上边。
砰!
7.7
其实不管是机器、还是电子技术的监测,也不总是那么准确吧。
9.7
但如果误差到了这种程度...不,考虑到靶环实际的尺寸,个位数的差距,是绝对需要复核的数据了。
6.8
还差一点。
8.5
7.2
9.9
10.9
10.7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终于住习惯的出租屋、终于记住老师和同学名字的班级、不用跟在穿着同款校服的孩子身后也能顺利走到的学校、能一起去用午餐一起回家一起像周围的人一样在无聊的时候也聊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朋友、还有...还有什么呢。
一时无法确定。
我唯一确定的是,这种眼见着就要走向happy ending的故事剧情,总是戛然而止沦为烂尾的定律。
从出生起就作为影子,如同我的半身的定律。
就像现在。
听起来有些大言不惭,但如果能让我继续打下去的话,延续最后的状态,对我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只是...三十发的话。
但如同这条定律一样,十米□□的规则已经很久没有变动了,我想在至少五年之内,这条规则也不会变。
一组十发。
所以我必须在一切向好的时候主动停止。
但射击是不一样的。
比起那些我无力改变的转折,至少在这里我还有垂死挣扎的余地...
时间到了。
还有五组。
还有...
五十次的机会。
·
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刻意放轻,但身为教练的安部还是察觉到了另一位名义上的顾问老师,但从二人的分工来看,也是中岛夜游光另一位教练的铃木走进训练室。
已经是下午的第三组,也是今天安排的最后一组模拟训练了。
看着眼前不断亮起的以10作为开头的数字信号,安部想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十分钟过去,二人注视下的女生放下手中的气步/枪,沉默着回头。
虽然选手本人对打出的成绩也能实时接收,但对于最后相加的结果,大抵都只有整体上的预计,要做到精准计算,考虑到还要兼顾这项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运动,对于数学好的孩子,也相当困难。
据她所知,中岛的数学...说不好已经是过分委婉、甚至是有溺爱嫌疑的说法了。事实上,期末考试,她和身为教师的铃木都很担心这次的中岛同学能否再一次有惊无险地通过考试。
要是因为不及格影响好不容易拿到的参赛资格,就算是他们也要替中岛同学崩溃了。
神奇的是,就像她说的。每一次,中岛同学都会拿到及格的分数,虽然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她眼睛下的黑眼圈都会明显到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在比赛的过程中自行计算出最后得分——这样的情况从来没在中岛同学身上出现过。
但她很少会刻意去问每次的成绩,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她或者铃木,在作为技术分析的时候主动告知。
她以为这次会不一样。
但别无所动地看过来的中岛同学用眼神诉说着——这次也没什么不一样。
要说出来吗?至少让她高兴一点。
“教练,今天能再加练一组吗?”说完,中岛又想起训练开始前,安部对她说过的话,“不是为了补上昨天的部分,是我自己觉得...如果加练一组的话,效果会更好。而且明天是周六...”
潜台词是明天就没有办法训练了。
“那就再加一组吧。”说完她将手中的记录表递给站在一边的铃木,“我去打个电话,这次的记录就辛苦铃木老师了。”
“安部教练,难道是...”
安部点点头。
倒是不用担心中岛会问起这件事情,虽然可能会给这个本就容易担心的孩子带来更多压力,但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事情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迟早也是要通知她的。
因为是要本人参加的事情。
但也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在听到可以额外增加一组模拟训练后,中岛就重新调整好状态,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射击。
有时候她也不能确定,对于中岛这一类的选手,到底该说是让人省心,还是太过省心以至于让人又不得不擅自为她担心些什么。
不过现在还是替中岛同学高兴一下吧,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慧眼识珠的人。
“是的,我是中岛同学的教练安部。冒昧打扰是想跟您谈谈之前您说过的事情...”
“下次比赛也会正常报名,没错...”
“非常感谢。”
·
“中岛,你也准备回去了吗?!”
“木兔前辈。”
隔着十米开外的距离,我看见赤苇提醒木兔去看同样从我身后走出的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
“啊,抱歉老师。喂赤苇...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木兔前辈的反应太快了。”
“嘛,这么说的话好像也...”
走近以后,看上去同样也是刚从排球部出来的木兔和赤苇走了过来,当然了,还有同行的大概也是排球部的几位同学。向两位教练问好后,木兔就自然地走到我身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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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和安部教练不同,铃木老师本身也是会给不同年级的学生授课的教师,所以也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意识到在我印象中作为热血青年代名词的铃木老师,真的有着相当不错的好人缘。
“中岛前辈。上次的事情多谢了。”
作为为数不多跟我有过单独交流的人,赤苇跟我打了声招呼。
“没什么,正好碰巧遇到了。”
他说的应该是上次来找木兔的事情。
隔着人群,我还看见白福同学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很随意地发出一个音节。我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在跟我问好,在看到我试探着举手回应后,她又点点头,侧脸跟走在身边的另一位女生继续聊天。
这让我松了口气,希望自己的反应不会给她留下太过呆滞的印象。
...
好吧,果然还是很难忽略。
“气步/枪一般都放在训练室,没有特别的安排,不会背着到处走的。”
“诶?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要不是我深知木兔的并不是习惯用问题包装问题的那类人,不然还真会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就是猜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还有别的问题想问我,但碍于身边的大家,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真的不是错觉吗?这家伙居然还会有顾及场合的时候。
不过我很快又想起刚才木兔看到安部教练两位老师的反应,然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说到底,认识木兔也不到两年,我有什么理由觉得他就是我预设的某种类型呢。
走到校门口,我照例跟两位教练道别,正打算早点回去休息,顺便复习明天兼职时要制作的咖啡菜单时,我察觉到来自身后的、不论是数量还是炽热程度都难以忽略的强烈视线。
...
要装作没发现吗?
...
会不会太明显了。
...
算了还是直接——
“那个...还有什么事吗?”
我最终还是没能一走了之,具体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实在太难适应,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顶着这样的视线走到站台的。
于是我艰难地转过身——
现在还能转回去吗。
这一刻,我终于理解那些作为对手站在他们对面时感受到的压力,尤其是当排球部的中间还有木兔这种存在的时候。
不开玩笑地说,如果比赛的时候身边都是木兔这样的选手,我是一枪都开不出来的。
别说扣动扳机,连瞄准都困难。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木兔直接认领了我的说话对象。
“明天见。”
我刚打算重复这句话作为回应,但很快,我就庆幸自己一般情况下的反应是慢于常人的。
“明天不是周末吗。”
我听见有人这么说了,但他大概率不是故意的,虽然结果没什么两样:
木兔懊恼不已。
我却突然放松了下来。
“嗯,周一见。”
可能是因为下午的练习异常顺利,也可能是因为放学路上那段莫名愉快的插曲,那天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换上为了露在咖啡围裙外面的白色衬衫,穿上牛仔裤,最后再把钥匙装进斜挎包,在正式营业的一小时之前赶到了店里。
虽然我用各种或委婉或直接的方式提醒过无数次,但店长还是用周末难得休息的借口,把咖啡店的钥匙放心交给我这个未成年,自己则安心睡起了懒觉。
所以周末的早上,店里只有我一个人,等到正式营业的时间,另一位专业的咖啡师樱井小姐会按时到班,所以我还不至于太担心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情况。
但我还是太安心了。
“欢迎光临。”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难道是——果然是中岛你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一年了。
“我在这里打工。”
然后我就拿出了专业的态度:
“要喝点什么吗?现在只有手写菜单上的咖啡和点心可以马上制作,其他的要等咖啡师来了才能开始供应。”
一边说着,我一边将刚刚写好的菜单——一块黑色亚克力做成的小黑板,内容是用自带发光效果的荧光色粉笔写就的。
虽然只是打工,但这里勉强算得上是我的‘地盘’,所以就算吧台里面只有我一个人,而木兔身边还有几名同伴,我也没有轻易露怯。
“居然真的让你抢先一步了——诶?这位不是...”
认出来了就别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了。
好了。
现在我知道了。
不论是昨天那句对着木兔说出的‘周一见’,还是在黑尾同学进门前心安理得的自我宽慰——
我都说早了。
17.关于期末考试
因为木兔和他的伙伴们的加入,原本只有我一个人而显得有些冷清的店内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就像那个同样只有一个人,却因为不远处的排球部传来的声响也显得不那么形单影只的射击部。
不论是木兔还是黑尾,又或者是和他们一起的同学,都没有喝咖啡的习惯,考虑到这个连咖啡师都没上班的时间点,他们应该也还没有用过早餐,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我手写菜单上的三明治——
“请用。”
我将用不锈钢托盘装好的三明治放到几人面前,不出我所料,木兔果然认了出来:
“是中岛你上次吃的那个吗?看起来好像...”
“是同一个。店长和樱井小姐不在的时候,就只有我能做的菜单可以供应。”我解释完,又想到上次那个关于‘冷掉的三明治到底好不好吃的’讨论,犹豫三秒后,为了维护咖啡店的声誉,还是补上了一句:“但是店里都是现做的,不管是吐司还是夹馅。”
隔着防止脏手的烘焙纸,木兔将那个看起来跟上次那个一模一样,但经我解释以后又变得有些不一样的三明治捏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就在旁边的人都快看不下去忍不住说点什么时,张嘴咬了下去。
...还好店里的三明治一次供应两块。原因是同样口味的三明治如果只把其中一半给客人的话,另一半再出餐就需要额外加热了,而且偶尔也会有客人需要‘定制’不同的口味,比如更换酱料,去掉某些蔬菜之类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在等木兔嚼完口中的三明治,以及那个谁也没说,但似乎大家都认为他会自然发出的感慨——
“果然...跟想象的一样美味啊。”
想象?啊,难怪之前他总是盯着我桌子上的便当盒,或者还在吃的三明治看。
“不过——”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仔细回忆着刚才的制作过程,确信和一惯的做法没什么两样。
“下次也让我试试你喜欢的做法吧,中岛。就是冷掉的那个。”
听到这句话,我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并非来自外界,难道是木兔的请求听上去太奇怪了?也是,特意要求冷掉的食物,就算是在这里工作了一年的我,也从未听过这种要求。
“冷藏过的三明治不符合店里的出餐标准...”我向他解释。
原本坐在位置上,明明没有必要却还是抬起来看向我的脑袋默默垂下。
鬼使神差地,我又补上一句——
“但是下次可以多做一个带去学校,那样就不算是店里的菜品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中岛,你真是个好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黑尾同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相比之下更明显的,是满脸写着‘糟糕’二字的研磨同学。
这次不止是我,连木兔本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黑尾,你的反应..不,不如说从一开始你就很不对劲。”
“没有,绝对没有。一定是你看错了吧”说着,他也拿起摆在面前的三明治,动作自然地咬下去。
“真的很不错啊,研磨,你也快点尝尝。”
“嗯。”
看着突然开始一言不发地‘认真’品尝三明治的两人,坐在离我最近的卡座外侧的男生小声对旁边的人说:
“研磨什么时候吃饭这么积极了?”
但他旁边的人明显没能领悟到话中的深意:
“这不是好事吗?我也想说很久了来着。”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见状,浅色短发的男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也加入用餐队伍中。
但我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一大早突然跑到这家没什么名气的咖啡店来,当然,我不是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只是实在难以理解眼下的状况——
“因为快要期末考试了,要是不能及格就没法准时参加假期的集训,所以办了学习会。”自从进门简单打过招呼以后就很少说话的赤苇突然提到。
啊,原来是因为期末考试啊。
...
...
...
期末考试?!
“中岛,你怎么了?”
听到木兔的询问,其他人也下意识看了过来。
“没、没什么。就是也想到期末考试的事情了。”
比赛前一直忙着训练,比赛结束以后按理应该好好准备考试的,以我的水平,如果不在考前拼尽全力的话,是绝对没办法顺利过线的——并非我夸张,事实上,几乎每次考试,都会有那么一两科踩线过关。
但我言行不一的表现似乎无法说服在场这些有着正常智商的人,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嘛,这位中岛同学应该不需要担心考试的问题吧。”
我知道黑尾同学是想替我解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但产生这种误解的不止他一个人,所以并非黑尾同学的问题。
都怪我太不争气了。
可如果我内心足够强大,或者说能够镇定自若地认下这个与事实明显不符的形容也就算了,偏偏我是那种能力不行,心理承受能力几乎没有,脸皮偏偏还薄得一戳就破的人——
“的确...”将两个三明治解决干净的木兔沉声开口,听上去像是有理有据的说法:“如果是中岛的话,就不用担心及格的事情了。”
没搞错吧,这家伙。
“木兔,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班...”
不对,虽然我的姓氏算不上罕见,但在现在的班上的确只有我一个‘中岛’。
但我已经没有撤回的机会了,因为木兔正一脸疑惑地等着我解释,其他人也一样,只是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没办法了。
“我是说,我每次排名都在你后面呢。”为了防止气氛变得过分尴尬我又主动替他解释:“那个,木兔你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毕竟有时候我想找自己的名字都要好一会呢...”
我忍不住叹气。
好像又把气氛搞砸了,明明是氛围很好的学习会来着。
“但是之前路过补习教室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你啊...难道是我看漏了。”说着说着,木兔自己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不是木兔同学的问题,是我太侥幸了...不管是学得多差劲的科目,最后都勉强及格了。”
“那高兴一点嘛,及格不是好事吗?”
“的确,能保证每次都及格也很厉害了。”就连一年级的赤苇也点头附和。
我猜他一定是‘表里如一’的那种优等生,跟我这种一戳就破的货色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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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及格吗。
好像无法否认这一点。
但是...
“但是下一次肯定就及不了格了。”
是的,我早该想到的。
一旦我发现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或者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好运,只要我为此感到高兴,这些都会被那个‘诅咒’统统收走。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期末考试大概就是我踏入补习班的地狱之门。
但是...兼职怎么办,因为平时的课程和练习,只有长假期才能经常来店里,这也是我每次期末考试都格外拼命的原因。
还有集训。而且是昨天晚上收到的消息,听说有个免费的射击训练营找到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邀请我这种水平的人...可能是想给那些天才找点自信吧。
但不论对方出于怎样的理由,不管是通知我的安部教练,还是我本人,都异常珍惜这次的训练机会,毕竟除了大赛,很少能有跟其他选手一起练习的机会。
一方面是因为枭谷射击部是一个成立不到两年的新社团,自然也就没有关系不错的‘友校’一说。
另一方面,考虑到只有我一名成员,而由我创造的成绩也实在拿不出手,相应地,会被人当作浪费时间的选项也是在所难免。
我倒是无所谓被人瞧不起之类的。
只是连累了一直以来都以强者闻名的枭谷学园。
当然了,要是考虑到参与人数的话,即使是在东京,有射击部的学校本就不多,而练习□□的选手就更少了。
是相当难得的机会呢。
结果我居然...居然要因为成绩亲手葬送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
我听到有人这么问。
已经心如死灰的我想也不想就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因为一旦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只要敢有一点侥幸,最后都会被我搞砸。”
“但是考试不是还没开始吗?”
“啊,但是平时的话,我应该已经复习一周了,就素按做到这种程度也才能勉强及格。但是...”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似乎无法面对眼下如同噩梦的现实——
“但是这次,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期末考试这回事。”
好了,现在最开始的谎话也露馅了。
不仅要面临不及格的命运,还给人留下了撒谎成性的印象,说不定还会连累在他们看来跟我关系不错的木兔的声誉。
“那你干脆来跟我们一起学习好了。”
我睁大了双眼,看了看他们摆在桌上的课本。
很快,又瞥见自己身上的围裙——
“不行。我还要工作呢。”
是的,我还要工作。
“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叫我。”
像往常一样鞠躬后,我就抱着端盘离开了这里。
·
“没问题吧?那孩子。”
“看上去很不妙啊。”
“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嘴里冒出来了。”
“灵魂吧。绝对是灵魂。”
“那是非常不妙了啊。”
赤苇京治发现,跟中岛夜游光最为熟悉的木兔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在发呆的时候沉默地看着吧台的方向。
或许也不用太担心。
他想。